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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天如玉 -【失節事小,餓死事大】《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cve1130    時間: 2011-8-11 12:42 AM     標題: 天如玉 -【失節事小,餓死事大】《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4-7 11:32 PM 編輯

【書名】:失節事小,餓死事大

【作者】:天如玉

【內容簡介】:

  隻手遮天的攝政王忽推新政

  某女為謀生計,混水摸魚

  結果一入王府誤了終身

  從此節操成了路人→_→

  總結:就是一看似平庸的姑娘平步青雲之際還釣得了一隻強大攝政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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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cve1130    時間: 2011-8-11 12:49 AM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1-8-11 10:41 AM 編輯

楔子

  梁國已經亂套了。

  自從崇光帝於半年前兩腳一蹬崩了之後,江山交給了未滿八歲的兒子,兒子交給了不到三十的皇后,朝政大權則交給了其十七弟晉王之後,梁國就亂套了。

  說起來,梁國傳到這一代幼帝手上不過才第六代,正值鼎盛時期,只是先帝這一走,委實匆忙得很,一下子便引發了大動盪。

  先是邊疆外族蠢蠢欲動,接著國內以先帝親弟——吳王為首的幾位王爺因不滿晉王輔政而發動了叛亂。

  先帝驟崩,幼帝失怙,內憂外患,攝政臨朝……

  一時間,“天下大亂”成為百姓口中出現頻率最高的詞彙之一。

  晉王蕭崢受先帝臨終囑託,於國家危難之際毅然決然接手這般紛亂局面,受封為攝政王,年紀輕輕便擔當起總領朝政之重任,實乃大無
畏,大智大勇,大大的英雄……

  “這些話都是誰說的?給朕拖出去砍了!”

  禦書房內,小皇帝蕭翊在聽了禮部尚書對攝政王照例的吹捧之後,摔了一隻鑲玉青田石硯臺,吹鼻子瞪眼,嚇的禮部尚書縮著脖子不敢吭聲。

  “陛下息怒,張大人來是有事要稟的。”

  隨侍的小太監福貴小聲在皇帝耳邊提醒,好叫他早些收拾儀態,以免被攝政王的耳目把剛才的話給聽了去。

  這張大人也是,朝中所有人都知道小皇帝不滿攝政王,他還敢在皇帝面前這般吹捧攝政王,這不是找罵麼?

  小皇帝雖然還未滿八歲,在宮中見多了爾虞我詐,這點眼力還是有的,更何況李太后更是每日對他耳提面命:皇叔很可怕,接觸需謹慎。

  所以這一通怒火發完之後,他又元神歸位,端著架子坐回書案之後,看向張大人,“卿有何事要奏?”演技之精湛差點讓張大人以為剛才那一聲獅吼是幻覺。

  “起奏陛下,奉攝政王口諭,下臣來通知陛下與青海國女王聯姻之事……”

  “通……知……”小皇帝精緻的小臉上滿是怨念。

  有這麼跟皇帝說話的麼?他是皇帝啊,居然用“通知”這個詞,對攝政王用“奉”,對他用通知!

  小皇帝臉色潮紅,心跳加速,好半晌才幽幽的舒了口氣,將思緒放到正題上,“你剛才說叫朕做什麼?”

  “奉攝政王口諭……”

  你一定要如此激怒朕麼?小皇帝額頭青筋突突直跳,怨念無限。

  張大人卻毫無所覺,繼續洋洋灑灑的道:“王爺言青海國國民驍勇善戰,與之聯姻可以形成抵禦外敵入侵的屏障,如此才可專心應對國內叛亂……”

  “啪!”這次摔得是描金檀木筆架,緊接著是書,從《春秋》到《史記》,各類大家文典……

  托小皇帝的福,張大人充分接受了一把文化“洗禮”。

  “滾!給朕滾出去!”

  青海國是什麼地方,那裡是女子的天堂,男子的地獄。

  那裡的皇帝和大臣們都是女子,男子卻如同大樑的女子一樣,只能做最基本的工作,擔任最不起眼的職務,還要在家裡對女子言聽計從。

  攝政王居然讓他堂堂一朝天子去娶青海國的惡婆娘?

  好狠的心!TVT

  張大人已經被文化的“浪潮”給席捲出門,皇帝猶不解氣,桌上的東西能丟的都被丟了,再無可以撒氣的東西。他眼角一掃,乾脆掀開了右邊桌角上的紫檀木盒,一把抓出裡面的傳國玉璽,舉手就要砸下……

  “陛下這是在做什麼?”

  淡淡的略帶疏懶的聲音自門外傳來,隨之映入眼簾是一道頎長的身影。

  來人身著廣袖玄端,領口和袖口以金線繡了騰龍紋樣,腰纏鑲金綬帶,側垂紫穗白玉玨。漆黑如墨的髮絲被整齊的束于金冠之中,眉眼俊逸,顧盼之間自有一股風流之態。只是那唇邊微微勾起的笑意,雖然和煦如春風,卻叫福貴的膝蓋軟了一下。

  “參、參見攝政王。”

  攝政王得了恩典,可免行跪拜之禮。蕭崢目不斜視的一路走至皇帝跟前,垂下頭來,深如幽潭的眼眸輕輕一轉,自他舉著的玉璽上掃過,斂去了笑容。

  皇帝仰頭看他,受這氣場壓迫,很不爭氣的膝蓋也軟了一下。

  “陛下真是英明,知曉本王今日要來請陛下用璽,竟早就準備好了。”蕭崢自袖中取出一份詔書,平攤在皇帝面前,輕輕抬手,“陛下,請吧。”

  皇帝無語問蒼天,福貴跪在地上一個勁兒的給他遞眼色,您就蓋了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OTZ

  皇帝悲憤許久,心情沉痛的緩緩落印,快要蓋上之時,一眼掃到詔書內容,正是去青海國求親的國書,手下一頓,再也不肯按下。

  一隻手蓋上他的手背,微一用力,塵埃落定。

  “陛下放心,與青海國聯姻只會對我大樑有利,你做的很好。”

  蕭崢取了國書,微微一笑,轉身離去。如同來時那般,步履沉穩,廣袖輕拂帶出衣袂間的輕響,腰間玉佩搖曳。

  皇帝猶自舉著玉璽發懵,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一把丟開玉璽扯著嗓子幹嚎:“父皇啊……兒臣不幹了……不帶這麼欺負人的啊……”

  ※

  陛下雖然不情願,與青海國的聯姻卻是勢在必行。

  當今大樑形勢危急,皇帝的親叔叔吳王蕭峻佔據江東,與朝廷分庭抗禮,成天散佈著蕭崢意欲篡位的謠言(?)。

  蕭崢原本要與之一戰,但考慮到幼帝即位不久,根基未穩,還是決定暫時按兵不動。

  與此同時,邊疆的幾個國家正對大樑虎視眈眈。蕭崢唯有依靠地處中間的青海國作抵禦,藉以養精蓄銳,屆時才好把蕭峻等人一鍋端。

  想的是不錯,可是思慮周全如攝政王,也沒有想到這次聯姻並不如想像中的那般順利。

  青海國女王今年已經十一歲,比皇帝陛下大幾歲也就算了,問題是人家是大權在握、十分有主見的……小女王。而大樑卻只知有攝政王而不知有皇帝,是以,她很不待見大樑的皇帝陛下。

  具體情形是,一月之後,小女王陛下十分委婉的回了一封信給攝政王,言:“汝等以天朝上國之尊求親於吾等化外之邦,孤心中實為難安……且兩國風俗迥異,貴邦輕視女子,綁手折翼,縛足戮志。孤身為女子,莫敢適焉……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此事不妨作罷。”

  蕭崢接到信,一直在書房中踱步思考良策,愣是整整一天都沒有出門,惹得其貼身護衛趙全差點破門而入查探情形。

  一直到過了戌時,他才終於打開了門,對趙全道:“本王想到法子了。”

  彼時,得到消息的小皇帝正興高采烈的準備慶賀,李太后更是在寢宮設了酒席準備與兒子歡飲一番,豈料剛入席,攝政王便帶著另一封詔書匆忙而來,一把將皇帝陛下提溜進了禦書房。

  “陛下,本王覺得此時絕不可放棄與青海國的聯姻。”

  蕭崢知道邊關之外的幾個國家也有意與青海國聯姻,好打通入關通道,無論如何也要阻止了他們。

  小皇帝被打斷了慶賀大事正不高興,聽了還要聯姻的話更加不悅,“皇叔,您究竟要做什麼?!”

  蕭崢眉梢一挑,唇邊那抹和煦卻疏離的笑意再度彌漫開來,將手中詔書往皇帝面前一攤,點了點桌面,“請陛下用璽,大樑是時候實行一下新政了。”

  皇帝撇嘴,對他口中所謂的新政委實不感興趣。心不甘情不願的舉起玉璽,欲蓋未蓋之際,又好死不死的掃了一眼詔書內容,心中悚然一驚。

  什麼玩意兒?要讓女子入朝為官?這是什麼勞什子新政?

  如同很多次一樣,一隻手蓋上他的手背,輕輕用力,塵埃再次落定。

  “皇叔……”你瘋了吧?

  皇帝心中叫囂,誰來告訴朕這不是真的!

  “陛下放心,這只是權宜之計,大樑,仍舊是男子的天下。”蕭崢微微一笑,轉身離去。

  既然青海國認為大樑與之風俗迥異,那便順應一下她們那邊又如何?

  這個……王爺,小女王陛下其實不是那個意思呀。→_→

  蕭崢出門不久,皇帝只聽他對門外等候的某位官員道:“吩咐下去,明日于全國張榜,攝政王府將招募女幕僚入府,德行俱佳者,舉薦入朝為官。”

  皇帝驚得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世界好瘋狂,他不能適應了。

  父皇啊,他真的不幹了,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



第一章

  崇德元年,春。

  正月剛過,春寒料峭。剛下過一陣春雨,京城大街像是被洗刷過了一遍,一眼望去,入眼的顏色仿佛都比原來清晰了許多。

  文素一手抱著包裹,一手緊了緊衣領,狠狠地吸了吸鼻子。這天氣,她似乎是感染風寒了。

  其實她剛到京城不久,因為相依為命的父親年前染病去世,她便到京城來投奔姑母。只是沒想到姑母早已搬走了,她從江南趕到京城用了足足三個多月,卻是白跑了一趟。

  現在她正考慮著接下來的路要怎麼走。

  回江南是不可能了,家裡的田地都被族人占了,更何況如今吳王的造反行動也已經擴大到了江南地區。可是留在京城也難,舉目無親,她要怎麼生活?

  一陣風刮過,文素渾身都哆嗦了一下。連老天爺也不可憐她,好好的天竟又下起雨來了。

  她身上穿著一件素色襖裙,裡面填的本就是去年的陳棉花,再經小雨一淋,寒氣四面八方的侵入,哪裡還保暖?她頂著包裹就往前跑,先找個地方躲雨才是正經的。

  有人擦身而過,猛的一下撞到她,文素一下子跌倒在地,包袱扔開了去,立即被那人拾起,然後飛快的朝反方向跑遠了。

  “啊,搶劫了!來人啊!”

  文素慌忙的大叫,但是根本沒有人理會她。她心急火燎的要去追趕,迎面方向呼啦啦跑來一群人,那些人原來是聚集在一起的,此時被雨一淋都開始四處找躲雨的地方去了。被這一沖,哪裡還見得到那個搶匪的人影?

  文素欲哭無淚,已經夠慘了,還遇到這種事,如今兩手空空,叫她怎麼活下去?

  雨下大了些,她抹了抹臉,忍住泫然欲泣的衝動,趕緊尋找躲雨的地方。

  朝前面跑了幾步,一眼看到先前那些人聚集的地方有堵牆,上方有個延伸出來的小屋簷,左右各站著一個人,似乎也在躲雨。她心裡一松,三兩步就沖了過去,站到兩人中間的空處,一邊拍去身上的雨珠,一邊扭頭看向兩人,這一看卻頓時愣住。

  先前沒有看清楚,現在才發現這兩人居然穿著制服。她來到京城後有幸見過幾次,這似乎是禁軍的服飾。

  所以她是跟兩個禁軍在一起躲雨?

  那站的筆直的兩人見她沖過來,都不約而同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她身後的牆壁,異口同聲道:“此地並非躲雨之處,姑娘請去別處。”

  “啊?”文素順著他們的視線轉身,對上一張寫滿黑字的黃絹。

  那是張皇榜。

  托她老爹的福,文素是識字的,不僅如此,還識字挺多,所以她一眼就看明白了內容。

  晴天那個霹靂!太瘋狂了,梁國居然要讓女子入朝為官?

  這不是真的吧?

  文素大張著嘴毫無形象的看著皇榜,有風中淩亂的傾向。

  難怪剛才那麼多人跑了過去,敢情都是在看這皇榜啊。

  確實夠震撼!

  “姑娘,此地是張榜重地,若是姑娘無意揭榜,就請離去吧。”

  這兩位禁軍還算好脾氣,也許是因為文素長得還不錯,大眼睛挺鼻樑的也算個美人兒,不然就是直接丟出去也是有可能的。

  “唔……揭榜?”

  文素聽到這個關鍵字,又細細的看了一遍,這才發現皇榜上明確的說了攝政王府正在招募女幕僚,不僅有舉薦入朝為官的可能還提供食宿,由攝政王府供養……

  叮!

  文素腦中一陣清響,好條件啊!對於此時為生存犯愁的她來說,攝政王簡直是救苦救難的菩薩,入朝為官什麼的都是浮雲,關鍵是提供食宿啊。

  文素歪頭朝左邊的禁軍擠了擠眼,“做攝政王府的女幕僚可困難?”

  那禁軍顯然看出了她的意圖,嚴肅的神情緩和了許多,畢竟皇榜發了幾日了,還沒有一個人敢揭,攝政王正在為此事發愁呢。

  “姑娘放心,王爺說了,只要是有識之士且是女子即可,並無困難之處。”

  文素滴溜溜的轉著眼珠,有識之士……

  她曾經在爹爹去世之前就提醒過他那些族人們的嘴臉,如今都一一應驗了,這算不算是很有見識?

  咕嚕嚕……

  肚子傳出一陣饑餓的叫聲,文素尷尬的朝那禁軍一笑,看著皇榜咽了咽口水,顫巍巍的伸出手去,可是剛伸了一半,她又驀地收回了手。

  此事太過詭異,攝政王府是什麼地方,萬一要是有進無出怎麼辦?

  可是肚子真的好餓,她不能就這麼餓死街頭吧?

  算了,怎麼都是死,死也要做個飽鬼,到時候去了地府見了爹爹,就說自己是做了攝政王府的女幕僚才翹辮子的,那也夠拉風了!

  文素一思既定,眼一閉,牙一咬,伸手呼啦一聲揭下了皇榜……

  ※

  今日的朝堂十分的熱鬧,百官正就新政一事展開熱烈討論。

  “微臣以為不可!”年逾七旬的首輔丁正一忿忿的咆哮。

  他老人家是堅定的保皇黨,更是絕對的大男子主義者。聽說了攝政王要讓女子入朝為官的決定後,差點兩眼一翻就要去陪伴先帝,被他夫人用半碗紅糖水給灌回來之後,第一句就罵道:“婦人俱是見識短淺之輩,妄想擔當大任,實乃滑天下之大稽!”

  於是他夫人用手上的空碗扣到了他頭上。→_→

  此時他老人家正頂著額頭上的半道碗口紅印,在殿上繼續鍥而不捨的與攝政王作鬥爭。

  “微臣以為此事萬萬不可,前漢有呂後專權、外戚當道,唐時有武后篡國、上官為相,這些都是前車之鑒,可見女子染指朝政,實為不妥!”

  此言一出,小皇帝身後垂簾微動,李太后在裡面低低的咳了一聲。

  丁大人你這是在罵哀家麼?-_-#

  丁正一意識到自己失言,趕緊補充道:“無論如何,女子入朝為官斷不可行,必會動搖國本!青海國與我天朝上國聯姻當覺慶倖,居然還挑三揀四,實乃荒謬!”

  攝政王蕭崢靜立於百官之首,面容沉靜,默然不語。

  小皇帝悄悄望了一眼蕭崢,心中暗自為丁正一喝了聲彩:好樣的,丁大人!

  立于蕭崢身後的兵部尚書陸坊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出言道:“丁大人此言差矣,須知此時邊患猶存,與青海國聯姻是為了大局,顧全大局而暫行新政並不至於動搖國本,待他日聯姻大事一成,撤去新政即可,有何不妥之處?”

  王爺黨們聞言紛紛附和:

  “就是,就是,有何不可?”

  “做人不要這麼古板嘛……”

  “可不是,太古板了!”

  “……”

  皇帝的臉黑了一半。

  “臣也以為不可。”左都禦史王定永出列,朝皇帝行禮道:“自古沒有女子入朝為官的先例,祖宗之法不可廢,陛下理當立即撤除皇榜。”

  若說丁正一是因為身為保皇黨而反對攝政王,王定永則毫無黨派可言,他只是就事論事,一切以禮法和祖制為基礎。

  王定永今年五十不到,面白無須,面容剛正不阿,恰如他的性格,古板迂腐。對他而言,阻止一切新事物就是他的使命,是他的職責,是他願意為之奮鬥終身的目標!= =

  陸坊繼續進言:“微臣認為與青海國聯姻可以不費我朝一兵一卒而保全邊疆,實乃上上之選,而推行新政乃是這一切之基石,如此有百利而無一害之事,陛下應該敢為天下先。”

  “一派胡言!我天朝泱泱大國,外族夷狄來犯,派兵驅逐便是,何需那些個女子幫助!”

  丁大人再次動怒,隨著他這一嗓子,保皇黨們也紛紛予以聲援:

  “沒錯,那些女人能有什麼本事?難不成還真的要靠她們來保大樑?”

  “女人就該在家相夫教子,居然要出入廟堂,實在荒唐!”

  “說得對,我們天朝上邦,難道還敵不過那些個蠻夷?”

  “……”

  小皇帝的臉上又露出了微笑,丁大人鬥志昂揚,王定永淡定等待結果。

  “說的好……”

  殿中倏然無聲,只因蕭崢猝不及防的開了口。

  他緩緩轉身,玄色朝服衣袂舒展,抬臂撫了一下衣襟後,抬眼掃過在場的百官,眼神如出鞘之劍,叫人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天朝上邦不懼外族夷狄,說得真好。”他眯了眯眼,“你們在場的有幾人真正上過戰場?有幾人知道一場戰爭需要耗費多少薪餉?會讓多少士兵丟了性命?會造成怎樣的生靈塗炭?”

  在場的人都啞口無言,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

  蕭崢未及弱冠便開始領兵作戰,當初晉王的頭銜便是因他以少勝多拿下晉城之後得到的,現今天下兵馬大權也都在他一人手中。更甚至,曾有大膽者聲稱大樑現今的半壁江山都是由他親手打下的。

  若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先帝也不會將攝政王的位置交給他,說好聽點是信任他,說難聽點無非是怕他挾功自立,還不如給他個甜頭保住皇兒的江山。

  此時說到戰爭,朝堂之上,誰還有資格與蕭崢爭辯?

  “如今蕭峻佔據江東,一直伺機而動,若是耗費兵力在抵禦外族上,才是動搖國本之舉!”蕭崢眸中寒光閃爍,“各位大人還有什麼要說的?”

  丁正一和王定永面面相覷,小皇帝的臉終於黑透了。

  “呃,攝政王……”

  李太后終究忍不住要為兒子說上兩句了,畢竟昨晚都在她那兒嚎了一晚了不是。

  “太后的意思本王明白,女子本就該得到尊重,正如太后您。”

  誒?李太后心中暗暗思忖:這話說的倒是挺對哈。呃,不是,她不是要說這個來著……

  “推行新政已成定局,無需再議。諸位大人無事便退朝吧。”

  “……”
作者: cve1130    時間: 2011-8-11 12:49 AM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1-8-11 10:44 AM 編輯

第二章

  此次推行新政,除了江東地區之外,梁國其他地方都張貼了皇榜。不過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祖訓在,雖然大範圍的撒了網,最後揭榜的人統共加起來也不過就七人而已。

  聽聞江南之地多才女,可是如今那裡已經是吳王蕭峻的地盤,所以當蕭崢聽聞七人之中竟有一人來自江南之後,心中十分驚奇。

  而文素壓根不知道自己已經已經成為江南地區的代表,她最大的心願不過就是留在攝政王府混吃混喝,然後撈點銀兩外出謀生,過她的逍遙日子去。

  揭了皇榜後文素便被帶到了攝政王府,但因為其他距離較遠的應徵者們還未到,她並沒有立即受到攝政王的接見,只是被安置在王府的一處偏院裡,敬候佳音。

  這一等一直到了二月底,春暖花開,柳枝抽芽,其他六位應徵者終於到了。

  文素吃了早飯,正無所事事的在自己的四方小院中欣賞院角剛開的一叢野花,有下人前來稟報說攝政王召見。

  一聽自己就要被權傾天下的攝政王接見,她趕緊奔回房撈起梳子梳了梳頭發,又整了整身上的舊襖裙,這才跟著下人出了院子。

  攝政王府占地極廣,亭臺樓閣錯落有致,院中樹木多於花草,絢麗的色彩不多,青木灰瓦,顯出一絲古樸素雅之態。

  一路走到王府後花園中,眼中落入一汪湖泊,清澈的湖水在陽光照射下波光粼粼,偶爾被春風揚起一陣漣漪,灑在上面的陽光便如同碎開了一般,金光點點跳躍。

  湖心設有一座八角亭,基座由白色大理石砌成,八個簷角各懸一串銅鈴,正在風中叮叮噹當的搖曳不止。

  文素一眼便看到其他六位應徵者站在亭中,因為離得尚遠,又是側著身子對著她,看不清相貌,只看出她們服色各異,唯一的共同點便是都著了色彩鮮豔的服飾,在這春日看來別有一番風情。

  她垂眼看了看身上的素色襖裙,撇了撇嘴,再抬頭,看到亭中還坐著一人。

  廣袖玄服,靠著圍欄而坐,一手搭於欄上,只用長長的綢帶束了頭髮,垂著的髮絲連同那綢帶一起在風中輕輕飛舞,半張臉浸在陽光下,溫潤光潔,端的是姿如孤山待月,容若春曉花開。

  文素心中嘖嘖稱歎,當初還在家鄉時就聽聞晉王驍勇善戰卻貌動天下,如今雖未窺見詳細,只這俊逸的風致便叫人折服了。

  待走入亭中,攝政王抬眼看來,朱唇微勾,眉梢眼角風流盡顯,文素只聽到身邊一陣抽氣聲或壓抑的低呼。

  好在她夠沉穩,雖然攝政王美貌,她還不至於那麼不爭氣。

  “對不住,踩著你了。”右邊有個跟她一樣衣著素淡的女子挪開腳,不好意思的看了她一眼。

  文素垂眼一看,自己的舊鞋上果然有個腳印,她剛才居然只顧著看攝政王而不知道痛!!!

  這……算是沉穩吧……-_-|||

  “諸位能揭下皇榜來到此處,堪稱女中豪傑,本王還是第一次見你們,各位不妨先說說自己的名姓和籍貫吧。”

  蕭崢的聲音平穩低沉,話音剛落,文素果不其然又聽到一陣心滿意足的抽氣聲。

  左邊有人率先自我介紹起來:“回稟王爺,小女子名喚秦蓉,乃是太原太守之女。”

  呀,官家千金啊!文素轉頭看向她,面若芙蓉,華衣美服,難怪難怪。不過……這位秦蓉小姐,你幹嘛一直對著王爺眨眼睛呢?

  我說,你……其實是來相親的吧……→_→

  蕭崢掃了秦蓉一眼,點了點頭,沒有多言。

  之後又有人搶著介紹自己,巧的很,居然又是一位官家小姐。

  而且更巧的是,這位官家小姐也是來相親的。

  第三位,第四位,第五位同樣是都是出身官宦家庭,並且都不約而同的對攝政王殿下擠眉弄眼暗送秋波。

  蕭崢穩穩坐著,只有唇角越抿越緊。

  “民女傅青玉,江西人士,出身貧寒,揭榜只為一償夙願。”

  淡淡的聲音在文素耳邊響起,她轉頭一看,先前踩了她一腳的女子眼睫微垂,朝攝政王行了男子的抱拳禮。

  蕭崢的神情一下子明朗了不少,甚至唇邊都漾出了一絲笑容,“哦?你有何夙願?”

  “願以平生所學報效國家。”

  亭中鴉雀無聲,秦蓉等人都莫名其妙的看著她。

  這女子莫不是瘋了?還真想做官呢啊!

  文素倒是對她另眼相看,沒想到世間還真有這樣胸懷大志的女子。

  “傅青玉,不錯,本王記下了。”蕭崢微微一笑,似乎很滿意。

  傅青玉收了手站好,幾不可察的舒了口氣,文素感到她的緊張,想到接下來就要輪到自己,也忍不住緊張起來。

  “你呢?如何稱呼?”

  蕭崢轉頭看向文素,眼中一副探尋之意。剛才六位女子均已介紹完畢,那麼只有她是那位來自江南的女子了。

  “參見王爺,民女文素,來自江南。”

  果然,蕭崢上下打量了她一遍,“文?令尊是……”

  文素蹙眉,王爺啊,您莫不是把我當成什麼江南世家之後了?

  其實她爹不過只是個教書先生罷了。

  “唔,王爺容稟,民女家中貧寒,並非什麼書香門第。”

  “哦……”蕭崢的確有些失望,不過既然來到這裡,終歸是有些本事的吧。他眼角一掃,看到秦蓉為首的無名女子正眼帶憤恨的瞪著文素,心中閃過一絲不悅。

  為了尊重女子,他已經將府中的幾名侍妾都送走了,與青海國聯姻成功之前,還沒有新添幾個的打算。

  蕭崢起身拂袖,“諸位好好在府中休息,食宿自會有人安排,待三月底本王會主持一次測試,合格者方可留下。”言罷,舉步出亭,趙全從一邊暗處閃出,隨他遠去。

  秦蓉等人驚叫出聲,文素也被他這話嚇的差點厥倒,不是吧,還要測試?

  果然混吃混喝也不容易啊……>_<

  ※

  大樑為了尊重青海國而實行尊重女子的新政一事很快便傳到了青海國內,女王陛下震驚的同時也著實感動了一把。

  想不到那高高在上的天朝居然還願意為了求娶她而做出這樣巨大的改變,小女王陛下決定重新考慮一下聯姻之事了。

  蕭崢收到回信後,心中稍安,為了讓青海國女王趁早下定決心,甚至在新政里加了一條:下屆科舉准許女子參加。

  之所以要下屆,是因為這一屆的科舉馬上就要開始了。而到了下屆,三年已然過去,說不定聯姻大事都已經定下來了,讓不讓女子參加科舉,還在待定中呢。

  科舉是寒門士子們踏入仕途的唯一途徑,也是國家選拔人才的重要手段。如今大樑正值用人之際,今年的科舉便顯得尤為重要。

  早在二月,京城的大街小巷便隨處可見學子們往來不斷,如今到了三月,已經將近考試日期,即使住的再遠也該到了。

  文素行走在京城大街上,看到往來的翩翩學子儒衫翻飛,個個面帶憧憬之色,不由得覺得敬佩。

  寒窗苦讀數十載,可不就是為了這一朝麼?

  走了一陣,她轉頭朝傅青玉招手,示意她快些。

  傅青玉是被文素拉出來的,上次重新安排了住宿,她們兩人被安排住在一間房中,如今是室友了。文素因為攝政王要在月底測試的事情很是擔憂,便央她陪她出來買書,打算臨時抱一回佛腳。

  之所以要請傅青玉幫忙倒不只是因為兩人是室友,文素這陣子跟她相處了才知道她是個真有學問的女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詩詞歌賦信手拈來,直叫她這個混吃等死的人汗顏。

  要說唯一的缺點,那就是為人太冷淡了點。

  傅青玉倒不是沉默寡言,只是兩人實在沒有什麼共同語言。

  這也不能怪她,誰叫文素總在她思索著書中理論時插播廚房今晚燒了紅燒肉或者秦蓉又帶著幾位姑娘私下敲了攝政王的房門之類的消息。-_-|||

  若不是念在她為人不錯,傅青玉其實也不太願意出來,看著文素平時大大咧咧,真到了要測試前夕,倒還是上心的,她不可磨滅了她這番鬥志啊。

  唉,其實文素哪有她想的那麼上進啊。

  因為抱著留下混吃的念頭,她的要求並不高,這次測試只要混個中等讓她可以繼續留下就行,至於其他什麼做官的好事,她還真不敢想。

  兩人找了半天,總算在南大街的街角找到了一間書鋪,文素一馬當先的沖了進去,一不小心撞上了正要出門的人,那人摔倒在地,痛呼出聲,手中的書撒了一地,文素自己也揉著額角差點飆淚。

  “姑娘,你沒事吧?”

  沒想到最後還是人家先問候出聲。文素一邊揉額一邊歉疚的抬眼看去,面前是個青衫學子,面貌清秀,可能因為穿得太少,臉色凍得有些青紫,左邊臉頰腫了一塊,正是由文素的額頭撞出來的。

  “我沒事,真是對不住。”文素一邊道歉一邊彎腰替他撿書。

  那人跟著彎下腰來,笑了笑,“姑娘也是無心,無須多禮。”

  文素撿到最後一本書,看到名字是策論,不禁有些奇怪,“這是什麼書?”

  “哦,這是討論治國之策的書籍,只因今年刊印的這本較全,且涵蓋了許多大家理論,是以在下特地來此購買。”

  文素心中一動,談論治國之策的?攝政王既然是要女子入朝為官,勢必會考到這些內容啊。

  她起身朝正慢悠悠走進大門的傅青玉揚了揚那書,“青玉,就買這本吧,我覺得可能會有用呐。”



第三章

  三月中,貢院戒嚴,春闈舉行。

  蕭崢下了朝便去巡視了考場,待出了朱紅的大門,卻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今年參加科舉的士子比三年前少了近一半,原因便是江東與江南地區的學子們無法趕來參加科考。

  蕭峻佔據的江東江南是學術氛圍最濃的地區之一,也是古往今來才子廣為聚集之地。今年少了這麼多應考學子,可是朝廷的一大損失。

  坐進馬車之際,蕭崢捏了捏眉心,甚覺憂慮。

  他擔心的還不止這個,聽聞蕭峻不僅切斷了江東江南與外界的聯繫,還要自行設立科舉,開科取士,儼然一副自立為皇的模樣。

  那些士子若是真的去參加了蕭峻的科舉,那麼朝廷損失的便不只是人才,也許以後再要平復叛亂便會難上加難。

  現在蕭峻的朝廷還是偽朝,若是有了有識之士相助,就不一定了。

  回到王府時,天上下起了春雨。趙全想要打發下人去取雨傘,蕭崢卻自己先跳下了車,淋著雨便朝府中而去,朦朧的雨簾下,愁容不改。

  傅青玉撐著傘從前院要往後院住處而去,走上回廊便瞧見攝政王踏雨而來,趙全緊隨在後,神情焦急。

  蕭崢的玄色朝服被雨一打,緊緊的貼在了身上,勾勒出他結實的身形。金冠下的髮絲也都濕了,額前梳上去的碎發因這關係而散落了下來,遮著光潔的額頭,映襯著墨玉般的眸子,即使是狼狽若斯也叫人移不開視線。

  傅青玉心中暗暗讚歎了一番,看了一眼手中的雨傘,稍稍猶豫一瞬,舉步上前,將傘高高的舉至蕭崢頭頂,“王爺,春雨傷身,擔心著涼。”

  蕭崢停下步子,轉頭看她。

  不同于其他女子,傅青玉雖然長相清秀,膚色卻有些黝黑,身量也偏高,看上去很是英氣。她不敢靠的太近,半邊身子都在傘外,說完這話便垂目恭敬的舉著傘。

  蕭崢領會到她的好意,將傘往她跟前推了推,笑了一下,“有勞,身為女子才不該淋雨,本王無礙。”

  傅青玉接觸到他的目光,微微一愣。

  蕭崢雖然面上帶著淡笑,卻始終給人一股疏離之感,那雙眼睛落在她的身上,卻讓她覺得根本不是在看她,仿佛這世上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他只是個看客,冷漠而威嚴。

  這一怔忪間,蕭崢已經越過她朝前走去,腳步迅速的像是剛才根本沒有任何停頓,臉上又帶上了那抹愁緒。

  傅青玉怔怔的看著他的背影,心頭一陣發熱。

  她自幼要強,別人家裡都是兒子才送去私塾讀書,她卻偏央著爹娘也送她去,在私塾中都是做男子打扮,學業也一直都是最好的。可因為這樣,身邊的玩伴卻從未將她當過女子看待。

  而今日攝政王雖然只是隻言片語,卻是從一個女子的角度給予她關懷。

  雨漸漸下大了,她在前院默默站了許久才舉傘離去。

  ※

  “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時,因天之助,尚憚以危為安,以亂為治,假設陛下居齊桓之處,將不合諸侯而匡天下乎?”

  “……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

  話音一頓,文素一把丟開手裡的策論,抓了抓頭,什麼玩意兒啊,太艱巨了!

  手中的書被攤在了桌上,她一頭就栽了上去,頭埋在書裡,一副死魚樣。

  有沒有簡單一點的混飯方法啊?TAT

  好在她還算有韌勁,雖然一直覺得艱難,卻也老老實實坐在房中看了半天的書了。要是她爹還在世,看到她這麼上進,非得樂得燒高香不可。

  當初她可是一篇詩文要挨十幾次板子才背完全的,從來沒有主動坐下來看過書,此情此景,相比于過去,簡直是質的飛躍啊!

  雖然主要是因為如今在王府有吃有穿有月俸的緣故。-_-|||

  正在頹喪,身旁有腳步聲接近,她抬頭一看,原來是傅青玉回來了,不過模樣怔忪,不知道是從哪兒神遊歸來。

  “青玉,你怎麼了?”本著對室友的關心,文素起身在她眼前揮了揮爪。

  傅青玉回過神來,朝她笑了一下,“我沒事。”

  文素悚然一驚,媽呀,這人居然會笑啊!

  她正在奇怪傅青玉這是怎麼了,就聽見外面有人高聲叫她名字:“素素,素素……”

  文素聽出聲音的主人是誰,頓時撫額,抱頭蹲地。

  傅青玉同情的看著她,“秦小姐又來找你做點心了?”

  文素默默點頭,恨不得縮成拇指大小,再也不要被看到。

  以秦蓉秦大小姐為首的幾位官家千金來此的目標顯然不是官場,更不是混飯,而是英俊瀟灑、權勢滔天且還多金未婚的攝政王。

  為了俘獲攝政王的“芳心”,幾位小姐以秦蓉為首,自進府之日起便開展了各種表面團結內裡較勁的爭鬥。

  某日秦大小姐不知從哪兒聽到了一句話:欲攻其心,先攻其胃。= =

  於是幾位小姐開始親自動手,用不沾陽春水的纖纖玉指勇敢的搏鬥在油污滿滿的廚房。

  結果自然不言而喻。

  這本與文素無關,只因某日她混入廚房偷吃,見什麼都沒有,只有廚娘做了一半的糕點放在那兒,便自己動手將之加工成了江南名點。誰知好死不死的被幾位趕來加班加點的大小姐們遇上,於是她一下子成了幾位大小姐的救星。

  開始還是不錯的,文素幫她們做了幾樣點心,秦蓉等人以珠釵錦衣甚至銀兩回贈,彼此公平交易,甚為融洽。但是等秦蓉等人樂顛顛的將點心送過去,看到的卻是攝政王十分大方的賞給了自己的貼身侍衛趙全。

  自我批評是不可能的,幾位小姐積極展開批評,認為肯定是文素做的不好,於是逼著她再做一次。

  這期間彼此地位已經開始傾斜,文素做的不情不願且還沒有拿到半點報酬。

  之後點心再送過去,攝政王殿下仍舊客氣,可是一轉身那點心還是便宜了趙全。

  秦蓉鬱悶,鬱悶的結果便是折磨文素,非要她一直做下去,直到做出一道讓攝政王滿意的點心為止。

  文素默默蹲牆角畫圈圈,混個飯吃已經夠鬧心的了,你們這群人還不省心。她這是招誰惹誰了啊!

  可惜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文素這邊抱頭縮肩誓要偽裝成一個陀螺,那邊已經有人一把將她提溜起來了。

  “素素,乖啊,王爺剛回府了,咱們再去做一份點心吧。”秦蓉笑眯眯的看著她,可是眼神卻很清晰的告訴她:你不去我就弄死你!

  文素默默的看了一眼傅青玉,一臉哀傷的跟著她就要出門。

  “等等,”傅青玉從後面叫住她們,“今日你們就別去了,剛才我瞧見王爺的臉色不好,還是不要惹他動怒為妙。”

  文素心中歡呼,這下應該不用做了吧!轉頭卻見到秦蓉卻叉著腰對傅青玉冷笑,“哼,王爺才不會對本小姐動怒!”

  傅青玉知道她大小姐脾氣上來了,只有無奈的歎了口氣,搖著頭走到了房間裡側,乾脆隨她去了。

  秦蓉一把拉過文素出門,對她笑的那個情意綿綿柔情蕩漾,“素素啊,待會兒做完點心,你幫我送過去吧,不過記得要說是我做的哦。”

  文素大囧,難怪你說王爺不會對你動怒,他要動怒也是對送糕點的人呐……(#‵′)凸

  蕭崢的書房內這會兒聚集了幾位幕僚,當然不是文素秦蓉之流,而是正兒八經受過正規訓練的幕僚。只因如今江南之事實在叫他憂心,是以剛回府他便召了這些幕僚前來商討對策。

  幾位幕僚都是被攝政王從大樑各地重金聘來的有識之士,有些人甚至堪比狀元之才,可面對這樣的局面,一時也說不出個解決的方法來。

  現在就攻過去平叛顯然是不明智的,那樣只會招來外患,引狼入室。可是除了這個法子,似乎也沒有其他方式再阻止吳王的荒唐事了。

  蕭崢見眾人吱吱嗚嗚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越發憂慮,心中亦有了些怒氣,只是他性子隱忍深沉,最終不過是皺著眉揮了揮手,遣退了幾人。

  幾人剛剛如釋重負的退出去,便聽趙全在門外低聲道:“王爺,文姑娘求見。”

  蕭崢一時愣住,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府上有個女幕僚姓文,便是從江南來的那位。

  說起來,從那日湖心亭見了一面之後便再未見過她。印象裡那女子似乎不怎麼愛出風頭,亦不常在前院走動,卻不知她今日為何會來。

  “請她進來吧。”

  淡淡的話音剛落,門便被推開了一條縫,而後探入一雙黑亮的眸子,滴溜溜轉著在書房內掃了一圈,一眼接觸到書桌後坐著的人影,趕緊又縮了回去。

  蕭崢錯愕,這是做什麼?
作者: cve1130    時間: 2011-8-11 12:50 AM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1-8-11 10:47 AM 編輯

第四章

  沒等攝政王殿下想完這遭,靜默了一瞬之後,門便又被重新推開,而後蕭崢總算看到了文素的全貌。

  穿著一襲青底白花的襦裙,頭髮隨意的用發帶束在了腦後,露出一張素淨白皙的臉龐,那雙眼睛大而有神,黑白分明的眼珠時不時輕輕一轉,不知在想些什麼心思,微帶狡黠,卻不讓人生厭,反倒顯得有些可愛。

  “王爺金安。”文素先屈膝行了一禮,這才顫抖著手從背後拿出盛著糕點的盤子來,“民女是……來送糕點的。”

  因為聽了傅青玉的話,又看到剛才那些幕僚們出去時的難看臉色,文素此時不敢抬頭且聲音小的如同蚊蚋。

  “端過來吧。”

  蕭崢見她這模樣有些蹊蹺,便無奈的壓下了對最近糕點曝光率過高的反感。

  文素這才抬頭去看他,眼前的人已經換下了之前被雨淋濕的朝服,著了朱子深衣,光滑如水的白色綢緞貼在他身上,氣韻天成。頭上金冠已除,額前的頭髮半幹未幹,半遮了明亮的眸子,卻擋不住他直視向她的目光。

  這本是極平常的一眼,文素卻被他瞧得一陣心虛,像是不敢承接這威嚴一般,好半晌才端著盤子走近。

  用糯米粉做成的方形糕點瑩白如玉,上面以紅蘿蔔皮切成絲盤繞成了花朵狀。一眼看去,便如同大紅的牡丹開在了雪地裡,鮮豔的顏色讓人胃口大開。

  然而蕭崢只是淡淡掃了一眼便抬眼問她:“這是你做的?”

  “是。”文素自然而然的回答,話剛出口又忙不迭的改口道:“不不,不是民女做的,是秦蓉小姐做的。”

  自己勞心勞力且要頂著被罵的危險,最後還要將功勞讓給別人,杯具啊……

  蕭崢眼簾微垂,又掃了一眼面前的糕點,眼中光芒一閃,抬眼再看向文素時,忽而勾唇笑了一下,“你被欺負了吧?”

  文素一愣,就見他抬手伸向瓷盤,取了一塊糕點。

  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托著那塊精緻小巧的糕點,微微一頓,似在欣賞,而後便送入了口中。

  他居然吃了!!!

  文素大張著嘴,驚悚的無以復加。

  “去給答覆吧,就說本王嘗了,很滿意。”

  文素頓時明白過來,原來他這是在給自己解圍。

  王爺,您真是個好人啊……TAT

  蕭崢看到她癟著嘴一副感動的要哭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一下,原先壓在心頭的憂慮竟松了不少,揮了揮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文素趕緊千恩萬謝的行了一禮,樂顛顛的退了出去。

  聽到她腳步聲已經走遠,蕭崢看了一眼面前的糕點,朝外喚了一聲。

  趙全立即閃身入內,就見自己主子指了指面前的盤子道:“賞你了。”

  一見到那盤中的糕點,趙全就蔫了,默默扭頭,心中歎息:王爺啊,江南糕點可容易發胖了,您這是想讓屬下提前下崗麼?→_→

  腹誹歸腹誹,趙全還是不甘不願的上前取過了糕點,一眼掃到盤子中央空了一塊,他頓時一愣,不可思議的看向蕭崢,“王爺今日居然用了糕點?”

  “嗯。”蕭崢埋首於眼前的政務,連頭都沒有抬一下。

  趙全大張著嘴,心中感歎:看不出來啊,那位姓文的姑娘居然還有這本事啊!

  蕭崢感到他還未離開,抬眼看去,正對上他一副驚駭莫名的表情,無奈的搖了搖頭。

  這有什麼好驚訝的,不過是一時略有感觸,便幫一幫她罷了。

  想當初他還是皇子時也被其他皇子欺負過,那種兩面都要做全的辛苦他比誰都清楚。

  在任何環境下生存都是不易的,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而她不過是個女子,能幫便幫一把,不過舉手之勞,何樂而不為?

  ※

  蕭崢書房外的回廊拐角處,秦蓉與另外四名官家小姐將文素堵住,正在詢問事情的詳細過程。

  “秦小姐,王爺說了,他對您的心意已然牢記在心。”文素還不瞭解秦蓉的心思嘛,只要把她跟王爺扯一塊兒就成。

  果然,秦蓉聞言立即眉眼含笑,昂首挺胸的掃了一眼身邊一臉落寞的四人,一副傲視群雄之態。

  文素討好的笑,“那麼,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秦大小姐杏眼一瞪,“急什麼?”說著從袖中摸出一袋碎銀子塞在她手裡,對她眨了眨眼,臉上堆起笑容,“下次咱們繼續。”

  文素接銀子的手驀地抖了一下,愁容滿面的點了點頭。

  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正打算走人,秦蓉身邊的一名官家小姐突然拽住了文素的袖子,轉頭對秦蓉道:“你不覺得古怪麼?王爺那麼多次都沒用點心,怎麼今日她一去就吃了?”

  文素聞言登時心裡一緊,完蛋,攝政王這是好心辦壞事了。

  秦蓉聽了這話果然起了疑心,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文素一番,直將文素掃的渾身發毛,最後卻十分乾脆的搖了搖頭,“不可能,王爺不可能看上她!”

  “為何?”拽著文素的小姐愣住了。

  秦蓉揚了揚眉毛,湊近她低聲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王爺最不喜歡的就是江南女子了。”

  文素原先還在擔心,聽了這話不由得也來了興趣,“誒?為什麼啊?”

  秦蓉鄙視的瞅了她一眼,扭頭繼續跟四人咬耳朵:“我爹告訴過我,王爺的生母是西戎進獻的美人,先帝的生母則是江南世家之後,當初就是因為先帝母族身份高貴,後來才順利登上皇位的,不然王爺現今可不一定是只是王爺啦……”

  因為討論的是皇室秘聞,秦蓉的聲音已經低的不能再低。

  眾人聞言皆作恍然大悟狀,難怪了,這牽扯的可就大了,王爺討厭江南女子到全盤連坐的地步也不是沒有可能啊。

  幾人想完一圈,還不忘一致轉頭看向文素,大意為:你就死了那條心吧。

  文素也是一臉恍然之色,敢情王爺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把持朝政不放啊,好嘛,被老子欺負了,就轉而欺負他兒子!

  王爺,好志向!好手段呐!

  皇室一向最不缺八卦,不過秦蓉說的著實有些誇張。

  趙全一邊品嘗著美味糕點,一邊將幾人咬耳朵的話一字不漏的聽了去,然後抹抹嘴去跟蕭崢告密。

  “王爺,秦大人連這種話都隨意跟家眷說,實乃大逆不道!”

  蕭崢對趙全的義憤填膺不置可否,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便繼續埋首政務,沒有一點動怒的跡象。

  趙全沒有存在感了,好半天才委屈的喚了他一聲:“王爺……”

  “行了,反正她們也沒幾日可待了,不過是些閒言碎語,說就說吧。”

  趙全一個激靈挺直了身子,身為一等侍衛的亢奮因數瞬間遊走全身,抬手作刀,陰森森的在脖間比劃了一下,“王爺,要屬下何時動手?”

  蕭崢抬頭淡淡的掃了他一眼,“沒必要,馬上到三月底便是測試,本王可以正大光明的送她們出府。”

  唔……趙全默默扭頭,王爺您好溫柔,趕人也用這麼文明的方式……

  “王爺……”

  門外突然有人低聲開口,趙全聽出是王府的老管家,趕緊整理了儀態去開門。

  蕭崢擱下手中的毛筆,望向門邊,“有事?”

  老管家皺了一下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王爺,呃……平、平陽王回京了。”

  蕭崢一愣,聲音沉了下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老管家縮了縮子,“就、就在剛才……”

  蕭崢端坐著的身子如磐石般巍然不動,眼中漸漸凝起寒霜,“混帳東西,未得皇詔,竟敢私自回京。”

  內容雖然憤怒,語調卻一如既往的深沉平穩。然而這模樣卻讓老管家的身子抖索的不行,差點就要哭出來了,人更是緊挨著門邊,一副準備隨時逃跑的模樣。

  老管家在府裡待的時間可不短了,最是清楚自家王爺的脾氣,他發火可不是猛然間的驚天動地,而是四平八穩的壓力鋪天蓋地而來,叫人想躲也躲不掉的那種。

  原先得到消息的時候,管家就擔心會有這一幕,果不其然!

  這個冤家平陽王啊,您做什麼不安分要回京啊?老奴實在不想做池魚啊……

  室內安靜了一瞬之後,蕭崢臉色稍緩,對老管家擺了一下手,“算了,他此時人到哪兒了?”

  老管家舒了口氣,趕緊回答:“回王爺的話,還未進城。”

  “哼,算他還有點腦子。”蕭崢看了一眼趙全,“你去將他接到王府來,記住不要讓外人瞧見。”

  既然不可以讓外人瞧見,那就可以施展來無影去無蹤的高超輕功了!

  趙全聞言瞬間復活,原先被打壓的一等侍衛亢奮因數立即復蘇,清晰的回了個“是”字。

  然而待奔出門去飛身而起的一瞬,他卻生出一絲無語凝噎的悲涼。

  江南糕點害人啊……>_<



第五章

  平陽王其實是蕭崢的侄子,嫡親的侄子。其父乃是崇景帝皇長子,與蕭崢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蕭崢是崇景帝的第十七子,也是其最小的兒子,與皇長子之間年紀差了二十多歲。蕭崢的生母在他五歲時便去世了,之後他幾乎是靠大哥照料長大,也因此,他對這個長兄的感情亦兄亦父,極其尊敬。

  皇長子幼年時因一些見不得光的陰謀陽謀弄的身子落下了病根,身體一直不好。膝下育有二子,長子繼承了父親的孱弱體質,不到周歲便夭折了。幼子名喚蕭端,身體也不是很好,卻終是頑強的活了下來。

  蕭端僅比蕭崢小六歲,兩人名為叔侄,實際從小一起長大,親如兄弟。

  崇景帝過世後,皇長子的身子便越發不行了,待崇光帝登基後不久便到了撒手人寰的地步,臨終時便將唯一的兒子託付給了當時還是少年的蕭崢。

  蕭崢對這個侄子其實是極其用心的,當初之所以會上陣殺敵建立功勳,有一半原因便是為了以後有能力護佑他。

  去年年底蕭端行了弱冠之禮,要劃分封地外放,小皇帝蕭翊對這個哥哥無甚好感,便直接劃了貧瘠的滄州一帶給他。

  蕭崢當時得到消息後立即趕去了禦書房,卻一言不發,只是抱著胳膊站在禦案之前看他,直到皇帝陛下頭皮發麻的將封地改成了物產豐饒且氣候宜人的平陽。

  由此才有了現今的平陽王蕭端。

  不過誰也沒想到才半年不到蕭端就跑回了京城。

  還是私自的……

  文素當晚沒有吃飽,偷溜進廚房吃東西,出門的時候就看見一道黑影夾著另一道黑影正要從頭頂掠過去。

  可憐的小城姑娘沒見過世面,硬是將堂堂一等侍衛給看成了飛天大盜,當即一聲淒厲的“抓賊啊”喊了出來,驚得半空中的趙全一個跟頭摔到了地上。

  文素還沒來得及逃離現場,一道人影便撲了過來,直接將她壓倒在地,力道之大,差點把她自認的一身傲骨給壓成渣。

  正疼的齜牙咧嘴,忽然感覺鼻尖傳來一陣淡淡的藥香,隨即一道悅耳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如同早春拂過百花的第一縷清風,清爽溫柔,微帶一絲虛弱,“咦,是個女子?”

  四周已經有家丁的腳步聲和呼喝聲傳來,趙全大步走過來,一把將文素身上的人提了起來,口氣無奈的道:“平陽王爺快隨屬下走吧,這裡住的都是王爺府上的女幕僚,不宜久留。”

  “哦?女幕僚?”

  夜色剛降,回廊邊高懸的燈籠光線在此時不算明亮,文素看不清他的神色,不過聽口氣也可以推測出他滿臉饒有興致的模樣。

  然而再怎麼覺得有趣也擋不住趙全要面子的心情,家丁們的腳剛一步踏入院中,他已經一把夾起平陽王飛掠而去,臨走還不忘惡狠狠的對文素丟下一句:“你沒看見過我們!”

  文素坐在原地眨巴眨巴眼睛,忽然驚了一下,哎呀媽呀,剛才那個是平陽王?

  現在王爺們流行玩兒這種遊戲了?= =

  ※

  此時坐在書房中的蕭崢很不高興。

  他的對面坐著蕭端,正一邊笑眯眯的看他,一邊在揉著摔疼的胳膊,即使是這種簡單的動作也做得優雅無比。

  他的相貌生得極好,與蕭崢一樣,都繼承了他那位美人祖母的美貌。不過相比于蕭崢,他要更顯陰柔一些。他的臉色因身體孱弱而蒼白的近乎透明,眼睛便被襯托的越發黑亮,長長的羽睫隨著他看向蕭崢時的眼神不時的顫動一下,如同彩蝶,振翅欲飛。

  “叔叔,你似乎不高興。”

  只這一聲稱呼也顯出了關係親疏,與他同輩的侄子們包括皇帝陛下都要恭恭敬敬的稱蕭崢一聲“皇叔”,只有他可以這般直接親昵的叫叔叔。

  蕭崢仍舊沉著臉,表情沒有一絲變化,“為何要突然回京?你不知道這是重罪麼?”

  最後一句話加重了語氣,如同重錘落下,砸入蕭端的耳中。

  蕭端姿態優美的抬手撫了一下耳朵,臉上笑意不減,“叔叔,您可千萬別這麼生氣,侄兒回來可都是為了您啊。”

  “你說什麼?”

  蕭端見他不相信能自己,無奈的歎了口氣:“叔叔,您忘了自己的生辰就要到了麼?”

  蕭崢皺了一下眉,這才想起自己的生辰就在四月,是要到了。不過,這也能算他偷偷回京的理由?

  蕭端眼見蕭崢臉上怒火越來越明顯,神情一變,文雅貴公子頓時化成可憐美嬌娘,“叔叔,您想想,蕭氏皇族本就人口不豐,如今出了吳王那樣兒的,更是七零八落。眼下也就你我還算親近了,您為國為民操勞不休,生辰都沒個親人在身邊怎麼成呢!”

  蕭崢的神情緩和了下來,他說的沒錯,如今的蕭氏皇族實在是太冷清了,難為他還記得自己的生辰,縱使荒唐了點,倒也是一片孝心呐。

  “也罷,先不說這個了。”蕭崢擺了擺手,終是退了一步,“待我明日找個說辭與陛下說一聲便是了。”

  “何需如此麻煩,叔叔您可是攝政王,皇帝那裡不說又何妨?”蕭端與蕭翊這個弟弟不是很對盤,縱使人家現在是皇帝了,他也照舊不待見他。

  蕭崢聞言雖然沒有多說什麼,但掃向他的眼神卻明顯的帶著壓力。

  蕭端不自然的咳了一聲,趕緊轉移話題:“對了,我隨趙全進來時見著叔叔府上的女幕僚了,看來叔叔對新政一事很上心啊,卻不知這一批人中,有堪稱尤物者否?”

  這句打趣的話剛剛落下,書房裡驀地安靜了下來。守在門外的趙全聽到,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朝中所有人都知道不能在攝政王面前提起“尤物”一詞,偏偏現在被造成這結果的罪魁禍首給大大方方的說了出來。

  此事要追溯到七年前蕭崢的弱冠禮,當時他還是晉王,崇光帝也還在世,特地為這個年紀輕輕卻戰功赫赫的弟弟在宮中舉行了盛大的典禮,當日百官道賀,普天同慶,好不風光。

  彼時蕭端被皇帝接入宮中照料,至於緣由到底是皇帝陛下真心關心這個侄子,還是借由他牽制蕭崢,就姑且不去深究了。總之這個宴會讓蕭端見著了久未見面的親叔叔,心情自然好的沒話說,於是席間就忍不住多飲了幾杯,一不小心就喝醉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諸位大臣都說了恭賀之詞後,崇光帝忽而心血來潮的拿喝的醉悠悠的蕭端打趣,叫他也說幾句恭賀蕭崢的話。

  蕭端自幼體弱,對自己叔叔年紀輕輕就建立功勳十分敬仰,早就想表達一番對他的崇敬之情,於是當即便點頭應下,拍案說自己要做一首詩獻給他。

  蕭崢聞言失笑,卻端正了坐姿看向他,神色間也頗有些期待。

  秀致文雅的少年醉後別有風情,一撂衣袖露出一雙粉嫩的胳膊,雙手修長的手指各捏著一支筷子,就著面前的碗便敲了起來,且敲且吟:“金瑤玉殿勝清都。”

  眾人一聽,第一句就好啊,將皇宮說的比天帝居住的宮闕還要美好,真是個會說話的孩子。轉頭一看,崇光帝果然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蕭端卻好像根本不在意周遭的讚美,半眯著眼繼續敲:“廣山雲蔚起扶蘇。”

  這是稱讚晉王殿下品德高潔呢。眾人又是一陣交頭接耳,讚賞之聲不斷。

  緊接著碗口又是一聲輕響,出口的聲音帶了一絲直沖霄漢的氣勢:“一眼平闕四方動!”

  這次連崇光帝也忍不住低呼了句“好”,一直沒什麼表情的蕭崢微微勾了勾嘴角。

  諸位大臣俱是一陣激動,將晉王殿下的戰場英姿只用一個眼神便表達出來了,妙啊!

  那麼最後一句會是什麼呢?哎呀呀,真激動!

  眾人摩拳擦掌,脖子拉長,雙眼放光,好期待啊好期待……

  蕭端臉頰微紅,神情陶醉,眼神迷離,波光流轉。手中的筷子又敲出一個清脆的音節,最後一句從唇間清晰逸出:“皇叔皇叔是尤物。”

  咻——

  仿佛有風卷著樹葉在眾人面前飄過,周遭一片寂靜。

  滿心期待的諸位大臣俱是目瞪口呆,石化當場,崇光帝差點一口酒從嘴裡噴出來。

  蕭崢端著酒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卻沒有撒出一滴。舉至唇邊輕輕啜了一口後,他相當淡定的抬眼看向蕭端,說了兩個字:“好詩。”

  不輕不重的語氣,不鹹不淡的眼神,卻讓蕭端從醉酒狀態瞬間清醒。

  至此晉王殿下以心理素質強大而威震滿朝。→_→

  不過據事後收拾殘局的小太監回憶說,晉王殿下用過的那只銀盞明顯的凹進去了兩塊,很有可能是被手指用力夾出來的。

  另有蕭端身邊侍候的隨從補充說,當晚晉王殿下好心送他家主子回去,在路上卻突然將他家主子拉入一叢灌木後,待出來後,主子的臉上一塊青一塊腫的,慘不忍睹。-_-|||

  此時此刻,當蕭端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話勾起了那段不怎麼美好的回憶時,蕭崢咬牙切齒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這段時間你給我好好待在攝政王府,要是敢隨便亂跑,我就讓你永遠待在平陽,再也不准回來!”

  蕭端縮了縮脖子,呐呐的點了點頭。

  臨出門時,覺得自己甚為冤枉的蕭端終究還是忍不住辯解了一句:“那什麼,叔叔,其實尤物吧,那是形容人……”

  “立即出去。”

  冰冷的聲音沒有一絲可商量的餘地,蕭端默默地咬著唇出了門。

  叔啊,那是形容人好看的啊,侄兒是說您長得美啊,您怎的就不能領悟呢?>_<
作者: cve1130    時間: 2011-8-11 01:00 AM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1-8-11 10:50 AM 編輯

第六章

  時間如流水般滑過,三月在暖陽熏風,柳絮紛飛中走向結尾,不慎完滿的科舉終於順利閉幕,隨之要進行的將是攝政王府內部摸底測試。

  文素急啊,為了不被趕出王府,早已抱著書本昏天暗地的啃了好幾天了,連一向努力的傅青玉都覺得她拼命的不行。

  而至於秦蓉那幾位官家小姐,此時也總算意識到了事情緊急,不再費盡心思的接近攝政王,轉而紛紛閉門溫書去了。

  整個攝政王府沉浸于一片濃濃的文化氣息中……

  測試那日天氣晴好,不過除了傅青玉之外,其餘幾人的心情都很陰鬱。

  由趙全指引,七位姑娘一路被帶到攝政王的書房,推開門,蕭崢本人還未到,空曠寬敞的書房中早已整整齊齊的放置好七張小案,置於蕭崢的書桌下方。案後各置一塊軟墊,以供跪坐之用。案頭貼著每人的姓名,對號入座即可。

  秦蓉因為分在了第一排第一個位置,臉上頓時笑開了花,還不忘轉頭對眾人炫耀一番,順帶還同情的瞟了一眼被安排在最後一個位置的文素。

  文素其實很慶倖自己坐在最後,一想到攝政王那威嚴的眼神和周遭冷凝嚴肅的氣氛,她的牙關就忍不住要打寒顫,才不想離他多近呢。

  不一會兒書房門被推開,陽光頃刻灑入,帶來一陣春意。

  蕭崢一身玄色朝服走了進來,顯然是一下了朝便來了這裡。

  幾人趕忙要起身行禮,被他揮手阻止,“免了,直接開始吧。”說著走到到書桌後緩緩坐了下來。

  趙全立即從他的書桌上取過幾份冊子走了到小案前,一眼瞧見幾位美人全都緊張兮兮的盯著自己,一向自認皮糙肉厚的臉都不禁紅了一下。

  “呃,幾位姑娘,王爺給你們每人出了一題,都在這冊中了。視人而定,每題各不相同,各位請務必在一炷香內答完。”

  趙全將情況說明,就開始按照冊子上的名字一一發到了幾人手中。

  文素原先緊張了半天的心情此時反而鎮定下來了,她轉頭看了看身邊的傅青玉,見她已經打開了冊子看題,神情還是一如既往的沉穩,看來是胸有成竹。可是等她自己翻開冊子一看,卻頓時耷拉下了肩膀。

  這題目還真適合她的身份:吳王意欲于江東江南開科取士,卿以為該作何處置?

  文素皺眉,這吳王能不能弄點別的玩玩啊,或者你去別的地界玩也行啊,你偏偏要在江南玩,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啊。

  她苦惱了一陣,再去看傅青玉,就見她已然撩袖磨墨,準備答題了。

  人跟人的差別還真大啊。

  這段時間她準備的都是那些死記硬背的策論,哪裡想到攝政王考的竟是時政,這可真是叫人為難。

  文素捏著筆發愁,眼神飄飄忽忽的掃到了上方的攝政王,微微一愣。

  蕭崢蹙著眉,捏著筆垂眼看著面前的奏摺,嘴唇緊抿,狀似不悅。

  文素看了看他的模樣,又看了看自己,忽然覺得此刻自己跟他很像。

  難不成攝政王也遇上了難題?

  蕭崢的確是遇上了難題,實際上皇帝陛下剛剛才跟他大鬧了一番。

  科舉最後一項——殿試已經結束,便到了皇帝陛下金筆題名的時候。

  小皇帝此次看中的是一個姓劉名珂的年輕書生,認為他見解獨到,是不世之才。而蕭崢卻不以為意,他看中的是文淵閣周大學士之子周賢達。

  這二人成績不分伯仲,只是政見略有差異。

  劉珂出身貧寒,年輕而有闖勁,但所言多少有些紙上談兵的意味。周賢達出自世家大族,為人沉穩守禮,雖較之略顯固步自封,卻貴在進退有度,穩紮穩打。當今局勢之下,正需要這樣的人才。

  奈何皇帝陛下認為蕭崢看中的是周賢達的家世背景,覺得他是在擴大權勢,心中自然不滿,所以忍不住在禦書房跟他大吵了一架。

  桌上的香已燃了一半,蕭崢收回思緒看向下方,除了傅青玉在洋洋灑灑的書寫之外,其餘的人都是抓耳撓腮,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樣。

  似有視線鎖在自己身上,他輕輕撇頭,正對上最後方一張白白淨淨的臉。

  同上次送糕點來時一樣,黑白分明的眼珠滴溜溜的直轉,如同在探究什麼,微帶狡黠。

  一接觸到蕭崢的視線,文素一驚,趕緊低下頭去,如同受了驚的兔子,只露出兩隻紅透的耳根。

  沒多久,她又慢悠悠的抬起頭來,不過瞄的是書桌上的香爐,還有短短一小段了,她愁眉苦臉的垂下頭去,終於蘸了蘸墨,準備答題了。

  蕭崢不自覺的被她這模樣吸引,乾脆擱了手上的筆,緊盯著她的動作。

  一會兒蹙眉思索,一會兒搖頭歎息,一會兒像是下了什麼狠心,奮筆疾書……

  蕭崢第一次覺得這個女子的表情十分生動,與他之前見過的任何女子都不同,不是唯唯諾諾的敬畏,也不是故作矜持的嬌弱,一顰一笑都發乎天然,雖然有些……大大咧咧。

  他看了一會兒,笑著搖了搖頭,垂首繼續手上的政務,奈何這微小的動作卻落入了身邊站著的趙全的眼中,叫他心中一陣悚然。

  王爺啊,您可千萬別看上個會做糕點的人啊……TAT

  一炷香的時間終於過去,香爐中只餘一絲嫋嫋殘煙,蕭崢擱下筆,“趙全,收上來吧。”

  趙全恭敬的稱是,人剛走到秦蓉的小案前,就已經看到了她開始傷心的抹淚,看來情形不容樂觀。

  其餘幾人也好不到哪兒去,除了傅青玉一臉沉著,都是一副灰頭土臉的模樣,不過其中當屬文素最為特別。

  因為她的表情不是難過,也不是懊惱,而是……氣憤。

  趙全盯著她的臉看了半晌才敢去拿她手中的冊子,十分小心翼翼,就怕碰到她身上的刺。等從她手上抽回冊子,不經意般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下巴差點沒驚得掉下來。

  文素居然是在對攝政王氣憤。

  唔,姑娘,你是不是考試考傻了啊?-_-|||

  顯然蕭崢也看到了她的表情,眼中微微閃過吃驚,接著便揮了揮手,“各位都請回吧,文姑娘留步。”

  秦蓉聞言直接哭出了聲。

  文素保持著氣憤的狀態,悠悠然起了身,等眾人都退出去後,大大方方的走到了蕭崢跟前。

  “文姑娘因何面含怒色?”

  蕭崢的聲音平穩冷漠,雖無任何起伏卻也透出一股淩駕於上的氣勢,文素吞了吞口水,暗自捏緊了手心才不至於退縮。

  “民女……有話要說。”

  “說。”

  “民女認為,王爺出給民女的考題實乃荒謬!”

  “嘭!”趙全正在一邊的小案上整理冊子,聞言一個跟頭,腦袋磕上了案面。

  蕭崢聞言面不改色,眼中反而染上了一絲趣味:“何出此言?”

  “王爺口口聲聲問民女該如何處理吳王開科取士一事,民女卻認為此事根本不會發生。”

  “什麼?”蕭崢聞言愣住。

  她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探子回報,吳王已然著手準備此事,大概在四月初便會實行,她卻說此事根本不會發生?

  乍一見到始終穩如泰山的攝政王露出如此震驚的表情,文素心中竟有了些成就感,繼而挺了挺胸膛,氣勢大盛。

  蕭崢壓下吃驚,淡淡道:“說說原因。”

  文素道:“王爺不妨先說說您認為吳王能夠這麼做的原因吧。”

  “探子回報,他已然準備就緒,連考試日期都定下了。”

  “原來如此。”文素微微一笑,眼中劃過流光溢彩,好似抓住了什麼關鍵,神情中帶著一絲穩操勝券的得意。

  “那麼,那些士子們呢?王爺可有想過他們的想法?”

  蕭崢蹙了一下眉頭,似有些疑惑。

  文素退後一步,朝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王爺,民女的答案已在冊中,還是請王爺自行過目吧。”說完,抬頭一笑,施施然退了出去,從容不迫,如同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四平八穩。

  蕭崢對她這表現十分奇怪,便叫趙全先將她的冊子挑出來給自己看。

  趙全還沒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蕭崢又喚了他一聲才總算清醒,趕忙找到文素的冊子呈了過去。

  翻開冊子的瞬間,趙全以為自家王爺的表情會是十分贊許的點頭,繼而微笑,至少文素剛才的表現便是給人這樣的感覺。然而事實證明那是錯覺,蕭崢不僅沒有笑,反而還皺起了眉。

  因為冊中只寫了一句話:“江南名士多高潔,無須多慮。”

  蕭崢對這不關痛癢的一句話有些氣悶,然而心思一轉,聯想起剛才文素的表現便明白了過來。

  難怪她會問他有沒有考慮到士子們,原來竟是這個意思。

  吳王的確是要舉行科考,可是那也要士子們配合才行。

  文素在冊中的那句話說白了就是:您別把咱江南讀書人都看扁了,咱都有骨氣著呢,不會那麼沒品的去參加吳王那不正規的科考!!!

  這就是那個憤怒眼神的由來。

  蕭崢合上冊子,終於如趙全所願笑了一下,“也許真的是本王多慮了,文人多重氣節,當不會這麼容易變節才是。”

  作為一頭霧水卻又忠心耿耿的趙全,此時唯一能給的回應就是:“王爺英明。”

  說完他的視線就飄忽到了門邊,他知道剛才端著架子走出去的文姑娘此時正毫無形象的以壁虎形態貼在門口偷聽動靜。→_→

  文素以前聽她爹說過,若是想要別人相信你說的是事實,就要主動搶先出口,給人以先入為主的觀念,所以她剛才會說那番話。

  不得不說,雖然緊張,一番話說來也算掌控的恰到好處,不溫不火,加之最後讓蕭崢自己體會,就更有成效。因為若是由她直接說出來,也許反而會被認為是在信口雌黃,強詞奪理。

  蕭崢的視線在門邊掃了一圈,丟開手中冊子,故意抬高聲音道:“雖有詭辯之嫌,但也有些道理,勉強算作合格吧。”

  門外一陣窸窣響動,似有什麼在跳腳,看來不是一般的激動。

  蕭崢勾了勾唇,有這麼興奮麼?



第七章

  攝政王府的測試結果很快就出來了,頭名自然是傅青玉,文素勉強混個中等,反正是可以留下了。

  至於秦蓉等五位官家小姐的名次,據說已不可考,因為攝政王只對趙全吩咐了一句:“好生送出府去吧。”成績什麼的半個字也沒提到。-_-|||

  幾位官家小姐都是承著家人的殷切期盼來到這裡的,努力了這麼久,哪裡甘心就這麼被送走?

  尤其是秦蓉,來之前還跟家人信誓旦旦的保證不得到王妃頭銜就不回去,如今走到這般田地,著實沒面子。為此,她還惹了個不小的風波。

  說來也簡單,無非是脫光了爬到了攝政王的床上,想要弄出點兒緋聞,沒想到後來進房的人竟然是平陽王,於是弄成了個大悲劇。

  原來蕭崢考慮到蕭端身體不好,早就將自己所居的東邊暖閣騰出來給他住,自己則搬去了西邊。

  至此,幾位官家小姐對攝政王的爭奪戰以全軍覆沒告終,第二日便統統被送出了府。

  如今的攝政王府只剩下了兩名女幕僚:實至名歸的傅青玉和半調子的文素。

  早有保皇黨將這消息給小皇帝送了去,最近小皇帝正為了欽點狀元一事跟蕭崢慪氣,聞訊登時大喜過望。

  哈,不是要讓女子做官麼?現在只剩兩個了吧,看你要怎麼辦!

  皇帝陛下心情大好,於是決定趁著這好心情把欽點狀元的事兒也一併辦了,便遣了人去請蕭崢來禦書房商議。

  他已然下定決心,今天無論如何也要捍衛住自己的九五之尊,就點劉珂,沒商量!

  福貴看出陛下精緻的眉眼間那擋也擋不住的決心,心裡一個勁的憂愁:今兒小祖宗可千萬別再跟攝政王吵架了,他看著攝政王那高深莫測的臉色就害怕啊……>_<

  沒多久,殿外響起一陣腳步聲,緊接著便有太監高聲唱道:“攝政王到——”

  話音未落,蕭崢已經自己推門走入。廣袖寬袍的玄色朝服在他身上平添無盡風致,嘴邊噙一抹溫和疏離之笑,眼神卻一如既往的古井無波。

  “陛下考慮好了?”隨著他走近至桌邊,不輕不重的語氣清晰的落入皇帝耳中。

  小皇帝揚揚眉毛,“皇叔倒是開門見山,也好,朕已然下定決心了。”

  “哦?”蕭崢輕輕抬手,“陛下請說。”

  “就點……”

  話音驀地頓住,因為皇帝陛下看到他皇叔忽然解下了腰間的扣帶。

  “陛下,請繼續。”蕭崢右手握著扣帶,輕輕敲點著左手心,眼神淡淡的看著他。

  皇帝眼中卻呼啦啦翻騰過一陣驚悚。

  他知曉這是何物。

  當初蕭崢四方征戰、風頭無匹之時,崇光帝曾賞了他一柄寶劍,稱見劍如見他本人,更言明此劍可上笞昏君,下殺讒臣。

  當時蕭崢便恭恭敬敬的回道:“若在殿上,臣弟不可佩戴刀劍,如何笞得昏君,殺得讒臣?”

  崇光帝聞言竟認真思索了一瞬,而後便解開了腰間扣帶交給了他,“殿上總要配腰帶,若真有那麼一日,你便用這腰帶。”

  回憶完畢,小皇帝暗暗吞了吞口水。

  這是威脅,赤果果的威脅啊!

  “陛下還未說出決定……”蕭崢不緊不慢的敲著扣帶,眼神卻微微眯起,透出一絲危險的訊息。

  “朕……”小皇帝握著拳想要說出劉珂的名字,可是又害怕蕭崢真的會對自己動手。

  他不是好人,打皇帝算什麼?他什麼都做得出來啊啊啊啊!

  “朕、朕覺得……”小皇帝提著朱筆,在面前的冊子兩個名字間遊移不定。

  “陛下,為社稷著想,千萬不可僅憑個人喜好做決定。”

  蕭崢說這話時,終於停止了敲擊扣帶,皇帝正要鬆口氣,他卻忽然又將扣帶“啪”的一下重重的敲打在桌面上,驚得皇帝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優柔寡斷非明君之舉,陛下當早做決斷才是。”

  縱然是後來開創了崇德盛世的千古一帝,此時也不過只是個八歲不到的孩子,一向被捧在手心裡的皇帝陛下愣是緊咬著牙才強忍著沒哭。

  他算是明白了,所謂的商議已然變成逼他就範!

  手中的朱筆被撰的死緊,皇帝抿了抿唇,終究還是落筆在周賢達的名字上畫了個圈。

  “陛下聖明。”蕭崢幾乎立即就扣好了腰帶,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皇帝不服氣的道:“起碼得給劉珂個榜眼。”

  “陛下欽點,自當如此。”

  皇帝淚奔,他該欽點狀元的啊,點什麼榜眼啊?

  這世道,日子沒法過了啊……

  “對了,本王還有一事要稟明陛下。”蕭崢本來已經要走,忽然想起什麼,又停了下來。

  小皇帝見狀又驚了一下,聽清他的話才恢復常態,咳了一聲道:“皇叔請說。”

  蕭崢對他笑了一下,不似平常那般冷漠,倒有些安撫之意,“還有幾日便是本王生辰,平陽王有心回京為本王祝壽,已然到了攝政王府,陛下應當覺得無礙吧?”

  小皇帝的臉頓時青了。

  且不說平陽王私自回京是重罪,哪有此等先斬後奏之理?他忿忿的瞪著蕭崢,緊抿朱唇,不作回答,直到……蕭崢的手按上扣帶……

  “啊……原來如此。”皇帝陛下臉上瞬間揚起笑容,青色褪去,滿面紅光,好似剛才聽到的是一個令人身心愉悅的話題。“不過是樁小事,皇叔壽辰將至,朕會為您在宮中設宴慶祝,原本也是要召回平陽王的。”

  蕭崢從腰間移開手,笑著點了點頭,“多謝陛下恩典,只是朝廷如今正是養精蓄銳之時,就不必為這樁小事破費了,陛下既已選定狀元,當準備的是瓊林宴才是。”

  被提了傷心事的皇帝陛下眼神幽怨的瞟了一眼他的腰間,悲憤的點了點頭。

  待蕭崢前腳出了禦書房,皇帝陛下後腳就掩面直奔太后寢宮而去。

  母后,皇叔剛才要打皇兒啊……>_<

  ※

  攝政王府內,文素又抱頭縮肩扮演陀螺了。

  傅青玉蹲在她面前好言安慰:“素素,你這般怕我作甚?我又不是要你做什麼壞事。”

  文素稍稍抬頭,露出兩隻幽怨的眼睛,“可你知道我如今看到糕點就想吐,還讓我去做什麼糕點啊?”

  本來以為秦蓉走了,她的好日子就該來了,誰知傅青玉也想起來讓她做糕點了。

  見文素左右不願意,傅青玉只好將原因說了出來:“素素,你可知王府最近有什麼大事?”

  文素疑惑的眨了眨眼,“什麼大事?”

  “王爺的壽辰要到了。”

  “啊……”文素頓時恍然大悟,繼而又十分誠懇的問了一句:“關我什麼事?”

  傅青玉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素素,你我如今寄居王府,以後如何還要靠王爺提拔,王爺大壽,豈可不做些表示?”

  文素再度恍然,“所以你就叫我做糕點送給他?”

  傅青玉點頭,“華貴物事我們出不起,尋常事物王爺看不上,倒不如做些吃食,花點心思在上面,也許反倒可以讓王爺愉悅,再說這你也拿手啊。”

  “原來如此。”文素站起身拍拍衣裳,回歸人形,“你說的也對,畢竟寄人籬下,那我就試試看吧。”

  傅青玉笑著點頭,正要送她出門,卻見文素又轉過了頭來,賊兮兮的笑,“青玉啊,為何王爺的壽辰是哪日你會一清二楚啊?”

  傅青玉的笑容頓時僵住,臉紅了個透,文素已經一臉壞笑的出門去了……

  蕭崢回到王府時,得知蕭端正在湖心亭裡等他。剛走近就瞧見他一身雪衣,半靠在一張太師椅上,彎著眼睛笑意盎然,姿態悠然的好似一幅畫。

  “叔叔總算回來了,侄兒可是等候多時了,菜都要涼了。”說著伸手朝面前的桌上指了指。

  蕭崢朝石桌上看去,一壺上好的陳年花雕,組庵魚翅、幹燒岩鯉、冰糖湘蓮、荔枝肉等佳餚琳琅滿目。

  “素聞叔叔一向節儉,今日侄兒破費了,可別罵我啊。”

  蕭崢在他對面坐下,笑了笑,“知道你是心疼叔叔,怎會怪你。”

  蕭端笑的越發歡暢,一向略顯頹唐的模樣此時也顯得神采飛揚起來,“對了叔叔,不久便是您的生辰了,可有安排?”

  “在府內簡單的辦一下就是了,不必鋪張。”蕭崢自己拿起酒壺倒了杯酒,還順帶幫蕭端也倒了。

  “這怎麼行?叔叔如今是大樑最有權勢之人,生辰大事難道皇帝都沒有一點兒表示?”

  蕭端一向溫和的聲音此時聽來竟有些陰沉,蕭崢抬眼看他,臉色漸漸沉了下來,“你記住,大樑最有權勢的人是皇上而不是本王!”

  這話語氣有些重,蕭端聞言臉色不禁白了白,但很快又再次堆起了笑容,“叔叔說的是,是侄兒失言了。”

  蕭崢的臉色這才緩和下來,端起酒杯淺酌起來。

  可能是剛才的話題有些尷尬,兩人一時之間也沒有再開口,就這麼默默地喝了一會兒酒。然而蕭端的眼神卻始終落在蕭崢身上。

  離最高的位置已經只差一步,然而他的叔叔卻似乎對此根本無意。

  是真,還是假?

  “叔叔,”最終還是忍不住開了口,蕭端攏了攏衣領,朝蕭崢的位置傾了傾身子,黑白分明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您不
會打算永遠只做攝政王吧?”

  蕭崢眼神一凜,剛舉至唇邊的酒杯又被緩緩擱了下來,然而卻什麼都沒說,只是靜靜的看著蕭端,深不可測的雙眸叫人無法窺其心中所想。

  蕭端在他的眼神裡感到一陣威壓,不自覺的往後縮了縮身子。這一動作間,蕭崢已然起身拂袖,大步離去,徒留一陣愕然。

  幾杯酒下肚,身子覺得輕鬆了些,心中卻有些煩躁。蕭崢放緩了步子,任由趙全在幾丈之外跟著,慢悠悠的在府中散步。

  剛才蕭端的那些話已不是第一次說了,自他成為攝政王以來,這種聲音便時不時會落入耳中,他朝中的心腹也不乏有此提議者。

  然而他卻一直未做回應。

  穿過後花園,再往後走一段,到了一處院落前,蕭崢微微頓了頓。

  聽管家說那些女幕僚便是被安排於此處,他倒還是第一次來。

  院落四四方方,很是安靜,大概是此時只有兩人居住於此的原因吧。

  蕭崢原本打算離去,忽然聽見一陣歌聲,一時好奇,便又順著聲音找了過去。

  廚房的門敞開著,一個女子身著青底白花的襦裙,正側著身子在案臺上揉面,鼻尖沾了麵粉也不在意,只自顧自陶醉的哼著江南小調。

  吳儂軟語在她唇間緩緩流淌,又軟又甜,小橋流水,清泉過石,宛若可見春水碧波飄落處,槐林五月漾瓊花。

  攝政王殿下那一顆被俗塵雜事擾亂的心一下子便安寧了……
作者: cve1130    時間: 2011-8-11 01:01 AM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1-8-11 10:53 AM 編輯

第八章

  青海國地處高原,物產不及大樑富饒,是以每年都會在特定時候來大樑以物易物,大多是用金銀銅器、毛毯織物和珍貴藥材等換取茶葉絲綢、細白米麵等。

  民間交易不算大,常年皆有。大型的交易則由兩國官方出面,一般都在每年的五月份。

  今年卻有些不同,四月剛至,青海國的國書便由快馬送至梁都,交到了攝政王的手中,聲稱此次女王陛下會派專使隨交易團來梁都,以觀察新政一事的進展。

  於是第二日的朝堂,眾位大臣又開始口水戰了。

  首輔丁正一率先出戰,不滿的道:“夷狄著實無禮,我大樑禮儀上邦,最講究誠信,蠻夷豎子居然還要前來試探,實在放肆!”

  一向最支持蕭崢的兵部尚書陸坊也向來最喜歡與丁正一作對,當即便回道:“不過是來看看進展,到了首輔大人口中倒成了試探,難不成要擋住來使不成?”

  丁正一立即對其怒目而視,不過是個毛頭小子,居然敢對他指手劃腳!哼,若不是身為蕭崢舊部,兵部尚書的位置哪裡輪得到他!

  丁老爺子越想越生氣,指著他罵道:“爾等沙場摸爬,胸無點墨,目光短淺,蠻夷心機狡詐,怎可窺見?”

  誰知這一罵倒讓殿中一下沒了聲音,靜的簡直掉根針也能聽見。

  “原來沙場摸爬之人便是胸無點墨麼?”蕭崢眯了眯眼,冷冷的看向丁正一。

  丁老爺子一把年紀,輔佐過兩朝君主了,此時見到蕭崢的表情亦不免有些心慌。

  雖不願,但不得不承認,蕭崢是天生的上位者,威儀自生,氣場強大。

  “老夫只是就事論事罷了。”丁正一狠狠地剜了一眼陸坊,心虛的收回視線,權當沒看見蕭崢投來的眼神。

  “臣以為既然有使節要來,便當好生接待,以彰我朝風範。”

  左都禦史王定永這次倒是難得的沒有跟蕭崢唱反調,叫王爺黨們都忍不住有些吃驚了。

  小皇帝坐在上方,悄悄瞄了一眼蕭崢的臉色,清了清嗓子道:“新政一事一直由攝政皇叔全權料理,此番想必也早已有了計較,朕自不必多慮,倒是要好好準備瓊林宴才是正經。”

  蕭崢聞言不禁有些想笑,他這個皇帝侄子還在為欽點狀元的事情跟他鬧脾氣呢。

  “也好,那不如將瓊林宴推遲至使臣前來,一同慶祝吧。”蕭崢似笑非笑的看著皇帝,“那樣的話,陛下也好準備的充分些。”

  皇帝被反將一軍,頓時氣結,冷哼一聲道:“皇叔所言極是,就這麼辦吧。”說完逕自拂袖離去,福貴趕忙高喊了一聲“退朝”才算圓了場。

  走出殿門之際,陸坊跟在蕭崢身後低聲道:“陛下的脾氣真是越來越躁了,倒跟那老釘子有些相似了。”

  老釘子自然指的是丁正一。

  蕭崢聞言只是無所謂的笑了笑,“還是個孩子,與他計較什麼?”

  陸坊恭謹的稱是,隨即又想起一事,笑著問道:“王爺生辰將至,打算如何慶祝?”

  蕭崢斜睨他一眼,大步離去,“本王打算不慶祝,你們誰也不許獻禮。”

  陸坊忙唯唯稱是。

  雖然蕭崢自己說了不慶祝,攝政王府卻已然在準備著了。

  平陽王帶著管家先是定賓客名單,又是定菜單,忙的不亦樂乎,不過這些都沒讓蕭崢知曉,用他的話說,他要給他叔一驚喜。

  大致是為了那天惹他不快的事做些補償。

  與此同時,文素正在努力設計著獻給攝政王的生辰大禮,每日都要在廚房忙上半日,最後弄得廚娘都不來了,乾脆將廚房讓給了她。

  不過這幾日似有些古怪,文素總覺得自己忙活的時候有人在附近,尤其是她哼歌的時候,可是她看過了,裡裡外外壓根就沒別人啊。

  還好不是晚上,要不然可真夠瘮人的!

  這天午後,陽光晴好,文素在廚房前放了張椅子,躺在院中曬著太陽想創意。

  要說做糕點,她自小嘴饞,手上功夫倒是鍛煉的不錯,可是那都是學著現有的做的。如今攝政王做壽,自然不能隨意弄個前人有過的花樣送上去,那也顯得忒沒誠意了。再說她壓根就沒見過攝政王幾次,也不知道他喜歡什麼,興許連口味都掌握不好呢。

  這麼一想,不免有些洩氣。

  正眯著眼半醒半睡之間,眼前一暗,明顯有人站在了跟前。

  文素以為是傅青玉,便咕噥著埋怨了一句:“我不知道攝政王喜歡什麼,怕是做不出好東西來了。”

  “哦?你要做什麼給攝政王?”

  這聲音似在哪兒聽過,文素一個激靈睜開眼睛,正對上一張精美絕倫的臉。

  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龐,略顯消瘦的下巴,黑白分明的眸子,還有微微上揚的嫣紅雙唇……

  文素眨了眨眼,電光火石間大腦迅速的盤算了一遍,展顏笑道:“啊,不知這位公子是何方貴客?”

  “也不是第一次見面了,竟這般客氣。”蕭端笑著站直身子,抱著胳膊看著她。

  文素望天,裝傻充愣,“我們見過麼?”

  “是啊,不就在這間院子裡?大致就在你坐位的左邊十步處吧。”

  完蛋,看來是來算帳的。

  文素全神戒備,能做的只有繼續裝傻,“這個,怕是公子認錯人了吧?我怎的不記得呢?”

  蕭端微微一笑,百花失色,“你身上有種淡淡的槐花香,我記得很清楚,就別裝了吧。”

  文素頓時耷拉下了肩膀。

  王爺,您的鼻子也忒靈光了吧!→_→

  “想不到你竟在那僅剩的兩位女幕僚中,要不然你我也無緣得見了。”蕭端拍了拍椅子扶手,示意她起身。

  文素這才意識到自己還坐著,趕忙站了起來,就見蕭端自己大大方方的坐到了椅子上,換她站著了。

  “對了,你剛才說要做什麼給攝政王?”

  文素決定裝傻到底,一本正經的道:“公子,攝政王的事情,勸您還是莫要多問。”

  “你再裝不認識本王,本王就請攝政王親自來問你。”

  “呃……”文素驚悚,慌忙斂裾下拜,“民女參見平陽王爺。”

  蕭端笑著點了點頭,“這才像話,說吧,究竟要做什麼給攝政王?”

  文素歎氣,倒不是不能說,而是她還沒做出來,自己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東西,實在不好說啊。

  想了半天,只好吱唔著道:“大致……是樣糕點吧。”

  蕭端聞言登時來了興趣,挑著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文素,在發現眼前的女子居然算作個美人時,眼中有了絲了然。

  “原來如此……”

  那尾音拖得著實銷魂,讓文素的心肝兒忍不住顫了顫。

  王爺,您究竟瞭解了什麼啊?

  蕭端淡笑道:“你既然不知曉我叔叔喜好什麼,我告訴你如何?”

  “真的?”文素聞言就來勁了,多知道就能少出錯,實在再好不過。

  “自然是真的。”蕭端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嘴角笑容卻越發燦爛,招手示意她附耳過來,低聲耳語了一番。

  誒?文素聽完頓時愣住,攝政王有這喜好?

  “怎麼?你不信?”

  文素忍住點頭的衝動,行了一禮,“豈敢,多謝王爺指點了。”

  “嗯。”蕭端起身朝外走去,臨出院門時還不忘補充了一句:“那屆時便等著你的糕點啦。”

  文素只有乖乖應下。

  過了一會兒,她驀地反應過來,喃喃道:“難不成最近經常感覺到的那人就是平陽王?”

  才怪!

  廚房屋頂之上,趙全默默扭頭,看向身邊端坐著的挺拔身影。

  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自從那日聽了一回這丫頭的歌聲,王爺倒像是上了癮了,沒事總要來聽一會兒才作罷。今日因為平陽王突然造訪,二人甚至還飛身上了房頂。

  這都算什麼事兒啊?

  平陽王也是,沒事逛到這裡來幹嘛?來就來了吧,還跟這丫頭相認了,這不是等於把他當日不幸於高空墜落的糗事給揭發了麼?

  趙全無奈的歎了口氣,低聲對蕭崢請示道:“王爺,可以回去了吧?”

  蕭崢眼中微帶失望,點頭道:“回吧,看來今日是聽不到那歌聲了。”

  真遺憾,那可是治療心煩失眠的良藥啊。

  可惜不知情的趙全卻誤會了,一個勁的捂著胸口祈禱:王爺啊,千萬千萬不要看上個會做糕點的人呐,屬下還不想那麼早退休啊……TAT



第九章

  蕭崢的生辰在四月初六。

  當日他在宮中忙了一天的政務,回頭又被李太后叫去好言祝賀了一番,回府時已經是晚上。

  照他之前的吩咐,府中並未做任何安排,安靜如常。

  回房換了朝服,正準備傳晚膳,忽聽趙全稟報說平陽王請他去前廳。

  因在自家府邸,蕭崢身上穿的是雪白的便服,寬鬆舒適,烏黑的頭髮也早已解下,只用發帶隨意束了一下,雖不夠莊重,卻極有風致,一路朝前廳走去時,衣帶當風,宛如畫中走出的謫仙。

  走至前廳大門,他推門進入,卻在看見廳中情形的一瞬變了臉色。

  殿中華燈異彩,美酒佳餚,賓客滿座,熱鬧非常。

  蕭崢淡淡的掃視了一圈,舉步走入,步履緩慢而沉穩,在任何人眼中看來都如往常一樣,只有跟在他背後的趙全和端坐在上方右側的蕭端發現了他的不悅。

  蕭崢不悅不是因為蕭端不聽他的話給他辦了這宴席,而是請了這麼多大臣。

  來的人幾乎都是他在朝中的心腹或是交好,這場宴會與其說是祝壽,倒不如說是私會。若是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便是他攝政王帶頭私結朋黨。

  不過人已經到了,他也不好再把他們趕走,走到上方端坐在案後時,蕭崢便又成了眾人眼中的攝政王,冷漠威嚴,高高在上。

  蕭端見狀暗暗松了口氣,率先舉杯道:“侄兒恭賀皇叔生辰。”

  下方的大臣們由陸坊領頭,也都紛紛起身舉杯,齊聲道:“恭賀王爺生辰,願王爺福壽永享。”

  “區區生辰小事,勞各位前來,實在慚愧。”蕭崢舉杯微微頷首示意,眼神不鹹不淡的掃了一眼蕭端。

  他今日找來這些大臣,是想用實際行動幫他什麼不成?

  掃視了一圈在座的賓客後,蕭崢注意到府上的幾位幕僚也在,忽而想起府中還有兩個女幕僚,便吩咐趙全去請兩人來赴宴,不然便是不夠禮遇了。

  趙全得令去辦,誰知人剛出門便撞上了趕來的文素和傅青玉二人。

  因得知今晚設宴,二人還特意裝扮一番。文素穿了件水紅襦裙,外罩青領白麵的短衫,清新素雅,襯著白膚黑眸,越發顯得靈氣十足。

  傅青玉則著了一身淡青綢裙,頭上難得的簪了花鈿,甚至還抹了些胭脂水粉,不過較之皮膚白皙面、貌柔美的的文素,終是難褪英武之氣。

  二人畢恭畢敬的走入大廳,瞬間便引來眾人觀望的視線。

  這可是女幕僚首次於公眾面前亮相啊。

  文素手中捧著一隻食盒,裡面放著自己費盡心思研發的新式糕點,跟著傅青玉在蕭崢下方拜倒。

  “恭祝王爺福壽延綿,民女二人對王爺提攜之恩無以為報,只有以一盒糕點,略盡心意。”

  這樣的話文素自然說不出來,她跟傅青玉早就商量好了,她負責做糕點,傅青玉負責說漂亮話。

  蕭崢聽了這話,瞄了一眼文素,敢情她這幾日成天忙活的就是這個啊。

  他對糕點沒什麼興趣,反倒覺得她的江南民歌唱得不錯,每次心煩意燥悄悄跑去聽上一會兒,便覺乏意頓消。

  “呈上來吧。”

  文素聞言,立即起身將糕點端了過去,恭恭敬敬的放到蕭崢面前的案上。

  蕭端在一邊不可遏制的勾起了嘴角。

  盒子被打開,裡面只有兩塊糕點,均被被做成了美人狀,衣袂翩躚,栩栩如生,下方不知用什麼醬汁描繪了雲彩形狀,微微泛出一絲水果清香,整個組合看來便如同仙女踏雲而來,飄逸優美。

  這般美妙的食物,就是一直痛恨江南糕點的趙全也有些讚歎,然而蕭崢卻沉了臉。

  因為兩塊糕點上各寫了一字,合起來便是他最忌諱的那個詞:尤物。

  廳中倏然無聲,下方的所有人都有些奇怪為何攝政王會沒了聲響,紛紛拉長了脖子想要看看那食盒裡到底裝了什麼樣的糕點,然而蕭崢卻忽然一把將盒蓋重重的蓋上,動靜之大,嚇的文素不禁縮了縮脖子,再去看攝政王,正對上他陰沉的臉。

  雖然沒說什麼,眉目間的不悅卻太過明顯。

  文素有些不安,忍不住抬眼去看平陽王,心中已經肯定他當時透露給自己的是假資訊了。

  然而蕭端只是舉杯淺酌,看也不看她,隱于寬大衣袖之後的嘴角輕輕牽起一抹嘲弄的淡笑。

  殿中氣氛威壓,許久的沉默之後,終究還是蕭崢自己打破了僵局:“做的不錯,二位有心了。”

  蕭端聞言一愣,不可思議的看向自己的叔叔,在看到他臉上居然還帶著笑容時,更加驚愕了。

  順著蕭崢的目光,蕭端的視線落在文素身上,微微皺了皺眉,難不成叔叔是看上這個女子了?

  他看過文素的答卷,不過是個平庸之輩,能留在王府也是個奇跡,這樣的人怎麼配得上他叔叔這般的人物?

  然而讓他驚訝的還在後面,蕭崢不僅怒氣全消,還叫趙全給兩位女幕僚在自己左側安排了座位,與他們同坐于上方。

  這一舉動已然表明他對二人的重視。

  下方的陸坊等人聯想起青海國使團將來一事,也不覺奇怪,只有蕭端十分不爽。

  他就納悶了,他還是親侄子呢,都不能說“尤物”,怎麼姓文的丫頭就沒事兒?叔叔也忒偏心了吧!

  文素此時也在偷瞄蕭端,心中鬱悶的不行:她是哪兒得罪了平陽王不成?為何他會故意透露一個假消息來整自己呢?

  一直沒有弄清楚情況的傅青玉湊近她低聲問道:“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

  文素立即揚起笑臉搖了搖頭,掩蓋了過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總不能說平陽王故意整她吧?

  本以為這場宴會只要坐著吃吃菜喝喝酒就成了,誰知到了後來眾人卻開始討論起國家大事來了,而且興致還越來越高。

  傅青玉聽得十分認真,文素甚至覺得她是強忍著才沒有出口參加討論。她對這些可沒什麼興趣,偏偏坐的離蕭崢很近,又不能放開肚皮吃喝,只能硬著頭皮忍受那此起彼伏的討論聲,簡直要昏昏欲睡。

  無聊啊……

  不過覺得無聊的可能也不止她一個,因為攝政王此時也是一臉的意興闌珊,只端著酒盞淺淺的小酌,不言不語。

  文素轉頭瞟過去時,正好看到蕭端若有所思的盯著自己的叔叔,眼神意味不明,似乎帶著一絲試探。她忽然覺著這場宴會很不簡單,於是側耳細細聽了一陣,這才發現他們談論的話題大多是在皇帝為政不明和攝政王英明神武之間轉換。

  端起酒杯,借著舉盞之際以袖遮面,文素幾不可察的笑了一下。

  諸位大人實在太明顯了些,我說,你們要造反,好歹也要低調點兒吧?

  可能是見攝政王沒什麼表示,陸坊與蕭端對視了一眼,很快下方的討論聲便提高了許多,直到被一聲重重的酒盞落地聲打斷。

  文素胳膊被撞了一下,轉頭一看,就見攝政王一頭栽倒在她身邊,酒氣熏天。

  醉了?

  這酒量……是用滴來計算的吧?-_-|||

  廳中頓時安靜了下來,趙全趕忙要去扶蕭崢,卻被蕭端攔下,“本王送叔叔回房休息即可。”說著彎腰扶起蕭崢,有些吃力的攙著他朝外走去。

  文素看的很清楚,剛才平陽王的臉色可算不上好,似乎十分的懊惱啊。

  此間情形還真是複雜。文素聳肩,唯一的作為就是趁著散會之前多吃了幾口菜。

  ※

  “叔叔,這裡沒外人,不用裝醉了。”剛到花園,蕭端便鬆開了蕭崢,話音中隱隱帶著一絲氣惱。

  蕭崢站穩身子,整了整故意用酒潑濕了的衣襟,神色無波的掃了他一眼。

  雖然看不出情緒,蕭端還是感到了渾身一沉,他知道這是他叔叔的習慣,不悅的時候不會明說,可是眼神裡的壓力卻是鋪天蓋地,叫人遁無可遁。

  蕭端穩了穩心神,勾著唇漫不經心的笑,“叔叔是在為侄兒捉弄了姓文的丫頭而生氣?”

  他倒是會避重就輕。蕭崢凝視著他,回廊處懸掛的燈火映入他深沉的眸子,意味不明,“虧你還一直看不上皇帝,只這一點便看出你與他一樣不懂事,做事都是僅憑自己喜好罷了。”

  “什麼?”蕭端不禁錯愕。

  “文素乃府中幕僚,你沒事整她作甚?”

  蕭端回過神來,語帶嘲弄的道:“一心要做糕點給叔叔,不就是想要以色侍人麼?”他眉眼一挑,看向蕭崢,“叔叔這般護著她,莫不是真看上她了?”

  蕭崢冷笑,“我若是這麼就容易看上一人,那這府中早不知有多少女人了。”

  “可是叔叔今日對她極其禮遇。”

  “我是要告訴你,她是女幕僚,青海國與大樑一日聯姻未成,她便還有用處,你也該對她以禮相待,而不是如同對待尋常女子那般捉弄。”

  蕭端聞言默不作聲了。

  蕭崢抬眼朝前廳方向看了一眼,神色間微顯不耐,“至於你今日安排的這場宴會,我就當沒發生過,但絕不可再有下次!”話音一落,不等蕭端回答,人已拂袖離去。

  “平陽王爺。”

  身後有人走近,蕭端轉身,原來是陸坊。

  “如何?王爺可是真醉了?”

  蕭端無奈的笑了一下,“陸大人,恐怕叔叔是打算做周公旦那般的人物了。”

  陸坊皺了一下眉,搖頭歎息:“王爺天縱英才,王者之資,可惜了……”話音一頓,他又問道:“那平陽王爺接下來有何打算?”

  蕭端掃了他一眼,抬眼看向不遠處隱隱透出一絲亮光的院落,笑著道:“接下來本王要遵從叔叔教誨,善待二位女幕僚。”

  “啊?”陸坊一頭霧水。

  第二日一早,文素打著哈欠拉開房門,一眼看到門口站著一道人影,差點嚇的竄回去。

  “平、平陽王爺,您這是在幹嗎?”

  蕭端只著了素白的中衣,身後背負了幾支荊條,雖然沒有弄破皮膚,但他原本就看著柔弱,再這麼一弄,便叫人看著忍不住心疼。

  “本王是來負荊請罪的,昨日糕點之事是本王故意捉弄姑娘,還望姑娘恕罪。”

  哈?

  文素吞了吞口水,弱弱的道:“不用了吧……”

  蕭端溫和的笑了笑,“姑娘可原諒本王了?”

  “原諒,原諒,王爺您真是折煞民女了。”文素就差要哭出來了。

  “如此本王便安心了。”蕭端舒了口氣,轉身朝外走去,即使背著荊條也俊雅從容,風度翩翩。

  文素卻沒有心思欣賞,她正撫額感慨:世道是不是變化的太快了?王爺們又流行玩兒這個了?
作者: cve1130    時間: 2011-8-11 01:04 AM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1-8-11 10:56 AM 編輯

第十章

  距離青海國使節來訪的時間已經不多,蕭崢開始考慮要選誰作為代表去展示新政進展。

  從下了早朝到午飯期間,他已經在書房中將傅青玉和文素當日的答卷反復翻了不下幾十遍。

  思慮再三,還是覺得傅青玉更為靠譜一些,文素倒是機靈,但畢竟是第一次與青海國使臣見面,穩妥些總是沒錯的。

  一念既定,蕭崢吩咐趙全去通知傅青玉準備明日隨自己去上朝。

  事先走走場還是有必要的。

  文素最近迷上了傳奇話本,正在房中看的津津有味,就見傅青玉一臉興奮的沖了過來,拉著她直嚷嚷:“素素,素素,我要做官了!”

  文素眨巴眨巴眼睛,待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趕忙道賀:“恭喜恭喜,苟富貴勿相忘啊!”

  這個時候拉好關係很重要。

  傅青玉不好意思的笑,雖然已經極力掩飾,歡喜卻滿的像是要溢出來了一般,怎麼也遮不住。文素還是第一次見她這般明顯的顯露情緒,看來已經期盼這天很久了。她也為她高興,可是隨即想到一點,又高興不起來了。

  傅青玉要做官了,那是不是做不了官的就會被送出府去了?

  不要啊……>_<

  眼見文素一臉苦相,傅青玉還以為她是失落自己沒能得到重用,再也不敢將自己喜悅的情緒表露的太明顯,還不忘好言安慰她:“素素,放心,會有機會的。”

  文素也不好解釋,只有順著她的意思點頭。想了想,出於好意,忍不住出言提醒了她一句:“青玉,此次為官是為了新政,而新政是為了大樑與青海國的聯姻,所以……你還是要注意些好。”

  傅青玉雖然有真才實學,可是太過執著於仕途便容易忽略其他方面。

  這些日子相處以來,文素已經看出她壓根沒有在意與青海國聯姻一事,更多關注的只是要將所學知識報效國家。

  文素則不同,她從小受族人欺負,稍有不慎被鑽了空子,家裡就會有什麼被奪了。這造成了她至今做什麼事情都會忍不住多想一想的性格,十分的謹小慎微。

  此次新政當然不像皇榜上說的那樣冠冕堂皇,她早就打聽清楚,不過是為了迎合一下鄰國的政策罷了,如果全心全意撲上仕途,只怕會碰壁。

  說明白點兒,她們倆就是一擺設,用來穩住青海國的棋子罷了,只是傅青玉沒有這自覺,所以文素才要提醒她。

  傅青玉對她話中的意思也就是一知半解,可能是太過興奮了,也沒有多想,敷衍的點了點頭算是應下了。

  文素自然不好多說,說多了只怕還會被認為是嫉妒她而故意危言聳聽,傅青玉性子高傲,她很清楚。

  第二日天還未亮,趙全便來敲門叫傅青玉準備去上朝,文素被吵醒,歎息著將頭埋進被子繼續補眠。

  傅青玉瞧見,還以為她這是在難過,又不免安慰了她一番,這一安慰反倒把她那點睡意給徹底吵沒了。

  文素不好反駁,無奈的一一應下,待傅青玉出了門就狠狠地捶了捶床板。

  暴躁啊,誰想做官啊,起這麼早,簡直沒人道!!!

  本以為傅青玉這一上朝要很久,誰知文素才剛吃完早飯就見她回來了。

  “咦,這麼快?”早知道事兒這麼少,就多睡會兒嘛,浪費啊……

  傅青玉聞言卻好像根本沒有聽見她的問話,眉頭微蹙,神情茫然。

  文素見狀不禁有些奇怪,湊近她左看右看了一番,拉著她在桌邊坐了下來,“青玉,怎麼了?”

  “其實我也說不清楚。”傅青玉看了她一眼,忽然問了一句不著邊的話:“素素,你說是不是我今日穿的衣裳有什麼問題?”

  她今天穿的是一直捨不得穿的新衣裳,深藍綢面,很是莊重。文素搖頭,沒什麼問題啊。

  “到底怎麼了?”

  傅青玉踟躕了一瞬才頗有些苦惱的道:“今日朝堂之上討論政事,王爺叫我也發表一下看法,我便說了自己的見解,誰知話說完便引來了首輔大人的批駁。”

  “然後呢?”文素心中已經隱隱猜到了結果。

  “然後我便與之分辯了幾句,誰知最後滿朝官員都眼神古怪的看著我了,而後王爺便叫我先行回府……”

  果然!

  傅青玉幼時有過女扮男裝的經歷,本就對男女之別看的輕,但是朝堂一向是男子的天下,第一次見到有女子上朝,肯定是忍不住要給她一個下馬威的。然而傅青玉這般清高的性子,難得有機會施展才華,怎麼容得了被打壓。

  文素心中歎息,恐怕那與首輔大人分辯的幾句……語氣不是很溫和啊。

  “何止不溫和,簡直太過犀利!”

  書房中,剛回來的蕭崢對坐在對面的蕭端無奈的歎了口氣。

  以丁正一為首的保皇黨本就不願女子入朝,王定永也一直以祖宗禮法為由對新政大加阻止,小皇帝更是心不甘情不願。而偏偏就在這樣的情形下,傅青玉還用一場辯駁將那些人全給得罪了。

  蕭端聽完過程後,忍不住笑出聲來,長長的眼睫輕顫,說不出的優雅動人,“聽叔叔這麼一說,這個傅青玉倒是個有真本事的。”

  “有真本事不假,可性子不夠圓融也是真的。”蕭崢抬手捏了捏眉心,頗為憂慮。

  本以為選了傅青玉算是穩妥了,沒想到反倒是個不省心的。自古男尊女卑,可她卻全不在意,既較真又清高,今日那一番言論讓滿朝文武都對女子入仕有了抵觸,屆時還拿那什麼成果給青海國使臣看?

  蕭端完全沒有他叔叔的焦慮,悠閒的端起面前的茶盞飲了口茶,笑眯眯的道:“那麼叔叔接下來有何打算呢?”

  蕭崢垂眼思索,眸中光芒半斂,片刻後抬頭朝門外吩咐了一聲:“趙全,去請文素過來。”

  “叔叔打算用她?”

  蕭崢點了點頭。

  其實他也有些擔憂,但總要試一試,畢竟目前也沒別的選擇了。

  文素是在院門口被趙全遇上的,實際上她是自己等在這裡的。

  既然傅青玉造成了現在的狀況,免不得她這顆棋子會派上用場,不過這對傅青玉來說會是個不小的打擊,所以她還是攔在這裡,不要讓她得知這個消息比較好。

  到了蕭崢的書房,看到平陽王也在,文素頓時有些尷尬。

  那天那負荊請罪的戲碼可真夠震撼的,弄的她連續做了好幾晚的噩夢,全是平陽王背著荊條追著她跑。

  冤孽啊……

  先後給二位王爺行了禮,文素便垂手而立,盯著鞋面等候指示。

  “文卿可有意官場?”

  蕭崢的話讓文素一陣胃疼,只這一個“卿”字也表明了的確是要用她了。

  “唔,回稟王爺,民女本無意官場,但若是國之所需,自當效力。”

  蕭崢聞言眼神一亮,果真是個機靈女子,一句話便又將話題拋給了他。

  一旁的蕭端也忍不住上下打量了文素一番,好像第一次認識她一樣。

  蕭崢笑了一下,“那此時便是時候了,青海國將派遣使臣前來察看新政進展,本王想讓你入朝為官,屆時該怎麼做,你可明白?”

  文素垂眼想了想,恭謹的道:“民女愚鈍,該怎麼做,還請王爺明示。”

  蕭端的眼神自文素身上掃過,看向自己的叔叔,交換了一下眼神,彼此會心一笑。

  就是她了。

  朝廷此時需要的不是一個學富五車的女諸葛,而是一塊麵團,可以捏成任何形狀,只要能應付青海國就行。

  蕭崢實在慶倖當時將她留了下來,圓而不滑,平而不庸,算是塊尚待雕刻的璞玉。

  “子曰:‘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民鮮久矣。’今日倒是在文卿身上看到了此德。”

  文素心想王爺您可真會說話,明明就是沒什麼本事,愣是被你說成了中庸高德,話說到這份上了,真是註定要被趕鴨子上架,沒回頭路了……

  “王爺謬贊,民女雖不才,但定當盡心為國效力。”

  蕭崢滿意的點了點頭,卻忽又聽她道:“不過民女還有一事相求。”

  “嗯?何事?”

  “青玉她……”文素遲疑的道:“她是有真才實學的,若是因我而失了機會,實在叫民女慚愧。”

  蕭端聞言忍不住拍了一下掌,“原來文姑娘還是個重情重義之人呐。”

  文素抽了抽嘴角,王爺你有必要說的這麼諷刺麼?→_→

  “你的意思本王明白了,本王自會有安排,你且放心就是。”

  文素松了口氣,趕緊行禮道謝。

  畢竟相處一場,她瞭解傅青玉的抱負,不能進入官場也就罷了,還是被自己這種泛泛之輩給占了名額,換做是她也無法接受啊。

  ……

  安排好了一切,回到院子時,傅青玉仍舊在糾結,文素也不好多說,權當什麼都沒發生。

  這一晚她睡得極早,主要是她會自己起身怕第二天起不來。為了不讓傅青玉知曉,她跟趙全說好了明早不要來叫她,。

  雖然已是四月,日頭仍舊很短,第二天文素哈欠連天的坐進攝政王的馬車時,還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不過也將她睡眼惺忪的模樣掩蓋的極好。

  到了宮門口,有宦官挑著燈籠來引路,蕭崢這才看出文素仍舊穿著平日裡的那身衣裳,青底白花,素雅非常,可是上朝的話也顯得太小家子氣了些。

  而文素只是笑了笑,權當沒看見,乖順的跟著他朝宮中走去。

  畢竟是第一次進入皇宮,想到即將要面對統領這龐大帝國的領導核心,文素的膝蓋有些發軟,最後在看見那層層高升的臺階和巍峨的殿門時,終於忍不住伸手拽了拽蕭崢的衣袖。

  “王爺,待會兒要怎麼應對,您能不能先透露點兒給我,好讓我安安心?”

  蕭崢看到她微白的臉色,心軟了一下,畢竟是個女子,不同于傅青玉昨日的強撐,她倒是直接顯露了膽怯。

  “不用擔心,再怎麼還有本王在。”

  沒錯,有攝政王在,皇上也要禮讓三分,怕什麼?

  文素舒了口氣,穩住心神,跟著蕭崢踏上臺階,一步步朝那權力中心走去……



十一章

  天還未破曉,鐘聲敲響,百官整齊而列,按序步入大殿。

  廟堂高肅,殿額巍巍。原本氣氛就沉靜冷然,再加上四周投過來的異樣眼神,文素原先就有些發軟的膝蓋簡直都直不起來了。

  抬頭去看攝政王的背影,卻是一如既往的挺拔沉穩,好似泰山崩於前也會面不改色一般,這才叫她慌亂的心平靜下來。

  “皇上駕到——”

  福貴例行的高呼聲後,小皇帝蕭翊一身明黃朝服緩步走來,雖然年紀小卻是有模有樣。

  百官盡皆拜倒,文素並無官銜,只好隨蕭崢站在了外側,誰知蕭崢根本不用行跪拜之禮,倒叫她愣了愣,反應過來後才慌忙跟著其他人拜下去。

  雖低垂著頭,卻忍不住心中好奇,文素悄悄抬眼去看小皇帝的模樣,誰知這一看卻惹來一陣怒喝:

  “大膽!女子無狀!膽敢窺視天顏!”

  在場眾人俱被這怒喝聲驚了一驚,轉頭去看,可不就是脾氣火爆的首輔大人。

  文素被這一聲吼得莫名其妙,呐呐的轉頭看向蕭崢,卻見後者毫無表示,看來是在等著她自己的反應。

  她歎了口氣,恭恭敬敬的跪著,語帶惶恐的囁嚅道:“民女出自鄉野,從未步入過皇宮,今有幸得見天顏實乃三生有幸,因一時難掩興奮而失了禮,卻並非有意冒犯,還望陛下明察。”

  小皇帝聞言不禁笑了起來,“原來是沒見過世面,罷了,朕恕你無罪便是。”

  “謝主隆恩。”文素瞄了一眼蕭崢,見到他對自己滿意的點了一下頭,心中舒了口氣。

  剛才這件事無非是要給自己個下馬威,可是她認得很清楚,朝堂之上的主子是皇帝陛下,而不是首輔大人,所以要示弱也是對著皇帝。

  丁正一眼見自己被無視了,心中很是不悅,撚著鬍鬚半眯著眼打量了她一圈,故意道:“怎的不是昨日那個女子?攝政王又有新人選了?”

  蕭崢微微一笑,不冷不熱的道:“本王倒是不介意讓那女子再來,不知丁大人可介意?”

  四周響起一陣竊笑聲,丁正一花白的鬍子一抖,乾咳了一聲,不做聲了。

  短短一個來回,文素已然摸清套路,今後這朝堂之上,她可以跟攝政王配合著唱唱雙簧什麼的,她示弱,王爺逞兇。

  天下無敵啊……

  仿佛感到她的心思,蕭崢忽而瞥了她一眼,勾了勾唇,而後轉頭對玉階上的皇帝拱手道:“陛下,有關青海國來使一事,本王已經選定人選作為大樑第一位女官,此人便是文素。”

  隨著他輕輕轉身,手指精准的指向身側的文素,所有人的視線便隨著他的動作齊刷刷的落到了文素的身上。

  “哦?”小皇帝故作深沉狀,“此女有何特別之處?”

  蕭崢淡淡道:“無特別之處,只有一顆為國效力之心。”

  “嗯?”皇帝有點莫名其妙,四周一片嗡嗡的討論之聲,似乎對此頗為懷疑。

  “陛下覺得這還不夠麼?”蕭崢的手緩緩摸上腰間扣帶……

  “啊,如此足矣,足矣……”皇帝微笑點頭,表示自己此時此刻真的十分的滿意,甚至還對文素笑了一下。

  於是文素忍不住往蕭崢的腰間瞟了一眼,雖然這是十分失禮且猥瑣的……-_-|||

  “那陛下看給她一個什麼官職比較合適?”

  “王爺稍慢!”眼見就要談到正題,丁正一又忍不住了,“雖然陛下和王爺都覺得此女十分適合,但畢竟是件大事,還是慎重些為妙,若是此女胸無點墨,屆時只會貽笑大方吧。”

  蕭崢眸光一掃,“丁大人有何提議?”

  “自然是要測試一下。”

  蕭崢的聲音沉了下來:“本王府中原有七名女幕僚,如今只剩兩人,丁大人覺得本王會留個胸無點墨的在府中?”

  丁正一不緊不慢的捋了捋鬍鬚,“那是攝政王府內的事情,朝上的人都沒有見過,誰知真假?今日當著陛下的面試一試才見分曉。”

  文素抽了抽嘴角,敢情丁老爺子以為她是攝政王故意放水留下的?她倒是希望能被攝政王給不見光的潛規則一下呢,就是沒可能……

  眼見躲也躲不過,文素乾脆主動站了出來,對丁正一行禮道:“那就請大人賜教吧。”

  “不是老夫考你。”丁大人傲慢的掃了她一眼,轉身朝自己身後做了請的手勢,“讓博古通今的左都禦史王大人來考考你好了。”

  文素暈厥,前面還加了個“博古通今”,對付她一個女子,用得著這麼較真麼?

  現在她明白傅青玉為何昨日會發飆了!

  其實丁正一說的也不無道理,反正攝政王也沒什麼異議,甚至連珠簾後的李太后都忍不住往前探了探身子,小皇帝便也樂得看個熱鬧,抬手對王定永招了招,“王愛卿便出來考一考文素吧。”

  王定永躬身稱是,朝文素走近了一步。

  文素一見他這剛正不阿的模樣便面露擔憂之色,這表情自然惹來眾人的不屑。

  嗤,女子就是女子!

  王定永倒是沒什麼特別表情,他雖不贊成女子當官,但還不至於那般看不起女子,甚至還對文素拱手行了一禮,方道:“敢問姑娘平日都讀些什麼書?”

  呃……唐代傳奇,宋朝話本算不算?

  文素心裡滴溜溜轉了一圈,眼神掃向蕭崢,只見他十分淡定的搖了一下頭。

  “唔,其實民女讀書並不多,烈女傳什麼的倒是讀過一些,四書五經只是略有涉及罷了……”

  閃爍的眼神再配合著吱吱嗚嗚的語氣……

  眾人皆對之鄙視以望,你個不上進的東西!!!

  王定永卻點了一下頭,“這些倒是女子該讀的書。”

  文素舒了口氣,還好攝政王摸得透徹!

  “那麼再敢問姑娘,對於新政一事,如何理解?”

  文素又瞄了一眼蕭崢,後者不置可否,毫無表情。

  “呃,這個嘛……其實民女對新政還不甚瞭解,只是覺得朝廷既然需要民女,民女便不該推辭罷了。”

  王定永一愣,“不甚瞭解?那你要如何應對來訪的青海國使臣?”

  文素羞澀一笑,朝上方的小皇帝福了福身,“陛下聖威浩蕩,定不會出什麼亂子,再說了,不是還有攝政王和諸位大人嘛……”

  蕭崢忍不住轉頭看了她一眼。好個伶俐通透的女子,只一句話便將所有的功勞都推給了皇帝和諸位大臣,既不得罪人也顯得自己庸而不拙。

  而他最意外的還是文素處處不忘將皇帝擺在首位。這樣的細節,有些大臣可能都注意不到,她卻掌握的恰到好處,不是刻意逢迎,只是極其自然的說出口來,便讓人覺得是發乎真心。

  這點從小皇帝滿意的笑容裡便可看出。

  真是叫人好奇,這個女子究竟是從哪裡學來了這般透徹的察言觀色之道?

  “依哀家之見,此女可用,雖無大才,但有攝政王親自調教,當不會有差錯才是。”

  李太后自垂簾後將蕭崢對文素滿意的表情看的清清楚楚,為免再上演剛才那幕摸腰帶逼皇帝的戲碼,還是乾脆先發話得了。總之出了問題也算攝政王的!

  “母后所言極是,朕亦有此意。”小皇帝及時的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王定永覺得在大勢所趨之下,選個遵守婦德的女子倒也不錯,於是也點頭表示同意。剩下的丁正一等人面面相覷了一陣,咬牙點了點頭。

  蕭崢抬手對皇帝行禮道:“既如此,便請陛下給文素個官職吧。”

  皇帝“嗯”了一聲,正在垂首思索該封個什麼官職給她,就聽丁正一大聲插話道:“陛下不如就封她個御前執筆女官吧。”

  耳側似有陰風掃過,蕭崢幽幽轉頭,眼神陰沉的盯著他,“丁大人,需要本王提醒你這本就是個女子的官職麼?”還是內宮女子的官職。

  “……”

  皇帝斟酌著道:“那……不如封為國子監學正吧。”

  蕭崢沉聲道:“想必青海國使臣並不願看到大樑的第一位女官是個九品官。”

  皇帝只好換了一個,“那麼……國子監五經博士?”

  “那也才八品。”

  “要不就翰林院檢討?”

  蕭崢默然不語。

  “翰林院修撰?”

  蕭崢仍舊沉默,抬手整了整衣襟,手指若有似無的滑過腰間扣帶……

  “啊,朕想到了個不錯的官職!”小皇帝瞬間開竅,笑眯眯的看向文素,“且封卿為戶部郎中吧。”

  “陛下英明。”蕭崢展顏微微一笑,轉頭對文素使了個眼色,後者便欣欣然拜倒了下去,“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小皇帝一個勁的笑,心裡卻在滴淚,你去謝皇叔的扣帶吧!!!>_<

  今日的朝堂幾乎只處理了文素一人的事情,待出了宮門已經是日上三竿。

  文素緊隨著蕭崢的步伐,小心翼翼的詢問:“王爺,戶部郎中是幾品官兒啊?”

  蕭崢聞言忍不住笑了一下,“正五品。”

  文素腳下一頓,心裡一陣激蕩。

  一上來就是正五品,接下來還得了?

  天啊地啊,她就要平步青雲了啊啊啊啊啊……

  “對了,本王還有件事要問問你。”登上馬車之後,蕭崢將文素興奮魂游的思緒給拉了回來,“本王看你處事圓滑,張而不揚,可是有人指點過你?”

  文素眨了眨眼,黑白分明的眼珠閃過一絲茫然,搖了搖頭,“並無他人指點,這些不過是民女過往生活中積累出來的罷了,若一定要說指點的話,民女此生只有一位老師,便是家父。”

  “哦?你父親教了你很多?”

  文素笑了笑,“王爺沒聽說過父母乃是子女最早亦是終身的老師麼?”

  蕭崢神色微暗,“本王從未聽過這話。”

  關於父母,真是遙遠的回憶,遙遠到約等於無……

  蕭崢的表情怔忪,是文素從未見過的任何一種,仿佛一切掌控於鼓掌之間的強悍王者一下子變成了懵懂茫然的少年,那雙深如幽潭的雙眸宛如被什麼生生打破,攪出深底的一絲澄澈。

  電光火石間,被這表情惑住的文素忽而明白了尤物與攝政王之間的聯繫。

  王爺,您真的是個尤物啊……
作者: cve1130    時間: 2011-8-11 01:04 AM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1-8-11 11:13 AM 編輯

十二章

  文素悄悄隨攝政王上朝的第二日,傅青玉便被一道聖旨冊封為翰林院修撰。終於有機會可以報效國家,她心中的欣喜自是難以言表。

  傅青玉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接了聖旨沒多久便換了衣裳,恭恭敬敬的要去答謝攝政王的提拔之恩。

  然而去了攝政王的書房卻發現根本沒人,她四下在府中隨意逛了一圈,卻意外的發現蕭崢跟文素在一起。

  午後陽光斜照,灑在湖心亭中兩道相對而坐的身影之上,一人表情淡淡的說著什麼,另一人便恭敬的在旁側耳傾聽。

  傅青玉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文素,再也沒有平日的大大咧咧,表情專注的樣子微帶深沉,突然給人感覺有些高深莫測。

  也許是眼前的畫面太過寧靜美好,一向不著調的文素此時竟與俊逸風流卻冷然世外的攝政王看上去十分的協調。

  傅青玉眼角微感刺痛……

  待走近幾步,兩人隱約的交談聲落入耳中:

  “若是對方問到你平日的職務,你可視情況誇大一些……”

  “可是王爺,對方會不會有什麼刁鑽古怪的問題啊?”

  “放心,再怎麼還有本王在。”

  “有王爺這句話,民女就放心了。”

  “記住,以後不可再自稱民女,要稱下官,你現在是堂堂戶部郎中了。”

  “啊,是是是,下官倒給忘了……”

  戶部郎中?

  傅青玉錯愕的看著亭中的文素,她居然也做了官?

  不對,剛才他們在說的話題是……

  傅青玉瞬間反應過來,臉色蒼白一片。

  她居然被放棄了,原來她在攝政王眼中,能力竟還不如文素……

  亭中的兩人仍在繼續熱烈的交談,在遠處那道人影踉蹌而去後不久,文素抬頭,無奈的歎了口氣。

  蕭崢淡淡瞥她一眼,“剛才為何不停下談話,你不是要瞞著她的麼?”

  “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下官與青玉如今都有了官職,遠的不說,就是即將要到的瓊林宴也是鐵定要碰面的。”

  蕭崢點了一下頭,“沒錯,只是你為何又要歎息呢?”

  文素攤手,“我是替青玉歎息,位置被我這種人搶了,委屈她了。”

  “話也不能這麼說。”蕭崢的視線自她臉上掃過,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文卿並不比她差多少,無須妄自菲薄。”

  文素一怔,白皙的臉上微微閃過一絲紅暈,“謝王爺誇獎。”

  從小到大,跟著她那個性子軟弱的爹,向來都只有受欺負的份,外人且不說,就是族人也是經常將她一陣奚落甚至羞辱,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誇她,還真有點不習慣。

  兩人正坐著,亭外傳來趙全刻意壓低的聲音:“王爺,平陽王來了。”

  蕭崢聞言抬頭看去,就見蕭端一身白衣,風采翩翩的朝湖心亭走了過來,看到文素在,還心情很好的對她打了聲招呼:“呀,文大人也在啊。”

  文素眼皮一跳,直覺得就想逃。

  老實說,自從被他耍過一回之後,基本上平陽王在她心裡的定義便是一根隨時會變成蛇的井繩。於是當即起身匆匆行了一禮,告辭離去。

  蕭端瀟灑的掀袍坐下,看著文素的背影笑的詭異,“走這麼急,我什麼還沒說呢。”

  “你要說什麼?”蕭崢一手端茶,一手以杯蓋拂去茶葉,問的漫不經心。

  “沒什麼。”蕭端眼珠輕轉,笑眯眯的看著他,“叔叔與侄兒對弈一局如何?”

  蕭崢微笑著頷了頷首,“可以。”

  ※

  出了湖心亭,沿著特地用鵝暖石鋪就的蜿蜒小道走入花園,文素的心情變的輕鬆起來。

  正是一年中最美的光景,園內繁花似錦,爭奇鬥妍,珠紅點翠,旖旎一園春光。

  假山疊水處,有道淡紫色的身影端坐在一塊大石上,十分醒目,文素尚未走近便已看見。

  她心中有些奇怪,這花園可不是人人都能進來的,就是王府中的下人和禁衛軍也只能在外守著。而眼前這人應該不是王府中人,怎會坐在此處?

  待走近,她又愣了。

  這竟是個孩子的背影,紫袍金冠,正襟危坐的好似身處於金鑾殿上。

  也許是為了應和她這想法,那孩子忽而轉過頭來,精緻的眉眼讓文素心中大驚,下一刻已然拜倒在地。

  “參、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文卿平身吧。”小皇帝的聲音一本正經。

  文素起身,小心翼翼的問道:“陛下怎會獨坐於此?”

  “朕來找皇叔,平陽王已去傳話,朕左右無事,便在此稍作休息。”

  平陽王?文素暗暗皺眉,剛才見他那樣子,不像是去傳話的啊?

  呃,他不會是故意要放皇帝陛下的鴿子吧?

  文素眼珠滴溜溜直轉,暗暗盤算著要怎麼穩住皇帝。

  “文卿從何而來?”

  “下臣……下臣隨意走了走,剛好來到此處。”總不能說是從攝政王那兒來的吧?

  小皇帝點了點頭,“那便陪朕說說話吧。”

  文素躬身稱是。

  ……

  原本以為要文素陪著也就是打發個時間,誰知坐等右等也不見蕭端回來,皇帝有些坐不住了。

  “哼,朕乃九五之尊,到了這裡居然被晾在一邊了!”

  文素趕忙安慰:“陛下息怒,攝政王定然是被什麼急事拖住了身,應該不消片刻便會來迎駕了。”

  “那蕭端呢?他難道不該來向朕稟明一聲麼?”

  “這……”文素苦惱,平陽王這麼做,可真是給她出了個難題。

  “哼!”皇帝忽然冷哼一聲,站起身來。

  “陛下,”文素惶惶,“您這是……”

  “朕要親自去找皇叔,倒要看看他在忙些什麼?”

  “使不得啊,陛下!”文素忙不迭的堵在他身前,“陛下,這種事情怎麼能讓您千金之軀去做?還是下臣去吧。”

  “不用,朕偏要自己去!”小皇帝毫不領情,拂袖越過她朝前走去。

  文素無奈,只好趕緊跟上。

  再這麼遮掩也無濟於事,等看到湖心亭中那對弈的二人時,皇帝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文素心中也駭然到了極點。

  這下真是糟糕了。

  “好得很,朕還以為皇叔在忙什麼,原來是這個!”皇帝咬牙切齒的轉身,忿忿離去。

  “陛下……”文素趕忙追了過去。

  到了花園出口,皇帝忽然自己停了下來,轉頭盯著緊跟而至的文素,眼神淩厲,“文卿,朕問你,當日在朝堂之上,你所言可是出自真心?”

  嗯?什麼意思?

  文素迅速的將她當日在朝堂上的話過濾了一遍,放心的回道:“起奏陛下,確實字字出自下臣真心。”

  “那好,朕再問你,這大樑是朕的,還是攝政王的?”

  文素心中一顫,驀地睜大了雙眼,“陛下,您……這是何意?”

  小皇帝眯了眯眼,“朕在問話!”

  “呃,是……”文素悄悄抹了把汗,穩住聲音道:“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樑自然是陛下您的。”

  “很好。”皇帝的臉色終於緩和下來,朝她點了點頭,“除去劉珂,眾臣之中唯有你如此明確的回答朕,朕心甚慰。”

  文素剛松了口氣,就聽他接著問道:“那麼,你再說說,朕要如何才能勝過攝政王?”

  “……”文素有挖坑把自己埋了的衝動。

  “說!”

  “唔,下臣以為……”文素乾咳了一聲,快速的想了一圈,湊近他低聲道:“待數十年後,陛下正當盛年,攝政王已然老去,那便可以輕易勝過他了……”

  皇帝聞言登時眼神一亮,“沒錯,朕比他年輕!”

  文素默默扭頭,的確,陛下您真的是太年輕了……

  好一番撫慰,終於送走了皇帝。文素拖著虛軟的步子走到後院,便看見攝政王衣袂當風迎面走來,平陽王已不知去向。

  “聽聞皇帝來了,文卿可有瞧見?”

  文素耷拉著肩膀,“王爺,陛下已經回宮了。”

  “哦?”蕭崢眸光微微一閃,前後聯繫了一遍,心中已猜到大概。

  “那陛下可對你說了什麼?”

  作為攝政王府的女幕僚,文素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她是攝政王府的人,自然不能欺瞞攝政王。“陛下問下官大樑是他的,還是……您的。”

  蕭崢似毫不驚訝,抱起胳膊道:“那文卿是如何回答的?”

  “下官……據實回答。”

  蕭崢不置可否的一笑,“那本王若現在問你大樑該由誰做主,文卿又當如何回答?”

  文素頭冒冷汗,“下官認為……目前來說自然是王爺適合做主,不過將來……就要看王爺將陛下向何處引導了。”

  幽深的目光掃過她微垂的雙目,蕭崢不置可否勾了一下唇角,轉身朝後院走去。

  周身壓力頓減,文素忍不住喘了口氣,看來這飯是越發的不好混了啊……

  晚間回到院落,無半點燈光,一院清冷。

  文素抱著忐忑的心情推開房門,只看到朦朧中有道身影獨坐在桌邊,好似一尊雕塑。

  “青玉?”

  “嗯。”

  文素松了口氣,還肯搭理自己,總還不算太壞。

  走到桌邊,點燃燭火,傅青玉沉凝的面容在燈下一覽無遺。

  “青玉,我……那什麼,你都知道了吧?”文素一面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她的臉色,一面努力的搜索著委婉的詞句準備表達事情經過。

  “嗯,都知道了。”

  一時無言,兩人沉寂許久,傅青玉忽然搖頭笑了一下,“想必攝政王如此安排自有道理,是我太過重利了,只要能為國效力,又何必在意是何官職呢?”

  “誒?你想通了?”

  傅青玉點了點頭。

  文素大喜過望,素質高就是好溝通啊……



十三章

  最近文素又有那段時間準備測試時的煩悶感了,因為攝政王這段時間總在給她上課,關於如何接待青海國使臣一事,已然進入最後的準備階段。

  傅青玉前些日子已經去翰林院報到,開始正式作為大樑歷史上第一位女史官出入大內。文素對此十分羨慕,實際上她更希望跟傅青玉對換一下,挑大樑什麼的,還真的不適合她,她只想混吃等死啊……

  不過凡事有利也有弊。

  好歹文素現在也是個五品官,雖然還沒有自己的府邸,攝政王也十分禮遇的單獨於王府內辟出了一處院落供她居住,更不忘派了兩名侍女以供其差遣。

  為了以示公平,傅青玉也幾乎享受到了同等的待遇,不過她知曉自己這是沾了文素的光,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而更讓她不舒服的是就地理位置上來說,文素的住處離攝政王居住的西閣接近不少,而她卻離得較遠。

  事到如今,傅青玉不得不正視一件事情——她似乎對攝政王懷了不該懷的心思。

  其實這點從她看見文素與攝政王同坐于湖心亭中的一幕時便感覺到了。

  如今回想,她當時的失落甚至妒忌的原因恐怕不只是來源於自己能力的被否定,而是察覺到了攝政王眼中重視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不過正為了即將到來的瓊林宴而煩惱的文素對此是毫不知情的。此時的她剛剛起床拉開房門,正垂頭喪氣的聽著侍女喜鵲給她彙報接下來的排程。

  當然都是攝政王安排的,無非是宮中禮儀、青海國風俗以及一些客套的外交措辭等學習內容。

  枯燥啊……

  洗漱完畢,用了早飯,文素一路耷拉著腦袋朝蕭崢的書房而去,經過後花園時,卻忽而停下了步子。

  她看見了平陽王和兵部尚書陸坊。二人正半隱於一人多高的小樹之後,絮絮叨叨的說著什麼。

  這本不是什麼稀奇事,稀奇的是這二人此時所說的話題。

  他們居然在討論攝政王的婚事!!!

  好勁爆的消息啊……

  文素當即躡手躡腳的走近了幾步,拉長了耳朵去偷聽。

  “以下官之見,如今只有首輔和太傅兩家的千金堪配王爺,畢竟論身份和勢力,也只有這兩家最為適合。”

  蕭端抱著胳膊,神色淡淡,“叔叔與首輔丁正一不合又不是一日兩日了,這麼看來,豈不是只有太傅家的千金最為適合?”

  陸坊點頭,“平陽王爺所言極是。”

  “那女子人品相貌如何?我叔叔這般的人物,可不是什麼庸脂俗粉都配得上的。”

  “那是自然。”陸坊話音驀地一頓,猛然轉頭看向文素的方向冷喝了一聲:“誰在那裡!”

  文素嚇的一哆嗦,人已經被發現了。

  “喲,是文大人啊。”蕭端平淡的神情瞬間斂去,變的極為和顏悅色。

  相比較文素對他的忌諱,他對文素倒是十分的友好,且大有越來越友好的跡象。據文素的不完全統計,攝政王對她每禮遇一分,平陽王就會對她更加友好三分。

  這不,昨天還送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給她呢。

  喜鵲當時給她傳的話是:“姑娘,平陽王爺說贈友當贈所需之物,禮雖輕情意卻重。”

  彼時文素除了被那一個“友”字給驚到了之外,還十分的沮喪。

  友啊,我所需的是錢啊……TAT

  “原來是平陽王爺,呵呵,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文素覺得這樣尷尬的情形下,除了訕笑之外已經沒有什麼可做的了。

  蕭端朝陸坊擺了一下手,示意他先離開,接著便一路笑眯眯的朝文素走了過來。那一身白衣衣袂當風,烏墨的髮絲隨風招揚,陽光下那張精緻的臉簡直要晃花了文素的眼。

  “文大人這是要去往何處?”

  “呃……去、去見攝政王。”文素覺得現在提到“攝政王”三個字都很不自然。這可是剛才被他們談婚論嫁的男主角啊。

  可能是看出了她神情間的異樣,蕭端朱唇微勾,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文大人,你聽見什麼了?”

  “沒有,沒有,我什麼都沒聽見。”文素頭搖的如撥浪鼓一般。

  蕭端眸色沉暗,抿唇輕笑,“本王信你便是,快些去吧,別耽誤了正事。”

  文素連聲稱是,草草行了一禮便迅速離去。

  踏上回廊時,趙全正在門口四下張望,見她過來,趕緊迎了上來,“文大人,您總算來了。”

  “嗯?趙護衛有事?”

  “是有點事兒……”趙全轉頭看了一眼書房的門,手攏在嘴邊刻意壓低聲音道:“可不可以麻煩您待會兒進去給王爺唱支江南民歌?”

  “哈?”文素的聲音驀地提高,嚇了趙全一跳。

  “噓——小聲點兒,文大人,屬下是認真的。”

  趙全的神情的確不像是開玩笑,可是這也太奇怪了吧?沒事叫她唱什麼歌啊,她看上去像是那麼抽風的人麼?→_→

  “好了,好了,文大人快些進去吧,總之全都拜託給您了。”趙全見文素一直默不吭聲,乾脆將她一路推進了書房,然而關上了門。

  文素莫名其妙的怔愕了一瞬,呐呐的轉頭看向書桌之後的攝政王。

  蕭崢被她突然的闖入吸引了視線,正在看著她,四目相視,彼此都有些困惑。

  “呃……參見王爺。”過了一會兒,總算反應過來的文素朝蕭崢行了官場上的禮節。

  “嗯。”蕭崢淡淡的應了一聲,招手示意她走近,“文卿來得正好,本王正在為一事發愁。”

  文素趕忙上前,“敢問王爺所憂何事?”

  “江南科考已然結束,如你所言,的確沒有多少士子前去應考,不過蕭峻卻並不甘休,如今他惱羞成怒,居然勒令江南各世家必出一名學識最高者入其偽朝供職,否則便要屠其滿門。”

  “什麼?”居然還有這樣的事情?文素驚訝的無以復加,這簡直堪比秦始皇焚書坑儒的暴行了!

  沉默了一瞬,她皺著眉道:“那如今江南必然已是人心惶惶了。”

  “沒錯。”蕭崢重重的歎了口氣,閉了眼,抬手輕輕捏著眉心。

  文素見狀,突然有些明白過來剛才趙全話中的意思了。想必是見攝政王太過憂心才會想到讓她唱民歌吧。

  連這個點子都能想到,真是不容易。

  “王爺,其實依下官之見,此事也是有利有弊,您還是莫要太多慮了吧。”

  “哦?如何有利?”文素忽來的一句話讓蕭崢立即睜開了雙眼,目光灼灼的盯著她。

  “下官認為,江南世家大族已然歷經數朝不倒,個中緣由多半來源於甚少參與皇權相爭,大有置身事外之意,如今吳王這一舉動卻是將他們不得不推向了陛下和王爺這一方,他日待收復江南,這百年難撼的各大世家也便有了可以打通的缺口。”

  房中久久沒有回音,蕭崢細細回味了一番文素的話,看向她的眼神裡帶了一絲激賞。

  這些日子以來,他發現文素根本是個外粗裡細的人,可能是生活的環境不同,很多問題她能站在不同角度去看,便能看出常人無法看到的一面。

  作為一個在江南出生長大的人,江南的情形她最清楚,然而清楚是一回事,能透過現象看到其本質,也極其不易。

  蕭崢覺得眼前的這塊璞玉在經過稍微的打磨之後已然開始綻放光彩了。

  也許是攝政王看著自己的眼神太過專注,文素不禁紅了紅臉。

  許久過去,見他仍然沒有移開視線的意思,文素終於還是決定接受一回趙全的提議,乾咳了一聲,打破了這尷尬:“呃,王爺,不如……下官給您唱支小調解解乏吧。”

  未等蕭崢回過神來,軟軟的歌聲已經響起,帶著一絲赧然,聲音不高,卻極其舒緩,叫人心生愜意……

  待一曲唱完,蕭崢忍不住唇邊漾出了微笑,“文卿的歌聲極美,本王似乎已經見到楊柳輕垂河岸,小橋流水人家,他日若得了閑,一定要去江南好好走走。”

  文素陪笑,眉目間的羞澀微微褪去。

  正要告辭離去,忽而想到一件事,她又極其小心的詢問了一句:“王爺,那您……還討厭江南女子麼?”

  蕭崢登時愣住,“什麼?”

  “王爺,各部上疏的奏摺送到了。”

  門外趙全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對話,文素不好再停留,便退了出去,不過與趙全擦身而過之際還接收到了一記他微帶感激的眼神。

  看來她唱的再低還是叫他聽到了,真是丟臉!

  蕭崢在她出門之後疑惑的看向趙全,“你可知她剛才的問話是何意?為何要說本王討厭江南女子?”

  趙全眨了眨眼,多日來已經習慣由糕點將二人聯繫起來的他當即得出了一個結論:“想必是怕王爺討厭她吧,依屬下看,文大人是愛慕王爺您才會這樣呢。”

  蕭崢驚愕的睜大了雙眼,半晌之後才似呢喃般從唇間擠出一個音節:“哦?”
作者: cve1130    時間: 2011-8-11 01:06 AM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1-8-11 11:18 AM 編輯

十四章

  文素覺得,這世上最詭異的事情莫過於與一個王爺交朋友。

  就說現在吧,好不容易從繁瑣的學習任務中脫身去逛了一趟戶部,還被平陽王給一路跟著。

  馬車轆轆而行,文素的心情如同這車轍,微微顛簸起伏,看著蕭端的神色也有些苦惱。

  “王爺最近似乎很悠閒啊。”

  蕭端笑,“本王何時不悠閒?”

  “……那麼,王爺的封地平陽竟沒什麼事情麼?”

  蕭端又笑,“本王封地那些官員是做什麼吃的?”

  “……”唉,文素默默抱頭憧憬,下輩子也讓我做個王室子弟吧……>_<

  “好了,到地方了。”似乎是看出了文素的痛苦,蕭端忽然于半路叫車夫停車,施施然掀開簾子朝下走去。

  文素跟著探出頭看了看,見到路邊有間豪華酒樓,二樓窗邊依稀閃過一道熟悉的身影,好像是兵部尚書陸坊。

  原來是來會友的,不會又是為了討論攝政王的婚事吧?

  文素心裡八卦了一番,臉上卻是擺出一副歡送的神情,好言好語的將蕭端送下了車。待蕭端風姿綽約的朝酒樓裡走去時,她又像是怕他會反悔一般,當即招呼車夫快走快走趕快走!!!

  少了一個王爺跟自己擠車,那感覺是相當的愜意啊。

  文素半躺半坐,微眯著眼養神,腦海中卻在思考著即將到來的瓊林宴該如何應對。

  誰知不久這安逸便被打破。文素只聽見外面的馬匹發出一陣驚慌的嘶鳴,下一刻馬車已猛的停了下來。似乎有什麼人撞到了車轅,發出一聲悶哼,而後響起了車夫的叫駡聲。

  文素掀開簾子去看,此時已經快到攝政王府,早已離了鬧市,周圍很安靜,車邊卻很突兀的站了一個人。

  那是個中年男子,白白胖胖,一看就是個養尊處優之人,不過鬍子拉渣,頭髮也很蓬亂,衣著倒很華貴,只是已經很髒了。渾身上下除了那張臉還算乾淨之外,實在叫人有些看不過去。

  見馬車一停下,那人也不顧旁邊車夫的喝罵,伸手就扒住了車門邊沿,問文素道:“這可是攝政王府的馬車?”

  文素愣了愣,能認出攝政王府的馬車,看來的確是個有來頭的,於是乾脆也不做遮掩,點頭道:“正是。”

  那人一聽就來勁了,雙手一撐就要往上爬。看著他挺胖,動作倒是敏捷的很,三兩下就跳上了車,還順勢就要往車廂裡鑽,被車夫一把扯住才沒得逞。

  “大膽!攝政王府的馬車你一個臭要飯的也敢隨便亂爬?!”車夫推推攘攘,要不是那人死扒著車門,就要被推下去了。

  “放肆!你敢推本……我?!”

  那人怒喝了一聲,一下子揮開車夫,像只泥鰍一樣哧溜一下就鑽進了車廂,文素趕忙後退才免於跟他撞個正著。

  “呃,閣下是不是太冒失了?這可是攝政王府的馬車?您還是下去吧,我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文素也是見他可能有些身份才沒直接趕人,不過對於他的行為,心裡也是有些不高興的。

  “什麼?你敢說我冒失?”中年男子似乎又想發火,上下打量了一番文素又忍了下來,咳了一聲道:“你且叫馬車繼續往攝政王府駛就是了,我有事要找攝政王。”

  文素狐疑的看了看他,眼神忽而掃到他袖口,微微一怔。

  聽說當年崇景帝給每個兒子都賞了一塊玉佩,每塊玉佩上正面刻該皇子的名字,反面刻該皇子的生辰八字。攝政王的腰間便掛著屬於他的那塊,且從不離身。平陽王也有,不過是承自其父皇長子。

  而眼前的這人,袖中便揣著這麼一塊相似的玉佩。

  於是文素驚悚了。

  如今崇景帝的兒子們已所剩不多,在京的也就只有攝政王一人了,剩下的還有七位,全都將勢力聚集到了江南江東等地,唯吳王馬首是瞻。

  那便是七王之亂,造反啊造反。

  換句話說,文素可能現在就是跟一個造反的王爺同處一車之中……

  好在她平時觀察仔細,不然忽略了這個細節就糟了。

  可是現在知道了又有什麼用?人已經上車了啊……>_<

  文素真想抽自己一巴掌,剛才幹嘛不趕他下去!!!

  車夫還在等文素的吩咐,她也不知道來人究竟是何意,是否會對自己不利,只好暫時按兵不動。

  “嗯?怎麼了?你倒是叫車夫趕車啊!”

  這人不僅脾氣暴躁,還是個大嗓門,也不知道怎麼溜進京城來的。

  文素想了一下,問道:“不知閣下何人?找王爺有何事?”

  “我為何要告訴你?你又是攝政王的什麼人?”說到這裡,那人像是忽然想到什麼,又上上下下將她仔細的瞅了個遍,接著眼神忽而一亮,“我知道了,你莫不是退之府上的侍妾?”

  “退之?退之是誰?”

  “攝政王啊,蕭崢,字退之啊。”

  文素倒吸了口氣,沒錯了,沒錯了,能直呼攝政王的字啊,肯定是位王爺了……

  “說啊,你到底是不是他的侍妾?”

  侍妾……

  文素額頭滴汗,我長得就像個做小的麼?

  不過這樣也好,免的節外生枝,還不如就順著他的話說好了。

  “嗯,小女子的確是王爺的侍妾,姓文。”

  簾外車夫的手幾不可察的抖了抖。

  “啊,那就好,那就好。”那人頓時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在懷裡摸索了一陣,摸出一隻翡翠扳指遞給了她,“既然是退之的夫人,那就是自己人了,不知你是否見過我?”

  文素見到那扳指,眼神當即一亮,成色那個叫足啊!

  不過她可不敢接,反賊的東西,誰敢要啊?→_→

  “這個……小女子未曾見過閣下,敢問閣下是……”

  那人朝門邊看了看,往她跟前湊了湊,一手攏在嘴邊低聲道:“我是蜀王啊……”

  早就有心理準備的文素毫不驚訝,只是有些無奈。

  於是蜀王殿下驚訝了。

  不愧是攝政王身邊的女人呐,不簡單啊,看來要打起精神才行。

  然而一臉平靜的文素其實正悄悄的在心裡數數。

  跟著吳王反叛的六位王爺分別是:齊王、趙王、魏王、廣陽王、廣陵王和……蜀王。

  媽呀,沒錯了啊,就是個反賊啊……

  再次經過確定無誤,文素頓時有些哆嗦的看向他,“蜀王殿下……怎麼會在京城?”

  王爺啊,江南風景秀美人更美,您沒事跑回來作甚啊?>_<

  “呵呵,弟妹不用如此驚慌,本王來找退之是有意投靠的,只是沒想到遇上了退之的枕邊人,那麼接下來還希望弟妹能替本王多多美言幾句才是啊。”

  誒?文素一愣,是來投誠的?不過……您能不能收回那句“枕邊人”啊?

  你才是攝政王的枕邊人呢,你們全家都是他的枕邊人!!!

  “弟妹,怎麼說啊?”見文素一直不給回應,蜀王晃了晃手中的扳指,又騰出只手從袖中摸了一隻金簪子出來。

  文素大囧,王爺您準備的好齊全呐,真不知道你這一路是怎麼混過來的,居然沒遭賊?

  真神奇……

  “呃,蜀王殿下不用著急,小女子人微言輕,還是待到了王府再說吧,一切皆有王爺做主。”

  蜀王的臉色難看了起來,尷尬的笑了笑,縮回了手。

  說話間攝政王府已經到了,文素一馬當先跳下馬車,對車夫使了個眼色,提起裙角率先沖進了府邸。

  蜀王殿下拖著臃腫的身子挪下車,被車夫領著走進了門,下一刻便被他招呼來的幾個家丁給圍住了……

  文素一路衝衝沖,沖到攝政王的書房,根本來不及對守在外面的趙全稟報一聲就撞門而入,驚得裡面蕭崢詫異了半天。

  “文卿何事如此驚慌?”

  文素上氣不接下氣:“王爺,蜀、蜀王來了,他說來、來投誠……”

  “你說什麼?”

  蕭崢驚訝的站起身來,車夫已經領著幾個家丁押著蜀王鬧騰騰的朝書房而來。趙全在外看的清清楚楚,“王爺,看樣子的確是蜀王。”

  “確實是蜀王,下官可以作證。”稍微緩過來的文素當即舉手保證。

  蕭崢眼神閃了閃,又穩穩的坐了下來,沉聲道:“將他帶進來。”

  文素忙退到了一邊。

  “退之,退之,你怎麼如此對待三哥啊……”蜀王殿下人還未進門便先嚷嚷開了,嗓門越發的大了。

  待到了門邊,蕭崢一眼看到他這落魄的模樣,皺了一下眉,揮手遣退了一干人等。

  蜀王不滿的瞪了一眼轉身離去的幾個家丁,再轉過臉來時,瞬間變成了一副笑眯眯的模樣,“退之……”

  文素惡寒,一個大男人至於發出這麼肉麻的聲音麼?

  然而蕭崢卻面無表情,只是冷冷的看著他。

  蜀王臉色一陣青白,終於還是咬了咬牙,掀了衣擺跪倒下來,“罪臣參見攝政王,攝政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來人自報名目。”

  “罪臣……蜀王蕭崎。”

  “蕭崎?”蕭崢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可是崇景帝第三子蕭崎?”

  “是,正是。”蕭崎額頭微微冒汗,心裡直覺得不妙。

  “既然是大樑皇室子孫,又為何要淪為反賊,試圖顛覆大樑千秋基業?!”

  蕭崎的身子一抖,慌忙抬頭分辯:“退之,十七弟,三哥當初也是受人蠱惑啊,如今已然知錯,萬望十七弟大人不記小人過,放三哥一條生路吧……”

  蕭崢靜靜的盯著他,默然不語。

  突然現身,江南必然是出了什麼變故,他自然不會這麼輕易就鬆口。

  蕭崎見他一直不做聲,心裡越發慌亂,只好一個勁的朝旁邊的文素擠眉弄眼,小聲道:“弟妹,你倒是幫本王求個情啊……”

  “弟妹?”蕭崢聽到他的話,瞬間愕然,轉頭看去,正對上文素哭笑不得的臉。

  這誤會大發了。

  王爺,下官不是有意的啊……>_<



十五章

  眼見文素眼神左閃右避,蕭崢也不好追問,畢竟是個女子,還不如待私下裡再問清楚好了。

  想到這裡,他的視線又落到了蕭崎身上,“江南物產豐饒,山清水秀,你因何跑來了本王這裡?”

  “唉……”蕭崎還沒說話就先重重的歎了口氣,“退之啊……”被攝政王眼神冷冷一掃,他又趕緊改口道:“哦不,啟稟攝政王,實在是蕭峻那個笨蛋做的好事啊,他叫江南各大世家每族必出一人做其入幕之賓,卻不曾想得罪了江家,您想想,這樣下去兩頭都落不得好,可不就要出事了麼?”

  “江家?”文素在一邊莫名其妙。

  蕭崢看了她一眼,解釋道:“先帝之母端賢皇太后是江家之女。”

  文素張著嘴虛哦了一聲,恍然大悟。

  吳王蕭峻與先帝乃是一母同胞,也就是說江家是他的舅舅家啊。這樣的豪門大戶出了個當皇帝的親外甥,那個叫風光啊,可是現在又出了個鬧造反的親外甥,那個……恐怕有些炸毛了吧……

  蕭崢面色無波的看著端跪著的蜀王,“也就是說,江家帶頭拂了蕭峻的面子,蕭峻此時已然與之劍拔弩張了是不是?”

  蕭崎諂媚的笑,“攝政王英明,正是如此。”

  “好個兩面三刀的蜀王,不過才有一點風吹草動便出逃了。”蕭崢微微笑了笑,接著又忽而板了臉色,冷喝道:“還是說你本就是蕭峻故意放過來矇騙本王的?!”

  蕭崎嚇的一個哆嗦,戰戰兢兢的道:“不是,不是,退之,啊不,十七弟,啊不不,攝政王啊,罪臣豈敢矇騙您啊,您千萬要相信我啊……”說到後面已然淚光閃爍,還不忘一個勁的向邊上的文素遞眼色。

  弟妹啊,幫幫本王吧……>_<

  “呃,王、王爺,依下官之見,還是先收容了以觀後效吧。”

  下官?蕭崎聞言一驚,忘了流淚,呐呐的看向蕭崢。

  我的個天呐,連身邊的女人都能安排去做官,攝政王的權勢真的是滔天啊滔天,各種羨慕啊,早知道就跟著他混了,沒事去造什麼反啊,後悔啊……TAT

  蕭崢聽了文素的話,並沒有直接作答,想了想,問蕭崎道:“你既然有心投誠,總要有些用處吧?”說完幽幽的掃了一眼文素。

  文素接到示意,當即朝蕭崎一陣擠眉弄眼,低聲提示道:“蜀王殿下,快些將江南的那些什麼軍情民情各種情況據實報上啊,保命要緊啊!”

  蕭崎忙不迭的點頭,對著蕭崢一拜到底,“只要攝政王保罪臣一命,罪臣定當據實以告,不敢有所欺瞞。”

  “你只要本王保你一命?僅此而已?”

  蕭崢輕蔑的笑,他最瞭解自己這個三哥了,若是這麼容易滿足,又豈會跟著吳王去造反?

  果然,蕭崎抬頭訕訕的笑著看向了他,囁嚅道:“如果攝政王能讓罪臣回歸封地繼續做蜀王的話,那就更好了……”

  文素抹汗,您還真是敢說啊。她悄悄抬眼去看攝政王,還好沒有動怒的跡象。

  “這倒也可以。”許久的靜默之後,蕭崢忽然的一句話讓文素跟蕭崎都愣了愣。

  這就……答應了?

  “不過……”蕭崢起身,緩緩走到蕭崎跟前,伸手將他扶了起來,“本王還有個小小的要求。”

  “什、什麼要求?”蜀王殿下的腿有些顫悠。

  “本王許久未曾見到幾個侄子了,不如送來攝政王府給本王瞧瞧如何?”

  蜀王殿下膝下一軟,差點癱倒,被蕭崢提著才不至於太過狼狽。

  文素看著眼前的一幕,暗暗心驚,攝政王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啊,不過從對待一個反賊的角度來說,這麼做倒也合情合理啊。

  “攝政王容稟,罪、罪臣幾個孩兒年紀尚小,出不得遠門啊……”

  “哦?那年紀最小的多大了?”

  “這個月初五剛足一周歲。”

  “原來是端午出生的啊,真是個有福氣的孩子。”蕭崢笑的人畜無害。

  蕭崎聞言也不禁露出了一絲笑意,這個小兒子是他正室王妃所出,身份高貴不說,還可愛伶俐,可是他的心肝寶貝,攝政王你可千萬不要打他的主意啊啊啊啊……

  “那麼就接他過來吧。”

  蕭崢不容置疑的話剛說完,蜀王殿下就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文素默默掩面,不忍再看。

  真是悲慘啊……

  ※

  五月已到,佳節將至,那位端午生辰的小世子從蜀地被接往京城的時候,皇帝陛下也終於準備好了瓊林宴。

  這意味著,考驗文素的時候就要到了。

  文素的心情頗為複雜,早上起來先是叫喜鵲給自己準備了供果向南拜祭了父親,告訴她自己就要去忽悠青海國使臣一事,而後就坐在回廊欄桿上,背靠柱子曬太陽一直到現在。

  傅青玉從外面回來,一眼看到這情景,頗有些奇怪,走過去看看清楚,就更加奇怪了。

  “素素,今晚便是瓊林宴了,你怎的這般悠閒?”

  文素瞬間耷拉下了肩膀,“青玉,你是第四個跟我說這話的人了。”

  早上起床是喜鵲,然後是平陽王,然後是趙全,然後就是傅青玉。

  “攝政王呢?”傅青玉眼帶探究,“他不曾過問過你麼?我看王爺平日對你很是關心的啊。”

  文素半眯著眼懶洋洋的看她,“青玉,你老實說,你是不是看上攝政王了?”

  傅青玉的臉唰的紅了個透,忙不迭的搖頭,“沒有,沒有,王爺那般的人物,豈是我配得上的?”

  “喲,居然跟平陽王爺說的話這麼像啊。”文素摸了摸下巴,“攝政王的確是世間罕有的人物,可是未必就高不可攀呐,你們都把他想的這般遙不可及,說不定攝政王自己也很有壓力啊……”

  “是麼?”

  突來的清冷聲音如同一桶冰水從頭澆下,文素渾身一個寒顫,趕忙一個鯉魚打挺,立正站好,“王、王爺……”

  傅青玉垂著頭,偷偷瞄了一眼站在身後的攝政王,臉越發的紅了。

  “傅修撰先去準備赴宴吧,文卿隨本王來。”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二人的談話,蕭崢撂下一句話,轉身就走。

  文素深吸了口氣,看了一眼傅青玉,無奈的拖著步子跟了過去。

  傅青玉卻沒有急著離開,她還在回味攝政王剛才的稱謂。

  傅修撰……

  為什麼能叫文素一聲“卿”,對她卻只稱官職?

  糾結了一瞬,她忽而又醒悟過來,搖了搖頭,也許只是自己想多了吧……

  文素一路跟著蕭崢走的不疾不徐,不過心情可就七上八下的很動盪了。

  “文卿。”

  “嗯?啊,在,王爺。”文素趕忙集中精神,趨步跟緊。

  “你剛才為何要與傅青玉說那番話?”

  呃……文素囧然,總不能說是因為知道傅青玉看上了您吧?→_→

  “回稟王爺,唔,下官……下官只是一時有感而發,隨便說說的……”

  “哦?那你認為本王遙不可及麼?”

  “啊,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王爺這般人物,對吾等凡夫俗子來說,自然是遙不可及,便如同子夜星辰那般,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那你前日為何說自己是本王的侍妾?”

  “呃……”文素語塞。

  王爺您怎麼還記著啊,還以為這幾天不問就忘了呢。>_<

  等不到回答,蕭崢停下了步子,轉過身來,卻被迎頭趕上的文素直接撞上。他伸手扶住她,果然又見到她臉上慌亂無比的表情。

  “王爺恕罪,下官走神了,王爺您沒傷著吧?”

  蕭崢勾了勾唇,收回了手,搖頭歎息了一聲:“看來本王對你來說可不只是遙不可及,有壓力的人是你才是啊。”他揮了揮手,笑著轉身繼續走,“罷了,本王不問就是了。”

  文素看著他的背影長長的舒了口氣。

  王爺,您的確是個好人,真的!

  一路走到西閣院內,趙全迎了上來,“王爺,馬車都已準備好,可以進宮了。”

  蕭崢點了點頭,“不急,先讓戶部郎中換好朝服再說吧。”

  “啊?”站在他身後的文素好奇的探出腦袋,“什麼朝服?”

  蕭崢朝正屋一指,“你自己去看看吧,朝中第一次有女子做官,朝服自然也是新做的,你看看是否合身。”

  文素一個激動,三兩步就沖進了房內。

  早有侍女等候在側,宮中做衣裳的司針女官手捧朝服朝她行禮道賀,一臉笑容。

  文素接過那件朝服,摸入手便是順滑入水的質感,果然是上好的綢緞。

  展開一看,大襟斜領的麒麟袍做工精緻無比,不同於男官們的朝服深色為主,這件朝服是淡青色的料子,補子上繡了五品文官的白鷳圖案,中單素白,蔽膝與外衣同色,極其素雅,正投文素所好。

  一邊的託盤中還放了頭飾,金銀為主。青海國女子最愛佩戴金銀首飾,這點算是投其所好吧。

  那司針女官伺候著文素更衣完畢,讚賞個不停:“之前這朝服本是紅色,攝政王說文大人適合淡青色的料子,便叫奴婢們改了,果不其然,還是王爺眼光獨到。”

  文素抖了抖衣袖,神采奕奕的轉身,剛好看到緩步踱至門邊的攝政王,笑著行禮道謝:“王爺好眼光,這朝服拜王爺所賜,實在是叫人不喜歡也難啊。”

  蕭崢上上下下看了她一番,眼中微微一亮,點頭笑道:“文卿著這身朝服,極為適合。”

  文素聞言不好意思的笑著垂了頭,清淡素雅的衣裳襯著雪膚花貌,宛如冬嶺白雪,然而其氣質卻是暖如旭陽。

  蕭崢被眼前這景象微微晃了一下神,低咳了一聲道:“快些準備好吧,本王在車上等你。”

  剛轉身出了院門,卻見蕭端迎面走了過來,身上已然換好禮服。

  “叔叔這就要入宮去了?”

  “嗯。”

  蕭端笑道:“那麼叔叔可要留意留意太傅家的千金了,聽聞太后今晚招了她入宮伺候呢。”說著湊近一些,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蕭崢原本溫和的臉色頓時一沉,“怎麼?你如今連叔叔的婚事也要管了?”

  說完他不顧蕭端的愕然便甩袖離去,玄色朝服被風揚起,風采無匹卻叫人不敢接近半分。

  跟在後面的趙全默默望瞭望天,唉,以後還是讓王爺多跟文大人接觸接觸吧,看看跟她在一起時的王爺是多好說話的一人啊?
作者: cve1130    時間: 2011-8-11 01:06 AM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1-8-11 11:21 AM 編輯

十六章

  作為新帝繼位後的第一屆科考,又是由皇帝陛下親自監督準備,這場瓊林宴自然盛大無匹。

  當晚宮門大開,華燈異彩。宮女們香衣雲鬢,往來穿梭不斷,將美酒佳餚盡皆搬往御花園。

  園中設有太液池,池水輕淺,遊魚穿梭,垂柳倒映,燭火映波,在這五月微暖的夜晚看來,仿若仙境。

  圍繞著太液池的邊沿設了座位,皆為兩人一座的小案,按品階由前往後依次排開,眾星拱月般環繞著最前方玉階上的三個位置。

  那自然是留給皇帝陛下、太後跟攝政王的。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禮部尚書對攝政王的個人崇拜又犯了,攝政王的位置不僅居左,而且比皇帝陛下的座位退後了僅僅只有一步的距離。

  對此諸位先到的大臣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表示什麼都沒看見。

  今日的焦點有三:第一是青海國使臣,二是剛金榜題名的前三甲,第三便是文素這大樑第一位正五品的女官。

  青海國使臣倒是很早就到了,一共來了三人,皆為女子,兩個隨從女子還很年輕,為首的是個中年女子,相貌端正,可能是因為青海國地處高原,日照充足的緣故,她的臉頰比起中原女子又紅又幹。

  那中年女子一看就是個有身份的,身著寬腰大襟的白色官服,交領右衽,唯領口、袖口、蔽膝和腰間的佩帶色澤豔麗,且繡著極為繁複的花紋,身上更是掛了不少的金銀珠寶,頭上的頭飾也晃眼得很。

  對於如此奪人眼球的裝扮,大樑眾多男官表示極其鄙夷:錢多也不帶這麼顯擺的,暴發戶!!!

  “新科狀元周賢達,新科探花齊簡到——”

  好歹也是這場宴會的主角之一,這二人一現身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連青海國使臣也忍不住將頭轉了過去。

  周賢達出身貴族,又已過而立之年,加之相貌儒雅,整個人一路走來絲毫沒有生澀之感,沉穩又老練。齊簡則不同,三甲之中屬他最為年輕,今年才剛滿十六,少年得志,雖意氣風發,第一次見到這樣盛大的場景還是有些膽怯。

  好在周賢達十分照顧他,引著他先後與幾個熟識的官員套了些話,一圈下來,齊簡便放開了許多。

  鐘聲敲了一遍,百官端坐,宮女們擺放好第一批菜肴美酒,盡皆摒退左右,垂手而立。宦官尖細的嗓音高高唱道:“太后駕到——”

  齊簡左右觀望了一陣,黑亮的眼中閃過一絲奇怪,扯了扯周賢達的衣袖,低聲問道:“觀遠兄,太后都到了,怎麼朝卿兄還未到啊?”

  周賢達也很納悶,搖頭道:“不知啊……”

  正說著話,李太后已然緩步走來。一身禕衣,深青繪翟,玉革綬帶,翡翠珠冠。她本還年輕,卻著了如此莊重的禮服,多少有些不適合,但人卻也因此而顯得沉穩高貴,不可攀附。

  不過她的心情可就七上八下了。

  小皇帝因不滿與青海國聯姻一事,壓根就不想見青海國使臣,到現在還躲在房內不肯現身呢,她不出來先穩住青海國使臣能咋辦?

  眾人起身行禮,李太后勉強笑著回應:“眾卿家請坐,皇上偶感不適,正在休息,很快便到……”說著朝青海國三位使臣笑著點了點頭,以示安撫,而後眼神便四下掃視了一圈。

  攝政王怎麼還沒到啊?

  李太后捏著手心就座,心中繼續七上八下……

  坐在不起眼角落中的傅青玉也忍不住抬頭掃視了一圈。

  文素出門這麼早,怎麼還沒到呢?

  ※

  “王爺,您打算什麼時候過去?”文素隱於一棵垂柳之後,與前方燈火輝煌的宴會場所正隔著一個太液池的距離,轉頭小聲問身邊的攝政王。

  “皇帝還未現身。”

  “……”文素無語,王爺您這個時候講什麼排場啊?

  “太后已然出現,皇帝卻不現身,恐怕又是鬧脾氣了吧。”蕭崢不悅的冷哼一聲,拂袖轉身。

  “誒?王爺您要去哪兒?”

  “你先過去,本王去把那個不懂事的給提來!”

  “……”唔,王爺,要溫柔的對待皇帝陛下的幼小心靈哇……→_→

  文素對著他的背影歎了口氣,整理了一下衣裳頭髮,抬腳朝前方走去。誰知剛要踏入那那片燦爛的燈火之中,斜右方便有一道黑影急衝衝的插了過來,文素眼疾手快的退開一步,才免落得人仰馬翻的下場。

  那人站穩了腳跟,氣喘吁吁的朝她拱手賠罪:“在下失禮了,姑、姑娘您沒事吧……”

  “沒事,沒事。”文素同情的看著他,跑得這麼急,看來是怕遲到了吧。

  那人抬頭朝前方看了一眼,穩了穩喘息,問文素道:“姑娘也是來參加瓊林宴的?”

  “正是,閣下是……”

  “在下也是來赴宴的,只是先前迷了路,一路找到現在……”說到後面,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訕笑了一下。

  文素借著遠處的燈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頭戴烏紗帽,身穿盤領窄袖大袍,腳蹬罩靴,這是……

  “閣下是新科三甲之一?”

  “正是,姑娘是……”

  直到此時他才看清眼前之人的穿著,那補子上的紋樣竟然是帶著官銜的。他呐呐的抬頭,有些反應過來了,“姑娘可就是大樑第一位女官文素文大人?”

  “啊,慚愧慚愧,正是在下。”文素文縐縐的行了一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在下是新科榜眼,姓劉名珂,字朝卿。”

  嗯?文素眼神一亮,原來您就是皇帝心心念念的劉珂啊。

  “幸會幸會。”

  “哪裡哪裡。”

  二人邊說邊一起朝前方走去,燈火燦爛照映,文素偏頭去看劉珂的相貌,忍不住一愣。

  先前半隱於黑暗中,根本沒看清他的長相,此時一看,清俊秀雅,竟隱隱有些熟悉之感。

  仿佛感到她在一直盯著自己,劉珂也轉頭看了過來,竟也愣了愣。

  “姑娘,原來是你啊。”

  “誒?你認識我?”

  “是在下啊,姑娘,你忘了?在……”

  “新科榜眼劉珂到——”

  “戶部郎中文素到——”

  接連兩聲唱名將劉珂的話打斷,原來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宴會場外。

  文素朝他點了一下頭,示意稍後再說,兩人並肩走入。

  四下眼神齊刷刷的掃了過來,文素目不斜視,端著架子,步子邁的沉穩非常。

  其實她心裡很緊張,但是青海國使臣在,一定要拿出架子來,這樣才顯得自己位高權重,藉以證明大樑的女子很有地位!

  其實全是假像啊假像……

  “啊,文大人到了。”

  文素剛掀了衣擺給太后行禮,就已聽到她驚喜的喚自己,抬眼去看,太后臉上的神情有種說不出的欣慰,好像松了口氣。

  一邊的劉珂很是疑惑。

  文素多少猜到是跟青海國使臣有關,心中暗忖:也不知道王爺把皇帝陛下怎麼著了……

  畢竟這場宴會的主角是青海國使臣和新科三甲,所以青海國使臣的座位被安排在了左下首位,文素的座位緊挨其右,之後便是周賢達與齊簡,連當朝太傅與丁正一兩大文官之首也排在了後面。

  實際上原先攝政王安排了讓周賢達與文素同座,有周賢達在,文素若遇到什麼突發情況也好應付些。不過禮部尚書似乎忙忘了這茬,周賢達與齊簡到了之後便直接被宮人引著就座下來,倒讓後來的劉珂誤打誤撞的與文素坐到了一起。

  三甲私下關係不錯,對座位安排倒不介意,文素更無所謂,實際上正好有機會可以繼續之前的話題。

  主動與旁邊的青海國使臣行禮打了招呼後,文素本著言多必失的原則見好就收,而後轉頭與劉珂低語:“榜眼之前說您認識我?”

  劉珂輕輕笑了一下,“文大人可還記得書鋪中的那本策論?”

  文素怔了怔,又仔仔細細的看了看他的臉,低呼了一聲:“啊,是你!”

  眼前的人竟然正是當初她不小心撞到的那個學子,當時他衣著簡陋,臉上又凍得青一塊紫一塊的,哪裡比得上現在這般俊秀風流,文質天成。

  劉珂聞言只是淺淺的笑,雖然已經成為榜眼,卻仍如初見時那般斯文靦腆。

  其實文素的改變也極大,初見時她還是衣著樸素,不施粉黛。如今卻是華衣美服,雲鬢巍峨。不過那雙眼睛卻是怎麼也不會變的,靈動而有神采,仿佛會自己言語,顧盼之間便已含納諸多情緒。

  劉珂多年潛心讀書,又恪守禮道,從未多與女子接觸過。雖與文素只有一面之緣,但他本就記憶好過常人,加之文素的相貌又生的好,自然是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如今再見,只看一眼那雙眼睛便一眼認出了,而心中竟隱隱有些歡喜。

  回想彼時聽聞大樑要任命一位女官時,他還心生抵觸,如今看到此人正是文素,只對她的經歷感到十分好奇,那抵觸之感卻頃刻間煙消雲散了。

  齊簡在一邊看的清楚,掩著口湊到周賢達耳邊低笑道:“朝卿兄當時還說女子入仕何其不妥,待看到人家貌美便又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周賢達只是淡淡一笑,默然不語。

  攝政王身邊的人,他一個皇帝的心腹,恐怕還是不要走得太近為妙啊……



十七章

  等了一陣,攝政王與皇帝陛下還沒到,百官都有些坐立不安起來。時間已經不早了,不會出什麼事兒吧?

  文素為了不冷落青海國使臣,只好時不時的與之寒暄幾句,以致雖已與劉珂相認,卻幾乎沒怎麼跟他說上話。

  那使臣自稱名叫東德卓依,中原話說的十分地道,不過十分精明,知道做主的還沒到,與文素也只是泛泛而談,態度有些高高在上。

  文素心裡有些沒底,她自認一向看人頗准,眼前這人態度睥睨,恐怕在青海國的地位不低啊……

  “東德乃是青海國的王姓……”

  身後忽然傳來一道細微的聲音,文素一愣,轉頭看去,蕭端蒼白的臉上帶著笑意,自她身後的小案後向前微傾著身子。

  “平陽王爺,您坐這兒?”文素低聲詢問,有些悚然。

  “無妨,這是叔叔的安排,你且安心就是。”蕭端的視線掃向她身邊的劉珂,笑了笑,稍顯細長的眉眼微微眯起,無意間流露出一絲風情,竟惹得一邊偷瞄他的宮女們臉紅了一片。

  劉珂對於他們之間的交流覺得奇怪,更何況還有平陽王剛才投來的那個意味不明的眼神。

  文素倒是留意到了,不過也不好解釋。因為本該是周賢達坐在這裡,他是由攝政王一手提拔的,算是攝政王這邊的人,而現在換成了皇帝身邊的劉珂,平陽王不介意才怪。

  想到這裡,她心裡不免有些慌,剛才跟劉珂相認那段……平陽王你那會兒應該還沒出現吧?是吧是吧?

  忽聽又一聲鐘響,有宦官高聲唱道:“皇上駕到——”

  太后和文素齊齊舒了口氣。

  總算來了!

  東德卓依聞言立即抬頭去看,畢竟是可能成為她們女王夫婿的人,不關注才怪。

  小皇帝一身明黃禮服,頭罩金冠,年紀雖小,卻是風采斐然,步子也邁的得極為沉穩,不愧是一朝天子。只是嘴唇抿的死緊,看上去很不高興。

  文素朝他身後看了看,心中奇怪,王爺呢?

  一直到皇帝走上玉階,百官拜見完畢,才終於聽到了那聲唱名:“攝政王到——”

  文素抬眼看去,太液池邊輕垂的幾枝柳條被輕輕拂開,那身玄色繡龍朝服映入眼簾,攝政王緩步而來,龍章鳳姿,不自藻飾,風儀無雙。

  身邊的劉珂忍不住低聲讚歎:“久聞攝政王貌動天下,果非虛言。”

  文素有些好笑的看了他一眼,還以為他會很看不慣攝政王呢。

  蕭崢一路走得沉穩,臉上的不悅比皇帝還明顯,偏偏又威儀天成,很多官員見了已暗覺不妙。

  經過文素身邊時,他忽而頓住步子,轉頭看來,正好對上文素尚未來得及收回的笑容,待看清她身邊的人竟是劉珂,眼神微微一閃,不動聲色的舉步登上玉階就座。

  文素吞了吞口水,暗暗不安。

  眾官盡皆起身行禮,氣勢反比先前更盛。文素只聽見一邊的東德卓依低聲用青海國語言說了句什麼,去看她的神色,卻看不出絲毫端倪。

  “她說當今大樑做主的人其實是攝政王。”耳邊忽然傳來劉珂的低語,帶著一絲憤懣。

  文素驚訝的轉頭,“你懂青海國的語言?”

  “我早年四處遊學,在青海國內停留過一年,特地學了當地的語言。”

  文素恍然,隨之又有些不解,湊近他問道:“你為何要幫我?”

  她離得近自然是不願被身後的平陽王聽見談話內容,可是異性忽來的接近卻讓劉珂忍不住一陣心慌,臉也紅了個透,囁嚅著回道:“只是看你似乎很在意,便做些解釋罷了……”

  文素感激的對他笑了一下,劉珂的臉更紅了。

  上方似有眼神掃來,文素抬頭,剛好對上攝政王深不可測的眼神。好在皇帝陛下及時宣佈宴會開始,這才稍微緩解了她周身的壓力。

  唔……文素縮了縮脖子,王爺的氣場真是越發的強大了。

  “青海國使臣遠道而來,陛下不說些什麼?”眼見小皇帝還在賭氣,蕭崢沉著臉低聲提醒。

  李太后見狀趕緊打圓場:“是啊,皇上,可別失了大國風範啊。”

  小皇帝這才緩和了臉色,舉起酒杯對左下方的東德卓依道:“青海國與大樑世代交好,今日貴使到訪,朕心甚悅,僅以此酒滿載兩國深誼,請——”說完自己率先仰脖飲幹,豪氣干雲。

  東德卓依起身謝禮,亦滿飲而盡。

  文素看了看攝政王的神色,他似乎對皇帝的表現還算滿意。不過從皇帝剛才那般飲酒來看,顯然還在慪氣,也不知這叔侄二人之前究竟鬧了什麼彆扭。

  好在皇帝這一舉動讓東德卓依極為欣賞。青海國民風豪放,這點正投其所好。

  劉珂聽到她與身邊二人的交談,笑著對文素耳語了一番,彼此相視一笑,很是欣慰。

  上方端坐的蕭崢將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忍不住皺了皺眉。

  趙全說她對自己心生愛慕?若是真的,她還會與別的男子這般親近?

  攝政王殿下很鬱悶。

  酒過三巡,從旁伺候的福貴接到示意,高聲傳令,頃刻便有一群彩衣翩翩的貌美舞姬快步走入場中獻舞。

  當中一女身著白衣水袖,面罩輕紗,媚眼含波,舞姿出眾,乃是領舞。其後數十人隨其動作相輔相成,曼妙嫵媚自不在話下。

  身後是太液池水,周身是紗衣輕幔,燈火絢爛處,美人舞綺羅,人間仙境也不過如此。

  然而文素卻看出了東德卓依眉眼間的不耐,忍不住問道:“使臣大人是否不喜此舞?”

  東德卓依搖頭,卻反問了她一句:“文大人喜歡此舞?”

  可能是她眼中的探究之意太明顯,文素沒有立即回答,仔細的回味了一番她話中的意味,幡然醒悟,接著便騰的一下站起身來,大聲道:“慢著!都別跳了!”

  話音一落,四周愕然。

  樂聲乍息,舞姬們惶惶看向玉階上方。

  文素轉頭朝上方拱了拱手,迎著攝政王疑惑的眼神道:“臣文素啟奏陛下,梁國已行新政,女子皆受尊重,今日宴會豈可再用女舞姬取悅眾臣?若一定如此,臣以為也該用男舞姬獻舞才顯公平。”

  東德卓依贊同的點頭。其實她們青海國可只有男舞姬,女子跳舞……那會讓人笑掉大牙的。

  蕭崢瞬間反應過來,暗暗懊惱之前準備不周。小皇帝準備的宴會自然都是按照以往的慣例來的,但如今要做給青海國看,細節不可不講究啊。

  他松了口氣,好在文素反應夠快,不然這戲可就難做下去了。

  小皇帝側首瞄了一眼攝政王的神情,心有不甘的再次屈從,擺手示意舞姬們退下。

  “太后……”眾舞姬皆已退下,唯有領舞的白衣女子還待在原地,絞著衣角,眼神怯怯的看著李太后。

  下方的平陽王和對面的陸坊交換了一下眼神,一個神情複雜,一個面含期待。

  “啊,是了,被文大人這一打岔,倒忘了介紹了。”李太后安撫的看了她一眼,對眾人道:“今日來為青海國使臣和眾卿獻舞的可是翁太傅的掌上明珠呢。”

  眾人一陣驚訝,隨之讚賞聲此起彼伏,紛紛向太傅翁允稱讚。老太傅紅光滿面,笑眯眯的一一回禮,覺得很是光彩。

  於是東德卓依鬱悶了。

  女兒自甘墮落來取悅男子也就算了,父親居然都不阻止,家裡的母親是怎麼管教的?!

  文素看到她的神情,暗暗歎氣,無力的坐了下來。

  太后啊,好不容易有點轉機,你沒事弄個太傅千金出來幹嘛啊……

  誒?太傅千金?

  文素心中叮的一聲。話說,這不就是平陽王跟陸大人為攝政王挑的王妃人選麼?

  果然,待眾人討論聲小了一些,李太后笑著看向蕭崢道:“攝政王覺得這舞如何?翁小姐在京中可有第一美人之稱呢。”

  翁小姐垂著頭,時不時的偷瞄一眼攝政王,眉目含情。文素猜想她面紗下的臉肯定是紅透了。

  她越過重重人影想去看一眼傅青玉的表情,奈何離得太遠。

  想必她此時很不好受吧。

  “說到美人,本王倒想起一人來。”蕭崢慢條斯理的飲了一口酒,看也不看李太后和翁小姐,轉頭對東德卓依道:“素聞青海國女王年紀雖小卻已極其貌美,貴使,可有此事?”

  東德卓依驕傲的一笑,點頭道:“王爺所言不虛,女王陛下貌美無雙,可是我們青海國的女神呢。”

  “如此甚好,我國陛下精通詩文,不如請陛下作詩一首贈與貴國女王,以贊其風韻無雙如何?”

  “啊,如此甚妙,甚妙。”

  文素莫名其妙,眾人一陣茫然。

  這是什麼情況?

  小皇帝也忍不住驚詫的轉頭看向蕭崢,皇叔,您沒事牽扯到朕幹嘛?

  “陛下,請吧。”蕭崢對他眼神中的控訴毫不理睬,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便不管不顧了。

  皇帝無語,他什麼時候擅長詩文了?

  眼見青海國使臣一臉期待的看著自己,皇帝不免有些心慌,眼神四下掃了一圈,一眼看到文素,來了主意,“對了,文大人是大樑第一位女官,才學自不必說,這機會朕就讓給文大人吧。”

  哈?文素差點厥倒,怎麼又牽扯到她了?

  她眼神哀怨的看向攝政王,我說,你們之間的戰火一定要燒到我這條池魚麼?>_<

  “陛下,臣斗膽,願獻醜作詩一首贈青海國女王陛下。”身邊的劉珂忽然站起身來,替文素出了頭。

  文素一臉感激的看著他,好人呐……

  “太傅何在?!”皇帝還未發話,卻是攝政王開口冷喝了一聲。

  翁允吃了一驚,慌忙從座上起身,“老臣在。”

  “陛下連一首詩都做不出來,你是如何教導的?”

  “這……”不僅翁允,翁小姐也慌了。

  “太傅失職至此,還是早些回去養老吧。”

  下方一陣此起彼伏的抽氣聲,翁允抖了抖身子,差點軟倒,翁小姐則已經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上方的皇帝和李太后俱是一陣心驚膽顫,但誰也不敢出言求情。

  文素扯了扯劉珂的衣袖,示意他可以落座了。

  攝政王兜了一大圈子無非就是為了這一刻而已。

  身後似有人在歎息,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平陽王了。

  蕭崢冷哼一聲,起身拂袖,走到下方的東德卓依面前,拱手道:“叫貴使看笑話了,不過請放心,我國陛下年紀尚小,待他日另擇良師教導,定有所成,還請貴使回去據實以告貴國女王。”

  “那是自然。”東德卓依對小皇帝還算欣賞,眼前這一幕雖突然,但她也看得出這是他們內部的事,與兩國聯姻無關。

  攝政王朝她點了點頭,輕飄飄的掃了一眼蕭端,轉身離去。

  對面的陸坊一臉驚愕,這才一瞬,太傅就失了勢?那還聯什麼姻啊?

  ※

  一場宴會,不算完滿,卻也有驚無險的結束了。

  文素身心俱疲,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出宮門,忽然聽到有人在身後叫自己。

  “文大人,”劉珂快步自後趕上,“請問文大人現居何處?”

  “呃……”文素訕笑,“我住在攝政王府。”

  “……”劉珂默了。

  “文卿……”前方突然有人喚她,文素抬眼看去,攝政王于夜色中挺拔而立。

  她只好轉頭向劉珂告別:“我先走了,改日與榜眼再敘。”

  “文大人慢走。”劉珂怏怏回禮,自己卻沒動,一直目送著她離開。

  剛走近,文素便見趙全牽了一匹馬到了蕭崢跟前。緊接著身後的宮門處忽然傳來蕭端的呼喚:“叔叔!”

  蕭崢卻似根本沒聽見,直接翻身上馬,伸手給文素:“文卿,隨本王去個地方。”

  “誒?王爺,平陽王爺在叫您啊。”

  “上來!”

  “呃,是……”

  蕭端尚未走近,馬上的兩人已隨著嗒嗒的馬蹄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趙全,叔叔是不是又生氣了?”

  趙全攤手,“平陽王爺,這是明顯的啊……”
作者: cve1130    時間: 2011-8-11 01:07 AM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1-8-11 11:23 AM 編輯

十八章

  英明神武、戰功赫赫的攝政王在今夜忽然覺得自己有些不會騎馬了。

  平日上下朝自有府內馬車接送,戰場之上當然是一人一馬快意馳騁,可是現在……

  蕭崢垂頭看了看身前小心翼翼端坐著的身影,頗有些不自然。

  剛才走的急切,多半是為了躲避蕭端。若是被他趕上,定然又要追問他為何奪了太傅的權勢等等一大堆問題,接著必然會繞到皇權上去。

  可是待馬匹奔出許久,回過神來的二人便都有些尷尬了。

  文素以窩在蕭崢懷中的曖昧姿勢坐著,天知道她有多難受,且不說馬背不舒服,就是想到身後坐著的是權勢滔天的攝政王,還不知道要將你帶往何處,是誰都輕鬆不起來了。

  夜色正濃,城中除去一些尚未打烊的店鋪酒樓之外,幾乎沒有多餘的光亮。馬蹄在安靜的街道上敲打出一陣陣嘚嘚聲,四下回蕩,隱隱叫人生出一絲寂寥之感。

  兩人尷尬了一陣,文素率先打破僵局,低聲問道:“王爺,這是要去哪兒啊?”

  “就快到了。”蕭崢朝前方看了看,估摸了一下路程後給出回答。

  其實他本是打算自己來的,只是剛才來不及對文素做出安排,就乾脆也將她帶了出來。說起來那地方他只在一個人沒事的時候會去看看,雖不至於隱秘卻也的確從未帶人一起去過,所以此時被文素一問,心中又有些不自然了。

  也許今晚算是他二十幾年來彆扭次數最多的一晚了。

  快馬一路賓士,停下時已經是月上中天。

  文素渾身酸澀,苦不堪言,卻又不敢明說,跟在蕭崢之後艱難的翻爬下來,差點就想伏在地上不起來了。

  蕭崢指了指前方巍峨的城牆,對她道:“走吧,上城樓去。”

  不是吧……

  文素顫顫巍巍的去看那高聳的城牆。大晚上的一路疾奔就是為了爬城樓啊?王爺您的愛好也忒特別了吧?-_-|||

  “快些走吧,還沒幾個時辰就要天亮了。”蕭崢見她一副死魚樣,乾脆不由分說的拽起她的胳膊就往城樓階梯處走去。

  文素只好打起精神跟著,心裡有些幽怨,聽他這口氣,好像打算一直待到天亮啊……

  守衛的士兵見到攝政王突然現身似乎也不奇怪,不過對他身邊的文素就有些好奇了。在目送著二人一路登上城樓的這段時間內,已然悄悄在心中對文素的身份做了無數具有豐富想像的揣測。

  比如她是攝政王用金屋藏的嬌啊什麼的……

  畢竟這是攝政王第一次帶女子來啊。

  好不容易爬上城樓,文素已經累得氣喘吁吁了。蕭崢迎風而立,她卻撐著膝蓋在邊上吐氣。

  “文卿,此地景致獨好,你若不看看,可就可惜了。”

  文素聞言抬頭看去,明亮的月色之下,城郭之外蒼茫一片,護城河靜靜流淌,肅穆而莊嚴。遠處山川綿延,黑黢黢的聳立於天地之間,雖無法窺其具體形態,卻讓人自心間陡然而生一股豪邁之感,好似萬里江山都已在腳下臣服,翻手之間便足以扭轉天下大勢。

  果然是個風景獨到之處。

  “此處……是北城樓?”文素沒有來過,只是憑藉方向推測了一下。

  蕭崢點了點頭,“不錯,正是北城樓,當初本王第一次出征,先帝于此樓頭贈酒相送,本王見此處眼界開闊,之後便經常來了。”

  “原來如此……”文素呢喃了一句,忽而有些反應過來,“那麼王爺今夜又來,是因為那樁婚事?”

  蕭崢忽而轉頭,月光照在他臉上,朦朧間可見其眼中的戲謔,“文卿對本王的事情倒是知道的不少。”

  “呃,王爺恕罪,下官也是無意間聽見的。”

  “那就是偷聽了?”

  “這個……”文素抹汗,確是事實啊。

  蕭崢無所謂的笑了一下,轉頭繼續看著對面綿延的群山,“文卿認為本王今日對太傅之舉可過分?”

  文素心中斟酌了一番,保守的回道:“王爺這麼做自有道理,下官不敢隨便置評。”

  “說吧,本王恕你無罪便是。”

  “這……”文素眼珠滴溜溜的轉,“王爺也是為了自己著想,婚姻大事不願被權勢左右也是正常。”

  蕭崢低笑,“你認為本王只是因為聯姻一事才奪了太傅的權勢?”

  文素愕然,難道不是?

  “本王是給翁老爺子留了條好路,免的他被捲入這皇權之爭中來。”

  文素聽到他說到“皇權”,便再也不敢隨便開口了。攝政王心思深沉複雜,此時忽然對她說起這些,叫她實在沒底。

  “文卿可有什麼理想?”許久的靜默之後,蕭崢忽然沒頭沒尾的問了一句。

  “理想?”文素抽了抽嘴角,王爺您是在罵人吧?跟我這樣兒的談理想?-_-|||

  “但凡是人,總有些理想,說大了便是鴻鵠之志,說小了便是心中一願,文卿肯定也是有的吧?”

  “唔……”文素想了一下,道:“若是說心願,下官倒是有的,無非是希望能過上衣食無憂的好日子罷了。”

  蕭崢似有些驚訝,“就這樣?”

  文素誠懇的點頭,這是我的最高理想啊,王爺您一定要是這種表情麼?→_→

  確定了文素不是開玩笑,蕭崢對她安撫的笑了笑,“文卿是個實在人,這是好事。”

  文素朝天翻白眼,王爺您越來越會安慰人了……

  “那麼王爺有什麼理想呢?”她多少有些憤懣,想著倒要瞧瞧你是不是鴻鵠?

  “本王的理想……”蕭崢的眼神掃向下方,身形挺拔肅然,抬起右臂輕輕一拂,如撥雲見月,揮手間已定天下。聲音低沉卻掩不住鏗然堅毅,字字擲地有聲:

  “本王要這天下海清何晏,歌舞昇平,百姓安居,兵戈永息……”

  也許是從未見過攝政王這麼有氣勢的一面,文素怔忪了許久才回過神來,接著就是一陣汗顏。

  王爺,我能收回之前說的心願麼?

  跟您這鴻鵠一比,我這燕雀也忒丟人了吧?OTZ

  “王爺高志,下官慚愧。”雖然這理想對她來說實在太大太遙遠,但心中的欽佩是由衷的。

  蕭崢斜睨了她一眼,“可是這一切都需要一位元英明之主。”

  文素心中咯噔一聲,直覺得不太想聽下面的話了,而蕭崢卻偏偏問道:“文卿認為當今聖上可當此重任否?”

  “這……”文素悄悄抬手抹了抹額頭,“王爺,下官只是個掛牌女官罷了……”所以咱們可不可以不談政事了?

  “無妨,本王想聽聽你的看法。”

  “呃,下官認為……假以時日,陛下還是可擔重任的……吧……”

  四下靜謐,文素暗暗捏緊了手心。

  她知道攝政王不好糊弄,在他面前說假話絕無可能,可是她也根本不知道說真話是不是對攝政王的胃口啊……

  一直到文素手心裡出了一層汗,蕭崢才又開了口,微帶一絲笑意:“文卿所言正是本王所想。”

  哈?蒙對了?文素心中一松,幾不可察的舒了口氣。

  “本王給蕭翊機會,他若能成為一代明君自然是好……”

  後面的話沒有立即接下去,文素心中疑惑,自然而然的介面問道:“那若是不能呢?”

  蕭崢面朝群山,月色勾勒著他的側臉,俊逸不可方物。周圍安靜的幾乎只有風掀過衣袂的細微聲響,他的聲音亦染上一層蕭索,猶如劍鋒劃過,尖利直接:

  “那便由本王自己來!”

  文素膝蓋軟了一下,被身邊的人眼疾手快的扶了一下才不至於狼狽摔倒。

  王爺您告訴我這些做什麼做什麼啊?下官還想多活兩年啊……

  “文卿放心,本王並無將你滅口的打算。”

  文素艱難的咽了咽口水,“那王爺為何……要對下官說這些?”

  蕭崢勾了勾唇,“文卿是聰明人,與你說話本王放心。再說,此地也無他人了。”

  倒地抽搐,王爺您下次挑一挑再帶人來吧!TAT

  也許是多年沒與人這般推心交談了,蕭崢今晚的話雖然都在其掌控範圍之內,但也的確比過去話多了不少。以前還能跟蕭端說說心中所想,但自從做了攝政王之後,有些東西便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有些話自然也不能隨便說了。

  可是文素不同,她懂的進退,懂的看人眼色,知道什麼對自己有利。換句話說,她的原則只是為了保命過好日子,其餘的爭鬥權勢都與她無關。

  蕭崢很清楚她是局外人,可是今夜這番話也許已經將她拉進了自己的圈子。

  文素當然也明白他的用意。今晚與劉珂同座相處之事攝政王隻字未提,而他卻是在用另一種方式告訴她——她是攝政王府的人。

  這一番城樓夜談,一直到天將破曉才結束。文素跟著蕭崢走下城樓時差點在臺階上睡著了。

  二人又不自然的共乘一騎朝攝政王府而去時,卻不知身後守城的士兵已然將文素這個“嬌”的身份給坐實了。

  後來文素就在馬上很不自覺的睡了過去,還毫無形象的靠在了蕭崢懷裡。不過街上無人,攝政王也就不介意了,否則心裡肯定又要彆扭半天了。

  好吧,實際上他的的確確是彆扭了一路……



十九章

  到了五月中旬,北方天氣逐漸熱了起來。

  文素上次瓊林宴上表現不錯,得了皇帝陛下不少賞賜,便揀了一卷薄綢、幾尺輕紗交與王府內的繡娘做了兩身夏裳,一件給傅青玉,一件給自己。

  聽聞攝政王最近胃口不好,她就將皇帝賞賜的美酒珍饈給送了過去。另外平陽王、趙全,朝中來往的一些官員,甚至是身邊的兩個侍女和府內的管家老媽子一干人等,幾乎都或多或少的得了些好處。

  一干賞賜幾乎要被分光了,文素自然心疼,可是這也換來了她的好人緣。

  蕭崢有一日回府晚了,見管家挑著燈籠在等門,甚覺詫異,一問才知道是在等文素。

  當時他便笑著對趙全說了句:“這丫頭是天生八面玲瓏,左右逢源啊……”

  對此,得了好處的趙全表示深切贊同。

  青海國與梁國的官方交易尚未完成,三位元使臣都還未離去。文素這幾日便早出晚歸的出入戶部,儼然一副高官模樣。

  做戲是很累的,何況對於官場她還是個新人,又是女子,應付起來便有些吃力。

  不過新人也不止她一個,劉珂也是。

  劉珂如今已在翰林院任侍講學士,地位不高不低卻很受皇帝倚重,在朝中倒也有了些地位。

  二人也就在上朝時有機會碰面,點個頭便過去了。算起來,這幾日說的話加起來還不及瓊林宴那一晚說的多。但畢竟是老相識,話雖不多卻也不覺生疏,加之二人年紀相仿,一來二往便撇去了官銜,直接以名字相稱。

  可即使如此,文素對二人之間的界限還是認得很清楚的。

  那晚攝政王的話言猶在耳,只要新政還未結束,她就還是攝政王的屬下,就有必要跟劉珂這個保皇黨保持一定距離。

  不過距離是雙方的,她這邊保持著,不代表人家不會主動縮短。

  所以她此刻很想歎氣。

  說來也巧,她剛好準備去驛站陪陪青海國使臣,出門就撞上了前來拜訪的劉珂。

  “朝卿這是從何處而來?”文素微笑,親切的跟他打招呼,卻微微側了側身子拉開些距離以避人耳目。

  劉珂笑的靦腆,“陛下恩賜我擇地建宅,我在城中轉了一圈,未有收穫,恰好經過攝政王府,便來拜會一下王爺。”

  文素當即眼紅了,真是好命啊,哪天她也能混到一幢宅子就好了!

  正說著,進去通稟的管家已經出來,朝劉珂行了一禮,示意他隨自己進去。

  文素本想就此出門,管家忽然又道:“文大人留步,王爺吩咐,請文大人也一併過去。”

  “……”什麼情況?

  拜見的地方不在攝政王的書房,而是湖心亭。這讓文素覺得攝政王跟劉珂之間沒有一點罅隙,如同私友會面,親切友好。可是朝中稍微有點耳力的都知道當初是攝政王將劉珂從狀元之位上拉了下來。

  於是此情此景便又讓她覺得有些忐忑了。

  亭中石桌邊圍坐著兩人,正是蕭崢和蕭端叔侄。桌上還擺著棋盤,顯然是棋下到一半被打斷了。一邊有人奉茶而立,竟是傅青玉。

  文素有些咂舌,傅青玉這般清高的人物都願意做伺候人的事情,看來確是對攝政王動了心思不假。

  然而攝政王好像對此覺得十分平常,神色間無絲毫異樣,仿佛站在一邊的只是府中的侍女。

  “臣劉珂參見攝政王,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尚未進入亭中,只在外沿,劉珂便停下行了大禮,十足的儒生做派,禮數周全。

  蕭端似對此有些不屑,舉起茶盞抿了一口,唇邊綻笑,眼神卻很睥睨。

  “朝卿快請免禮。”蕭崢親自起身相迎,眼神若有若無的掃過他身後的文素。

  劉珂又對蕭端行了禮,方才舉步入亭,愧然道:“微臣來的莽撞,打擾了二位王爺雅興,萬望恕罪。”

  “無妨,”蕭崢擺了擺手,和顏悅色,“朝卿太過拘禮了,坐吧。”說著朝文素也招了一下手,“文卿也過來一起坐吧。”

  文素愣了愣,呐呐的看了一眼傅青玉,後者垂目,看不清神色。

  四人圍坐下來反倒一時沒了話題,蕭崢便笑著問劉珂怎會有空來此。劉珂立即將理由說了,與對文素所言並無二致。

  “陛下是一番好意,不過本王卻覺得有些不妥。”

  蕭崢這麼一說,文素便覺得有些不妙,接下來不會來個不歡而散吧?

  一邊的蕭端也挑了挑眉,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劉珂倒沒那麼敏感,只是好奇的問道:“王爺覺得有何不妥?”

  “朝卿在京中沒有住所,朝廷撥款建宅本是應當,但如今大樑正是養精蓄銳之時,無論是購地還是動土,都是一筆不小的花銷啊……”蕭崢故作歎息,端起面前的茶盞,眼神卻緊盯著面前的人。

  劉珂怔忪了一瞬,面露赧色,“王爺所言不假,是微臣未作深慮,慚愧慚愧。”

  蕭崢淡淡一笑,對他這不驕不躁的反應很滿意。

  文素的眼神在兩人身上滴溜溜轉了幾個來回,暗笑自己想多了。

  以劉珂的溫順脾性,定不會輕易翻臉。而以攝政王的深沉,更不會將對人的情緒在面上表露出來。

  頓了頓,蕭崢又道:“不過總要找處宅子安身才是,依本王看,不如在城中擇一舊宅,翻新一下即可,一切費用由本王出。”

  劉珂慌忙起身,行禮道:“王爺所言極是,但微臣萬萬不可讓王爺破費啊。”

  蕭崢笑了笑,“不礙事,本王給你留意著,看有哪間宅子空著便給你盤下來便是。”

  劉珂還要婉拒,被他揮手阻止,只好不再推辭了。

  就這麼不著痕跡的給了好處,攝政王可真是有手段。文素暗暗思忖了一番,忽而想起攝政王府斜對面便有間閒置的宅子,離此處極近,幾乎步行就可到達。

  她抬眼看了看劉珂,正打算明說,忽然對上攝政王的視線。

  陰冷,幽深,寒光四射。

  文素頓時倒抽了口冷氣,冷靜啊王爺,下官不說還不成麼?-_-|||

  誰知她這邊不說,那邊卻有人開了口:“王爺,王府斜對面不是正好有一處宅子麼?還是半新的呢,正適合劉大人啊。”

  文素頭皮發麻的看向傅青玉,眼神滿是擔憂。小心翼翼的去看蕭崢的眼神,好一陣電閃雷鳴風雨交加,不過面上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靜。

  “傅修撰的話倒是提醒本王了,不過本王居住的地方本就偏僻,上下朝多有不便,朝卿常侍君側,還是擇個離皇宮近些的地方吧。”

  劉珂是個老實人,哪裡聽的出蕭崢的弦外之音。只覺得離此處近些便可多與文素接近,心中自是歡喜無比,當即便回道:“王爺關愛,微臣感激不盡,豈敢再做挑剔?只盼王爺莫要嫌棄微臣這個鄰居才好。”

  蕭崢反被這句話給噎了一下,悶聲道:“豈會?能與朝卿這樣品德高潔的才子做鄰居是本王的榮幸才是。”

  文素悄悄去看攝政王的神色,強忍著笑意,肩膀直抖,憋得滿臉通紅。

  王爺,遇上這種一根筋的,您也沒轍啊……

  劉珂又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了,文素提心吊膽到現在,終於等到個和平結尾,心中大安。

  蕭崢吩咐趙全送劉珂出府,後者禮貌,忙說不用。他也不堅持,指了指文素道:“那就請文卿代本王相送吧。”這回劉珂不再推辭,眼神閃爍了幾下,臉紅著同意了。

  這麼一來,連蕭端也察覺到了其中蹊蹺。

  文素將劉珂一路送到門口,二人竟然一路無言,一直到即將離去,劉珂才終於道:“素素,其實今日前來,我還有一事要與你說。”

  “嗯?什麼?”

  劉珂垂著頭,臉更紅了,“無淵即將外放為官,我與觀遠兄約在明日為他餞行,不知你可有空前來?”

  文素愣了一下,無淵便是探花郎齊簡。她不明白,三甲相聚,她這個半生不熟的外人跑去做什麼?

  “這個……明日我還要招待青海國使臣,怕是不得空啊。”

  劉珂失望的垂了眼,點了點頭,告辭離去。

  文素看著他寂寥的背影,微微不忍,可是也沒辦法,誰叫你的主子是皇帝呢?

  轉身回去,剛踏上回廊便撞見要回住處的傅青玉。只見她對文素招了招手,神秘的道:“素素,你來,我有話與你說。”

  文素正好也想把剛才的事情跟她提個醒,便走了過去,還未開口就被她一句話給驚得差點摔倒。

  “素素,你可看出榜眼對你的心思了?”

  “……啊……哈?”

  “那日探花郎來翰林院尋他說事,無意中說到了你,我留了心,聽到了些話。”傅青玉說著,湊到文素耳邊低語了一陣。

  文素一陣風中淩亂。

  她也留意到劉珂有時看她會臉紅,有時說話會吞吞吐吐,有時叫她名字會手足無措……

  可是那難道不是因為他害羞靦腆的性格麼?你看平陽王那臉皮就不會嘛!

  然而傅青玉卻給她給了她這麼個震撼的理由,而且還說的有理有據。

  文素怔怔的聽完,默默轉身朝南,抬頭望天。

  爹啊,你女兒居然有人看上了啊……
作者: cve1130    時間: 2011-8-11 01:08 AM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1-8-11 11:26 AM 編輯

二十章

  青海國是佛教國家,上至王族,下至平民,俱是虔誠信佛之人。三位使臣來到梁都日久,覺得荒廢了禮佛大事,心中難安,便想去城郊的相國寺拜佛上香。攝政王知道她們人生地不熟,自然不會怠慢,便吩咐文素好生作陪。

  可惜文素對京城也熟不到哪兒去,正在苦惱要怎麼安排,來串門子的平陽王毛遂自薦,這才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哪知深宮中的皇帝陛下最近也正有出遊之意,聽了這消息便拍板說要一起去。

  蕭崢覺得這段時間一直跟小皇帝劍拔弩張也不是個事兒,也許出遊是個緩和矛盾的好時機,便點頭同意下來。

  皇帝此次打算微服出遊,只宣了新科三甲伴駕,不過攝政王是肯定要陪同的。文素見攝政王府幾乎傾巢出動,乾脆連傅青玉也捎上了。以致于出行當日皇帝自馬車內揭開簾子看到外面站著的眾人,頓時朝天翻了個白眼。

  有這麼隊伍龐大的微服出遊麼?

  一行人分乘了三輛馬車才終於啟程,趙全帶著喬裝的王府禁衛兵嚴密守護,速度自然很慢,一路趕到相國寺時已是中午。

  雖說是微服私訪,可是攝政王既然答應了帶皇帝出來,哪能不做些準備?寺中早有人備好了齋飯,幾人入了寺院便直接吃飯,路上的一點疲憊經過休整頓時一掃而空。

  有個小沙彌過來做嚮導,引著幾人在寺院中小逛了一圈。東德卓依不感興趣,就帶著兩個隨從去禮佛,還要虔誠的誦經,估計沒一時半會兒走不開。

  眾人覺得無趣,便自尋樂趣去了。

  大雄寶殿內有大師坐鎮解簽,皇帝陛下去求了支簽。文素見了,覺得十分新鮮,便也拉著傅青玉去求了一支,然後就樂顛顛的跑去請大師解簽。

  那大師約摸七八十歲了,鬍鬚花白,一副老態龍鍾的模樣,給皇帝陛下解了簽,說了一通天花亂墜的好話後就坐在案後假寐,弄的文素覺得他很不靠譜。

  傅青玉先把簽遞了過去,大師睜開眼睛閑閑的掃了一眼,不痛不癢的說了一句:“心境通達,事在人為。”而後繼續合眼假寐,與之前對待皇帝的態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傅青玉低聲咕噥了一句:“您都沒問我求什麼呢?”

  大師也不理她,直接招呼文素將簽給他。

  文素有些不放心的遞過簽去,誰知他老人家看都沒看就放下了,然後掀了一下眼皮子掃了她一眼,道:“面含貴相,一生和順。”

  於是文素笑了。

  其實她壓根不介意他老人家看的是面相還是簽文,她只要權威人士的一句話,好似一句保證,叫人心安。

  誰知剛要離開,那大師忽又問了她一句:“施主年方幾何?”

  文素停下腳步,微帶疑惑,“快滿十八了,大師問這個做什麼?”

  大師半眯著眼神情莫測高深,看著卻像是根本就沒睡醒,“姑娘你今年便要紅鸞星動啊,而且極有可能那人就在身邊呐……”

  文素張著嘴,仿佛聽見自己的下巴咯噔一聲掉了。

  我有說自己求姻緣麼?大師您睡昏了?

  站在旁邊的幾人都聽到了這話,頓時齊刷刷的投來了視線。

  攝政王身著白色常服,烏髮垂系,風姿卓然。淡淡的掃了這邊一眼,面色無波,只是眼神微微閃了閃,不知在想什麼。

  旁邊的蕭端與他一樣白衣寬袍,卻要顯得瘦弱些,聞言只是笑,黑亮的眸中滿是戲謔。

  周賢達和齊簡覺得有趣,齊齊看向劉珂,後者早已臉頰緋紅,目光閃爍,不知道的還以為要紅鸞星動的人是他呢。

  眾人皆處於沉默狀態,皇帝陛下左看右看了一陣,十分誠懇的問道:“何謂紅鸞星動?”

  文素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打哈哈道:“啊,少爺,咱們出去逛逛,外面的風景肯定十分的好啊……”

  皇帝得不到答案很不滿,走到蕭崢跟前道:“叔叔你說。”

  可能是不滿那聲“叔叔”,蕭端幽幽的看了小皇帝一眼,眸中寒光閃爍。

  蕭崢看了一眼文素尷尬的臉,微微一笑,“沒什麼,只是形容人要交好運罷了。”

  “哦?那朕……我什麼時候紅鸞星動?”

  “噗……”文素捂嘴,身子笑的發抖。

  陛下你真是可愛啊可愛。

  ※

  相國寺背後有朝廷作支撐,自然建的宏偉壯觀,背靠雄山,占地極廣,花草樹木也多為名品。

  文素出了大雄寶殿就四下轉悠,好轉移剛才解簽帶來的尷尬。可是想到那日傅青玉說的話,再聯想到劉珂就在身邊,心中總覺得有些異樣。

  那大師說的紅鸞星動……莫非物件就是他?

  文素不知道,此時有人心如鹿撞,惴惴不安,情緒比她還強烈,正是劉珂。

  平日裡倒還能說些話,融洽相處,經過剛才那一事,他對文素反而忸怩起來,連叫她名字的勇氣都沒了。

  “朝卿兄,有花堪折直須折啊。”齊簡從他身後走出,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文素,臉帶取笑之意。

  “無淵,莫要胡說。”劉珂低垂著頭,眼神閃避。

  “愚兄倒覺得這花還是不折為妙。”周賢達手執摺扇,儒衫翩翩,走至二人身邊。

  劉珂呐呐的抬頭,“觀遠兄何出此言?”

  周賢達手中摺扇收起,朝前遙遙一指,“你自己看啊。”

  劉珂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文素雖然一個人緩緩走著,但卻始終跟在攝政王後面,幾乎寸步不離。

  一行人各懷心思,自然逃不過蕭崢的眼睛。趁著福貴伺候皇帝坐下休息,他招手喚過文素去一邊說話。

  文素一直留意著攝政王的動靜,見狀趕緊跟了過去。

  傅青玉在一邊看得清楚,心下黯然。

  二人穿過回廊,避開了其他人,在後院一棵榕樹下停了下來。蕭崢左右看了看,見四下無人才開口道:“那大師的話文卿切莫相信,他見誰都這是這副說辭,本王也被說過,很不可靠。”

  文素一愣,“不可靠?”

  “不可靠!”

  “唔……是。”

  蕭崢要說的說完,瞥了她一眼便轉身離去。

  文素鬱悶的跟著他走回,誰知剛出了後院就撞上了劉珂。她本就因那大師的話覺得尷尬,加之攝政王又在前面,於是當即掉頭就走。

  劉珂早已看到了她,剛要開口便見那身淡青襦裙從遠處隱去,心中十分驚愕,想也不想就跟了上去。

  攝政王見狀停下腳步,袖手以觀。

  文素轉身看到跟在後面的劉珂頓時無語凝噎,早知道還不如大大方方的走過去了,這下可真是欲蓋彌彰了。

  也許是怕驚其他人,劉珂也不敢叫她,只希望加快腳步快些追上她,問清楚剛才究竟是怎麼回事。

  文素覺得有機會一定得給他介紹個大夫,一根筋是病,得治!

  後院榕樹後有個假山,靠著圍牆而建,文素提著裙角沖到那兒,眼見劉珂就要趕到,乾脆丟了淑女形象,手腳並用的爬了上去。

  劉珂一介儒生,腳程不比文素快多少,到了跟前已不見文素的蹤影,頓時摸不著頭腦了。

  文素擔心他一根筋又犯了,便想從假山旁的圍牆翻出去,再繞到前面就好。誰知剛爬上牆頭就懵了。

  難怪這假山建在牆邊也不怕引賊翻入,下麵竟然是懸崖峭壁!

  “素素,你要做什麼?!”

  文素正頭皮發麻的想要回到假山上去,下面突然傳來劉珂的驚呼聲,驚的她一個哆嗦翻了過去,多虧手攀在牆頭上才沒摔下去,不過也被嚇的不輕,立即鬼哭狼嚎的叫了起來。

  劉珂沒想到會弄成這樣,一時間呆住,竟不知該如何是好,最後還是文素自己叫他去喊人才把他的魂兒給叫回來。他忙不迭的轉身,卻見遠處已有道白影迅速掠來,不多時已經躍上假山。

  “把手遞過來。”

  文素嚇的額冒冷汗,顫悠悠的道:“王爺,我不敢鬆手啊……”

  蕭崢面露不悅,這丫頭平日裡挺機靈,怎的今日這麼不穩重?他轉頭看了一眼下方一臉焦急的劉珂,心道莫不是因為這書呆子?

  他踏上牆頭蹲了下來,伸出一隻手拉住文素的手腕,另一隻手卻遲遲沒有動作,只是看著她滿頭大汗可憐兮兮的回望他。

  “朝卿,去叫其他人來幫忙。”

  “哦,是是是!”劉珂回過神來,趕忙轉身去了。

  蕭崢將他支走,這才悠閒的看著文素道:“文卿這是在做什麼?”

  “……王、王爺,我們能上去聊麼?”

  蕭崢勾唇,手微微往下一送,嚇的文素“媽呀”一聲叫了出來:“王爺,王爺,您別撒手啊,千萬別啊……”

  “那你無事翻牆頭作甚?”

  “嗚嗚,王爺,下官是被逼無奈啊,為表對王爺赤膽忠心,寧願落崖也不跟劉大人私下會面啊……”

  蕭崢聞言微微一笑,將她往上提了提,文素趕緊用另一隻手攀住他的胳膊,雙腳用力往上蹬,卻忽又聽他道:“本王還以為你是因那大師的話而害羞呢。”

  呃,王爺我們上去說吧,求您了!

  見文素不作回答,蕭崢又要將手往下送去,文素心中一慌,攀著他胳膊的那只手猛地用力,整個人都撲到了他身上。蕭崢一愣,手一松,她另一隻胳膊便順勢環住他的脖子,口中哀嚎不斷:“王爺,下官不敢了,您可千萬別把我丟下去啊……”

  “你……”蕭崢尷尬不已,正要說話,反應過來的文素從他頸邊轉過頭來,電光火石間有什麼碰到了他的唇瓣,柔軟溫暖,似有什麼呼嘯著從心頭碾過,叫他渾身一震。

  文素也愣住,兩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對,皆是雙眼大睜,驚愕非常。

  “你們……”

  旁邊忽然傳來傅青玉的聲音,文素慌忙轉頭,就見下方齊刷刷站了一排的人,十足的強勢圍觀……



二一章

  文素一直覺得自己鬼點子還算不少,可是遇到這樣的情況還真沒轍了。

  清白盡毀啊!

  相比較而言,攝政王就淡定多了,眼前眾人神色不一,或驚愕或深思或探究,他卻像什麼都沒看到,一手環在文素腰邊,一手在牆頭上撐了一下,輕輕巧巧的就落到了地面。

  站穩之後,他鬆開手撫了撫弄皺的衣襟,看了一眼面紅耳赤的文素,視線掃向眾人,語氣不鹹不淡:“你們都看到什麼了?”

  “……”眾人一陣沉寂。

  許久之後,才終於有人打破了僵局,竟是周賢達。只見他不慌不忙的走出,朝蕭崢行了一禮,“微臣只看到文大人身體不適,王爺體恤下臣,親自送文大人下山回府去了。”

  蕭崢滿意的看了他一眼,“那麼本王是何時離開的?”

  “午時三刻。”

  文素默默看了看日頭,午時三刻早就過了……

  周大人,好個指鹿為馬啊!

  蕭崢幾乎沒有一點遲疑,對文素使了個眼色就舉步離去,周圍那些人仿佛純是空氣,他老人家一點也不在乎。

  此時實在尷尬,既然有機會離開,文素自然不會留下,見攝政王離去,忙不迭的就跟了上去。

  福貴陪同小皇帝趕到時就見到攝政王帶著文素一言不發的擦身離去,身後是一張張風中石化的臉。

  齊簡有些擔憂的看了看劉珂,只見他滿臉震驚與不敢置信,已經接近呆滯,叫他心中不忍,若不是人多不便言明,定會上前拍著他的肩好生安慰一番。

  所謂同是天涯淪落人,傅青玉也好不到哪兒去,站在一邊雙眼茫然,面色蒼白如紙。

  小皇帝的腦袋左右轉了轉,疑惑的問道:“怎麼了這是?叔叔怎麼突然走了?”

  身側有腳步聲響起,白衣翩躚的蕭端施施然走近,笑的陰沉邪魅,“放心吧弟弟,不是還有我這個哥哥作陪麼?”

  “那、那什麼,福貴!”小皇帝慌忙朝福貴招手,“擺駕,朕……我要回去!”

  ※

  一前一後出了山門,走下長長的臺階,沉默。

  一前一後上了王府的馬車,轆轆而行,還是沉默。

  直到進了城,車外鼎沸的人聲打破沉寂,蕭崢才不緊不慢的開口道:“此事本王可以負責。”

  文素的身子驀地抖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去看他的神情,鳳眼半垂,面沉如水,完全看不出他心中作何所想。

  “不過此時若是給文卿名分必會招致非議,一切還是待到聯姻成功之後吧,屆時撤去新政,你也不用做官……”

  “王爺……”眼見自己的後半生就要被規劃好,文素趕緊出言打住:“此事實乃意外,王爺並非有意,若是要王爺負責,下官實在有愧。”

  她有自知之明,自己這個身份怎麼可能配得上攝政王?屆時就算嫁了他,頂多也就是個側室。她爹說了,甯做窮人妻,不做富人妾。她沒必要為碰了一下嘴皮子就賠了自己後半生的幸福吧?

  不過攝政王就不這麼理解了。身為一個男人,聽到這種婉拒之辭,不免有些自尊受挫。

  本王是哪兒不如你的意不成?

  這想法讓蕭崢很不爽,他抬眼看來,雙眸半眯,透出幽幽的暗光,“所以,文卿是不要本王負責了?”

  也許是這語氣太過詭異,文素疑惑的抬頭看去,但一眼對上他的臉又慌忙的垂了頭。

  不是被他的眼神給震到,只是好死不死的掃到了他線條優雅的唇便覺得臉頰燥熱,羞愧難當。

  “王、王爺的好意下官明白,只是此事錯在下官,自然該由下官一力承當,怎敢要求王爺負責。”

  心頭猛地竄出一股無名火,蕭崢咬了咬牙,“好,那便依你,就此揭過!”

  反正寺中圍觀的眾人都被擺平了,就此揭過再好不過。文素不解的托腮,可是王爺您為何說的這般怒火滔天呢?

  兩人再無二話,一路沉寂。

  馬車很快便到了攝政王府的大門口,文素正準備下車,掀開簾子便聽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入耳中。她抬眼看去,只見一人一馬背朝夕陽,頃刻間狂奔而至。

  來人身著王府禁衛軍服飾,在見到探身而出的蕭崢時,慌忙翻身下馬,一手卻始終護著胸口前的一個包裹,不知道裡面放了什麼寶貝物事。

  “參見王爺。”即使行禮,那人也一手托著包裹,臉上滿是焦急之色。

  蕭崢下了車,走近問道:“你手中托著的是什麼?”

  說話間文素也跟著下了車,好奇的走到跟前,忽見那包裹動了一下,嚇得她往後退了一步,“哎呀,什麼東西啊?”

  那衛兵一拜到底,語帶慌亂的道:“回稟王爺,是蜀王世子。”

  “什麼?”蕭崢愕然。

  文素穩住神,上前從他懷中解下包裹,抱到手中一看,果不其然是個睡著的嬰兒。

  這……是什麼情況?

  “王爺容稟,吾等奉命接世子入京,本一路平順,卻不想在將出蜀地時遭遇了劫匪,世子乳母被殺,屬下匆忙帶世子逃出,連夜趕路,這才將世子安全送到王府。”

  聽了稟報之後半天也不曾感到懷中嬰兒再有動作,文素這才去仔細去看懷中嬰兒,只見他雙目緊閉,嘴唇青紫,顯然不妙。她趕緊用手拍了拍孩子的小臉,也得不到半點反應。

  文素心中一慌,快速的盤算了一下日期,差點暈倒,前後加起來還不到一月。

  那是蜀地啊,到京城只用了二十來天,這位大哥你比八百里加急還迅速吧……

  “王爺,還是先救人要緊。”

  文素這一嚷,將蕭崢的視線吸引了過來,一看到她懷中嬰兒,他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對跪著的衛兵冷喝了一聲:“快去傳御醫!”

  衛兵嚇了一跳,趕緊上馬去傳令,文素已經快步抱著孩子進了府。

  ……

  天色將暮之時,護送皇帝等人安全返回的趙全去向蕭崢覆命,走到西閣便看見有御醫從正屋走了出來。

  他以為自家主子在路上遇到了什麼意外,心中一慌就沖了進去,卻發現蕭崢好端端的站在屏風旁,旁邊的文素懷中抱著個孩子在輕輕搖晃,嘴中輕輕哼著歌,似在哄他入睡……

  趙全瞬間風中淩亂了,王爺您這是什麼速度啊?不過先離開幾個時辰而已,這就後繼有人了?

  據說後來得知他有過這個想法的文素曾追了他兩條街,一心要好好懲戒他。最後還是攝政王大發慈悲,罰他抄了一千遍靜心咒,據說那可以很好的治療他的臆症。→_→

  ※

  夜晚的京城繁華不褪,十裡長街被燭火映照的亮如白晝,酒肆茶樓林林種種分列兩旁,往來行人不斷,喧囂勝似白日。

  然而有一間酒樓卻燭火晦暗,安靜非常,因為這裡被平陽王給包了下來。

  蕭端自出了相國寺便沒有急著回攝政王府,而是派人傳信給陸坊,之後便來了常與他相會的這間酒樓。

  二樓寬敞的雅間之內,陸坊與之相對坐著,有一搭沒一搭的小酌。“平陽王爺今日只招下官一人前來,有何差遣?”

  平常相聚的話,這裡幾乎都是攝政王和平陽王在朝中的心腹,絕不只他一人。

  “不是差遣,是有件事情不得不說。”

  陸坊有些疑惑,“敢問王爺是何事?”

  手中酒盞輕執,黑眸倒映燭火,此刻的蕭端風情萬種,然而神情卻有些意味不明,“今日在相國寺中發生了點事情,本王發覺叔叔似乎對姓文的丫頭有點意思。”

  “什麼?”陸坊愣了一愣,半晌才回味過來他口中姓文的丫頭指的就是女官文素。

  “當然本王也不是十分確定,然此事卻給本王提了個醒。”

  “什麼醒?”

  蕭端左手執住衣袖,右手食指蘸了蘸杯中酒,在桌上寫了兩個字:天子。

  陸坊一怔,就聽他道:“吾等為此位而煞費苦心,叔叔卻一直不作回應,然而今日本王卻想到,也許文素是打通叔叔這環的缺口。”

  一番話說的晦暗不明,陸坊根本不是很明白,但見到平陽王一臉笑意,似十分篤定,便閉嘴不再多問了。

  晚風微涼,月上中天。

  完全不知自己已經捲入一個未知漩渦中的文素疲倦的從攝政王居住的西閣走出,一邊走一邊交換著敲打酸疼的手臂。

  當初攝政王就不該選蜀王最小的兒子來啊,這麼小,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照料,加之又因旅途困頓而生了病,一時半會兒又來不及找乳娘,倒把她給忙得夠嗆。

  走入自己的院落時,見到有人從拐角處走過,她趕忙追過去,只看到一截湛藍的衣角。

  是傅青玉。

  文素這才想起白天那事正是她先發現的。她當時只顧著尷尬了,完全沒在意她的心情,想必很不好受吧。

  可那純屬意外啊……>_<

  正猶豫著要不要找個機會跟她解釋一下,身後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緊接著攝政王的聲音已經響起:“文卿……”

  文素轉頭,對上他欲言又止的臉,頓覺奇怪,“王爺,這麼晚了,有事麼?”

  蕭崢乾咳了一聲,點了點頭,神情說不出的尷尬苦惱,“你……今日去本王那裡睡吧。”

  “哈?”文素當即抱胸,一臉驚恐,“王、王爺何出此言?”
作者: cve1130    時間: 2011-8-11 01:21 AM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1-8-11 11:29 AM 編輯

二二章

  攝政王也的確是沒轍了。

  文素這樣想著的時候,正抱著蜀王世子坐在西閣回廊邊悠閒的曬太陽,。

  御醫說世子一路勞頓,飲食不善,又多日不見陽光,需要多出來透透氣。

  她抬頭瞄了一眼坐在旁邊的攝政王,垂下頭死命憋笑。

  自作孽啊……

  說來好笑,也不知為何,這小世子偏偏十分喜歡攝政王,睜開眼睛的時候還一個勁的哭,一看到攝政王立馬就停了。

  文素起初還以為他是被攝政王嚴肅的表情給嚇到了,再一看,這小子笑的歡騰著呢,叫她瞬間大囧。

  昨晚準備入睡之際,文素本要好心的帶這娃娃回自己那兒睡,攝政王也樂得撒手不管,誰知剛要離開,他便放聲大哭,文素無奈,只好讓他跟著攝政王了。

  之後蕭崢叫了一屋子的丫鬟奴婢來伺候這位小祖宗,誰知他偏就是哭,最後蕭崢只好自己抱著他低聲誘哄,驚的一屋子的人風中石化。

  蕭崢很鬱悶,只好怏怏的把文素叫回頭。

  文素尷尬的不行,大晚上的跟攝政王同處一室,她的清白真的是一點沫沫都不剩了啊。

  可是能咋辦?這臭小子就是這麼煩人啊,除了攝政王之外,也就她能碰一碰了。

  蕭崢說:“許是你最先抱了他,還救了他一命,他心有感應吧。”

  文素於是誠懇的問道:“那他怎麼也如此喜歡王爺您呢?”

  蕭崢摸著下巴想了想,回答的更加誠懇:“也許是覺得本王容易親近吧。”

  文素默默扭頭,王爺,室內無風,不用擔心閃了舌頭,您儘管說吧。→_→

  好在最後將這煩人精給哄睡著了,不過攝政王也不敢驚動他,便讓文素帶著他睡在自己床上,自己則去了隔壁的房間。

  這一夜睡在權勢滔天的攝政王的床上,文素心中十分忐忑。

  所幸這孩子睡覺很沉,直到日上三竿也沒醒,托他的福,文素免了一日早朝,也難得的睡了個好覺。

  此時早朝剛結束不久,攝政王回到府中,朝服尚未來得及換下便又被這小魔王給纏住了。

  他擱下手中的書籍,不耐的看了看文素懷中的孩子,“他睡著沒?”

  文素終於憋笑成功,嚴肅的搖頭。

  蕭崢頹然,本王政務繁忙啊……

  “王爺不打算查一查那些劫匪的來歷?”見蕭崢情緒低落,文素只好說些話來轉移他的注意力,“連官家的車馬都敢劫,想必不是一般來頭啊。”

  蕭崢冷哼了一聲:“今早蜀王的信件已經送到,言辭急切的詢問他兒子一切可好,這一切昭然若揭,還用查麼?”

  文素愣了愣,“難道是蜀王自己做的手腳?”

  “他不敢欺瞞本王用他人替換,便打算中途以劫匪的名義將人留下,可惜本王的人也不是吃素的,想要奪回兒子,簡直妄想!”蕭崢說著,眼神幽幽的掃了一眼她懷中的孩子,“叛亂未平,你就在我這個叔叔這兒好生養著吧。”

  小世子眨著黑葡萄一樣的眸子沖他沒心沒肺的笑。

  囧的不像話的文素只好再次轉移話題:“王爺,這孩子不是一周歲了麼?怎麼還這麼小?”她說的是實話,昨日那衛兵將他掛在脖子上也不過就是個包袱的大小而已。

  蕭崢掃了一眼,淡淡道:“一看就是不足月出生的,與端兒出生那會兒很像。”

  他說這話時,凝視著孩子的眼神十分溫和,叫文素愣了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口中的“端兒”是指平陽王。

  仿佛感受到了蕭崢的友好,孩子張開小手依依呀呀的朝他的方向作勢欲撲。蕭崢皺眉,剛要起身離去,孩子就嗚哇一聲哭開了,嗓門大的出奇。

  他無奈,只好彎腰抱住了他,動作生澀的很,簡直像是夾。不過語氣放的很柔和:“乖侄子,叔叔疼你,別哭了……”

  文素又垂頭抖肩膀。

  “文卿,你是在笑本王麼?”

  “啊?”文素抬頭,對上他陰沉的臉,慌忙擺手,“不是,不是,下官……下官只是在想,王爺對小世子極好,簡直親如父子啊,呵呵……”

  蕭崢聞言稍怔,語帶感慨:“本王要有子嗣,還不知要到何時呢。”

  “嗯?為何?”文素一時好奇,沒注意就問出了口。

  蕭崢瞥了她一眼,將孩子遞給了她,“你再受些累,下午乳娘就該到了。”言罷轉身離去,剛才的話好像根本沒有說過。

  文素忽然覺得除去冷漠威嚴高不可攀這點之外,她對攝政王其實一點也不瞭解。

  ※

  下午乳娘果然來了,小世子告別了一日的米糊生涯,正式回歸合理飲食,表示十分歡欣鼓舞,心情大好,文素如蒙大赦,趕緊遠遠避開。

  傍晚時東德卓依送了帖子過來,說要請文素去城中楚南館一聚。

  文素接到帖子時手抖了一抖,甚為惆悵。

  誰都知道楚南館是什麼地方,那是妓院,不過裡面卻是清一色的男子,專為有龍陽之好或者圖新鮮的達官貴人們所設。

  她覺得自己那清白沫沫已經成了塵埃,於淩亂的風中消弭殆盡了……

  雖不願,使臣卻是萬萬不能得罪的。文素知道自己僅剩的價值也就在此處了,不把她們伺候好了便是瀆職,所以晚上還是慎重的換了官服,駕車前往楚南館。

  初夏的夜晚涼風習習,拂在面上只覺得一陣陣的舒適。

  楚南館于城中有名的花街一角靜靜佇立,大門洞開,華燈高懸,客人卻不多,清清淡淡反倒顯出一絲嫺靜淡雅。

  文素提了裙擺下車,頭一抬,正對面走來一道身影,白衣勝雪,眸中含笑,步步生蓮。

  “平陽王爺?”她愕然,僵硬的轉頭看了看旁邊楚南館的大字招牌,抽了抽嘴角,“在這兒也能遇上,真是有緣呐……”

  蕭端勾著唇笑,“看你這表情好像是誤會了,本王只是經過此地,見你在便過來打個招呼罷了。”

  文素尷尬非常,“啊,那可真巧,呵呵……”

  蕭端眉頭一挑,看了一眼楚南館的招牌,戲謔的道:“既然來了,不如一同進去吧。”

  誒?文素愣住,就見他已經施施然朝門內走去了。

  東德卓依是個豪爽之人,何況蕭端又是個美男子,所以眼見著文素帶他進了雅間也沒有半分不悅,反而十分歡迎。

  文素則有些惴惴,因為她完全不明白蕭端來此有何用意。不過對方三人,她有個人作陪,倒也可以壯壯膽。

  五人不分主次圍坐一桌,氣氛融洽,卻並沒有文素想像的那般有小倌前來作陪,看來東德卓依找她來是有話要說,並非為了尋歡作樂。

  酒菜頃刻擺滿了一桌,蕭端起身,自發自動的為四位女子倒酒,神情自若,仿佛根本不覺得此舉會折辱了他郡王之尊。

  文素很驚悚,東德卓依則面色正常,好似一切都是應該。

  “前些日子一直忙於兩國交易,倒是對文大人冷落了,還望莫怪。”東德卓依朝文素舉了舉杯,笑的很友善。

  文素趕緊也舉杯回禮,“哪裡,哪裡,貴使能者多勞,本官欽佩。”

  東德卓依露齒一笑,金晃晃的頭飾在燭火下金光閃爍,“大樑推行新政不久,文大人想必也入官場不久,不知這正五品的官銜是如何得來的呢?”

  蕭端一直和煦如春風的臉色瞬間變的有些僵硬。

  文素知道,直到今日,真正的考驗才算上場。

  她抿著唇故作深沉,心裡卻一陣亂似一陣。

  其實只要人家想找茬,總能找到說辭。如果官銜低了,便是不夠尊重女子,但若是高了,又覺得來路不正。

  怎麼都不對!

  “這……”她斟酌了一番,硬著頭皮道:“其實說來多少還靠了些運氣,陛下認為推行新政表面看來是尊重女子,實際卻是尊重貴國之舉,所以只要符合條件,給的官職都不低,便是與我一起的那位女幕僚,也是個六品官。”

  這話故意將青海國抬高,使東德卓依十分受用,與身邊二人交換了一下眼色,彼此都還算滿意。

  一旁的蕭端暗暗松了口氣,微笑著看了一眼文素。

  “在下還有一事十分好奇。”前面一口氣剛緩過來,東德卓依就又開了口:“聽聞文大人如今住在攝政王府,既然是堂堂五品官,為何不另建府邸?難道說……”她故意拖著調子,半眯著的眼中露出點點精光,“文大人其實只是攝政王的傀儡?你的主子不是皇帝吧?”

  文素手一抖,杯中酒灑了一半。

  蕭端緊抿雙唇,已經有些不悅。他本來來此只是為了幫襯一把文素,好拉近一些距離以謀後效。誰料東德卓依這只老狐狸根本視他如無物,字字句句針對文素,顯然是對新政有諸多疑慮。

  文素吞了吞口水,穩住心神道:“貴使又誤會了,本官初入官場,府邸也不是一日即可建成,總要費些時日,加上攝政王提倡節儉,這才於府中辟院安頓本官,所以便有了眼下的情形,並無傀儡一說,本官的主子是大樑的主子,而大樑永遠都是皇帝陛下的。”

  東德卓依眼神閃了閃,不再做聲了。

  她如今這麼問只是因為青海國內關於攝政王的傳言實在太多了,若要她們的女王嫁給一個毫無實權的皇帝,那還不如趁早作罷。

  這段時間她一直忙於他事,如今將要離開,才想起要好好試探一下這位女官。

  如今看來,大樑推行新政一事雖然還有許多不足,但能選出這麼一位女官出來,也是費了些心思,苦勞也可算做一件了。

  這念頭文素自然不知道,她的手心還在冒著冷汗呢!很久之後,當她從東德卓依口中得知了這一想法時,唯一的感想就是:大誤啊!

  幾人各懷心思的坐著,忽然聽到有人在門外高呼:“文大人,你在裡面麼?”

  文素一愣,這不是齊簡的聲音麼?



二三章

  齊簡明日將離京赴任,今晚便約了周賢達、劉珂出來做最後相聚。地方是周賢達挑的,楚南館正對面——隔雲樓。

  所謂隔雲樓,取美人如花隔雲端之意,說白了就是一青樓!

  開始倒還算好,只有劉珂不習慣。一直正襟危坐不知婉拒了多少投懷送抱的美人也便罷了,更甚至他還一直躲到了樓頭,可誰知一低頭,就見文素帶著個翩翩美男進了楚南館。

  打擊啊!

  三甲之中,齊簡與劉珂出身相似,關係也更親近些,所以眼見著劉珂愁腸百結,借酒消愁,他心中的怒火騰的一下就竄起來了。

  那日是攝政王,咱鬥不過,不表。可現在是怎麼回事兒?你一個女子做了官就了不得了是不?就可以尋歡作樂不顧風化了是不?

  多少也是因為少年心性,齊簡當即拍了桌子就朝對面奔了過來,惹得楚南館的老鴇心花怒放。

  這個小倌不錯,肯定能賣個好價錢哇!

  誰知這小子看著文弱,卻是個惹不起的主兒,蹭蹭蹭奔上二樓,扯著嗓子就嚷開了:“文大人,你在裡面麼?”

  話倒是說得客氣,怒火卻是怎麼也壓不住的。

  四周靜默了一瞬,連續有幾道門打開,各色各樣的人物從中探出頭來,衣著華貴的嫖客有之,香肩半露的小倌有之,眼神卻都是清一色的讚賞。

  好個標緻的小相公呐……

  就在齊簡忍無可忍差點就要發飆之際,忽聽一旁有人疑惑的問道:“無淵,你找我?”

  他轉頭看去,文素正從側面的一間雅間出來,身上淡青色的朝服一陣陣的扎眼。

  來狎妓還穿朝服,你你你……

  齊簡捂著胸口喘粗氣。

  “怎麼了?”文素走到他跟前,有些摸不著頭腦。齊簡也不廢話,一把拽起她的衣袖就往下拖。

  “誒?這是幹嘛?我還有事兒啊!”文素一邊叫喚一邊急急忙忙的轉頭,就見蕭端倚在門邊朝她點了點頭,意思是他可以善後。她這才松了口氣,任由齊簡拖下了樓。

  進入隔雲樓的一瞬,文素頓覺人生大為圓滿。

  今夜的生活可真是豐富多彩啊……

  齊簡還在氣頭上,也不顧四周眾人詫異的目光,一路拽著文素上了樓,推開其中一間雅間就把她往裡面一攘。

  文素好不容易站穩,滿頭霧水的去看室內場景,只見圓桌邊端坐著周賢達,正懷擁美人對她似笑非笑。其餘一干美人或站或坐,俱是雙眼大睜驚愕非常的看著她這個不速之客。

  旁邊還有一人,素青長衫,雙頰緋紅的趴在桌上,顯然已是酩酊大醉。

  “這是……”文素怔忪片刻,不敢置信的走近,“這是朝卿?怎麼醉成這樣?”

  齊簡在她身後冷哼,“還不是因為看上了個不知檢點的白眼兒狼!”

  “無淵!”周賢達適時的出言阻止,對文素笑了笑,“文大人,既然來了,就請坐吧。”

  文素還有正事在身,當然不能答應,搖頭道:“我只道無淵找我有事,所以才趕了過來,若是無事,我便回去了,還有人在等我呢。”

  “什麼!”齊簡幾乎要吐血,為了幾個小倌,竟然絕情至此!

  最毒婦人心呐!

  “你不准走!”他氣衝衝的上前,推著她往劉珂身邊的座位上一按,“今日你便跟朝卿把話說清楚!”

  文素莫名其妙,剛要問到底怎麼回事,一隻手忽的搭上了她的胳膊,她一轉頭,就見劉珂眨著醉意朦朧的雙眼怔怔的看著她,似有些不敢相信。

  “素素?”

  文素點頭,“是我。”

  “真的是你?”劉珂繼續眨眼,像個懵懂的孩子。

  “嗯。”文素耐著性子,心中卻有些焦急,正打算告辭,劉珂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盯著她的眼神那叫一個透亮!

  “素素,你……你那日是無心的是不是?”

  “啊?”文素覺得他有點兒古怪。

  “就是你跟攝政王……”劉珂皺眉,聲音越說越低,一臉的委屈。

  周賢達見狀低歎一聲,朝齊簡跟幾位美人擺了擺手,不動聲色的走了出去。文素還在因劉珂的異狀詫異,也沒太在意。

  “你說那個……”她回味過來,尷尬笑了一下,“自然不是有心的,那是意外。”

  劉珂的眉頭頓時舒展開來,宛如烏雲密佈的天空驀地被豔陽穿透,明媚灑了滿眼,“那你對攝政王無意?”

  文素好笑,“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我想說……你看我如、如何?”

  “啊?”

  劉珂已經醉的分不清東南西北,此時簡直如墜夢中,乾脆一股腦將心裡想的都說了出來:“實不相瞞,自與你見過之後,我便一直對你念念不忘,那大師說的話你可還記得?一定便是說的你我!我們,你跟我……”雖然酒壯熊人膽,但本性難移,劉珂始終無法對她說出嫁娶二字,只有紅著臉結結巴巴的囁嚅。

  文素張了張嘴,呆了。

  她雖機靈,可於男女之事還所知甚少。以前那粗線條的爹又沒教過她,她所知無非就是話本中那些才子佳人的橋段而已。

  可是人家書生不都是含蓄委婉的麼?他也是書生,怎的這般直接?

  文素心想,許是醉酒所致,做不得數。

  話雖如此,心中多少還是有些震動,她趕忙起身,也沒在意周圍早就沒了人,急急忙忙的就要出門,簡直像有人拿棒子在身後攆她一般。

  劉珂慌忙喚她,想要追上前來,卻被凳子絆著摔了一跤,文素轉頭看了一眼,見他摔得不重,狠狠心出了門。

  一拉門,就見一道雪白人影背身而立,聽到響動,慢悠悠的轉過身來,臉上帶著意味不明的笑意,“我道是有什麼大事急著叫你來,原來是終身大事啊。”

  “平陽王爺,您可別誤會。”文素趕忙走出,左右看了看,周賢達跟齊簡站在一邊表情各異,原先熱鬧的回廊此時竟空無一人,顯然是被他趕走了。

  蕭端瞥了她一眼,又朝室內掃了一圈,淡淡道:“本王什麼都沒聽見,此事就此作罷,不可外傳。”

  齊簡聞言有些不滿,瞥見一邊周賢達的眼色,只好老老實實的躬身稱是。

  蕭端也不多言,逕自拂袖下樓。

  文素這一晚多次受驚,大腦已幾近僵化,心中所想無非是趕緊逃離此地,於是急匆匆的跟周齊二人打了招呼便隨平陽王下樓出門。

  青海國的三位使臣已經在蕭端的好言安撫下回了驛館,文素聞言也沒什麼反應,神情怔忪的登上馬車,腦中還在想著剛才劉珂的話。

  其實自傅青玉那次提醒過後,她便留意著劉珂,但今日這情形卻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

  然而不可否認劉珂的話很有誘惑力。對她來說,他年輕有為,斯文俊秀,性子又溫和,雙方身份也沒有太大落差,實在是個好人選。但畢竟彼此還說不上瞭解,他又是在醉酒時說的這番話,究竟是真是假,還真不好說。

  “你在想什麼?”

  蕭端的聲音忽然響起,驚得文素一下子回過神來,連忙搖了搖頭,“沒什麼。”

  “是在想那書呆子的話?”蕭端笑的鄙夷,“你要記著,你與我叔叔已有了肌膚之親,怎可對別的男子有念頭?”

  文素愣住,只以為他這是在試探自己,慌忙道:“平陽王爺,下官自知身份低微,可不敢對攝政王有非分之想。”

  蕭端不悅:“怎麼,我叔叔是哪兒配不上你不成?”

  “這……”文素實在摸不著頭腦,怎麼他突然像是要撮合她跟攝政王了?誰都看得出他對自己叔叔崇拜有加,怎麼著也不可能選她這樣的配他叔吧?上次他看中的可是京中第一美的太傅千金啊!

  似乎看出了文素的疑惑,蕭端微微一笑,安撫她道:“本王句句出自真心,你無須懷疑。”

  文素不做聲了。

  其實平陽王在她心中一直都有些陰晴不定,而攝政王更是強大不可捉摸。她本是混口飯吃才進了攝政王府,可是現在進入官場後,已漸漸有許多事情超出了她的預想。

  如果可以,她倒真願意與劉珂那樣簡單的人一起生活,看話本曬太陽,養花種草,混吃等死。

  而現在平陽王卻大有將她往攝政王身邊推的意思。

  不過她很清楚,無論如何,一切都要等到新政結束之後……

  到了王府,一下馬車文素就直奔蕭崢的書房而去,她知道此時他還沒睡。

  果然,還未走近便瞧見窗戶中透出的明亮燭火,映著門邊趙全的高大身影,帶出一絲肅穆之意。

  文素提了提精神,走了過去。趙全見是她,當即轉身朝門內通稟了一聲。不多時,蕭崢的聲音便傳了出來:“進來吧。”

  文素推門而入,抬頭看了他一眼,捏著手心趨步走近,行了一禮。

  “文卿這麼晚來,有事?”蕭崢自案後擱下毛筆,抬眼看她。

  “王爺……”文素垂著頭,半晌才道:“下官是想問問,他日聯姻成功後,王爺將對下官作何處置?”

  “嗯?文卿為何突然問起這個了?”

  “下官只是想知道自己之後會有怎樣的下場罷了。”

  蕭崢失笑的搖了搖頭,垂眼繼續手上的政務,“你言重了,有本王在,你且安心便是。”

  文素眼光閃爍,咬牙道:“其實下官……是想為自己的以後謀劃謀劃。”

  蕭崢眸光一閃,倏然抬頭看來,半張臉浸在燭光之下,溫潤如玉卻又隱含威儀,頓了一瞬之後,語氣溫和的道:“文卿儘管謀劃便是,他日總會美夢成真的。”

  這話如同一個保證,文素心中一松,連忙行禮道謝,心滿意足的退了出去。

  聽著屋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蕭崢起身走到門邊,拉開門吩咐趙全:“去查查她今晚都去了哪裡,見了什麼人,儘快來報。”
作者: cve1130    時間: 2011-8-11 01:21 AM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1-8-11 11:31 AM 編輯

二四章

  攝政王府一直都有專屬的隱秘勢力,除去如影子般護衛主人的暗衛外,也有關門負責查探消息的密探。

  身負此等要職的都是來無影去無蹤的絕頂高手,接手的自然也都是艱巨至極的任務,然而今晚高手們卻都有些受打擊。

  王爺,您叫拉風高手深入妓館查一女子為哪般?

  時至深夜,西閣內仍燭火通明。

  坐在桌邊的蕭崢放下手中茶盞,抬眼看向趙全,“你說她去了楚南館,還見了劉珂?”

  “是,王爺。”

  蕭崢抿了抿唇,不置可否的擺了擺手,趙全立即躬身退出。

  難怪突然要為自己的將來謀劃,又是跟劉珂有關!

  蕭崢胸口鬱堵,不要他負責,卻對一個書生的醉話這般上心!他堂堂一個攝政王竟還比不上一個書生?

  這個想法剛閃過腦海便讓他一怔,為何他會這般生氣?

  是了,身為攝政王的尊嚴被踐踏至此,不生氣才怪!

  如此寬慰了自己一番,總算作罷。不過這一晚,覺就睡的不怎麼好了……

  第二日,青海國使臣請辭歸國。

  此行三位使臣在梁都盤桓一月有餘,與梁國順利完成大宗交易若干,簽訂系列商約若干,達成口頭共識若干,氣氛友好。東德卓依更是對訪問期間受到的熱情接待深表感謝。

  啟程時已將近午時,天氣晴好,惠風和暢。攝政王親率部分官員于城樓相送,充分表達了希望兩國結盟的真誠願望。

  文素亦在送行之列,東德卓依對她印象不錯,臨走時還特地拉著她說了幾句話,其中一句叫在場男性都有些尷尬。

  她說:“文大人身居高位,還當做些實事啊。”

  文素靜默,您當這兒是青海國呢?→_→

  使臣終於歡送完畢,諸位大人下了城樓,各歸各家。

  蕭崢昨晚沒有睡好,待送走了人便毫不掩飾的顯露了一絲疲態。

  他不緊不慢的下城樓,一轉頭,就見身後三兩步處,身著素青朝服的文素微垂著頭亦步亦趨。

  人一累,心情便好不起來,而現在見到文素,昨晚的念頭又竄上心頭,真真是火上澆油。

  在她眼中自己還不如一個窮書生!

  奇恥大辱啊!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情緒,文素忽然抬眼看來,正對上他陰沉沉的眼神,心中一驚,怯怯的喚道:“王爺……”

  蕭崢眸光一斂,不冷不熱的“嗯”了一聲,加快了腳步。

  文素一頭霧水,怎麼了這是?

  蕭崢向來情緒內斂,即使胸中憤懣,面上也始終一片沉靜。可儘管如此,還是叫文素惴惴了一路。

  然而這點鬱悶算什麼,待回到王府,見到劉珂一襲青衫恭恭敬敬的坐在前廳,那才叫真鬱悶。

  見攝政王與文素一前一後的走近,劉珂趕忙迎上前行禮,“承蒙王爺贈宅,微臣感激不盡,如今一切整修完畢,不日即可遷入,特來拜謝王爺大恩。”

  蕭崢神色淡淡的點頭,一隻手卻背在身後捏的咯吱作響。

  所以今後還要跟他做鄰居!!!(╰_╯)#

  文素跟在攝政王後方站著,悄悄瞄了一眼劉珂,見他也正面頰緋紅的望著自己,頓時一陣心慌意亂。

  昨晚他醉了酒,應該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了吧?

  眼見著兩人在自己面前“眉來眼去”,蕭崢胸口的那把火有越燒越旺的趨勢,沉聲道:“聽聞無淵今日便要出京赴任,想必朝卿還要相送,本王便不多留了。”逐客令一下,也不顧劉珂愕然的眼神便轉身朝外走去,渾身氣勢威壓宛如山雨欲來。

  劉珂一陣尷尬,看了看文素,神情猶豫,嘴唇閉合了幾次才慢吞吞的吐出一句話來:“昨晚……我醉了酒,不知是否唐突了你……”

  其實今日他來主要就是為了見文素。昨晚說過什麼,他都記得很清楚,只是當時如同身處夢中,便有些不確定,這麼問無非是要證實一下而已。

  文素根本不願提起這讓人臉紅的事,眼神閃避著模稜兩可的回了一句:“倒無唐突之說,只不過有些不合時宜罷了,無妨……”

  她說的也是事實,若此時她已不再是掛牌女官,彼此沒有限制,兩人在一起並非不可。

  可惜劉珂本就一根筋,再想起昨晚她驚慌逃走的畫面更覺希望渺茫,以致於這話入他耳最深的就是“不合時宜”四個字,頓時叫他一顆赤誠之心碎成了渣渣。

  不過一根筋的優點就在於韌勁十足,所以當劉珂淒涼的邁著步子出門時,眼神仍頑強的聚集起一絲絲的堅持。相國寺大師的話在耳邊激蕩迴響,他豪情萬丈的握了握拳。

  文素被他的舉動弄的滿腦漿糊,回味了好一會兒才出門朝住處而去。

  初夏的陽光照在身上已能感到絲絲熱度,園中春花已謝,綠樹卻越發繁茂。鵝暖石鋪就的小徑旁是滿種著木槿的花圃,白色重瓣的木槿花開的嬌媚,惹人流連。

  文素一路欣賞著走入後花園,抬眼便見到藍綢襦裙的傅青玉側身對著她站在拱門邊,目視前方,顰眉微蹙。

  文素悄悄走近,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透過圓拱門,隱隱可見遠處湖心亭坐著的攝政王,也不知他何時又被那小世子給纏上了,正夾著小傢伙一臉糾結。

  “青玉……”

  突來的喚聲驚得傅青玉猛地轉身,一見是文素,她二話不說轉身就走,竟像是躲避洪水猛獸一般。

  “哎,你別走啊……”文素急急忙忙的去追她,她卻跑得更快,一溜煙便不見了人影。

  文素很無奈,自上次相國寺一事後,她便一直想與傅青玉好好解釋一番,可一來要陪同使臣沒有時間,二來傅青玉一直刻意回避她,也沒有機會。

  二人原本關係不錯,如今卻因那誤會弄成這副光景,著實叫人感歎。

  其實傅青玉也很苦惱,她並不願這般對待文素,可一見到她,當日的情景就會浮上腦海,便讓她心裡一陣陣的不舒服。

  她也明白對攝政王動了心思不會有結果,可心思動了是沒法改變的。正如她一遍遍的告誡自己不要遷怒文素,甚至還好幾次想過主動去找她,然而一見到她的人還是忍不住要回避。

  那始終仰望高不可及的攝政王從未多看過她一眼,縱使她滿腹經綸,一腔赤誠。然而她卻不止一次看到他將視線投向文素,那般冷漠威嚴的人物,見到文素時眼神卻總是會溫和起來。

  她不願多想,又止不住多想。

  心高氣傲的她從未想過自己會輸,還是輸給文素。官場、情場,還剩什麼?

  傅青玉撇著嘴苦笑,此時方才發現自己如此不濟,簡直一敗塗地。

  她貼在回廊拐角,又朝文素站著的方向看了一眼,轉身離去。卻不曾注意到身後一道凝視她許久的目光。

  蕭端自另一條回廊緩步走來,唇邊綻笑,饒有趣味的喃喃自語:“有趣,我倒是忽略了這一個了……”

  他剛才正要去湖心亭找蕭崢,未出回廊便看見傅青玉在門邊張望,而後文素趕至,傅青玉急急忙忙的朝他這邊逃離,他便趕緊退回去藏了起來。

  真是沒想到,若不是他叔叔有意的是文素,他倒寧願換成心甘情願的傅青玉……

  惆悵不已的文素用腳在原地畫了無數圈圈後,忽的被人扯住了衣袖,一抬頭,平陽王笑的好個百花失色。

  “午飯還未用吧?一起吧。”雖是詢問,卻根本不等她回答,蕭端直接拽著她穿過拱門,朝湖心亭而去。

  其實文素本也正準備去吃飯,可是沒想過要跟兩個王爺一起啊。

  “平陽王爺,不、不用了吧。”

  蕭端理也不理她,老遠就笑眯眯的跟蕭崢打招呼:“叔叔,久等了吧?”

  亭中確實放著酒菜,尚在冒著熱氣,旁邊站著兩個隨侍的女婢,趙全則在一邊望天,時不時瞟一眼自家王爺,嘴角抽搐。

  蕭崢努力撥開小世子揪他衣領的小手,抬眼看來,見到文素,臉色又沉了下來。

  “怎麼,叔叔要帶著這個小東西一起吃飯?”進入亭中,蕭端一把將文素按坐在蕭崢旁邊,然後像沒事人一般坐到了他對面。

  “這小子黏人的緊,不過是經過時被他撞見,就撇了乳娘纏上本王了,唉……”蕭崢繼續撥孩子的手。

  “王爺,讓下官抱吧……”

  蕭崢手下一頓,轉頭看去,文素朝他微微張手,臉上陪著小心的笑。

  直到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今日可能有些嚇著她了,臉上神情不由緩和下來,搖頭道:“算了,送去乳娘那兒吧。”

  誰知剛要將小世子交到別人手上,他便撇嘴皺眉作欲哭狀……

  “好吧,好吧,還是交給你吧。”蕭崢煩悶,一把將他塞到文素懷裡。

  “此情此景,使人覺得素素溫婉賢良的很呐,卻不知將來何人有幸,可得妻若此啊……”蕭端似笑非笑的打趣,眼神若有若無的掃過自家叔叔的臉。

  想起了劉珂的攝政王自然是一臉寒霜,面黑如鍋底。

  文素左看看,右看看,只好賠笑打破僵局:“啊,菜都涼了,二位王爺快動筷子啊。”

  蕭崢神色稍緩,剛舉起筷子,管家匆忙趕至,稟報道:“王爺,陛下急召平陽王爺入宮議事。”

  “什麼?”蕭端錯愕,“召本王入宮?”他沒聽錯吧?那個與他八字不合的弟弟怎麼有這閒情逸致了?

  蕭崢聽出異樣,問道:“既然是急事,為何只召平陽王一人?”

  “這個……老奴不知。”

  蕭崢微一思忖,丟了筷子起身道:“那便一起去看看。”說著轉頭看向文素,“文卿也一併過來。”

  文素訕笑,“王爺,不用了吧……”使臣都走了,就不必裝模作樣了吧?

  “東德卓依說你需做些實事,你忘了?”

  “……”文素滴汗,乖順的起身,就聽一邊的蕭端似不經意般道:“就是,多做些實事,少見些無關之人。”

  懷中的孩子恰好在此時唔嗯了一聲,文素抽了抽嘴角,不用配合的這麼好吧?

  蕭崢微笑,伸手拍了拍小世子的臉,“乖,叔叔疼你……”



二五章

  雖說皇帝只召了蕭端一人,然而實際上禦書房內此時至少聚集了十幾位大臣,且以保皇黨居多。

  丁正一、王定永與劉珂俱在此列,有的還微微喘著粗氣,顯然也是剛剛趕到。

  蕭崢率先走入,一看到眼前場景,頓時眸色一沉。

  看來其中有些蹊蹺。

  因是急召,三人也沒做準備便直接趕了過來。好在文素之前的朝服尚未換下,此時剛好可以派上用場。蕭崢叔侄倆則都是身著朱子深衣,白衣勝雪,風韻有餘而稍遜莊重。

  若是以前,丁正一肯定少不得就此大做文章,而今日卻是難得的一言不發,更甚至面對攝政王時還目光閃爍,似有些心虛。

  文素與蕭端剛向皇帝見了禮,便聽蕭崢沉聲問道:“敢問陛下何事急召平陽王進宮?”

  “這……”皇帝眼神閃爍,模樣比丁正一還心虛,臉都不可遏制的紅了起來。

  “陛下,何事?”蕭崢走近一步,氣勢升騰。

  “皇、皇叔,是因江淮一帶的水患……”

  蕭崢微微一愣。

  此時的南方正處於梅雨時節,本就是洪澇的高發期。而今年還要比往年更嚴重些,梅雨來的早且持續時間長,近一月的雨水澆灌下來,終於引發了水患。

  這些蕭崢早已從奏摺中得知,所幸並不嚴重,奏摺中稱只是“毀田數傾,人畜所傷寥寥”而已。何況災患所在又是吳王佔據的江南等地,所以他當時並沒有採取措施。卻不知今日為何會突然被皇帝提上了議程,而且還有意瞞著他。

  蕭崢暗暗盤算了一番,終是不解:“陛下因何提及此事?”

  皇帝的臉色恢復正常,隨之染上一絲不符年齡的沉重,“皇叔有所不知,今日快馬急報,連續五日暴雨導致沿江地區接連幾處決堤,傷亡慘重,哀鴻遍野。”

  “什麼?”蕭崢不可思議的揚高了聲音,怎麼也沒想到事情會突然惡化。

  聽聞家鄉遭受重災的文素頓時面露憂色,而一邊的蕭端則越發疑惑,此事與召見他有何關聯?

  奏摺是在蕭崢送人時到達京城的,因是八百里加急,誰也不敢耽誤,便送交到了宮中給皇帝過目。這也是蕭崢允許的,若有重要奏摺攝政王府無暇顧及,可改變順序,先送宮中再做處理。

  小皇帝畢竟還未曾處理過這樣的災情,看完奏摺就慌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召內閣首輔與左都禦史等人進宮商議。

  丁正一覺得此事可大可小,雖說吳王為保存實力不可能不救災,可若朝廷不出面,那可就會寒了江南百姓的心了。

  王定永深表贊同,亦覺朝廷當立即做出應對。

  可問題是如何應對?

  如今形勢不比當初,朝廷就算要救援也只能止於江北,再往前到揚州地帶便會受到廣陵王的二十萬叛軍阻截,想要過江則必要挑起一場惡戰。

  難題便在此處。此時作戰,且不說氣候與時機不宜,受難的百姓當作何所想?

  而不戰,則只能于沿江北部施救,江南百姓又當作何所想?他日招降時又會是怎樣一副光景?

  皇帝將前因後果說完,眾人都陷入了沉默。

  蕭崢回味過來,“所以陛下召見平陽王,是打算委以重任麼?”

  攝政王就是攝政王,一針見血!連小皇帝也不禁心生欽佩,點頭道:“朕確有此意。”

  蕭崢沒有立即接話,而是轉頭狠狠剜了一眼丁正一,他知道肯定又是這老釘子的主意。

  總算得知召見緣由的蕭端嘲諷的勾了勾唇,漫不經心的向皇帝行了一禮,“那麼陛下打算讓微臣做什麼呢?”

  “咳咳……”皇帝乾咳,一邊瞟蕭崢的臉色一邊小心翼翼的道:“朕打算委任你為欽差大臣……去往長江巡視災情,撫慰百姓……”

  一邊的文素恍然大悟。

  以前受災時也有過朝中派遣欽差前往災區的事情。有的是親自指揮賑災,大多數則只負責走走場,說些好話,給賑災官員和當地百姓們一些安慰,以達到穩定民心的作用。

  可是本朝從未有過委派皇親國戚的先例。

  畢竟是災患之地,血統精貴的皇族怎麼可能去冒那個險?不過面對此時的情形,派個皇族過去,簡直是太適合了。

  一個身份就顯示了朝廷對江南百姓的重視,便是表示朝廷還沒放棄你們,然後……

  你們自己加油吧!→_→

  文素撇了撇嘴。

  “本王覺得不可。”蕭崢不容置疑的予以否決。

  “為何?”小皇帝不悅,國家大事面前,你還要護著這個侄子不成?

  “平陽王自幼身體羸弱,不適宜長途跋涉……”

  蕭端雙眸微斂,長長的眼睫輕顫,手也漸漸握緊。

  此刻竟像是回到了很久之前崇光帝要求蕭崢送他入宮之時,當時也是這樣的對話,不可。然而卻未能如願。

  他忽的抬眼,陰沉沉的掃了一眼皇帝,連自己也未曾發覺唇邊的笑意有多寒冷徹骨。

  還想再利用我一次麼?可惜今時不同往日了……

  見攝政王直接拒絕,丁正一忿忿道:“既然攝政王不願,那便就此作罷,反正江南已是叛臣巢穴,便讓那裡的百姓同亂臣賊子一同覆滅在這天災之下算了!”

  “放肆!”皇帝拍案而起,大怒道:“首輔位居百官之首怎可心生此念?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但百姓是我大樑的百姓,豈可聽之自生自滅!”

  眼前的人仍然青澀,卻掩蓋不了渾身的氣勢。文素盯著他怔了許久,反應過來這行為十分失禮才垂下了頭。

  蕭崢微微挑眉,掃過皇帝威風凜凜的臉,淡笑:“陛下如今真叫本王刮目相看。”

  皇帝渾身一僵。

  這一出配合的極好,丁正一唱黑臉,小皇帝唱紅臉,大顯皇威之餘又暗諷攝政王不顧社稷百姓安危。

  蕭崢忽然覺得蕭翊這個侄子還是有些做皇帝的天賦的,而實際上要成為一代明君,還真的需要點天賦。

  皇帝眼見自己的目的被拆穿,又尷尬又惱怒的坐了回去,腮幫子也不自覺的鼓了起來,又回到了八歲孩子的狀態。

  “陛下,臣有本奏。”在一邊久未發言的王定永行禮道:“平陽王體弱,自然不能經受舟車勞頓,但如今堪當大任的皇族確是寥寥無幾,既然如此,不如還是沿襲舊例,委任高官前去吧。”

  小皇帝皺眉,早知道不找這麼正直的人來了,臨陣還給朕倒戈了!

  正想著,就見劉珂也出列道:“起奏陛下,臣雖人微言輕,但願以草芥之身分陛下之憂,臣願請往沿江災區。”

  又一個!小皇帝捂著胸口差點飆淚,劉愛卿,連你也倒戈了麼?>_<

  文素挑眉,果然送了一幢宅子還是有好處的不是?

  “並非朕心狠,平陽王體弱多病,朕也十分憂心,只是此事非皇族不足以顯鄭重啊……”皇帝故意不看蕭崢的臉色,深沉的道:“蜀王剛剛歸順,朕不放心,他的幾個兒子又沒一個成器的,可堪重任者也就只有平陽王了啊……”

  文素抽了抽嘴角,陛下您人小鬼大的本事越發強悍了,數落蜀王一家真是一點兒也不含糊。

  “陛下此言差矣。”蕭崢忽而打斷了他的話,冷笑一聲:“可堪重任者還有兩人,陛下,還有本王。”

  皇帝立即哆嗦了一下,“朕、朕覺得適才王愛卿的話倒也不無道理,劉愛卿的話亦可作考慮……”

  他才不要去那裡,聽福貴描述說宅禍一出,妖魔鬼怪都出來了,他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啊啊啊……

  “陛下九五之尊,自然不可冒險,所以,本王願自請前往。”

  話音一落,周圍一陣寂靜,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看著蕭崢的挺拔身影,懷疑是否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皇帝也是一臉震驚,“皇叔你……”

  “叔叔……”蕭端輕輕扯了扯蕭崢的衣袖,輕聲提醒:“叔叔不可意氣用事。”說完還不忘朝文素使眼色。

  “……”文素沉默,幹嘛看我?關我什麼事?= =

  “此事就此定下,無需再議。所有政務自本王到達江北後派專人送往批閱,這段時間京中事宜由京兆尹協同首輔內閣處理。”

  皇帝陛下倒抽了口氣,這下他連批閱過的奏摺都看不到了,果然皇叔是容不得欺瞞的。

  起先就不該聽丁正一的話,說什麼悄悄召見平陽王委以重任,待攝政王發現也早已塵埃落定,更改不了之類的……

  摔桌啊,這些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啊!TAT

  陛下垂著腦袋一臉沮喪,正打算遣退眾人回去療傷,忽又聽蕭崢道:“本王還有一事請陛下准奏。”

  “皇叔請說。”皇帝怏怏點頭,心想你開口朕還能不答應麼?

  “此行責任重大,本王對沿江地帶並不熟悉,所以想帶一個熟悉當地的人做嚮導。”

  熟悉當地的人……

  文素往後蠕動,心中默念:不是我不是我一定不是我……

  “本王覺得文大人極為合適。”

  “……”某人瞬間熱淚盈眶。

  “可文愛卿畢竟是女子啊……”小皇帝還是很有愛心的。

  “本王覺得文大人自己一定也是很願意的。”蕭崢微微轉頭,似笑非笑的盯著文素,“文卿,是不是啊?”

  劉珂在一邊委屈的絞衣角,而蕭端臉上卻憂愁稍褪,反而有些期待這個結果。至於丁正一跟王定永,自然是不滿的,一個掛牌的女官而已,還真要重用不成?不過攝政王已經退了步,誰還敢再有異議?

  “文卿?”蕭崢雙眼微眯,寒光閃爍。

  文素終於艱難的踏出一步,悲涼道:“下官……願隨王爺前往。”
作者: cve1130    時間: 2011-8-11 01:22 AM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1-8-11 11:34 AM 編輯

二六章

  得知攝政王即將奔赴救災第一線,作為死忠王爺黨的陸坊十分憂鬱。

  他坐在蕭端對面,無意識的把玩著手中酒盞,情緒懨懨,“平陽王爺,您怎麼這麼放心呢?那裡可是接近反賊巢穴了啊。”

  “無妨,”蕭端擺了一下手,“叔叔身邊有暗衛和趙全保護,自己又武藝高強,不會出事的。”

  “可是王爺還帶著個女子呢。”陸坊歎了口氣,仍舊不放心。

  蕭端笑了笑,“叔叔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麼?”

  陸坊越發鬱悶,“平陽王爺似乎很開心?”

  “是挺開心,因為本王發現事情越來越順了。”

  陸坊仔細回味了一番他的話,疑惑道:“您說的是利用文素打通王爺那環的事兒?說實話,屬下至今沒弄明白您的意思。”

  “若是這麼容易就被看穿,那也就沒有成功的可能了。”蕭端起身,稍整衣襟,舉步朝門邊走,“告訴諸位大人,這段時間都安分一些,叔叔外出,吾輩需收斂,不可生事,這酒樓也就暫時不要來了。”

  陸坊慌忙起身,“莫非王爺發覺什麼了?”

  蕭端轉頭,勾唇淡笑:“你還以為我們這點事兒能瞞過他不成?”

  陸坊的臉色白了白。

  “他不阻攔,也不行動,自有他的道理,不過……我們是無從得知了。”說到此處,蕭端的言語中不禁帶上一絲惘然,歎息一聲,拉開門走了出去。

  回到王府時夜幕剛降,蕭端本打算去找自家叔叔話別一番,誰知經過花園時卻瞧見文素手裡攥著什麼,腳步匆忙的從眼前走過去了。他稍稍一頓,乾脆跟了過去。

  文素的腳步很快,可是沒一會兒又突然慢了下來,最後停在了一處院落前,徘徊不止。

  蕭端看了看那院落,若沒記錯,應該是傅青玉的住處。

  他心中暗笑,想必她是想在臨走前把那日的誤會解釋清楚吧。

  在院落前遲疑又遲疑,還是沒有勇氣去敲門,文素耷拉著肩膀歎氣不斷。

  那日傅青玉看見她就走,今日見到她又會怎樣?會不會二話不說就關門謝客?

  老實說,還真有這可能。

  身後忽然有人拽了拽她的衣角,文素轉頭,平陽王笑眯眯的看著她,“素素,要不要本王幫你送?”

  “送什麼?”

  蕭端朝她手中的捏著的東西抬抬下巴。

  那是文素寫的信。

  她想過了,要是傅青玉實在不願跟她說話,那好歹要留封信,也算有個交代。

  平陽王是個熱心的好王爺,見文素猶豫不決,立即決定出手相助,一把奪過那信笑道:“你若有難處,不如就由本王幫你轉交吧。”

  “別!”其實這個提議挺不錯,可是文素看著他那笑容就覺得沒好事兒,“小事一樁,豈可勞煩王爺大駕。”

  蕭端一個側身躲開她搶信的手,“本王不覺得是勞煩,好歹相交一場,你這般見外做什麼?”

  他越是這樣越叫人覺得可疑,沒事攪和她跟傅青玉的事兒幹嘛?文素儘量以不冒犯上級的態度繼續搶信。

  兩人你爭我奪,不知不覺已經離院門有些距離了,蕭端身子不好,不久就開始喘粗氣,文素趁機要去搶回信封,他立即舉起手臂,寬袖瞬間褪至肩頭,露出白皙粉嫩的胳膊。

  文素停下動作,愣了。

  那只胳膊肌膚如白瓷般通透,再經由周圍燈籠的燭火一照,便如同蒙上了一層輕紗,膠著人的視線。

  然而這樣一隻讓女子也自愧弗如的胳膊上卻蜿蜒著一道傷疤,從肩頭一直延伸到肘部,足有寸寬,像條泛白的蛇橫亙其間,猙獰可怖,可見當初傷得不輕。

  蕭端見到文素的神情,默默垂下了手,寬大的衣袖立即遮住了胳膊,剛才那一幕像是從未出現過。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站著,文素看著蕭端,蕭端看著別處。

  時間過去許久,他終於有些按捺不住,“你……”

  剛轉頭說了一個字,手被一扯,信已被文素拿了過去,捏在指尖得意的揚了揚,“總算拿回來了,平陽王爺的好意下官心領了,就此拜謝。”說完人便直接轉身離去,半句別的話也沒有。

  蕭端怔忪片刻,抬手撫了撫那只手臂,輕輕轉身,纖弱的背影滿載孤傲。

  這天夜間,一場久違的夢境造訪了熟睡的平陽王。

  他站在窗前,看著燭火將那人的側影投在窗紙上,勾勒出微微佝僂的脊背。

  當那人吐出漸漸顯露蒼老的聲音時,他忍不住冷笑。

  “朕連日來總夢見長兄,心中難安呐,想來朕子嗣不豐,惡疾纏身,定然都是天譴吧……”

  “晉王驍勇善戰,朕心甚憂,連病了也要隱瞞著,便是為了皇兒著想啊,朕辛苦奪來的皇位,豈能落入他手……”

  “朕越發蒼老,他卻正當年輕,氣勢正盛,朕若不在,何人可掣其肘?”

  “朕每次看到那孩子都覺得難受,那雙眼睛太像長兄了,看著你像笑,卻總叫人覺得陰冷,若非他是唯一可以制約晉王的籌碼,朕也不想留他在身邊……”

  “誰!”

  忽來的怒斥打斷了說話聲,蕭端看見窗下縮著個少年,長長的白衣曳地,好似遊蕩在外的孤魂,右臂的衣袖卻在不斷滲出血跡,鋪陳在一片雪白之上,觸目驚心。

  一人手持長劍立於他面前,劍尖還在滴著血,少年側頭看了看傷口,往後退著抱頭慘叫。

  “端兒,你聽見什麼了?”窗內的人走了出來,在他面前輕聲詢問。

  少年繼續抖索著哭:“侄兒不過是想去看看弟弟,不曾想經過這裡時遭了刺客,陛下快救我!”

  “呵呵,這不是刺客,這是朕的暗衛。”崇光帝揮揮手遣退了暗衛,蹲下身子看著少年抖索的肩膀,“你待翊兒如同親弟,朕很欣慰,去吧,以後兄弟二人要好生相處啊……”

  少年抬頭,呐呐的點頭。

  “很好……”皇帝伸手,想要撫上他的頭……

  “拿開!”

  一直在旁冷眼旁觀的蕭端忽然氣憤的大喊一聲,從床上坐了起來,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汗水早就濕了衣被。

  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他轉頭望瞭望窗外蒼白的孤月,冷笑了一聲:“兄弟?皇家如何來的兄弟?”

  ※

  一早起來,文素拿著一張清單,站在攝政王的書房裡一條條的念,直到被蕭崢不耐煩的打斷:“不用準備這麼多東西,你只需帶些換洗衣物即可。”

  文素對此表示懷疑:“王爺,畢竟路途遙遠,真的不需要?”

  “不需要。”

  “……”文素怏怏的耷拉著腦袋出了門。

  然而沒一會兒她又折返了回來,隔著門問:“王爺,您看這個能一併帶去麼?”

  蕭崢疑惑的抬頭,門被趙全推開,文素抱著手舞足蹈的蜀王世子一臉訕笑。

  “……”

  “王爺?”

  蕭崢幽幽的掃了她一眼,“文卿,別努力了,你去定了。”

  “……”OTZ

  多次努力以失敗告終後,文素終於還是不甘不願的踏上了前往江北的路途。

  攝政王下了令,此行一切從簡,所有可見上路人數只有數十人:攝政王,趙全,她,還有一干護衛。

  至於不可見上路人數……

  據趙全聲稱,那是個不能說的秘密。

  出發當日天氣好的令人髮指,叫人想陰鬱一下也不行。

  蕭端扯著自家叔叔左叮嚀右囑咐,好一番叔侄情深依依不捨。文素就寒磣了,除了身邊兩個侍女忙東忙西之外,其餘的都只是露了個面,象徵性的問候了一聲。

  暴躁,你們這個時候難道不該送些臨別贈禮?!

  眼看著就要啟程,文素扒著馬車門邊,盯著王府大門幽幽歎氣。

  “想必是不會來了吧。”終於跟叔叔話別結束的平陽王施施然走近,笑道:“如何?現在肯讓本王幫忙了麼?”

  文素下意識的摸了摸懷間的信,抿著唇不吭聲。

  蕭端無所謂的攤攤手,“也罷,那便一直這樣誤會下去吧。”說著轉身就要走。

  “哎……”文素歎氣,從懷間摸出那封信來,“有勞平陽王爺了。”

  “無妨,你我相交一場,無須多禮。”

  文素乾笑兩聲,算是回應這位友人。

  “素素……”眼看要走,蕭端忽又停下腳步對她笑了笑,不似平日裡的漫不經心或是嘲弄戲謔,這個笑從他眼底深處浮出,蔓延了一臉,明媚溫暖,“一切小心。”

  文素微微一怔,點了點頭,“平陽王爺也要保重。”

  此行少則數月,多則一年半載,此時分別,倒真有些彼此是至交的感覺了。

  直到攝政王登上馬車之際,傅青玉仍舊沒有出現,文素最後一遍看了一眼大門,失落的放下了車簾。

  蕭崢對她剛才與蕭端的對話多少有些耳聞,安撫道:“朋友相交總難免磕絆,有些時候不如束之高閣,時日一久反倒化解了。”

  文素扭頭畫圈圈,明明就是您老人家惹出來的,還說的這麼容易,我還不如指望平陽王來的靠譜呢。

  站在門邊目送一行人漸漸遠離的平陽王將手中信慢慢揪成了團……

  馬車行至城門口,文素忽然聽到有人喚自己,揭開窗格布簾一看,頓時愣住。

  劉珂站在路沿望著她,水青色的長衫隨風輕輕擺舞,清秀的臉上神情複雜,幾次欲言又止,卻最終什麼也沒說,只在即將擦身而過的刹那,抬手朝她行了一禮,算是送別。

  文素於心不忍,剛要開口說話,身後傳來一聲低咳,只好又乖乖的坐了回去……



二七章

  攝政王這次走的突然,讓小皇帝與一干大臣連象徵意義上的不舍也沒能表示一下。

  而隨著他這一離開,朝堂也變了樣,王爺黨們迅速收斂鋒芒,對保皇黨能避則避,對皇帝更是恭敬有加,惹得小皇帝好幾次登高南眺,很不厚道的祈求攝政皇叔可以一去不復返什麼的。

  可是天不遂人願呐,他的皇叔依然身體健康,安然無恙的奔赴在去往江北的大道上。

  從京城一路往南都天氣晴好,一直到過了徐州才有了些變化,天空陰沉沉的不見太陽,再往南就是淅瀝瀝的雨絲綿綿不絕。

  文素覺得沒什麼,攝政王以前四處征戰倒也還算習慣。只有趙全,典型的北方漢子,乍一泡到南方濕膩膩的空氣裡,不免有些心煩意亂,偏偏又不能對自家主子抱怨,只有不停的沖文素髮牢騷,整一個囉嗦婆娘。

  一直到抵達淮陰,趙全終於收斂不少,只因期間數月已過,已至盛夏,淅瀝瀝的小雨轉為了暴雨,乾脆。

  外面的暑氣不重,陽光常隱於烏雲之間,暴雨時不時的光臨一下,帶來一陣陣涼風。文素將窗格上的布簾挑起,車中悶熱頓減。

  轉頭看見一邊的攝政王正襟危坐,衣裳厚重,她好意道:“王爺,您要不要脫件衣裳?”

  蕭崢嘴角一抽,掃她一眼,搖了搖頭。

  馬車一路行走在官道上,期間幾乎不曾遇到行人,而如今再往前卻漸漸可聞車馬人聲了。

  文素探頭朝外看去,原來是逃難的流民,這本在預料之中,然而一路看過去的結果卻讓她有些奇怪。

  奏摺中稱哀鴻遍野,為何一直到這裡才看到流民,且人數並不算多?

  旁邊的蕭崢見她一直凝視窗外不語,好奇問道:“文卿,你在看什麼?”

  文素自己也沒弄清楚這其中蹊蹺,一時說不清楚,便搖了搖頭,找了個藉口搪塞了過去。

  然而越往南行,卻越叫她奇怪。

  眼前情景與她有生之年經歷過的幾場水患相比,怎麼也夠不上哀鴻遍野的程度。農田所毀並沒有想像中的那般嚴重,過往道路也依舊暢通無阻。

  那奏摺又是怎麼一回事?

  顯然蕭崢也發現了這點,最終在即將進入泰州城時停了下來,打算親自下去巡視一番。

  途中停靠是安全的大患,趙全自然多加阻攔,蕭崢無奈,只能在附近轉悠了一圈,文素自然是被提溜著一起去了。

  官道兩邊就是青蔥的田野,水稻已經長了很長一截,田裡面水汪汪一片,幾乎要蓋過稻苗。

  文素指著田地道:“王爺,還是要儘快疏導了洪水才行啊。”

  這話一說便引來蕭崢的不悅,“已經數月過去,難不成這些官員連這個都不知道?”

  文素趕忙道:“王爺切莫動怒,此地水患歷來最難疏導,且不說有泗水、汶水,還有貫通五大水系的大運河,再者,運河淮揚段以西是大片的湖泊窪地,這些大大小小的水系交錯盤結才是治理的癥結所在啊,更何況如今揚州等地也不是想去就能去得了的,怪不得那些官員。”

  “文卿怎會如此瞭解?”縱使在這裡生活過,若是不曾接觸,也很難瞭解此地的複雜水系,而她卻能這般詳細清楚的娓娓道來,蕭崢不免有些好奇。

  文素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下官以前在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能知道的這般清楚,這些都是以前聽家父說的。”

  “原來如此。”蕭崢歎了口氣,“這樣說來,豈不是十分棘手?”

  “倒也不算棘手,以前比這更嚴重的水患也治理得了,只是自陛下登基後此地官員多有調動,不如當初那些官員們經驗豐富,怕是有些應付不來吧,不過……”

  話音被一聲突來的冷喝打斷,文素扭頭看去,趙全騎在馬上迅速的朝兩人方向奔來,高頭大馬在細窄的田埂上踩踏而過,叫人看的心驚膽顫,生怕他一個不小心就要掉下來。

  “王爺,小心身後!”

  幾乎是瞬間的事情,文素正要下意識的轉身去看,人已被蕭崢一把攔在背後。她吃了一驚,貼在他背上半天也沒敢動彈一下,等了許久沒動靜,這才探出腦袋去看發生了什麼事情。

  其實什麼事情也沒有。

  遠處的小道上,一人端坐在馬上,與攝政王兩相對視。

  那是個男子,離得太遠,看不清相貌,只可見一身褐色長衫迎風招展。

  文素無法看見攝政王的神情,但可以清楚的聽到他有些急促的呼吸,似乎是不悅的徵兆。

  趙全終究是沒能以馬上英姿過了這獨木橋般的田埂,關鍵時刻從馬上躍下才免得摔個一身泥水,即使如此,他仍然英勇的帶著一隊護衛趕了過來。

  蕭崢忽的抬手,阻止了一干人等。

  對面馬上的男子見狀開始笑,聲音飽滿而有磁性,可以聽得出是個中年人。

  “退之,許久不見了。”

  一聽到這個稱呼文素就哆嗦了一下,上次聽到是從蜀王口中,那這次呢?

  這裡可是接近亂臣巢穴了啊,這要是出現個藩王,那就不是鬧著玩兒的了!

  然而蕭崢卻什麼都沒說,只是點了點頭。

  對面的男子卻毫不在意,接著道:“你放心,她一切都好,聽聞你要前來,我們已經在此等候多日了。”

  蕭崢抿唇,不做聲。

  似乎終於發現了自己不受歡迎的事實,那人重重的歎了口氣,朝他抱了抱拳,正打馬欲走,忽又掃到他背後探頭探腦的文素,笑道:“這姑娘看著不錯,退之好福氣。”

  話音剛落,人已縱馬遠離。

  直到目送著那人的背影變成一點,蕭崢才淡淡吩咐道:“繼續趕路吧,停駐泰州。”

  泰州臨近江都,未至揚州,不用與廣陵王正面對抗,同時往南至一處名為高港的小鎮即可臨江,的確是個停留的好地方。

  到達當日,天上又開始下雨,泰州知縣還在江邊巡視,得知消息慌忙趕去迎接,已晚了半個時辰有餘。

  蕭崢掀簾而出時,眼中所見便是大小衙役與附近百姓在雨中跪了一地,泰州知縣跪在最前方,褲腳還是高高挽著的,渾身上下還濺滿了泥。

  文素跟在後面出來,抬手遮在額前擋著雨去看知縣大人,還未看清相貌,只那身形便叫她頓時驚喜叫了起來:“無淵?”

  知縣一愣,抬頭看來,赫然便是外放為官的齊簡。

  “文大人?你怎麼會來?”話剛問完,意識到旁邊還站著攝政王,心中已經了然。

  所以朝卿兄還是失敗了麼?>_<

  停靠泰州是攝政王的臨時決定,以致于連下榻之處也沒來得及準備。一行人車馬勞頓,都需要休息,手忙腳亂的齊簡只好暫時將眾人請去縣衙。

  一進入廳中,尚未就座,蕭崢便開口詢問災情,劈頭蓋臉一連串的問題。

  齊簡趕緊一一作答,事無巨細,將自己這段時間所做的事情無論對錯全都稟報了一遍。

  畢竟年少,又是初入官場,齊簡在賑災之初遇到的困難不計其數。

  上級欺壓,下級藐視,百姓不信任等等,不過短短數月,已將他原先脆弱的少年之心鍛煉的堅不可摧。

  而他並不打算將這些隱瞞,對他而言,自己能走到這一步已經問心無愧,如果因為某些差錯而被怪罪,那也只能怪自己時運不濟了。

  蕭崢對此並未多言,齊簡能毫無保留的坦陳過錯,勇氣可嘉,看這模樣也是盡心盡責,自己若是過多苛責,倒顯得不夠仁德了。

  他坐在廳中上首,靜靜的聽完稟報,手指無意識的點著桌面思索對策,不過片刻,心中已有了計較,當即一連發了數道命令:

  “立即召集周邊官員前來彙報災情。”

  “發佈告示,徵募民間醫者,越多越好。”

  “撤至後方的沿江百姓需按時發放衣糧。”

  想起之前文素的話,他又補充了一條:“重金徵募精通水利或熟悉此地地形與水系者,二者兼顧尤佳。”

  除此之外,對於齊簡的一些過失也給予了糾正。

  齊簡邊聽邊記,暗暗心驚,只聽了他的稟報便有了如此周詳的決策,若無周密的推斷和自信,絕對不可能做到。

  攝政王能夠僅憑一己之力而把持朝政,的確是有原因的。

  一邊要執行攝政王的命令,一邊還要為他尋找住處,這些都是眼前就要解決的事情,齊簡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好在當地有個鄉紳非常識時務的貢獻出了自己的某處宅院,這才解了知縣老爺的燃眉之急。

  文素覺得日理萬機這種事兒還是交給攝政王比較合適,於是決定先回住處休息一下。

  正要出縣衙大門,便見有個身著素白襦裙的女子一手撐傘,一手提著裙角迎面走來。到門邊時,被守衛攔下,女子停步抬頭看來,見到文素,沖她禮貌的點了點頭。

  文素有些吃驚,見她頭簪木釵,穿著尋常,卻是極其貌美,舉止也是無比的優雅端莊,僅僅是點個頭也掩不住眉目間的高貴風華。

  見文素一直盯著自己,那女子忍不住笑了笑,柔聲問道:“敢問姑娘,可知晉王是否在此?”

  文素愣了一愣,正在疑惑晉王這個名號怎麼那麼熟悉,就聽身後傳來了攝政王的聲音:“你怎麼來了?”

  她轉頭看去,攝政王看的人卻不是她,正是她面前的女子。
作者: cve1130    時間: 2011-8-11 01:23 AM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1-8-11 11:37 AM 編輯

二八章

  文素覺得自己並不是個八卦的人,可是為什麼又改變計畫留下來了呢?

  攝政王坐在廳中上方,下方坐著剛到的那位美貌女子,而她就坐在女子的對面,頗為苦惱。

  對了,為了傅青玉!

  她遠在京城,心系攝政王,做朋友的替她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難道不應該?

  太應該了!

  這個念頭讓她的心情頓時轉為舒暢,開始全身心的投入到嚴密的監視狀態中……

  那女子見她這般盯著自己也不覺尷尬,大大方方的一笑,伸手端過茶盞,一垂首,如墨青絲映襯白玉額頭,青蔥手指撚著茶杯蓋輕輕抹去上方浮葉,朱唇輕抿,呷了一口。

  優雅端方,高華自生。

  這一幕重重敲擊在文素的心坎上,叫她不禁心生歎息:青玉啊,這個對手估計你是抗不過了。OTZ

  “退之,這姑娘是誰,你還不曾與我引薦呢。”

  之前她說話時,文素並沒有注意,此時再一聽,只覺得這聲音太過沉穩,竟隱隱透出一絲滄桑之感。再仔細看她相貌,盤著婦人髻不說,眼角還微微顯露了細紋,看來至少也有三十出頭了。

  某人又振奮了:青玉啊,有希望啊!≧v≦

  “此乃我朝首位女官,文素。”蕭崢神色淡淡,回話時根本看都不看她。

  女子十分驚訝,轉頭上下看了看文素,眼露讚賞,“是我與世隔絕太久了,不知你已做了攝政王也便罷了,竟也不知我朝已經允許女子為官了。”

  文素詫異,新政鬧的動靜那麼大竟沒聽過,莫非是從世外桃源來的?-_-|||

  蕭崢在旁冷笑:“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你既與世隔絕,又何必再來見我?”

  於是,文素終於察覺到攝政王是不悅的。

  顯然這不是個好兆頭,因為這意味著他們的故事可能很曲折,類似話本中纏綿悱惻虐心虐身那類的,而通常這類故事的結局都是兩人重歸於好。→_→

  女子聽了蕭崢的話有些尷尬,從袖中摸出帕子捂嘴輕咳一聲才算掩飾了過去,複又抬頭道:“對了,今日我不並是一人來的,本來彥……他也要來,只是後來怕你還在生他的氣,便作罷了。”

  “無妨,我們已在泰州城外見過了。”

  “什麼?”

  蕭崢這麼一說,不僅女子詫異,文素也詫異了,敢情那馬上的男子還跟這女子有關聯?

  三人一時沒了話題,相對坐著,氣氛沉凝。

  沒一會兒,蕭崢忽然起身對女子道:“若無事,你可以走了,下次也不用再來找我,既然要斷,便斷得乾淨些!”說完便直接拂袖大步朝外走去。

  這一幕來的太過突然,讓文素一時怔住,竟完全反應不過來。

  將要擦身而過時,女子忽然起身扯住蕭崢的衣袖,“退之,當年怪我不告而別,連累你們擔憂,但你也清楚,你我這般身份的人有多少身不由己……”

  “我本就不怪你,”蕭崢動了動胳膊,掙脫了她的手,“但是親情已斷,便該就此了結,何需再見?”

  旁邊聽得正入神的文素頓時被一桶涼水從頭澆到尾。

  親情已斷。

  親情……

  呃……是不是哪兒弄錯了?

  正僵持著,趙全腳步匆忙的從外走了進來,對蕭崢行禮道:“王爺,齊知縣派人來報,說有人自稱熟知此地水系,已經揭了榜,正往此處趕來。”

  沒想到這麼快就能得到好消息,蕭崢聞言立即正色道:“快些請他過來!”

  話音未落,已有人笑著從門外走了進來:“迎接便不用了,退之不必客氣。”

  這麼熟悉的聲音……

  文素緊盯著那道漸漸走近的人影,那迎風招展的褐色衣袂喲,可不就是不久前在泰州城外見到的中年男子麼。

  先前沒看清相貌,待到近處一見,方覺世間什麼叫做氣質。

  不過是粗布褐衣,卻能穿的這般風度翩翩,年屆中年還面白無須,劍眉星目,唇帶淺笑,立于門前便如同明珠在堂,璀璨一室光輝,好一個儒雅端方的君子。

  蕭崢皺著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女子,沉聲道:“你們莫非是故意的不成?要麼便躲著不出現,要麼便一起出現!”

  “退之……”女子面露悲戚,在他身後站著,幾次欲言又止。

  “這是做什麼?好不容易見一面該歡喜,這般悲傷做甚?”中年男子施施然進了門,也不對攝政王行禮,直接走到女子身邊抬手拍了拍她的肩,以作安慰。

  深覺眼前場景已經詭異到讓人忍無可忍的文素再也按捺不住,挪啊挪的到了蕭崢跟前,硬著頭皮低聲問道:“王爺,這二位……究竟是誰啊?”

  蕭崢臉色鐵青,抿唇不語。

  她只好悻悻的閉了嘴。

  一邊的中年男子低聲安撫了女子幾句,抬頭對蕭崢道:“在下揭了榜便是王爺的座上之賓,王爺這般態度可不應該啊。”

  “哼,若你有真本事,本王自當重用,但若是招搖撞騙……”蕭崢幽幽的轉頭看向他,“本王歷來最痛恨騙子,你該知道下場!”

  從未見過攝政王這副模樣的文素與趙全對視一眼,齊齊後退一步。

  “哈哈,如此甚好,”褐衣男子颯然一笑,“明日在下便將治理之法呈上,若無效果,願以項上人頭抵償。”

  蕭崢終於站正了身子與他對視,彼此眼中俱是毫不退讓的堅決:“你這顆腦袋早就該搬家了,也好,本王這次便給你個機會。”

  “做了攝政王果然氣度不凡了,說話也是這般氣勢洶洶。”

  “總要與宵小之輩有些區別的。”

  “……”

  一番氣氛詭異的談話至此宣告結束,中年男子乾脆的告別,關愛有加的攬著女子出門而去,關於身份隻字未提,留下無數遐想。

  不過很快文素就從趙全口中得知了那男子的名字,據說他姓林名瑄,表字彥純。

  前面的名倒不覺得熟悉,只是他的字,真真如雷貫耳,以致于文素當場就驚叫了起來:“天呐,他就是林彥純?!”

  攝政王挑眉,“你認識他?”

  何止她認識,整個沿江地區的百姓誰不認識他?

  文素摸著下巴遙想當年……

  約摸是她八歲那年,長江突發大水,淹沒周邊農田無數,數以萬計的百姓無家可歸,那才真是哀鴻遍野,甚至都到了吃草根樹皮的地步。

  當時的兩江總督親自帶領百姓抗洪,日夜奮鬥於堤壩之上,但偏偏收效甚微,洪水在幾大水系間盤桓不去,甚至連帶京杭大運河的周邊也開始受災。

  林彥純便是此時出現的。

  說來此人頗有些傳奇色彩,誰也不知道他從何而來,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說服兩江總督讓他負責治水的,只知道他連面都未露,只是吩咐了下去要於何處開挖管道,何處築高堤壩,便輕輕鬆松將這場浩劫渡了過去。

  當時總督大人本要將其事蹟上奏朝廷為其請功,卻被他連番推辭,聲稱自己對官場頗多忌諱,此生絕不會踏入仕途。

  這麼一來,民間便有了各種傳言,稱此人本是姑蘇才子,少年得志,名冠京城,封侯拜相。後來不知是何緣故突又回到了家鄉,從此神龍見首不見尾,只在百姓需要時才現身。

  這還算靠譜的,離譜的直接稱他乃是救苦救難觀世音座下善財童子所化,奉觀音之命前來普度眾生,就差給他建廟供奉了。

  當初文素她爹對此人亦十分仰慕,曾四處尋訪想要拜見他,據說後來還真叫他給遇上了,回來後樂呵了半天,有關此地複雜水系的那些知識便是從他那裡聽來的,所以文素才能在蕭崢面前說的頭頭是道。

  這番話說完,趙全是一臉的佩服,只有蕭崢錯愕的不行。

  當年崇光帝派了多少人追捕此人,結果他還大大方方的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治水賑災,甚至還贏得了一片讚譽。

  而這一切朝中竟無半點風聲!

  是了,那些官員還指望著他治理水患,自然要護著他,難怪這麼多年都杳無音訊。既然如此,現在突然出現又是為了什麼?若只是為了治水,為何又要等到他到來才現身?

  蕭崢皺緊了眉,總覺得有些蹊蹺。

  這邊文素對那兩人身份的興趣已經完全轉化成為對林彥純個人崇拜,一個勁的纏著趙全問東問西:“他家住何處?幾口人?讀什麼書?吃什麼飯?”

  趙全也是聽林瑄自己介紹才得知他的名姓,哪裡能對他的情況瞭解的這麼清楚,被她這麼一糾纏,立即忙不迭的抱頭鼠竄,終於體會到了自己這一路給她造成了什麼樣的心理陰影。

  文素卻不肯放過他,拼命的拽著他的衣角詢問:“你告訴我啊,像他這樣神仙般的人物究竟過的是怎樣一種生活啊?”

  “神仙?哼!不過是個騙子罷了!”攝政王一聲冷哼,甩袖出門。

  “啊?”文素與趙全在他身後大眼瞪小眼,懵了。

  ※

  身為好下屬,是要時刻關注上級動態的,比如上級不開心了,你要適時的出現,就算是充作發洩憤怒的工具,也比不露面的強。

  本著這個原則,晚飯過後,文素戰戰兢兢的到了攝政王的下榻的房間前。

  ——好吧,其實她是被趙全拖過來的。

  幾聲輕輕敲門之後,裡面毫無回應,文素有些忐忑,轉身看站的遠遠的趙全,以眼神詢問自己是不是可以不要那麼英勇。

  趙全果斷的搖頭,以眼神回應:我與你同在,你大膽的上吧!

  轉身繼續敲門之際,文素心中默默計畫著以後一定要以無數江南糕點來感謝他的陪伴……

  最後一下敲擊落了空,門從裡面打開,攝政王面無表情的站在門口,“文卿有事?”

  “呃……”文素捏著冒汗的手心訕訕的笑,“王爺還未用晚膳。”

  “不必了,本王沒胃口。”

  文素一時語塞,開始眼神游離的想對策。

  蕭崢早就注意到一邊趙全的神色,豈能不知她來此的目的,心中多少還是有些感動,面上卻故作不悅的道:“文卿如若有空,不如來幫本王處理災情,其他的事情就不必多想了。”

  “誒?”文素一愣,人已經被蕭崢一把拉進了門,一看到桌上堆積如山的摺子,立即心慌了,“王爺,您……這打算忙到什麼時候啊?”

  蕭崢抱著胳膊似笑非笑:“通宵吧。”

  “……”



二九章

  林瑄第二天一早就帶著治水良策趕到了攝政王的住處,跟著趙全一路走到房門口,還未敲門便看見一名身著青衣的姑娘打著呵欠走了出來,眼下青灰,神色疲乏。

  他微微揚眉,眼神意味深長。

  文素一抬頭,見這崇敬了一個童年的神仙人物赫然就在眼前,頓時渾身疲累一掃而空,興高采烈的就要上前去打招呼,身後卻有人先她一步出了聲:“你倒是來的早。”

  林瑄曖昧的笑,“是,打攪王爺清夢,萬望恕罪。”

  “那下次便不要這般登堂入室,在外等著就是。”

  林瑄趕忙稱是,笑的越發歡暢。

  文素狠抽了幾下嘴角,王爺您幹嘛不解釋一下……

  兩個氣場不合的人不冷不熱的寒暄了一番便去書房議事,文素趁機回去補覺,臨走還不忘拍了拍趙全,陰森森的看了他一眼。

  從她狠毒的眼神中,趙全似乎看到了無數美味的江南糕點……OTZ

  天氣仍舊不好,陰沉悶熱,文素睡了沒多久便一身汗水的醒了過來,坐在床頭唉聲歎氣。

  攝政王府的好日子過久了,家鄉地區的生活反倒不習慣了,真是造孽啊!

  沐浴之後飽餐了一頓,再溜達到攝政王的院子,便看見齊簡便帶著一干周邊官員急匆匆的趕到了。

  得知攝政王召見,這些老爺們哪裡敢耽誤?硬是連夜兼程的趕了過來。偏偏天氣不好,時不時的一陣大雨,弄的個個形容狼狽,以致於面對即將到來的接見,俱是面露惴惴之色。

  趙全已前往書房通稟,卻過了好一會兒才回來,請幾位官員進去時,臉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文素瞧得真切,上前打趣道:“怎的,被王爺罵了?”

  “當然不是……”趙全左右看了看,一臉神秘的朝她招招手,低聲道:“文大人,老實說,我覺得您崇拜的那位林先生有些古怪啊。”

  “嗯?哪兒古怪?”

  “我這裡剛說官員們要來,他就急急忙忙的躲起來了,您說古怪不古怪?他不是治水的英雄麼,還怕這裡的地方官不成?”

  文素聞言不禁一愣,心中暗暗盤算了一番,這才回味過一件事來。

  說起來,林彥純一個忌諱官場的人怎麼會主動來找攝政王呢?

  正在思索,身旁的趙全忽然扯了她一把,文素抬頭,就見他朝自己身後努了努嘴。

  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原來林瑄已不知何時出了書房,一手提著衣擺,一手捏著封信,腳步走得有些匆忙,儒雅俊逸之氣不免被稍稍打亂。

  待到近處見到文素,他才停了下來,看神情倒像是松了口氣,朝她拱了拱手道:“方才聽攝政王提及姑娘乃是戶部郎中文素文大人,之前在下有眼不識泰山,還望見諒。”

  崇敬的物件跟自己說這種話可真是叫人受寵若驚,文素趕緊回禮:“哪裡哪裡,林先生過譽了。”

  林瑄也不再客套,左右看了看,確信只有趙全一人在場,將手中捏著的信遞到她面前,“這本是在下要交給攝政王的,但剛才被打斷便失了機會,還請文大人代為轉交,千萬莫忘。”

  前一刻還好端端的,突然又變的這般鄭重,著實讓文素有些摸不著頭腦。但畢竟對他懷著一顆崇敬之心,她並沒有猶豫便恭恭敬敬的接過了信,點頭應了下來。

  林瑄再三道謝,又是一番叮囑,這才腳步匆忙的離去。

  目送他消失後,趙全攤了攤手,“看吧,古怪吧?”

  文素沒有接話,她正盯著手中的信件深思。

  林瑄此人對她來說,無論是耳中所聞還是眼中所見,都是個舉步可定乾坤的神奇人物,什麼樣的事情能讓他面露驚慌,還要躲避開去?他避諱的是朝堂,在沿江一帶一向吃的開,怎麼會躲著此地的官員?

  這信裡究竟寫了什麼?

  莫非……正是與書房裡的官員有關?

  ※

  書房中的議事一直持續到午後才結束,中間蕭崢幾乎忘了有午飯這事兒,以致於幾位父母官也跟著他遭了回罪,餓著肚子強打精神不說,還要看他的臉色。只因攝政王自聽了他們的稟報後就一直冷著臉,也不多言,只是時不時的問幾個問題,便叫他們亂了陣腳。

  精神跟肉體的雙重折磨啊……

  一行人離開之後,室內只剩下他一人,蕭崢微微後仰,靠在椅背上闔目養神,心中卻在理著頭緒。

  這一路走來,憑他親眼所見,災情並沒有奏摺中聲稱的那般嚴重。齊簡對泰州城內災情的稟報也十分中肯,一切情形都在可以控制的範圍內,只待林瑄將洪水引出便可大功告成。

  而今日這些官員言辭間卻對災情都有些誇大。

  他突然想到,剛才林瑄突然急急忙忙的躲避,也許正與此事有關。

  一想到此人就心情不好,蕭崢捏了捏眉心,昨夜徹夜未眠的疲倦和未進午飯的饑餓此時才開始襲來,而他卻有些不想動。

  不知為何,就是情緒懨懨,不想睜眼,也不想動彈。

  就這麼過了許久,鼻尖突然傳來一陣清香,他微微睜眼,對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王爺,您醒了?是下官吵到您了吧?”文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向他行了一禮。

  蕭崢坐直身子,“你怎麼來了?”

  “王爺到現在還沒吃東西呢,又是徹夜未眠,這樣下去怎麼行?”她從旁邊的圓桌上端來一隻瓷碗,瘦肉剁丁熬成的白米粥散發著淡淡的清香,與剛才他鼻尖彌漫的是同一種味道。

  “王爺,趁著溫熱,先用了飯再說。”

  聽聞空腹久了的人要吃清淡一些,蕭崢自昨晚便沒有用飯,今早因為要與林瑄議事,也是草草的嘗了幾口,中午就更不用說了,所以這一碗瘦肉粥顯然是熟知內情的文素特地為他熬的。

  他心中一陣溫暖,沖她感激的笑了笑,伸手端過了碗。

  本就生得一副俊逸相貌,此時因為天熱又著了薄薄的白色寬袍,再加上這一笑,頓時叫文素有捂鼻倒地的衝動。

  尤物,您別沖我笑成不?

  兩人一個慢條斯理的喝粥,一個慢條斯理的看著另一個喝粥,氣氛很是溫馨,不過再溫馨也要辦正事。

  文素從袖中摸出林瑄給她的信,剛準備開口,就聽攝政王問道:“文卿,依你之見,此次水患可算嚴重?”

  她微微一怔,很快便反應過來:“回稟王爺,依下官之見,這一路所見流民不多,道路可行,農田所毀亦不算多,可見此次水患嚴重之處頂多只在那決堤的幾處,其餘……”

  蕭崢推開碗勺,緊盯著她,“其餘什麼?”

  文素抿了抿唇,將手中的信遞給了他,“還是請王爺先看過林先生的信再說吧。”

  聽聞是林瑄留下的,蕭崢又有些不自在,但還是立即就接過了信,拆開迅速的看完後,當即便沉了臉。

  “文卿剛才說其餘什麼?”

  文素也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麼,只有硬著頭皮說出自己的推測:“下官認為,其餘……便是一些見不得光的物事了。”

  “何為見不得光的物事?”蕭崢的聲音深沉的嚇人。

  文素咬了咬牙,提起他面前的毛筆,在宣紙上寫了個字:

  貪。

  “下官也是推測,以前每次賑災結束,總能發現有一些官員翻新舊宅,甚至添置新舍,這些還只是看得見的,看不見的,只怕更多吧。”

  故意謊稱災情嚴重,貪的是朝廷賑災款項,這是比搜刮民脂民膏還要惡劣的行徑,沒有組織和膽量根本不可能施行。而此次當著攝政王的面還敢繼續招搖撞騙,恐怕是多次鍛煉讓膽子肥了,可見這些貪官的胃口是越來越大了。

  蕭崢面沉如水:“說下去。”

  “廟堂高遠,自然難窺百姓生活之艱,世人只道江南人美水秀,魚米之鄉,卻不知其下蛀蟲橫生,污濁不堪……”

  聲音越說越低,眼前的人難得的露出凝重之色,突然一下子變得陌生起來。

  蕭崢怔了怔,站起身來,“文卿,你怎麼了?”

  文素回神,赧然一笑,“王爺見諒,下官說這麼多其實還存了些私心。當初家父去世,正是族人買通貪官奪了我家中田產,這才逼得下官遠赴京城,流落街頭……”

  這些經歷她還是第一次說起,蕭崢也是第一次聽聞,頓時心中一震。

  她若不提,絕對看不出她身上有過這些經歷。

  失去至親還被家族遺棄該是什麼感受?跪於衙前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時又是怎樣的悲傷?

  不過是十幾歲的姑娘家,為何經歷過這些還能每天笑眯眯的周旋於眾人之間,這些他都不曾注意過。

  此時再回想一番她對劉珂的態度,竟然豁然開朗。

  他只顧著身為攝政王的尊嚴被損而生氣,倒萬萬沒有想到,正是自己這身份才使得她退避三舍。

  也是,換做是他,也不願再投身這複雜的人際之中。世道多舛,又逢亂世,能得一專心待己之人,簡單終老便是最大的幸福。

  然而於他私心,卻是不願。

  不得不說,文素雖然長相標緻,起初卻並未給他留下什麼印象。若非測試那日的一番詭辯,他根本就不會注意到她。

  這個女子的一切謀劃不是來自于書本,實際上她的學識遠不及傅青玉的一半,然而她善於從生活中汲取經驗,懂的察言觀色,懂的審時度勢,更重要的是,她懂得隱藏。

  若非被逼無奈,也許她至今還是深藏於他府中後院的女幕僚,碌碌無為,讓人淡忘。

  可她終是走出了這一步,這一步不僅踏出新政開端,將記入梁國國史,也踏進他的視野,攪亂心底一池春水。

  實際上從京城而來這漫長的一路,他的情緒都還停留在對文素的彆扭和對劉珂的氣悶上,直到此刻才算真正清楚心中所想。

  他對苦命的女子有過同情,有過憐惜,但只在文素剛才說那番話時,想上前擁她入懷,給她一個臂彎。

  若這不是動心,那他蕭崢就是個會隨時見色起意的禽獸!

  雖未歷經過真正的兩情相悅,但畢竟已近而立,感情于蕭崢而言藏得深沉,而一旦確立,便極為堅定。

  眼前的人靜靜的看著他,帶著淡笑,還在等著他的回應。蕭崢暗暗失笑,自己竟也有不知輕重的時候,國家大事當前還兒女情長,實在不該。

  清了清嗓子,他正色道:“放心,本王一定徹查此事,定要將此處禍害除去。”

  文素頓時面露喜色,退後一步朝他一拜到底,“王爺英明。”

  蕭崢笑了笑,想要上前扶她,誰知剛走了一步便覺得一陣眩暈,直接朝文素撲了過去……
作者: cve1130    時間: 2011-8-11 01:23 AM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1-8-11 11:41 AM 編輯

三十章

  攝政王病了。

  倒不嚴重,只是水土不服,加上這幾日勞累過度,飲食不善,這才倒了下去。

  每日有各地送來的奏摺要閱,災情還在持續,林瑄的治水之策還未看過,還有那些根基深厚的貪官污吏……

  蕭崢搖了搖頭,撐著身子就要坐起來。

  已經躺了好幾日,這叫他很不舒服,當年征戰沙場時什麼苦沒吃過?大漠飛沙沒有打到他,倒是在江南細雨面前折了腰。

  一雙手及時的攔住了他,文素坐在床沿好言寬慰:“王爺,水土不服都這樣,歇歇就好了,您別強撐,磨刀不誤砍柴工嘛。”

  這話說的也對。蕭崢歎了口氣,乾脆又躺了回去,疲倦竄了上來,再也不去想那些煩人的奏摺了。

  他閉著眼睛側身躺著,明明是背對著文素,卻還不忘囑咐一句:“文卿,你留在這兒。”

  文素盯著他的背影微微怔忪,一向強大自持的攝政王此時忽然褪去了以往的驕傲,竟有些寂寥。

  想必病中的人都有些孤獨吧,她回想自己以前生病的經歷,善心大發的決定好好照料攝政王……

  再次醒來時已經入夜,窗戶開著,有風透入,涼快不少。

  蕭崢翻轉過身子,一抬眼,微微一愣,文素撐著額頭側靠在床頭,已經睡了過去。

  她竟真的在這裡待了這麼久。

  桌上的蠟燭已經燃了一半,隨著吹進來的風輕輕搖晃,光影在她臉上跳躍,明明滅滅,將她長長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層隱隱,徒增許多安詳。

  蕭崢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她時的場景,陽光照入湖心亭,也是這般從她垂著的眼上投下一片暗影,如詩如畫。

  原來他都記得很清楚。

  這感覺十分新奇,看別人都還是一樣的,只有她,好像什麼事情都能引起自己的一番回憶,每個畫面都叫他覺得溫馨。

  他抬起手,想要拂去她額前髮絲,手尚未伸到她面前,門外忽然傳來齊簡的聲音:“王爺,下官有事要奏。”

  “……”美好瞬間被打破,蕭崢有些火大的收回手,文素已經被驚醒了過來。

  “王爺,可好些了?”她揉了揉僵硬的肩膀,站起身來拉開些距離,以免失禮。

  蕭崢點了點頭,“好些了。”言語間難掩惆悵。

  都怪齊簡那孩子,大晚上的稟報什麼事情?!(╰_╯)#

  偏偏那孩子很不知好歹,得不到回應又一連喚了好幾聲,直到攝政王口氣不佳的說了聲“進來”才算作罷。

  門一推開,見到房中還站著文素,齊簡不免又替遠在京城的劉珂傷心了一把,但很快就回過神來,朝蕭崢行了一禮後便立即開口道:“王爺,賑災物資已然短缺,急需朝中撥餉啊……”

  “什麼?”蕭崢頓時面露不悅,從床上坐正了身子,“本王到此不過幾天,所帶物資竟全用完了?”

  “回稟王爺,不是用完了,是短缺。”

  “……”

  文素剛剛清醒不久,腦子還有些混沌,聞言便自然而然的接了一句:“怎麼用的這麼快?”

  齊簡以為她是在懷疑自己辦事不利,趕忙向蕭崢解釋:“王爺容稟,決堤的那幾處都急需築堤加固,林先生說一般的材料不抵事,所以光是這些就花了不少銀兩,加上……”

  “你說什麼?”蕭崢突然冷冷的出聲打斷了他,“林瑄竟直接接手治水了,可曾經過本王首肯?”

  齊簡暗暗咽了口口水,“王、王爺,林先生的法子的確有效啊……”

  蕭崢冷哼一聲,沒再做聲。

  三人沉寂了許久,一時沒有頭緒,蕭崢只好對齊簡擺了擺手,“罷了,你先回去吧,此事本王會想辦法。”

  齊簡臉上神情還是很焦急,可是攝政王既然發了話,也就只有這樣了。

  文素目送他出了門,轉頭問蕭崢:“王爺有何良策?”

  “毫無頭緒。”蕭崢歎息著搖頭:“先帝在位時征戰不斷,留下的國庫本就不豐,如今能拿出來的其實並不多。”

  這些情況文素都是第一次聽聞,心中不免也有些擔憂,“如此說來,還真是棘手。”

  兩人沒再說話,俱是一臉深思之色。

  文素皺著眉,視線四下游離,忽然掃到書桌上堆積的奏摺,頓時腦中靈光一閃,驚喜的叫了起來:“王爺,下官想到了個法子。”

  “哦?什麼?”蕭崢立即詢問。

  文素笑的胸有成竹,“借財。”

  ※

  平陽王最近在京中過的完全是紈絝子弟的生活。花街柳巷,茶館酒肆,哪裡歡愉哪裡便有他的身影,一時間整個京城都傳遍了他這個風流小王爺的名號。

  偏偏他相貌又生得極好,縱使有不屑者也要多瞟他兩眼,京中一干名門閨秀外加小家碧玉更是暗地裡將他奉為了心中情郎,憧憬不已。

  可惜這好日子沒多久就了結在了一封信上。

  信是文素寄來的,八百里加急,由專人親自送到了他手上。

  彼時蕭端還帶著陸坊在隔雲樓喝花酒,收到信後當即拆開匆匆一瞥,哈哈笑了幾聲,將信往懷中一揣,推開身邊美人便出了門。

  陸坊慌忙的跟上,就聽他笑著道:“友人急信送到,本王需出手相助啊……”

  三日後,平陽王誠摯相邀諸位高官于京郊碧波湖畫舫一聚。

  王爺黨們自不必說,肯定是要給足面子。保皇黨則緊密團結在以丁正一為首的領導班子下,會議開了一次又一次,期間因丁老爺子甩手表示不參與那黃口小兒的無聊把戲,直到聚會前一天才真正定下赴宴人員名單。

  夏日晚間清風送爽,湖面泛舟別有情調。

  四周都有禁軍把守,連只蒼蠅也飛不進來,便顯得偌大的湖面十分幽靜,當中畫舫雕樑畫棟,上懸燈籠數十盞,倒映湖面,光影綽綽,委實美觀。

  蕭端墨發披肩,白袍微敞,手執一柄摺扇,閑閑的立于門邊,親自迎接諸位大人的光臨。

  這場宴會本只屬於高官貴胄,但他有心,還請了傅青玉與劉珂。兩人自覺人微言輕,都早早的到了場,很快其他官員也都到了,一時之間好不熱鬧。

  眾人一番見禮完畢,各自落座,氣氛友好,縱使平日裡兩黨派如何針鋒相對,此時也在推杯換盞間一笑泯恩仇了。

  酒過三巡,就在眾人情緒高漲之時,坐在上方的平陽王搖著摺扇不緊不慢的傳達了文素信件中的主要精神:“攝政王與文大人正在泰州城內賑災,辛苦非常,此時物資短缺,更是雪上加霜,奈何國庫不豐,吾輩身為朝中要員,當慷慨解囊才是啊……”

  話音一落,眾人一陣錯愕。

  就知道無事獻殷勤沒有好結果啊!>_<

  然而聽了這消息反應最激烈的卻是坐在末尾的傅青玉與劉珂。

  兩人掛念的人都在遙不可及的遠方,直到如今才得到點零星消息,豈能不關注?若不是實在顧及禮儀,差點便要直接出言詢問了。

  下方的大人們正在嗡嗡討論,原先輕鬆的氣氛開始漸漸沉重。

  叫這些高官掏腰包是件十分艱難的事情,蕭端很清楚。但是文素偏偏對於他的能力給予了充分肯定,認為憑著他一顆狡猾非常的美麗心靈,定能將這些大臣悉數拿下。

  他無奈,起碼不能辜負了友人所托不是?

  他從袖間取出一張紙條,對一邊的陸坊遞了個眼神,後者立即上前接過,傳了下去。

  一張紙條在眾人手中轉了一圈,如同水入油鍋,好一陣劇烈反應,抽氣吸氣聲此起彼伏,顯然被驚嚇的不輕,好幾個大人臉色都白了。

  紙條上寫的是每位元大人要出的數目,不過比文素在信中寫的要稍微……高那麼一點點。

  蕭端也不急著催促,直到紙條又回到他手上,才像是忽又想起什麼,以扇擊掌道:“對了,本王忘了叔叔還有個條件,他老人家說了,但凡此次出錢者,全都記在名冊之上,待他回京過目之後,盡皆官升一級,絕無二話。”

  這話一說,下面的抽氣吸氣立即就停止了。

  安靜了一瞬之後,不知哪位官員開了口,先是表達了對沿江百姓受災的深切同情,又感慨了一番攝政王的高風亮節,之後還不忘闡述自家生活拮據,最後拍板說他要捐錢!

  這麼一來,大夥兒紛紛響應,抽氣聲變成了承諾聲。

  蕭端吩咐侍女取來墨寶,親自研磨記錄,名字、交款日期等等事無巨細。

  直到長長的名單再經由所有官員簽字畫押,板上釘釘之後他才揉了揉酸澀的手腕,慢條斯理的道:“然本王覺得俸祿本就該取之於民而用之於民,諸位大人乃是國之棟樑,定然不會做此等買官之事,攝政王更不能做賣官鬻爵之人,所以本王便建議他老人家將那個條件給撤啦……”

  “……”

  “……”

  “……”

  據說當晚不少達官貴人的車馬從街頭賓士而過時,隱隱傳出抽泣哽咽之聲,直叫京城百姓們聞者著傷心,聽者落淚……

  宴會結束時,傅青玉鼓足勇氣問了平陽王一句:“敢問王爺,這籌款之法是何人所出?”

  蕭端瞥她一眼,淡笑:“文大人。”

  傅青玉神色一僵,默默垂眼,告辭離去。

  直到今日才知道這些大官們真是腰纏萬貫,所謂官富民貧,此言不虛。作為小老百姓的文素能想到從他們身上下手,實在再正常不過。

  一想到剛才那些人的神情,蕭端真是心情大好。正搖著扇子打算離去,卻見劉珂恭恭敬敬的站在馬車旁,似乎已等了很久……

  幾日後,八百里加急信件送往江北,文素拆開一看,平陽王熱情洋溢的寫道:“友之所托雖艱,本王卻終不負所托。物資不日即可送達,請寬心以待。經此一事,方知你我友誼比天高,比海深……”

  文素覺得最後一句話甚為詭異,思索了一番,回信道:“王爺您賺了多少?別套近乎,老實說!”

  蕭端複又回信,義正言辭:“本王豈是那種人!”內附小紙條一張,上書蠅頭小楷一行:“回來分你一半。”

  文素立即回復:“我與王爺之友誼比天高,比海深……”



三一章

  沿江地帶的天氣終於開始好轉,當天空展露出一絲陽光時,文素差點激動的就要抹淚。

  這些日子連續悶熱多雨,將攝政王那點小病給拖得綿延了許久,至今仍有些不舒服的模樣。現在總算見到好徵兆,著實讓人高興。

  她站在門口伸了個懶腰,正準備照慣例去看看攝政王,就見有人提著一隻包裹走進了她的院子。

  照舊是一襲素白襦裙,頭簪木釵,姿容端雅,正是那日來找攝政王的女子。

  文素當即迎了上去,“這位……夫人,是來找我的?”

  看她那日與林瑄親昵非常,應當是夫妻吧,叫夫人該沒錯。

  女子笑著點了點頭,“民婦的確是來找文大人的,大人不必多禮,民婦姓梁名慶德,直呼名姓便是。”

  梁慶德?

  文素在腦中迅速的搜羅了一遍,確信自己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對她與攝政王之間那所謂的“親情關係”真是越發迷茫了……

  午飯過後,文素熬了一碗補藥給攝政王送了過去。

  這些日子蕭崢清減了不少,臉頰都消瘦了許多,整個人坐在那裡少了平日裡的威嚴,多了幾分頹然,若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另一個平陽王。

  目視著他喝完藥之後,文素方才試探著問了句:“王爺,覺得怎樣?”

  攝政王自小長於北方,雖然此次生病只是水土不服,但這個時節的南方濕氣過重,若不好好調理,將來恐要落下病根,這藥便是去濕氣的。

  蕭崢見她如此關心自己,心中早已滿足不已,點頭溫和一笑,“文卿熬的藥自然是好的。”

  文素嘿嘿乾笑了兩聲,硬著頭皮道:“其實……這藥是那位名喚梁慶德的夫人送來的。”

  今早梁慶德來找她正是為了此事,只因蕭崢根本不肯相見,這才轉而求助於文素。

  關於兩人之間是何關係,文素心裡就跟有千百隻爪子在撓似的,所以忍不住將事實說了出來,實際是藉以試探。

  蕭崢聽了她的話半天也沒做聲,直到文素以為惹怒了他,才聽他道:“那便多謝她了,不過下次還是請她別來了。”

  “呃,是。”文素挫敗的歎了口氣,看來是得不到答案了。

  正準備告辭離去,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吵鬧,趙全在外怒氣騰騰的嚷道:“林先生,在下敬重您是一方英雄,請莫要失了禮數!”

  文素聞言一愣,趕忙走過去拉開了門,頓時一陣愕然。

  那神仙一般的林瑄正與趙全拉拉扯扯,斯文氣質盡毀。見門打開,他立即松了手,一把攘開趙全沖到門口,“退之,今早慶德來找過你,你可見著了?”

  蕭崢從屋內走至門邊,冷哼了一聲:“本王說過不願再見她,你以為是玩笑?”

  眼見兩人又動火跡象,文素趕忙舉手道:“我見著了,她今早來找的是我。”

  林瑄聞言,趕忙一把拉住她的手,口氣急切的道:“那她人呢?”

  蕭崢本要因這動作動怒,聞言不禁一怔,“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這幾日我交代過她不要外出,若不是因為惦記著你,她又何必來此?如今定是被那些人抓去了。”

  林瑄越說越急,越說越亂,最後乾脆松了手就走,一臉慌亂。

  蕭崢怔忪片刻,猛然道:“趙全,立即調集暗衛隨他去找人,一定要找到梁慶德!”

  “是,王爺!”

  文素被這突然的一幕給唬的一怔,好半天也沒回過神來……

  這一等一直到傍晚時分,趙全才終於回來。他一路快步走到蕭崢跟前,開口便道:“王爺,林先生找到了他夫人,不過被泰州知府扣押了。”

  泰州本屬揚州府管轄,只是因揚州如今落入叛臣之手,才在泰州又設了知府一職,統領周邊州縣。

  一個知府怎會突然扣人?

  蕭崢微微一想,心中已經明白過來,必定是因為林瑄揭發了貪官一事。他在屋內踱了幾步,忽而一把攜了佩劍走出門來,“帶本王去看看!”

  道路仍舊泥濘,馬車行的很慢,蕭崢等不及,乾脆與趙全一起棄車騎馬,飛馳而去。

  文素也跟了過去,只有一個勁的在後面催車夫加快趕車速度。好在他們下榻的地方離泰州知府的府邸不遠,很快便到了地點。

  看到門邊徘徊著兩匹馬,知道攝政王早就到了,她連忙提著裙角跳下了車。

  大門洞開,連個看守的人也沒有,她一路沖進前院,一抬頭就見眼前跪了一地的人,攝政王背對著他站著,手中長劍早已出鞘,寒光凜冽。

  她吃了一驚,四下掃視了一圈,只見趙全側身擋在攝政王前方,面前跪著一個瑟瑟發抖的中年人,看上去有些印象,應該就是泰州知府。

  文素不敢上前,又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心裡七上八下的一陣慌亂。

  目光四下掃視了一番,忽然看見林瑄抱著梁慶德從後院走了出來,身後跟著幾個黑衣人,很快便一閃而逝,大概正是傳說中的暗衛。

  林瑄的腳步很匆忙,懷中的梁慶德無力的垂著手,似乎已經暈了過去。

  文素下意識的就去看攝政王,只見他的背影僵了一僵,下一刻手腕一動,就要朝泰州知府頸邊劃去,卻被趙全慌忙攔下,“王爺,不可,他是朝廷命官啊。”

  “哼,此等朝廷命官,殺一百次也難解本王心頭之恨!”

  “王爺!”文素趕緊上前,指了指梁慶德,“救人要緊。”

  蕭崢這才垂下了手中長劍,泰州知府早已嚇暈了過去,四周跪著的人也是一陣驚慌失措,哭聲一片。

  “回去!立即找大夫!將泰州知府收押,等候發落!”

  幾道命令一下,蕭崢大步走到林瑄跟前,頓了頓,似有些猶豫,許久才將手中的劍遞給趙全,伸手要去接梁慶德。

  “退之,我來吧。”林瑄的聲音有些疲倦,手緊了緊,似有些防備。

  蕭崢僵硬的收回了手,凝視著梁慶德時,眼中說不清是愧疚還是疼惜,嘴唇翕張了幾下,終是沒有做聲……

  ※

  梁慶德只是受了驚嚇,並無大礙,經大夫診視後吃了藥便睡了過去。

  林瑄這幾日一直忙著治水大事,早已疲累不堪,再分神照顧人實在吃不消。文素不忍心崇拜物件受累,便自薦要照顧梁慶德。

  可惜她這個好心人壓根熬不住,房中那麼安靜,梁慶德又睡的那麼香,撐到半夜她便半跪在地上,趴著床沿睡了過去。

  這一睡就做了個夢,她夢見有人走進了房間。窗外已泛出魚肚白,光線不亮,看不分明,但那衣服上淡淡的熏香告訴她,來的應該是攝政王。

  她睜開眼去看他,就見他半跪在床邊,握著梁慶德的手輕聲喚她,只是聲音太小,幾乎要豎起耳朵才能聽清楚他叫的是什麼。

  “姐姐……”

  什麼?姐姐?!

  攝政王居然有姐姐?

  文素差點沒驚叫出來。

  是了,蕭氏皇族男丁不旺,對皇子的重視向來高於女子。深宮中的許多公主幾乎只能留下一個名字,有的甚至連母親是誰都不會記錄,除非是做出了極大的貢獻,諸如和親之類,才會在史書上留下一兩行記載。

  她明白過來,攝政王要真有個姐姐倒也不算稀奇。

  正這麼想著,卻見攝政王忽然鬆開了手,轉頭向她看了過來。

  呃,不會是因為被她聽到了這個秘密而生氣了吧?

  文素最忌憚的就是他的強大氣場,見狀下意識的便要往後縮。

  退得正歡,攝政王已到了跟前,蹲□子一隻手在她背後一按,阻止了她的動作,“小心,要撞到桌角了。”

  奇怪,夢裡聽他的聲音竟然覺得有些溫柔。

  果然夢都是反的!

  迷迷糊糊間大腦裡全是亂七八糟的思緒,還未理清楚,身子一輕,人已經被攝政王給抱了起來,腦袋緊靠著他的胸膛,幾乎可以聽見他的心跳。

  文素驚訝,這夢……是不是有點太真了?

  攝政王低下頭,貼著她的耳邊低語:“在地上睡會著涼的,回去吧。”

  就這麼被他一路抱著出了房門,再進了房門,期間一路吹過的微風叫她猛然清醒過來。

  娘嘞,這哪是什麼夢啊,壓根就是真的啊!

  可是躺在攝政王的懷裡能表現出什麼呢?

  文素儘量將自己僵硬的身子放柔再放柔,以顯示自己還在沉睡。

  蕭崢輕輕一笑,將她送到了床上卻又不急著離開,就這麼坐在床沿,“文卿,本王知道你已經醒了。”

  文素繼續挺屍,表示你看錯了。

  “也罷,這樣也好,本王可以放心的跟你說說話……”他的聲音極低,聽來恍若身處幻境,“你沒聽錯,梁慶德的確是本王的姐姐,之所以姓梁,是因她顧念家國。她本姓蕭,慶德是其封號,皇女中行九,人稱慶德公主。”

  “林瑄本是本王的西席先生,在長兄府邸教導本王讀書習字,後來卻將本王的姐姐拐去了民間,大抵便是這麼回事。”

  “本王出生的晚,幾乎沒有父母的記憶,好在還有一個亦兄亦父的長兄,一個亦姊亦母的姐姐,多少彌補了些缺憾。可惜這兩人卻在先帝即位後不久一個撒手人寰,一個逃出宮門……”

  只留他一人,一介少年在朝堂之中苦苦掙扎拼搏,終於到了如今的位置,再見卻已物是人非。

  短短一番敘述,幾乎沒有一點點綴,文素卻仿佛透過他孤傲清絕的身影看到了當初那個少年。

  權勢傾軋,千錘百煉,方才成就他如今長虹貫日的氣勢。

  她怔怔的睜著眼,直到他笑出聲來,“如何?不裝睡了?”

  “唔……”文素緩緩爬坐起來,“王爺恕罪。”

  “若本王不寬恕呢?”蕭崢緩緩湊近,本是故意捉弄,待鼻尖彌漫她發間的槐花香,忽而記起前一刻溫香軟玉在懷間的觸感,胸口忍不住一陣激蕩。

  “文卿……”他聲音微啞,微薄的光亮下只看得見她明亮的眼眸,吸引著他一點點靠近。

  文素的呼吸忽然急促起來,臉上一陣陣的發熱,呆呆的看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臉,竟無法做出任何動作。

  關鍵時刻門外突然傳來趙全的一聲輕咳,下一刻齊簡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王爺,京城派人送來了物資,請王爺與文大人過去檢視一番。”

  又是他!!!

  蕭崢握著拳沒好氣的道:“這是什麼時辰你可知道?”

  齊簡淡定的回答:“天亮了,王爺。”

  文素轉頭朝窗外一看,果然已經露出了陽光。

  兩個尷尬不已的人稍稍整理一番出了房門,像是為了打破尷尬,蕭崢咳了一聲道:“此次借財一事全是文卿的功勞,待回京之後,本王會重重有賞的。”

  文素聽到這句話心裡頓時樂開了花,尷尬什麼早忘了。一邊的齊簡似乎有話要對她說,也被她給無視了。

  三人拐過回廊,剛要進入前廳,走在前面的攝政王忽然停下了腳步,正對著前廳大門面露不悅。

  文素疑惑的走上前去,探頭朝內一看,立即驚訝的喚出聲來:“朝卿?你怎麼來了?”

  劉珂一臉喜悅的迎上前來給攝政王見禮,“下官奉平陽王之命押送物資前來。”

  “平陽王叫你來的?”蕭崢捏了捏拳,“很好……”
作者: cve1130    時間: 2011-8-11 01:24 AM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1-8-11 11:43 AM 編輯

三二章


  書房內,蕭崢端坐桌前,白袍寬鬆,繡著暗金蟒紋的袖口鋪在桌面上,手指捏著奏摺心不在焉。

  等到第五十八次翻開奏摺又合上,他終於忍無可忍的對外喚了一聲:“趙全!”

  “是的王爺,文大人同劉大人一起出去了。”門外的趙全默默抱頭,王爺您還要問多少遍?

  蕭崢咬了咬牙,三天了,不是接風洗塵就是四處轉悠,兩人有這麼要好麼?他冷哼了一聲,拍桌道:“去把她給本王叫回來!”

  “是!”趙全聞言一個激靈站直身子,熱淚盈眶。

  您老早該下決心了,可折磨死人了!>_<

  天氣開始使勁的放晴,還有不久便是夏末了,陽光照在身上一陣陣的炎熱,不過比起之前的陰沉潮濕可要好多了。

  文素正帶著劉珂在江邊轉悠,好歹也算半個當地人,總要盡些地主之誼不是?

  在溜達的這幾個時辰之內,有不少周邊官員借路過打醬油之名前來同她搭訕逢迎,估計都是因為泰州知府那件事而慌了神,想從她這兒打探消息,但都被她給忽悠了過去。

  如今林瑄與梁慶德都被好生保護著,還不到與這些人正面交鋒的時候,自然是能避則避。

  在江邊遊蕩了一陣,到了林瑄指揮築堤的地方,二人不便打擾,就站在江邊閒話。

  “對面便是我長大的地方啦。”文素遙遙一指,江面寬闊,只能看到對面隱隱冒出的一處塔尖。

  劉珂望著波光粼粼的江面頓時有感而發,出口吟道:“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文素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身邊忽然有人走近,她轉頭,就見林瑄帶著笑意看著自己,衣袖高挽,一身泥水,卻已恢復了往日的從容俊雅。

  “當日有勞文大人熬夜照顧內子,在下還未曾道謝。”

  “林先生客氣了。”文素趕忙回了一禮。

  林瑄瞥了一眼旁邊仍舊沉浸在詩詞世界中的劉珂,笑了笑,“文大人剛才面帶怔忪,是不喜歡這首詩麼?”

  “怎麼會?”文素笑著搖了搖頭,“只是覺得江南雖好,於我卻是徒增悲傷罷了。”她指了指對面,“那裡還孤孤單單的葬著家父,奈何我卻不能回去掃墓祭拜。”

  “原來如此。”聽她這麼一說,林瑄不禁也心生感慨。

  “對了,說起來,家父還認識林先生呢。”

  “哦?”林瑄十分意外,“令尊是……”

  文素有些赧然,“家父名喚金池,只是一介布衣書生,恐怕先生早已不記得了。”

  “文金池?”林瑄皺著眉思忖著道:“在下記憶一向好過常人,但凡打過交道的沒有不記得的,說來姓文的人倒是見過一個,約摸是十年前的事了,只不過他並不叫金池。”

  文素毫不意外的攤了攤手,“就說先生還是忘了吧。”

  林瑄卻對自己的能力十分自信,絞盡腦汁的想著那個名字,心中納悶,明明沒見過其他姓文的人了啊。

  旁邊的劉珂總算感歎完了江南麗景,文素見狀便打算帶他再去別處逛逛,誰知剛要走卻又被林瑄叫住:“敢問文大人,令尊可曾說過與在下見面的場景?”

  文素有些無奈,早知道他這麼較真就不說出來了。但又不忍他繼續糾結,還是老實的作答道:“大概就是與先生您談了一些江南地區的水系地形,另外家父對先生的一些清談思想亦頗多推崇。”

  林瑄微微一愣,腦中忽然浮上那柔弱書生的模樣……

  正在這當口,身負重任的趙全終於趕到,老遠便對文素招手,“文大人,王爺正急召您回去呢。”

  文素聞言趕忙應下,卻不知隱於暗處伺機而動的幾位官員早已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們回去要談什麼急事啊啊啊啊……

  林瑄仍舊立在原地,目送著文素漸漸遠離,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語:“那不就是同一個人麼?金池……金池……”他驀地抬頭,雙眼睜大,“是了,金麟豈是池中物……”

  ※

  一張圓桌,文素與蕭崢相對坐著,面前放著一封信,正是當日林瑄托文素轉交的那封。

  “王爺叫下官回來就是為了這個?”

  文素暗暗撇嘴,自從那晚之後,看到他就尷尬,好不容易躲一下還被提溜了回來。

  好吧,回來就回來,您老拿封信出來算個什麼緊急大事嘛。

  蕭崢見她神情不耐,頓時胸中醋意大發,伸手重重的點了點桌面,“自己拆開看!”

  文素被他這語氣給嚇了一跳,忙不迭的取過信拆開看了一遍。

  一串名單。

  “王爺,這大概是貪官的名單吧。”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蕭崢氣悶的歎了口氣,“你看清楚,這裡面的名單有兩份,上面一份與那日本王召見的官員吻合,除去齊簡這個新到的知縣之外,幾乎全都占了。而下面一份卻只有幾人,其中泰州知府首當其衝,本王叫你看的便是這第二份名單。”

  聽他這麼一解釋,文素才感到奇怪,連忙又去看了一遍下面的幾行名單,發現右下角竟然有個小小的“兵”字。

  “如何,發現了?”蕭崢沒好氣的道:“林彥純此人最喜歡裝神弄鬼,有事卻不直說,只寫個兵字,算什麼?!”

  文素好意寬慰:“怕是擔心信件落入他人之手而惹來殺身之禍吧,畢竟他還得照顧林夫人呢。”

  蕭崢這才緩和了神色,“說來林彥純也確實謹小慎微,今日臨出門前還囑咐本王近期莫要出門。”

  林瑄的意思是,泰州知府那日本想不到攝政王會插手此事才敢對梁慶德下手,所以那件事其實算是為除貪一事打開了缺口,但同時必然也已經打草驚蛇,所以奉勸蕭崢近期不要外出,恐防遇上什麼意外。

  莫非這個兵字便是指的這個?

  對此蕭崢自然是不屑的,且不說他附近防守嚴密,便是那些貪官污吏,難不成已經膽大到如斯地步?

  文素一時也摸不著頭腦,皺著眉苦苦思索。

  蕭崢端起茶盞飲了口茶,撇去心中雜事,再看對面的女子,心中真是五味雜陳。

  這幾日她是故意躲著自己的吧?躲著自己,卻跟那書呆子在一起,算是什麼意思?

  眸中光芒輕輕一閃,他放下手中茶盞,咳了一聲道:“文卿,朝卿來此已有些時日了,可曾言明何時返京呐?”

  “啊?”文素被打斷了思緒,一時沒有回過神來,怔愕的表情落入他眼中,自然又引來一絲不快。

  你就這麼捨不得他?!

  心中雖然波濤洶湧,面上卻還是一片沉靜,蕭崢拂袖起身,淡淡道:“本王覺得他該回去了。”

  文素自然不敢違逆他的意思,垂著頭嗯了一聲。

  實際上她對劉珂還是懷著一點兒心思的。雖然那晚攝政王跟她差點在某些特定環境特定心理的烘托下發生一些不應該發生的小插曲,但是她內心深處始終還是覺得劉珂比較適合自己。

  所以在這個大背景下,她其實正試圖于攝政王的眼皮子底下跟這個保皇黨發生點不可言明的關係。

  關於這類關係,她的闡述是——目前地下發展,新政結束後走上檯面,繼而開花結果。

  規劃的倒是不錯,奈何默契是關鍵啊。

  要說默契,換做平陽王的話,估計一個眼神兩人就達成共識了,可惜偏偏這最適合她的人是個一根筋,這才是最讓人頭痛的。

  兩人相處這幾日,面對劉珂時不時遞過來的眼神,她有時真恨不得上前揪住他領口一陣猛搖,你到底能不能彎一點腸子啊?OTZ

  可現在倒好,直接沒機會了。

  最後消息還是文素送去的。

  大晚上的,劉珂正在客房中津津有味的挑燈夜讀,聽到這個消息後臉色就變了。

  他是老實人,攝政王一表明態度讓他離開,他自然不好強留。只是心中對文素十分不舍,見她這陣子瘦了不少,更是心疼不已,奈何自己嘴笨,說不出什麼體貼話。

  文素自己也難受,不知道該怎麼表達,站在門邊欲言又止了半天也沒能將自己那不可言明的關係給闡述出來。

  夜色深濃,兩人就這麼隔著道門檻相對站著,俱是一副愁腸百結的模樣,直到聽見遠處趙全一聲若有若無的低咳才算終止。

  看來攝政王很不放心她跟保皇黨之間的來往。文素歎了口氣,舉步欲走,一時又不知從何來了勇氣,幾步返回,湊到劉珂耳邊低語了句:“你上次的醉話若記得,回京等我答覆,若不記得便算了,千萬莫要多想。”

  說這話著實需要勇氣,她一說完就扭頭跑開了,臉紅的如番茄一般。

  劉珂在原地怔忪許久,回味許久,繼而一顆心美上了天。

  他如何不記得?那些話都記得清清楚楚,一個字也不曾忘,等她的回復是何意?是要答應了

  這忽來的一出著實叫劉珂興奮,以致於一晚上都沒有睡著,可第二天辭行之時卻仍舊精神奕奕。

  可惜攝政王親自相送,還一直送到了城門口,叫他根本沒有機會與文素話別,心中委實失望,走向馬車時簡直是一步三回頭,五步一徘徊。

  登上馬車之際,齊簡扯了扯他的衣袖,在他耳邊低聲道:“朝卿兄,據我連日以來的觀察,文大人與攝政王之間……似有些不清不楚啊。”

  劉珂不高興了,劈頭便問:“如何不清不楚?”

  齊簡轉頭悄悄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攝政王與文素,壓低聲音道:“我已不止一次發現他們二人同處一室了,聽聞有一回還在一起通宵……”

  “不可能!”劉珂心中鬱堵,忿忿的爬上馬車,心中一遍遍回蕩著文素昨晚與他說的話,表示堅決不信。

  齊簡歎了口氣,“也罷,我本也是好意,總之你要有個數才是。”

  劉珂一把放下車簾,他有數的很,等回了京城你就知道了!

  馬車駛動之時,他終於忍不住挑簾朝文素看去,城門邊上,她站在攝政王身邊,朝他微微點了點頭,淡淡一笑。

  他安心不少,緩緩放下車簾,卻又像個小媳婦兒似的驀地羞紅了臉,心中一個勁的默念:等你回京等你回京等你回京……

  目送著馬車走遠,蕭崢轉頭瞥了一眼文素,見她神色如常,才算舒服了些。

  正打算回去,趙全忽然湊到他耳邊說了句話,他頓時一驚,拉著文素便登上了車。



三三章

  馬車疾馳,卻不是返回的方向,文素扒著車門朝外看了看,又一頭霧水的坐回了車內,“王爺,您突然這麼著急,莫不是出什麼事了?”

  蕭崢嗯了一聲,皺眉道:“梁慶德突然回去了,本王去看看。”即使承認了身份,他還是無法做到像過去那樣喚她一聲皇姐。

  文素詫異,梁慶德好好地為什麼突然要回去?不怕再被挾持了?

  車是由趙全趕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知道蕭崢擔憂的心情,他今日格外的賣力,鞭子甩的呼呼的,馬車行進的速度幾乎比往常快了一倍。

  過了最為熱鬧的街區,馬車拐入一條稍窄的道路,再往前出了南城門便開始安靜下來,兩邊都是農田,越行越僻靜。

  不久後,馬車緩緩停下,趙全在外恭恭敬敬的稟報:“王爺,暗衛說就在這裡了。”

  蕭崢掀開簾子下車,按照他的指示拐入一條小道,走了一段,眼中落入一戶平常的院落。

  文素跟在後面讚歎道:“真是個隱蔽的地方。”

  四周荒無人煙,只有樹木田地,隱於其中的小小瓦舍著實不起眼,自然隱蔽。

  蕭崢心中多少有些感歎,這些年的隱居,也不知道她一個錦衣玉食的公主是如何熬過來的。

  他率先走近,伸手直接推開了院門,卻愣了一下。文素趕忙跟上前去探頭一看,也愣了愣。

  梁慶德手中抱著個一兩歲的孩子正在哄著,臉上帶著笑意,一副祥和的畫面。

  想過許多原因,倒忽視了她的孩子。也是,嫁人多年,沒有孩子才不正常。

  蕭崢忽然覺得有些彆扭,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身後有只手輕輕推了他一把,就聽文素自顧自的笑著朝內打招呼道:“林夫人好福氣,竟然藏了個大胖小子在家裡呢!”

  梁慶德一怔,轉頭看來,待見到門口的蕭崢,趕忙招呼二人進門。

  蕭崢抿了抿唇,不甘不願的走進去,便見梁慶德將孩子放到地上,指著他道:“快,叫舅舅。”

  孩子眨了眨黑亮的大眼,似乎有些懼怕他,躲到了母親身後不肯出來。

  “這孩子……”梁慶德不好意思的對蕭崢笑了笑,“退之,叫你見笑了。”

  “無妨。”蕭崢乾澀的回了一聲,眼睛卻不由自主的盯著那孩子。

  院子裡有些空曠,只有一口井,一張石桌,幾張石凳,可能是多日無人在家的緣故,上面落了一層的灰。

  文素環顧一周,頗為詫異的道:“夫人不在的這些日子,難不成就讓孩子一人在家?”

  “自然不是,孩子是托給熟人照料的,我不放心,便回來看看。”梁慶德說完這話有些歉疚的看了一眼蕭崢,“退之,連累你擔心了,真是抱歉。”

  蕭崢淡淡的點了點頭,眼神又掃到了她身後的孩子身上,輕咳了一聲:“孩子叫什麼名字?”

  梁慶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實他還未曾取名。”

  “什麼?”蕭崢詫異,“這麼大了還未取名?”

  “他……”梁慶德眼神閃了閃,忽而彎下腰,捂住了孩子的耳朵,這才輕聲道:“他不是我們親生的。”

  一邊的文素愣了愣,被捂住耳朵的孩子不解的眨了眨眼,似乎很疑惑母親的舉動。

  梁慶德歎了口氣,“退之,實不相瞞,我根本無法生養。”

  蕭崢張了張嘴,一時無言。

  “我曾勸彥純另娶他人好為林家傳宗接代,可是他說什麼也不肯,這個孩子是不久前剛收養的,所以還沒來得及取大名。”

  文素恍然,不禁對林瑄心生敬佩。忍不住轉頭去看攝政王,發現他也是一臉怔忪,良久才垂眼道:“算他還有良心,對你總算還不錯。”

  梁慶德笑了笑,“是,我過得很好,你放心。”

  被捂住耳朵許久的孩子終於忍不住開始扒拉母親的手,梁慶德手一松,他乾脆跑開了去,免的再遭受一次捂耳的酷刑。

  文素擔心他摔著,蹲□子一把接住跑到跟前的他,擁著他小小的身子抬頭對蕭崢道:“王爺,好歹是舅舅,您為他取個名字吧。”

  梁慶德聞言眼睛一亮,忙點頭道:“是啊,退之,你為他取個名字吧。”

  蕭崢怔了怔,垂眼看來,孩子又開始往文素懷裡縮。

  “就叫逸吧。”

  “逸?”梁慶德笑了起來,“退之似乎特別喜歡這個字,記得你當初還要為端兒取名叫做逸呢。”

  蕭崢也不禁笑了一下,“原來你還記得,後來他弱冠時我便為他取字雲逸,但求這名字叫人自由一生,無拘無束。”

  “確實是個好名字。”文素抱著孩子站起身來,笑著拍了拍他的頭,卻又忽然頓住了手,面帶惘然。

  蕭崢見狀頓時疑惑,走上前道:“文卿,你怎麼了?”

  “王爺,”她轉頭,一臉惆悵,“我突然想念小世子了。”

  “原來如此。”他失笑,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嗯,本王也想他了。”

  “你們……”身後轉來梁慶德不敢置信的聲音,文素轉頭,對上她詫異莫名的臉,“你們二人已經有世子了?”

  “……”

  ※

  一場虛驚。

  蕭崢本要帶梁慶德與孩子一起回去,但她還有些東西要收拾,未免出意外,他只有吩咐所有暗衛留下保護母子二人,並將馬車留下。自己則帶著趙全、文素步行到不遠處的驛站雇了兩匹馬。

  文素對此很有意見。

  為什麼只雇兩匹?

  蕭崢對此則回答的十分淡定:“因為文卿你不會騎馬,本王只好帶著你了。”

  “……”好吧,這也是事實。文素認命的再次爬上他的馬背。

  好在是城外,路上幾乎沒有行人。二人共乘一騎也不擔心惹人非議,多少算撫慰了一下文素不安的心情。

  只是太陽著實強烈,偏偏蕭崢駕馬的速度慢的堪比步行,而趙全又躲在後面,隔著好長一段距離,連個遮陽的人也沒有,叫她有些吃不消。

  也活該她倒楣,為給劉珂留個好印象,今早送別他時穿的是件深藍色的襦裙,早上倒還好,這大中午的可就難受了。

  正有苦難言,頭頂忽然一暗,蕭崢寬大的白袖輕輕搭在了她頭上,遮住了毒辣的陽光。

  後面的人什麼都沒說,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般。文素卻微微一怔,心中有些感動。

  不過您要是騎得快點就更感動了。>_<

  “文卿,看周圍農田洪水已退,這次水患,算是平定了吧。”

  文素一陣汗顏,原來走的這麼慢是為了巡視災情啊。她轉頭四下看了看,點了點頭,“相比過去,這次見效顯著,著實虧了林先生及時出現。”

  蕭崢聞言松了口氣,“如此便好,他那裡的築堤也快要完成了,待這件事完了,便可以動手了。”

  文素知道他說的動手就是指對付那些貪官,心中竟有些激動,往日的那些怨尤和不甘就要得到抒發,好不暢快。

  說話間,已經隱隱看見城門,這裡是最為僻靜的一段路,四周樹木繁盛,道路也漸漸狹窄起來。

  驕陽被繁茂的枝葉擋住,文素舒服不少,正要請攝政王放下為自己遮擋的手臂,卻忽然感到他身子一僵,繼而一勒韁繩停了下來。

  “王爺,怎麼了?”

  蕭崢沒有做聲,四下看了看,正要繼續前進,身後忽然傳來趙全驚慌的呼喊:“王爺,小心!”

  馬蹄驀然一腳踏空,蕭崢眼疾手快的攬起文素躍起,落到旁邊,下方的馬已經滾落入一個巨大的深坑,不斷的悲戚嘶鳴。

  文素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還在怔愕,人已被蕭崢拉著向前跑去,周圍是樹林,看這情形,必然是有埋伏。

  身後疾風驟至,蕭崢轉身,入眼是幾道迅速襲來的黑衣人,手中俱是寒光閃閃的利刃大刀。

  他來不及多言,一把將文素推到一邊就迎了上去。

  趙全隨後趕至,拔劍上前助陣,片刻便撂倒了兩人,但其餘的人卻毫不放棄,看模樣竟似抱了必死之心。

  雖然赤手空拳,蕭崢卻下手極狠,幾乎只要逮到機會便是一擊必殺的招式。曾經的沙場征伐和成為攝政王後經歷過的幾次刺殺,都讓他明白對待敵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道理。

  然而文素卻從未見過這種架勢,早就嚇呆了,看著眼前越來越多的死屍,身子一陣陣的發軟,血腥氣融入鼻尖,直叫她胸口窒息。

  整個人就快支撐不住倒下去時,忽然感到有人落在了身邊,她吃了一驚,轉頭看到那人一身黑衣,頓時尖叫起來。

  旁邊的蕭崢見狀連忙解下腰間玉佩甩出,重重的擊在那人即將落下的刀刃上,黑衣人被逼退幾步,他飛身而至,接下文素。

  奈何文素身子已軟的如同一團泥,想要帶她跑路實在困難,蕭崢乾脆抱起了她,正要走,後面已經回過神來的黑衣人不管不顧的一刀砍至,正中其左臂。

  蕭崢嘶了一聲,趙全已經趕了過來,替他格擋了過去。

  仍然不斷有黑衣人從四周湧出,蕭崢迅速的盤算了一番,抱著文素就朝樹林深處跑去。

  遠離了那些黑衣人,文素的意識總算開始回籠,大腦清醒過來。感到攝政王有些氣力不支,她有些歉疚的道:“王爺,放我下來吧,現在沒事了。”

  可是還未等到他回答,便忽然感到一陣天翻地覆,二人已經落入一個坑中。

  感到指尖有黏膩的液體,文素舉起手一看,吃了一驚,趕忙爬起身來去看攝政王,這才發現他的左臂上還在流血,幾乎已經將半邊白衣都染紅。

  “王爺您……”文素頓時慌了神,連忙爬到他身邊,只見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臉色也變的蒼白起來。

  “無妨,只是失血多了,不用擔心。”

  怎麼能不擔心?文素抬頭朝上方看了又看,卻只聽到叮叮噹當的打鬥聲,看來趙全還在應付那些人。

  她頗為自責,若不是自己不夠機靈,也不會連累攝政王受傷,現在落在這裡,要如何是好?

  蕭崢看出她的慌亂,出言安撫道:“莫慌,你第一次遇到這事,怪不得你。這坑不如之前那個深,想必是獵戶用來捕獵的,沒事的。”

  其實他貴為皇族,哪裡知道這些,不過是說來安撫她的罷了,但文素聞言真的安靜了下來,跪坐到他面前,慘白的臉色也恢復了不少。

  “王爺,我替您包紮一下吧。”

  “嗯。”

  她吞了吞口水,背過身去,掀開外衣,去扯中衣的衣角,奈何心太慌,竟費了好長時間才總算撤下一段布條來。

  轉身去為攝政王包紮,卻對上他含笑的眼眸,“文卿,本王說了,莫慌,不會有事的。”

  文素深吸了口氣,點了點頭,來不及處理傷口,直接用布條纏上他的胳膊繞了幾圈,用力的紮緊,血總算是止了。然而一抬頭,卻發現攝政王早已頭歪在一邊雙眼緊閉。

  她嚇了一跳,趕忙托著他的臉喚他:“王爺,王爺,您怎麼了?”

  叫到後面聲音竟帶了哭腔,托著他臉的手也忍不住顫抖起來。

  蕭崢微微睜眼,看到她的模樣不禁一愣,趕忙坐直身子,“沒事,沒事,本王只是嚇嚇你罷了。”

  文素再也忍不住,眼淚一下子盈滿了眼眶,“您怎麼能這麼嚇人呢,要是一身是血的倒下去就不醒了怎麼辦?”

  “不會,不會,怎麼會有那種事呢?”蕭崢從未見過她哭,不免有些手忙腳亂,連忙伸手去拍她的背。

  “怎麼沒有,當初我爹爹就是那樣,說著好好的話,突然咳了血倒下去就再也沒醒了……”

  蕭崢的手僵了僵,眼中滿是愧疚,手落在她肩上輕輕一按,將她擁入懷中,“不會的,起碼我不會就這麼離開你……”
作者: cve1130    時間: 2011-8-11 01:28 AM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1-8-11 11:46 AM 編輯

三四章

  很顯然這些人早就盯上了他們,不然不會將時機掐的這麼准。

  也多虧了趙全,看他平日裡少根筋似的,論武藝卻是實打實的大內第一高手,以一當十不說,還至少斬殺了對方九成人手。不過自己也受了傷,將蕭崢與文素救上來後就暈了過去。

  梁慶德為此自責了許久,若不是她想念孩子,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看著一身是血的弟弟,眼睛都哭腫了起來,熬藥服侍自不必說。

  好在蕭崢只是失血過多,並未傷及要害,倒是文素被嚇得不輕,反倒比他在床上躺的還久。

  聞言趕來的林瑄與齊簡俱是驚愕不已,然而蕭崢卻倚在床頭卻什麼都沒說,直到齊簡走後,他才對林瑄道:“本王似乎知道你那個兵字的意思了。”

  兵者,干戈也。

  如今與他有干戈之仇的是誰?

  正是與他一江之隔的叛臣藩王們。

  蕭崢當然不相信他們有能力能越江來刺殺他,除非……這裡有了他們的同謀。

  林瑄一臉肅然,“所以我當日才請你莫要出門,這事我本當直說,奈何沒有憑據,如今卻算是證實了。”

  那些貪官之所以橫行霸道,甚至連他這個攝政王都敢騙,不是膽大包天,而是有恃無恐。

  他們早已有了別的靠山,能撈錢便好,若是被揭發,大不了正大光明的投奔反賊。

  之前梁慶德被劫一事的確已經打草驚蛇,泰州知府被扣押,那些下面的嘍囉自然只是擔心自己貪污一事是否會被暴露,而另外的幾人則更擔心自己與之一同反叛的事情敗露。

  於是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也許占了先機,還能去江南請功,說不定除去攝政王,朝廷一倒,還能混個開國功臣。

  只是他們忘了蕭崢本身便是軍人,征戰沙場,萬夫莫開。若非有文素在,恐怕那些人一個也無法活著回去。

  蕭崢端起床頭半涼的湯藥一飲而盡,眼中光芒沉沉浮浮,猶如嗜血的利劍,寒意逼人。一鬆手,碗落在地上碎成兩半,發出清脆的哀鳴。

  “傳本王口諭,周邊五城城門盡落,各城官員盡捕,一個不剩,若有逃匿者,扣其家眷,若有不從者,先斬後奏。”

  林瑄抿了抿唇,退後一步,朝他拜了拜,“是。”

  “還有……莫要告訴文素。”

  林瑄怔了怔,抬眼看他,卻見他別過了臉,淡淡道:“她不適合這些殺戮。”

  “好。”林瑄輕輕點頭,轉身欲走,卻又忽然停下了腳步,“退之,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是有關文素的身份……”

  ※

  其實文素啥事也沒有,心理上的恐懼被治癒後,立即就活蹦亂跳的下了床,不過最近攝政王正在養傷,又似乎很忙碌,她心中有愧,便沒有去打擾。

  於是趙全成了她騷擾的物件。

  一盤香噴噴軟綿綿的精美糕點放在面前,散發出的清香引的人食欲大動。

  趙全悲憤的瞪著對面的人,甕聲甕氣的道:“文大人,您這是什麼意思?”

  文素瞄了一眼他包的跟個粽子似的臉,抱歉的笑了笑,“是了,我忘了你傷在了臉上,現在還吃不了這些東西。”

  趙全頓時拍桌而起,“那些混蛋,打人不打臉不知道麼?”

  太傷心了,這是破相啊!真想把那些混蛋拖回來再砍砍砍砍他個幾千刀!

  文素趕忙安慰:“好了好了,我今天來是來道謝的,若非你及時趕到,恐怕當時情況不妙啊。”

  “文大人您很好,不妙的是王爺。”趙全扭頭,“王爺一直摟著您呢,誰能傷的到您啊?”

  文素的臉騰的一下紅了,“王爺……什麼時候摟著我了?”

  趙全斜睨著她,“您不會想不承認吧?”

  “……”文素語塞,爬起來就跑出了屋子。

  直到現在她不得不承認她不去看攝政王不是因為什麼心存內疚,也不是因為他最近忙碌,而是因為她尷尬。

  她覺得這不是個事兒。

  早上送走了劉珂,幾個時辰後就跟攝政王摟摟抱抱,這算什麼?

  還有節操沒有?

  可是當時她真是嚇壞了,看到攝政王那模樣就想起當初她爹離開時的場景,好端端的倒下去就再也沒起來,好像整個世界就剩她一人了。

  她是真害怕攝政王一睡不起的。

  她歎了口氣,蹲在院角畫圈圈,心裡默默念叨:朝卿啊,我很堅定啊,你別急啊,回京再說哈……

  “文大人,你在念什麼呢?”

  身邊忽然傳來一人的聲音,她吃了一驚,連忙轉身,原來是林瑄。

  “林先生,您怎麼來了?”

  林瑄笑了笑,“來交差啊,築堤大事已了,在下也算不負眾望了。”

  “真的?”文素頓時喜笑顏開,“那可好了,想必王爺這下心安不少。”

  “是啊,只是那些貪官的事情還在處理,這件事做完,才算是真的結束了。”

  “莫不是很棘手?”

  林瑄左右看了看,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湊近,低聲道:“如今仍然有人抵死不認罪,這其中又牽扯了江南反王們,所以有些難辦呐。”

  文素不解:“怎麼會牽扯到江南的反王們?”

  林瑄將那第二份名單私通反賊的事情給她解釋了一遍,但記著蕭崢的囑咐,沒有細說,好在文素反應快,立即便明白過來。

  “那些人不認罪,是因為我們沒有證據,而且認為江南那邊還有指望。”

  林瑄點頭,“正是如此。”

  文素垂著頭想了想,一時沒有頭緒。

  林瑄見狀也不多言,找了個託辭便告辭離去。

  他說這些其實也算是個試探,這幾日常聽蕭崢說起她見解獨到,如今倒想看看她究竟聰慧在何處,是否聰慧到符合她那身份……

  到了晚上,文素總算去見了攝政王。

  先前梁慶德要來送藥,被她撞見,便乾脆接了手,好歹算個理由不是。

  趙全因為破了相,不願出來見人,所以此時門邊空無一人,不過幾乎每個角落都有暗衛隱匿,以致於她端著藥碗在門邊徘徊時很擔心忽然從旁冒出個人來。

  過了許久,終於鼓足勇氣推開了一絲門縫,就見攝政王坐在桌前正在批閱奏摺,左手因為受傷,衣裳隨意的披了半邊,領口因此拉扯開不少,胸前半露春光。

  文素摸了摸鼻子,確信自己沒流鼻血,剛要敲門便見他抬眼看了過來,繼而微微一笑。

  “原來是文卿,進來吧。”

  文素推門而入,垂著頭走近,恭恭敬敬的將藥放在他面前,“王爺,用藥吧。”

  “嗯。”蕭崢應了一聲,剛要抬手去取碗,卻忽然抽了口氣。

  文素一驚,忙抬頭問:“王爺,您怎麼了?”

  蕭崢輕輕撫了撫包紮完好的傷處,搖頭道:“無妨,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右手動作起來會牽累到左臂罷了。”

  文素挑了挑眉,這麼嚴重?不過看攝政王一臉痛苦的模樣,應當不是作假。

  “王爺,要不……下官幫您?”她乾咳了一聲,端起藥碗,手指撚著勺子攪動著藥汁,臉就像要燒起來了一般。

  蕭崢強忍著笑意點了點頭,“如此便有勞文卿了。”

  文素默默吸了口氣,顫顫悠悠的遞出手中湯勺。蕭崢微微一笑,垂眉斂目,張口飲下那芍藥汁。

  原本很尷尬,但漸漸地倒不似那般拘謹了,看著眼前的人安安靜靜的喝藥,文素臉上熱度稍減,心情也慢慢安定下來。

  一碗藥不多不少,一勺勺的喝完倒也花了些時間,到了最後,這動作竟然已經做得十分自然,好像本該如此,甚至在飲完最後一口後,文素還掏出絹帕為他拭了拭唇角。

  蕭崢一怔,不自覺的抬手撫上她的手背,文素這才驚醒過來,慌忙抽回了手,臉又熱了。

  兩人一時無言,氣氛好不尷尬。

  好一會兒過去,文素才低聲道:“王爺,其實下官來是有事要稟的。”

  “哦?文卿請說。”蕭崢坐正了身子,臉上神情回歸自然。

  “是有關貪官反叛一事。”文素斟酌著道:“下官聽林先生說了此事,想了許久,總算找到了解決之法。”

  蕭崢聞言頓時精神一振,“什麼方法?”

  “王爺可還記得當初吳王開科取士不得後,要求江南世家出人入偽朝供職一事麼?”

  “記得。”

  “下官認為,當初與吳王鬧僵的江家,此時可以派上用場。”

  蕭崢垂眼思索了一番,驀然醒悟,“是了,本王斷不了這些人的念想,若是由江家出面,則要好辦的多了。”

  換句話說,江家這樣的大家族可以充任個說客的身份,直接證明吳王並不可靠,江南也絕對不會接納他們,那麼除了認罪,這些人也就沒有出路了。

  也多虧了文素記性好,當初那事情他只在她面前說了一次,如今她還能將二者聯繫起來,著實不容易。

  想起那日林瑄說的話,再看眼前的女子,似乎有些不同了。

  可是這法子也有個漏洞,文素皺著眉道:“下官倒是想到了這個主意,但要如何說服江家也是個問題啊。”

  蕭崢笑了笑,“文卿忘了,除了吳王那個外甥之外,江家還有陛下這個孫子呢。”

  一般處理事務時,蕭崢習慣凡事最先從朝廷角度出發,而文素則習慣先從自己熟悉的角度出發,因事判斷,隨機應變,從這點來看,於政治一道,二者配合的很是相得益彰。

  文素聞言恍然,知道他接下來肯定要寫信給皇帝,會心一笑,抬手為他磨墨,燭火下二人影像輕疊,恍若夢境……



三五章

  時將入秋,水患治理總算塵埃落定,災民們重歸家園,秩序井然。

  文素安安靜靜的吃了飯,在院子裡研究了一會兒主人家種的花草,又去跟林瑄家的孩子玩鬧了一陣,一天就過去大半了。

  正趴在桌上無所事事,就見梁慶德端著一隻盤子走進了她的房間。

  “文大人,聽聞你是江南人士,那可要嘗嘗我做的糖藕是否正宗了。”

  文素聞言立即興奮的跳了起來,“哎呀,林夫人,您真是大好人,好久沒吃到這個了。”

  梁慶德挨著她坐下,將盤子往她面前推了推,笑道:“這些日子攝政王出門頻繁,大人倒是清閒不少。”

  動作一僵,文素乾笑了一聲,默默埋頭吃藕。

  並不是她清閒,只是攝政王最近有意回避她,自那晚後便沒有再與她碰過面。本來還有些奇怪,可是聽聞泰州知府在獄中自盡的消息後她便明白過來了。

  攝政王其實很照顧她,很多事情瞞著她是怕她不適應。只因初入官場的她見識過黑暗和狡詐,卻還未經歷過其中的血腥和殘忍。

  想到這點,手中的半片藕再也吃不下了。

  “文大人,”梁慶德忽然喚了她一聲,目光閃了閃,低聲道:“雖然退之表面什麼都不說,但從那日遇刺一事來看,他很在乎你,不知可否請大人答應民婦一件事?”

  “啊?”文素呐呐的抬頭,“何事?”

  “我想請大人好好照顧退之,他這些年也不容易,難得遇上個可心的人,但願大人莫要拂了他的願。”

  梁慶德目光灼灼,將她的臉燒得滾燙。文素手中的藕片啪的一聲掉落在桌上,那四個大字不斷敲打著她的心房:

  可心的人,可心的人,可心的人……

  “林、林夫人……您莫不是誤會什麼了?”她慌亂的起身,差點將桌上的盤子給掃到地上。

  梁慶德見她這般慌張,忍不住捂唇而笑,“以前得知彥純對我有意時,我也是這般慌亂,後來想想,正是也對他存了那心思才會這般手足無措。”

  “……”文素風中石化,所以說她對攝政王也存了那心思?

  恰在此時有人敲了敲門,終於擺脫粽子形象的趙全重拾自信,站在門邊氣勢昂揚的道:“文大人,王爺請您過去。”

  文素聞言一怔,竟莫名的有些退縮,一邊的梁慶德又開始捂著嘴輕笑。她穩住心神,像是要證明自己一點也不手足無措一樣,大步走出門去……

  蕭崢此時正在江邊,身上特地著了莊重的朝服,玄色衣袂隨風翩躚,暗金龍紋繡氣勢騰騰,將他原先就不怒自威的面容襯托的越發凜然威嚴。

  他高立長堤之上,下方是跪了一地的官員,單衣散發,毫不狼狽。

  周圍擠滿了圍觀的百姓,聽聞這些人貪污賑災款項,頓時群情激憤,叫駡聲此起彼伏,恨不得啖其肉嚼其骨。

  文素趕到時便是這樣一幅畫面。

  趙全護著她艱難的擠過人群到達堤下,林瑄與齊簡並肩站在那裡,俱是一臉莊重。

  文素轉頭看了一眼那些官員,再不復當初的作威作福,只剩自怨自艾與悲悲戚戚,為了那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金錢,何苦來哉?

  身側投下一片暗影,她一抬頭,就見攝政王走下了幾步,朝她伸出了手,“上來。”

  手指微微顫了顫,耳邊好像又響起了梁慶德的話,心跳也一下子變的激越起來。

  “文卿?”

  文素深吸口氣,終於還是將手遞給了她,由他攙著登上了堤壩,居高臨下看著下方的人群。

  因背對著江面,蕭崢一手托在她腰後,護著她不至於摔下,低聲道:“千里之堤毀於蟻穴,若沒有你,這些人也不會這麼容易認罪,所以本王覺得一定要讓你看到這一幕,文卿,可感到自己的成就了?”

  文素的目光掃視著下方,慢慢變的肅然,“王爺所言極是,下官本是偶然為官,然而有了今日,真的一點也不後悔當初揭榜的舉動。”

  下面的人群原先還在咒駡著貪官,此時不禁被上方的兩道身影吸引住了目光而漸漸安靜下來。

  並非因為外表,那一介弱質女子素衣迎風,站于攝政王身邊卻未曾被其蓋過鋒芒,宛若初生驕陽,和煦溫暖卻難掩塵霄直上的氣勢。

  據說多年後當地還有百姓回味此事,意猶未盡的描繪這位留于大樑國史上的傳奇女子當時是如何與攝政王並肩而立,掃清污濁。

  而此時,蕭崢只是對著她的側臉微微一笑,繼而轉身面朝長江,凝視著對面隱約可見的樓臺塔閣。

  文素跟著他轉過身,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王爺在看什麼?”

  “看江南。”他抬手朝對面一指,聲音鏗然:“文卿,且等著,本王定會掃平叛逆,圓你歸鄉之願。”

  文素張了張嘴,看著他精緻的側臉竟說不出半個字來。

  不久前她與劉珂同立此處,他吟一首憶江南,而今日與攝政王站在一起,他卻給了她一個承諾。

  她從未說過自己想回去,可是他卻好像什麼都知道。

  文素垂眼,江水悠遠,她忽而失笑,竟然忍不住將劉珂與攝政王作比較,果真是糊塗了。

  蕭崢轉頭看了她一眼,“文卿,你可曾想過,你其實很適合官場。”

  文素微微一愣。

  “比起相夫教子,你更適合出謀劃策。”

  何況她的身份也絕不容許她平庸一生。

  蕭崢轉頭凝視著她的眼睛,微微一笑,“可還記得你曾問過本王之後對你有何安排麼?”

  尚在怔愕中的文素呐呐的點了點頭。

  “本王都為你謀劃好了。”他勾了勾唇,眼中波光流轉,“肯定比你自己謀劃的要好很多。”

  他笑的燦爛,文素卻莫名的一陣悚然。

  不知為何,忽然覺得攝政王這個笑容好陰險……-_-|||

  ※

  經此一事,周邊地區官員幾乎被抽一空,諸事積壓,急需官員補充。蕭崢趁機將自己的心腹填充而入,卻將齊簡這個有功之人調往遙遠的太原任職,多少讓人不忿。

  齊簡自己也十分不滿,奈何不敢直言,便晦暗不明的對文素抱怨了幾句。

  彼時文素正在收拾準備啟程返京,聽了這消息頓住了手上的動作,繼而轉頭對著門邊的他笑駡了他一句:“笨啊,無淵,攝政王這是為你好啊。”

  “什麼?”齊簡莫名其妙。

  “如今周邊官員幾乎全盤掏空,你留下定是要坐上知府之位,加上此番治水贏得的美名,後來的官員便不自覺的以你為大功之人,禮敬有加,巴結有加,那麼試問你將會變成怎樣的人?”文素丟下手中包袱,走到門邊故作深沉的拍了拍他的肩,“無淵呐,你還年輕啊……”

  齊簡怔了怔,繼而恍然,轉身便走,“那我得趕緊去向攝政王道謝才是。”

  文素看著他迅速離去的背影愣了愣,還未回過神來便看見有人拍著掌走進了院門,“剛才在院門邊聽了文大人一番高見,果然心思通透啊。”

  眼見著那熟悉褐色人影走近,文素乾咳了一聲,“林先生可真是寒磣我了,其實我全是瞎掰來安慰他的。”

  林瑄笑著點頭,“在下也是這般認為的。”

  呃,您還真是不給面子。→_→

  “大人這都收拾好了?”到了門邊,看到桌上的包袱,林瑄笑著問文素。

  “是啊,差不多了。”文素靦腆的笑了笑,抬手朝他作了一揖,“此次江北之行最大的收穫便是見到了先生,先生風采早有耳聞,家父更是推崇備至,如今也算是了無遺憾了。”

  “哈哈……”林瑄暢快大笑,“在下今日來正是與令尊有關。”

  “誒?先生還真的見過家父?”

  “自然。”林瑄從袖中摸出一卷冊子遞給她,“是在下記錯了,那姓文的人的確就叫金池,這是他當初贈與在下的書籍,如今當物歸原主了。”

  文素詫異的接了過來,一卷普普通通的書籍,連個名字也沒有,翻開封面,只有一個署名:文子衿。

  “這是……”文素遲疑的看著林瑄。

  “大人不必懷疑,這的確是令尊之物,這位文子衿想必是文氏族人或先人,只可惜此書只著了一半便停了。令尊聲稱此書已保存許久,當初贈與在下也是投緣,如今看來,其實更適合現在的大人您。”

  “原來如此……”文素恭恭敬敬的收好書,轉身朝他欠身一拜,“多謝先生了。”

  林瑄點了點頭,笑而不語。

  啟程之日定在了三日後,文素沒有再問過那些貪官們的下場,攝政王既然說可以走了,那便是都處理完了。

  出發當日,泰州城和附近城鎮的百姓幾乎全都出來相送,浩浩蕩蕩的一路尾隨至城門。

  沒有多麼熱情的挽留,反而場面很肅靜,一直到蕭崢揭開簾子朝外看來,百姓們才紛紛跪倒,口呼千歲。

  蕭崢剛要抬手打住,文素在旁輕輕一笑,低聲阻止了他:“王爺,您當得起。”

  對質樸的百姓們來說,這是唯一可以表達感激的方式。

  蕭崢不再堅持,坦然受下,正要放下簾子,忽又看見梁慶德抱著孩子與林瑄站在對面與他遙遙相望。

  這一別,卻不知要何年再見了。

  他又看了一眼那孩子,朝林瑄點了點頭,雖然過去有諸多抱怨,但如今,就姑且信他能照顧好皇姐吧。

  文素見到這場景心中也有些惘然,剛想出言安慰一下攝政王,卻見林瑄忽然整了整衣襟,抬手朝她作了一揖。

  這一拜不同于平時的禮節,像是對著某個德高望重的尊者,極其肅然與鄭重。

  “這……”她驚愕不已,連忙便要掀簾下車,卻被身邊的蕭崢拉住,“文卿,你也當得起。”

  文素一怔,他已輕輕放下了簾子,對外面的趙全道:“回京吧。”
作者: cve1130    時間: 2011-8-11 01:29 AM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1-8-11 11:49 AM 編輯

三六章

  趙全是個很矛盾的爺們兒,看著他長得高大威猛一表人才吧,卻著實改不了羅裡吧嗦的秉性。

  返京的路上剛好趕上秋老虎,他便再次將來時的那一套搬了出來,每日每日的在文素耳邊磨磨唧唧,惹得她差點操傢伙才算完。

  文素自己也不舒服,天氣燥熱再加上個大老爺們兒在邊上唧唧歪歪,著實鬱悶。再轉頭一看攝政王,更加鬱悶,他倒是什麼時候都端端正正平平靜靜,額上一滴汗珠也瞧不見。

  好在這日子很快就結束在幾場秋雨之下了,不過一層秋雨一層涼,越接近京城,天氣卻是越冷了。

  每日歇在驛站時都還好,只在趕路時比較難熬,馬車雖然結實,風卻四面八方的透入,絲絲寒意深入骨髓,竟比寒冬也毫不遜色。

  前後氣候更迭反常,文素此行根本沒帶幾件衣裳,又不好意思說冷,一來二去便凍得鼻涕橫流了,說話都帶著濃濃的鼻音。

  蕭崢見狀也不多言,照舊趕路,卻找了自己的一件袍子將她嚴嚴實實的裹住。

  文素有些不好意思,“王爺,不礙事的,去年這時候我也在趕往京城的路上呢,還不是一樣活蹦亂跳的去了京城嘛。”

  蕭崢看了她一眼,將袍子裹得更緊,淡淡道:“去年你身邊沒有本王,今年不同。”

  文素臉一紅,垂頭不語。

  蕭崢見她這模樣,心中有些悵然,這一路很多次都想對她開口直言,可是對上她的視線又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過往的這些年他將精力都放在其它事情上,獨獨不曾在意過男女之情,如今遇上心儀之人,竟如同懵懂少年一般。

  倒也不是不敢說,只是他看的很清楚,文素對他的身份還是很忌憚,也許心中仍然惦念著那個書呆子也未可知,此時直說恐怕只會嚇退她吧。

  他歎了口氣,想他連皇帝都逼迫了不知多少回,對她卻是小心翼翼。

  想到這點,他忽而失笑,惹得邊上的文素側目:“王爺,您笑什麼?”

  “沒什麼,本王只是在想回京後該如何賞賜你罷了。”

  “誒?王爺打算賞下官什麼?”文素幾乎立即就湊了過來。

  見她一副憧憬的模樣,蕭崢笑的更厲害,“你想要什麼?”

  “這個,王爺,你懂的,實在點兒的比較適合下官……”文素嘿嘿乾笑。

  “嗯,那便賞金銀珠寶吧。”

  “王爺,”文素頓時感激涕零,“下官有沒有說過您英明神武聰慧不凡?”

  ※

  京城已經冷得如同入了冬,傅青玉搓著手從前院往住處走,正撞上揣著手爐款款而來的平陽王,那身白衣在這蕭瑟的季節看來越發顯得清冷,偏偏他臉上還帶著綿綿笑意。

  “傅大人打算回去麼?”

  “是,王爺。”傅青玉恭恭敬敬向他行禮。

  “還是等等吧,叔叔與文大人回來了,你不去迎接麼?”

  傅青玉一愣,蕭端已經笑眯眯的越過她朝大門而去,她反應過來,趕忙也跟了上去。

  不消片刻,嗒嗒的馬蹄聲便清晰的傳入了耳中,馬車轆轆而行,到了近處停下,趙全率先跳下車轅,掀開車簾。

  傅青玉忍不住探了探身子,看到攝政王一身墨綠便服走下車來,連日來期盼的一顆心瞬間柔軟,卻又一陣一陣激動跳躍,仿佛成了倚門等候良人歸來的尋常婦人。

  然而攝政王卻連頭都沒有抬一下便轉過身,自然而然的伸手到車內,攙出了另外一人。

  文素渾身裹得像個包子,身子還有些哆嗦,下車時簡直是被攝政王給夾了下來。

  腳一沾地,她忙不迭的站穩身子,抬頭朝門口看來,只見平陽王似笑非笑,老管家左顧右盼表示什麼都沒看見,而傅青玉則怔怔的盯著她,眼神複雜難言。

  這視線驀地讓她畏縮了一下,不自覺的往旁邊走開兩步,與攝政王拉開了些距離。

  蕭崢眸光一閃,終於抬眼掃向傅青玉……

  “叔叔可算回來了。”平陽王適時的出言打斷了這詭異的氣氛,笑容滿面的迎上前來,關懷備至的看了看文素,“怎麼了素素,病了?”

  “嗯……”文素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眼神不時的瞄向傅青玉,後者卻垂著眼絲毫沒有要上前的意思。

  她失望的輕歎一聲,身邊有人輕輕扶著她的胳膊,低聲道:“進去吧。”

  像是故意要詔告天下一般,蕭崢一手托著的她的胳膊,一手攬在她的肩頭,帶著她朝府中走去。

  蕭端微微勾唇,轉頭對趙全擠了擠眼,“莫非他們……”

  趙全輕咳一聲,湊近他耳邊低聲說了兩個字:“有戲。”

  “那便好……”他滿意的點了點頭,黑亮的眸子裡因滿含笑意而光輝熠熠。

  眼看攝政王與文素就要到跟前,傅青玉終於抬眼看來,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

  蕭崢淡淡的應了一聲,腳下幾乎沒有片刻停頓便帶著文素跨進了院門。

  文素有些不安,本以為上次留了信該解釋清楚誤會了,可不知為何,從下車到現在便沒看到傅青玉的好眼色,再加上剛才攝政王這樣的舉動……

  唉,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

  在王府中休養了幾天,終於重拾活力。

  正是午間休息時分,文素提著裙擺,精神奕奕的沖進了平陽王居住的東暖閣。

  蕭端舒舒服服的偎在軟榻上,懷中抱著暖爐,好似冬眠了一般。

  “喲,怎麼有空到本王這兒來?”見到文素神采飛揚的奔進門來,他笑著坐直身子,“有事?”

  文素聞言頓時不悅,“平陽王爺,您這話問的……莫不是想賴帳吧?”

  “賴帳?”蕭端一怔,眼珠微微一轉,頓時明瞭,搖頭笑道:“你倒是記得清楚,好了,這便給你就是。”他慢條斯理的擱下手中暖爐,走進內室,不一會兒出來,手上捧著一遝厚厚的銀票。

  “喏,這麼多,不少吧?”

  “應該不止吧?”

  文素不相信看了他一眼,剛要去接,蕭端手一抬躲了過去,“嫌少就算啦。”

  “哎哎,不少不少……”

  文素連忙表態,蕭端這才將銀票重新遞給她。看著她笑容滿面的點著錢,他歎息著坐回到軟榻上,“你一個姑娘家,要這麼多錢做什麼?”

  “王爺您衣食無憂,又要這麼多錢做什麼?”

  “本王自有用處。”

  “下官也是。”

  蕭端眼角微挑看向她,“莫非你是打算靠這些錢以後出府去生活?”

  文素愣了愣,還真被他給說中了。

  “勸你莫要多慮,叔叔怎會忍心你受苦呢。”蕭端捂著嘴輕笑,眼中滿是戲謔。

  “平陽王爺你……”文素一張臉紅了個透,一時語塞,將銀票往懷裡一揣便要出門。

  蕭端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摩挲著手中暖爐,不緊不慢的道:“你也委實鐵石心腸,這一行數月,竟還無法打動你不成?”

  文素的腳步一頓,尷尬不已,這姑姑跟侄子一家子人怎麼盡喜歡做媒人!

  她拖著步子心情複雜的往回走,一點點理著思緒。

  攝政王在江北為她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裡,梁慶德跟她直言時她還未曾去揣摩攝政王的心思,現在再被平陽王一說,真的不得不好好思考一番了。

  若是攝政王真的對她有意……怎麼辦?

  可他是高不可及的攝政王,只要願意,天下都是他的,憑什麼會看上自己?就算看上自己,她又憑什麼與他比肩而立?

  文素耷拉著腦袋歎息,她果然還是適合簡單點的生活,爾虞我詐的官場或者深不可測的攝政王都不是她的歸宿。

  “文大人!”

  前方忽然有人叫她,文素抬頭看去,管家站在回廊盡頭朝她神神秘秘的招手,“文大人,劉大人得知您已回京,在外候著呐,老奴悄悄來通知您一聲。”

  “劉大人?”文素一怔,反應過來後頓時倒抽了口氣,轉身就走,“就說我不在,不在!不在!”

  管家莫名其妙,“怎麼了這是?”

  誰知剛要拐進後院,管家又匆匆追了上來。

  文素無奈:“就說我不在,真的!”

  現在要怎麼見劉珂?她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給他答覆。

  管家急忙擺手道:“不是這個,劉大人走了,現在是太后身邊的公公來找您,說是太后急召。”

  文素一頭霧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太后急召我?”

  管家堅定的點頭。

  關於李太后此人,文素腦中幾乎只有個模糊的印象,除去上朝透過珠簾看過幾眼,便是那次瓊林宴見過一回,約摸記得是個美人,僅此而已。

  到皇宮時已是午後,太后卻並未午休,似乎一直在等她,文素直接被那位公公引著帶到了她老人家的寢宮。

  殿中點著安神香,一室安寧。帷幔輕垂,太后窈窕的身影端坐在紗簾後的榻上,堪可入畫。

  特地著了朝服的文素垂目走近,斂衽下拜,“下臣文素參見太后。”

  太后聞聲立即掀了紗簾走出,幾步到了她跟前,伸手扶她起來,“文愛卿切莫多禮,哀家找你前來,是有要事相商。”

  “太后有事盡可吩咐。”文素壓根摸不清楚狀況,只有隨著她的話說,悄悄看她神色,黛眉輕蹙,似乎有些焦急。

  “文愛卿,此次江北貪官一事,哀家亦有耳聞。”

  文素皺了皺眉,突然說這個做什麼?

  “其實哀家請文愛卿前來,乃是為了求助。”

  “求助?”

  “不錯。”太后歎息一聲,卻沒有鬆開她的手,狀似親昵,“實不相瞞,江北那些貪官之中……牽扯到了哀家族兄……”太後面露赧色,歎息一聲接一聲,再也說不下去了。

  文素頓時回味過來,“那太后該去與攝政王商議啊。”

  “攝政王豈是好相與之人。”太后搖頭,眼中盈盈泛出淚光,叫人視之不忍,“文愛卿此次亦是除貪功臣,攝政王還向陛下為你請功,哀家更是聽聞你與攝政王私交深厚,所以還請愛卿好好幫幫哀家啊。”

  “這……”

  文素十分為難,那些貪官肆無忌憚,必然朝中有人,但是誰也想不到牽扯出來的竟是太后一族。她一個掛牌女官,怎麼插手?還說跟攝政王私交深厚,也不知道是誰造的謠!

  正糾結著,太后又道:“文愛卿,哀家也不瞞你,此次不僅是哀家請你相助,陛下也有此意。”

  “太后是說……陛下有意保住國舅?”

  太后點了點頭,盯著她的眼神熾熱又暗含威壓。

  這可真是進退兩難,文素垂著眼暗暗思索對策。

  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驚呼,似乎是那個帶她來的公公,她詫異的轉頭,便見攝政王施施然走了進來,面若冰霜,“適才聽太后說陛下有意要保住國舅?”

  “……”

  ※

  小皇帝正在禦書房內讀書,自太傅被革職後,便一直由左都禦史王定永負責教導其課業。

  蕭崢將文素從太后那兒解救了出來,一路帶著她到了禦書房前,抬手示意她等在門邊,而後逕自推門而入,片刻之後王定永也被趕了出來,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文素有些緊張,恐怕這叔侄二人又要鬧得不可開交了。

  正想著,裡面已經傳來小皇帝的怒喝聲,隨即是呼啦啦一陣摔東西的聲音,而後門被打開,連福貴給被攆了出來。

  王定永見狀搖了搖頭,轉身朝宮外走去,留下一臉苦悶的福貴與文素大眼瞪小眼。

  很快門內就恢復了平靜,沒一會兒門便打開,蕭崢從裡面走了出來,經過文素身邊朝她微一頷首,示意她隨自己回去。

  “王爺,您與陛下說什麼了?”快出宮門時,文素終於忍不住問蕭崢。

  “本王只說他已經不小了,該有自己的抉擇,是要舅舅還是江山,得靠自己決定。”

  文素暗暗點頭,的確是該讓皇帝自己想清楚,轉眼便要長一歲了,是該成熟起來了。

  走到馬車邊上,蕭崢側頭看她,“太后沒有為難你吧?”

  “沒有。”文素回答的自然而然,下一刻卻又忽然醒悟,睜大雙眼詫異道:“王爺莫非是特地因下官趕來的?”

  蕭崢眼光微微一閃,乾咳了一聲,什麼也沒說便登上了車。文素瞧得清楚,他的耳根似乎都紅了。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心中一陣柔軟。



三七章

  第二日早朝。

  皇帝陛下正襟危坐于金鑾殿上,冕冠高束頭頂,十二旒垂於眼前,紋絲不動,半遮住他微微泛青的眼圈。

  母后哭泣的臉和舅舅往日對他的疼愛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他思索了一夜,也暗暗罵了攝政王一夜,可是最後對著父皇的畫像時,終究還是做了決定。

  今早穿戴整齊後,他先是去了李太后寢宮,恭恭敬敬的向她磕了幾個響頭。而後便直奔早朝,宣佈將國舅收押定罪,所有李家從犯概不饒恕,該革職該充軍,絕不手軟。

  文素因為這次立了功,被擢升為戶部侍郎,直奔正三品,當然攝政王不會忘了將這消息往青海國透露。另外,除去林瑄未曾暴露之外,齊簡等一些有功之人皆獲得了賞賜。

  文素站在玉階之下悄悄抬眼看向龍座,仿佛一夕之間長大,皇帝臉上少了往日的浮躁,多了些沉穩,但同時笑容也是極難見到了。

  然而作為一個帝王,這是必須要經歷的轉變,無論願不願意,都要儘早懂得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道理。

  退朝之時,攝政王因為一些事情留了下來,文素只好自己先回去,誰知剛走出殿門便聽見身後有人叫自己。她一驚,根本不敢回頭看一眼便急急忙忙的朝前跑去。

  不過因為還在宮裡,也不敢跑太快,眼看就要被追上,她乾脆改變了出宮的路線,提著裙角一陣左閃右避,最後看見一間正在修葺的藏書閣開著門便乾脆沖了進去。

  那負責監工的太監一見文素的朝服就看出她是攝政王手下的女官,哪裡敢怠慢,連忙跑上前來招呼,卻被文素一把推去堵在了門口,“替我擋著,若是有人找我,就說沒人來過這裡!”

  太監訝然的看了她一眼,乖乖的守在了門口。

  果然,沒一會兒就見一位眉清目秀的年輕官員朝這裡跑了過來,稍稍頓了頓,看了一眼書閣大門,又轉身朝另一邊繼續跑去。

  太監倚著門納悶,這不是陛□邊的大紅人劉珂劉大人麼?追著文女官算是個什麼事兒啊?

  文素正躲在層層書架後面,不知道外面情形也不敢隨意露面。想了想,乾脆隨手找了本書翻了起來,躲上他半個時辰的,就不信劉朝卿不走!

  哪知這裡的書籍都是極為深奧晦澀的古籍,還未翻看幾章就叫人頭暈目眩了。她無奈的找了一圈,最後發現了本記錄名人軼事的書才算是有了消遣。

  翻了幾章,忽然看到有記錄文氏名人的,她來了興致,立即津津有味的看了下去。

  書中記載文氏出自周文王,上可追溯至黃帝軒轅氏之姬姓,自古身份貴不可言。文素看了幾句就覺得沒意思,便直接撇去這些空話去看下面詳細介紹的名人。

  春秋時代助勾踐複國的大功臣文種,宋代文天祥,嗯,這些都聽過,不過再往下看說的就有些不熟悉了。她正打算跳開去看別的,忽然眼角掃到一個名字,頓時一愣。

  文子衿。

  是林瑄給她那本書的作者?

  那書她後來翻過,裡面全是一些有關國家大事政治策略的探討,竟比她當初背的那本策論還要詳細,其中許多論點精妙非常,縱使她一個不愛看此類書籍的人也被吸引的欲罷不能。

  看那書的紙頁發黃還有些許黴味,可能已經保存近百年之久,卻不知她族中何時出了這麼個有才能的人,竟能寫出這般精彩絕倫的書籍。

  可惜只有一半。

  此時看到有關作者的記載,她之前壓在心中的諸多疑問都被勾了出來,然而去看下面的介紹,卻只有一段空洞的恭維之言:

  “經天緯地曰文;博聞道德曰文;勤學好問曰文;施而中禮曰文;忠信治禮曰文;經邦定譽曰文;修德來遠曰文;治修班制曰文;才秀德美曰文;化成天下曰文。此中得一堪為才,然文氏子衿則為之集大成者,運籌帷幄之中而決勝千里之外……”

  什麼意思?文素不明白了,連個籍貫生平都沒有記載,卻把他說的天上有地上無的,是不是太奇怪了?

  外間忽然傳來一聲輕咳,太監恭恭敬敬的道:“文大人,劉大人跑過去了,您可以出來了。”

  文素應了一聲,將書放回原位要走,想了想又頓了一下,探頭對外面的太監道:“勞煩公公準備一下筆墨,本官要抄些東西。”

  ……

  午間靜好,傅青玉捧著本書坐在屋中看書,然而往日這些令她急於探究的學識理論今日卻一個也沒看進心裡去。

  腦海中只是一遍遍浮現出攝政王攙著文素入府的場景。

  那個高高在上的攝政王,因何如此紆尊降貴?文素又如何值得?

  手中的書籍被驀地撰緊,甚至發出了痛苦咯吱聲。她突然覺得很無力,那個能夠自在游走於官場的人,能幫攝政王籌集賑災款項和平定貪污的人,為何不是她?

  仿佛要應和她的思緒,耳中忽然落入一陣腳步聲,她一抬頭,便見文素捏著張紙走了進來,素衣烏髮,黛眉紅頰,倒似比以前還要美上幾分。

  她的眼神不禁暗了暗。

  “青玉……”文素笑的訕訕,直到今日才有機會單獨相處,著實不易。她看了一眼手中的紙條,也多虧了有這麼個理由。

  “青玉,我今日來是想請你幫個忙。”

  傅青玉抿唇不語,許久才將手中皺巴巴的書籍放回到桌上,起身對她做了個請的手勢,“坐吧,何事?”

  見她神色如常,文素有些不安的情緒放鬆了許多,笑了笑道:“是這樣,你讀書多,不知可曾聽聞一位過名叫文子衿的人?”

  “文子衿?”傅青玉蹙眉思索了一番,搖了搖頭,“一時想不起來,你問這個做什麼?”

  文素將手中抄來的那段話遞給她,“他是我族中先人,一時好奇,便想知道究竟是怎麼個人物,奈何這上面記述的實在太寬泛了。”

  傅青玉結果紙條看了一遍,見文子衿被描繪的這般出神入化,同為文人的她也不免被挑起了興趣,點頭道:“我知曉了,有時間幫你找找古籍,興許能有眉目。”

  “那可真是太好了。”文素趕忙道謝,傅青玉博聞強識,定然能幫上忙。

  正打算走,想了想,她又補充了一句:“青玉,我與攝政王之間……”

  “不必多言,我有數。”傅青玉幾乎立即就擺了擺手,起身朝內室走去,沒再看她一眼。

  文素歎了口氣,看來這個誤會是解不開了。

  心情鬱堵的出了門,拐上回廊往住處走,卻有一雙白白嫩嫩的小手突兀的擋在了眼前。

  她一愣,尚未來得及抬頭便聽見咿咿呀呀的聲音,仔細一看,可不是蜀王家的小世子麼?

  乳娘本抱著他四下轉悠,誰知道叫他撞上了文素,便歡快的伸出了小手朝她招呼上了。

  “哎呀,快來抱抱。”文素回來這些日子還沒見著他,也是想得緊,揮手免了乳娘行禮便將小世子給接了過來。

  左右無事,她乾脆代替了乳娘的工作,抱著他四處溜達去了。

  不過才過了幾個月,這小子不僅長高了還重了不少,甚至還能時不時的吐出幾個字詞來,真是了不得。

  文素抱著他小轉了一圈胳膊就有些發酸了,便打算帶他找個地方歇歇。碰巧管家捧著幾卷絲綢朝攝政王的西閣而去,被這小子撞見,又是一陣歡天喜地張牙舞爪。

  攝政王應該已經回府了吧?文素眼珠一轉,賊笑一聲,抱著世子朝西閣而去。

  蕭崢照舊是在處理繁重的政務,管家也不敢打擾,抱著絲綢隔著門低聲稟報道:“王爺,宮中撥了進貢的絲綢過來,老奴拿過來給您瞧瞧,冬日近了,替您和平陽王爺做兩身衣裳如何?”

  “嗯。”蕭崢隨口應了一聲,頭都不曾抬一下。

  屋外的管家挪了挪步子準備走了,蕭崢卻在此時忽然想到什麼,忙開口道:“等等。”

  “王爺?”管家頓住步子,屋內一陣輕響,門已被攝政王從內拉開。

  “給本王看看。”

  “哦,是是是。”管家忙不迭的將絲綢呈至他眼前。

  “還不錯,選個鮮色的,給文素也做兩身冬衣吧。”蕭崢撥了撥絲綢,淡淡吩咐。

  管家卻立即皺了皺眉,“王爺,這……於禮不合吧?此等貢品除非陛下欽賜,否則只有王爺王妃這樣的身份才能用啊。”

  蕭崢眉頭一跳,眼神輕輕掃向他……

  “啊,是是是,老奴這就去辦,這就去辦……”管家嚇的一哆嗦,抱著絲綢轉身就走。

  蕭崢很鬱悶,其實他剛才只是因那話而一時驚訝,倒讓管家認為是發怒了。

  門邊的趙全噗嗤一聲笑出來,被他狠狠剜了一眼才收斂了點。

  院中忽然傳來孩子的咿呀聲,蕭崢聽見,下意識的就要躲避,忙轉身回屋。

  過了一會兒,動靜小了些,他貼到窗前朝外看去,卻見是文素抱著小世子笑眯眯的走了過來,秋陽傾灑肩頭,一筆勾勒出她的身影,如詩如畫。

  這場景溫馨的暖融心扉,他的耳邊驀然浮現出剛才管家的話,盯著外面漸漸走近的兩人,嘴角噙笑,心中也忍不住細細的品味那個稱呼。

  王妃……
作者: cve1130    時間: 2011-8-11 12:26 PM

三八章

  京郊的碧波湖落下第一層白雪的時候,蕭崢望著文素猶豫了許久,沒有做聲。

  落下第二層白雪的時候,他又想說什麼,最後張了張嘴還是沒做聲。

  直到第三層鵝毛大雪簌簌而下,天地一片蒼茫銀裝素裹美不勝收之時,他終於忍無可忍的叫住文素:“文卿,明日一起去遊湖賞雪如何?”

  文素愣了愣,哈哈大笑,“王爺,湖面結冰了,如何遊湖啊?”

  蕭崢面如黑炭,“……重點是賞雪。”

  “唔……好吧。”-_-|||

  第二日蕭崢特地將政務壓後處理,誰也沒有告訴,只帶了趙全與幾個暗衛,裹一襲銀鼠裘袍便要出門,手中還不忘帶了一件大氅。


  事實證明他的判斷極其準確,文素蹦躂著到馬車邊的時候身上只穿了件水青色的襖裙,在這雪舞冰封的冬日看來頗為清新動人,但也著實算不上保暖。

  蕭崢並未多言,只是抬手將大氅往她肩頭一披。正要領著她上車,忽然瞧見大門口有人悄然隱去了身影。

  是傅青玉。

  他抿了抿唇,全當沒有看見。

  年關將至,天氣冷得出奇,車中置了精巧的炭爐,文素卻還是忍不住不斷的搓手。

  一直到了碧波湖邊上,她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此行主要人物只有她跟攝政王兩人。

  這想法叫她莫名的生出一絲尷尬,跟著他走下車時頭都垂著不敢抬起。

  湖面確實結了冰,將停靠在岸邊的畫舫也凍住了,好似是一棟水邊樓閣。

  二人登上畫舫之時,文素本以為會見到十分清冷的景象,然而艙中卻隱隱升騰出一絲白霧,隔著門簾飄渺擺舞,好似十分溫暖。

  她心中奇怪,搶先上前,揭開門簾一看,原來艙中臨窗的小桌上放了眀爐,正在煮水,已經將近沸騰,壺嘴邊白霧繚繞。

  蕭崢走了過去坐下,對她招了招手,“坐吧。”

  文素跟過去在他對面坐下,不解的看著他,“王爺這是要煮水泡茶?”

  “嗯。”

  “王爺還會做這個?”因為驚訝,她的聲音都不自覺的高了一個調。

  蕭崢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本王會的東西多呢,以後你可以慢慢見識到。”

  他解去裘袍,只著了素白的單衫,挽一截衣袖,微微垂目,清洗茶具,放入茶葉,光潔的指尖輕纏白潤瓷杯,每一個動作做來都寧靜優雅,膠著人的視線。

  文素怔怔的看著,窗外千山暮雪,蒼茫浩淼,室內茶香清幽,一室安詳。

  對雪煮茶這種悠然之事怎麼會發生在日理萬機的攝政王身上?太詭異了!

  她終於一個激靈清醒過來,連忙解去大氅,挽起衣袖就要幫忙,“王爺,下官來吧,豈能讓您親自動手。”

  手指剛剛伸過去,已被他輕輕握住,蕭崢輕笑著搖頭,“茶水沸了,小心燙著,我來。”

  指尖好像先於那茶水沸騰了一般,灼熱直蔓延至耳根,文素連忙抽回手,心中止不住一陣陣波瀾翻騰。

  她有沒有聽錯?攝政王對她自稱“我”?

  默默抬手摸了摸鼻下,還好沒有失態,攝政王剛才的聲音忒溫柔了,再襯著他那傾城容顏,真擔心一個把持不住就鼻血橫流。= =

  正胡思亂想,對面的攝政王忽又抬起頭來,對她微微一笑,“文卿,覺得此地可好?以後我們再來如何?”

  “極好,極好。”文素忙不迭的點頭,忽然意識到他話中的曖昧,又臉紅著補充了一句:“王爺選的地方……自然都是好的。”

  情緒轉變的如此明顯,蕭崢豈能毫無所覺。他心中輕歎一聲,抬手為她沏了杯茶,輕輕推到她跟前。

  “文卿,人便如同這茶,天時、地利、人和便如同材料、火候、人工,每一樣恰到好處,拿捏得當,才能煮出一壺好茶,同樣,人亦是如此,未至火候,難托終身。”

  最後八個字說的極慢,一字一字擲地有聲,堅定的送入文素耳中,叫她頓時一愣。詫異的看向對面,他卻垂眼去品茶,好像剛才的話根本沒有說過。

  未至火候,難托終身。

  他說的是劉珂?

  自然,比起千錘百煉的攝政王,劉珂自然青澀,能力與之相比更是天壤之別。

  想到這點,文素悚然一驚,怎麼總是喜歡拿這兩人作比較?

  她端起茶盞灌了一口,想要平復一下內心的波動,卻未察覺那茶還燙得很,一口下去簡直要將她舌頭給燙掉了,連忙丟開杯子不敢再碰,茶水中的熱度卻從喉頭一直燒到心裡再蔓延了滿臉。

  “沒事吧?”蕭崢取了一邊用來煮茶的泉水給她漱口。

  “無妨,多謝王爺。”文素灌了一口涼水,心中卻忍不住腹誹,總覺得攝政王剛才那話有些王婆賣瓜的意味。

  是她想多了麼?→_→

  然而她哪裡知道蕭崢心中所想。

  其實從那日心中驀然劃過王妃這個頭銜時,蕭崢便一直在尋找機會與文素直言,只是還有些顧忌,便一直忍耐了數月,直到今日才忍不住出言試探,或者說是警戒也可,卻沒想到引來文素這麼大的反應。

  他輕輕轉著杯子,心中一時居然有些沒譜。

  窗外的雪花下大了些,文素稍微動了動跪坐的僵硬的雙腿,轉頭去看外面的場景,藉以轉移攝政王的話給她帶來的影響。

  剛才他那話到底是否是一種暗示,她其實根本無法確定,更不敢深究。

  兩人沒再說話,一時之間只剩下天地間雪花簌簌輕落之聲。

  然而很快這寧靜便被一陣喀拉喀拉的聲音給打斷了,她好奇的順著聲音的來源看去,這一看卻叫引來一陣詫異。

  只見遠處湖面上竟緩緩駛來一艘大船,而此時的湖面明明是厚冰堅封。

  一直等到那船接近了些,她才總算發現其中奧妙。

  原來那大船前端還有數條小船,被粗壯的繩子將船身與大船固定連接在一起。每條小船上約摸有十幾個人,俱是人高馬大的粗壯漢子,形容粗獷。

  小船前端站著的人手中各執一柄長鎬,奮力的開鑿冰塊,不多時便將開出了一條水路。後端的人則執槳劃水,引著大船繼續往前。

  文素驚詫不已,大雪紛紛之時竟然會有這樣離奇的景象,那船上究竟是什麼樣的大人物?竟然排場如此之大!

  因為震驚與好奇,她幾乎整個人都朝窗外探出了身子,雪花落了滿頭滿臉也渾然不覺。

  背上忽然被什麼軟軟的一壓,她轉頭一看,攝政王拿著大氅披在了她肩上,目光卻也飄向了窗外那艘大船上。

  “王爺,要不要屬下去看看是何人?”趙全的聲音在外響起,畢竟事關攝政王安危,絕對馬虎不得。

  “先等等吧。”蕭崢淡淡的回了一句,盯著那船的雙眼微微眯了眯,滿是探究。

  “王爺,”文素站直身子,凝視著漸行漸近的大船道:“看這船隻的裝飾,似乎有些奇特啊。”

  蕭崢照著她的指示看去,那大船外表普通,看不住端倪,甚至還有些顯舊。然而艙門邊懸著的幾條裝飾用的彩帶卻很新,應該是剛掛上去的,顏色豔麗,每條上面都至少有五種顏色,奪目的很。

  “奇怪,這顏色看著怎麼這麼眼熟呢?”文素皺著眉喃喃自語。

  那船終於到了跟前,恰好與邊上的畫舫擦身而過,窗戶開了一半,露出裡面影影綽綽的幾道人影,因為起風,船艙裡的氣味也跟著傳了過來,頗為濃郁。文素越發覺得熟悉,總覺得這味道在哪兒聞到過。

  可能是發現了畫舫的存在,那半扇關著的窗戶被人從內推開,露出一張稚氣未脫的少女面容,眼帶好奇的望了過來。

  少女穿著一身色彩鮮豔的襦裙,貌美無比,臉頰透著健康的紅暈,一雙明亮的大眼最為吸引人。

  看她約摸才十幾歲的樣子,頭髮卻盤的很莊重,臉上神色也很鎮定,從從容容的站在那兒,目光從畫舫艙外的趙全流連到整個船身,再到文素,最後落在蕭崢身上,眼中先是閃過一絲驚豔,接著卻好像不滿他身上散發出的威懾,忍不住與之比拼耐力般對視著,直到大船徹底駛遠才算結束。

  這船出現的突兀,瞬間便將文素所有的思緒都給吸引了過去。

  看那少女的模樣,該是來頭不小,可是這樣的天氣,京城貴胄們誰捨得讓自家千金出來遭這個罪?難道跟攝政王一樣也是來賞雪的?那這排場可比攝政王還要大了。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偷瞄了一眼蕭崢,正好看到他微微泛黑的臉色。

  精心準備的一場賞雪好事被打斷了,他自然憤懣。

  一壺好茶再無興致品下去了,二人情緒懨懨的下船而回。

  文素仍在努力的思索著剛才那熟悉的氣味和裝飾,總覺得在哪兒見過。她想的太過入神,以致於不自覺地超過了前面的攝政王也渾然不覺。

  雖然從畫舫到馬車不過是短短的一段路,她這模樣卻讓蕭崢有些擔心。怕她摔著,便乾脆順著她的速度跟在她身後好有個照應。

  湖岸的積雪已經很厚,文素一腳一腳踩出咯吱咯吱的輕響,周圍安靜非常,讓她可以思考的更加投入。

  驀的,她一下子頓下步子,驚喜的叫了一句:“我想到那人的身份了!”

  “王爺……”她急忙轉身,剩下的話音卻一下子噎在了那裡。

  因為與攝政王一前一後緊跟著走路,她忽視了兩人之間的距離,這一下轉身的突然,便直接貼上了他的胸膛。

  蕭崢展臂攬住她,仿佛本該如此,動作自然而然。微微垂下頭來,他凝視著文素錯愕的雙眼,勾唇輕笑,“哦?說來聽聽。”

  趙全早已識相的退避三舍,天地肅穆,只餘雪花紛飛而下。他的臉近在咫尺,眸深似海,透出一絲難解的情緒,鼻息間的白霧嫋娜在二人眼前,文素被惑住心神,竟忘了該如何動彈……



三九章

  福貴托著一封信件急急忙忙的走入禦書房,雙手呈至書案後明黃色的身影前,“陛下,攝政王剛剛命人送來的急件。”

  “什麼急件?念來聽聽。”因為國舅之事,小皇帝多少還對攝政王心存芥蒂,因此回答的很不痛快。

  福貴知道他的脾氣,不敢怠慢,連忙拆了信念了起來,還沒幾句便聽見“啪”的一聲,抬頭一看,小皇帝手中的毛筆已經掉落在桌上,在宣紙上暈出了好大一灘墨漬。

  “你剛才說什麼?皇叔說誰來了?”

  福貴連忙要去再看一遍以確保無誤,信已被皇帝一把奪了過去,沒一會兒,就見他無力的垂下了手,一臉痛苦,“怎麼會這樣?她竟然親自來了?”

  試問普天之下能叫皇帝陛下如此痛苦不堪的能有何人?

  自然是攝政王要將他賣掉的主家——青海國女王。

  而攝政王在信中明明白白的告訴他,青海國女王已經來了大樑,且是微服私訪,早就到了京城。

  這突來的一出源自那日在碧波湖的偶遇。

  因為之前與東德卓依打過交道,文素記得她們身上特有的香味,那是因為長期禮佛而沾染上的一種香氣。而那日大船上的五色彩帶也是佛教特有的裝飾,她當初也聽東德卓依說過,五色代表五乘佛法,含五蘊皆空之意。

  由此聯繫一番,再推算那少女的排場、年紀、氣質,文素便有了這番結論。之後蕭崢根據她的說法派人去驛站和京城各大客棧查探,果不其然。

  皇帝陛下唉聲歎氣,冤孽啊……

  第二日,朝堂又沸騰了。

  丁正一看青海國一百個不順眼,自然怒不可遏,“前次派來使臣便也罷了,這次居然是女王親自前來刺探,還悄悄潛入大樑,定然來意不善!”

  陸坊不緊不慢的撥弄著手指,發揮與他作對的優良傳統:“我說丁大人,堂堂一國女王被您說成刺探和潛入,想善意也會變成不善了。”

  “你……”丁老爺子正要發飆,被文素的突來的話給打斷了。

  “陛下,下臣以為應當儘早派太常寺卿前去相迎,且不論其身份高貴與否,也該讓她們知曉陛下您耳聰目慧、眼下無塵,她們的一舉一動都早已在您的掌控之下。”

  她如今已是正三品的戶部侍郎,再怎麼也有了一定的話語權,是以此時丁正一與一干保皇黨再多不滿也沒能出言阻止她的話。

  更何況攝政王還在她前面站著,一副護犢的姿態。→_→

  “啟奏陛下,下臣覺得文大人言之有理,千萬不可叫青海國小覷了我大樑能力。”

  身後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文素頓時愣了愣,竟然是劉珂。

  她很想回頭去看一眼,可惜終究還是沒有勇氣。

  劉珂在後面看到她僵直的背影,心中有些悵然,這些日子以來,她似乎一直回避著他,他不可能毫無所覺。

  皇帝見劉珂都這麼說了,已經有些動搖,再去看攝政王的臉色,一副你自己拿主意的模樣,但是眼中光芒深沉,如同那日叫他決定是否要放過國舅時一樣。

  他永遠是這樣,不說逼你的話,卻總有本事叫你自己無奈就範。

  皇帝摩挲著龍椅扶手上的精巧龍頭,嘴唇抿了抿,又翕動了幾下,想到自己就要將皇后之位給一個素未謀面的外邦女子,心中始終不甘。

  最後在下方諸位大臣一致詢問的眼神裡他才終於下定了決心,揮了揮手道:“便依文愛卿所奏,太常寺卿去請人吧,定下具體時日,待朕與之會面。”

  太常寺卿剛掀了衣擺下跪領旨,殿外忽然有侍衛匆匆趕來,拜倒在門邊,“起奏陛下,宮門處有人自稱青海國女王,前來請見。”

  “什麼?”

  眾人譁然,皇帝甚至驚訝的站起了身來,卻見攝政王輕輕抬手朝他做了個下壓的動作,這才回過神來,又緩緩坐回了原位。

  “她……可有身份憑證?豈可擅自求見於朕?”儘管已經儘量壓住了心中的震驚,小皇帝還是有些慌亂,好似即將見到洪水猛獸,臉色微微發白。

  蕭崢終於看不下去,轉身吩咐道:“太常寺卿前去相迎,若能證明其確為青海國女王,便立即引來覲見。”

  “是。”太常寺卿連忙領命去辦。

  殿中一下子安靜下來,所有人都還沉浸在這突來的一幕中,不自覺的屏氣凝神,靜待結果。

  文素心中有些沒底,青海國女王行事太過乖戾,而她是大樑首位女官,新政代表,接下來若是直面,該要如何應對?

  這個時候真是羨慕傅青玉,她雖然在翰林院供職,可是特許不用每日上朝,真是舒服死了。

  蕭崢微微轉頭,看見她模樣懊惱,已然猜到了些原因,低聲安撫道:“切莫多慮,隨機應變即可。”

  文素抬頭,對上他鎮定的眼神,心神稍定,點了點頭。

  旁邊離得近的陸坊看得清楚,想起平陽王的話,直到此時才算完全相信攝政王的確是對文女官動了心思。

  沒多久,殿外傳來一陣淡淡的檀香,熟悉的叫文素立即就轉頭看了過去。

  一陣若有若無的銀器輕響,叮噹悅耳,殿門之外,隱隱可見一行女子緩緩而來。

  殿中大臣不自覺的朝兩邊退避,臺階高闊,先是見到高豎的節杖,而後才看見幾人的頭頂,慢慢的,隨著她們登上臺階,所有人都暴露在眾人眼前。

  清一色的女子,人數不多,只有五六人,但每人的服飾頭飾都極其華麗,品階應該不低。

  幾人簇擁著一名少女,純白的厚重禮服,外面自右肩斜下一條衣襟,色彩斑斕的罩在外面。頭髮編了無數的小辮,再盤到頭頂,配以莊重的銀器頭飾,陽光下晃眼的厲害。可即使如此也沒有奪去她相貌的美麗。

  不過是個少女,卻已經有了這般容貌,豔若桃李,面似芙蓉,唇染丹朱,眉飛黛色。

  她一路毫不停頓,步履沉穩而鄭重,眼神淡淡的掃過周圍的殿宇樓臺,直到進入殿門的一刻才似漫不經心般將眼神投向玉階上的龍座。

  皇帝陛下的呼吸頓時亂了一拍。

  他已長高了一些,眉目漸漸長開,顯露淡淡英氣,帝王氣質也開始展露,然而面前的女子在緩步而來的時候,只一眼便叫他有些心緒紊亂。

  除去被她美貌所惑之外,更多的是一種氣勢,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從沒有女子敢這般大大咧咧的盯著他看,毫不避諱的好似打量一個貨物。

  “你便是大樑的皇帝?”

  這就是青海國女王與梁國皇帝說的第一句話。

  據說後來因這句話還難倒了不少負責記載的史官,因為這樣的話著實叫天朝上邦的大樑丟范兒。= =

  青海國女王的聲音不同於這個年齡的少女該有的清脆悅耳,反而有些低沉,說話又帶著上位者特有的沉穩和緩慢,一句話聽入眾人耳中,竟叫人不覺感到一絲震懾。

  此時反倒是皇帝陛下最先醒悟了過來,轉頭去看攝政王,果然正眼含深意的盯著自己。他低咳一聲,穩住心緒,臉色也肅然起來。

  “正是,來者又是何人?”

  女王陛下顯然沒有想到他會轉變的如此快,原先看他神色還有些慌忙,此時倒很快恢復了鎮定。何況那在十二旒後若隱若現的面貌也長得不錯,算是合她的口味了。

  “孤乃青海國女王東德玉頌。”她微微一笑,朝上方的皇帝昂了昂下巴,“你又叫什麼?”

  殿中一片死寂。

  皇帝陛下徹底無語,手抓緊了扶手上的龍頭,大有咬牙切齒之意。

  一個女子,一個王而已,竟然敢直接問其名諱?

  諸位大臣也是心有憤憤,特別是丁正一,已經忍不住就要開口。

  “恭喜陛下。”

  殿中忽然傳來一人突兀的聲音,將眾人都從驚愕中震醒。

  文素出列,朝皇帝行禮道:“原來女王陛下千里迢迢趕來,正是為了與陛下您一結秦晉之好啊。”

  “你說什麼?”

  東德玉頌幾乎與她站在一排,聞言不禁詫異的轉頭看去,頓時一愣,這才發現她就是那日在畫舫上見過的女子。視線再一轉,看到她前方的蕭崢,眼神有了些變化。

  文素朝她行了一禮,“女王陛下,周禮訂下婚儀程式共有六禮,即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其中問名乃是第二步,而女王您剛才直接越第一禮而行問名,不是意欲與我國陛下結下秦晉之好麼?”

  東德陛下張了張嘴,懵了。

  雖然皇帝算是扳回了一局,但其實他此刻還是有些不悅的。

  因為按照梁國禮儀,問名一禮乃是由男子出面問女家的,現在被文素這麼一說,顯然自己成了那待嫁的女子了,他自然不滿。手不自覺的又摸上了龍頭,大有把它捏碎了的衝動。

  不帶這麼欺負人的,哼!

  “既然如此,我國自當好好招待女王,以期二位陛下早日定下白頭之盟。”

  蕭崢看了一眼文素,二人相視一笑,簡直如同狼親狽友。

  “這……”

  東德陛下不高興了,她此番突然前來其實是想給這些梁國大臣們一個下馬威,畢竟梁國自詡天朝上邦已久,難得有機會有求于她們青海國,豈能不把握機會?

  可是沒想到卻被一個丫頭給難住了。

  文素是在場唯一的女子,朝服又與諸位男官區別明顯,所以東德玉頌一下便猜到了她的身份。

  “你就是大樑的首位女官?”

  “正是。”文素態度恭敬。

  東德玉頌的眼神又掃向蕭崢,“你便是大樑的攝政王?”

  蕭崢淡淡點頭,“女王慧眼,正是。”

  她冷笑一聲,沉聲道:“國既有君,何需攝政?”

  在場的眾人俱是一愣,連一向沉穩的蕭崢也怔了一下。

  反應過來後,丁正一與保皇黨們便樂了,原來來了個幫手,甚好甚好啊。

  甚至小皇帝也十分驚喜的看了她一眼,剛才那點不快全沒了。

  蕭崢與小女王冷眼對視半晌,忽而輕笑,“先帝托孤,陛下年幼,政治未清,天下未定,哪一個都是攝政的理由,女王需要本王一樣樣解釋清楚麼?”

  東德玉頌一時沒話可接了。

  “請女王在梁都好生做客吧,年關將至,但願能有個喜慶的新年可過啊。”蕭崢一語雙關的撂下句話便朝上方的福貴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即會意,高呼退朝。

  托他的福,飽受震驚與錯愕連環打擊的大臣們解放了……

  青海國女王是被打發走了,可是皇帝陛下還很憂慮,便留下了攝政王等重臣去禦書房商議了。

  文素很鬱悶,人家女王這麼一現身,她又要開始正兒八經的扮演高官了。

  累啊!

  她幾乎是與東德玉頌同時出的宮門,因為怕失禮,便刻意放緩了腳步,等著她們一行人先離開。

  皇帝特命太常寺卿好生相送,禮節上倒是做得很足。東德玉頌卻似乎很不滿,一路走得極慢,甚至最後在上車之際還忿忿的說了句什麼,因為是青海國語言,文素並未聽懂。

  “她說攝政王叫她很不舒服。”

  身後傳來輕聲解釋,文素循聲轉頭,正對上劉珂的臉。

  “素素,你似乎一直在躲著我。”

  文素其實已經想要逃走,聞言又生生止住了步子,再看他最近似乎都有些瘦了,心中生出不忍。

  “我……朝卿啊,那個,我們可否過兩日再說?”

  “素素,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文素抽嘴角,一根筋也有轉彎的一天呐,可是您別這個時候轉呐!

  “這個……”她急的不行,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素素……”

  身後驀地傳來一聲輕喚,文素下意識的嗯了一聲,轉頭去看,僵在當場。

  攝政王系著大氅踏著陰沉的北風朝她走來,神情自然的好似在賞花觀水。他看也不看劉珂一眼,步履沉穩的走到她跟前,伸出了手,“回去吧。”

  昨日那個擁抱驀然浮上心頭,於是文素覺得,一切都太昭然若揭了。

  偷瞥一眼劉珂驚訝受傷的臉色,她十分真誠的希望能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_<
作者: cve1130    時間: 2011-8-11 12:29 PM

四十章

  夜深人靜,傅青玉將從翰林院帶回來的一本書攤開來,坐在燈下細細研究。

  今日她去幫忙編修史書,無意中翻到一本冊子,看到裡面記載的人物竟然有文子衿,忽然想到那日文素的囑託,便將這書帶了回來。

  此時在燈下細細一翻,不覺大為震驚。

  原來這個文子衿竟然大有來頭,書中記載他乃是前朝慶熙年間的宰相。

  傅青玉詫異,文素說文子衿是她的先人,那她的身份豈不是前朝顯貴之後?

  她來不及多想,忙不迭的去看下面的詳細記載,越看卻是越發的心驚。

  這個文子衿也太……出格了吧?

  慶熙是前朝最後一位皇帝厲帝的年號,文子衿是當時橫空出世的一位大才子,弱冠之年便官拜宰相,一人當朝,極受厲帝寵信。

  書中記載這位元前朝最後一位宰相當初只憑幾封書信遙遙指揮,便將大樑開國太祖的十萬雄兵拒於都城之外數月之久。

  太祖皇帝恨其入骨,曾以千金厚祿懸賞其項上人頭,但也不禁讚歎其為千古難得的人才。

  連這樣的事情都記載在冊,恐怕當時的實際情形還要比這個更加令人驚歎。

  然而就是這麼一位驚采絕豔的才子,卻做了件叫天下人都目瞪口呆的事情。

  在厲帝朝廷最後一年裡,他突然主動向太祖皇帝求和,並在國都城破之際悄無聲息的拐走了厲帝最寵愛的男寵,從此杳無音信。

  這便是文素一心想要查探的先祖?

  傅青玉完全呆住,一個天縱英才卻隱于歷史洪流且有龍陽之癖的先祖?

  這個……不能告訴文素吧?看她那日明明是一副十分憧憬的模樣,告訴她會不會很受打擊?

  驚才絕豔不假,可是站在一國之相的角度來說,背叛國家還背叛君主,實在說不上忠臣義士啊。

  她捏著那日文素給她的紙條看了又看,可既然如此,為何又將他說的這般空前絕後?兩份記載都是來自梁國宮廷,卻一個隱晦,一個直白,是否又有什麼暗含在其中呢?

  怎麼也沒想到會發現這麼一件叫人驚詫的往事,看來還是要弄清楚才能告訴文素。畢竟牽扯到前朝,而且那個文子衿還是太祖皇帝懸賞的重犯,這個身份也許會給她帶來厄運啊。

  傅青玉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將書籍收好,心中卻又忍不住暗想,難道說機智也能遺傳?無論是隨機應變的能力和出身,她竟都比不上文素。

  燈火輕搖,將她悵然的身影在地上投成一道暗影,飄忽擺舞,如同她不斷動搖的內心。

  ※

  連續飄了幾日大雪的天氣開始放晴,讓文素的心情也跟著愉悅不少。

  秉承著在青海國女王面前積極演戲的原則,早朝之後她還特地端著侍郎的架子去轉悠了一下戶部。

  這一耽誤,回到攝政王府時已經是午飯時分,正急衝衝的要去吃午飯,卻忽然聽見了個叫她差點摔跤的震撼消息。

  平陽王被調戲了!

  文素很不厚道。這個時候她不是想著罪魁禍首是誰,也沒有想到平陽王是否悲憤欲死,而是興奮地朝西閣沖了過去,一臉八卦樣。

  可惜事實與想像偏差太大,平陽王正好端端的坐在簷下回廊處曬太陽,一副悠閒模樣。

  見到文素滿面紅光的沖了進來,他也不奇怪,只是挑了挑眉,微微一笑,接著便將視線移向了院中站著的兩人身上。

  剛進院門的文素自然也是一眼就看到了那兩人,只因其中一人的衣裳著實豔麗,想忽視都難。

  那是青海國女王與攝政王。

  院角的花圃中還留有殘雪,在陽光下泛著瑩瑩光芒。那兩人並肩而立,一個成熟威儀,一個年輕貌美,雖然身高差異很大,可是高貴氣質相近,竟讓人覺得十分協調。

  文素悄悄挪著步子到了平陽王跟前,湊到他跟前跟他咬耳朵:“平陽王爺,能解釋一下麼?”

  “哦,這個啊……”蕭端故意拖著調子,壓低聲音慢悠悠的將原委告訴了她。

  原來今早他正準備出門去見陸坊,一出門便撞上了來拜訪的東德玉頌。

  小女王一見攝政王府藏著這麼個美男子,登時來了興致。

  這也難怪,人家是女子為尊的國度,好比大樑國內的貴族見到美貌女子,偶爾狼血沸騰一下也是情有可原嘛。

  不過人家東德陛下是個十分愛端架子的人,也就是說她調戲你吧,還十分的一本正經、高貴凜然,一副我調戲你是你福分的模樣。

  偏生她撞上了不羈的平陽王,一來二往沒落得好處,東德陛下很不滿,立即引發了一頓不快。好在攝政王及時回來,這才阻止了事態惡化。

  之後得知平陽王身份的東德陛下竟然一反高傲態度,十分好心的提出將蕭端送回住處,還不忘噓寒問暖了一陣,這才跟攝政王一起閒話去了。

  蕭端覺得她好心送自己進門完全是想要進王府大門,所以十分警覺的留了下來,便一直坐在這裡看著兩人到現在。

  說到這裡,他十分感慨的看著文素,“知交一場,本王為了給你把風,多不容易啊……”

  “平陽王爺,您怎麼又來了!”文素無奈,眼見遠處那兩人因為這揚高的音調就要發現自己,連忙轉身就走,竟像是逃一般。

  蕭崢已經自她身後轉過頭來,看到這場景不禁一陣詫異。

  “哎,可歎呐……”蕭端勾著唇故作歎息。

  “可歎什麼?”發問的是東德玉頌,她也是為了示好,剛才不知身份而調戲了人家,的確是失禮。

  “沒什麼,”蕭端神情轉淡,一副不歡迎她的態度,“女王陛下也該回去了,這裡可不是驛館呐。”

  東德玉頌畢竟是外邦人,中原話說的地道卻沒有那麼多花花腸子,所以蕭端很直接的表達了逐客之意。

  “不得無禮!”蕭崢低喝一聲,以眼神示意他莫要使性子,而後才抬手朝東德玉頌做了個請的手勢,“女王請吧,先前說的那些協議,可以稍後再繼續商議。”

  東德玉頌面染不悅,低哼了一聲,轉身就走,卻在剛至院門時驀地停住,頭未回,脖頸高昂,“攝政王,孤知曉你身份高貴,但你招待孤不周可是事實。孤來此許久,您竟不請孤入室商議,反倒在此站著吹冷風,可是有意羞辱?”

  蕭崢淡淡一笑,“女王息怒,本王知曉青海國氣候嚴寒,還以為女王適才是故意站在外面,卻不知女王竟也眷念梁室溫馨麼?”

  “你……”小女王猛然轉身,一臉怒意。

  好個攝政王,一語雙關的,這是在給她下馬威麼?見她這些時日擺譜多了,所以忍不住要打壓打壓了?

  東德玉頌眯眼,盯著離自己兩三丈遠的男子。

  威儀自生,凜然高華。

  她忽然生出一種感覺,好像這個人天生就要成為她的對手。

  “哼哼……”她低笑起來,說不出是什麼意味,“攝政王,孤忽然覺得你還不錯。”

  蕭崢一愣,就見她已經自顧自的提起裙角朝外走去,一直等候在外的隨從立即跟上她的步伐,離去的十分迅速。

  “呀,叔叔,大事不妙啊……”蕭端挪到蕭崢身後,促狹的笑,“似乎您也被她給調戲了啊。”

  “……”

  “哎,叔叔,”蕭端用胳膊抵了抵他的胳膊,“您可得注意點兒,素素似乎吃味了啊。”

  “什麼?”蕭崢愣住。

  蕭端笑著搖頭,“唉……叔叔啊,侄兒覺得,您帶她去賞雪什麼的,著實無用啊。”

  蕭崢頓時面若寒霜,“你如何得知?”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侄兒我可以教叔叔些法子,您也知道,取悅女子是要技巧的,若不抓緊,小心便要被那些喜歡吟風弄月的書生給搶了先啊。”

  蕭崢慢慢轉動黑眸,轉身迎上他的視線,冷笑一聲,“你會什麼法子?難不成你還有什麼經驗不成?”

  “叔叔這話說的可就瞧不起人了。”蕭端左右看了看,湊近他耳語:“這種事情可不是看經驗的,需要的是腦袋靈活。”

  “哼,你留著自己用吧。”蕭崢不自然的咳了一聲,轉身便走。

  蕭端無奈的撇撇嘴,將他一路送到院門邊,而後便抱著胳膊倚門等候。

  果然,不多時就見蕭崢又慢悠悠的踱了回來,見他就在門邊等著自己,臉色又是一陣不自然。

  “咳,好吧,且聽聽你有什麼法子好了。”

  ……

  夕陽將沒之時,文素又被小世子給纏上了,好一會兒才擺脫掉,連忙七拐八繞的四處閃避,回到住處時都有些額頭冒汗。

  聽聞蜀王已經在進京朝貢的路上,此次親自前來,定然是為了見兒子的。要是知道自己的寶貝兒子對攝政王和自己這麼黏糊,也不知該作何所想啊,唉……

  胡思亂想著正要進門,卻被一隻手臂給攔了下來。

  蕭端慢悠悠的從她院門後步出,揣著手爐,笑若春風,“素素,知道就要過年了吧?”

  “知道啊。”文素莫名其妙,“這跟您在我院子裡有什麼關係麼?”

  “自然有,本王是來邀請你的。”

  “邀請?邀請我做什麼?”

  蕭端朝她擠擠眼,“邀請你赴約啊……”

  文素滴汗,邀請我赴什麼約需要笑的這般一臉奸相?-_-|||



四一章

  崇德陛下自當政一年以來,政績斐然——當然都是在攝政王的一手操持之下。

  民生亦算安泰——當然除去被反賊佔據的廣大地區。

  再加上此次勝利治理了江南水患,所以,朝廷決定好好的慶祝一下新年。

  晚宴設在除夕當晚,雖然仍舊如同前幾次那樣考究,但氣氛卻大不相同。

  文素對此做了一番統計。

  其一是太后,因為國舅一事,太后家族幾乎被牽扯的七零八落,從此一蹶不振,這個年她老人家過的很沒奔頭,所以不開心。

  其二是皇帝,因為青海國女王傲驕非常,一副我嫁不嫁你還待定的模樣,又喜歡擺譜,弄的他九五之尊大為受挫,是以十分鬱悶。

  其三是蜀王,這位千里迢迢趕來京城納貢的投誠王爺,其實最大的願望莫過於抱一抱自己的寶貝兒子,誰知張著手叫了“靖兒”半天,小世子愣是一個勁的往攝政王的懷裡鑽,惹得他淚流滿面。

  兒啊,你這是認賊作父啊!>_<

  宮燈在頭頂映照出大殿華麗場景,美酒飄香,佳餚精緻,宮娥翩翩,樂聲嫋嫋。

  可惜這場宴會眾人各揣心事,以致于讓文素覺得只有她一人是真心來吃菜的。→_→

  劉珂因為受皇帝器重,特地被安排與周賢達同座,剛好就在她的斜對面,文素只有埋頭吃菜,當做什麼都沒看到。

  也不知道是誰給安排的座位,竟然讓她與攝政王坐在一起,雖然這足以讓青海國看出大樑對新政的重視,可是劉珂會作何所想?

  想起攝政王那天當著他面的一聲“素素”,文素越發的內疚。究竟要怎麼對他說呢?

  是直接說明那不可言明的關係,還是當做之前的承諾根本就是一場夢話?

  身側衣袖一閃,她的思緒被打斷,側頭看去,便見攝政王端著酒杯朝對面遙遙敬了一下。順著酒盞方向看去,原來是在與青海國女王對飲。

  剛才一直在走神,竟然對殿中喧嘩一無所聞。她盯著東德玉頌看了又看,忽然覺得她看著攝政王的眼神有些不對勁。

  那眼神……算不算欲語還休?

  是自己想多了吧?文素輕輕搖了搖頭,垂頭繼續吃菜。

  可不知為何,又想到那日東德玉頌與攝政王並肩而立的場景,忽然就覺得沒了滋味。

  “文卿怎麼了?”

  耳側一陣溫熱的氣息,又酥又癢,叫文素忍不住笑著縮了縮脖子,轉頭對上蕭崢疑惑的雙眼,臉又一紅,忙不迭的垂下頭去。

  這一幕恰好悉數落入劉珂眼中,文素那般嬌嗔的模樣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卻是對著攝政王的。

  杯中酒不知何時已經潑出大半,而他卻毫無所覺……

  歡宴散場,結果卻不容樂觀。

  主要是蕭崢終究沒有將青海國女王拐到答應聯姻的正道上來。

  他頗為鬱悶的要出宮回府,卻又被女王陛下給叫住。

  “攝政王這般急著回去作甚?那日不是說還有協議未曾談完麼?”

  她站在宮門口,就這麼笑顏如花的看著攝政王,完全無視一干出入的大臣們八卦的眼神。

  文素撇了撇嘴,自覺地轉身要走,胳膊卻被一隻手拽住。

  借著不甚明亮的宮燈,蕭崢湊近她低語:“文卿莫要忘了今晚的湖心亭之約,本王屆時在那裡等你。”

  文素微怔,他已經轉身朝東德玉頌走去。

  說起這個湖心亭之約,還是平陽王那日傳信的,今日卻沒見到他入宮赴宴,也不知道在忙什麼。

  文素又瞟了一眼攝政王的背影,轉身朝馬車邊走去。

  她哪裡知道此時的蕭端正是在為她與攝政王那場約會忙活呢?

  剛要登上馬車,忽然聽見有人喚她,文素停下動作,順著聲音看去,原來是周賢達。

  “周大人有事?”

  周賢達一改往日溫和儒雅的模樣,面色有些沉重,走到她跟前,看了一眼車夫,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隨自己走開幾步說話。

  “周大人究竟想說什麼?”兩人走入一片暗影裡,文素這才再次發問。

  “文大人,在下一向不願插手大人的私事,然而今晚實在是有些於心不忍,適才朝卿在回去的路上忽然暈倒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什麼?”文素大驚,稍稍一怔之後便趕忙快步朝馬車而去。

  所幸劉珂的住所與攝政王府離得近,文素一路催促車夫加快速度,找了個藉口在攝政王府附近停下,以免屆時節外生枝。

  說來她還是第一次來劉珂住的地方,站在大門口唯一的感覺便是冷清。

  聽聞劉珂父母早亡,如今高中之後也沒有親近的人在身邊,也難怪如此景象,門口連個燈籠也沒有。

  像是害怕打擾了這沉靜,文素猶豫了一下才鼓起勇氣去敲門。

  不一會兒,門被打開,一個管事模樣的中年人探出頭來。見到文素,他先是愣了愣,接著便立即開口問道:“敢問這位可是文素文大人?”

  “正是。”

  “那可太好了,我家公子暈暈乎乎的還在念叨您呢。”

  文素尷尬,府上人都認識她了,念叨的不止一次了吧?→_→

  由他引路,文素腳步匆忙的趕去見劉珂。

  宅子不是很大,繞過前院穿過一個小巧精緻的花園便到了劉珂的住處。

  那管事十分識相,停在院門邊朝她向內做了個請的手勢便轉身離去,不再打擾。

  文素只好自己朝亮著燭火的屋子走去。

  到了門邊,她猶豫了一下,許久才抬手敲了敲門。

  一時沒有回音,過了一會兒才傳出劉珂飄忽的聲音:“誰?”

  “我,文素。”

  一陣手忙腳亂乒乓亂響,片刻之後房門被拉開,劉珂的臉逆著燭光叫人看不分明。

  “素素,你、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你。”文素多少有些歉疚,也不好意思看他的眼睛,垂著頭甕聲甕氣的道:“你好些了沒?突然暈過去是怎麼回事?”

  “沒事,只是酒喝多了罷了。”劉珂忙解釋,說完之後卻沒了話題,二人僵在門邊,一時無話。

  “既然無事,我、我先回去了。”實在承受不了這氣氛,文素直覺的便想要逃走。

  “素素!”劉珂一腳踏出門來,伸手扯住她的袖口,“你當日說的回京之後給我一個答覆,我一直在等……”

  文素的身子僵了僵。

  “素素,你……是不是已經有了決定了?”

  “我……”文素歎息,“朝卿,這件事情一直拖著是我不對,可我真的還未想好,你可否再給我些時間?”

  “怕是你已經不需要時間想了。”劉珂的聲音滿是惆悵,叫文素聽了不禁有些心酸。

  “朝卿,並非你想的那樣。”

  “那是哪樣?”他忽而湊近,伸出另一隻手攬住她的肩頭,將她扳著正對自己,“素素,你、你直言好了,我不會怪你的。”

  他越是這樣說,文素越是愧疚,所幸門外一片昏暗,彼此看不清神色,也稍微避免了直面的尷尬。

  “朝卿,我是真的還沒想好,我……並非有意這般躲著你的。”

  “那你要怎樣才能想好?”可能真的是飲酒的原因,劉珂突然一把將她往身邊拉了拉,甚至還一把扣住了她的腰,這個動作換做平時,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

  “你……”文素慌亂無比,連忙伸手撐住他胸膛,“朝卿,你你你冷靜啊……”

  “我很冷靜,我只是……”只是嫉妒。

  看到她對著攝政王笑,看著攝政王看她的眼神,便會嫉妒。

  他一直默默等著她回京,可是等來的卻是這樣的畫面,為何會這樣?難道在江北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他們之間生出了變化?

  劉珂手中不覺有了些力氣,文素微微吃痛,一聲輕嘶還未出口,人已經被他一把拉到了懷裡,額角一涼,是他微帶顫抖的雙唇,一觸即離,猶如蜻蜓點水。

  “素素,我給你時間便是,你、你再好好想想。”

  可能是太過緊張,他忙不迭的鬆手,轉身就走,心中也是一個勁的忐忑。

  當日攝政王那聲“素素”無疑是在他面前宣告了意圖,可是他現在的行為卻是在向攝政王宣戰。想到這點,心中越發的慌亂。

  文素在原地怔忪了許久才算回過神來,抬手撫了撫被他輕觸過的額角,心中默歎,轉身朝外走去。

  離攝政王府只是一段極近的距離,她卻用了許久。

  空無一人的道路上,她走得極慢,寒風陣陣,捲入她的領口,卻不覺得冷,反而覺得清醒不少。

  她覺得這麼多年來從未遇到過這般難解之事。劉珂是最適合她的人,可是攝政王對她卻是恩情深重。

  等等,她驀地想起一件事,攝政王雖然有過暗示,但並未明言,會不會是自己誤會了他的示意?也許他根本就沒有那個意思呢?

  想得越多,懷疑越多。她自嘲的笑了笑,搖著頭走入攝政王府。

  已經入夜,府中安靜下來,只有回廊上的燈籠與她作伴。

  一路走入後花園,正要往住處而去,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悠然琴音,她腳步一頓,側耳細聽,順著聲音來源穿過一道拱門,頓時心中一慌。

  攝政王跟她說好了在湖心亭會面的,她居然忘了!

  此時的琴聲正是從湖心亭傳來的,文素不敢多想,忙提著裙角心急火燎的朝湖心亭跑去,然而待到近處卻又突然停下了腳步。

  八盞燈籠高懸頭頂,將亭中照的亮如白晝。周圍透風處用帷幔遮住,只留了入口,當中放著炭火很足的暖爐,熱氣還在不斷朝外溢出。

  一人披著厚厚的大氅坐於琴案之後,墨發半散在肩頭,他垂著眼,正專心致志的撥弄琴弦,卻不知是否因為不熟悉的緣故,總是時不時的發出一兩聲不和諧的聲音,眉頭便忍不住皺了又皺。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琴音一頓,他搖了搖頭,繼續重新撫琴,“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

  又是一頓,他忍不住搖頭重重的歎息了一聲,似極為懊惱。

  他的神情實在太過專注,以致於這麼長時間也沒有發現文素,亦忽略了早在暗處憋笑到內傷的趙全。

  他正抹著眼角的淚花感慨,咱們英明神武的攝政王其實是個音癡啊,您學別人彈什麼琴呐!

  文素卻不這麼認為,她看著眼前的攝政王無奈的模樣,忽然心裡覺得松了下來。

  因為這讓她生出了一種感覺,原來眼前這個男子還是有不會的東西的,起碼還沒有完美到那種地步,那種讓她一眼便會自慚形穢到想要退避的地步。

  嘴角不自覺的扯出一抹笑容,她緩步走入亭中。

  “王爺唱的很好,歎氣做什麼?”

  蕭崢抬眼看來,見到她立即面露尷尬,“這個,本王只是無事,隨手彈來玩的。”

  “王爺叫下官來赴約,便是看您自己彈琴玩麼?”

  “……”蕭崢乾咳一聲,不做聲。

  都怪他那個好侄兒,言之鑿鑿的模樣,卻只給他出了這麼個主意!

  “本王自幼不善音律,以前林瑄曾專門教導許久,亦未曾見效。”他淡淡解釋,稍稍緩解了臉上的不自然。

  文素在他身邊坐下,抬手撥了一下琴,“那也比下官這個什麼都不會的強多了,起碼王爺的歌聲還是很好的。”

  “文卿覺得很好?”蕭崢轉頭看她,面容雖然仍舊沉靜,卻難掩眼中喜悅。

  “嗯,王爺唱得很好,只是……”她偏過臉,迎上他的視線,“王爺是唱給下官聽的?”

  完全沒有想到她會問的這般直接,蕭崢愣了一下才點了點頭,“是。”

  沒什麼好隱瞞的,本就是為了她才準備的這場約會,自然就是要她知曉自己的心意。

  文素垂下眼,“原來如此……”

  就這樣?蕭崢微微失望。

  “王爺?”

  “嗯?”

  她抬眼盯著他擱在琴弦上的手指,輕輕微笑,“多謝……”
作者: cve1130    時間: 2011-8-11 12:36 PM

四二章

  大年初一,朝廷特免早朝一日,攝政王卻仍舊忙碌,因為王府又迎來了青海國女王這位貴客。

  文素認為,這次的拜訪有些詭異。

  一大早,她正準備例行禮節去給攝政王拜個年,便見到一行人步履輕快的從她眼前走了過去,為首的正是東德玉頌。

  不同於以往,東德玉頌特地著了漢人女子的裝束,華麗的大紅宮裝將她少女鮮嫩的面容襯托的越發嬌豔,原先高高在上的氣勢上又平添了幾分婀娜姿色。

  一國女王大年初一不入宮見皇帝太后,卻來到了攝政王府,還做了這般精心且意含討好的裝扮,能不讓人覺得詭異麼?

  而此時,她又看了一眼攝政王緊閉的書房大門,絞著手默不作聲。

  趙全在一邊貼心的安慰她:“文大人,安心吧,王爺昨晚的歌聲還不足以表達對您的情意麼?人家女王來找王爺是公事,這大年初一的,就興個拜年啊,您別這麼緊張。”

  文素沒有回話,只是陰森森的瞪他,直到他識相的閉了嘴。

  被他這麼一說,文素不自覺的又想起了昨晚的場景,頓覺驚悚。

  攝政王啊,不是別人,是攝政王啊,對她唱歌了啊!而且還是唱的關雎!

  關雎啊!那是情歌啊!

  文素深吸了口氣,捂了下胸口,腦海中喧囂一陣一陣。也就是說攝政王對她唱情歌了!

  書房門終於在此時打開了來,攝政王走了出來,身後緊跟著東德玉頌。

  “參見王爺,參見女王陛下。”文素連忙走近兩步,分別對兩人行了禮。

  “文卿不必多禮。”蕭崢一如既往的言語淡淡,可是聽入文素耳中卻有些異樣。

  昨晚明明還是挺親昵的,呃不是,是挺親切的,現在怎的又變的這般疏離了?

  她悄悄抬眼去看攝政王,卻剛好看見他身後面紅耳赤的東德陛下。

  剛才她並未對文素的行禮做出反應,此時又是這般模樣,文素不禁開始奇怪她到底與攝政王在裡面談了什麼樣的話題。

  正在這當口,院門處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文素轉頭看去,就見管家腳步急切的走了進來,然而他人還沒到跟前,已有人率先從他身後走了出來。

  一身絳紫裘衣,金冠束髮,眉目精緻暗含英氣,竟然是小皇帝蕭翊。

  在場幾人盡皆愣住,蕭翊已經在對面站定腳步,冷冷的看向文素身邊的兩人,不動不言。

  “女王好興致。”

  對視良久,他突然丟下這麼一句,沒再多留片刻,直接轉身便走。

  文素看了看眼前的兩人,已經隱隱猜到皇帝陛下發怒的緣由,連忙追了上去。身後的蕭崢黑眸微微閃動了幾下,卻什麼都沒說。

  “陛下,陛下,陛下留步……”一直到了大門口,文素才勉強追上了皇帝,“陛下定然是誤會了,女王陛下與攝政王並無……”

  話音被皇帝猛然抬起的手阻斷,他憤怒的甩袖道:“文愛卿,你的好意朕明白,可是你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這話說的隱忍而憤怒,他的臉都因此而漲紅了起來。

  文素探頭看了看大門口,護衛們都遠遠避了回去,看不見半個人影,這府門前本來就又安靜,她這才放心的朝皇帝拱手道:“還請陛下明示,究竟出了何事?”

  “哼!”皇帝喘起了粗氣,半晌才壓低嗓音道:“叫朕顏面盡失的事!”

  “啊?”文素皺眉,實在弄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

  皇帝像是在壓抑什麼,捏著拳不吭聲。

  “陛下,下臣願為陛下分憂,但是還請陛下明言呐。”

  “文愛卿……”皇帝皺著眉搖頭,“不是朕不想說,實在是……不知該如何說。”

  “陛下,大丈夫能屈能伸,何況您是一國之君,什麼顏面盡失的事情也算不得什麼啊。”

  皇帝這才有了些動搖,抿著唇思忖許久,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過來,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耳語了一番。

  文素徹徹底底的驚呆了,差點膝下一軟就要摔倒。

  皇帝見狀,強撐了半天的堅強頓時有些土崩瓦解,臉色都青了。

  文素回過神來,連忙出言安慰:“陛下安心,安心,這些都是誤會,真的!下臣很快便將解決之法告之陛下,陛下定能保全顏面。”

  “真的?”皇帝的臉色立即好轉不少。

  “千真萬確,下臣保證。”其實文素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皇帝這邊前腳剛走,她便立即快步朝西閣而去,剛要進門,便見攝政王與東德玉頌一起走了出來,她只好壓下紛亂的心緒退到一側。

  看到她在門邊,蕭崢愣了一愣,眼神一轉,已經有了數。抬手朝東德玉頌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她隨自己出去。

  文素腦中亂哄哄的一片,也不知道是被皇帝那話嚇的,還是被自己胡思亂想給整的。就這麼過了許久,還是站在院門口沒動。

  “文卿,找本王有事麼?”

  她一抬頭,面前是攝政王溫和的臉,原來他已經回到了這裡。

  “王爺……”她張了張嘴,猶猶豫豫的不知該如何開口。

  “想問什麼便直接問好了,不必吞吞吐吐。”

  文素對旁邊的趙全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回避一下,這才轉頭看向攝政王,捏了捏手心,又深吸了口氣,終於橫下心來,問道:“王爺可知青海國女王改變聯姻計畫了?”

  蕭崢微微挑眉,不語。

  “陛下剛才來此絕非偶然,今日女王突然叫身邊使臣向他轉達了同意聯姻的意願,而她想要結親的對象……”她抿了抿唇,對上他的視線,“正是王爺您。”

  但凡心高氣傲的人都是需要被馴一馴的。

  這是文素事後對此事作的總結。

  東德玉頌年紀雖小卻因為早早掌權而心智沉穩,行事驕傲講究排場自不必說,這樣的人向來不會將別人放在眼中,更何況一般也不會有人違逆她的意志。

  可是這神話被大樑的攝政王殿下給終結了。

  早在二人與碧波湖上相遇時,東德陛下一顆傲驕的心就被蕭崢那隱隱透出的氣勢給震懾了一把。等到在金鑾殿上一番對駁,攝政王毫不相讓,她語塞而終,突然讓她感到這個成熟強大的攝政王是足以與之比肩的對手。

  事實上,正是這樣的針鋒相對的開端讓她產生了之後的想法。

  在青海國內從未有人違逆過她,從未有人敢那般高高在上的與她說話,或者說,她從不知道世上還有這般氣勢迫人的男子。

  這世上的男子難道不該低眉順目?

  她不忿,也曾生氣的砸過東西,也有過結束這次親訪的念頭乾脆回國去,可是想到那人幽幽淡淡的雙眸,就覺得不甘心。

  那雙視線偶爾落在她身上,卻好像只是在看著她身後的兵力與國家,從未多看過她一眼?

  她是青海國萬民敬仰的女王,是被所有男子膜拜的神女,到了他這裡卻一直繞來繞去就是那幾個話題:

  聯姻,結盟,邊防兵力分佈。

  畢竟只是個少女,青海國女王對蕭崢的感情可以說更多的來自於不甘心,來自于早已習慣成自然的大女子主義心態。

  可是不管如何,她的確是將這事付諸實際了。

  那個坐在金鑾殿上年紀輕輕的皇帝太過年輕稚嫩,更何況攝政王現在才是這個國家真正的主人。

  於是我行我素的東德陛下忘了來之前姨母東德卓依對小皇帝的誇獎,直接授意身邊的使臣前去向皇帝透個風聲,大意為您自個兒看著辦吧,孤看上你皇叔了。

  皇帝陛下自然不爽,怎麼能這樣被扇一巴掌?

  他是真龍天子,憑什麼輸給攝政王?就因為他有實權?

  他氣衝衝的趕去攝政王府,卻不曾想看到那貌美如花的女王陛下正面紅耳赤的站在他皇叔身邊,哪裡還有半點那日直闖金鑾殿的氣勢?

  於是事情就這麼鬧僵了。

  文素抬手按了按眉心,這麼久以來,即使面對劉珂也沒有這般憂心過,此時卻著實煩心,因為她沒有忘記自己剛才為了安撫皇帝而誇下的海口。

  她要拿什麼法子去讓他扳回顏面?

  推翻攝政王的話可能還有點希望。→_→

  “王爺,您有何打算?”她皺著眉看向蕭崢,卻發現後者面上根本不見一絲波瀾。

  “今日女王的確是跟本王說了這麼件事。”蕭崢抱起胳膊,語氣平淡:“所以本王現在也正在想該如何處理。”

  “……王爺您看上去好像一點也不在意。”文素一臉怨念。

  蕭崢笑了一下,“本王為何要在意?”

  “王爺您被看上了啊,難道您真的打算拿自己去聯姻?!”

  這話想也不想就說出了口,說完後兩人都愣了愣。

  蕭崢眼中慢慢浮現笑意,身體微微前傾,與之平視,饒有趣味的盯著她的雙眼,“那麼文卿覺得,本王該不該答應呢?”

  ……

  這個問題太過直接,叫文素根本無法回答,於是她再一次選擇了逃走。

  這似乎是她最近處理事情用的最多的一種方式了,在面對劉珂的眼神時,面對攝政王那個擁抱時,甚至是他直接唱出那首關雎時……

  蕭崢沒有攔她,只是在她即將踏出院門之時,淡淡的說了一句:“本王不知你在回避什麼,也許你疑惑的是自己究竟想要何種生活,但本王還是那句話,比起相夫教子,你更適合出謀劃策。”

  文素的腳步頓了頓,眼神微暗。

  她不是沒有這種念頭,沿江治理貪官一事著實讓她心中生出了成就感,可是歸根到底她不過是個掛牌女官,新政總有結束的一日,到時候她回歸草民布衣,又豈能再與他堂堂攝政王共立一處?

  即使她現在已是三品大員,也不過是曇花一現罷了。

  路過後花園,遠遠瞥見湖心亭,她的心裡又是一陣翻江倒海。

  第一次見攝政王是在此處,他撇開暗示直接表達情意也是在此處,可是看來自己是要辜負他這一番好意了。

  文素垂頭,耷拉著肩膀怏怏的往前走,誰知沒走幾步便冷不丁的撞上了一人,腦袋磕在冷硬的肩胛骨上,叫她不禁嘶了一聲。抬眼一看,原來是平陽王。

  “這麼心不在焉的做什麼?”蕭端揉了揉肩膀,故意皺著眉瞪她。

  “對不住王爺,下官不是有意的。”

  “無妨。”蕭端朝她身後探了探頭,意識到她是從西閣出來,眼中染上笑意,“原來是從跟叔叔那裡來的啊,對了,昨晚的相會如何?”

  文素默默看了他一眼,原來這世上八卦的人不止她一個。= =

  “算啦,你不說本王便不問了,那你總要告訴本王為何這般若有所思吧?”蕭端慢悠悠的轉著手中暖爐,“好歹你我也算至交嘛。”

  他刻意強調的“至交”二字總算讓文素的神情有了些變化,想起自己跟他共同斂財的光輝事蹟,只好無奈的開了口:“是陛下聯姻一事出了些變故,不是平陽王爺您想的那般。”

  “哦?什麼變化?”

  “女王她……似乎看上別人了。”

  蕭端揚起眉毛,張了張嘴,然而這怔愕不過一瞬便被斂去,“哈!本王就知道那小丫頭對叔叔沒安好心!”

  “平陽王爺,這個時候說這些有什麼用?”文素撇嘴。

  “嗤,皇帝也著實無能,自己的女人都留不住,他也不害臊麼?”

  這話說的有些大逆不道,然而文素卻沒有任何反應,反而有些怔忪,像是一下子被觸發了什麼思緒,眼珠一圈圈的轉悠。

  “喂,你這是怎麼了?”蕭端伸出一隻手在她眼前招了招。

  “對了!”文素猛的嚷嚷了一句,興奮的扯住蕭端的衣袖,“平陽王爺您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多謝多謝!”

  話音未落,人已經忙不迭的越過他朝前院跑去,似乎十分興奮。

  蕭端莫名其妙的喃喃自語:“我說什麼了?”



四三章

  皇帝陛下此時正蒙在被子裡不肯見人。

  福貴早已被斥退到了殿外,偌大的寢宮中,他孤獨的擁著被子側躺在龍床上淒淒哀哀。

  太悲涼了,怎麼能這麼對他?他是皇帝啊,怎麼會淪落到被叔叔搶了皇后的地步?

  蒼天啊,沒臉見人了,不要活了不要活了不要活了……

  兩條腿在被子裡劃的正歡,腦後忽然傳來一人略顯呆滯的聲音:“陛下……”

  小皇帝的脊背一僵,轉過頭去,頓時一個激靈坐起身來,“文愛卿,你你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文素抽了抽嘴角,抬手行禮,“下臣剛剛進來,陛下寬心。”

  皇帝臉黑了,這話不是明擺著說她什麼都看到了麼?

  “那那那你是如何進來的?”皇帝打算待會兒好好整治一下福貴。

  文素看出他神色間的懊惱,忙道:“下臣是急著告訴陛下解決之道,這才不管不顧的沖了進來,福貴公公也不曾攔得住下臣,還望陛下恕罪。”

  “你說有法子了?”一聽到這話,皇帝自然不會再去在意她的擅闖之罪,立即掀了被子端正的坐好,朝她抬了一下右手,“愛卿快說。”

  剛才還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現在突然目光灼灼的盯著她,轉變之快還真叫文素覺得好笑。但想到還有正事,她又忙嚴肅了神色,抬手行禮道:“敢問陛下,對青海國女王可有意?”

  皇帝一愣,臉上驀地染上兩團紅暈,“文愛卿為、為何這麼問?”

  “若是無意,下臣下面的話便也不需要說了。”

  皇帝嘴唇翕張,眼神開始閃爍。

  “那便是有意了。”文素瞥他一眼,一錘定音。

  小皇帝垂下頭,耳根一陣滾燙。他自幼接觸女子不多,除去那傲驕脾氣,青海國女王貌美無雙,他心中歡喜也是正常,可是被這麼直接的問出來,還是覺得十分不自在。

  文素見他這模樣,也不再賣關子,走近一步,壓低聲音道:“下臣覺得陛下絕對不能輸給攝政王!”

  皇帝唰的抬起頭來,一臉愕然,“你說什麼?”

  文素的右手在他面前緩緩握成拳,慷慨激昂:“下臣的意思是,陛下應當將女王從攝政王手中奪過來!”

  “奪?”陛下一臉茫然,“如何奪?”

  “用您的氣勢!”文素緊盯著他,面色凜然,“陛下須得記住,您是大樑的主子,是真龍天子,是九五至尊,誰人可與您相比?您要拿出氣魄來,要有將女王手到擒來的自信!”

  皇帝目瞪口呆的看著她,半晌,突地從床沿跳下了地,握著拳點了點頭,“沒錯,朕乃天子,憑什麼會輸給攝政王?朕偏不信這個邪,不過是一個女子,還能逃得出朕的手掌心不成?”

  “陛下英明,正當如此。”文素適時的給予鼓勵。

  “好!”皇帝氣勢騰騰的拍了一下掌,卻又一下子愣住,呐呐的抬眼看文素,“那朕到底要如何做?”

  “……”-_-|||

  文素派人去驛館請青海國女王,也不說別的,只說皇帝陛下為她在宮中特地辟了一處宮殿作為住所,請她立即搬過來,這之後陛下發點力,也就不怕沒機會了。

  皇帝也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將她放在驛館,太過自由,動不動就去找攝政王,難怪會出事兒!

  可惜想得太過美好了,女王陛下壓根不吃這套,直接謝絕,於是皇帝等了半天,連個面也沒見著。

  文素覺得這可不是個事兒,越拖下去越是麻煩啊。

  天色已經將近傍晚,她還不曾回去,心中一直盤算著,最後無可奈何之下,只好向皇帝借了筆墨書信一封,讓福貴去送交攝政王,而後便將皇帝寢宮大門一關,開始給他授課。

  感情這事兒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文素對於皇帝的事情可比她自己的看的通透多了。

  而此時,她正在向陛下灌輸一個思想,就是一定要一次性拿下青海國女王!

  不多時,接到書信的攝政王便親自趕了過來,到達寢宮時剛好文素授課完畢,他一臉疑惑,她紅光滿面,二人對視,頓覺詭異。

  “文卿怎麼突然入了宮?”蕭崢邊問著,頭已經轉向了小皇帝坐著的方位,在對上他幽怨憤怒的眼神時已經明瞭了幾分。

  “下官稍後再向王爺解釋,卻不知王爺是否已請女王陛下入宮了?”

  “自然,你在信中說了,本王料想有事,立即便派人去請了。”

  幾乎是話剛說完的一瞬,福貴的聲音便響了起來:“陛下,宮人來報,青海國女王入宮了。”

  皇帝冷幽幽的看了一眼蕭崢,心中滴血,一句話就叫來了,果然比他這個皇帝招待見。>_<

  “陛下,您該去了啊。”文素見他一臉哀怨,連忙出言提醒。

  “哦……”

  皇帝耷拉著腦袋起身,心不在焉的理了理衣襟頭冠,耷拉著腦袋朝外走。本一切正常,卻在與攝政王擦身而過的一瞬驀地變了臉色。

  像是故意要激怒他,蕭崢側著頭看他,嘴角帶一抹笑意,泛著一絲嘲弄,眼中亦滿是懷疑。

  於是皇帝被這眼神給刺激到了,捏著拳冷哼了一聲,一甩衣袖,大步朝外走去。

  就不相信這次朕贏不了你,你給朕等著!

  文素被眼前叔侄倆的模樣弄的愣住,反應過來後忙跟了上去。

  她要密切注視陛下的行為舉止,以便及時提出修正方案。

  身後的蕭崢猜到她定是又有了什麼鬼主意,搖頭笑了一下,舉步跟了上去。

  夕陽隱了一半,天色將暮,御花園中仍不時可見枝頭殘雪,微涼靜好。

  層層堆疊而成的假山威武靜立,皇帝陛下默立于其下,與面前的少女大眼瞪小眼。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這般近距離的接觸,東德玉頌本就年長於他,已然顯露少女柔媚之姿,個頭也要比他還要高一點,於是皇帝陛下稍稍後退著站上了一塊石頭上才算是終於有了文素口中的氣勢。

  “怎麼是你在這兒?”東德玉頌顯然有些不耐,也不行禮,對皇帝簡直如同對待本國男子。

  皇帝自然是要提醒她這裡是大樑的事實,於是昂著頭道:“這裡是朕的皇宮,朕自然該在這裡,倒是你,因何來了此處?”

  “什麼?”東德玉頌皺了皺眉,剜了他一眼,轉身便走。她還要去找攝政王,才不要跟他耗。

  然而腳步尚未邁出,已有只手及時的攔在她身前。

  “朕還未發話,你竟敢先走?”

  東德玉頌挑眉,“皇帝陛下這是做什麼?”

  “什麼也不做,便是不讓你走,如何?”

  躲在假山後面,只露出一雙眼睛的文素一臉興奮,好樣的陛下,繼續加油!

  與她一道蹲著的蕭崢不解,這有什麼好興奮的?→_→

  “東德玉頌,朕問你,你可是真心要與大樑聯姻?”有了一個開始,接下來的就好辦多了,皇帝陛下已然習慣了這種裝腔作勢。

  “不錯,孤的確有意與梁國聯姻,不過不是與陛下您,您也無須再多費心了。”

  面對東德陛下的傲慢,皇帝終於爆發了,“放肆,你要聯姻也只能與朕!”

  唰唰唰——

  面前的一人,假山後的兩人齊齊震驚了。

  文素更興奮了,皇帝陛下您的演技實在太好了,繼續繼續,看好你哦!

  “你、你說什麼?”東德玉頌有些回不過神來,一直被她視為懦弱的小皇帝什麼時候變的這般強勢了?

  “朕說了,你要嫁也只能嫁朕,別忘了,你是一國之君,只有帝國皇后的頭銜才配得上你,一個王妃頭銜,你甘心麼?”

  皇帝冷哼一聲,板著臉走下石塊,朝她逼近,“朕乃九五之尊,天下萬物皆歸朕一人所有,現在朕只要你一句話,若你點頭允下與朕的婚事,便與朕同擁萬里江山,如若不然……”他眯了眯眼,聲音漸冷:“你什麼也別想得到,包括朕的皇叔!”

  東德玉頌大張著嘴,平生第一次震驚到毫無形象。

  莫非他之前的模樣都是裝出來的?否則怎會轉變的如此之快?

  還在沉思中,手腕已然被他一把抓住,起先似乎有些輕顫,然而一瞬之後便消弭無蹤,好像剛才那一顫是她自己的幻覺。

  “玉頌,你若允了朕,朕什麼都給你,就算是這江山,朕也全然不放在眼中。”

  原先的強勢又忽然化作溫柔,小小少年的眼中帶著固執和柔情,更多的卻是屬於這個年紀特有的純淨。他還太小,哪裡知道什麼情愛,可正是這種青澀讓人更覺無法拒絕。

  東德玉頌無論年紀和心智都要比小皇帝成熟,所以她更能體會出皇帝這轉變的意味。

  這一句話說出來,之前的強勢便都成了對她假意的威脅,目的便只是為了留住她。

  原來她對他如此重要麼?

  生出這個疑問的同時,小女王心中也忍不住有些歡喜,一國皇帝將自己看的比江山還重,還有比這個更讓人甜蜜的事情麼?

  此時再看這少年的眼神,對比一下那人深沉淡漠的視線,竟覺得自己之前的決定有些草率。

  她歎了口氣,自嘲的一笑,回握了皇帝的手,“多謝陛下好意,孤記下了,定當好好考慮,給陛下一個答覆。”

  “不行!”皇帝又回到了強勢狀態,扣緊了她的手腕,“你現在就給朕一個答覆!”

  東德玉頌看了一眼他倔強的臉,皺著眉不吭聲。

  時間點點滴滴過去,假山後的兩人和皇帝陛下俱是面上冷靜,心中緊張。

  “答應還是不答應?”

  “孤還需考慮考慮。”

  “答應還是不答應?”

  “孤……還需……考慮考慮。”

  “答應還是……答應?”

  “孤……嗯?”

  一直到手腕被扯得發疼,東德玉頌終於挫敗的點了點頭,“好吧,孤……先答應你便是。”

  她不是那些矯情的中原女子,作為君主,又一向隨心慣了,覺得可行便會實施,覺得不行亦會反悔。

  原先看不上皇帝也是覺得他太過青澀懦弱,而如今見此陣勢,想必將來也非池中之物。而相比于難以駕馭的攝政王,剛才的那些話也的確讓她動心。

  畢竟那人可不會將她看的這般重要。

  她這裡心中百轉千回,皇帝卻是在得到答案的一瞬便露出了笑意,甚至還張開手臂擁了擁她。

  假山後的兩人心中大定,相顧一笑,悄然隱退……

  將出宮門之時,文素心生感慨:“陛下看來也是對女王動了真心,否則也不能說出這麼漂亮的話來,連江山都不放在眼中,嘖嘖,真男人啊……”

  蕭崢不給情面的冷哼,“他一個小孩子哪會說這些,卻不知是何人教唆的呢!”

  唔……文素縮了縮脖子,“王爺,您知道的,陛下他其實很聰明的,旁人稍稍一點,他就能舉一啊反三啊什麼的,咳咳……”

  蕭崢笑著看向她,“是,本王很清楚,但是文卿也要知道,對你好的表現不是說幾句漂亮話或是真的拋卻江山,而是……”話音頓了頓,他伸手牽住她垂在身側的手,“而是貴在一顆真心。”

  文素心中一悸,連忙就要抽回手,卻被他用力的握住,聲音也變的惱怒起來:“文素,你究竟要躲避到何時?!”
作者: cve1130    時間: 2011-8-11 12:37 PM

四四章

  究竟要躲避到何時?

  回到王府後文素還在想這個問題。

  她只記得攝政王的眼神,仍舊沉靜,卻在當時灌注了太過濃重的情緒,有怕驚擾了她的疼惜,又有想要猛然敲醒她的惱怒。

  於是文素終於忍不住出言提醒:“王爺,下官覺得陛下與女王的聯姻大事已經成了。”

  聯姻既成,她這個女官也就失去作用了,只待一個適合的理由,便會回到最初。

  蕭崢怔了怔,她已輕輕掙開他的手,率先離開。

  這一回來便沒有出門,衣食住行全由丫鬟喜鵲照料,她派人向朝廷告了病假,便徹底做起了縮頭烏龜。

  聽說劉珂想要來看她,被她推拒了。

  平陽王有次到了門口,卻只隔著門歎了幾口氣便離開了。文素覺得他實在算是自己的知交,很明白她此刻愁腸百結的心情。

  而至於攝政王,已多日未見,也不曾聽到半點有關他的消息。

  這一縮,一直縮到上元節,女王陛下突然派人來請她去見。

  宮中張燈結綵,佳節氣氛濃重。

  文素梳洗整齊,強打著精神進入宮中,由宮人一路指引著到了東德玉頌所住的宮殿,剛進門便看見殿中的異國風情撲面而來。

  看來陛下很用心嘛。

  殿中並無侍從,文素一路走入,耳邊只聽見一陣銀器輕響,東德玉頌已掀了珠簾從內殿走出。

  “參見女王陛下。”文素連忙斂衽下拜,悄悄看一眼女王的裝束,見她換了中原服飾,面色紅潤,容光煥發,心中大為欣慰。

  說來當日那一番對皇帝的教導唆使其實是從小女王的性格推敲而出的,能一擊奏效實在是幸運。

  因為年紀尚幼,小皇帝與女王的感情更多的還是接近于同齡友人,但也算是在穩步提升中。比起成年男女間你儂我儂,二人之間少了些濃烈,多了些純真,卻貴在發乎自然。現在也算是情投意合,甚至女王都收斂了不少驕傲秉性,著實不易。

  “文大人不必多禮,孤請你前來,乃是有話要說。”

  文素乖順的起身,垂著頭暗自思索其用意。

  “文大人,上次皇帝陛下與孤說的那些話,是你教的吧。”

  誒?想了半天也沒想到她要說的竟然是這個,文素連忙抬頭,“女王陛下,下臣並未說什麼,那些話俱是出自皇帝陛下一片真心啊。”

  女王嗤笑一聲,嬌俏畢現,“你這般緊張作甚?孤又不是在怪你。”

  她緩緩踱著步子坐到榻上,朝文素招了招手,指了指榻邊的一張軟凳,示意她坐下說話。

  “文大人,孤是第一次來大樑,雖時日不久,卻不難看出大樑的風氣。”她頓了頓,微微挑眉朝文素看來,比剛才深沉了許多,“孤看出大樑對女子的態度了,所以新政也不過只是個幌子吧?”

  文素一驚,剛要開口,卻被她抬手攔下,“放心,孤不是來討伐梁國風氣的,只是想讓你知曉,孤什麼都很清楚。”

  果然是個厲害角色。文素抿了抿唇,不做聲了。

  東德玉頌盯著面前的人,像是要看她能沉著到何時,但卻始終等不到她的回應。文素仿佛在聽到她得知一切後便徹底的放鬆下來,毫無慌亂之態。

  她有些挫敗的撇撇嘴,撤去了女王的深沉偽裝,“好吧,孤就直言了吧,雖然梁國是假意新政,但孤並不在意,因為孤已然決定要將它變成真的。”

  “什麼?”文素終於抬頭,一臉詫異。

  東德玉頌朝她眨眨眼,難得的活潑起來,“文大人,你該知曉孤的意思,你有才能,應當為國效力不是麼?”

  文素皺著眉細細琢磨了一番她話中的意思,明白過來,“女王陛下是擔心以後成為梁國皇后之後沒有幫手麼?”

  “嘖嘖,說的這般直接作甚?”東德玉頌搖了搖頭,接著又笑出聲來,“不過也的確是事實,孤正是此意。”

  東德陛下看問題是很深遠的,雖然正式大婚還很久遠,但她已經為將來做了謀劃。

  縱使皇帝現在說的話好聽,但她在大樑人生地不熟,難保那些迂腐不化的大臣們將來會對她指手畫腳。

  她需要一個得力助手,不需要是心腹,只要能夠在必要的時候出現,給予她一些支援即可。

  文素是攝政王的人,她很清楚,可是那日得知了皇帝那番表白是出自文素之手,她便有了這心思。

  這個女子比她想像的有能力,在朝廷周旋到正三品的高位不說,連攝政王和皇帝都能受其影響,不容小覷。

  然而文素對她的話只有回答一聲歎息:“女王陛下的意思下臣明白,但這並非女王陛下願意就可以的,梁國新政是為了尊重女王陛下您,而非所有女子。”

  她起身,恭恭敬敬的朝她一拜,“下臣所做的都已做到,應該不日就能功成身退,只願二位陛下永結同心,共禦外侮,以定河山。”

  東德玉頌不禁被她這模樣弄的怔住,“怎麼文大人不願做官麼?”

  “不是不願,是不能。”文素垂首,看不清神色。

  也許是見不慣女子這種萎靡模樣,東德玉頌一下子就被觸怒了,“此言差矣,既然願意,便該努力為之,難不成文大人介意自己是女兒身的事實麼?”

  文素一愣,抬頭看去,從她眼中看到了怒其不爭的意味。

  “女子從來就不輸于男子,文大人為何這般畏縮不前?”

  畏縮不前?

  文素苦笑,從未想過,她回避的癥結所在竟然是被小女王給揭露了出來。

  她回避攝政王的感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對他的暗示明言顧左右而言他,其實是在回避自己隱隱生出的抱負。

  曾經她只想要平平淡淡了此一生,她爹也一再教導她要簡簡單單的生活,凡事不可強出頭。可是在懲治了那些貪官之後,這卑微而又渺小的願望卻生出了變化。

  攝政王在江邊的話將她點醒,竟讓她生出了成就之感。這麼多年不曾做過什麼大事,可如今卻能為民除害。

  而這抱負也提醒著她現在的官位只是暫時,離開了新政這個契機,一切便都會化作浮雲飛灰,消弭無蹤。

  但是從未想過攝政王會在這期間對她表露好感,他越是接近一步,她越是想要留住這個抱負,至少那是個可以與之比肩而立的機會,除去這身官袍,她還有何資格與他共乘一騎,同處一室?

  攝政王對她的保護,為她受的傷,甚至費心的取悅表白,不是不感動,不是不動心,只是她不敢往前邁出這步。

  而對身後默默守候的劉珂,她很想回頭,繼續按照之前的計畫走,將來便可過上簡單的生活。卻終究還是無法下定決心。

  不敢邁出,因為無法確定以後,不願退後,因為心有不甘,於是她只好抱頭縮在原地,當做什麼都不知道。

  可是現在,一切都被小女王無意間的一句話給扯去了偽裝。

  真正叫她畏縮的是她無法確定要走的路。

  攝政王早已看穿一切,所以他一再的提醒她,她適合官場,而非平庸一生。

  可是誰都知道官場也不過是暫時的罷了。

  “女王陛下所言極是,下臣確實因女子不能為官而畏縮不已。”

  見文素承認,東德玉頌的臉色緩和了不少,“文大人,孤知曉梁國女子如同我國男子,俱是溫柔賢慧為佳,可是你既然有才能,便不該被埋沒。”

  她抬手將文素的下巴抬高,迫使她昂起臉來,不過因為個子沒有文素高,這個動作做的有些有些像托。

  “文大人,你要記住,女子能做的並不比男子少,官位能者居之,你若執著於此,才是懦弱!”

  雖然年紀小,可是說這番話時她卻像是個長者,一副教訓的口吻。

  文素心中一跳,居然感到一陣羞愧。

  不錯,她太過懦弱了,不是聽從父親教誨,亦非自己貪圖安逸,正是懦弱!她習慣於接受安排,卻從未想過去打破。

  既然有了抱負,為何不能主動去實現?

  梁國以前是男子的天下,如今已經有了缺口,為何不能將它徹底打通?

  終於抬起一直垂著的雙眼,文素退後一步,朝東德玉頌行大禮一拜,“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今日女王陛下點醒下臣,下臣感激不盡。”

  “哦?這般說來,你是打算繼續做官了?”東德玉頌嘴角露出笑意。

  文素點頭,眼神堅定,“下臣不僅打算做官,還要做一個好官。”

  “很好!”東德玉頌拍了一下手,“還好你未叫孤失望,不然孤的苦心可就白費了。”

  “苦心?”文素不解:“什麼苦心?”

  “不過是為文大人你鋪了條路罷了。”見到文素仍然茫然,東德玉頌忍不住笑了笑,“對了,攝政王也是樂見其成的。”

  ……

  出宮門時天色已晚,空中煙花陣陣,慶賀著上元佳節。

  每到這日,宮門都會大開,允許宮人們出去賞燈,是以此時宮廷之中越發安靜,倒是宮外一片沸騰喧囂。

  文素沒有坐車,一步步走上街道,身上的朝服引人側目,她卻渾然不覺。

  過往的人生在腦中迅速閃過,直到今日才感到不同。

  只因今日起,她已有了明確的方向。

  明亮的燈火沿街亮了一路,彩燈懸掛,歡聲笑語,入眼皆是喜笑顏開的年輕男女,真是個相會的好日子。

  文素的眼神從兩邊各色各樣的花燈上流連過去,在一處圍著許多人的花燈攤位前停住。

  那裡站著一人,只著了簡單的一襲青衫,外面系著件披風,因為暴露在寒風中,臉色有些微微泛青,仿若初見時那般。

  她的眼神閃了閃,悄然隱退至一邊的字畫攤前,低聲問攤主:“可否借筆墨一用?”

  寒風瑟瑟,她縮著手將字跡勉強寫的娟秀,片刻後便寫完了一封信,封好後遞給攤主,從懷中摸出點銀子,“煩勞閣下替我交給那邊那位青衫書生,多謝。”

  又朝那方向看一眼,文素低聲呢喃了一句:“對不住了,朝卿……”

  話音剛落,她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徹悟,一把提起裙角朝後跑去,登上一直跟在她身後的馬車,“快,回王府!”

  攝政王府內依舊一排清冷模樣,似乎不管年節俱是如此。

  文素直接跳下了車,一路朝後院奔了過去,目標直指西閣。

  忠心守在門邊的趙全正百無聊賴,忽而見到一人迅速的沖了過來,黑夜中看不分明,以為是哪裡來的刺客,立即就要拔劍,卻聽見那人連忙說了一句:“是我。”

  房中燭火通明,攝政王必然又是在操持政務。

  文素瞥了趙全一眼,佯裝鎮定的吸了口氣,敲了敲門。

  “進來。”依舊是古井無波般的聲音。

  文素推開門,卻不急著進去,看到燈光下他安靜垂眉的模樣,心中竟有些激動。

  久未見動靜,蕭崢終於抬起頭來,眼下微微泛青,看來這段時日很是操勞。見到文素站在門邊,他眼中光芒輕輕一閃,卻又什麼都沒說。

  “王爺,”文素只好自己開口,笑的訕訕,“您要不要吃元宵?”

  蕭崢微微一怔,卻只見到她一張略含期待的臉。

  她這般匆忙趕回,只是想與他一起過個節而已。



四五章

  上元節的第二日,皇帝陛下在朝堂上宣佈了一道聖旨,一時如同油入沸水,大樑的朝堂瞬間炸開了鍋。

  丁正一已經咆哮了許久,作為輔佐過兩朝君主的老臣,面對如今的局面,他實在有些接受無能,差點便要當場暈厥。

  而作為造成這混亂局面的當事人,文素卻沒有當初面對他時的退避,而是十分鎮定的與之對視。

  於是丁老爺子覺得眩暈感越發的強烈了,捂著胸口直喘粗氣。

  “陛下三思啊,一個女子怎可居此高位?縱使她促成聯姻有功,此等嘉獎也萬萬不可啊。”

  皇帝蹙著眉看向他,“丁首輔難道叫朕收回旨意不成?可知君無戲言!”

  聽出皇帝語氣中的怒意,丁正一忙斂衽下拜,“陛下息怒,老臣並非此意,只是希望陛下另行賞賜。”

  “臣有本奏。”左都禦史王定永出列,“陛下三思,本朝從未有此先例,讓女子為官本也只是權宜之計,如今既然大事將成,又何需如此加封文氏?實在於理不合啊。依微臣之間,便如首輔大人所言,另行賞賜吧。”

  一直靜靜站著的文素捏緊了手心。

  縱使她做了許多事情,卻仍舊因為女子的身份而遭受這些官員們的排擠,平日裡還好些,一旦扯上官場便立場分明了。

  文氏。只稱一個姓氏,果然說到底還是瞧不起她的。

  她猛然抬頭,朝上方一臉為難的皇帝拱了拱手,“請陛下將之前封賞的話再說一遍。”

  “啊?”皇帝愣了一下,不自覺的與她前面站著的攝政王對視了一眼,後者也很驚詫。周圍原先持反對意見的大臣們也都莫名其妙。

  文素垂著頭又道:“請陛下再重複一遍。”

  見她這般堅持,皇帝便也如她所願,開口道:“戶部侍郎文素,自為官以來政績清明,屢立功勳,現加封為少傅一職,為朕之師。”

  話音落下的一瞬,文素一掀衣擺跪倒在地,朗聲道:“臣文素接旨,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

  在場的眾人都愣住,丁老爺子更是驚怒非常,王定永則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她她她……竟然就這麼大大咧咧的受下了這官職?

  少傅啊,天子之師啊,她一個女子,憑什麼敢承下這堂堂一品官職?

  坐在上方的皇帝幽幽的舒了口氣,見到這架勢也明白文素定然是被東德玉頌給洗過腦了,不然哪會有此番轉變?

  其實按照東德玉頌的意思,文素既然能教皇帝那麼精妙的“知識”,應當直接封為太傅。可是考慮到大臣們的接受程度,以及皇帝自己的考慮,還是改成了從一品的少傅。

  然而在如今沒有太傅的情況下,文素其實是皇帝唯一的老師了。

  偷偷看了一眼攝政王,皇帝納悶,這其中也有他的貢獻,卻不知為何今日在朝堂上他反而沒了往日庇護文素的勁頭了。

  “陛下,陛下不可啊……”終於回過神來的丁正一又開始咆哮。

  “有何不可啊?”殿門處忽然傳來一道少女的聲音,明明帶著笑意,卻又隱隱透出威懾。

  文素端正的跪著,嘴角微露笑意,就知道她會忍不住過來。

  東德玉頌一腳踏入殿中,身上換上了在青海國上朝時才會穿著的莊重朝服,顏色豔麗,炫目張揚。

  走至玉階之下,她轉頭看向仍舊跪在地上請命丁正一,冷笑一聲,“帝師責任重大,能者居之,試問皇帝陛下此舉有何不可?”

  丁正一眼中閃過惱色,奈何無法發作,只好甕聲甕氣的道:“她一個女子……”

  “丁大人!”攝政王及時的出言喝止,提醒他面前的人便是一個女子。

  丁正一乾咳一聲,改口道:“因為她才德不濟,難當重任。”

  “哦?孤倒是覺得她比你們都要厲害。”東德玉頌抱著胳膊眼神睥睨的掃視了在場眾人一圈,慢悠悠的道:“起碼孤與貴國皇帝陛下的聯姻一事便是她一手促成的,你們何人能夠做到?”

  四下一片寂靜,眾人面面相覷,相顧無言。

  東德玉頌一臉冷肅之色,卻悄悄朝下方跪著的文素擠了擠眼,二人對視一笑,此間局面顯然讓兩人心中都十分爽快。

  “啪啪啪——”趁這間隙,東德玉頌三聲拍掌,殿外便有侍從托著一隻託盤走了進來,上面整整齊齊疊著一套衣裳,仔細一看,乃是一身官服。

  “孤在青海國中冊封太傅少傅時,皆鄭重行了拜師大禮,說來這禮儀還是來自大樑,貴國自古尊師重道,如今既然冊封了少傅,豈能沒有禮儀?”東德玉頌轉頭看著上方的皇帝,“皇帝陛下意下如何?”

  “這……”

  皇帝有些為難,其實若不是為了東德玉頌,他也不是很願意冊封個女子為自己的老師,而現在……難不成還要他對文素下跪敬茶?

  一直沒有開口的攝政王終於出言道:“女王所言有理,陛下若真心冊封文素為少傅,不妨親自授予其官袍綬帶,以示尊敬。”

  他這麼一說,既尊重了女王,又解除了皇帝陛下的煩憂,於是立即得到了回應。

  “皇叔說的是,說的是……”福貴已經從侍從手中取了官袍站到身側,皇帝起身,朝文素抬了抬手,“文愛卿上前受封吧。”

  丁正一等人又想阻止,被轉過頭的東德玉頌一個眼神給扼殺住,好似在控訴他們的無能,直叫他們將滿心氣惱噎在喉嚨裡。

  文素起身,朝玉階上走去,卻在走出第一步時又頓了頓,微微偏頭看向蕭崢。

  她也不清楚為何會有此舉動,只是想在此時看清楚他的神情。

  這是引領著她走上這條路的人,是上級,更是不可多得的良師。如今踏出這一步,她便是一品大員,便是真正的與之比肩了。

  蕭崢亦只是平靜的回望她,情緒淡淡,不見波瀾,而後輕輕頷首。

  未發一言,便已肯定。

  從今日起,官場之上,他不會再說那句“凡事有本王在”,因為眼前的人在終於下定決心踏上這條路的同時,就已經有了獨當一面的能力。

  如今她已不是他的文卿,場面上,連他也得稱一聲文少傅或是文大人了。

  可是不覺得生疏,只覺得欣慰。

  因為她終究還是走入了他的圈子。

  得到這眼神的鼓勵,文素終於朝上方走去,一步一步邁的堅定沉穩,面容沉靜,再也不是之前的低眉順目。

  那身官袍並不同於她身上這件,除去尺寸外並未有過改動或特製,正是歷任天子少傅的官袍。雙手接過來的刹那,文素頓悟,這樣的朝服才是真正的一視同仁,才算是真的將她看成了官場中的一員,而不是特例。

  皇帝雖未下拜,卻也稍整衣冠朝她抬手作了一揖,“此後便有勞文少傅教導於朕了。”

  文素回禮:“定不負陛下厚望。”

  在她身後,眾人視線凝聚,卻只有兩人的最為特別,一人是蕭崢,另一人卻是遠遠看著她背影的劉珂。

  他的懷裡還揣著她昨晚給的信件,當時看時還不甚明瞭,此時卻驟然清晰。

  她說了拒絕,原因只有一個:她已選定要走的路,不再嚮往平淡悠閒,所以也不再適合他。

  ……

  崇德二年春,進入官場整整一年的文素成為了梁國歷史上第一個女帝師。

  後樑史記載其“動盪間孤身上位,辟萬江而獨懸一木,奇功技巧,不可外道。”

  但有人指出,那“辟萬江而獨懸一木”乃是指其力排眾議登上少傅之位元,卻獨獨將視線投向了攝政王這件事……

  冊封完成之後,由太后主持,在偏殿又設了宴慶賀。

  這自然還是東德玉頌的主意,可惜太后尚未從家族一事中恢復元氣,露了個臉便稱病回寢宮去了,剩下來的事情便都交給了小皇帝和小女王。

  作為主角,文素被特地安排坐在玉階下左手首位,尊崇備至。

  大臣們自然還是忿忿的,可是看著皇帝對小女王笑眯眯的模樣,實在是說不出什麼反對的話來,更何況一切都塵埃落定了。

  不過也別指望他們說什麼動聽的恭賀之言,以致於整個宴會肅然而冷清。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人舉著酒杯走到了文素跟前,她抬頭一看,微微一愣。

  不僅是她,在場的人全都有些怔愕。

  竟然是皇帝陛下十分器重的劉珂。

  “文少傅,下官敬你一杯。”

  稱謂之間已經顯露疏離,更多的還有一絲酸楚,如今他們真的是再無可能了。

  “朝卿……”文素眼光閃動,忽而舉杯,仰脖飲盡,一滴不剩,而後低聲道:“是我對不住你……”

  劉珂亦一口飲盡杯中酒,酒氣衝撞,臉都紅了起來。他似乎想說什麼,可張了張嘴,最終只是吐出幾個字來:“我從未怪過你。”

  怪只怪他從不瞭解真正的她要的是什麼,於是終究成就了這場一廂情願。

  一場氣氛詭異的宴會終於宣告完結,大臣們幾乎在聽到陛下表示能走的同時便起身離去,一點也沒有待見文素的意思。

  她自己卻不在意,甚至還慢條斯理的飲完了最後一口酒,這才起身,下意識的去找那道熟悉的身影,殿中已然空無一人。

  走出宮殿,仍舊不見他的人影。文素不免有些失望,步履沉重的踏出宮門,卻在抬頭的一刻瞬間復蘇。

  蕭崢披著厚厚的大氅,靜立于馬車邊,面朝宮門方向,顯然是在等她。

  是她太過多慮了,不過多走了一步,他終究還是會停下來等她的。

  文素緩緩走近,臉上帶笑,看了一眼馬車,朝他搖了搖頭,“不坐馬車了,王爺,我們一起走走吧。”

  蕭崢笑了一下,點了點頭,朝趙全揮了一下手,接過他手中的燈籠便迎了上前。

  街道上寒風陣陣,蕭崢瞥一眼她的側臉,無奈一笑,“走過來些。”

  文素轉頭看他一眼,也不多問,乖巧的湊了上前。

  蕭崢抬手,將身上大氅撩起披在她肩頭,二人同裹一袍,順勢攬住她的肩膀,輕輕一帶,人已貼近。

  “可覺得暖和些了?”

  “嗯。”

  “以後記得多穿些衣裳。”

  “這個……不用了吧。”

  “嗯?”

  文素偷瞄一眼他的大氅,淡笑不語。

  漸漸的又落起了雪花,周圍一片寂靜,二人相偎前行,只有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和低笑聲時不時的散落在風裡……
作者: cve1130    時間: 2011-8-11 12:38 PM

四六章

  “竟然做了少傅?”

  攝政王府東暖閣內,蕭端坐在桌前,手中捏著一張剛由信鴿傳遞到的紙條,輕聲的笑。

  陸坊幾乎在第一時間便派人將消息傳給了他。

  真是個好消息。

  他微闔雙目,靜靜思索,接下來要走哪一步呢?

  驀地,羽睫一顫,雙眸再度睜開,神情已然變作輕鬆自在。

  “是了,差點忘了還有個幫手了……”

  將手中的紙條就這桌上的燭火燃盡,他朗聲朝外喚了一聲:“去請傅大人過來。

  室內燭火輕搖,他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一看,外面已經開始飄雪。

  因為身子骨弱,他根本不能受寒,可是此時卻遲遲不願關上窗戶。陣陣涼風吹入□的脖頸間,直教人越來越清醒,很適合他現在的心緒。

  不多時,屋外有人輕輕敲門,傅青玉的聲音隨之響起:“平陽王爺,下官傅青玉求見。”

  “請進。”蕭端終於抬手關好窗戶,走回桌邊坐下。

  傅青玉推門而入,恭恭敬敬的向他行禮,果然是讀書人,跟劉珂一樣禮節周全。

  蕭端微微一笑,擺了擺手,“不必多禮,傅大人最近在忙些什麼?”

  傅青玉對他突然問起這個十分不解,但還是老老實實的作了回答:“下官近日來一直在修撰史冊。”

  “哦……”蕭端拖著調子,似不經意般感慨:“傅大人這樣的人才竟然埋沒在史書之間,委實可惜啊。”

  傅青玉低垂著的眼睫輕輕一顫,半晌才澀然的回了一句:“下官職責所在,說不上可惜。”

  蕭端瞥她一眼,低笑,“可是本王覺得傅大人這樣的人才應當身居高位,為民請命,甚至是……成為一朝肱骨之臣。”

  “平陽王爺……”傅青玉驀然抬頭,詫異的看著他。眼前的人卻依舊神色淡然,好像剛才說的只是一句在平常不過的話。

  “傅大人可知文素如今已是當朝帝師,天子少傅了?”

  傅青玉雙眼大睜,一臉不敢置信,“……真……的?”

  “自然,本王剛剛得到的消息,千真萬確。”

  蕭端一手點著桌面,姿態悠然,稍顯細長的雙眼朝她看來,幽深晦暗。

  “傅大人,本王一直覺得你的才能絕不輸于文素,只是缺少個機會罷了。”

  “機會?”傅青玉皺眉,尚未完全從剛才的消息中回過神來。

  “沒錯,機會,本王如今請你前來,正是要給你這個機會。”他輕輕勾唇,眼中光芒明滅,心意難測。

  ……

  雪下大了不少,傅青玉走出東暖閣時,腳步尚且有些飄忽。

  平陽王會找她本就奇怪,可是當他說出他的目的時,才是震驚的開始。

  那個看似病弱,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平陽王,心中揣著那樣的目的……

  她扶住回廊邊的柱子,深深舒了口氣,剛才一直被驚訝恐懼佔據了所有思緒,直到此時才終於得以放鬆片刻。

  謀反。

  這兩個字在心中跳過,使她渾身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她讀書至今,只知道忠君愛國,怎可有此大逆不道之舉?

  然而不可否認平陽王的條件很誘人。

  他要輔佐的是攝政王,那樣天生的王者,亦是她仰慕的對象。一旦成功,她乃一朝元勳,更有可能成為唯一能入其眼的女子。

  傅青玉很動心。

  可是她很清楚這是她心中的欲念在作祟,所以終究還是將這心動給壓了下來。

  因為害怕平陽王會有什麼舉動,她只好謊稱回去考慮一下,心中卻在思索著逃開的對策。

  回廊邊懸著的燈籠在風雪之中搖晃不定,燭火將她的身影拉長,寂寥清冷。

  她一步步走的緩慢,心中翻滾不息。

  如今文素已到了如此高度,攝政王怎麼還會看的到她?

  機會,缺少機會……

  說到底,始終還是有些動搖。

  前方隱隱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是低沉的話語聲。

  傅青玉心中一震,下意識的便隱藏到了柱後。

  那是攝政王的聲音,此時若叫他發現自己在東暖閣附近徘徊,只怕會引來懷疑。

  果然,很快便看到了他的人影,一手提著燈籠,一手卻還攬著一人,白色大氅披在兩人肩頭,好像早已相濡以沫,難分彼此。

  二人相攜著從側面走過,很快便踏上另一條回廊,在拐角處停下。

  “王爺,時候不早了,早些安置吧。”文素掀去自己肩頭的大氅,剛要退開,卻發現他的手還擱在自己肩頭。

  “王爺?”她轉頭看向蕭崢,卻看見他微微閃爍的眼神。

  “朝堂之路並不好走,今日之後,你可會後悔?”

  “王爺是擔心我思慮不周,一時衝動做了決定?”

  蕭崢怔了怔,不禁失笑,確實是多慮了。其實只是怕她日後會後悔,會逃離這個圈子而已。

  他松了口氣,卻在想起另外一件事時又皺起了眉,“以後你便是天子之師,恐怕無法再住在攝政王府了。”

  “啊,王爺所言甚是,女王陛下也是這個意思。”文素一副恍然模樣,卻在瞥見對面的人一臉鬱悶之後又忍不住笑了起來,“不過想起王爺總說大樑國庫不豐,還是作罷啦,只希望王爺莫要將下官趕出去才好。”

  蕭崢眼神一亮,唇綻笑意。

  “好了王爺,天色不早了,您早些回去歇著吧。”文素動動肩膀,示意他放手,真的該走了。

  誰知蕭崢反而收緊了手臂,一用力,她已經嚴實的落入他懷中。

  “王爺?”文素心中慌亂,問的惴惴,語氣也有些飄忽。

  “本王從未像今晚這樣踏實過。”他下巴抵著她的額角,似歎似訴。

  文素微怔,不再動彈,靜靜的偎在他寬闊的胸膛前,聽著他的心跳,平穩安詳。停頓一瞬之後,她抬起手來,從他腰間穿過,反摟住了他。

  自剛才進了王府,趙全便已悄然隱去,至於那些暗衛,此時肯定也退避的很遠,所以文素賊膽肥了,一動情就動上手了。

  蕭崢顯然沒想到她會這般主動,驚喜的低頭,卻看到晦暗燈火下一張紅透的臉和輕顫的眼睫,青澀而羞怯。

  夜色正濃,雪花輕舞,之前酒宴上的一絲酒勁突然就在此時竄了上來。

  蕭崢抬手托起她的下巴,對上那雙稍顯驚詫的眼眸時,臉已經俯下。

  她已經吹了半天冷風,雙唇一片冰涼,他的卻很溫熱,剛剛觸碰時尚帶著一絲赧然與青澀,然而不過片刻便被洶湧而來的情意沖的一陣激動,呼吸也急促起來。

  蕭崢從不曾這般對待過一個女子,曾經寥寥幾次招侍妾侍寢也是因為她們是先帝賞賜,聊充任務。心中無意,便味同嚼蠟,又何來的這般情意綿綿的親吻?

  如今卻不同,只是剛觸上那柔軟雙唇的一瞬,就好似被奪去了所有的意識,四肢百骸喧囂著興奮,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孩子,手中也忍不住開始使力,將她緊緊的扣入懷間。

  像是感受到他情緒的波動,文素也開始激動起來。

  那雙唇輕如羽扇,先是清清淡淡的觸碰,之後是漸漸加重的壓碾,等到文素終於忍不住要張口呼吸時,他已趁虛而入。舌尖拂過牙齦,惹來一陣酥麻,舌齒相纏之後卻又改為慢慢叼啄,輕抿描摹著她的唇瓣,時輕時重,不忍分離。

  兩人呼吸早已紊亂,情愫在胸腔間奔騰洶湧,一個是累積已久的迸發,一個是恍然醒悟的青澀,最後都化作這一場相偎相依。

  溫熱的唇移到耳側,輕輕吻了吻她的耳垂,蕭崢輕歎一聲,將她擁的更緊,“素素……”

  “王爺。”文素低聲回應。

  他輕輕一笑,如同夢囈:“叫我退之。”

  “退、退之……”

  沒有贅言,只是在她偎著他同行的一刻,便已相知。

  ……

  縱使離得再遠,這一幕還是如同烙印一般燙傷了傅青玉的心口。

  她已然震驚到無以復加,雪花卷了一頭一臉也毫無所覺。

  文素成為了一品高官,還得到了攝政王……

  這個事實一遍遍敲打著她的心房,泛出疼痛裡面更多的是不甘與嫉恨。

  為何會這樣?一夕之間,所有的都變了,為何?

  相擁著的兩人已從甜蜜中微微清醒,在攝政王轉頭看來之前,她連忙轉身就走,如同逃跑。

  傅青玉難以承受,心中如同火炙,煎熬難忍。

  直到此時她不得不承認,再過十年百年,恐怕那人也無法看到她,只要有文素在,就永遠不會看到她!

  腳步一頓,她驀然抬頭,竟發現自己又回到了東暖閣的院門口。

  她緊握著拳,腳步想要邁出,卻又猛然收回。

  一步踏出便沒有回頭路了。

  可是轉身的一瞬,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兩人擁吻的畫面,刺激著她的太陽穴一陣陣的鈍痛。

  她深吸了口氣,猛然轉頭,沖進了院門。

  大門被一下子撞開,蕭端抬眸,手中還抱著暖爐,一副優哉遊哉的模樣,好像之前邀請她一同謀反的是另外一個人。

  看到傅青玉,他臉上先是一怔,接著便露出了笑意,“怎麼,傅大人這麼快便想好了?”

  “是,下官想好了。”

  “哦?那答覆呢?”

  傅青玉抿了抿唇,終究還是抬手行禮道:“下官願助王爺一臂之力。”

  “很好。”蕭端起身,放下手中暖爐,朝她一步步走近,“傅大人能想清楚最好了,之後榮華富貴,高官厚祿,甚至是……”他微微垂頭,盯著她低垂卻不斷顫動的眼睫,“甚至是一國皇后,也是極有可能的。”

  傅青玉身子一顫,咬緊了下唇。

  “好了,你先回去吧,有事本王會安排你去做的。”

  傅青玉應了一聲,眼神空洞的轉身要走,卻又在門邊停住,“王爺之前多次提及文素,卻不知……王爺可對她的身份感興趣。”

  蕭端眉頭一挑,眸光輕輕閃爍,“哦?說來聽聽呢……”



四七章

  正月將盡之時,大樑終於迎來了期待已久的好日子。

  禮部上表,正月二十六乃是大吉之日,青海國與梁國兩位陛下聯姻結盟之日便定於該日。

  宮中已經忙碌了許久,張燈結綵、華麗鋪陳,怕是與大婚正日相比也不遑多讓。

  皇帝陛下一早就起了床,一干宮女早已等候多時,立即進殿服侍他穿戴。

  玄衣廣袖的帝王袞冕,上衣黑色以表天,下裳黃色以象地。

  以朱、白、青、黃、玄五彩絲繪出日月星辰,山龍花蟲,下擺則繡禮器藻火,此乃十二章紋。

  蔽膝則為朱色,上繪龍火山三章。腰帶佩玉,尾碼組綬,莊重非凡。

  經此裝扮,皇帝陛下氣勢頓顯,稍隱稚氣,外露沉穩。

  太后看著皇帝陛下眉目間隱約可見的勃發英氣,心中欣慰,拉著他好一陣叮囑:“皇兒今日可不只是與青海國女王定下白頭之盟,更是為社稷做了一件大事,今後一切決定需慎重,對女王也要禮待有加。”

  皇帝陛下起初還是認真的聆聽教誨的,不多時便意識到了不對。

  他又不是待嫁的女兒,是要娶妻,這般教導他作甚?

  陛下很不滿,決定待會兒一定要彰顯一下男兒雄風,好好提醒一下大家誰才是當家人!

  可是這些念頭在看到女王陛下的一瞬便化作浮雲了。

  東德玉頌著了最為莊重的朝服,陽光下看去,炫目又耀眼。

  她站在太廟外的臺階下,兩邊是垂目而立的大臣。皇帝陛下遠遠走來時,一眼看到她那淡然悠閒又嬌俏如花的臉就忘了之前的雄心壯志了。

  朝服仍然莊重,臉上神情卻有些羞赧,到了她面前,皇帝陛下已經有些面紅耳赤了。

  梁國眾臣們偷偷瞄去,原本垂著的眼更加不願抬起了。

  陛下您太讓咱們失望了!

  東德玉頌忍著笑意執起他的手,故意湊近他耳邊喚了一聲:“翊兒……”

  氣息拂過脖頸,叫皇帝縮了下脖子,大睜著眼睛看她,“你叫朕什麼?”

  “名字啊。”東德玉頌無所謂的眨眨眼,低聲道:“你也可以叫我的名字,比如玉頌姐姐啊……”

  姐姐……

  陛下淚奔,娶個年齡比自己大的真是失策啊!>_<

  兩人的竊竊私語旁人聽不見,不過皇帝陛下面上變幻莫測的神情著實精彩。

  太廟大門左側,文素悄悄從蕭崢身後探出腦袋,看著那一對緩緩走近的璧人嘖嘖感歎:“陛下莫不是被調戲了?”

  蕭崢抽了一下嘴角,“陛下為大樑做的犧牲,會永載史冊的。”

  “……”

  鐘鼓聲聲,鏗然冷肅。

  二位陛下,一個強作正經,一個彆扭鬱悶,就這麼相攜著進了太廟,由攝政王親自主持,祭告列宗。

  出廟後,百官拜倒,山呼萬歲,見此陣仗,皇帝陛下的臉色才回歸最初的肅然。

  之後再移駕至天壇,共同祭天,告敕天下。

  至此結盟便算完成了。

  至於具體婚期,則交由兩國禮部再做商議。

  看二位陛下的年齡,也不算個急事兒。

  禮樂壯闊,悠然而息。

  大禮已成,眾人如潮水般退去。暖陽融融,空曠的廣場上,只有蕭崢與文素留在了最後,不緊不慢的並肩同行。

  “如今雖然算是塵埃落定,但之後朝堂必然會開始針對于你,新政可能也會化作擺設,你可做好準備了?”蕭崢瞥一眼文素的側臉,語氣仍舊平淡,卻難掩關切。

  文素笑了笑,“王爺說的是,下官會注意的。”

  蕭崢聞言皺了皺眉,嘴唇動了動,似乎是想說什麼,卻最終還是一言不發的率先朝前走去。

  身後的文素一臉莫名其妙,突然這是怎麼了?

  已經快走上聽著馬車的街道,剛想追上前去,卻從側面一座石雕之後閃出一道人影,擋在了她的身前。

  “素素……”

  “朝卿?”文素愣了愣,“你……是在等我?”

  “嗯。”劉珂點了點頭,磨蹭著到了她跟前,眼神閃爍,欲言又止。

  “怎麼了?”

  “我……”他歎了口氣,抬頭正視文素,“素素,雖然看了你的信,也得到了回復,我還是想專程與你談一談。”

  文素這才明白他的來意,心中隱隱愧疚。

  是她怠慢了,僅憑一封信就就想要解釋清楚,實在不算慎重。

  看了看劉珂微顯憔悴的臉色,她歉疚的笑了一下,“你說的是,朝卿,我本該當面與你說清楚的……”

  “別,你先聽我說!”劉珂出言阻斷了她的話,神情竟隱隱露出緊張,“素素,這幾日我想了許多,之前是我不知曉你的抱負,如今知曉了,也並、並不反對,那……我可還有機會?”

  他也是鼓足勇氣才說出了這番話,來此之前更是幾番思想鬥爭。那日在酒宴上,他本已心灰意冷,可是回去後輾轉反側,終究還是放不下。

  文素早已怔住,啞口無言。

  她早該想到的,劉珂為人善良而執著,本就不會輕言放棄。加上恪守禮教,當日的約定雖然是她提出,只怕反倒叫他背負了責任。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重重的歎了口氣,“朝卿,我想你還未想清楚。”

  “不,我想清楚了!”劉珂慌忙回答,卻見她只是笑著搖了搖頭。

  “你並未想清楚……”

  “其一,我如今已決意為官,不同當初混口飯吃,是打算真正要為民請命,便是說我永遠不會成為一個相夫教子的傳統女子,而你讀聖賢書,最重三綱五常,是否真的適合這樣的我呢?”

  “其二,陛下雖然冊封我為少傅,除去念在我助其聯姻成功之外,主要則是為了討東德陛下歡心,也就是說,陛下其實也並非出自真心要讓我一個女子為官,而你,恰恰是陛下重視的臣子之一。”

  “其三,一手提拔我栽培我的乃是攝政王,無論今後怎樣,我也會是他的左膀右臂,換言之,你我有可能成為政敵。”

  “其四,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文素抿了抿唇,輕聲道:“我已心有所屬。”

  她抬眼,複又歎息一聲:“朝卿,你確定你真的想清楚了麼?”

  劉珂目瞪口呆的看著她,臉色蒼白。

  眼前的人著實陌生,直到此時他才明白,自己不是從不曾瞭解過她的抱負,而是從未瞭解過她這個人。

  他是出現在她轉變之前的良人,那時她只願平穩一生,而如今,她已有了不輸於男子的淩雲壯志。

  他知道她口中心有所屬的人是何人,這些時日總能看見兩人同進同出的身影,實在再明顯不過。

  也是,這樣不輸於人的女子,也只有那樣天生的王者才可駕馭吧。

  劉珂朝她拱了拱手,未發一言,轉身而去。

  “朝卿……”身後傳來文素的輕喚:“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你莫要背著包袱。”

  劉珂沒有轉身,只是輕輕搖了搖頭,“我說過,不論是何結果,我都不會怪你,我自會放下這包袱,但求你自己也莫要背著。”
  文素一怔,點了點頭,“好,只要你願意,你我還是朋友。”

  劉珂的身影頓了頓,沒再說話,舉步朝前走去,背影雖難掩寂寥,步伐卻依舊沉穩。

  他的確執著,關於此事,努力過了,更是鼓起勇氣挑明瞭一切,這些對他而言,都是十分艱難的舉動,可是到了最後既然事實已經如此,也便罷了吧。

  只因除去執著,他也有屬於自己的驕傲。

  那便如她所言,不要讓這一切成為負擔吧……

  文素目送著他的背影遠離,理了理心緒,朝街道走去。

  也不知攝政王走了沒有。

  出了廣場,眼中落入那輛馬車。蕭崢果然沒走,正倚著車身不知在想什麼。

  許是從未見過他這般稍顯怔忪又姿態悠然的模樣,陽光在他肩頭一灑,那身玄色莊重的禮服落入文素眼中,竟多了幾分風流灑脫的意味。

  她剛要上前,卻聽他略顯無奈的開了口:“陛下,女王遲早都要回國,您賴在本王車中也無法留住她啊。”

  車內傳出一道憤懣的聲音:“不管,皇叔,你想個法子把她留下!”

  “這個恐怕不成,本王被女王打過主意,自此不敢再接近她,陛下您這是將本王往她身邊推麼?”

  “……”

  車內停頓了一瞬,皇帝氣鼓鼓的道:“那就叫文少傅去,她不是跟東德玉頌很要好嘛!”

  蕭崢掀起眼皮子看了一眼緩步而來的文素,裝模作樣的問旁邊憋笑到一臉通紅的趙全:“之前叫你回府去取的扣帶呢?這麼莊重的日子,本王該系那條才是。”

  趙全心領神會,揚了揚手裡的馬鞭,“喏,王爺,這不是取來了麼?”

  “啊,對了,朕想起還有些事未曾處理好,這便回宮去了。”

  簾子被一把掀開,在趙全不動聲色的將馬鞭藏于身後時,小皇帝已經怏怏的下了車。

  “皇叔,朕走了……”一步三回頭,眼神淒哀,叫人視之不忍。

  “陛下且慢。”

  “什麼?”皇帝立即停下了步子,這是要幫他了是不是不?

  蕭崢對他熾熱的眼神視而不見,站直身子,慢條斯理的理了理衣襟,“陛下如今該專注學業,為他日大業著想,沉迷兒女情長,可不該啊。”

  皇帝立即耷拉下了腦袋,“謹記皇叔教誨。”這次走的是義無反顧了。

  眼見皇帝走遠,文素才從馬車側面繞出來,笑道:“王爺,您的扣帶可真是百試百靈啊。”

  蕭崢看了她一眼,嘴唇動了動,默默爬上了車。

  文素奇怪,從剛才就是這樣,到底是怎麼了?

  她趕緊跟上了車,盯著他左瞧右瞧,“王爺,怎麼了?”
  蕭崢不做聲,神情冷淡。

  文素摸了摸下巴,百思不得其解,往他跟前湊了湊,又喚:“王爺?”

  仍舊毫無回應。

  奇怪,她沒說錯話啊,到底是哪兒不對呢?

  驀地,腦中靈光一閃,文素恍然大悟。

  馬車已經開始行駛,轆轆的車轍聲很好的掩蓋了車中的聲音,她挪啊挪的湊到蕭崢面前,憋著笑意喚他:“退之?”

  蕭崢眼神一閃,終於看向她,嘴角隱隱露出笑意,卻又刻意擺出一副威嚴的模樣,隱忍的樣子叫文素頓時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笑什麼?”蕭崢低喝,耳根微紅。

  文素何嘗見過他這副模樣,見狀更加忍不住,差點就要捶車廂了。

  “你……”蕭崢氣惱,伸手將她一拉扣入懷裡,另一隻手及時的捂住她的嘴。

  文素憋得滿臉通紅,只好趕緊眨眼,示意自己再也不笑了。

  蕭崢卻沒有鬆開她,捂著她嘴的手移開,卻又撫上她的臉頰,掌心薄薄的老繭輕輕摩挲著她的側臉,好似手中撫摸的是最鍾愛的珍寶。

  “咳咳,你忘了剛才教訓陛下的話了?”

  “什麼話?”

  “莫要沉溺於兒女情長啊……”文素臉上火熱,明明羞赧到不行卻還強作鎮定。

  聽聞此言,攝政王殿下手下動作一頓,滿頭黑線。

  所以……這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作者: cve1130    時間: 2011-8-11 12:40 PM

四八章

  已是月上中天,蕭端仍舊坐在酒樓裡悠閒飲酒。

  對面的陸坊壓低聲音絮絮叨叨:“王爺最近與文大人十分親近啊,看這模樣,莫非好事要近了?”

  “親近不假,好事麼……”蕭端勾了勾唇角,又飲了一口美酒。

  陸坊對他賣關子的行為早已見怪不怪,也不多問,自顧自的飲了杯酒後,抬眼問他:“對了,平陽王爺,您為何要將傅青玉拉入此事?見她也不是個機靈的主兒,萬一出了事可怎麼好?”

  今日剛到酒樓便聽平陽王說了此事,陸坊十分擔憂。

  “本王本就不需要她機靈,何況,她現在已然發揮了作用。”

  原本蕭端只是想利用一下傅青玉對自己叔叔的愛慕以及對文素的嫉妒之心,想讓她去刺激一下文素以達到促成她與自己叔叔的好事,

  卻不曾想她會主動告之文素的隱藏身份,看來傅青玉比他想像的還要心急呢。

  蕭端嘲諷地一笑,擱下酒杯,擺了擺手:“先不說這個,如今結盟一事定下,朝廷的重心就該轉向江南平叛了吧?”

  陸坊點頭:“平陽王爺所言極是,攝政王已經開始吩咐吾等進行部署了。”

  “嗯……”蕭端隨口應了一聲,手指點著桌子,眼珠輕輕轉動,不知在想什麼心思。

  片刻之後,他忽而輕笑了一聲,開口道:“平叛必要出兵,朝廷也必然要開始考慮主帥人選,陸坊,本王要你主動請纓。”

  “啊?”陸坊愣了一下:“敢問王爺為何有此安排?”

  蕭端微微一笑,眸色深沉:“你很快便會知曉了……”

  ※

  走過巍巍宮牆之下的道路,轉彎穿過一道宮門,再往前便隱隱可見禦書房的簷角。

  今日是文素正式走馬上任的日子,作為天子之師,責任重大啊。

  剛剛下朝不久,來的路上她先後碰上了不少大臣,除去首輔大人依舊傲慢之外,其餘眾人雖然對她諸多不滿,卻還是老老實實的向她行了禮。

  所以此時文素的心情就一個字:爽!

  神采奕奕地走至門前,還未等守門的小太監通稟,已經見到門被打開,出來的人竟是王定永。

  見到門外站著的文素,王定永面色複雜,說不清是赧然還是憤懣,“文少傅有禮。”

  “禦史大人有禮。”文素回了一禮,朝他身後看了一眼,心中有些好笑。

  看他這模樣,定然是不自覺的到了此處。這些日子一直由他教導皇帝,走著走著就走習慣了吧。

  看出她眼神中的揶揄,王定永越發不自在,匆匆話別兩句就要離去。

  “禦史大人留步。”

  “文少傅還有事?”王定永轉頭,對上她一張笑臉。

  “也沒什麼,只是希望禦史大人記住陛下如今的模樣,因為本官定會讓您看到一個不一樣的陛下。”

  這笑容……算不算邪惡?王定永有些冒冷汗:“文少傅此言何意?”

  “意思便是,本官會讓大人看到成果,終有一日,大人一定會認同本官!”

  王定永一怔,眼前的女子已經轉身推門而入。

  那日朝堂上的一聲“文氏”言猶在耳,所以文素這話說的其實有些賭氣的意味,不過仔細算來,其實是種爭取。

  相比較而言,丁老爺子是往死裡的頑固,只要有一點點可能,也會將她這個離經叛道的女子給打回草民階層去,絕對不會讓她再有機會染指朝堂。

  而王定永不同,對她只是持觀望態度,不褒不貶。

  換言之,他守著自己的底線,只要不出格,他都可以接受。直到那日文素被冊封為一品少傅,他才忍不住說出了心裡話,祖宗禮法在他眼中實在被看得太重了。

  因此此時文素便是在動搖他的理念,終有一日要讓他認同她一個女子也能為官,也能做出些成就,而不只是縮在男人身後默默無聞一輩子。

  話說的是很堅強有力,然而待看到小皇帝的狀態,文素覺著,這其實是項萬分艱巨的挑戰。

  皇帝陛下無力的趴在桌前,見她行禮也是一副怏怏的模樣。

  “陛下,該學習了。”文素好言提醒。

  “少傅,能否停一日,朕沒心情。”皇帝眼皮子都沒抬一下,繼續憂鬱。

  “陛下,一寸光陰一寸金,荒廢不得啊。”

  “可是朕真的沒有心情啊……”

  文素搖了搖頭,歎息道:“莫非陛下是因為女王陛下的離去而難過?”

  昨日一早東德玉頌已經啟程返國,皇帝陛下當時親自送出城門,于樓頭遠眺時甚至紅了眼眶,分明就是兩隻情意綿綿依依不捨的小鴛鴦。

  嘖嘖,文素當時就感慨,皇帝陛下真是早熟。

  傷心事被提及,皇帝陛下更加無力,連話都不願回了。

  文素有些好笑,看他這模樣其實倒更像少了一個夥伴。想到此處,文素記起以前聽蕭崢提過,皇帝並無兄弟,只有幾個姊妹,年齡雖相近卻不常往來,想必一直以來都非常寂寞吧。

  她看了一眼旁邊站著的福貴,低聲道:“陛下,不如讓福貴陪您出去玩兒吧,散散心也好。”

  “啊?”福貴和皇帝都是一臉詫異。

  “少傅,您此言當真?”

  “自然,今日的課程便是教陛下如何玩耍,明日微臣前來聽陛下的心得便是。”她朝皇帝擠了擠眼,轉身出門。

  皇帝愣愣地坐了一會兒,又漸漸開心起來。

  此時看看,這個老師還是不錯的嘛!

  回到住處,剛走到院門口就見丫鬟喜鵲笑眯眯的迎了上來:“大人,東西奴婢都給您備好了。”

  “乖,喜鵲你真是越來越伶俐了。”文素嘴上讚賞著,還不忘從袖中摸出點碎銀子塞給她。

  喜鵲接了銀子,眉開眼笑的道了謝,越發的盡忠職守:“大人,要不要奴婢替您將東西送過去?”

  文素擺擺手:“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你去忙吧。”

  喜鵲應了,快快樂樂地走遠了。

  文素進屋一看,桌上擺著兩套成衣,幾盒胭脂水粉,更多的這是上好的筆墨紙硯。

  這些是她上朝之前吩咐喜鵲出去購置的,準備去送給傅青玉。

  這些日子如同歷經了一場新生,先是決定了人生目標,又是決定了感情歸屬,文素的情緒一直在激動澎湃中起伏跳躍,所以待清醒之後,才猛然想起她忽略了一個人。

  在感情這方面,她只想到了劉珂會受傷,倒差點忘了傅青玉。

  比起劉珂,傅青玉心中只怕更不好受,除去攝政王這一因素,如今與她同時進府為幕僚的自己已然成為一品高官,她心中該作何所想?

  文素歎了口氣,抱起禮品朝傅青玉的院子走去。

  院內很安靜,只有兩個丫頭在打掃,似乎是新來的,但很機靈,見她手中抱著這麼多東西,連忙上前幫忙,一人拿一半,她立即就輕鬆了。

  “傅大人在屋內看書呢,奴婢去通稟一聲。”一個丫頭抱著東西率先幾步朝屋門走去。

  文素撇撇嘴,以前她可都是直接闖的,看來以後要注意些。

  剛走到門邊,忽然聽見一陣響動,似乎是茶杯翻落在地的聲音,文素吃了一驚,連忙快走幾步,一腳踏入屋內,正對上傅青玉驚慌失措的神色。

  “青玉,怎麼了?”見她神情在見到自己後越發慌亂,文素不免疑惑。

  “素、素素,你怎麼來了?”

  “哦,我來給你送些東西。”

  兩個丫頭已經將東西放到了桌上,文素走上前去,一件件拿給她看,“這是兩件春裝,你成天只知讀書,從不知曉該為自己添身衣裳,這兩件我瞧著顏色不錯,待再過兩月踏青時可以穿。”

  “胭脂水粉你一般比較少用,所以筆墨紙硯多送了些,本來是要給你挑亳州的狼毫的,可是老闆說沒到貨,所以就挑了這種,我看著不錯,你看看呢?”

  抬手遞上那支毛筆,文素不禁一愣,這才發現傅青玉一直神情怔忪,不知在想些什麼。

  “青玉?”

  “哦……”傅青玉回過神來,揮手遣退了兩個丫頭,緩緩坐下:“你送這些給我做什麼?”

  文素笑了一下,在她對面坐下:“這些日子一直沒有時間來看你,來了也不能空手嘛。對了,上次不是還托你幫忙查我的先祖嘛。”

  傅青玉的臉色又白了一層,想要喝口茶平復一下情緒,卻發現茶杯已經摔碎在地上,還未曾收拾。

  稍稍抬眼看向坐在對面的女子,她忽而苦笑了一下:“我知曉你的用意,你與攝政王的事,還有你升官的事,我都知曉了……”

  室內有一瞬的安靜,片刻之後,響起文素平淡略顯肅然的聲音:“是,青玉,我來此之前確實是揣著一顆愧疚之心,所以才會給你帶來這麼多的東西,可是更多的是關心,你我同時進入王府,談不上知心至交,卻也是一路同行至今,在我心裡,你學富五車,才高八斗,永遠都是個值得我仰望的朋友。”

  傅青玉擱在膝頭的手下意識的揪住了裙擺。

  “要說攝政王這事,我確實歉疚,但今日我來此是要向你坦誠的,而非祈求你原諒,因為感情發乎於心,我與他彼此傾心,便不該欺瞞與你。至於升官一事……”文素頓了頓,目光堅定的看向傅青玉,“青玉,你是個有抱負的人,應當理解我的心情,如今我與你已是同等心態,比較起來,只是比你多了個機會而已,所以這件事,我無愧於心。”

  傅青玉愕然地抬頭:“你是說你如今做官是因為有了抱負?”

  “是。”

  她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文素說的句句在理,她與攝政王的感情發自真心,郎情妾意,她有何資格指手劃腳?她做官也是因為有了抱負,難道自己無法實現抱負,便要遷就于那些成功之人麼?

  文素已然離去,那些話還一字一句在耳邊迴響。傅青玉頹然的跌坐在地上,自責難堪。

  曾經飽讀聖賢之書,她因何變成了這樣的人?

  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她一下子從地上爬起來就朝外沖去。外面的兩個丫頭嚇了一跳,連忙跟上,卻在見到她進入東暖閣後又悄然退去。

  傅青玉一把推開屋門,顧不得對斜倚在榻上的人行禮便直接道:“平陽王爺,抱歉,下官不能與你合作了。”

  “哦?”蕭端掀開眼皮看她,情緒淡淡,“為何?”

  “下官不能害了文素。”

  “嗤——”蕭端輕笑,眼神陡然轉為淩厲,“你不是已經這麼做了麼?”

  說了那個身份,還想要收回麼?只要他願意,那個身份可以變幻出無數版本,她現在後悔,又有何用?

  傅青玉在他凜然的眼神中不自覺的後退一步,半晌,終於還是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

  未多時,屋內又走入兩人,正是負責伺候傅青玉的兩個丫頭。
  “好好盯著她,莫要出什麼岔子。”蕭端淡淡吩咐。

  “是,主子。”



四九章

  天氣轉暖,草長鶯飛,正是江南一年中最美的光景,朝廷卻在商議著對該地的用兵大計。

  連續幾日的爭吵,小皇帝煩不勝煩,此時在文素面前上課也仍舊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少傅,你覺得江南之事該如何解決?”

  “叛臣頑固,必須動武,這是必然,如今有青海國抵擋外患,陛下無須多慮,江東江南等地必會重歸陛下之手。”

  “唉,但願吧。”小皇帝歎息一聲,懨懨的翻開面前的書,“今日學什麼?”

  文素笑了一聲:“陛下,微臣的書本知識可不行,興許還得您教微臣呢。”

  “啊?”皇帝愣住:“那你要教朕什麼?”

  文素恭敬地行禮:“教陛下為君之道。”

  為君之道,首要為仁。

  這是孔夫子的說法,然而這是對待百姓的,文素要教給皇帝的,是一套周旋之術。

  ——周旋於朝堂,周旋于大臣之間的策略。

  不過這些並非只是文素個人的知識,很多還來自于那本文子衿的著作。

  那本書中記載的周旋一說甚為精妙,叫人歎為觀止,而文素將它與自己的見解融合之後,便成了如今要教給皇帝的知識。

  不過考慮到陛下的年紀,她只選擇了最為簡單基礎的一部分,至於其他,則要靠他後天從生活中自己去參悟了。

  她對王定永說過要打造一個不一樣的帝王,可不是隨口說說的。

  “對一個帝王,要想駕馭群臣,便先要瞭解他們每個人的特質,這在兵法中叫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禦書房中燃了上好的沉香,氣氛安寧祥和,小皇帝靜坐桌後,看著眼前一身深藍官袍的女子慢悠悠的踱著步子,侃侃而談。

  “而具體要掌控每個大臣的特質,也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多看,少言。”

  “上位者得天獨厚,無需多言便可讓下臣口若懸河,而言多必失,必然就會暴露其本性,甚至是弱點,陛下要掌控的正是這些。”


  ……

  “臣子眾多,必有親疏。陛下當收斂情緒,喜好者,不言其優,憎惡者,不言其劣。因勢利導,適當的臣子放在適當的地方,便會發揮最佳的效果。”

  “若有心機深沉者,當有駕馭其之決心,而非避諱。需知此類人最會你退我進,陛下應當謹記。”

  “……”

  原本是枯燥無味的說教,文素卻也懂得引用些實例,而很多還是來自於當今的朝堂,其中亦不乏對個別大臣的特質做了分析。

  小皇帝越聽越入神,直到一堂課授完,才回過神來。

  文素口乾舌燥,趕忙行禮告退,打算先去找口水喝,卻被他出言攔下:“少傅為何要與朕說這些?”

  已經走到門邊的腳步一頓,文素轉頭,笑了一下:“陛下心智過人,聰穎有加,只是之前接觸的都是太過正派的學識,微臣要教給您一些旁門左道,這才算豐富您的人生啊……”

  “……”皇帝抽了抽嘴角,這算哪門子理由?

  臨出門前,文素又補充了一句:“微臣這個少傅只打算教陛下三堂課,一堂是上次的玩耍,一堂是今日,還有一堂便完畢了,屆時還是請王禦史回來繼續教授您課業吧。”

  “這……”皇帝莫名其妙,她已經翩然離去。

  不得不說這番教育還是有些效果的,起碼第二日朝堂之上,皇帝陛下已經知道利用諸位大臣爭吵的機會來搜集資訊了。

  前幾次爭吵都是因為徘徊在此時要不要對江南開戰,許是好日子過久了,有些大臣竟然有些畏縮起來。後來還是攝政王發了話,才算定了下來。

  這一仗,勢在必行。

  而如今,諸位大臣們又開始為主帥人選爭執不休了。

  要說武將,大樑上有攝政王,下有陸坊和諸位將軍,還是不缺人手的。可問題是那些人軍人出身,或多或少都與攝政王有些牽連,這讓保皇黨十分的不舒坦。

  可是保皇黨大多是儒生,哪裡會領兵作戰,是以爭吵到現在也沒個結果。

  丁正一兜兜轉轉那幾句,個中意思無非是該選個中間派出來,可是中間派的將領一溜看過去,名字報了一個又一個,全被蕭崢給否決了。

  這一戰不同往常,至關重要。說起來朝廷準備至今,若是不能旗開得勝,叫天下百姓作何所想?

  所以一定要選一個靠得住的人選。

  兩方吵鬧不休,已到了不可開交的地步,連見怪了這模樣的蕭崢都捏了捏眉心,一副不耐之色。

  衣袖被輕輕扯了扯,他微微側頭,看到與他同排而列的文素對他展顏一笑。

  領會到她安撫的好意,蕭崢輕輕點了點頭,再轉過頭去時,又恢復了平時的淡漠威嚴。

  “臣陸坊進言,微臣願領兵前往,望陛下恩准。”

  突來的高聲請命讓眾人都愣了愣,低頭看去,兵部尚書陸坊已然跪倒在地。

  蕭崢有些不解,他與丁正一作對可不是一日兩日了,這個時候有此舉動,只怕會引起更大的爭吵吧。

  果然,這個念頭還未想完,丁正一已經嚷嚷了起來:“陸大人乃兵部尚書,戰爭所需的統籌調度還在你手中,你若親自上陣,這些事情交由何人去做?”

  陸坊不為所動:“微臣只知諸位大人爭吵不休,已然到了自亂陣腳的地步,若不儘早做出決斷,只怕會叫江南叛賊占了先機。”

  蕭崢眼神一閃,暗暗點頭,此言不虛。

  “哼!”丁正一冷哼了一聲,轉身朝皇帝拱手道:“陛下,老臣覺得陸大人並不適合領兵,想當初征戰沙場,他也只是為攝政王手下副將,從未獨自作戰過,這樣至關重要的一戰,豈可託付?”

  小皇帝抿唇不語,心中卻覺得有些道理。

  “丁大人所言甚是。”

  殿中一下子安靜下來,因為攝政王忽然開了口,每次爭吵,似乎都在他開口之後才算終結。

  “爭論至今,本王覺得諸位所言都十分在理,主帥一職事關重大,若非可靠之人,著實難叫人放心。”

  丁正一摸著花白的鬍子點了點頭,難得的表示了贊同,還不忘瞪了一眼地上跪著的陸坊,暗示他趁早死心。

  “皇叔有何意見?”小皇帝朝蕭崢抬了一下手,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本王只是想到了一個十分合適的人選而已。”

  “哦?何人,皇叔快說。”

  蕭崢微微偏頭,眼光掃了一眼文素。

  這眼神有些特別,好像有什麼話想說一般。文素心中一緊,恍然之時已經聽到他淡淡的說了出來:“人選即是本王。”

  眾人頓時譁然,攝政王竟然要親自領兵?

  自他掃平西戎邊患之後,已有好幾年未曾率兵了,雖然執掌全國兵馬卻再未去過軍營巡視,好似已經與過往的崢嶸歲月脫離了關係,為何如今又要重新出山?

  瞥見丁正一又按捺不住要開口,蕭崢率先堵截道:“陛下,須知江南等地的叛臣乃是出身皇室,對付這樣的家賊,本王去,最為合適。”

  於是丁正一沒了反駁理由了。

  其實蕭崢並非剛剛才有這個念頭,這些時日他一直忙於部署此事,必然會考慮到主帥的問題,不過只是將自己作為不得已之時的一個候補。只因戰爭不同上次賑災,處理政務恐怕無法兼顧,另外一個原因則是文素。

  不是沉溺於溫柔鄉中無法自拔,只是她剛剛開始在朝堂上打拼,若離了他,會不會孤立無援?

  然而事到如今,已不得不做出應對。如同陸坊所言,爭吵不休,遲疑不決,只會讓叛臣有機會養精蓄銳。

  另外還有個不可外道的原因是,蕭崢一直排遣暗探于江南等地活動,否則上次皇帝那封寫給江家的信件也無法送達。再加上上次蜀王提供的訊息,他本人其實也是對對方最為瞭解的人。

  所以,他確實是最為合適的主帥人選。

  小皇帝沉吟著不做聲,攝政王的話都有道理,可是他不得不有所顧忌。

  原本他已如日中天,便說世人只知攝政王而不知有皇帝也不算為過。而憑他過往的戰績,此戰可贏的機會很大,屆時氣勢必然更盛,他這個皇帝,會不會永無出頭之日?

  雖然想得到這些,卻無法想出個妥善的解決之道,皇帝陛下唯有歎息一聲,點頭應允:“皇叔所言句句在理,便照此做吧,准奏。”

  蕭崢抬手行禮,“謝主隆恩。”

  文素看了一眼他的側臉,微微斂目。

  退朝之時,她一言不發,安靜的跟在他身後走出殿門。

  “怎麼不說話?”蕭崢轉身看她,笑得溫和。

  “無話可說。”

  “怎麼?生氣了?”

  “不是。”

  “那是為何?”

  “因為你所言句句在理,我只有支持,便無話可說了。”

  蕭崢微微一笑,靜靜走路,不再多言。

  陽光下兩人的身影一前一後,差不多是同樣的步調,所以一直保持著同等的距離。

  然而剛走出宮門不久,文素只覺得腰間一緊,回過神來時,人已被蕭崢攬在了身側,終於變成並肩同行。

  “放心,我會好好的。”

  文素心中情緒複雜,想要說些什麼,卻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作者: cve1130    時間: 2011-8-11 12:41 PM

五十章

  這日早朝之後,皇帝陛下迎來了文少傅的最後一課。

  在上課之前,皇帝陛下率先表示了自己的憤懣:“文少傅,朕冊封你為帝師,你卻只教朕三節課,是不是太輕鬆了些?”

  “陛下,課不在多,而在於精呐。”

  陛下眯眼,“你真不是偷懶?”

  文素一臉坦然,“陛下若真要微臣教授您書面學問的話,微臣倒也可以試一試的。”

  “……”陛下鬱悶的擺手,“罷了,上課吧!”

  本以為今日這最後一課會是精華中的精華,定然會讓皇帝陛下眼界大開,然而事實卻出人意料。

  文素端著少傅的架子當著皇帝的面坐著,飲了差不多半壺茶之後才悠悠然開了口:“陛下,您還不夠淡定。”

  皇帝當然不淡定,他九五之尊等著授課,她倒好,一個人大大咧咧的在飲茶,壓根不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裡嘛!

  “少傅究竟在賣什麼關子?”

  “陛下稍安勿躁,您這麼問,微臣會回答您,有的人可就不一定會回答了。”

  “切!照你這麼說,難不成一千個人朕還要想一千種問法?”

  “不錯!”文素擊掌,讚賞的點頭,“陛下這話便說對了,所以微臣才希望陛下儘早掌握他人的特質,因為要想每個人都乖乖聽您的話說出您想知曉的資訊,便要記住微臣的十字真言。”

  “十字真言?”小皇帝來了興趣,“什麼精妙的真言?快說來聽聽!”

  文素又呷了口茶,笑的一臉狡猾:“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陛下扭頭,還以為什麼高深的真言,原來這麼通俗麼?

  不,是粗俗!

  “陛下,切莫小瞧了這句俗語,這恰恰是為人圓融的真諦。對哪些人該說哪些話,正是陛下這個年紀最需掌控的東西。”

  聽文素這麼說,皇帝這才開始深思,繼而面露凝重之色,“說來還真有些道理,興許順著皇叔說些軟話,他也就不會老拿扣帶嚇唬朕了。”

  “咳咳咳……”文素剛飲進口的一口茶在喉嚨裡好一陣天翻地覆。

  這算什麼舉例?

  臨走之前,文素照例向皇帝行禮告辭,卻不曾想皇帝竟也起身向她回敬了一禮。

  “少傅,今日之前,朕還對封你為帝師頗有介懷,但這三課之後,卻著實叫朕獲益匪淺,所以這一禮,請莫要回避。”

  文素輕輕點頭,坦然受下,“陛下天資聰穎,一定會成為一代明君的。”

  轉身走到門邊,她又停下了腳步,轉身看他,“陛下,還有一句話,微臣一定要說。”

  “少傅請說。”

  “千萬莫要以表面論是非,對您兇惡的,不一定不好,反之亦然。”

  皇帝怔忪,她已如往常那般,逕自拉開門走了出去。

  ※

  氤氳的霧氣在眼前繚繞,沸水頂著壺蓋發出咕嚕咕嚕的輕響。

  蕭崢端坐在矮幾之後,素白寬大的袍子閑閑的貼在身上,隨意系著的烏發散在肩頭,風姿綽約,俊逸風流。

  袖子被高高挽起,他熟練的清洗茶具,挑放茶葉,沖入沸水,而後緩緩將一杯香氣四溢的綠茶推到對面的人跟前。

  “嘗嘗看。”

  文素原本正盯著窗外欣賞初春景致,聽了這話轉頭,剛好對上他的微笑的雙眼。

  因為跟前熱氣蒸騰,他的鼻尖微微沁出了細汗。她笑了一下,從懷間摸出絹帕為他細細擦拭,直到手被他握住,再緩緩包入掌心。

  “素素,聽我說,我走之後,朝廷必會針對於你,所以我有個安排……”

  “不是說來畫舫飲茶的麼?做什麼說這些,先不管那些吧。”文素擺擺手,一手端起他推過來的茶盞飲了口茶,另一隻手則任由他牽著。

  “說的也是。”蕭崢笑了笑,這才輕輕鬆開她的手。

  “退之,你……大概何時動身?”

  蕭崢挑眉:“你不是不想說這些的麼?”

  文素撇嘴:“我是說莫要說我,說你還是可以的。”

  蕭崢笑著搖了搖頭,神情卻又漸漸回歸肅然:“大約……就在這幾日了吧。”

  “到底哪日?”

  “怎麼,你要送我?”

  “自然。”

  “還是別送了吧……”

  文素抿了抿唇,唧唧歪歪的嘀咕:“不知何時才能回來,還不讓人送!”

  誰知還未念叨完,身側一陣暗影,蕭崢已經挨著她坐下,伸手攬住了她,低笑道:“不是不讓你送,是不想弄得那般傷感,我一定會回來,又何必在乎這一次分別?”

  文素垂著頭不做聲。

  蕭崢歎息一聲,攬緊了她,吻了吻她的側臉:“等我回來就好……”

  ……

  此次前往江南的點兵已然結束,只待一聲令下便可啟程直赴江南。

  過往的戰爭經歷中不乏於此同規模的戰役,蕭崢卻無心回顧,只因這一戰,劍指的是與他血脈相連的兄弟。

  夜色深重,他卻久久未眠,坐在書房中將那柄長劍拭了又拭,直到寒光閃爍的劍身上隱隱投射出他漠然的臉。

  有人輕輕敲門,他放下手中劍,聽到趙全在外稟報道:“王爺,平陽王求見。”

  “進來吧。”

  蕭端推門而入,只看到白衣的一角便已聽到他含笑的聲音:“這次可總算能親自與叔叔話別一番了。”

  這話說來輕鬆,其中卻暗含酸楚。

  曾經蕭崢四處征戰之時,他被困宮中,想要遠遠看一眼他離去的背影也絕無可能。上次江北之行蕭崢又走的匆忙,所以如今能這般相對話別,實屬不易。

  “這麼晚還不睡,對身子不好。”蕭崢收好劍,坐回桌邊,示意他也坐下。

  “叔叔不也沒睡麼?有什麼煩心事不成?”

  “算是吧……”蕭崢歎了口氣,凝視著桌上的燭臺不語。

  蕭端眼珠一轉,已然明瞭:“是因為素素?”

  “嗯。”

  “擔心她在你走後會寡不敵眾?”

  “嗯。”

  “叔叔必然已經有了計較了吧。”

  “是有了計較,但是……卻也仍舊擔心。”

  蕭端眼神微微一閃,笑了起來:“有何擔心之處?”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

  頓了頓,蕭崢淡淡掃了他一眼,起身走到他身邊,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你在京城要好好的。”

  蕭端身子微微一僵,半晌才“嗯”了一聲。

  “做個閒散郡王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是。”

  走出西閣時,仿佛從水中出來,窒息了許久的胸腔終於呼吸進了新鮮空氣。蕭端扶著回廊的柱子輕喘,臉色煞白,隱隱浮出一層汗。

  是叔叔實在氣勢威壓,還是他心裡想的多,為何會有種喘不過氣般的感覺?

  最後稍稍踉蹌著朝前而去時,他又轉頭看了一眼西閣隱隱透出的燭火。

  對不住了叔叔,為了那一日,別說一個王爵,縱使是我自己,也會拋卻的!

  ※

  春日漸漸展露柔媚,柳絮紛飛,春光融融。然而此時朝堂之上卻是一片肅殺冷然。

  蕭崢手中托著攝政王印靜立玉階之下,面沉如水,上方的小皇帝一臉愕然,下麵的大臣面面相覷。

  “本王不日即將出征,今日當著陛下與諸位大人的面,宣佈一些安排。”

  話音頓了頓,蕭崢的視線掃向文素,“文少傅何在?”

  “下官在。”文素出列,垂目拱手。

  “本王不在京中這段時日,所有政務交由文少傅一人全權處理,本王印綬在此,以此為憑,自今日起,由文少傅總領朝政。”

  “皇叔!”小皇帝頓時驚叫一聲從龍椅上站了起來。

  “文少傅,上前受印!”蕭崢不聞不問,緊盯著面前的人。

  文素微微抬首,眼中閃過諸多情緒:

  震驚、不解,而後又化作恍然與感激。

  他在畫舫中說有了安排,原來是指這個,給她淩駕一切的權力,便再無人可以在這段時間內能動得了她。

  文素稍稍遲疑一瞬,舉步朝他走去……

  “荒唐!太荒唐!”丁正一怒不可遏的咆哮阻止了她繼續前進的腳步,“先是讓女子為官,再是任憑她步步高升,如今天子帝師還不夠,竟然還要讓她總領朝政!”

  他抖索著花白鬍子,急怒攻心之下,竟直接抬起顫抖的手指向攝政王,“你眼中可還有陛下?可還有在場的諸位大臣?!”

  王定永皺了皺眉,心中亦十分不悅,然而轉臉看到文素那張始終平靜的臉,想起這些日子皇帝驚人的轉變,最終只是甩袖附和了一句:“確實荒唐!”

  小皇帝一手扶著龍椅,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身後珠簾發出輕響,最近幾乎已經不發一言的李太后也有些按捺不住了。

  “皇叔,您最好考慮清楚。”皇帝的眼神掃向文素,情緒複雜。

  這是給他開了另一扇窗戶的老師,如同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脈,玲瓏心思歸於七竅。他欣賞她,感激她,但是仍然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蕭崢面無表情,耳邊的紛亂完全充耳不聞,只是目光如炬般盯著文素:“文少傅上前受印!”

  文素捏緊手心,終於大步上前,一掀衣擺跪倒在地:“下官定不負王爺所托。”

  裝著王印的紫檀木盒放到她手中,她穩穩地托住,四周倏然安靜。

  隔著眾人,劉珂遠遠站著,心中的震驚久久難退……



五一章

  “南國女兒來,不櫛為進士。冰雪淨聰明,柳絮才高鬥。寒窗十載歎不如,不重生男重生女……”

  街道上幾個孩童拍著手唱著童謠,幼稚的童聲配合著歡快的表情,也許根本不理解歌詞的意思,卻依舊唱的興高采烈。

  馬車中的文素自窗格邊收回目光,放下簾子,輕輕歎息一聲。

  作為一個女子,像她這樣做官做到如此地步,真真是種極致了。

  趕車的車夫與她也算熟稔了,笑著打趣道:“文大人如今可成了大樑家喻戶曉的人物了呢!”

  文素笑了兩聲,算是回應,掀簾道:“直接回王府吧,不去宮中了……”

  回到王府,剛走到院門邊便看見傅青玉站在那裡,似乎在等她。

  “青玉,你怎麼來了。”

  “我來給你這個。”傅青玉將手中握著的一本書遞給她,垂著眼不看她,“你上次托我查的事情,全在這書中,你自己看吧。”

  文素面露喜色,連忙接了過來,“那可真是太好了,多謝你了。”

  傅青玉乾澀的回了一聲:“不謝。”

  轉身要走,邁了幾步卻又停下,她轉頭看向文素,“素素,你真的一點也不知道自己祖上的事情麼?”

  文素被她這神情弄的一怔,誠懇的點了點頭,“我爹爹從未與我說起過有這麼一位先祖,若不是在江北遇上一位故人,我至今還不知道呢。”

  “原來如此……”傅青玉怔忪的喃喃,“難道是天意如此麼……”

  文素對她這模樣有些不解,想叫住她問問是怎麼回事,卻見她身邊的兩個丫頭已經體貼的迎了上前攙著她往回走,還不忘禮貌的向她行了禮。

  文素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書籍,心中好奇,迫不及待的翻開,傅青玉在其中一頁做了標記,她很快便找到了記載文子衿的文字。

  手一抖,差點把書給丟了。

  我的個天,不是吧,她家這位祖宗這麼拉風彪悍呐!

  “你說你有位先祖有龍陽之好?”

  蕭崢從書桌後抬起臉來,燭火倒映出他眼中的謔笑,“誰告訴你的?”

  “喏,你自己看啊。”文素將手中的書遞給他。

  片刻之後,蕭崢放下書籍,作了總結:“記載的挺有意思。”

  文素挑眉,“就這樣?”

  蕭崢笑了一下,轉移了話題:“文子衿這個人是林瑄告訴你的吧?”

  “是啊,他給了我一本書,記載的全是文子衿的絕妙言論?”

  當然如今有些已經拿去禍害過皇帝陛下了。→_→

  其實若不是文素走入官場,林瑄應該不會將此事說出來。當時告訴他也是為了保文素,以防將來有何不測。畢竟這麼多年,文氏一脈並未改頭換姓,而文素自己又毫不知情,不得不注意。

  沒想到這書的作者留了個名字,她還追查下去了。不過蕭崢發現書中記載的並不詳細,關鍵之處並未記錄在冊。

  他哪裡知曉關於太祖皇帝重金懸賞文子衿項上人頭的光輝事蹟已經被傅青玉給掩蓋了過去,所以此時文素只知道文子衿是前朝末年的宰相,知道他在城破之後拐走了一個男寵,卻不知道他與本朝的牽連。

  “反正都是過去的事了,你不用在意,真真假假,若非親身經歷,誰也不知道當時究竟發生過什麼。”蕭崢對她笑了笑,故作輕鬆。

  “嗯……這話也有道理。”

  蕭崢點了點頭,朝她招招手,“你過來。”

  “怎麼了?”

  “趁著有空,你該學習一下如何批閱奏摺。”

  文素驚悚,“你還真讓我批啊?”

  “當然不是,我還得為大樑負責,所以才要教你些技巧。”蕭崢將一大堆奏摺往她面前一推,“先學習一下分類,然後每一類我會教你如何批示,什麼摺子可以自己做主,什麼摺子可以交給陛下做主,什麼摺子遞去內閣商議,還有什麼摺子必須八百里加急送往江南由我親自批示,你都要記清楚。”

  文素耷拉下腦袋,“好吧……”

  燈火下,兩人緊挨著坐在一起,低聲細語不斷。

  因為外放的大臣一時還不知曉文素總攬朝政一事,蕭崢也不打算引起另一波反對之潮,便讓文素模仿他的字跡,一些可以自己拿主意的摺子便以此方式批示。

  然而文素一直練習的是娟秀的小楷,蕭崢的自己筆走龍蛇氣勢騰然,實在難以模仿。

  看了一會兒,蕭崢有些焦急,便乾脆握著她的手教她,奈何動作不方便,便乾脆將她拉著坐到了自己的膝上。

  這動作做來本是自然,待看見眼前文素紅透的耳根,他才意識到其實很曖昧。

  筆尖的墨汁滴在紙上淺淺暈開,兩人一時都忘了動作。

  文素悄悄抬頭,正對上他的眼睛,又忙不迭的垂下了眼。

  正在尷尬著,忽然肩頭一緊,蕭崢已經緊緊摟住了她,唇從側臉細細密密的落下,又酥又癢,最後移到她耳邊時,微微喘息道:“素素,待我回來……我們便成親吧。”

  文素詫異的轉頭,一句話還沒說出口,唇已被他嚴嚴實實的堵住。

  毛筆落在紙上,徹底融開一大灘墨漬,如同化不開的情愫,氤氳擴散……

  ※

  夜色深沉,皇帝寢宮內卻還亮著燭火,映照出兩張肅然的臉。

  “陛下深夜急召,不知有何吩咐。”

  皇帝臉色深沉,眸光暗斂,“朝卿,朕問你,文素總攬朝政一事,你如何看待?”

  劉珂神情一震,沉吟了一瞬方道:“啟稟陛下,此事事發突然,微臣尚未細想。”

  “那便現在想!”

  突然爆發的憤怒叫劉珂吃了一驚,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雖然攝政王此舉頗為離經叛道,但是他不笨,事後回味一番,大概也能猜到是要給文素權力以保全自己。

  不過沒想到皇帝會如此憤怒。

  劉珂穩住心神,試探道:“陛下,前幾日還聽聞您對文少傅讚賞有加,想必她是有些能力的吧……”

  “二者不可相提並論。”皇帝語氣仍舊憤懣,“朕尊重她不拘一格的教導方式,但此事不同,攝政王乃是朕的皇叔,說到底也算是一家人,可是文素不僅是個外人,還是個女子,將滿朝權勢交予她一人之手,叫朕如何放心?”

  “陛下所慮在情在理,然而……”劉珂偷瞄著皇帝神色,小心斟酌:“多少也該給文少傅一個機會吧……”

  “朝卿,”皇帝終於感到不對,眯了眯眼道:“你似乎一直在為她說話啊。”

  “微臣不敢。”劉珂態度恭敬,語氣誠懇。

  皇帝不耐的擺了擺手,“罷了,你先回去吧,此事稍後再議。”
  “是……”

  劉珂離開後,皇帝陛下仍舊蹙著眉。

  東德玉頌對文素十分欣賞,縱使他,如今也這個半調子的老師生出了讚賞之意。不過即使如此,終究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他托著腮鬱鬱,是不是自己太不夠開通了?還是說要像劉珂說的那樣,給她一個機會?

  第二日,十萬大軍集結完畢,攝政王將正式率軍出征。

  皇帝親率諸位大臣相送至南城門,因早年晉王能征善戰的名聲在外,引得京城百姓也競相出動,爭著一睹其馬上風姿。

  旌旗獵獵,金戈肅殺,將這明媚春日染上一層鏗然崢嶸氣息。

  城樓之上,三杯餞行酒飲盡,蕭崢朝皇帝拱手行禮,轉身步下臺階,逕自翻身上馬。

  披風隨風揚起,玄色鎧甲在陽光下輕耀光澤。他轉頭朝城門方向看了一眼,眼神說不出是期待還是失落。

  明明是叫她不要來送的,可是事到如今,還是有些掛念。

  他搖頭自嘲的一笑,跨馬向前,在眾人驚豔的目光中停於三軍將士之前,稍稍頓了頓,抬手一揮,全軍前行。

  皇帝站在城樓之上,遙遙遠望,忽然對這個皇叔生出了一絲敬仰。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蕭崢出征的模樣,從容不迫,指揮若定,好像根本不是要去打仗,只是一場隨性的遠行。

  在他身邊兩三步處,站著一臉平靜的蕭端。

  他沒有皇帝的這麼多感慨,只是覺得有些欣慰,終於有一次叔叔出征,是他親自相送了……

  下方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雜亂無章卻又迅疾無比,伴隨而來的還有女子略顯驚慌的呼聲。

  城樓上的顯貴們紛紛低頭看去,一道淡青色的人影坐在馬上狂奔而至,直朝軍隊前行的方向而去。奔跑了一陣之後,似乎終於摸清楚了馬的脾性,那人一扯韁繩,勒住了馬,而後便在周圍百姓驚愕的眼神中撫著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氣。

  皇帝的下巴差點沒掉下來,抽了抽嘴角看向蕭端,“文少傅莫不是睡過頭了?至於這般慌張麼?”

  蕭端難得對他有好臉色,“許是好一番猶豫掙扎才耽誤了時間吧。”

  說到這裡,話音微微一頓,他轉頭對上皇帝的視線,低聲笑道:“聽聞她已然總攬朝政,陛下感覺如何?”

  皇帝陛下頓時面如黑炭……

  下方又是一陣騷動,前面正在行進的軍隊忽然停下,一人跨馬而來,迅疾如風。

  到了跟前,他一勒韁繩,看著眼前猶自大口喘息的女子,好笑道:“不是叫你別送麼?怎麼還是來了?”

  “我、我……”文素坐直身子,平穩下喘息道:“總要來的,我要看著你出征,再等著你凱旋。”

  蕭崢面色微動,眼中融出陣陣暖意,點了點頭,湊近一些低語:“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你要謹慎萬分,千萬不可出錯,只要沒有讓人下手之處,便可安穩無憂,切記切記。”

  文素點了點頭,“我記著了,你放心。”

  蕭崢抬頭掃視了一圈四周,乾咳一聲,複又看向她低聲說了一句:“等我回來……”

  他的眼神已然昭示了一切,文素想起他那晚的話,點了點頭,臉紅著垂了眼,“嗯,我等你……”

  城樓上的皇帝目瞪口呆的喃喃:“難不成他們……”

  “陛下才發現麼?”蕭端笑的嘲諷,好似在說,你完全被他們這對兒給玩兒了!
作者: cve1130    時間: 2011-8-11 12:42 PM

五二章

  自從新帝繼位以來,大樑的朝堂就從沒安生過,所以乍一安靜了,文素還真覺得不習慣。

  此時金殿之上,諸位大人十分沉默,垂眼的垂眼,扭頭的扭頭,表示不理睬她這個另類分子。

  文素撇撇嘴,看向龍椅上的小小少年。

  皇帝此時還在鬱悶,接觸到她這視線,立時猶如一桶冰水瓢潑而下,所有思緒瞬間清醒。

  身為帝王,面對臣子時情緒不可外露。這是她教他的,而他卻未曾做到。

  皇帝低咳一聲,沉聲道:“諸卿有事起奏,無事退朝吧。”

  玉階下的人抿唇而笑,好似讚賞。見此情形,皇帝心中竟隱隱生出一絲愉悅來,反應過來後又是一陣不自然。

  “起奏陛下,臣有本奏。”丁正一精神抖擻的出列,眼神睥睨的掃過文素,就差冷哼出聲了。

  “首輔有何事要奏?”皇帝瞄一眼文素,神情嚴肅的問道。

  “老臣想起沿江漕運一事拖延至今尚未解決,文少傅年前從沿江過來,輕車熟路,說不定便可將這難題給解決了,所以才趕緊提了出來。”

  話音剛落,已然響起文素的笑聲,“首輔大人所言極是,如今攝政王領兵與沿江地帶作戰,漕運一事的確拖不得,既然大人這般看得起本官,本官豈能讓您失望?”

  她知道這是刁難,可是對她來說卻並不困難。

  當初平息水患之後,攝政王在沿江地區安插的官吏都是他自己的心腹,再加上林瑄這個熟悉當地水系之人,一切調度都可以順利進行。

  蕭崢當時這番安排本就是準備要解決漕運之事的,卻沒想到為文素解決了一個麻煩。

  丁老爺子見她這般氣定神閑,氣憤不已,卻也無可奈何。

  看她這般直接盯著自己,毫不退讓的模樣,當初那個在朝堂上怯懦安分的鄉野姑娘哪兒去了?

  還說什麼凡事有陛下和諸位大臣在就不用擔心了巴拉巴拉……

  掀桌啊!這丫頭分明就是扮豬吃老虎嘛!

  文素對他的氣憤視而不見,逕自對皇帝稟報道:“既然如此,微臣建議此事交由工部郎中周大人去辦。”

  被點了名的周賢達立即出列應命:“下臣願為陛下分憂解勞。”

  皇帝忽然有種被趕鴨子上架的感覺,無力的揮了揮手,“好吧,准奏。”

  於是丁老爺子徹底悟了,這丫頭不僅扮豬吃老虎,她還仗著攝政王的勢力狐假虎威!!!

  一場火力不大的拉鋸戰閉幕,小皇帝情緒懨懨的返回寢宮。剛走入御花園便看見一道白影款款而來,唇邊的笑意讓周圍的名花碧草也失了顏色。

  “參見陛下。”走到近處,他草草行了一禮,看著無狀,卻讓人只當是不羈。

  皇帝朝他身後看了一眼,“平陽王這是從何處而來?”

  “剛去探望了太后,陛下早朝結束了?”蕭端的表情好似在於兄弟閒話家常,溫和而親切。

  皇帝一直不喜歡這個哥哥,只因他太過深沉,完全猜測不到心思,不過見他這副模樣,倒忽然想起了文素當日的教誨。

  對這種心機深沉者,要有駕馭的信心!

  他點了點頭,算是回應,目光直直的望向蕭端,雖然是仰著頭,但神情沉穩非常,暗含篤定,便又減去了渾身的青澀,平添了幾分氣勢。

  蕭端對他這眼神微微感到些不解,面上卻仍然笑若春風,“既然遇見了陛下,不如一起走走吧。”

  皇帝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對旁邊的福貴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立即遠遠退去。

  二人走向花園深處,踏著鵝暖石鋪就的小徑走的不疾不徐。

  “陛下這些日子似變了許多,想來是素素的教導頗有成效啊。”稍稍一頓,蕭端又笑著補充了一句:“當然,也是陛下天資聰穎。”

  皇帝走在他身前幾步處,聞言不禁有些詫異,轉頭問道:“你叫她素素?你們關係很好?”

  “自然,陛下忘了她是住在攝政王府的麼?”

  皇帝眉頭輕蹙,想起那日送別攝政王時的場景,心中已然隱隱生出不悅。

  蕭端注意到他表情的變化,嘴角露出一絲淺笑,其中狡黠一閃而逝,“陛下可能有所不知,此次平叛之後,素素與我們的皇叔應當就能成就好事了。”

  “原來如此!”皇帝冷哼一聲:“難怪會將朝政大權交給她!原來他們是一家人!”

  “哎呀,真是失言!”蕭端故作恍然,忙不迭的解釋:“陛下切莫誤會,皇叔怎會感情用事?他這般安排必然是有他的道理,陛下稍稍忍耐一番,朝政大權總會回到您手中的。”

  這句話正中紅心,皇帝反而越發憤怒了。

  沒錯,他對文素總攬朝政感到不滿的地方不是因為她是外人,不是因為她是女子,而是因為如此一來,他沒了順利接權的機會。

  陛下已然九歲,若是尋常人家的孩童,這還是個玩耍的年紀,可是他已然經歷了一年多的朝政洗禮,加之天資聰慧,這一年裡,稚氣漸漸脫去,心智漸漸成熟,他早已不再滿足做一個空手皇帝。

  歷史中不乏年紀幼小便掌大權的皇帝,憑什麼他不可以?攝政王在也便罷了,不在的時候竟也不肯給他一個機會,哪怕只是試一試的機會也不給!

  原來如此,原來是要將權力交給自己心愛的女子保管,待歸來後再繼續把持朝政麼?

  好計策,好謀劃!

  越想越氣憤,皇帝一甩衣袖,憤憤而去,甚至都忘了身邊還有人。

  蕭端目視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竟然發現其中隱隱透出了絲絲英氣與威懾。

  可惜啊……他勾唇輕笑,縱使聰明,火候不夠,也不過是他手中的一顆棋子罷了。

  “平陽王爺為何要對陛下說這些話?”

  夜晚時,酒樓包間內聚會剛剛結束,陸坊尚未離去,聽了蕭端將白日的事情說過一遍之後,不禁訝異非常。

  “自然是要行動了。”蕭端說的不緊不慢,悠悠然把玩著手中的酒盞,微顯細長的雙眸因酒氣薰染而半眯著,朦朧婉轉,媚態橫生,看得出來他心情不錯。

  陸坊鬱悶的在他對面坐下,“可是您這麼一說不是挑起了陛下對文素的怨氣了麼?若是出什麼事,王爺回來,你我如何交代?”

  “哦?”蕭端失笑,“怎麼,你還忠心的替叔叔護著素素麼?”

  “那是自然,王爺臨走前都交代過了。”

  “哈哈哈……”

  蕭端忽而放肆大笑,甚至還用酒盞敲了敲桌面,待笑聲停歇卻又什麼也沒說,只在陸坊驚愕的眼神中起了身,施施然走向門邊,又突然停下了腳步。

  “陸坊,可知本王為何要你當時主動請纓?”

  “下官不知。”

  蕭端頭未回,只是意味不明的輕笑,“因為本王正是要激叔叔主動出征。”他轉頭,對上陸坊驚愕的視線,“現在你可知要如何做了?”

  陸坊呐呐的搖頭,怔忪的喃喃:“下官愚鈍,不知……”

  “唉……確實愚鈍。”蕭端搖頭歎息一聲,終於正色道:“本王要你在接下來的調度中克扣兵器。”

  “什麼?”陸坊大驚失色,“那讓王爺如何在前線作戰?”

  “克扣的是補充的兵器,待發現短缺也要數月,屆時便是一觸即發之時。”蕭端淡笑,眸光凜冽,“放心,本王此生會犧牲任何人,也不會犧牲了叔叔,他可是要做帝王的。”

  陸坊不知所措,完全懵住,眼前的人到底在盤算著什麼,他跟隨了這麼久,竟然一點也摸不透。

  蕭端抬手將散落在肩頭的一縷髮絲撩到背後,深如幽潭的雙眸自陸坊臉上輕輕掃過,似笑非笑,“且安心吧,還是準備給叔叔做一身合體的龍袍吧……”說到此處,他的臉上又浮現出笑意,伸手一拉房門,走了出去。

  春日的夜晚尚有涼氣,大街之上清清冷冷,他一襲白袍,緩步而行,頭頂孤月淡照,清瘦的身影在地上拉出一道暗影。

  多年前也是這樣的夜晚,他的父王終於在病榻上合上了雙眼。叔叔蕭崢擋在房門之外,沒有讓他去看,而是將他牽走,幾乎繞了大半個京城。

  一個少年,一個孩童,俱是孤單之人,但畢竟當時投在地上的影子還是相互依靠的。而如今,只有他一人,默默前行,默默算計,連最親的人也要利用。

  踏入王府大門時,早已夜深人靜。

  他腳步未停,逕自走入東暖閣,卻沒休息,片刻後走出,又去了文素居住的院子。

  院中尚且亮著燭火,被攝政王特地留下保護文素的趙全忠心耿耿的守在門邊,見到他到來,禮貌又熱情的打招呼:“原來是平陽王爺,屬下有禮了,這麼晚還來見文大人呐?”

  若是往常,蕭端定要與他閒話幾句,甚至是玩笑一番,然而近日卻一臉冷寂,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便敲了敲門。

  “請進……”

  文素話音未落,人已推門而入,她自桌後抬眼看去,就見蕭端沉著臉一步步走近,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見他伸手入懷摸出一把銀票放在她面前。

  “這是本王現在手頭所有銀兩,你帶著它離開王府吧。”

  “哈?”文素莫名其妙,看著那厚厚的一遝銀票吞了吞口水,卻沒有去拿,“平陽王爺,大晚上的不帶耍人玩兒的。”

  “本王是認真的,念在一場相交才給你一晚時間。”他走得更近,傾□子,手撐在桌面上湊近,緊盯著她的雙眼,聲音森寒:“此時你若不走……以後可就走不了了。”

  文素怔了怔,繼而失笑,將銀票推到他跟前,“平陽王爺還是莫要再開玩笑了。”

  蕭端眼神微微一閃,站直身子,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未發一言便轉身離去。

  “哎,你的……錢。”文素伸著手要叫住他,門已被關上。

  她垂眼盯著面前的銀票皺了皺眉,突然這是怎麼了?



五三章

  光陰似箭,自從大權在握,文素簡直每日忙的如同陀螺,旋轉個不停,轉眼時已入夏。

  沿江地區如今已然烽火連天,蕭崢來過幾封信,不過因為忙碌,皆是寥寥數語。然而一旦動情,再悶騷的男人也會柔情萬種,所以字裡行間關切滿溢自不必說。

  只是他習慣了獨自承擔一切,因此有關戰事,只是零星半點的提及了些,好在都是好消息,文素也就放心了。

  朝廷眾位大臣依舊對她進行冷戰不合作態度,連劉珂也有些回避。文素明白他身為皇帝心腹的艱難,也不在意,甚至還十分配合的與他保持了距離。

  表面上是相安無事,不過文素看的很清楚,丁正一那些人已然視她為眼中釘,內裡波濤暗湧,只怕有些不妙啊。

  不過她沒時間去關注這些,因為很快她就被另一件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戶部左侍郎找到她,誠惶誠恐的稟告說前方戰事吃緊,而軍餉卻被戶部尚書給扣了。

  文素聞言大驚,左思右想沒有頭緒。

  她在戶部待過,知道戶部尚書是保皇黨之一,算是丁正一的左膀右臂,然而就算與攝政王作對,也不可能膽大妄為到這般地步吧?克扣軍餉可是重罪啊!

  因為是左侍郎私下相告,文素起初還有些不信,然而一連兩月未再收到蕭崢的信件,才明白情形可能的確出了變化。

  文素顧不得其他,連夜入宮覲見,卻被皇帝拒之門外。

  福貴攔在門口小心的陪笑:“少傅大人見諒,陛下這幾日有些喜怒無常,您也知道,天兒熱了嘛……”

  文素擺了一下手,不耐的打斷了他的話,轉身就走。

  她沒有時間虛耗,戰場之上,生死對決,豈能有絲毫差池?軍餉一定要儘早送到江南。

  誰知禍不單行,軍餉之急尚未解決,連兵器也告急了。

  這次是周賢達帶來的消息,他負責漕運一事,離開沿江地區返京時,蕭崢將一封蓋著私印的信件塞給了他。

  文素接到信時,已經連續兩天兩夜沒有休息,眼下青灰一片,整個人卻不見疲態,見周賢達自袖間取出那封信時,簡直是立即就從座椅上站起身來沖了上去。

  信件拆開,只有寥寥數語:

  “其中有詐,千萬小心,不可犯事。”

  小心?這個時候怎麼反倒顧著叫她小心?難不成要看著他在前線孤立無援?

  文素揪著信件,咬著下唇苦苦思索,直到被周賢達喊了幾聲才回過神來。

  “周大人,”她一臉冷肅,急切道:“漕運可已暢通無阻?”

  周賢達對沿江情形也略有瞭解,不敢怠慢,忙道:“不負王爺與少傅所托,已然暢通。”

  “那便好,既然如此,你便親自負責押運,兩個時辰後啟程,本官馬上便會將王爺所需之物盡數奉上。”

  周賢達一愣,她已快速的出了門,帶著趙全直闖戶部而去。

  馬車一路疾馳,然而剛出了鬧市,卻忽然停了下來。

  趙全隔著簾子道:“文大人,平陽王在後面跟著呢。”

  “什麼?”文素愣了一下,掀開簾子朝後看去,已經見到蕭端白衣翩翩的朝她這邊走來。

  到了近處,她還沒來得及打招呼,蕭端已經自發自動的登上了馬車。

  “平陽王爺,您這是……”文素有些摸不著頭腦,剛才一直焦急的心情也被這一出給稍稍打亂。

  蕭端神情悠閒,始終是那副笑意溫和的模樣,“素素這是要去哪兒?”

  “去戶部。”

  “哦……”蕭端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轉頭盯著車外。

  因是夏日,車簾是透風的竹簾,可以隱隱窺見外面的三三兩兩的行人和直通往前看不見盡頭的道路。

  “素素,說起來,迄今為止,你是本王唯一的朋友,也許也是此生唯一的朋友。”

  “啊?”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文素有些不解。

  蕭端卻沒有解釋,看了她一眼便揭簾而出,白色衣袂從她指尖拂過,冰涼一片。

  人已走遠,趙全在外詢問:“文大人,要繼續走麼?”

  文素抿著唇怔忪,蕭端此時突然出現是何意?這話為何有種訣別的意味?還有那晚他那句給她一晚時間離開,否則便再也走不了又是什麼意思?

  一系列古怪聯繫在一起,文素不禁開始深究這其中的聯繫。

  話說回來,有身為兵部尚書的陸坊在,如今為何還會出現兵器短缺?

  她曾親眼見到過平陽王與陸坊相約於酒樓,二人私交甚密。

  想來陸坊除去攝政王之外,也就只有平陽王的話能讓他聽入耳了吧?難道是平陽王的指使?

  剛覺得沒有可能,一年前蕭崢的那個生辰宴卻忽然從腦海閃過。

  當時他們討論的話題不可外傳,而平陽王盯著攝政王的眼神暗含深意,加上後來攝政王裝醉離去……

  她驀然醒悟,原來他們真的懷著那樣的目的,且還計畫已久。

  蕭崢在離開之時叮囑她千萬不可犯事,原以為只是不給保皇黨以打壓她的機會。而如今在這種情形之下他也不忘如此囑託,恐怕防的已不只是保皇黨。

  他叫周賢達帶信給她而不直接發信給陸坊,便是知道陸坊已在鋌而走險,指望不上。

  這些人都瘋了,都在逼他!

  文素閉了閉眼,終於開口,聲音已是喑啞:“走吧,快點!”

  她明白了,平陽王已經決定要對她下手了,縱使將她視為朋友,也一樣會被當做棋子拋卻。

  此番前往戶部,必然會是一番衝突,犯事已然在所難免,可是她不能縮頭不管,前方的將士,還有那個人,都必須要以勝利的姿態返回,而不是折損在這場陰謀之下。

  後方一輛馬車內,蕭端看了一眼遠去的馬車,轉臉看向旁邊的傅青玉,伸手入懷,取出一封信遞給她,“送去首輔大人府上,本王便還你自由。”

  傅青玉神色微動,猶豫了一瞬,接了過來。

  蕭端對她身邊的兩個丫頭使了個眼色,下車而去。

  所謂一失足成千古恨,如今得知了平陽王的目的,只有兩個結果,一個是與之合作,一個便是被滅口。傅青玉捏緊手中的信,悔不當初。

  馬車行駛了一陣,她心中掙扎許久,最終還是打算將信拆開來看看。

  如今文素總攬朝政,與首輔正是死對頭,看平陽王今日的模樣,可能會對文素不利。她已經對不起文素,萬萬不能再害了她。

  因為慌亂,一時沒有揭開封泥,手已被一人按住。她抬頭,便看見挨著自己右側而坐的丫頭笑眯眯的道:“傅大人這是做什麼?”

  傅青玉一愣,手中的信已經被左側的丫頭抽走,“大人,平陽王爺的信件,你可要好生保管才是。”

  縱使再傻也明白了究竟是怎麼回事。難怪自己身邊的丫頭會突然被換了,傅青玉本還以為只是王府內的尋常調動,原來她們竟是平陽王的人。

  驚駭之下,她的脊背一下子無力的貼靠在車廂上,臉上血色褪盡……

  首輔府內,丁正一正在廳中品茶,接到信後一臉詫異,問小廝道:“你說這信是翰林院的傅修撰送來的?”

  “正是。”

  丁正一覺得奇怪,那個女子當初在朝堂上弄的他下不了臺面的事情還歷歷在目,突然送信來給他做什麼?

  想到這點,他當即三兩下拆開了信,頗有些沒好氣的意味,然而一看之下竟大驚失色的站了起來。

  小廝被他這模樣嚇了一跳,趕忙詢問:“老爺,怎麼了?”

  丁老爺子一個勁的揮手,“快!快去準備,我要即刻進宮面聖!”

  ……

  皇帝寢宮的大門被嘭的一聲撞開,福貴跌跌撞撞的沖了進來,慌亂無比,還未等軟榻上的皇帝動怒,他已一下子跪倒在地,忙不迭的告饒:“陛下息怒,奴才、奴才一時慌張,衝撞了陛下,奴才該死!”

  “何事如此驚慌?像什麼樣子!”皇帝怒瞪著他。

  “陛下,文少傅她、她……”

  皇帝聞言一下子從軟榻上站起身來,“她怎麼了?”

  “她將戶部尚書和兵部尚書扣押了,將軍餉調度和兵器調度之權私攬入手了……”

  “什麼?”皇帝大驚之後便是大怒。

  為保證戰事進展順利,糧餉兵器調度權責一向由專人負責,她怎麼敢如此放肆?

  他一腳踢翻了旁邊豎立的宮燈,仍難去氣憤,“真是反了,有了權就忘了自己幾斤幾兩了不成?傳朕旨意,將她拿下!”

  夜幕已降,城門卻尚未關閉。

  文素親自監視著從庫房中強取出來的兵器和糧草在周賢達等人的押送下運往碼頭,心中稍定。

  只要上了船,由水路直達,速度極快,應當很快就能解決戰場困境。

  她抬眼看了看天邊,孤月當空,恐怕明晚便要隔著牢窗觀望了吧?

  “誰?”身後的趙全驀地發出一聲冷喝,手中長劍鏗然出鞘,轉身緊盯著城樓臺階處。

  文素轉身拍了一下他的肩,笑了笑,“不用擔心,是陛下請我去敘話呢。”

  夜風輕拂,她身上的朝服隨風鼓舞,頭頂烏紗也差點要被吹落,她乾脆將之取下,一步步走下臺階。

  御林軍的金戈在眼前閃動,她歎了口氣,對身後驚愕無比的趙全道:“去跟平陽王說一聲,就算要動手,也請等到王爺凱旋之後吧……”

  好歹讓她得知他一切平安。
作者: cve1130    時間: 2011-8-11 12:43 PM

五四章

  禦書房內燈火通明,香爐中已經只剩一縷殘煙,皇帝陛下坐在書案之後,一手揪著明黃的龍袍衣角,嘴唇抿的死緊,秀致的眉頭亦緊蹙著,眼神掃過在場的數位大臣,最終落在為首的丁正一身上。

  “首輔,你剛才所言屬實?”

  丁正一已等了半天他的反應,聞言立即回道:“陛下,那信是傅青玉送來的,聽聞她與文素關係密切,豈能有假?”

  皇帝再次陷入了沉默。

  王定永沉吟道:“此事甚是蹊蹺,文少傅的身份竟然牽扯到了前朝餘孽,可為何傅青玉會知曉此事?”

  丁正一將那信遞給他,“王大人自己看便是,裡面說的很清楚,她先是受了文素的囑託,之後編撰史書時看到便記了下來,由此才得知了此事。”

  “可是萬一有假呢?”

  突來的插話讓丁正一與王定永俱是一愣,轉頭看去,說話的竟然是劉珂。

  身為下級,這般貿然打斷上級說話是很失禮的,可是劉珂完全顧不上。從得知文素竟然跟前朝扯上了關係,他就開始驚慌。

  他知道皇帝已經下令將文素關押起來,她已然犯事,如今再加上這樣不利的身份,前景堪憂啊。

  勉強壓下心中的慌張,劉珂抬手朝皇帝行禮,“請陛下千萬明察秋毫,畢竟已是百年前的事情,萬一因此冤枉了文大人,豈非有失公允?”

  “朕也是這麼想的。”皇帝歎氣,他只是想打壓打壓文素的氣焰,並不想對她怎麼樣,可是眼前卻又突然橫生枝節。

  見皇帝是這樣的態度,丁正一十分不滿,“陛下,證據確鑿,您為何還不相信?這可是您的好機會啊!”

  “嗯?”皇帝一愣,“什麼機會?”

  “陛下!”丁老爺子左右看了看,湊近他低語:“將大權攬入手中的機會啊……”

  皇帝神色一震,睜大眼睛看著他,隨即又浮現出恍然之色,漸漸回歸平靜。

  不錯,這的確是個好機會,文素犯了事,加上這個可大可小的身份,只要他願意,便可以叫她永無翻身之日。

  可是……這麼做真的好麼?皇帝又皺起了眉。

  “陛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此時解決了文素,待攝政王回來,您已大權在握,還怕什麼?”

  殿中的幾位大臣聽到丁正一的話,亦不乏心動者,有幾個也跟著附議:“是啊,陛下,首輔大人言之有理啊。”

  “可是皇叔執掌全國兵馬大權,萬一……”

  “陛下放心。”丁正一笑著打斷了他的話,“攝政王一向自詡顧及民生,豈會在戰事剛歇之後再挑戰事?而且他這麼做可是要背負叛國之名的,屆時那些藩王們還不趁機將他打壓下去?孰輕孰重,攝政王不會那般不清醒的。”

  “微臣以為萬萬不可!”劉珂越聽越心驚,趕忙出言阻止:“陛下,萬萬不可啊,經此一戰,攝政王勢頭正猛,七王之亂被平,何人再可與之爭鋒?若是真的與之交手,恐怕沒有勝算啊,而且攝政王行事一向不拘一格,萬一真的不顧名聲而動手,事情可就說不準了啊。”

  “對對對,朝卿所言甚是!”想起攝政王之前對自己的恐嚇,皇帝忙不迭的贊同。

  劉珂舒了口氣。

  王定永亦在一邊附和道:“首輔大人此言的確冒失,若無確切保證,萬萬不可讓陛下冒險才是。”

  被這兩人合夥一噎,丁正一尷尬的冷哼了一聲,不再做聲。

  恰在此時,門外響起了福貴的聲音:“啟稟陛下,平陽王求見。”

  “平陽王?”

  在場的幾人都有些詫異,丁老爺子更是面露慌張,他可是攝政王最親的人呐,此時前來,莫非是知曉了什麼?

  皇帝掃了幾人一眼以示安撫,朗聲道:“傳他進來吧。”

  殿門被輕輕推開,進入眾人視野的竟是不同以往的玄色衣袂。

  蕭端一身莊重禮服,因面色蒼白,反差之下便越發襯托的他眉目如畫,款款走入殿中時,竟一時將在場的諸位官員也給看呆了一瞬。

  眾人皆知平陽王身體羸弱,一向不輕易露面,是以見到他穿禮服的模樣也是少之又少,卻不曾想今日一見,竟是如此風華無雙。

  視線在殿中眾人身上一一掃過一圈之後,他朝皇帝行了一禮,而後笑眯眯的以商量的口吻道:“不知可否請諸位大人先出去一下,本王有些話要與陛下單獨說。”

  眾人面面相覷,紛紛將視線投向皇帝,後者沉吟一瞬,點了點頭,“都出去吧,稍後再繼續議事便是。”

  幾人紛紛稱是,頃刻間便退得一個不剩。

  殿中只剩下兩人,一人靜靜端坐,一人淡然而立。

  “平陽王有什麼話要與朕說?”

  “只是想與陛下說說文素罷了。”蕭端含笑盯著他,“陛下打算如何處理文素?是趁機奪去她手中權力,還是罰俸祿,杖責一頓或是降官職?不過攝政王印在她手中,恐怕再降官職也改變不了什麼吧?”

  皇帝心中的刺又被他挑起,頓時沒了好臉色,“你說這些做什麼?”

  “想幫一幫陛下而已。”他的聲音又輕又柔,好似在安撫一個煩躁不安的孩子,“陛下,想要權力也不是不可,只要放手去做,沒什麼不行的。”

  “你……你這話是何意?”皇帝被他那幽深的眼神盯得不舒服,但他的話卻好似有種魔力,在吸引著他不斷下陷。

  蕭端一步步朝他走近,直到貼到桌沿,微微俯身,笑意盎然,“陛下不用擔心皇叔的兵馬,屆時微臣去與皇叔說,文素自己犯事,又有個前朝餘孽的身份,自然不能重用。”

  皇帝懷疑的看著他,“你為何突然這般好心?”

  “不是好心。”蕭端失笑的搖頭,“只是希望陛下掌權之後給個親王爵位罷了,您也知道,微臣現在只是個郡王啊,皇叔又要求嚴格,對微臣這個侄子要求太多,所以難以遂願呐……”

  “原來如此。”皇帝心中稍安,只要有所求就好,最怕的便是不清楚他的目的。

  “陛下這下可放心了?”

  皇帝已然心動,面上卻故作鎮定,“那麼,依你之見,該如何處理文素呢?”

  蕭端眼中劃過一絲遲疑,但轉瞬即逝,好似從未出現過,隨即唇邊綻出笑意,蕭瑟冷肅,“自然是……除去。”

  “什麼?”皇帝驚得從座椅上站了起來,“你是說……”實在無法吐出那個字來,他只有抬手做刀,在脖間輕輕比劃了一下,眼中滿是不可思議的疑問。

  蕭端抱著胳膊看他,神色淡淡,“除此之外還能用什麼法子奪去她手中的權力?皇叔手下那麼多心腹,陛下有辦法保證他們不設法營救她出來?”

  皇帝微怔。

  “此時既然得知了她的身份,正是好時機不是麼?”

  沒錯,好時機,千載難逢的好時機,可是叫他如何下得了手?

  那是曾經教導過他的老師,雖然相處不長,但也是個值得尊敬的女子,叫他怎能做此等欺師滅道之事?

  “陛下看看這是什麼?”蕭端從袖中取出一卷黃絹,遞到他面前,“這可是當初太祖皇帝頒佈的詔令,重金懸賞其先祖項上人頭,其中更是明說了要誅其九族,試問其後人又如何能夠留存於世?”

  “你……你竟然有這個?”皇帝驚訝非常,半晌也沒有動手去打開來看。

  “只要用心找,什麼都能找到。”蕭端抬手指了指殿門方向,“何況,外面的那些大臣不都也是這個意思麼?”

  皇帝恍然,是了,剛才丁正一的意思似乎也是這樣,原來文素竟已成了不得不除去的障礙?

  殿門輕響,他抬眼看去,蕭端已經走出門去,隨即湧入的是先前的幾位大臣,個個面對他都是一副探究之色。

  皇帝喘了幾口粗氣,緩緩坐下,收斂情緒,垂著眼問在場的人:“文素……該不該除?”

  仿佛有什麼在腦海中嘭的一聲炸開,劉珂驀然抬眼看向他,眼中滿是震驚和痛楚。

  怎麼可以……

  夜幕降臨,暑氣稍降。

  少了文素的攝政王府氣氛驟變,趙全在房中來來回回的踱著步子,去給平陽王傳了文素交代的話後,他就一直做著這樣的事情。

  他已經求過平陽王幫忙,可是卻平陽王入宮到現在還沒回來,可真是讓人焦急。萬一文大人要是出了什麼事,他如何向王爺交代啊!

  而此時他心心念念的平陽王正在酒樓中與一干攝政王心腹聚會。

  畢竟此次的舉動可能會牽連到蕭崢,那些官員都十分擔心,免不得要來詢問一番。

  眾人都離去之後,陸坊驚魂未定的發表被文素拘禁的感想:“天呐,看著文大人平日裡挺和煦一人啊,怎的這般淩厲,二話不說就將下官押走了啊,當時可真是嚇了人一跳啊!”

  “為牽掛之人奔波,自然不遺餘力。”蕭端神情鬱鬱,聲音亦有些飄忽。

  陸坊看出他不對勁,出言問道:“王爺這是怎麼了?”

  蕭端輕輕抬眸看他,冷笑一聲:“本王慫恿皇帝對文素動手了。”

  “動手?如何動手?”

  “除了她……”

  陸坊大驚,“平陽王爺,您為何……”他已經不知該如何詢問了。

  “為何?”蕭端目帶鄙夷的掃了他一眼,“虧你跟本王這麼久,連文素自己都看出來了,你竟還不知曉本王的用意。”

  今日聽到趙全帶來的那句話時,他就知道文素明白過來了。可是一切都晚了,他已不可能收手。

  陸坊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只有愣愣的看著他。

  “你不是一直問本王為何要撮合文素與叔叔的好事麼?其實正是為了這一日。”

  蕭端往後一仰,斜倚在座位上,好似醉了酒,瀟灑不羈之態畢現,淡淡的語氣帶著一絲無法窺測的意味,將整件事情做了詮釋。

  “你還不夠瞭解叔叔的秉性,他看似淡漠,實則重情,而對文素則是重中之重,否則也不會對她尊重若斯,動心良久還隱而不發,只徐徐圖之。他不是沒有失去過重視之人,可都一一忍耐了過來,如今羽翼已豐,若是再有人動他手中最看重呵護的至寶,你猜會怎樣?”

  瞥見陸坊眼中隱隱閃過的一絲恍然,蕭端忍不住勾了勾唇,黑眸在燭火下熠熠生輝,卻始終難掩其中幽幽寒氣。“若是那個除去他至寶的人是當今皇帝,又該如何?”

  陸坊徹底恍然大悟。

  蕭端的計畫從開始就在一步步進行,不疾不徐,不溫不火,但時機恰當,天時地利,便造就了如今的爆發。

  他一步步苦心經營,幾乎能利用的人都利用了一遍。如今收買戶部尚書,指使陸坊,利用文素對蕭崢的擔心逼她犯了事,再誇大她的身份,最後利用皇帝對權力的嚮往,便能將她引入深淵。

  待蕭崢凱旋的那日,得知心愛之人已命喪皇帝之手,會是怎樣一番光景?

  蕭端不是沒想過換一個人選,當初青海國女王對蕭崢表示出好感時,他甚至想過以此來激化他于皇帝之間的矛盾,可是蕭崢對東德玉頌無意,便難以成功。蕭崢的眼中只看得的到文素,而這讓她成為了這至關重要的一顆棋子。

  他要將她推到自己叔叔身邊,讓兩人傾心相戀,難分彼此,然後再借皇帝的手除去文素。宛若心頭剜肉,痛徹骨髓,徹底激發蕭崢過往的怨尤與壓抑,將那本不該坐于金鑾殿上的稚子給拉下馬來!而後黃袍加身,成就萬世基業。

  文素本沒有錯,怪只怪她被蕭崢深愛。

  一番話說完,四周悄無聲息。

  陸坊幾乎要被嚇呆。他知道平陽王心機深沉,但沒想到深沉到如此地步,這樣的計畫竟布了這麼長時間的,只為這一刻的收網。他竟然如此心狠,連自己的親叔叔也利用,每一步都環環相扣,若是其中有絲毫偏差,便有可能造成無法預料的後果。

  他暗暗吞了吞口水,心中忍不住揣測,這樣的人有此心智,為何不自己謀取帝位?

  “本王知曉你心中在想些什麼,不過恐怕要叫你失望了,本王對那位子沒興趣,皇位能者居之,只有叔叔這樣的王者才配得上,至於蕭翊麼……”他冷笑著嗤之以鼻,“太不夠格了……”

  篤篤篤——

  三聲輕響扣在門上,讓陸坊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清了清嗓子朗聲道:“何人在外面?”

  一個小廝細細的聲音在外響起:“啟稟大人,宮中傳來消息,陛下經不住首輔等人的勸說,已然決定除去文素了……”



五五章

  劉珂在天牢外一陣陣徘徊,對牢頭好話說了一籮筐,又是塞銀子又是賠笑臉,卻沒有半點效果。

  牢頭也是無奈,見他焦急若斯,出言安慰道:“劉大人就回去吧,畢竟是陛下特地命令看守的重犯,小人實在不敢私自通融啊。”

  劉珂失望至極,只好悻悻而歸。

  文素已經被關了好幾日,他四處奔走,能求的人都求遍了,可是沒有絲毫效果。

  皇帝雖然之前掙扎動搖,但在首輔問出“陛下難道要一直受迫于攝政王的淫威之下”時,終究還是屈服了。

  他不知道那日平陽王究竟跟皇帝說了什麼,但是直覺告訴他可能沒有什麼好事,以致於求了那麼多人,他也始終沒有去求平陽王。

  不過他還是去了攝政王府,卻是為了找趙全。

  事到如今,也許只有一人可以力挽狂瀾了。

  ……

  江南的戰事正進行的如火如荼,七個反王之中唯有廣陵王兵馬最多,所以揚州一戰十分艱難,若非周賢達及時押送物資抵達,戰局恐怕就會不可收拾了。

  廣陵王不善治軍,頗有些紙上談兵的意味,不過身邊有個軍師十分厲害,蕭崢精心佈置的戰局屢次三番被他找到生門,雙方一度陷入僵局。

  直到江南大士族江家出面,以一女相許,豐厚嫁妝為條件,將之籠絡了過來,這才扭轉了局勢。廣陵王長期依賴他人,到此地步便無計可施,眼看便要大敗。

  雙方混戰,往來也不似之前那般閉塞。沒多久,江家便派人來找蕭崢,提了一個條件。

  蕭崢在帳房內靜靜地聽完,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便拒絕了:“回去稟告江氏族長,多謝他老人家的美意,可惜本王已有意中人,還是請他另擇佳婿吧。”

  來傳信的是個後生,許是在大家族裡養出了刁脾氣,聞言氣不過,便頂撞道:“王爺是明白事理的,江家在此戰中出過多少力氣您也知曉,當初沿江除貪之事江家亦有分擔,如今族長將他最寶貝的女兒許給王爺,您怎能直接一句話便回了?”

  蕭崢終於抬眼看向他,一言未發,眼中淩厲已讓他退後了半步,竟對剛才說的話隱隱生出後怕來。

  “江家是不是搞錯了?本王來此是平叛的,是拯救江家等諸大世家於水火的,江家所做的一切本王銘記於心,他日一切好說,但現在……”

  他一把抽出手中長劍擲了過去,在那人腳尖處紮住,待驚得那後生一聲慘叫出聲時,才緩緩說完後半句話:“最好不要與本王談條件!”

  後生半個字也說不出,面色蒼白如紙,連滾帶爬的退了出去……

  帳外蛙聲一片,夏風吹入,燭火搖動,映照著蕭崢的臉色,忽明忽暗,如同他此時的心境。

  當物資運來的一刻他便明瞭,這麼淩厲迅疾的速度,只怕文素已經動了手段,而一旦如此,恐怕就要遭了算計。

  他歎息一聲,仰靠在椅背上闔目養神,思緒卻早已飛回京城。

  陸坊既然故意克扣兵器,必然是蕭端的指使,而他既然有心引文素犯事,應當是為了逼迫自己,看來臨走的那幾句交代終究是沒有作用。

  同樣是自己最在乎的至親,他不希望任何一個人出事,更不希望他們彼此傷害。

  可惜留在京城的眼線遲遲沒有送來消息,京城可能已被封鎖。好在他臨走前給趙全留了權杖,然而他寧願永遠不要看到趙全出現在自己面前,因為那必然已經是最後一步。

  他微微睜開眼,望著帳頂發呆。蕭端定然想到他會猜到這一切幕後主使都是他,可是仍舊不顧一切的撲了進來。原來仇恨竟然在他心裡埋下了這麼深的根須。

  他也發現,自己並不完全瞭解這個侄子。蕭端的動機不複雜,卻堅持,執念了那麼多年,除了他自己,沒人可以讓他放下。

  蕭崢想起當年溫文爾雅拖著病體的長兄,臨終前握著他的手請他好好照顧蕭端,然後無奈地歎息了一聲:“下輩子,再也不要生在皇家了,起碼不會連累我的孩子跟我一樣苦命。”

  原來這麼多年過去他還記得,雖然他一直想要忘掉。

  然而有些事情那個孩子記得比他更清楚,甚至是刻骨銘心。

  如今他什麼都不奢求了,事到如今,惟願文素平安無事便好。

  帳簾忽然被一人大力地掀開,打破安寧。周遭一陣細響,幾道黑影迅速襲向門邊,在蕭崢抬眼看過去時,又悄然退去。

  一人大步流星地走入,風塵僕僕,面露焦色。

  “趙全?”蕭崢驚愕非常,一下子站起身來,眉頭皺緊:“你怎麼來了?”

  趙全顧不得行禮,忙不迭的開了口:“王爺,大事不好,文大人性命堪憂了……”

  ※

  一般問斬皆安排在秋後,然而若是未防夜長夢多,便不乏提前者。

  文素便是此類。

  牢中最後一頓飯全是江南名菜,她吃得心安理得,一根菜葉也沒留下,而後整理衣冠,硬是要求穿著那身官服才上了囚車。

  她知道自己會被除去,但是是犧牲在一場陰謀之下,而非瀆職。她立於世間,坦坦蕩蕩,為何不能身著官服?

  主監斬官是王定永,他看了一眼文素身上的官袍,想說這於理不合,開口卻說了一聲抱歉:“文大人,在下求過情,但陛下已受教唆,根本聽不進去,還望您見諒。”

  文素失笑,“禦史大人能從當初的反對在下到如今為在下求情,已是莫大的恩情,豈可再奢求其他,文素無以為報,請受在下一拜。”因為銬著枷鎖,她行動不便,動作亦有些笨拙。

  王定永攔下,歎息道:“若是大人沒有那個身份……也就一切好說了,可惜,可惜啊……”

  “身份?”

  文素不解,正要詢問,同負責的副監斬官已經出言提醒王定永:“王大人,時辰到了。”

  王定永一愣,抬眼去看文素,便見她一張臉瞬間慘白。

  不可能不害怕,實際上這幾日她一直在害怕,聽著外面傳來劉珂隱約的求情聲,更是一次次希望有人能救她出去。終於到了這最後一日,強作輕鬆到了現在,最後還是忍不住心中畏懼。

  正是大好韶華,理想未曾實現,老天為何要讓她走上這樣一步?

  更何況,還未曾執起那人之手,白頭之約永無兌現之日,叫她如何甘心?

  指尖微微顫抖,她忍住流淚的衝動,啞聲對王定永道:“請大人為在下帶一句話給攝政王,就說此生無緣,來生再聚……”

  話尚未說完,人已被兩人一邊一個架著拖到前方,被按跪在斷頭石處。

  下方的百姓知道這就要動手了,頓時齊齊一聲驚呼。

  文素仰著脖子掃視下方,臉頰深陷,憔悴無比,然而明明剛才還慌亂的神色此時卻反而漸漸平復了。

  她看到圍觀的也有不少女子,有的甚至與她是差不多的年紀。也許其中有些還對她如今的高官地位懷揣希冀,而今日之後,將徹底歸於泡沫。

  也難怪有那麼多人支持除去她,至少從此之後再也沒有女子擾亂朝堂,奪去屬於他們這些男子的風頭。新政將成為過去,而且因為事出有因,青海國也將無話可說。

  她是新政的犧牲品,是一場奪權陰謀的犧牲品,卻偏偏有了理想抱負,實在不該。

  隔著人山人海,斜對面的茶樓上靜靜站著一人,白衣勝雪,眼含冷霜。

  他的視線投向斷頭臺,看著那身著官袍的女子,攥緊了手中的茶杯。

  過往的一幕幕在腦海中閃電般掠過,鼻尖似乎還彌漫著他第一次不慎撲倒她時,自她發間的散逸出來的淡淡槐花香。

  他們之間也許稱不上熟稔,可是卻極有默契。縱使從初識他便算計她,縱使她從來都對他口中的“至交”不敢認同,可是後來有事相助,還是第一個想到他。

  他甚至想起那晚搶信時不慎露出的傷疤,她卻只是淡淡一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蕭端有時候想,若是她只是她,沒有這場算計,他甚至可能會喜歡上她。

  可惜,他終究是個無情之人。

  實際上他知道趙全去搬救兵了,但是前後必然會耗費不少時間,等叔叔回來,一切都會塵埃落定了吧……

  斷頭臺上驀地響起一聲大喝,劊子手舉著寬背大刀掄著耍了幾招,仰脖灌下一口酒,又盡數噴在刀刃上,算是開了刀,接著便一步步走向文素……

  蕭端手中的杯子被攥的更緊,甚至都發出了輕響,最後在瞥見王定永終於緩緩舉起那只簽牌就要丟下時,終於不堪壓力猛然碎裂。

  碎瓷片紮破手指,頓時鮮血淋漓。他卻一下子被驚醒,暗暗罵了一聲“可惡”,飛快地轉身朝外沖去。

  茶樓外停著一匹馬,他二話不說就上前解開繩索,在小二驚訝的呼聲中翻身而上,迅速朝對面奔去。

  文素的腦袋已經被按在了斷頭石上,大漢搓了搓手,舉起大刀……

  蕭端尚未到跟前,見狀慌忙開口,一個“刀”字剛出口,耳中忽然聽見一陣破空長嘯,一支羽箭淩厲的劃破長空,直射而來,一箭正中劊子手手腕。

  劊子手慘叫著連退幾步,眾人都被這突來的一幕震住,一時無法反應。

  蕭端轉頭看向箭羽射出的方向,兩匹快馬飛馳而來,為首一人身著玄甲,即使隔的這麼遠也能感到氣勢凜冽,好似從天而降的戰神。

  王定永尚未發話,身邊的副監斬官已經大怒而起,拍桌道:“敢劫法場?來人,馬上就把人犯給處決了!”

  人群被馬蹄沖散,一身玄甲的人影自馬背直接躍上斷頭臺,丟開手中長弓,一把抽出腰間長劍,擋在文素身前,“本王看誰敢!”

  “攝、攝政王?”

  副監斬官嚇了一跳,隨著他這一聲驚呼,所有人都忙不迭的跪了下去,山呼聲此起彼伏:“攝政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蕭崢的視線一點點掃視過去,最後落在遠處尚且騎在馬上的蕭端身上,眼神沉痛,手中長劍被攥的死緊。但最後在看向面前的文素時,一身凜冽盡除,只餘愧疚疼惜。

  他彎腰扶起她,張了張口,聲音微啞,“是我對不住你……”
作者: cve1130    時間: 2011-8-11 12:43 PM

五六章

  “你說皇叔回來了,還帶走了文素?”禦書房內,聽了福貴的稟報後,皇帝一下子丟開了手中的毛筆,起身道:“給朕更衣,朕要去攝政王府看看。”

  “陛下……”福貴小心翼翼的道:“您不怕攝政王遷怒于您麼?”

  皇帝怔了怔,腳步微縮,但很快又繼續大步朝外走去,“總要面對的。”

  攝政王府內此時並不安生,攝政王忽然毫無徵兆的回來,將整個王府的人都嚇了一跳。

  傅青玉因為得知文素要被斬首而想出去送行,卻被關在了房裡,一直鬧騰到了現在,直到此時隱約聽到些動靜,得知是文素回來了,這才安下心來。

  文素連日沒有休息,進了王府後,心緒一松便昏睡了過去,蕭崢坐在床頭陪了她一會兒,起身朝東暖閣而去。

  身上的甲胄尚未除下,鬢角髮絲亦被風吹亂,他卻毫不在意,逕自推開房門,果然看見正在清洗手指傷口的蕭端。

  甩了甩手,用白絹仔細包住,蕭端這才抬眼看來,微微帶笑,“叔叔竟然親自回來了。”

  “是啊,你可失望?”

  “自然,您若晚些回來,便不是穿著盔甲回來了。”

  手中長劍鏗然出鞘,手腕輕轉,劍尖已經精准的架上他的肩頭,蕭崢強忍著怒氣,眼神森寒,“雲逸?哼,我給你取字雲逸,盼你一生逍遙自在,不受拘束,你卻兀自要跳入這些是非,還要牽扯進無辜之人,我養你教你,便是讓你這般回報我的麼?”

  蕭端斂去笑意,面不改色:“叔叔,我要回報給您的是萬里江山!”

  “萬里江山又如何?你怎知我要的是這些?”

  “呵呵……”蕭端苦笑,目光忽然冷若冰霜:“天生的帝王之才為何要放棄?為何要將江山拱手讓給那個黃口小兒?他與他父親崇光都不配坐那個位置!”

  蕭崢眯了眯眼:“所以說……皇長子一脈才配是麼?”

  蕭端渾身一震。

  “你口口聲聲說是為我,是否真的只是這樣?身為皇長子之後,你是否真的甘心?”

  蕭崢一步步走近,長劍重重的壓住他的肩頭,“做一個閒散郡王不好麼?為何不能放下這些?”

  “叔叔……”蕭端閉了閉眼,語氣無力,“我真的是要幫您,那個位子,我從來就不想要。”

  “因為覺得我配?”蕭崢冷笑,“為帝者只有是否合適,沒有配不配。”

  他撤去長劍,退開幾步,轉身背對著蕭端,“你我是至親,血濃於水,為了那個彼此都無意的皇位,何必弄到如此地步?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給你機會,提醒你莫要動手,可是最後你還是讓我失望了。我是希望你能真的有一日當得上雲逸那個名字的……”

  蕭端身子一僵,隱隱從他語氣中感到了不妙,“叔叔您……”

  “所有事情我一人解釋,你準備一下,離開吧,從此不要再回來。”

  “叔叔!”

  “不要讓我說第二遍,你犯的是謀反大罪!”

  蕭端退後一步,怔怔的說不話來。

  “王爺,陛下來了。”屋外忽然傳來趙全刻意壓低的聲音,蕭崢聞言一震,轉頭看了一眼蕭端,大步走了出去。

  皇帝等在書房,心中亦是惴惴,他在中途有過幾次傳旨赦免文素的念頭,卻一次次又沒有付諸實施。

  蕭崢推門而入時,他驚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轉身迎上他的視線。

  “皇叔。”

  “陛下。”

  皇帝抿了抿唇,一時啞口無言,神色赧然,半晌才道:“文素一事,朕承認是懷有私心,但亦是遵從祖訓,皇叔心中若有怨氣,直說無妨,是朕愧對於您。”

  “陛下所說的祖訓莫非是平陽王給您的?”

  皇帝點了點頭,“正是。”

  蕭崢不語,逕自走到他身後的書架前,從中搬出一本厚厚的古籍,露出一隻狹長的盒子。取出來後放在桌上打開,裡面露出一卷羊皮,遞到皇帝面前,“陛下看過這段真正的史實,就不會再有這樣的決定了。”

  皇帝怔了怔,接過來展開看了下去,越看越詫異,待看到下方竟然蓋著太祖皇帝的私印,更是驚愕的說不出話來。

  文子衿當初是被太祖皇帝下過滅九族的詔令,可是若不是他主動遞上都城兵力佈防圖,大樑的江山也不可能這麼容易拿下。

  文子衿其實是功臣,之所以後來會悄無聲息的消失,卻是因為身份。

  因為……她其實是個女子。

  心愛之人成為了暴君厲帝的男寵,她為救人而拋家棄國,在最後承擔了一切罪責與駡名,卻仍舊從太祖皇帝那裡承擔了監視各大世家的重任,遠赴江南。

  文家從來都不是前朝餘孽,大樑反倒欠了文家許多。

  原來是這麼回事……

  “皇叔,朕……”他抿了抿唇,不知該怎麼說好。

  “陛下的心思本王明白,既然陛下這麼急著要權,本王便給你吧。”

  “什麼?”

  皇帝驚叫出聲,卻見面前的蕭崢一掀衣擺單膝跪地,“微臣自願將大權奉上,只求陛下赦免文素,亦請陛下寬恕微臣私自回京之罪,准許微臣繼續平定叛亂。”

  “這……”變化太突然,皇帝已經手足無措。

  他一向仰望,苦心孤詣想要贏過的人,強勢高傲不可一世的攝政王,竟然跪在了他的面前……

  “這一跪,跪的是陛□後的皇位,而非您本人。”蕭崢抬頭看他,神色肅然,“還請陛下先聽微臣將一切事情稟明,若陛下仍舊堅持自己已經可以勝任帝王之責,微臣絕對不會再阻攔您親政。”

  皇帝皺眉,被這話一激,心中傲氣又起,不鹹不淡的嗯了一聲。

  “在此之前,還請陛下饒一人不死。”

  “何人?”

  “平陽王。”

  ……

  文素是被傅青玉的哭聲給吵醒的。從混沌香甜的美夢中清醒,一眼便看見她淚流滿面的模樣,坐在床頭抽泣不止。

  “青玉?你怎麼了?”

  開了口才發現嗓音有些嘶啞,傅青玉見狀忙抹了抹眼睛,從桌邊取來一杯茶水,扶著她飲下。

  “現在可覺得好些了?”

  文素點了點頭,看著她微笑,“莫不是被我這模樣給嚇的?我已經沒事了。”

  “不是……”傅青玉搖頭,剛停了一瞬的眼淚又開始恣意奔流。

  文素正在奇怪,卻見她起身,一下子跪倒在自己面前。

  “哎,這是做什麼?”她忙掀了薄毯要下床去扶她,卻被傅青玉抬手制止。

  “素素,等我說完這番話,你就明白了。”她垂著眼,根本不敢去看她的臉色,“有關你的身份,是我透露給首輔大人的,雖然我不知情,但若不是我之前告訴了平陽王,就不會出這樣的事情,甚至你也不會被送上斷頭臺……”

  “什麼?”文素喃喃,想起行刑之前王定永對她身份的歎息,心中古怪,“我的身份究竟有什麼不對的?”

  傅青玉頓了頓,終於據實相告……

  “你是說我那個宰相先祖其實是太祖皇帝懸賞的重犯?難怪……”文素目光怔忪,沉吟不語。

  如今朝堂上下都知道了她這個身份,被認定是前朝餘孽之後,自然是欲將她除之而後快。

  在獄中時,她還在思考平陽王會用什麼樣的法子將她置於死地,現在才知道事情原委。

  除去犯事之外,這個身份只要稍微誇大一番,便足夠了。

  “素素,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不敢奢求你原諒,但此後千山萬水訪君難,臨行之前,一定要來看一看你。”

  “你要走?”文素掀了毯子下床,想要扶她,卻還是沒有動手。

  說不怨怪絕對不可能,可是畢竟相識至今,看她這般痛哭流涕的跪在自己面前懺悔,又有些不忍心。

  直到此時她才注意到傅青玉穿戴整齊,還束了男子的髮式,只怕是立即就要動身。

  “是,我要回江西老家去,經此一事,方知我太多不足,修身養性尚未齊全,如何能入官場?既然你已回來,朝政大事還是由你做主的吧,那辭官一事便請你允許了。”

  文素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傅青玉起身又朝她拜了一拜,拭去眼下淚痕,轉身出門。

  然而走出房門沒幾步,便在回廊拐角看到了一身鎧甲的攝政王,靜靜的看著她,目光如炬,如同過去的每一次,淡漠而威嚴。

  她心中一慌,忙不迭的下拜,心中情緒複雜,終究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蕭崢步履不停,只在與她即將擦身而過時,聲音淡淡地道:“此後永遠別再讓本王看見你。”

  傅青玉渾身一震,幾欲癱倒,身邊人已遠去,步伐穩健,漸行漸遠,好似從未在她身側停留過……

  一扇門,一人在內,一人在外。

  先前文素沒醒,蕭崢還能陪著她,此時得知她醒來,竟然有些近鄉情怯之感。

  終於鼓足勇氣推門而入,一抬頭看見她消瘦了許多的背影,心中酸澀。

  文素轉頭看來,對上他的視線,微微笑了笑,“王爺。”

  蕭崢一震,皺了皺眉,自這聲稱呼之後,已然察覺出她神色間的疏離。

  “素素……”剛要走近,文素已經後退了幾步。

  “王爺,如今下官是戴罪之身,您救了下官性命,已是感激不盡,切莫連累王爺再受牽連。”

  “你說什麼?”蕭崢快步上前,凝視著她低垂的眼睫,“是因為那個身份?我說過,過往的歷史,沒有親身經歷過永遠不知真假。”

  “不……”文素搖了搖頭,“下官若是這般介意自己的出身,就不會鼓足勇氣步入官場,下官是因為觸犯了律法,王爺又為下官私自回京,此事總要有個了結。”

  “所以你要替我扛下罪名麼?”蕭崢已經隱隱動怒。

  文素越發低眉順目,頓了頓,點頭道:“下官會向陛下稟明,是下官暗中派人去求王爺回京的……”

  話音制止在他的動作下,蕭崢幾乎是毫不溫柔地捏住她的下巴,狠狠地揉碾著她的雙唇,昭示他此時滿溢在胸腔間的鬱堵和失望。

  然而不過短短一瞬,又漸漸放柔了動作,按著她的背緊緊納入懷間,細吻落到耳側,化為呢喃:“我好不容易才堪堪趕到,差一分一毫便此生相見無望,你怎能對我說這種話,你若不在,我當如何?”

  文素一直壓抑著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悉數落入他頸間,打濕了肩頭的鎧甲,終於伸手攬住他,哽咽著呼喚:“退之……”

  蕭崢拍了拍她的背,像是哄著受了驚嚇的孩子,“沒事了,陛下很快就會下旨赦免你,放心。”

  哭音頓住,文素詫異的看他,“你是不是答應了陛下什麼?”

  已經送上斷頭臺的人突然被赦免,其中不可能沒有條件。

  蕭崢無所謂的一笑,“沒什麼,你莫要多想。”



五七章

  第二日皇帝連頒三道詔令:

  一,赦免文素,官復原職。

  二,首輔捏造謠言意圖謀害他人,予以革職,永不敘用。

  三,平陽王長留京城實為不妥,遣送回平陽,永世不得入京。

  詔令一出,朝野頓時風傳攝政王已經將陛下制服,人人自危。

  這些詔令頒下,攝政王便連夜趕回江南,幾乎毫不停頓。而朝政大權則仍舊握在文素手中,只是皇帝稱病不再早朝,滿朝文武,特別是保皇黨,個個心慌難安。

  這之後整個朝廷陷入一種無為狀態,文素幾乎足不出府,只在一方院落中處理政務。而這期間,她除了將戶部尚書和陸坊這兩個罪臣收押了之外,其餘的幾乎什麼也沒做。

  平陽王與她只隔了幾道圍牆,卻再無半點交集。

  據說他本該被立即遣送出京,奈何突然舊疾復發,便只好先這般養著,待身子好了再說。

  沿江之地的戰事自入秋後開始出現明顯的扭轉。

  揚州一戰,廣陵王被斬馬下,攝政王威名大盛,人人風傳當初的戰神晉王又回來了,弄的江南那方幾個王爺人心惶惶,開始自亂陣腳。

  深秋之際,蕭崢定下了渡江之策,只因氣候漸漸轉寒,越拖越對渡江作戰不利。所幸揚州收復之後,當地百姓歡欣鼓舞,自發幫助士兵們擴建瓜洲渡頭,未至入冬,已經可以渡江。

  選了個順風的日子,全軍兵分四路,三路成包抄之勢直逼江南,後方一路停于江面,隨時備援。

  一直處於指揮位置的蕭崢此番決定親自打頭陣,他還未曾忘記對文素許下的親手拿下江南的諾言。

  瓜洲渡口直通潤州,未及靠岸便見到對方嚴密的船陣,箭羽如流矢般飛射而來,奈何蕭崢這方是順風,對方的射距大為受損,眼看便無法阻止朝廷軍迫近,對方不免軍心大亂。

  蕭崢對水戰其實沒什麼經驗,好在此次有上天相助。眼前場景倒是與當年赤壁之戰有些相似,他受到啟發,便命人點燃箭簇,親自拉弓射出,一箭射落對方大旗,火星濺下,在這乾燥的深秋特別容易引燃,加上有風,一下子便燒起了一小塊。

  將士們見狀紛紛效仿,長江江面上,仿佛重現當年火燒赤壁的戰況。所幸那些士兵通水性,死傷倒沒有歷史上的那場戰役來的慘重,然而戰甲被毀,船陣被沖散,已失去了抵抗之力。

  開頭便如此順利,朝廷軍皆認為此戰有上天相助,士氣越發高昂。蕭崢借機將這消息傳揚開去,對反王們的心理又是個不小的打擊。

  江面作戰三日,終於一舉擊潰對方。蕭崢毫不停頓,一路指揮著沖上岸。

  陸地作戰是他的強項,當年作戰累積下的風評又好,以致于當地官員百姓紛紛投靠,不費吹灰之力便拿下了潤州。

  緊接著兩路軍隊東西分頭開進,過五日,拿下整個鎮江府。

  吳王此時正領著剩下的四個反王避于金陵府,聽到風聲,其餘反王皆勸他退避至無錫或蘇州,卻被他一口回絕,還將幾人大罵了一頓,接著便冷靜的分置了任務:

  魏王帶五萬兵馬守住武進,廣陽王領五萬兵馬守住句容,齊王往南鎮于湖州,趙王則退守至宣城。

  這四個地方連同吳王自己鎮守的金陵府,剛好對鎮江成合圍之勢,就算不能阻止朝廷軍,起碼蕭崢一一擊破也需要時間,這樣便讓他們有了喘息之機。

  然而他們忘了投誠的蜀王早把他們的兵力佈防賣給了蕭崢,收到探子回報的消息,蕭崢稍稍思索了一番,便做出了應對。

  他沒有一一擊破,只是先一鼓作氣攻破了離鎮江最近的句容城,而後便直接進入這個包圍圈的中心,仿佛主動羊入虎口,堂而皇之,不急不忙。

  可就在吳王準備裡應外合將他一鍋端的時候,蕭崢已經先他一步派人去拜訪了幾位王爺,能收買的收買,不能收買的恐嚇,至少也要動搖一下他們的信心。

  之後他將軍隊整編成為百人一隊的小組,分批次進攻這幾個地方,毫無章法,毫無規律,想到哪個地方便去攻打一下,什麼時候想到便什麼時候動手,打了就撤,完全是種赤|裸裸的騷擾!

  吳王對此忍無可忍,有次竟不顧形象的站在金陵城頭對迅速撤離的騷擾分隊破口大駡,什麼皇室該有的禮儀風度,統統都去見鬼!

  一直到初冬時節,騷擾分隊們經過無數次演練,已經成功找到了幾城兵力的強弱分別,于某個夜間大軍偷襲,直接拿下了兵力最弱的湖州。

  而後封鎖消息,排遣騷擾分隊開往武進。

  負責鎮守武進的魏王早就懶得理他們了,就打算讓他們自己玩兒吧,誰知這麼一放鬆,後面大部隊突然撲到,又是一個一鍋端。

  宣城的趙王聽到了風聲,忙不迭的夜奔至蕭崢營中請求歸順,並且很沒操守的保證自己絕對不像蜀王那樣要求重歸封地,還將主動送交質子。

  於是蕭崢慢條斯理的整結大軍,開往金陵府。

  吳王實乃梟雄,否則當初也不能領著這麼多藩王造反,簡直抽走了小半個朝廷。

  聽聞蕭崢大軍開到,他也不含糊,親自領著全城兵馬沖出城門,隨即便命令關城門,大有不成功則成仁之意。

  同樣是而立之年,同樣是相貌出眾,兩軍陣前,兩王遙遙相望,彼此毫不退讓。

  身為軍人,蕭崢對他這種無畏精神十分欣賞,拍馬上前,朗聲對他道:“蕭峻,若你此時投降,本王念你身為陛下親叔,尚可饒你不死。”

  “哼哼……”吳王冷笑連連,連身上的銀甲也在陽光下泛出寒冽之氣,“蕭崢,你以為會打仗的只有你一個不成?少在本王面前大放厥詞!”

  蕭崢也不惱,只是淡淡一笑,“既然如此,那便開始吧。”

  話音剛落,吳王已經搶先一揮手,身後的軍隊頓時猶如潮水般湧來。

  蕭崢對身邊的副將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冷靜的執旗揮舞,色彩不同,口號不同,軍隊亦隨之變換陣型。

  吳王的軍隊來勢兇猛,但這樣也極容易沖入對方的包圍圈。所幸很快他便發現了生門,立即指揮軍隊從中突圍,毫不費力的擺脫了困境。

  正得意著,一轉眼蕭崢陣勢又變,先前已然逃出的軍隊再次陷入泥沼,他這才發現之前的陣型根本就是個騙局,厲害的是後面的這個。

  好一招請君入甕!
  吳王怎甘心自己長久以來的經營功虧一簣?乾脆一拍馬,手執長槍便朝蕭崢襲來。

  仿佛早就知道這一戰在所難免,蕭崢拔劍相迎,順利挑開他刺來的一槍。

  “看來吳王在江南待得太安逸了,這一槍簡直半點力道也無啊!”看著吳王在他面前咬牙切齒,蕭崢勾唇冷笑。

  用兵之道,攻心為上。蕭峻為人自大孤傲,最是無法忍受別人的輕視。如今蕭崢正是要利用這點刺激他,瓦解他的鬥志,催亂他的陣腳。

  吳王果然大怒,複又來襲,這次力道簡直用了十成。蕭崢伏□子險險避開,反手一劍劃在他手背上。吳王吃痛,長槍險些掉落。

  “不過如此,吳王除了口氣之外,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了。”

  “混帳!”

  吳王乾脆翻身下馬,長槍就要掃向蕭崢坐騎。蕭崢眼疾手快,一掌拍在馬臀上,順勢躍下馬背,馬已跳開,險些衝開吳王。

  不同於馬背之上的作戰,這樣的近身搏鬥考量更多的是武藝。

  吳王的武藝不差,可是對比長久征戰訓練出來的淩厲甚至狠絕的招式,蕭崢則要更勝一籌,所以將吳王激得跳下馬的一刻,他已經有了足夠的勝算。

  長槍被舞的呼呼作響,蕭崢抬劍格擋住,欺身而上,緊貼著吳王出招,將他長槍的優勢給磨滅殆盡。

  吳王很快便發現了他的意圖,長槍倒轉,直接用棍身重重擊在他背上,蕭崢悶哼一聲,微微退開一步,吳王逮住機會,手握槍頭直刺他胸膛。

  電光火石間避無可避,蕭崢側身避讓,同時手中長劍送出,在自己肩頭感到一陣尖銳的疼痛時,長劍沒入了吳王腹間,厚重的鎧甲也難擋這一擊,劍尖直接穿背而出。

  兩人動作定格,彼此橫眉冷目,依舊如起初時那樣毫不退讓。

  激戰的軍隊已經漸漸分出勝負,蕭崢看著吳王的銀甲下擺鮮血淋漓的模樣和他愈見蒼白的臉色,似歎似訴:“你輸了……”

  最後一個字音落下,他一手握住肩頭槍頭忍著劇痛用力拔|出,而後抽出長劍,帶出一陣血霧。

  吳王的身子猛地一晃,狠狠地瞪著他,終是不甘不願的倒了下去。

  蕭崢劍尖指地,目光掃向金陵府城門,

  但願這是平生最後一戰……

  梁崇德二年,在百姓們眼中是個十分詭異的一年。

  年初皇帝陛下與青海國女王轟轟烈烈的定了白頭之盟,之後便出了大樑第一個總攬朝政的一品女大員文少傅。接著就是攝政王親自掛帥平叛,然而卻在期間匆忙趕回,從劊子手刀下救了莫名其妙被推上斷頭臺的文少傅。

  這之後朝廷罷黜首輔,偃旗息鼓。皇帝陛下深居宮內,文少傅亦深居簡出。百姓們便將目光投向了江南戰場。

  同年冬,攝政王先後斬殺廣陵、廣陽、齊、魏四王,招安趙王,最後親斬吳王于金陵城前,定下乾坤。

  班師回朝之日正值北國大雪,街道人跡清冷,久未露面的文少傅獨自登上城樓,自清早便遠眺守望,一直到午時才看到那玄龍般的軍隊。

  攝政王一馬當先,遠遠望去,玄甲對映白雪,白馬踩踏疾風,逆陽而來,呼嘯滄桑。

  文素靜立城樓,輕輕微笑,終是等到了他的凱旋。
作者: cve1130    時間: 2011-8-11 12:44 PM

五八章

  深冬某日的傍晚,一輛馬車從攝政王府出發,由近百人的御林軍押送,奔往平陽。

  行至城門口,馬車被攔下,片刻後有人自城樓上走下,停于馬車邊。

  仿佛是種對峙,這般過了許久,車簾終於被車中人掀開,蕭端白衣散發,施施然走下車來,看著面前的女子,似笑非笑,“可別說你是來送我的。”

  “平陽王爺曾經也送別過我,如今回送,亦是應當。”

  蕭端微微一怔,想起她說的是馬車中的那番訣別,勾了勾唇,“可能你不相信,但我那時說的的確是實話,此生也許只有你一人算是我的朋友了。”

  “我相信。”文素勉強對他一笑,“離別之前,我也還是平陽王爺的朋友。”

  她不是什麼聖人,已經被利用到差點喪命的地步,對他絕對不可能再是過往的心境,然而如他曾經多次所言,畢竟相交一場,臨別送行,算是做個了斷吧。

  “害你若此,你還能趕來相送,真是難得。”蕭端搖頭笑了笑,大病之後的身子越發清瘦,加之衣裳單薄,簡直猶如隨時都會乘風而去。

  看一眼文素,他逕自舉步朝前而去,歎息道:“就此別過吧。”

  後面的禁衛軍趕忙趕著馬車跟上,那麼多人看守著一個弱質文秀的男子,玄色甲胄對照他一身白衣,任誰看了都覺得強弱分明,可是他卻走得極為輕鬆,好似在觀賞周遭風景。

  “平陽王爺!”文素忽然喚了他一聲,凝視著他的背影道:“當日即將行刑之時,你忽然出現,是否是來救我的?”

  “哦?被發現了麼?”蕭端不曾回頭,只是冷笑,“你太自作多情了,我只不過是想走近看看你是如何命喪我手罷了。”

  “可是我聽見您喊了一聲‘刀’,難道您不是要說‘刀下留人’?”

  “哈哈哈……”蕭端大笑,微微側頭,夕陽西下,只留給她一個精緻的側臉剪影,“真是感激你將我想像的這般好心了,後會無期。”

  “等等!”

  文素叫住他,走上前去,從懷中摸出一塊權杖遞給他。

  蕭端接過來一看,神情一震,“這是……”

  “王爺讓我給你的,免死金牌,將來萬一有事,可以自保。”

  手微微一抖,抬頭時,蕭端的臉上卻又掛滿了笑容,隨手將金牌揣進懷裡,那雙稍顯細長的雙眼黑亮如初,“如此便替我多謝叔叔吧……”

  “……好。”

  “還有……對不起。”

  文素神情微動,點了點頭,目送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慢慢融入夕陽餘暉之中。

  寒風拂過,卷來他隱隱的低吟:

  “雲中誰來擊天鼓,

  棰折鼓裂亦枉然。

  一生一世一場夢,

  一夢何不一萬年?”

  明明是極輕的語調,卻帶著難遏的勢頭,不溫不火,氣息綿長。

  文素歎息一聲,平陽王爺,你真的放下了麼?

  抬眼看向城樓,那人一身玄衣,早已靜立許久,卻始終沒有下來相送,直到此時才極目遠望,所有情緒都斂在那雙深邃的眸子裡,暗光浮動,卻難以探其心意。

  這至親的二人卻恰恰極為矛盾。

  一人看似淡漠,實則重情。另一人看似溫和多情,卻心狠手辣。

  然而人無極端,心中一絲良善仍舊未泯,縱使再遮掩,也能叫人窺見。

  這樣的少年,因何生於帝王之家?

  發出這種喟歎的不只是文素,此時皇帝陛下靜立于寢殿內,對著牆壁上懸掛著的先帝畫像已沉思已久。

  他又因何生於帝王之家?

  當他用孩童的目光看待周遭一切時,攝政王用自己的方式逼著他長大,文素用直接的方式給予他深刻的洗禮。

  而現在,他以為自己成熟了,可以獨當一面了,又發現自己太過稚嫩。

  原來自己被平陽王玩弄於鼓掌之間竟不自知,甚至整個朝廷被他玩弄於鼓掌之間也不自知。

  那日一場詳談,攝政王已經給他說了全部經過,平陽王不只是為了蕭崢,也是因為上一輩的恩怨,才有了這番謀劃。

  當年的皇長子被他皇祖母下毒,落下一身病根,最終失去了皇位競爭的資格,並且英年早逝。

  本來此事不會被蕭端知曉,可是崇光帝幼年時親耳聽見母親的計畫,心中時有惶恐,以致於後來疾病纏身時,更嚴重的卻是心病。

  蕭端無意中偷聽到他近乎懺悔般的自語,多年禁錮宮中的怨尤日積月累,加之聽說了崇光帝有加害蕭崢之意,便再也不可收拾。

  他是最無情的人,卻也是最重情的人。他籌謀規劃,可以利用任何人,甚至可以將自己拋卻,可是理由卻從不是為了自己。

  只是錯在傷害了無辜之人。

  不是沒有過掙扎後悔,可是他要討的本就是沒有公平可言的公道,已成執念,難以回頭。

  他也想過用別的方式,可是身體不允許。也許有生之年能看見自己叔叔登上至高無上的位置,再無可以威脅自己親人的因素,也就可安心了。

  哪怕哪日撒手人寰,也可以去地下告訴父王——

  保護了他多年的叔叔,也被他完好的護下了。

  可惜功虧一簣。

  在他最後關頭趕去救文素時,已經註定了要功虧一簣。可是事後回想,卻也不覺後悔。

  那場重病讓他明白,那個女子是可以常伴自己叔叔身邊的人,他日自己這個親侄子不在了,有至愛之人在身邊相伴,叔叔應該會過得很好。

  亦父亦兄亦友,他虧欠蕭崢這個叔叔的教導,錯在將自己的執念強壓在了他身上。

  蕭崢所需要的只是可以實現大定天下的權力,早已看透了那至高位置的骯髒黑暗,更何況幼帝逐漸成熟,也讓他慢慢放下心來,所以他寧願忘卻過往,做個勵精圖治的攝政王。

  而蕭端卻執意記住,成為心中永難磨滅的印記。

  皇帝不敢深想,若是攝政王真的順了平陽王的意,此時他還能不能安穩的坐在這皇宮裡?

  他本要革去平陽王的爵位,將之貶為庶人,可是看到攝政王的眼神,心中有愧,終究還是沒有這麼做。

  平陽王身體羸弱,若成為平民,該如何生活?

  他既已心狠至此,便網開一面吧。

  但是,也絕對不會給他重新來過的機會了。

  盯著畫像許久,皇帝忽而笑出聲來,清亮的聲音因為刻意壓低而顯得有些深沉:“父皇,你可知皇叔那日說兒臣什麼?他說兒臣其他尚且不足,身為帝王該有的心狠卻是夠了……”

  他確實心狠,為了權勢,已經可以犧牲他人,縱使曾經尊敬,縱使猶豫過許久,還是抵不過對權勢的嚮往。

  攝政王說,從這點來說,他的確適合做皇帝。

  他覺得好笑,不知道是褒是貶。

  當日攝政王的一番詳細解釋還在耳邊回蕩,他說,得知了這一切前因後果,如果皇帝還堅持自己已經可以親政,那麼,便將政權拱手奉還。

  皇帝覺得自己已經想的很清楚了。

  他掀了衣擺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對著畫像磕了個響頭,再抬眼,精緻眉目間最後一絲青澀盡褪,依舊是少年之身,卻已彰顯平穩深沉。

  “父皇,今後兒臣再也不會求您保佑兒臣成為一個好皇帝了,因為,兒臣自己一定會成為一個好皇帝。”

  ……

  ※

  回到京城後,攝政王便開始著手對朝廷進行大清洗。

  官員們大多被異位,京官多數被外調,從各地憑政績迅速提拔新人入京為官,整個朝廷格局幾乎都被打散重置。

  戶部尚書與陸坊被革職查辦,王定永外放為巡撫,周賢達入駐內閣,齊簡被調回京城,而劉珂則升任為天子太傅,直躍一品。

  至此官員們處於陌生環境裡,所有人脈需要重新積累,朋黨再難成氣候。

  攝政王說,這算是他回敬給皇帝陛下的謝禮。

  夜幕初降,攝政王府內剛剛懸上燈籠,管家領著一道人影腳步匆忙的朝攝政王發書房而去。

  蕭崢正在批閱奏摺,文素在一邊替他做整理。

  江南作戰期間朝廷積壓了許多事務,耽誤不得。

  過了一會兒,文素合上一封奏摺,盯著蕭崢的側臉低聲道:“退之,你還未曾告訴我,你當日究竟答應了陛下什麼。”

  蕭崢聞言手下一頓,輕輕擱下毛筆,抬眼看她,“你一直追問,想必也猜到了吧。”

  “原來真是這樣……”文素垂目,“所以這是你最後一次批閱奏摺了麼?”

  蕭崢聞言笑出聲來,灑脫無比,“是啊,以後再也不用勞碌,豈非快哉?”

  “可是你所期待的大樑還未出現。”

  他曾說過要讓這天下四海升平,海清何晏,干戈永息。如今還未全部實現,便要被迫丟去手中權勢。


  都是因為她……

  看出文素神色間的自責,蕭崢起身攬住她,笑道:“你也真是狠心,我在外平叛也就夠累了,還管什麼朝政,既然陛下想要親政,便依他好了,若是強求,與篡位何異?”

  文素點了點頭,偎著他的肩頭低語:“可是總覺得這樣有些冒險,陛下真的準備好了麼?”

  蕭崢眼神微微閃爍,歎息一聲,不語。

  “王爺……”屋外忽然傳來管家的輕喚,蕭崢回過神來,文素已經離開他懷間,走過去開門。

  蕭崢緊跟而至,房門拉開,管家退開幾步,露出身後裹著披風的人影。

  室內燭火照映出他的臉,讓屋中的文素和蕭崢都愣了愣。

  “陛下?”

  皇帝淡淡的點了點頭,抿著唇猶豫了一瞬,對蕭崢道:“皇叔,朕想好了。”



五九章

  崇德三年正月,皇帝再頒詔令,稱自願到十五歲時再行親政,期間仍由攝政王總領朝政。

  詔令一出,天下震驚。

  百姓們心疼的抹淚,可憐的陛下又被攝政王給吃得死死的了。>_<

  然而他們不知道,做出這個決定的其實正是皇帝本人。

  那晚他突然出現在攝政王府,正是為了此事。

  他在門邊靜立良久,對蕭崢拱手行了一禮,態度恭謹卻又不卑不亢,“皇叔,朕想好了,朕要親政,但不是此時,朕再給自己五年,十五歲之前,朕一定會為成為一個好皇帝做足準備。”

  說著他又朝文素拱了拱手,“還請文少傅摒棄前嫌,繼續在朝為官。”

  蕭崢與文素對視了一眼,說不出心中是什麼滋味。

  大約等同於那種看著自己的孩子忽然一夕之間長大的感覺,有些手足無措卻又滿心歡喜。

  蕭崢點了點頭,語氣溫和:“陛下終是沒有讓本王失望。”

  要想做好一個帝王,首先要有擔當,當對自己已經認識足夠的時候,便已經開始有了這種擔當。

  皇帝看他一眼,情緒複雜。

  文素說的對,不可以表面論是非,對自己兇惡的不一定不好。

  攝政王便是這樣的存在,只是他之前看事情太過簡單,以致於耳目閉塞,任人利用。

  蕭崢將他請入屋內就座,可能這些時日轉變太多,氣氛變得有些陌生起來,三人一時無言。

  過了許久,蕭崢才終於開口道:“陛下,本王還有一事相求。”

  “皇叔請說。”

  蕭崢抿著唇稍稍沉吟了一瞬,“本王想請陛下下令,今後在某些特定方面,繼續准許女子為官。”

  身邊的文素側頭看來,微微一笑。

  她也正想說這個,不曾想卻被他搶了先。

  “繼續讓女子為官……”皇帝猶豫了一瞬,看了一眼面前的文素,半晌才點了一下頭,“既然皇叔說是某些特定方面,朕覺得也是可以試一試的。”

  蕭崢笑著點頭,“這次的新政,定然不會再成為一場泡影。”

  他站起身來,抬手朝皇帝行了一禮,正色道:“陛下既然寄厚望于本王,本王定當不負重托。五年之後,本王定還陛下一個國泰民安的梁國。”

  這是一個承諾,是對皇帝,更是對他心中的理想。

  皇帝神情微動,半晌,又低了頭,“可是皇叔,朕也還有一事要說。”

  “哦?陛下請說。”

  皇帝抬眼看向文素,因為皺眉而顯得深沉許多,“朕雖然想讓文少傅繼續在朝為官,但朝臣對少傅的身份仍有忌諱,所以……文少傅要繼續為官一事,甚至是以後要讓女子繼續為官一事,都需要一些準備。”

  太祖皇帝有訓示,不可透露文氏族人身份,只作尋常平民看待,所以皇帝無法通過公佈其身份真相來解決此事,只有另闢蹊徑。

  蕭崢順著他話的意思想了想,明白過來,“陛下的意思是,讓文素拿出一個能讓眾臣信服的理由出來是麼?”

  “正是。”皇帝有些憂愁,看向文素的眼神也含了愧疚,“此事是朕處理不周,如今也只有盡力補救。來之前,朕想了兩個對策,權當是個選擇,文少傅自己看著定吧。”

  皇帝說的都對,的確是要有個支撐她重歸官場的理由。見他連對策都想好了,文素只好點了點頭,“請陛下明示。”

  似乎是個很艱難的決策,皇帝抿唇不語,再三的猶豫,直到攝政王疑問的視線投來,他才終於咳了一聲,開口道:“這兩個對策,一是少傅你能說服江南世家盡數歸附於朕皇權之下,立下大功;二是你前往青海國待上幾年,屆時風頭已過,你再以青海國特使身份回來,朕予以嘉獎留任便有了契機。”

  屋內瞬間悄無聲息,蕭崢和文素一時都怔住。

  皇帝能想出這兩個對策,說明他在宮中閉關的這些時日已經對如今的局勢和朝政都有了一定的瞭解,實在出人意料。

  然而究竟要如何選擇,也的確是個問題。

  文素看了一眼蕭崢,後者正側著頭看她,燭火下,深邃的眼神似融入了百種情緒,仿佛要說出什麼話來一般。

  她眼睫微顫,垂眉低頭對皇帝道:“請陛下寬容一日,微臣需要再想想。”

  皇帝也猜到了會是這麼個結果,也不遲疑,點了點頭站起身來,“既然如此,朕便先回去了,少傅好好想想吧。”

  轉身要走,他的腳步忽又頓了一下,微微側過半張臉來,眼神愧疚:“少傅,朕……差點害你殞命,你可曾怨恨?”

  桌上的蠟燭忽的爆出一個燈花,文素笑了一下,看不出神色間的意味,“陛下想聽謊話還是實話?”

  皇帝張了張嘴,眼神微微閃避。

  “謊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實話是……怨恨。”

  “少傅,朕……”

  文素起身,抬手阻斷了他的話,“陛下不用介懷,微臣畢竟只是凡夫俗子,性命攸關,自然會有怨尤,但是如今雨過天晴,陛下也肯給臣這個重入官場的機會,微臣心中已經只餘感激了。”

  皇帝重重的歎了口氣,悄悄瞥了一眼攝政王,見他並沒有怨怪之色,心中稍安,忽然站直身子,恭恭敬敬的朝文素行了一禮,這才大步出了門。

  他是皇帝,從未向他人道過歉,這一禮,已是極致。

  屋中只剩下兩人,氣氛開始凝結。許久之後,蕭崢起身道:“聽聞明日城中有集會,你可想去看看?”

  文素微微詫異,這個時候他難道不該問她將要作何選擇麼?然而等對上他的視線,看到他眸中一閃而逝的某種情緒,只是笑著點了點頭,“好,一起去。”

  ※

  城中突然辦集會乃是為了慶賀成功收復了江南。

  因攝政王在這一戰中極其英勇,他已經被百姓們各種神化外加個人崇拜化,甚至在街上都有他的細瓷塑像售賣,簡直跟觀音如來一個待遇。

  文素與蕭崢吩咐趙全將馬車停在鬧市之外,徒步朝人群裡擠去。褪去華貴朝服,一人淺青色的襦裙,一人純白的朱子深衣,牽著手同行,好似一對尋常夫妻。

  等看到有人在賣那塑像,文素頓時忍不住笑了出來,湊到蕭崢耳邊道:“這可怎麼好,塑的這麼像,你得將臉遮起來才行了,否則小心被認出來啊。”

  蕭崢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那攤子,毫不在意,用力的牽著她的手,帶著她朝前走去。

  這邊有高麗的雜耍藝人在高臺上上躥下跳,惹來一陣陣的尖叫歡呼,那邊有剛出鍋的小吃,香飄十裡。

  街道寬闊,此時卻人滿為患。蕭崢緊牽著文素的手在前引路,偶爾有經過的女子投來曖昧的一瞥,待見到他身後文素冷颼颼的眼神,又忙垂著頭腳步匆忙的過去了。他見了便一個勁的低笑,文素就悄悄掐他的手心,好似賭氣的孩子。

  一直到了十字路口,正在猶豫著要往哪個方向繼續逛,忽然聽到身後跟著的趙全發出了一聲疑惑的感歎。

  文素轉頭看他,就見他正緊盯著右邊路口,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頓時也跟著驚訝的“咦”了一聲。

  “怎麼了?”蕭崢也跟著看了過去,只見一行三四人朝這邊走了過來,為首的是剛調回京城不久的齊簡,左側跟著個年輕美貌的姑娘,右側則是周賢達,後面還慢悠悠的跟著一個人,正是劉珂。

  不過是熟人罷了,有什麼好驚訝的?

  蕭崢還沒問出口,卻見文素扯著他的衣袖,指著齊簡身邊的女子一臉驚愕,“快看快看,你看那是誰?”

  “誰?”

  “她啊,齊簡身邊的姑娘啊……”文素壓低聲音一臉神秘,好像發現了什麼天大的稀罕事。

  蕭崢只好又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那女子的相貌,只依稀覺得有些熟悉,卻沒有印象。正在疑惑著,卻見齊簡笑著牽了那女子的手,似乎說了什麼,彼此相視而笑,顯然是對佳偶。

  到了跟前,還是周賢達眼尖,率先看到攝政王與文素,連忙上前行禮,被蕭崢阻止,以眼神示意在此不必多禮。

  “素素?”

  齊簡尚未來得及說話,他身邊的女子已經連忙沖了上前,一臉驚喜的看著文素,又看了一眼攝政王,有些赧然的矮了矮身子。

  文素看著這張曾讓她噩夢連連的臉,乾笑了兩聲:“秦小姐……”

  齊簡驚詫不已,“原來你們認識?”

  文素撇嘴,當初一起進的攝政王府,能不認識麼?

  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當初狂追攝政王不得的秦蓉秦大小姐。

  真是怎麼也沒想到,彼此會再遇見。

  是了,齊簡被攝政王從江北調去太原為官,秦蓉又是太原太守之女,近水樓臺啊!

  恍然大悟後,文素好笑的瞥了一眼蕭崢,朝秦蓉擠了擠眼,小聲揶揄:“秦小姐如今可真是尋著良人了啊。”

  戀愛中的秦蓉早沒了當初的小姐脾氣,溫柔婉約如春水,扭捏著捶她,“你個死相,說什麼呢?”

  因為還在路口,又是微服,幾人也不好多言,閒話了幾句便告辭。秦蓉如今沒了當初追求攝政王的心思,對文素當然也好了起來,甚至還詢問了傅青玉的近況。

  文素笑了笑回避了過去,與她約了改日再聚,便要告辭離去。

  擦身而過時,一直跟在後面沒做聲的劉珂在她肩側停住,低聲道:“我知曉陛下的那兩個決策,你如何抉擇?”

  文素神色一僵,歎了口氣,扯開了話題:“當日你極力營救我還未曾道謝,改日定要設宴奉禮,你可千萬不要推卻才是。”

  劉珂看了一眼在她身邊故意望向別處的攝政王,搖頭笑了一下,“救你的是王爺,不是我。”

  可是消息卻是他送去的。

  文素知道他的好意,心中又是一陣感激,“放心,無論我作何決定,都會知會你一聲,不會瞞著你的。”

  如此才不枉兩人一場相交。

  劉珂點了點頭,目如點墨,神情溫和,一如初見。

  ……

  天色將暮,人潮漸漸退去,大街上開始恢復平靜。

  文素趕在收攤前買了個蕭崢的塑像,好似捧著觀音像一般恭敬,打趣說要回去把他這個活佛給供起來。蕭崢聞言只是眼神微微閃了閃,默然不語。

  街道邊的店鋪開始陸續亮起燈籠,往來三三兩兩的行人言笑晏晏。萬家燈火,一世和樂。

  這樣的場景再美好不過,人這一生,喜樂安平,足以。而有幸能締造這一切,目睹這一切,心中滿足之感已不是壯闊可以形容。

  文素轉頭,正好迎上蕭崢看她的視線,微微一笑,“退之,我是真的想在官場上繼續走上去的。”

  蕭崢握緊了她的手,“我知道。”

  “所以那兩個對策,我一定要選擇一個。”

  “你,選哪個?”
作者: cve1130    時間: 2011-8-11 12:48 PM

本帖最後由 cve1130 於 2011-8-12 10:32 AM 編輯

六十章

  文素以前最擅長的便是隱藏,然而到了如今,竟差點忘了自己這最厲害的本事了。

  朝廷的官員們是覺得她風頭太盛,自然免不了要打壓,所以逮住身份這個把柄,便不願放手了。

  可是實際上走到這一步,想不盛也難啊。

  皇帝給她的兩條路差異之處在於,一個是退避三舍,韜光養晦,隱藏鋒芒;一個則是迎難而上,要麼大放異彩,要麼功虧一簣。

  前往江南收攏世家,成功則會功垂青史,當然也會讓所有人更加忌憚。而去往青海國則是一個收斂態勢和銳利風頭的做法。

  文素說,她是真的想在官場上繼續走上去的。

  蕭崢其實聽到這句話時,已經明白了她的選擇。

  何況她手中還抱著他的塑像。

  ——是想帶在身邊當做個念想吧。

  北城樓上,兩人靜靜站著,如同兩年前的那個夜晚。

  夕陽隱去,雲色沉沉,霞光暈開道道金邊,勾勒前方群山連綿,宛若潑墨山水。

  終有一日,這天下會整個在她面前鋪陳出一幅壯麗畫卷,而且壯麗的將不止是景色。

  良久的沉默之後,文素似歎似訴:“退之,我已做了選擇了。”

  “所以……你是決定要去青海國了麼?”

  蕭崢的聲音平淡的幾乎聽不出情緒,即使如此,卻讓文素心中無端的一陣酸澀。

  “嗯……你也知道樹大招風的道理,我之前總領朝政已經引起諸位大人們的不滿,如今身份一事尚且橫亙其間,自然要收斂一些。”

  蕭崢歎了口氣,目光盯著遠處,卻沒有著落點:“你說的不錯,可是……”

  可是於他私心,卻是不願。

  文素牽起他垂在身側的手,笑得淡然,卻掩飾不了神色間的不舍:“退之,不過三四年的時間而已,你會等我的,對不對?”

  蕭崢垂著眼默不作聲,許久過去,終究點了點頭:“無論何時,我都會等你。”

  暮色四合,蕭崢朝遠方天際看了一眼,忽而抬手放在文素肩頭,按著她跪了下來,隨即自己一掀衣擺,也跟著跪倒在地:“你即將遠離,今日以天地為憑,我蕭崢願與你文素結為夫婦,白首不離,你可願意?”

  他轉頭,迎上文素詫異的視線,目光灼灼:“此行一別數年,我想在你臨走前定下白首之諾,素素,你……可願意?”

  文素神色間的詫異漸漸消退,扭過頭悄悄抹了抹眼,再轉過頭來時,已是一臉陽光燦爛的笑意:“願意,能嫁與你,我求之不得啊……”

  蕭崢扣緊她的手指,對著遠處的群山拜倒。

  一拜舉案齊眉,二拜相扶相助,三拜執手終身……

  過往的歲月一幕幕在腦海中劃過,曾經的孤身奮戰,曾經的權欲交織,如今有身邊這人相伴,此生足矣。

  而對文素而言,她的人生已經徹底經歷過一次洗禮,起初的混沌,後來的打磨,再到之後的頓悟……是身邊這個人的一路相伴,一路扶持。

  他循循善誘,耐心等候,尊重她,支持她,教給她一個理想,讓她知曉自己的能力和價值,從而確立一個目標,最終成就一番事業。

  縱使目前有波折,又或者今後還會有波折,但都已不重要了。

  也許在隨著他踏入巍峨宮廷的那天就註定了今後波折重重。但是他一直在前方指引著她,或疾或徐,卻總會停下來等待她一起走向終點。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如她所言,得以與之相伴,她求之不得,並非玩笑,而是發自肺腑。

  她想起很久之前父親的教誨,女子在世,能得一真心待己之人,已是難得,她能遇見他,能被他愛上,已不是“難得”二字可以形容。

  天色終於完全黑透,如同文素確定心意的那晚,二人相偎著一路同行回府。

  沿途偶爾經過三三兩兩的行人,他們卻只看得到彼此,慶典尚未完全結束,夜空中的煙花陣陣綻放。時不時亮起的光芒劃過他燦若星辰的眸子,映照出她如花笑顏,彼此早已忘記那場即將到來的分離。

  攝政王府內一片安寧,二人十指緊扣走到西閣才停下了步子。

  文素眨眨眼,乾笑兩聲:“啊,哈哈,早點休息,呵呵……”

  誰知剛要走,人已被蕭崢一把拉住,順勢整個人也被扯入懷中:“素素,之前儀式雖然簡陋,但以後可以再補,不過說到底,你我也算是成親了啊……”

  “呃,這個……所以呢?”

  蕭崢下巴抵著她的額頭嗤嗤悶笑:“所以……你說呢?”

  反問的語調剛從喉間逸出,他已攔腰將她抱起,閃身進入院中。

  一路跟著二人以龜速溜達回來的趙全捏著嘴唇吹了一聲暗哨,數道黑影迅速掠出,落在他身旁。

  趙全哈哈笑著拍拍手:“啊,各位兄弟,今日放假,不用守著西閣了,大家都自己去玩兒吧,哈哈,哈哈……”

  “……”
  作為一個毫無經驗的黃花大閨女,文素其實有點被嚇到了。因為蕭崢在她面前從未有過這種直接甚至可以說衝動的舉動,然而等反應過來,她又明白了。

  被放到床上時,她忽然伸出手捧住蕭崢近在咫尺的臉,語氣柔和:“退之,你放心,別說過三四年,就是過三四十年,我也會守著你我的約定,絕對會回來的,你可不可以不要這般擔心?”

  蕭崢的動作頓了頓,輕聲歎息,抬手覆上她的手背:“青海國女子為尊,我的確有些擔心,萬一你被東德女王帶壞了怎麼辦?”

  “嗯?怎麼個帶壞法?”

  “比如……她送兩個男寵給你什麼的……”

  文素一愣,繼而哈哈大笑:“女王陛下很是潔身自好,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放心好了。”

  蕭崢猶自歎息:“可是有人跟我說,女人的承諾不可信,一定要得到手才行。”

  “嗯?”文素一聲疑問還未出口,已被他狂風暴雨般的吻堵住,隨即他的動作又變得輕柔,到了最終,卻還是離開了她的唇瓣,只餘一聲低歎:“我等你……”

  他也想此時就與她纏綿不分,可是那是作為一個男子的佔有欲。

  而這個時候,他應該給予她信任,相信她會遵守那份約定,終會回來與他相守一生。

  這份心思文素自然感受得到,雖然只是笑著點了點頭,心中卻是百感交集。

  她何其有幸,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容與守候。

  兩人都沒再說話,許久之後,蕭崢垂首,再次堵住文素的唇。

  雖然仍舊熱情的足以讓人融化,卻比剛才溫柔了許多。不是擔憂,也不是佔有欲作祟,只是要抒發滿塞在胸口的是積鬱已久的情愫,不吐不快。

  手所到之處,衣裳分崩離析。他輕挑慢撚,宛若當晚奏一曲《關雎》,不甚熟練,卻貴在真誠呵護,而文素唇齒間逸出的細碎呻吟則是最美的伴唱。

  無意識的動作打散了他的髮髻,文素微微睜眼,迷蒙的視線對上他的視線,裡面染上了太多情緒,除去欲,更多的是情。

  他垂首,輕輕吻她的脖子,髮絲隨著動作在她肩胛處摩挲,惹來她的輕笑,下一刻,隨著他的動作,卻又換成了驚呼。

  他的動作漸漸熟稔,於是她漸漸沉迷。

  身下的人宛若化成了水,他卻剛強的好似山,彼此纏繞,再難分離。

  兩人的髮絲交纏,他的吻細細密密地一路蜿蜒,像是有意在她身上鐫刻下自己的氣息,直到自己也忍不住伏在她頸邊喘息,刻意壓抑的聲音帶著一絲悵然:“素素,無論如何,都不能忘了我。”

  文素陷入混沌的思緒微微被拉出,隨即心中一陣柔軟。

  她知曉他將自己看得重要,卻沒想到已經重要到一次分別會讓他這樣沉穩的一個人在自己面前這樣不確定,甚至顯露出動搖和慌張。

  她伸出手臂攬住他覆上一層薄汗的脊背,主動湊近吻了吻他的唇:“不會,永遠不會,我還擔心你會忘了我……”

  蕭崢沒再讓她說下去,他的吻又席捲過來,手指輕撫過她光潔的肌膚,寸寸相思,融入骨髓。

  往日的沉穩淡然都暫且拋卻,只這一晚,他急切的索取,貪得無厭,她予取予求,青澀乖巧。

  當最後臨近爆發的一刻,文素吃痛的驚呼,他輕柔地安撫,又變回了溫柔細緻的引導……

  她已完全墮入夢中,任由他的牽引指導,像是融入了瀚海,四周都被他的氣息包圍,她隨波浮沉,他穩穩支撐。

  仿佛重歸戰場,但此戰,他要勝的人是自己。

  他要說服自己放手讓她遠離,安心等待。

  然而這個念頭卻又像是點燃了熊熊大火,最終讓他的動作越發激烈急促,文素纏纏綿綿的低吟激發他無盡的疼惜,卻又讓他生出更多的不舍。

  夜色微涼,一室春光……

  銀鉤畫帳,蕭崢擁著文素淺眠,窗外驀地有一朵煙花燦爛綻放,文素在他懷間動了動身子,低哼一聲,忽而抬手撫了撫他的臉。

  “怎麼了?”

  他低聲詢問,卻像是嚇到了她,好一會兒才聽到她的回答:“沒什麼,我還以為自己做了場夢。”

  蕭崢低笑了兩聲:“你要是覺得不真實,我倒是不介意讓你重溫一下。”

  文素臉騰的紅了,扭捏著嘀咕了一句什麼。

  蕭崢的手有意無意地搭在她的脖頸邊,好似一種威脅:“你說什麼?”

  “啊,沒什麼,沒什麼……我只是想起你說的那話,那句‘女人的承諾不可信,一定要得到手’的話,到底是誰告訴你的?”

  蕭崢的笑容頓了一下,攬著她歎了口氣:“是端兒,他曾經為你我之事幫我出謀劃策時曾對我說過……”

  “原來如此……”文素抱緊他的手臂,在他胸前拱了拱:“放心吧,他在平陽會好好的,就像我在青海國會好好的一樣,終有一日,會再相聚的。”

  “嗯……”

  遙遠的平陽,有人臨夜登高,遠眺京都。

  月明星稀,山川靜穆。他微微一笑,胸口卻泛起一陣難抑的澀疼,手攏在唇邊咳了好一陣之後才稍稍平復了些。

  仰脖飲下一口美酒,他舉杯對月,遙遙相祝: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六一章

  崇德三年春,文素受青海國女王之邀赴青海國任職。

  初任通議大夫,屢次進諫,廢弊政,除貪官,立下大功。

  次年被封為正議大夫,懲奸吏,剷除惡勢權貴,鞏固王權,深得東德女王信任。

  同年,文素大力提拔新進官員,請議女王允許男子入朝,開科取士。後特辟農科,廣興織造,鼓勵與梁國通商,於邊界數座城池大開商埠。

  不過作為一個外來戶,雖然政績斐然,也免不得會受到排擠,更何況文素的舉動還影響到了貴族的利益。

  頭一年風平浪靜地度過後,第二年,從她提議讓男子入朝時起,就陸續遇到了阻力。

  東德卓依對她說:“文大人如今真是脫胎換骨了,不過青海國不比梁國,許多事情,還需換個方式。”

  她說這話時,正打算陪同女王陛下去行獵,文素歪著頭不解地盯著她的一身戎甲:“我說,打個獵需要穿得跟打仗似的麼?”

  “哈哈哈……”東德卓依大笑:“所以本王才說叫你換個方式,有的時候穿戎甲不是只為了打獵,也是為了彰顯權威。”

  文素睜大了眼睛,隨即一臉深思地點了點頭。

  這之後她便完全變了個人。若說在大樑時她是一隻隨時會變成老虎的綿羊,那麼現在她就偶爾會變成綿羊的老虎。

  她一直努力地維持著平衡的關係,反倒忘了這裡是女子為尊的國度,她無需要隱藏,該發威的時候就該發威。

  於是一系列強有力的打擊之後,貴族門閥紛紛放權,王權獲得集中,可女王陛下除了對她感激之外,也有些心有餘悸:“文愛卿,孤覺得現在看你有點兒……發怵。”

  文素於是對她溫和的一笑,女王陛下直接倒抽了口冷氣。

  “孤好像看見了當年的攝政王,可是他要是這麼笑,還真是瘮的慌啊!”

  文素抽了抽嘴角,決定不笑了。

  她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這個人了,當然是刻意不去想的。

  初來青海國時,她簡直把自己逼成了一頭驢,成天圍著朝堂這個磨盤轉悠,為的就是不去回憶在大樑的歲月。

  後來還是高原反應讓她歇了下來,她捏著不斷冒血的鼻子蔫了吧唧地跟前來探望的女王說:“我沒在斷頭臺上掛了,好像就要在青海國掛了。”

  女王神情凝重地握著她的手問:“要不要知會攝政王一聲?”

  文素一個激靈坐起來,連連搖頭,甕聲甕氣地道:“仔細感受一下,似乎也習慣下來了。”

  “……”

  她來這裡是要在以後風光滿面地回去的,而不是一來就讓他擔心。

  每隔兩個月她都要寫一封信快馬送去攝政王府,然後耐心地等著他的回信。

  他們極有默契,因為彼此說得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廢話,都不願說朝堂上的紛雜局面,都不願說自己遇到的困境,當然也說不來肉麻兮兮的我想你呀你想我……

  文素回憶了一番走出宮廷,抬頭看了一眼碧藍如洗的天空,這才發覺自己已經在這裡待了整整一年了。

  她跟女王陛下告了假,說要去青海國邊境的休養勝地休息一段時間,然後直接回去收拾了一下上了路。

  實際上她要去的是附近的無鋒山。

  聽聞那裡山勢極高,可以遠眺大樑邊鎮,而且重要的是——

  那裡不會有高原反應。→_→

  一路上山,到了山腰卻再也上不去了,她撐著腰喘了會兒粗氣,吩咐隨從就在原地休整。

  臨峰遠眺,似乎真的看見了黑壓壓的城鎮,心裡忽然就安定下來。

  一年了,她學會了青海國的語言,吃慣了這裡的食物,連這裡的男人都看習慣了。要是再不看一眼大樑的國土,她怕自己會越來越不安。

  幼年時她以為自己會在水潤江南度過一生,卻不曾想會在之後北上京都,如今又遠赴西北,自己就這樣不知不覺走了這麼多路。

  而且還是一個人。

  回到青海國都城的那日,文素已經重拾心情,準備繼續扮演威嚴高官的角色,誰知剛回府便一道晴天霹靂降下,將她嚇去了半條命。

  東德女王行獵時忽然遭到行刺,身受重傷。

  文素忙不迭地入宮,剛踏入殿中便看見東德卓依守在床前,一臉疲倦。

  “是貴族們不滿打壓,意圖反叛,好在沒事了。”

  見到文素愧疚的臉,東德卓依像是慈祥的長輩一般拍了拍她的肩:“不用在意,大夫說好好將養,不會有大事的。”

  文素頓時悚然:“那小事呢?”

  “這個……”東德卓依又歎了口氣,湊近她耳邊低語:“恐怕子嗣會有艱難。”

  文素瞪大了雙眼。

  當晚她又寫信給蕭崢,不知不覺就一臉的淚水。

  當初病弱孤單離京的平陽王,失意歸鄉的傅青玉,還有如今東德女王的重傷……

  她想起這些年來一直在做的事情,江山政權,民生大計,是不是在得到的同時,總有些東西註定要失去?

  蕭崢收到信時也是夜晚,原本已準備就寢,看完信後卻瞬間大驚,又立即披衣,招來趙全,命他連夜遍訪名醫,重金聘往青海國。

  但是不可讓皇帝知曉。

  實際上,女王陛下自己也不知曉。大樑的大夫一撥又一撥地來給她醫治時,她只以為是皇帝對她關心罷了。

  好在最後一群大夫離去時跟文素點頭說沒事了。

  或者說,影響不會太大了。

  傷好後,女王陛下又恢復了往常的活力,招來文素時,卻發現對方一臉憔悴,好像十天半個月沒睡覺了一般。

  “文愛卿,孤記得你去休養了,怎麼跟去了一趟煉獄似的?”

  文素微微心酸,心想去了一趟煉獄的是陛下您啊。

  她坐在床沿,第一次僭越般握了眼前少女的手:“陛下,您是喜歡兒子,還是女兒?”

  東德陛下認真的想了一下:“女兒。”

  “嗯,將來陛下有了女兒,微臣想給她取名為安平。”

  東德陛下不高興了:“這個……好像是孤的女兒吧?”你沒事兒湊什麼熱鬧?→_→

  文素忍不住笑了起來,連日來的陰霾一掃而空:“雖然是陛下的女兒,但是平平安安是我們所有人對她的期盼啊。”

  東德陛下點了點頭,也跟著笑了一下,卻有些傷感:“素素,你是不是想回去了?”突然說起這個,讓她覺得是文素思鄉的表現。

  然而文素只是握緊了她的手,垂著眼搖了搖頭:“不急,陛下,微臣再陪您一年。”

  梁紀崇德五年初,文素被加封為一品光祿大夫,並任宰相。

  同年三月,梁國皇帝陛下發來國書,邀請宰相文素親率使團入梁商談通商要事。然女王多次挽留,文素心中不舍,複留一年。

  其實“不舍”只是對梁國的說法,她只是不想讓蕭崢擔心,因為除去女王陛下這個因素之外,青海國又遇上了麻煩。

  一位出使西域的王公貴族在返回都城後就開始頭疼發熱,不久就被查出患了瘟疫。

  慘的是,這是位風流又愛湊熱鬧的貴族,更慘的是,在發現她患有瘟疫時,她的足跡已經沾染了大半都城。

  這次換成瞞著蕭崢了。文素一面請女王陛下發密信給皇帝陛下請派良醫良藥,另一方面又趕緊號召所有官員穩定人心。

  她本要派人去探望那位貴族,奈何排擠她的大臣們一致認為她這個宰相需要做表率,於是最後這樣重大的任務落到了她身上。

  文素抱頭,女王陛下這個時候讓她做什麼宰相啊!

  晚上的時候她還是不甘不願地去了,然而剛到了大門口便聽到一陣乒乒乓乓的響動,她詫異地走到門口看了一眼,大門洞開,裡面火光熊熊,一名女子用青海國語言大喊著:“死了算了!你們統統給我陪葬!”

  文素愣了半晌才認出那披頭散髮形如鬼魅的女子正是如今弄的青海國人心惶惶的主兒。旁邊一群人都被綁了手腳,嗚咽不止。

  過了一瞬,女子終於停止了叫喊,一把從人群裡拽住一個瘦弱的男子,托著他就要往火堆裡送,嘴裡吱吱嗚嗚說著什麼。

  文素聽得不太清楚,總之大意是最喜歡這個男子,所以要他第一個陪葬。

  她無奈地歎了口氣,揮揮手示意身後的隨從上前去把人救下,自己則左顧右盼了一瞬,抽了身邊人的佩刀,走到目瞪口呆的女子跟前,用劍鞘把她敲暈了。

  然後她在眾人呆滯的眼神中,淡定地吩咐隨從滅火,隨即忍無可忍地嚷了一聲:“你們這麼多大男人,一個女人都擺平不了?”

  下面有人小聲囁嚅:“宰相大人,這裡又不是大樑。”

  文素撫額。

  混亂的場面總算得到控制。那個先前被她救下的男子已被解開雙手,走過來跪在她身前用十分地道的中原話向她道謝。

  文素垂眼去看他,忽然覺得他的瘦弱的背影看上去像極了記憶裡的那位故人,如今不知他怎樣了。

  思緒正飄忽著,男子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卻是張極其漂亮的相貌,臉卻有些紅,支吾著道:“既然宰相大人救了小人,小人願侍奉左右,不離不棄。”

  文素沒有說話,因為剛才看見他神情的一瞬,她竟又想起了另一位故人。

  真是奇妙。

  她好笑地擺了擺手,轉身就走,男子卻真的一步不離地跟在她身後,甚至直到她登上馬車他還跟在後面。

  文素只好探出頭來對他道:“你還是回去吧,本相不需要男子伺候。”

  面前的人垂著頭,寬大的衣袖下,纖細的手指不安的絞在一起,半晌才抬頭看了她一眼:“實不相瞞,小人害怕會再有性命不保的時候,還請大人救命。”

  文素神情微動,許久才勉強點了點頭:“你叫什麼?”

  “小人的母親是漢人,有個漢名叫小箏。”

  文素驀地抖了一□子,想起臨行前蕭崢的話,連連擺手:“改名!改名!改名就讓你跟我回去!”

  可憐的小箏委屈地點了點頭,早知道就說這裡的名字了,本想套個近乎,卻不曾想反被嫌棄了……

  皇帝派來的大夫很快就到了,瘟疫總算得到控制。女王陛下授意文素好好款待這些功臣們,可是她卻有些情緒懨懨。

  不是心情不好,只是覺得疲倦,開始只是覺得犯困,近幾日卻覺得像是病了,額頭很燙,似乎是發熱了。

  可惜等她意識到這點的時候,人已經暈了過去。

  中間迷迷糊糊醒過來一次,耳邊有操著漢語的醫生憂慮地說她染上了瘟疫。

  文素於是腦中一下子空白了,耳邊似乎傳來誰的哽咽聲,就這麼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作者: cve1130    時間: 2011-8-12 10:44 AM

終章

  女王陛下幾次想要進文素房間探望,都被東德卓依攔住了,最後只好無奈回宮,寫信給皇帝。

  當然是悄悄的。

  梁國最近也是多事之秋,江南世家需要安撫,招撫的趙王、蜀王都需要另作安排,一時間蕭崢忙的焦頭爛額。

  皇帝接到信時在寢宮裡來來回回地踱著步子,直到福貴看不下去出言提醒,他才憂心忡忡地自言自語了一句:“到底要不要告訴皇叔呢?”

  然而還沒想出答案,蕭崢已經大步走入了殿內,開口便問道:“陛下是否收到青海國的來信了?”

  皇帝張大了眼睛:“皇叔您……”知道了?

  蕭崢緊抿著唇不說話,他自然知道,文素遠去千里,他無法相伴,當然也不會將她置於自己耳目不及的境地。

  本來他還抱著一絲希冀,希望自己能在皇帝這裡得到否定的答案,那樣至少證明瘟疫並不嚴重,文素也一定會沒事,可是現在……
  他頓了頓,轉身就走,卻又被身後的皇帝叫住。

  “皇叔……”他歎了口氣:“您想去就去吧。”

  蕭崢止住步子,卻沒有回頭,眼神望向殿外漸漸黑下的天色,最終還是搖了一下頭:“她答應過本王,一定會回來的。”

  皇帝走上前去,與他並肩站在門邊,短短兩年時光,他又長高了許多,聲音也開始變化,所以說出來的話越發的顯得深沉了許多。

  “皇叔,有些時候,朕覺得您的信念真是強大的可怕。”

  蕭崢轉頭,眼中微帶不解。

  “不過一個約定,為何您一定堅信她會回到您的身邊?”

  “陛下不也因為一個約定要娶青海國女王麼?”

  “這一樣麼?”

  “一樣,因為都包含著責任與信任。”

  沉默了一會兒,蕭崢忽而輕輕笑了一下,說了句不相干的話:“聽聞陛下在女王陛下的感染下也開始信佛了?”

  “呃……是有此事。”皇帝的神情有些赧然。

  蕭崢點了點頭:“若是文素能逃過此劫,本王此後也隨陛下信佛,再也不妄殺生了。”

  皇帝神情一動,轉眼看他,卻只看到他稜廓分明的側臉和微微斂下的雙眸,最後故作輕鬆地笑道:“那朕先去相國寺為皇叔請座佛像回來,您一定用得著!”

  ……

  文素大概在睡了半個月後又醒了一次,期間剛好是小箏在照顧她,看到他雙眼泛紅,她才恍惚間記起當時哭泣的聲音正是來源於他。

  趁著有些力氣,文素先是喝了一碗粥,之後便叫他離開。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瘟疫是會傳染的,她不想連累別人。

  小箏卻說沒事,之前他跟著那位“病源”那麼久都沒被傳染,顯然是不礙事的,不然女王陛下也不會允許在在旁照料。

  另外,他哭其實也不只是因為她生病的緣故,而是……

  天呐,他被堂堂大樑攝政王威脅了呀,再也不敢主動親近宰相大了呀,他能不哭麼?!>_<

  文素哪裡知道這些內幕,聽說不要緊,也就隨他去了。

  本來她還想請他代為寫信給蕭崢報平安,可是倦意襲來,便又再度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她不知道,遠在千里之外的梁都城樓上,幾乎每天傍晚都有人登高遠眺,等著快馬送來她的消息。更已征選天下名醫派往青海國,只求她平安無事。

  她想瞞,早已瞞不住。

  再醒來又不知過了多久,卻是個天氣晴朗的早晨。文素睜開眼便看見門外透入的陽光,帶著一絲晨露的清新,有微微泛涼的風吹入,院中的一株楓葉紅了,已是深秋。

  門邊站著一道白色背影,她詫異地眨了眨眼,反應過來才叫了一聲:“小箏?”

  人影慢慢轉過身來,她目瞪口呆。

  不是小箏。

  他一步步走近,仍舊是當初和煦春風般想笑意,然後在她床邊的凳子上坐了下來:“怎麼?不記得本王了?”

  文素張了張嘴,好半天才說出話來:“平陽王爺?”

  蕭端點了點頭:“是我。”

  “你怎麼……會在這裡?”

  蕭端的眼神閃了閃,情緒不明,像是想起了什麼事,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人,最後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來看看而已,沒什麼好奇怪的。”

  文素本想問問他的近況,因為他看上去越發的消瘦了,不過笑容比以前溫和了許多,也不再有隱隱外露的氣勢,像是換了一個人。

  於是她猶豫許久,換了個問法:“平陽王爺這些年都在做什麼?”

  “啊,大概就是遊山玩水吧。”

  “可有認識什麼人?”

  “嗯,倒也有過……”

  文素撐著身子坐起來,本想再繼續問下去,卻忽然發現自己有了不少力氣,這才記起自己是因為瘟疫才躺在這裡,連忙又躺回去,用被子蒙住臉:“平陽王爺快離開,我可是有瘟疫的。”

  蕭端笑著扯去她的被子:“怕什麼,你差不多已經沒事了,不然本王還不會進來瞧你!”

  文素從被子裡探出臉來,眨了眨眼,一臉認真地道:“我覺得你的話是真的。”

  “沒錯啊,你是沒事了啊。”

  “不,我是說最後一句。”

  “……”

  事後回想,文素覺得那只是病中的一場夢,平陽王是不是真的來過,她竟有些記不清了。

  但是的確是跟他說了許多的話,像是沒有之前的陰謀和傷害,一切都早已消弭。

  他還是第一次見面時不小心撲倒她的平陽王,用慣常的略帶邪惡的笑容戲弄她,偶爾認真,但總是掛著溫柔的笑意,微顯狹長的眸子輕輕一轉,便流露出多情的一面。

  在他臨走時,文素忽然說:“平陽王爺,您該找個人陪著,遊山玩水一個人多孤單?”

  蕭端抱著胳膊淡笑,眼神卻有些淒涼,半晌才道:“這世上恐怕只有傻子才適合我。”頓了頓,他又補充道:“我可不是開玩笑,是說真的心智不全的那種。”

  文素的笑容僵了一下,因為她覺得這樣的人可能已經存在。

  那樣也好,太聰明的人,便該有個互補的在身邊。

  說完這話蕭端便離開了,之後文素再見他,已是很久之後。

  當然她從未想過會是那樣的場景……

  一直到進入崇德六年,文素的身子才算大好,而那位“病源”貴族早已在入秋時一命嗚呼。

  得知消息後,她準備將小箏送出府去,他卻死活不願離開。

  他害羞的時候像極了當初的劉珂,文素一時於心不忍就還是答應了他的請求。

  上次蕭崢寫信給她時說齊簡與秦蓉已經完婚,劉珂也在周賢達的撮合下相了一門親,想來好事也該近了吧。  她寫了封信給蕭崢,說自己這段時間一直忙著政務,四處奔波,竟不知不覺就過了這麼久,以致於都忘了給他寫信。

  很快蕭崢就回了信,說他恰好也在忙,沒寫信也沒關係,保重身體就好。信的最後說自己最近開始信佛,甚至還抄了一段心經給她。

  文素覺得不可思議,怎麼也無法將他跟佛教聯繫到一起,於是笑著回信,說屆時一定要為他從青海國請座佛像回去。

  到了這年三月,梁國皇帝再發國書,女王自然不舍地挽留,文素婉言謝絕,言辭懇切。東德陛下知曉她歸心似箭,也不再挽留,允了她的請辭。

  三月末,文素啟程回梁,女王以黃金千兩,良駒百匹,珍稀藥材無數相贈,文素大喜承下。

  告辭之日,百姓夾道相送,文素再三拜謝後啟程歸國,誰知半路忽而獲知女王並贈了一位名喚小箏的美貌少年給她,頓顯倉皇,大駭而逃,眾人譁然。

  自此于青海國內留下一段奇聞。

  ……

  而梁國,自崇德二年平定江南七王之亂,攝政王勵精圖治,穩定西戎,消除邊患隱憂,政治清明。此後大興水利,鼓勵通商,大攬人才,廣開言路,四海初顯繁榮之態。

  崇德三年,皇帝陛下微服遊學,巡視天下。崇德五年歸朝,自此入國子監,潛心學文習武。常與攝政王探討政務至深夜,孜孜不倦,滿朝稱道。

  崇德五年,得攝政王授意,皇帝親發國書,邀請文素歸國。朝臣初有反對之聲,恰逢東德女王請留,文素未能得行。

  六年,皇帝陛下再發國書,加蓋攝政王印,朝臣惶恐,再無反對之言。

  三月末,文素啟程歸國。

  五月未到,京城開始繁忙起來,這是每年與青海國交易前夕的必然情景。隨著官方使團而來的還會有許多青海國民間的生意人,京城裡的生意人近水樓臺,自然不會放棄這個得月的機會。

  不過還未等到青海國的採購團來,攝政王府的老管家帶著一群丫鬟奴婢已經在市場上席捲了一番。

  有眼尖的將他們給認了出來,詫異地問身邊人:“咦,攝政王府這是要辦什麼大事不成?”

  “哎呀,你不知道?那位文少傅要回來啦。”

  “嗯?文少傅回來跟攝政王府有什麼關係?”

  “嘖嘖,孤陋寡聞啊孤陋寡聞,當年攝政王千里從戰場趕回來,一箭救下文少傅的事情你忘了?這兩人之間……”

  “啊……”一群圍觀者恍然大悟。

  而如今,北城樓之上,連日來有人日日到此,一身玄衣,迎風而立,登高遠眺。

  趙全恭敬地站在一旁,在看到前方旌旗招展時,偏頭看去,果然看見自家王爺那微微揚起的嘴角。

  她曾送他出征,等他凱旋。

  如今,換他等她了……

  ※ ※ ※ ※

  後樑史記載:

  文素者,江南人士,幼敏而好學,以成柳絮高才。其祖高德,文治斐然,留於後世,素自承而揚也。

  崇德元年,攝政王以結盟之故始推新政。素胸懷大志,勇揭榜而為幕僚。過數月,殿前獲封戶部郎中,後交來使,平水患,除貪亂,加進三品侍郎。

  崇德二年,促梁青二國之盟,得東德女王厚贊,帝甚禮之,加封天子少傅,眾議紛亂。

  素動盪間孤身上位,辟萬江而獨懸一木,誨帝以奇功技巧,不可外道。後帝嘗歎為良師,尊敬有加。

  二年末,攝政王平七王之亂,收復江東江南。三年,素遠離梁土,受詔于青海女王駕前。

  初任通議大夫,屢次進諫,廢弊政,除貪官。次年加封正議大夫,懲奸吏,鏟惡貴,固王權。其後開科取士,特辟農科,廣興織造,鼓勵通商,大開商埠。崇德五年加封一品光祿大夫,並任宰相。

  崇德六年,素奉召歸國,婚攝政王,帝詔普天同慶,大赦天下。次日受封為一品少傅並攝政王妃,等同親王爵。

  崇德七年得長子竚,次年受封為世子。九年秋複得一女,同年獲封郡主爵。

  同年秋,帝滿十五,攝政王歸政,複領晉王爵。是年冬,素辭官退隱,攜晉王返江南定居,後遊歷四方,行蹤不定。

  崇安十四年,晉王薨,享年八十,追封承天行道英明淵功聖武寬仁德成武皇帝。素大慟,乃始有疾。後潛心修書,補《子衿集》,以享後人。

  過五年,卒於江南,諡為文德侯,加封惠哲敏肅正仁佐天弘聖毅皇后。同承天武皇帝合葬皇陵,祀奉不斷……

  -正文完-



番外.有峰峻極(上)

  河南境內的太室山為嵩山之東峰,共有三十六峰,岩嶂蒼翠相間,峰壁環向攢聳,巍峨峻拔,蒼茫聳立。主峰為“峻極峰”,取自《詩經.嵩高》中的“峻極於天”。

  蕭峻的名字便來源於此。

  實際上他的確是個喜歡山的人,只是從未想過自己後來會在江南了結一生。

  蕭峻是崇景帝的第十三子,不過並不受期待,因為準確來說,他是那位逐漸失寵的母妃用一些見不得光的手段算計來的。

  有次他在御花園中行走,聽見有兩個年長的宮娥小聲地在旁議論,說他的不受皇帝寵愛,若沒有那一杯加了料的酒,恐怕也不會有他的降臨。

  當時他不動聲色地走了過去,第二天兩個宮娥就再沒出現過。

  其實那年他也不過才八歲出頭,可能連話中的意思也不明白,不過他知道這不是什麼好話。這事自然是他母妃處理的,之後他的脾氣卻漸漸地變得暴戾起來,周圍的人開始敬畏他,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流言蜚語。恐怕也是在那時起他開始無法忍受別人的輕視,因為那總會讓他無端想起那兩個宮娥如蚊蠅般細碎的嘲笑聲。

  這對一個年幼的孩子來說,是種折磨。

  梁國蕭氏皇族單從人口上來說,並不算龐大,這點在他父皇崇景帝那兒便體現出來了,縱使這位戎馬一生的皇帝生前如何風流成性,總共也不過才二十六個子女。

  當然,平安長大的還不到二十個。

  然而崇景帝內裏其實是個多情種,三十歲那年,他一舉平定西戎後得了俘虜進獻的一個美人,便告別了萬花叢中的生活,甚至為了這個美人息了將西戎滅族的念頭。

  那位改變他的美人不是別人,正是後來攝政王的生母月貴妃,據說連“月”這個名字都是崇景帝親自取的。

  這位月美人相當的得寵,以致于在宮中已有了幾位皇妃以及大批侍妾的情況下,她一個後來的還堂而皇之的生下了皇長子。

  這個時候宮鬥什麼的就必不可少了,一時間毒藥與暗箭齊飛,譭謗與挑撥並進。

  好一派刀光劍影你來我往前僕後繼不死不休的恢弘景象!

  在崇景帝毫不吝嗇的保護之下,月美人照舊能安穩的做著她的皇貴妃,只是可惜了皇長子,小小年紀終究還是被諸多暗殺給弄的落下了病根。

  蕭峻對這些事情只是一知半解,他見過那位月貴妃,只是一個側臉,印象中只覺得像是天邊的皎月,縱使只是個孩子也感慨大約世上不會再有這樣的美人了。

  不過他可看不慣她膝下的三個孩子,一個都看不上,尤其是最小的蕭崢,雖然他還在蹣跚學步。

  崇景帝不喜歡他,所以他的母妃如今只關注著他嫡親的哥哥,也是當今的二皇子。但是月貴妃的兩個兒子都深得崇景帝喜愛,這顯然不是什麼好事,因為論籌碼,也是月貴妃那兒更有力一些。

  那一年除夕,宮中設宴,他長了一歲,卻沒什麼感覺。

  燈火通明處,他看見那位威嚴的父皇已經有了不少的白髮,身邊仍舊端坐著月貴妃,可是仔細看去,竟然也不覺得有初見時感覺得那般美貌了。

  想來歲月真是不饒人的,可是他的父皇還是固執地留她在身邊。

  蕭峻撇撇嘴,很是不屑,一轉頭,卻見他嫡親的哥哥走了過來,擁著他的肩親昵的問他這段時間過得可好。

  他不過才十歲不到,二皇兄卻早過了弱冠,老實說,跟他……沒話說……

  他轉頭四下看了一眼,終於瞥見那位仍舊端莊無匹的母妃,她卻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什麼話也沒說,而後便皺著眉頭緊盯著上方的月貴妃。

  蕭峻忽然覺得他的母妃也老了很多,心竟有些酸。

  只是沒想到,這會是最後一次見到他們,在那場宮宴後不久,崇景帝便駕崩了,月貴妃的身子也每況愈下,似乎只過了幾個月便也隨之薨逝。

  一時間山雨欲來。

  崇景帝一生未曾冊立皇后,走的又突然,月貴妃又沒有身家背景,加之皇長子身體孱弱,皇位更迭時一干大臣便將目光投向了二皇子。

  這便是後來的崇光帝。

  然而諷刺的是,那位一手默默推著他上位的母妃,居然在他被確立為儲君的當日就撒手人寰了,毫無徵兆。

  像是完成了某個使命,卻又帶著許多的不甘。

  於是蕭峻開始不喜歡宮廷,他在宮裏強忍著待到了十六歲,去跟已成為皇帝的親哥哥說要出宮去住。

  那是鮮衣怒馬,快意賓士的一年,印象裏他似乎將整個京城都踏遍了。

  後來在江南的歲月他也曾嘗試著馳馬縱橫,但江南畢竟是江南,他也不再是當年的那個恣意的少年。

  秋日的一個傍晚,他打馬從城外一路飛馳入城,卻在經過皇長子的府邸時勒住了馬頭。

  他看見了一個女子,兒時的記憶忽然就湧了出來,仿佛第一次見到月貴妃那般,她的側臉皎若明月,儀態萬千地登上了馬車,遠離他的視線。

  畢竟是情潮萌動的年紀,蕭峻不自覺地就被捲入了一個從未探索過的夢境。他幾乎每天都要皇長子的府門口轉悠,甚至有一次還撞上了皇長子本人。

  他倚著門笑得溫和,眼睛略顯狹長,卻一點也不犀利,大約是身子不好的緣故,臉色蒼白得很,可是又因此透露出一絲親切。

  “原來是十三皇弟啊,不如進來坐坐吧。”

  蕭峻很想進去,可是轉念一想,還是搖頭離開了。

  不只是不喜歡這個皇長兄,也許也是因為心中害怕。於是回去後忍不住摔了一通東西,他天不怕地不怕的蕭峻,竟會擔心見到一個女子!

  或者說擔心這個女子其實是皇長子的人……

  入冬後天氣冷了,蕭峻又去皇長子的府邸前佯裝路過般轉了幾圈,但是都沒再見過那個女子,心裏漸漸地也失望了,便不再去了。

  崇光帝繼位之時,皇長子已經不行了,所以那次倚門而望,竟也是蕭峻最後一次見到他。

  有一晚,他打馬過街,一身酒氣,卻偶然撞見到已是少年的蕭崢。月色灑滿他的肩頭,他那張冷漠的臉忽然就讓他興致全消。

  他很想上前去像以前在宮中時那樣欺負他一番,可是見他身邊牽著一個孩子,模樣像極了當時對他倚門相看皇長兄,便又打消了念頭。

  回去當然又忍不住摔東西,因為他覺得自己真是婦人之仁!可是後來皇長子正薨逝於當晚,又怔愕了許久。

  他想起月貴妃那張如皎月般的臉,如今她的輝煌都去哪兒了?

  西戎又開始不安分了,自崇景帝駕崩後就開始連連進犯,甚至一度劫掠數座重鎮。

  一時間人心惶惶,甚至有大臣提出兩國聯姻,遣送公主和親的計畫。

  這倒也是權宜之計,畢竟大樑如今也不算富裕,當初連年征戰,好不容易這些年才休養生息,百姓和大臣們都不願再看到干戈了。

  可是崇光帝有些不樂意。

  任何一個有血性的帝王都不會向手下敗將放低姿態,雖然只是曾經的手下敗將。

  朝中議論紛紛,皇帝也是憂心忡忡。崇景帝身邊的將領們都老了,新的卻後繼不足,要想驅逐西戎,實在困難。

  一群兄弟跑過來向蕭峻打聽消息,身為親弟弟,他們都相信皇帝會或多或少的透露一下此次出征的將領究竟是誰吧。

  要求不高,只要不是他們其中的一個就成。

  正處於血氣方剛年紀中的蕭峻十分看不慣這些兄弟們貪生怕死的嘴臉,在府中飲了一壺酒,趁著酩酊大醉幾乎將在場的人都罵了個狗血淋頭,然後跌跌撞撞地入宮主動請纓。

  一群大臣聚在禦書房裏正在商議要事,他被太監攔在外面,只聽見首輔丁正一的聲音說:“月貴妃當年出身西戎,膝下的慶德公主品貌俱佳,又與西戎有血親關係,當屬和親的最佳人選。”

  蕭峻挑眉,最後竟然還是要去和親?

  他聽過這位皇姐的名號,不過也只是兒時見過一面,早不記得相貌了,不過對這種一遇到事情就拋女人打頭陣的做法十分不屑。

  想來當初不喜歡月貴妃,是不是也因為她是被西戎送來打頭陣的原因呢?

  他嘲弄的一笑,形容放蕩地打了個酒嗝,然後轉身走到一邊的欄桿前,撫著幾欲作嘔的胸膛順氣,一抬頭,卻見不遠處有個女子慢慢地走了過去,他雙眼大睜,還以為看錯了,直到人影消失,才反應過來,連忙追了上去。

  一直到快要摔倒,他才勉強扯住那女子的手腕,她詫異地轉頭,身邊的宮娥也嚇得驚呼了一聲,隨即嚷出聲來:“吳王殿下?”

  女子愣了愣,臉上恢復笑意,嘗試著掙脫手腕,蕭峻卻只是怔忪地緊握著,毫不放鬆。

  她無奈又不解:“十三皇弟吧?你抓著我作甚?”

  “皇弟?”蕭峻嚇得後退了一步,手也不自覺地鬆開了來:“你是……”

  女子越發不解,頭微微歪著看他,便如初見時那般,露出皎月般的側臉:“我是你的九皇姐慶德啊。”

  明明是晴朗的天氣,蕭峻忽然覺得烏雲密佈,他十幾年來第一次看上個女子,竟然是他的姐姐……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去的禦書房,可是卻的的確確跟皇帝說要領兵出征。

  皇帝怔愕了一瞬,問他原因,他愣住半天沒說話,最後只好敷衍地說了一句:“想為陛下分憂罷了。”

  皇帝舒心地笑了起來,親自扶著他起身,而後歎道:“不過朕已經答應了十七弟了,想來他是不願為了自己的姐姐去和親吧,朕不可拂了他的願。”

  蕭峻怔怔地點頭,他也不願她去和親,可是又有什麼資格說這話,弟弟不夠親,戀人不夠格,他終究是個多餘的,本就不該來於這世上,徒增無限煩惱……
作者: cve1130    時間: 2011-8-12 10:47 AM

番外.有峰峻極(中)

  蕭崢在晉城以少勝多,大敗西戎軍之後,形勢開始扭轉,皇帝大喜,當即冊封其為晉王。

  而這年,他還不到弱冠。

  蕭峻聞訊後笑得很詭異,有次趙王跟他說:“十三弟,忽然發現你最近有神采了。”

  自然,因為他又有了競爭的對手了。

  他沒再去見過慶德公主,實際上這不倫之戀只是少年時的一場悸動,因為初見時完全不知道她的身份,才不自覺的產生了不該有的綺想。如今他已過了弱冠,有些東西,也會隨著理智壓下。

  戰事進行得如火如荼,在蕭崢的大名傳遍天下時,皇帝也對他越發器重,可是卻也將獨留晉王府中的蕭端給接入了宮。

  蕭峻曾在入宮時見過一眼那孩子,他長高了許多,可是還是很瘦,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有的時候甚至覺得一陣風都能把他刮跑。

  可是他笑得很溫和,也會沖他行禮,喚一聲“皇叔”,但卻總是隱隱透出一絲疏離,狹長的眸子幾乎與當年的皇長兄一模一樣。

  每當這個時候,蕭峻就會想起當初的倚在門邊的皇長兄,也會不經意間想起在他府門前見過的慶德公主,甚至是那個清冷月夜下牽著蕭端在京城街頭緩緩而行的少年蕭崢。

  沒想到再見時,一切已是物是人非。

  慶德公主忽然就失蹤了,幾乎是在崇光帝打算為她擇駙馬的同時。

  不過蕭峻覺得那並不是擇駙馬,而是一場聯姻,只不過比當初去和親要好一些罷了,但是政治之下,有幾個出自真心?

  他跨馬出城尋找了一番,實際上看到了那遠去的馬車,甚至還有那雙熟悉的眼睛,可是見到她倉皇的模樣,還是沒有上前。

  她的身邊有個溫文爾雅如同仙人般的男子,蕭峻忽然就放下心來,仔細想想,也是可以將她當做姐姐看待的。

  這次回去後,他沒有摔東西,因為他忽然覺得自己成熟了許多。但是皇帝在為他安排婚事時,他還是固執地拒絕了。

  不是還有執念,只是不想淪為另一場政治的犧牲品。

  也是在這個時候,他見到了蕭崢。後者的變化太大,以致於他竟然覺得看見的是另外一個人。

  蕭崢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默,甚至是冷淡,但是不經意間眸中閃過的果決和氣勢,讓他覺得驚訝。有時候他跟崇光帝站在一起,他甚至覺得年輕的十七弟才是真正的王者。

  大概也是這個原因,讓他的哥哥對這個戰功赫赫的年輕弟弟產生了忌憚。

  而實際上他覺得蕭崢也對崇光帝有心結,也許是因為早逝的皇長子,也許是因為突然失蹤的皇姐,更因為被無辜接入宮中的蕭端……


  蕭峻對他很不屑,長久以來他已養成了自負高傲的性格,他知道這世上的規則,若要別人看的起你,首先要自己看得起自己,所以他從不認為自己比任何人差。

  很不幸,蕭崢也是這麼個人。

  不過他不會表露出來,他的自信永遠蜿蜒在表面的淡漠之下,當終於有一天他不再掩飾自己的威嚴氣勢時,眾人才恍然醒悟,原來這個年輕的晉王手中竟然已經有了這麼多的權勢。

  崇光帝的身體開始不好,可是還是隱藏著沒有說出來,他幾次三番將蕭峻叫入宮中密談,可是最後又都繞開了重點。

  蕭峻隱隱覺得,他是在託付後事了,可是顯然還是很不信任他。

  幾個兄弟又開始來圍著他轉,打聽著消息,他卻幫著皇帝隱瞞,說陛□體很好。

  也許是在等一個機會,他相信皇帝會把這個機會給他這個親弟弟。

  可是還是讓他失望了。

  皇帝忽然身體不行時是個夜晚,他快步入宮,未入殿門卻見到門邊站著一身朝服的蕭崢,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冷漠,稱呼更是疏離:“吳王。”

  他抿了抿唇:“晉王。”

  一邊有人小聲提醒:“吳王殿下,需改口稱攝政王了。”

  他大驚,不可思議地瞪著蕭崢,後者卻一如繼往的冷淡。

  “本王不信!”他甩袖要進門,一邊一道小小的身影卻嚇得一閃而過,他低頭看去,竟然是他的親侄子,可是這孩子竟然被他嚇得躲去了蕭崢的身後,只露出一雙小鹿般的眼睛盯著他。

  果然,他身邊的親人沒一個相信他,哥哥、侄子,都跟他的母妃一樣。

  這世上,需要什麼,還是要靠自己爭取!

  他冷哼一聲,收回了腳,目光幽深地看了一眼蕭崢,轉身就走。

  剛回府,便看見廳中坐了滿滿一屋的王爺。

  “十三弟,怎樣?十七弟真的被封為攝政王了?”

  “就是,陛下不會真做了這樣的決定吧?”

  “那小子憑什麼做攝政王?陛下還真不擔心他篡位啊!”

  “哼,乳臭未乾,難當大任,陛下究竟是不是病糊塗了!”

  “看來我們都要表態才行,怎麼能讓他這麼容易得逞!”

  “……”

  蕭峻一手叉腰,微微歪頭,眯著眼冷笑,看著幾人的眼神裏滿是桀驁不馴的寒光:“都不滿的話,不如反了好了,只要你們有膽量。”

  一旦要反,便不是說說的事情了,蕭峻早已捏著幾個王爺的把柄,他既然決定起事,這些人一個也別想溜走。

  不過蕭崢的應對比他想像的要更迅速,他來不及猶豫便退出京城,用手中僅剩的兵力退守江東。

  七王之亂讓大樑民心大亂,甚至連西戎都開始不安分。

  當然,實際上它什麼時候安分過?!

  不過這對蕭峻來說是個好時機,在江東休整後不久,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佔據江南,以長江為界,北望都城,嚴陣以待。

  雖然蕭峻脾氣不好,但還不至於沒有頭腦,他想造反並不是一時頭疼腦熱,而是真的想要權勢。

  或者說,這世間誰不想要權勢?

  他在江南遍訪名士,奈何誰都不願出山幫他。後來好不容易聽說一位名喚文金池的教書先生文采斐然,難得的脾氣也好,便跑去延請,不曾想對方已然入土……

  他便打算開科取士,但文人重節,竟沒有幾個來參加。無奈之下,他只好去跟江家通氣。實際上他並不願走上這步,因為這會讓他想起自己跟已逝母妃還有親哥哥的聯繫。

  不是矯情,只是不想回想,走到如今,用不著後悔,更不會回頭看。

  可惜江家不待見他,或者說不待見他造反的事情,於是他脾氣又上來了,直接撂下狠話就回去,卻發現一干追隨的兄弟們戰戰兢兢。

  沒多久,蜀王便叛逃而去。

  啊,用皇室那邊的話說,叫“投誠”。

  蕭峻派人去追,狡猾的蜀王卻喬裝改扮用替身蒙混了過去。他一時自傲又起,便乾脆等著蕭崢的應對。

  那個傢伙最近在弄什麼新政,笑話,要讓女子當官,看來你這個攝政王也要做到頭了!

  他開始拉攏江北地區的官員,漸漸擴大勢力,將身邊最得力的軍師派往揚州,幫助廣陵王治軍,一切都在有序進行,江山權勢,終究會落入他的手中。

  某天晚上閱讀古籍,忽而念到范仲淹的那句“不來峻極游,何能小天下”,他心中微微一動,竟忽然很想去看看太室山的峻極峰是何模樣。

  恰好身邊的侍妾紅綢進來陪伴,見到他模樣怔忪,訝異道:“王爺這是怎麼了?”

  蕭峻回神一笑,歎道:“本王在想,以後若是不在了,能埋骨峻極峰就好了。”

  紅綢聞言不禁愣了一下。她是蕭峻退往江南時在路上救下的孤女,無依無靠便收留在了身邊。蕭峻雖然年輕英俊,可是對男女之事並不熱衷,所以這麼久了,也只有她一人陪在身邊。聽他這麼說,紅綢只道他是擔憂前途,並未多想。

  正要就寢,門外忽然有人稟報說尋到了林瑄的蹤跡。

  蕭峻聞言立即披衣出門,腳步急切。他知曉林瑄在江南一帶的影響,所以一直在尋訪,沒想到終於被他找到了。

  林瑄實際上正帶著夫人梁慶德準備連夜渡江去江北。天氣涼了,風很大,這樣的天氣連夜渡江其實很危險,但是他不能留在這裏等吳王來找他。

  蕭峻騎馬趕到時,身上只著了素白的中衣,烏髮也四散在耳後,隨風揚起,一點也沒有平日火爆脾氣的模樣,反倒顯得俊逸風流,溫和多情。

  熊熊火把照亮了江邊,他看見剛剛駛離岸邊的小舟上站著一名男子,火光之下的相貌隱隱有些熟悉。皺著眉想了一瞬,卻沒有頭緒。

  身邊的弓箭手已經擺好架勢,只等他一聲令下便能將人拿下,然而下一刻忽然從船艙裏沖出一人來,一把拽著林瑄就往船艙裏推,口中帶著哽咽:“快躲起來!我們要死也要死在一起!”

  蕭峻驀地怔住,他記得這聲音,竟然是他的九皇姐,慶德公主。

  難怪覺得那男子熟悉。

  不過他早已放下當年的執念,自然也就毫無顧忌。冷笑了一下,自己接過長弓射出一箭,卻終究只是射在了船艙上,但是顫動的箭羽還是讓梁慶德嚇得叫出聲來。

  “吳王,你……”

  她似乎想求情,但最終還是沒說什麼,林瑄已經將她拉著護到身後。

  蕭峻擺擺手,大聲道:“走可以,只要老天讓你們平安過江,本王也不阻攔,但是最好永遠別再出現,任何人面前都別出現!”

  梁慶德一臉訝然,林瑄也有些震驚,而後朝他拱了拱手,拉著梁慶德走進船艙,小船便直搖而去,漸漸隱於黑暗中。

  蕭峻隨意丟了長弓,一手牽著韁繩,一手叉在腰間淡笑。

  他就是這麼驕傲的人,既然要走,他何必要攔?就算林瑄以後會出現在蕭崢面前又怎樣?他也照樣可以贏他。

  天底下又不只有他蕭崢一個人會打仗!



番外.有峰峻極(下)

  蕭崢在江北堤岸邊除貪之時,蕭峻其實隔著江面遠遠地觀望過一陣,只依稀看見黑壓壓的人群,便冷笑著離開了。

  之後朝廷開始陸續產生變動,那位因新政而邁入仕途的女子竟然大大咧咧地平步青雲起來,越做官越大。蕭峻既覺得好笑,又有些欣賞。

  畢竟這世上不是誰都是靠運氣的,想必那個女子也是有些門道的吧。可惜,聽聞還是江南的,怎麼偏生跑去京城了呢?不然也可為己所用啊!蕭峻搖頭感慨。

  青海國女王與他家侄子定下盟約時,他的心情有些複雜,因為一方面意味著朝廷要開始對付他了,另一方面他又十分期待這一日的到來。

  兩方都開始養精蓄銳,千鈞系于一發,彼此俱是緊鑼密鼓地部署著,只需一方動作,便會掀起滔天狂瀾。

  紅綢垂著頭進屋,心事重重的模樣,蕭峻並未在意,他並不是個溫柔的男人,所以也不會去在意女人的心情。

  “聽聞朝廷派兵來了,還是攝政王親自領兵的。”紅綢小心翼翼地站在他跟前,看著他在書桌前研究地圖。

  “嗯……是有這麼回事。”蕭峻回答得心不在焉。

  “王爺,您……會沒事的吧?”

  “嗯?”蕭峻抬眸,臉沉了下來:“你不相信本王能勝不成?”

  “不是……只是……”紅綢眼神閃爍,吱嗚半晌,終究還是沒有將對他的擔憂說出口,蕭峻已經不耐地擺手示意她出去。

  ……

  起初有廣陵王的二十萬大軍抵擋,蕭崢應該沒那麼容易就能勝出,哪知江家竟然出面收買了他最為得意的軍師,頓時草包廣陵王兵敗如山倒。

  蕭峻怒氣衝衝地跑去找人算賬,江家倒是跑得快,統統躲避去江南了。

  我不負人,人卻負我!好得很!他咬牙切齒,等本王一統天下,管你們什麼血緣親情,統統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然而接下來卻如有天助,蕭崢渡江首戰便告捷,一時間戰神之名四散不止。那些貪生怕死的傢伙忍不住又跑過來嘮叨,竟然叫他退守到無錫蘇州一帶。

  笑話!不過就是死了個廣陵王,不過就是成功拿下了鎮江,說到底也只是個帶過幾年兵的毛頭小子,有什麼好怕的!

  不過那也的確是個難纏的主兒,竟然動不動就派人騷擾,要麼就直接幹上一場,這麼不幹不脆,還做什麼攝政王?!

  他忍無可忍,最後竟然直接站在城樓上對著退去的騷擾分子破口大罵。

  罵歸罵,戰事還要繼續。他冷靜地安排,命其他幾人以合圍之勢將蕭崢包圍,卻不曾想他還有膽量大大咧咧地闖了進來。

  哼,來得正好,好叫他知道什麼叫有來無回!

  蕭峻在紅綢擔憂的眼神裏披甲上陣,落下城門,以破釜沉舟之態出現在蕭崢面前。

  雖是初冬,陽光卻很耀眼,他眯起眼睛看了又看,恍然發現,原來時間還是在彼此身上刻下了印記。

  蕭崢早已不是什麼毛頭小子,若說當初的氣勢只是隱隱外露,偶爾會掀起狂潮的瀚海,如今他卻只是一湖碧波,表面沉穩無波,內裏也許掀起的狂瀾比海上更甚。

  兩人就那樣對視著,過往三十多年的人生都好像在極短的時間內回顧了一遍。

  蕭峻覺得可笑,蕭崢居然說若是投降,念在他是皇帝的親叔叔,可以饒他不死。

  他要是指望著靠這點血緣關係活著,當初就不會義無反顧地走出京城!

  過了這麼久,這個對手終於站在了自己面前,想來,今日也合該是個了斷的日子。

  不愧是久經沙場的老手,他的隊伍被一招請君入甕困住,而連日來“戰神晉王”的名號一直動搖軍心,下面恐怕會越發艱難。

  蕭峻忍無可忍,一拍戰馬,手執長槍沖了過去。然而蕭崢抵擋的力道也不弱,近距離對峙,才發現眼前的人已經的確不再是自己當初認識的那個少年蕭崢了。

  他甚至會用言語刺激他:“不過如此,吳王除了口氣之外,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了。”

  “混賬!”雖然知道那是激將法,但蕭峻一向最受不得別人輕視,自然氣憤難忍,長槍一揮,再度襲來,兩人翻身下馬,變為近身搏鬥。

  實際上在落地的刹那,蕭峻便察覺到蕭崢眼中一閃而過的精光,那是一種必勝的自信,他心中也明白幾分,自己武藝不及他,恐怕難以脫身。

  然而縱使戰死沙場,又有何懼?成敗天定,事在人為。人生匆匆百年,起碼他為自己想要的東西爭取過,身為男兒,至少活得不算窩囊!

  手中長槍刺向蕭崢的肩窩時,腹間猛的抽痛,微微低頭,對方的長劍也已透背而出。

  天地仿佛都失去了一切聲響,周圍喧鬧的打鬥聲幻滅無聲,眼前的人也有些看不分明。半晌,只傳來蕭崢似歎似訴的低語:“你輸了……”

  他狠狠地瞪著他,心中萬分不甘,但沒有反駁。

  輸便是輸,他雖自負,卻還不至於輸不起。

  倒下的一刻,耳邊似乎隱隱傳來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大概是紅綢吧。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緩緩閉了眼,沒有猶豫,更無留戀……

  蕭崢進入金陵府後,見到了紅綢,她的臉有些異樣的潮紅,眼神卻有些渙散,呆呆地坐在吳王居住的行館中。

  見蕭崢進來,她忙不迭地起身拜倒,一身大紅的衣裳讓在場所有人都愣住。然後她哭著請蕭崢厚葬吳王,稱他生前有遺願,希望他能達成。

  蕭崢一一用心記下,回過神來時,面前的女子已經捂著胸口倒下,口鼻都溢出血來,顯然是早就服了毒……

  吳王沒有子嗣留下,所以不存在什麼安置的問題。當然照他身邊人的說法,那是他故意不願留下任何血脈。

  他曾對紅綢說過,跟著他這樣的人其實並無保障,她若要走,他絕不強留。

  在他看來,這世上根本沒人會在乎他,他早已習慣,自然也不在意。

  蕭崢吩咐將紅綢厚葬,然後寫信給皇帝,說要護送吳王遺體去河南的太室山。

  這便是蕭峻的遺願,當日不過對紅綢隨口一說,她卻記得清楚。

  這世上還是有人在乎他的,只是他從未發覺。

  皇帝陛下對此自然不解,雖然是自己的親叔叔,可是這是反王頭目,沒必要為了他長途奔波,即使要去,也不該讓攝政王親自護送。

  可是蕭崢還是固執己見,護送蕭峻上了路。

  這位十三皇兄曾在他幼時領著一群兄弟欺負過他許多次,彼此之間根本沒有什麼好感,更別談什麼親情了,然而從戰場上相遇的那刻起,蕭崢就知道,這是個值得欽佩的對手。

  他大概是他們這輩皇室中活得最為真實的一個人了,想要什麼,放棄什麼,都是發乎於心,不會躲躲藏藏,也不在乎他人看法。

  然而江山基業,容不得顛覆,百姓民生,亦由不得他這樣火爆脾氣的人來主宰。

  到達太室山時,嵩山少林的方丈本要下山來迎,被蕭崢好言謝絕,但還是延請了幾位高僧隨他一同入峻極峰為蕭峻的亡靈超度。

  其中有位僧人一路昏昏沉沉,像是在瞌睡一般。蕭崢不免多瞧了他幾眼,竟隱隱覺得有些熟悉,但是一直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直到那位老和尚自己雙手合十對他笑道:“阿彌陀佛,攝政王忘了當初相國寺裏的那次求籤了麼。”

  蕭崢恍然大悟,人生果然處處充滿機緣,當日不過一眼,不曾想今後竟還有可能相見。

  卻不知以後茫茫大千世界,還能否遇上如蕭峻這般一生離奇之人。

  那老和尚隨著幾位高僧念完了超度經文,又親眼見證著蕭峻入了土,忽而感慨道:“佛說:人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五蘊熾盛苦。唯有身心放空,方能人離難,難離身,一切災殃化為塵。我等凡人,難脫八苦,因此墜入輪回地獄中……”

  蕭崢偏頭,微帶不解。

  老和尚笑著呼一聲佛號:“吳王生前早已歷經八苦,如今人離難,難離身,一切災殃化為塵,百年輪回,自有其去處,攝政王不必感懷。”

  蕭崢忍不住笑了一下:“大師所言甚是,然本王並非是在感懷。”

  “哦?那是什麼?”

  “只是覺得,此處風景獨好,吳王長眠此處,必然歡喜,所謂‘不來峻極游,何能小天下’,便是這樣的意境吧。”

  “阿彌陀佛……”老和尚呼了一聲佛號,淡笑著垂首,又開始重新念誦超度經文。

  旁邊有人請示蕭崢:“王爺,碑文是不是……不太適合?”

  蕭崢看了一眼上面“吳王蕭峻”四個字,沉思一瞬後道:“將吳王二字抹去,獨留‘蕭峻’之名即可。”

  大丈夫生於世間,何需那些頭銜,一個名號足以,至於功過褒貶,自有後人評說。

  不過蕭崢覺得,以蕭峻那般自傲的脾氣,怕是罵名再多,他也不會在乎吧……
作者: cve1130    時間: 2011-8-12 10:48 AM

番外.青青子衿(上)

  “混蛋!”

  一聲暴喝,顧青一腳踢開擋在面前的凳子,瞅著空蕩蕩的屋子生悶氣。

  旁邊一個小廝縮著脖子呐呐道:“顧大小姐,您這般生氣做什麼?又不是公子躲著您,他是被人家綁走的!”

  “我罵的就是那些綁他的人!”顧青扭頭看他,一雙黑白分明的鳳眼瞪得老大:“那些人是誰?你說!”

  “是……是定襄王。”小廝已經快縮到牆角去了。

  早就聽公子說她脾氣暴躁不好惹,果然!

  顧青眯了眯眼,聲音陰沉:“好個定襄王,竟然敢擄走我師兄!”

  “以前可沒見您把他當師兄……”小廝邊小心瞄她邊小聲嘀咕。話音未落,卻見顧青人已大步朝外走去。他忙不迭地追上前去:“哎哎哎,公子叫您別去找他了啊!”

  他趕忙呼喚,顧青卻充耳不聞,背對著他瀟灑地揮了一下手便逕自朝前走去,身影很快就融入夕陽的餘暉中。

  天下有座雄山曰無鋒,取無鋒可斷萬物之意。

  傳聞山上有仙人仙童居住,凡夫俗子只能在半山腰就停住,只有有仙緣的人才能到達山頂。

  關於這個傳言,顧青的回應是:扯淡!

  無鋒山她太熟了,從小在那兒長大的。

  那所謂的仙人就是她師父,仙童有三--她,師父的女兒夏貞玨,還有一個惹人厭的大師兄文雋。

  她很小就聽夏貞玨說過,他們的師父以前是個什麼侯爺,後來犯了事,就帶著自己的女兒逃啊逃的逃到了無鋒山上,沿途還收養了兩個孤兒,帶到了山上教導,於是成為了三個娃娃的師父。

  顧青拿這話去問師父,老人家聞言當場大怒,拍著桌子吼:“老夫我哪是逃啊,你們小孩子能不能不要隨口胡說啊!”

  文雋在旁給他倒了杯茶,笑得風輕雲淡:“師父說得是,皇帝無道,您老是歸隱不問世事而已。”

  於是夏老爺子舒坦了。

  顧青卻看不慣文雋的樣子,笑的跟只狐狸似的,喲喲喲,就你會說話啊?切!

  那一年夏貞玨下山歷練去了,夏老爺子不放心,就拉著文雋的手說:“弟子之中,你最得我真傳,如今玨兒下山我很不放心呐,要不你給我下山盯著她去吧,不然我擔心她遇人不淑啊……”

  文雋仍舊是淡淡的笑:“哎呀師父您可真是多心了,二師妹那種人才哪會遇人不淑啊?倒是小師妹這樣的,看著就讓人不放心啊。”

  夏老爺子撚著鬍子想了想,覺得頗有些道理,自己的女兒還是很有本事的。於是他也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了顧青。

  顧青欲哭無淚,文雋你個混蛋!我是有多差啊?!

  然後又過一年,顧青也要下山了,文雋說他要先下山去準備準備,就先下了山。

  顧青知道他這些年在下面做起了生意,頗有點富家公子的做派,也不管他,過了足足數月才告別了師父,慢條斯理的下山去跟他會合。

  哪知下山到了說好的地方,卻發現早已人去屋空,只剩下一個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小廝說他被定襄王給綁去了。

  天下紛亂已不是一日兩日,北面興起的梁王大有一統江山之意,所以朝廷此時正在大力招攬人才。

  樹大招風啊,文雋下山次數最多,學識又是三人中最好的,很快就在商界混出了名堂不說,還將名號傳去了京城。

  定襄王其實是懷了私心,想要除去皇帝,取而代之,因此直接派人將他綁了去,充作自己的入幕之賓。

  文雋其實是習過武的,但是畢竟是半個商人,也不能直接跟官家動手,只好任由他們帶著去了京城,臨走就跟小廝說了叫顧青別找他。

  可是顧青那火爆脾氣哪兒容得了被耍!文雋一直欺負她,她還沒報仇呢,卻搶先被人家給欺負走了!她很不爽,於是立即收拾上路,直奔京城定襄王府。

  定襄王正在求賢若渴的時候,一聽有人自薦要給他做幕僚,心中十分歡喜,連忙召來見面,卻見是個年紀輕輕的公子,白衣翩翩,朱唇皓齒,簡直明豔的如同女子。

  “敢問這位公子高姓大名?”

  顧青施施然行了一禮,笑眯眯的吐出個名字:“文雋。”

  “啊?”定襄王懵了:“本王沒聽錯吧?”

  “王爺沒聽錯,在下正是文雋,您府上的那個乃是冒充的!”

  “什麼?”

  “不信的話,王爺可以叫他出來與在下對峙。”

  “這個……”定襄王搖頭歎氣:“本王倒是想叫他出來,可是他已經被陛下召進宮了。”

  顧青愣住:“什麼?”

  原來那日慶熙皇帝突然光臨定襄王府,劈頭就問:“聽聞皇弟將名聞天下的名士文雋給招募入府了,怎麼,莫非是懷有二心不成?”

  定襄王冷汗連連,慌忙之下只好忙道:“陛下誤會了,臣弟是為陛下招攬了文雋,正打算送去宮中呢。”

  “哦?”皇帝冷笑一聲:“那便現在送入宮吧。”

  顧青徹底的憤怒了,這都他娘的什麼事兒啊!

  雖然錯過了,但是顧青卻沒有離開定襄王府。

  她琢磨著文雋多少還是會回來一兩次的,到時候乾脆勸他逃走好了,跟這群人耗來耗去,著實沒意思。

  可是等候良久,卻仍舊沒有等到他的回來。而定襄王卻是被她的才華給震住了,大力要求她留下,還許下了不少豐厚條件。

  也是直到此時,顧青才知道過去文雋諷刺她的話都是廢話,其實她還是很優秀的。然而她並不想要什麼虛名利祿,在王府裏的每一日都如同煎熬。

  某日閑來無聊,她坐在定襄王府的後花園內撫琴,反反復複的就那幾個調。

  那是一首《子衿》,以前文雋總喜歡沒事的彈唱。他的聲音低沉輕緩,唱這種低緩柔和的歌曲十分適合,常常叫她這個對頭也時常聽著入迷。

  而如今,已經很久不曾聽見了。也不知道這個混蛋現在在宮裏怎麼樣了……

  身後有人走近,她一轉頭,眼中落入一身明黃的皇袍。微微一怔之後,連忙起身,斂衽下拜:“草民參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其實顧青很不喜歡對著達官貴人三叩九拜,過往在山上也沒人教過她這些,可是如今身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了。

  頭頂的人沒有做聲,半晌,一隻手托起了她的下巴,好似端詳一件賞玩的器物,“長得這般標緻,是男還是女?”

  他的拇指在她下巴上緩緩摩挲著,眼睛居高臨下的望來,滿是探究和玩味,嘴邊的笑容充滿邪佞和戾氣。

  顧青忍住將他手打掉的衝動,往後退了退,擺脫了他手的鉗制:“草民是男子。”

  “哼哼……”皇帝冷笑,“朕什麼樣的人沒見過,你騙騙其他人可以,要騙朕,還真是困難了。”

  “陛下明察,草民真的是男子。”

  皇帝笑了一下:“好吧,你說是男子便是男子吧。”

  他轉身朝跟在身後一臉懊惱的定襄王吩咐道:“皇弟府上的閒雜人等可真是越來越多了,這次定然又是為朕招募而來的幕僚吧?”

  定襄王欲哭無淚的點頭,“陛下英明。”

  “好得很,那就隨朕入宮吧。”

  高高的宮牆巍峨聳立,還是春寒料峭的時候,顧青一身白衣,在禦書房前恭恭敬敬跪著,涼風吹過,整個人都瑟瑟發抖。

  殿中的人正在縱情聲色,與女子嘻嘻哈哈的玩鬧聲不斷傳出,簡直侮辱了“禦書房”那塊匾額。

  沒多久,有道冷肅的聲音隔著殿門冷冷的拋出:“不說出真實姓名就將你碎屍萬段,朕可是說得出做得到的。”

  顧青翻了個白眼,心中緩緩想著對策。

  定襄王好哄,說她跟文雋重名也信,可是皇帝就難弄了,直接認定她與文雋必然有關係,否則不會貿然冒充他的名諱進入定襄王府。

  皇帝殘暴她是知道的,顧青完全相信他會把自己碎屍萬段。

  正在沉思著,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悠揚的琴聲,她跪直身子轉頭看去,隔著一道宮牆,有人在低聲吟唱: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混蛋!

  顧青忽然有些想哭,這歌詞此時聽來,竟像是她的心聲。

  縱然我不曾去會你,難道你這樣斷了音信?

  縱然我不曾去會你,難道你就不能主動來?

  如今我主動來了,你卻又不來相見。

  殿門忽然被大力拉開,琴聲乍息。

  慶熙皇帝龍袍微敞,醉意闌珊地挑眼望來:“如何,可承認你不是文雋了?”

  “是……”顧青垂頭,濕了眼眶,眼淚一顆顆落在地上,“草民……文子衿。”



番外.青青子衿(中)

  一個小太監引著顧青順著高高宮牆一路往前,接連幾個轉彎後,在一處偏殿前停了下來。

  “文公子,這裏便是你堂兄的居所啦。”

  顧青朝他拱了拱手,“多謝公公了。”

  “文公子不必客氣,這是奴才該做的。”

  如今皇帝對這個文子衿可重視著呢,他自然不敢怠慢,又好一番客套才緩緩離去。

  顧青在原地頓了頓,舉步走近。

  剛要伸手去推殿門,忽然有人從裏面拉開了殿門,一把將她扯了進去,而後關門落閘,動作一氣呵成。

  “混蛋!你……”

  顧青剛要大罵,就見眼前的人食指掩唇,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兩人近距離凝視才發現彼此都變化了一些。文雋瘦了一些,精神倒是一如既往的好,眸若晨星,眼角微挑,含笑看著她的模樣跟以前一樣欠揍。

  顧青外表無所變化,只是為了裝扮成男子,特地修飾了容貌,頗有些英武之氣。

  好一會兒,文雋才壓低聲音道:“你進宮來做什麼?”

  因為一手撐在門板上,一手抓著她的胳膊,兩人離得極近,說話時幾乎能感到他呼出的氣息羽絨般拂過額角。

  顧青的臉微微泛紅,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來:“你能來,我為何不能來?”

  “喲,我看你是看上我了吧?否則做什麼要一直追著我到宮裏來?”

  “你……混蛋!誰看上你了?”

  “好吧,那就混蛋看上我了可以麼?”

  “……”

  顧青很清楚,論吵架,她是鬥不過文雋的,最後的結果無非有二:一是她聲嘶力竭而死,二是她憋屈鬱悶致死。

  可即使如此,她還是要忍不住反駁他,這麼長時間不見,他就這麼耍弄她?哪里像個師兄的樣子?!

  誰知剛要開口,卻聽見文雋變了口吻,一瞬間嚴肅起來:“師妹,我說真的,你立即出宮去!”

  戰火紛紛,不日就要燒到都城,文雋叫顧青離開,實在是為她著想。

  然而事情並非想的那麼容易,那個陰晴不定的皇帝顯然不會輕易讓她走。他像是逗著老鼠的貓,不輕易將她吞入腹中,反而看著她在自己掌下奮鬥煎熬,並且還不時的給予鼓勵。

  有一次他甚至對顧青說:“子衿,你既然有才,不如去參加科考,只要考中狀元,朕就讓你做宰相如何?”

  這段時日相處下來,顧青對這神經質的皇帝已經無力到了極點。國難當頭,他竟然還有心思耍她玩兒!!!

  她對做宰相可沒興趣,只對將文雋拐出宮有興趣,便討好的笑道:“陛下厚愛,草民感激不盡,但草民只求與堂兄回歸鄉野,吾等陋才,實在不配久留皇宮,更難當大任。”

  皇帝桀桀冷笑:“朕的皇宮豈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他走到顧青跟前,扣住她的下巴,眼中幽光大盛:“子衿啊子衿,看你要在朕面前裝到何時?”

  顧青大驚,原來他說要自己做宰相,竟是出於對她的懷疑。她皺眉,已經努力的將容貌和聲音都偽裝的更像男子了,為何他總是堅持她是女子?

  他怎麼就這麼自信?!

  顧青心思一轉,只好順著他的話道:“陛下既然這麼說了,那草民便叩謝皇恩了,但願陛下說到做到,若是草民高中狀元,便要讓草民做宰相。”

  皇帝笑的一臉玩味,“好,一定。”

  笑笑笑!笑你個頭!顧青捏著拳頭心中嘀咕,等做了宰相就能出宮,就有機會把文雋也拐出宮了!到時候您老一個人在這兒笑吧!你個混蛋!

  慶熙十九年,文子衿新科高中頭名,皇帝金榜題名,冊封狀元。

  同年,直接冊封宰相。

  文雋得知後半天也沒說話,許久,只是長歎一聲。

  皇帝雖然對她看似重視,然而他實在喜怒無常,加上朝局紛亂,其他官員又豈能容得了她?

  宮中舉辦了盛大的瓊林宴,文子衿從一介草民直接晉升為百官之首,一夜之間名號響徹天下。

  當晚文雋忽然抱著琴現身,一身雪衣,明眸悠然,烏髮隨意的系在肩後,撩袖垂眸,替顧青奏了一曲《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熟悉的旋律又一次響起,顧青托著酒盞怔忪。

  凝視著靜靜撫琴的人影,她忽然想起許多過往,與他在山間的歲月,三個孩童一起嬉戲,他卻總是對師姐客客氣氣,唯獨對她頤指氣使,冷嘲熱諷。

  後來有一次她忍不住委屈的哭泣,他才無奈的哄她:“笨蛋,二師妹是師父的女兒,我們感念師父收養之恩,自然要多對她好些,你與我一樣,彼此隨意些又有什麼關係?”

  她與他一樣……

  顧青抬起微醺的眸子去仔仔細細的看他,忽然頓悟。

  他說的沒錯,她是看上他了,不然她一直兜兜轉轉圍著他轉是為什麼呢?

  她的的確確是看上他了!

  嗯,這混蛋太壞,不能放出去,她就勉為其難,替天下女子收伏了他吧。

  顧青托著酒盞看著文雋,笑得大義凜然,覺得自己真是偉大的讓人仰望……

  她凝視的眼神太過專注,以致於被另一道陰沉的眼神盡收眼底也毫無所覺……
 
  宰相不是好做的,何況顧青也沒有做宰相的興致。不過即使如此,她的政績也足以讓朝臣們刮目相看了。

  文雋給她出了個主意,讓她主動請修皇族族譜,既可避開鋒芒,也不用到時候被皇帝突來的一些念頭給弄的團團轉。

  顧青自此開始于筆桿子打交道,也是在此時,她開始記錄一些東西。

  實際上這個習慣以前就有,但是以前記的冊子都留在了山上,現在難得有時間空閒下來,自然要將自己歷練以來的心得都寫進去。

  夏老爺子一直都是這般教導他們的。

  其實顧青每次都很想看看文雋記載的東西,奈何他藏得跟寶貝似的。

  正好是秋老虎的時候,天氣悶熱的叫人難受。

  文雋來找她的時候,她正好寫完一段,一合上冊子,就對上他那雙黑亮黑亮泛著狡黠光芒的眸子。

  “喲,寫什麼呢?”

  “告訴你幹嘛?”

  “哎呀,師兄看看也不行麼?”

  “不行!”

  “那堂兄看看呢?”

  “你算哪門子堂兄?”

  “也是啊,那我算你什麼人啊?”

  顧青一愣,對上他憋笑的臉。

  “混蛋!你又耍我!”顧青大怒,拍案而起,對著他好一陣咬牙切齒,而後惡狠狠的道:“你不算我什麼人,你就是我的人!”

  這下換文雋愣住了。

  顧青微眯著雙眼幽幽的冒冷光:“怎麼?不願意?”

  “噗……哈哈哈……”文雋朗聲大笑:“你還真是一點都不矜持啊。”

  “師父他老人家又沒教過!”

  文雋點頭,“說的也是。”他收斂笑容,歎了口氣,轉身朝外走,“若是你我不在這混亂骯髒的地方,就一切好說了,可惜……”

  可惜?顧青張了張嘴,反應過來後又是暴怒:“混蛋!你要是敢拒絕試試?!”

  從顧青這裏離開,文雋又回到了宮中,打算繼續做他那無所事事的幕僚,然而這次回去,卻是一次災難。

  第二日顧青是踉蹌著進了宮,皇帝在禦書房內,如同初進宮時那般,她跪在門外,卻再也聽不到那人的琴聲。

  冷肅的聲音再次從一群嬉鬧之聲中傳出,令人幾欲作嘔:“子衿,回去吧,朕會好好疼愛你堂兄的,你放心便是。”

  顧青握緊了拳,咬著下唇一個勁的顫抖。

  怎麼能這麼做?怎麼能讓文雋做他的男寵?

  殿門又被打開,精緻的龍靴停在眼前:“子衿,朕說過,看你要裝到何時。差點便要被你給騙了,師兄師妹,說什麼堂兄堂弟呢?”

  顧青雙眼大睜,驀然抬頭看他。原來他早就安插了眼線在自己身邊。

  “陛下……”顧青聲音乾澀:“請陛下明示,為何要這般捉弄微臣?”

  “捉弄?”皇帝失笑,俯□看她,“朕只是不甘被騙罷了,子衿,你該知曉,朕對你算是有耐心的了。”

  顧青心中一緊,臉色微微泛白。

  “朕大可以將你強行充入後宮,但是朕不願意那麼做,朕給你機會,你自己選擇,如何?”

  混蛋!變態!

  顧青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眼前的人,他的的確確有病,而且已經病入膏肓。

  “陛下請容微臣考慮一二,還請陛下在此期間對文雋禮待。”

  “呵呵,這是自然。”皇帝伸手扶起她,笑的志得意滿,湊到她耳邊低語:“只要你願意,朕連皇后的位子都可以給你。”

  顧青連忙回絕:“陛下不可,皇后淑德,微臣不配……”

  “誒~”皇帝阻斷了她的話,“賢良淑德的女子朕看膩味了,朕就是喜歡你的與眾不同。”

  瘋了!顧青捏緊了拳,他果然是個瘋子!



番外.青青子衿(下)

  皇帝昏庸無道,只顧自己尋歡作樂時,梁王的軍隊已經到了都城之外。

  眾臣惶恐不安,皇帝卻仍舊繼續著他神經兮兮悠哉悠哉的生活。

  “有才高八斗的宰相在,你們擔心什麼?”

  聽聽,他就是這麼跟大臣們說的!!!

  顧青只有硬著頭皮上陣,她在山中什麼都學,戰術演陣亦有涉及。誰知初次擺陣,對方竟似十分熟悉她的套路,首戰失利,百官越發慌亂。

  沒多久,被困深宮的文雋托人給她捎來了一封信,當中對她容易犯的一些錯誤和不易察覺到的一些細節做了提點。

  顧青照著他說的重新排演戰陣,這次果然打了勝仗,足足將梁兵驅退三十裏。文雋果然是最瞭解她的。

  梁王已經下令重金懸賞其項上人頭,還要滅其九族。顧青對此表示遺憾:在文雋被我拐進窩之前,九族也就我一個了,對不起梁王,讓您失望了……

  倏然間數月過去,她掐指算了算,下山已經一年多了,竟不知不覺在朝堂上混了這麼久,沒把文雋給拐走不說,還讓他成為了皇帝的男寵。

  所幸有這場戰爭,否則此時她肯定已經被逼著做了選擇了。

  大雪紛紛落下時,兩軍對峙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時刻。

  顧青裹著厚厚的大氅在宮中行走,她已經在計畫著是不是該試著將文雋偷弄出宮去了。

  沿著長長的走廊走著,忽然旁邊的一道殿門打開了來,下一刻人已被拉入一扇門。

  如同第一次在宮中相見,文雋將她抵在門邊,微笑著低頭看她。

  他又瘦了,臉色也蒼白了許多,只有那雙眼睛還是一如既往的清亮。

  “走吧……”臉上笑意盡褪,他重重的歎息:“青青,你走吧,出宮去。”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顧青愣住,半天也沒回過神來。

  “你說叫我走?”

  “對,走,走得遠遠的,不要再趟這趟渾水了,國將滅亡,勢不可轉,你還是趁著此時能走,早早的避開吧。”

  顧青咬著下唇瞪他,剛要發飆,文雋忽然低頭,將她所有的怒火都堵在了唇間。

  他小心的摟著她,印象中從未這般的溫柔和專注對待過她。顧青不自覺的反擁住他,觸手卻是他越發清瘦的脊背,叫人心中酸澀。

  然而感慨還沒完,唇邊的溫熱忽然一空,下一刻他人已經無力的滑倒下去,雙眼緊閉,面無人色。顧青連忙托住他的身子,卻難以承受他的重量。

  落地的一瞬,他的衣襟被扯開,露出胸膛間大大小小的傷痕,觸目驚心,叫人駭然。

  眼淚突兀的落下,顧青扯著他的衣領一個勁的咒罵:“混蛋,混蛋……”下一刻卻又將他緊緊擁在懷裏,渾身都在顫抖……

  殿門外有人敲了三下,一個太監的聲音細細的傳來,“文公子,該走了,待會兒被陛下發現就糟了。”

  可能是聽見了裏面的啜泣聲,太監忙推門進來,一見到這場景頓時愣住,反應過來後連忙上前背起文雋就走,“文大人,您快些離開,這裏有老奴在,您放心就是。”

  “等等!”顧青猛然站起身來,看著昏迷的文雋咬牙切齒:“皇帝對他……做了什麼?”

  太監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連忙搖頭道:“文大人誤會了,陛下並無龍陽之癖,但時常會拿文公子出氣,您也知道陛下脾氣陰晴不定,下手便沒有輕重,文公子怕您受牽連,又不敢反抗……”

  再說下去恐防隔牆有耳,太監不再做聲了。

  顧青眼中閃過一絲沉痛,緩緩點了點頭,拳頭握的死緊……

  城門緊閉,兩軍對峙,彼此俱是打足精神嚴陣以待。

  一匹駿馬迅速馳來,馬蹄滴答,力道仿佛要將青石板路踏碎。

  到了城門口,士兵上前阻攔,待看清那人從袖間取出權杖,又立即跪倒了下去,“參見宰相大人。”

  “開城門。”

  “這……兩軍交戰,宰相大人,您還是莫要出城了吧。”

  “放肆!本相的事情也是你能管的?”

  “是是是,小人知罪,這就給大人開門。”士兵抹了抹冷汗,連忙吩咐去開城門。

  蒼茫暮色之下,大門緩緩洞開,遠處旌旗獵獵,黑壓壓的一片暗影,隔著護城河盯著此方。

  顧青抿了抿唇,腦中又回想起文雋倒地不起的模樣,心中恨意驟起,一夾馬腹,如離弦之箭,迅速的飛馳而去。

  梁軍營帳忽然闖入的人很快就被帶到了中軍大帳,顧青甩開扣著自己手臂的兩個士兵,揉著胳膊看向坐在椅子上的人。

  那是個溫潤如玉的男子,模樣還不到三十歲的樣子,清清瘦瘦,著了寬鬆的袍子,像是個文士,而不是征伐戰場的梁王。

  顧青下意識的看了一眼他的膝蓋。

  據說梁王以前是北都侯之子,因連坐之罪而遭杖笞,膝蓋受傷,不能久站,如今看來,確是事實。

  “來者何人?”

  直到他說話,才顯露一絲上位者的威嚴。顧青沉著的與之對視:“當朝宰相,文子衿。”

  “哦?你就是文子衿?”梁王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忽而轉頭朝屏風後喚了一聲:“貞玨,你來看看這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一道身著戎裝的身影自屏風後走出,同樣的男子的裝束,她身量高挑,又是一身鎧甲,可比顧青給人的感覺英氣勃發的多了。

  然而顧青卻沒有心情感慨這些,她的雙眼睜得老大,一副看到怪物的表情:“師、師姐?”

  難怪她剛開始的戰陣那麼容易被看出破綻,這裏竟然有她師姐夏貞玨在。

  “原來是你這丫頭,我還以為是大師兄呢!”夏貞玨笑著走到她跟前。

  顧青覺得她師父實在是有先見之明,她師姐的名字取的好啊,她是真的很絕啊!居然能混到梁王身邊來。

  “你怎麼做了宰相?又如何來了這裏?大師兄呢?”

  一連串的問題將顧青的思緒拉了回來,忙不迭的拉住她的手,卻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最後乾脆還是用了自己的口頭禪:“大師兄在皇帝那個混蛋手裏,被折磨的渾身是傷,我受不了,一定要救他,師姐,你快幫幫我。”

  夏貞玨安撫的拍拍她的手,一副溫和嫻雅的模樣,“青青,女子要溫文有禮,怎麼能張口閉口的罵人呢?”

  說著,她笑眯眯轉頭看向梁王,“殿下,你說我們要把皇帝那個混蛋怎麼辦?”

  “……”

  顧青雖然任宰相不久,但是民生多艱,她很清楚。她將都城兵力佈防據實相告,而後與之約法三章:不擾民,不屠城,不戮盡皇室。

  前後往返不過幾個時辰,顧青連夜回到府中,收拾東西,一切準備停當,入宮偷偷安排文雋出宮一事。

  ……

  不出五日,梁軍攻城,來勢洶洶。掌握了兵力佈防,顧青又不再抵抗,對方自然勢如破竹,摧枯拉朽,不日便已攻破城門。

  江山易主,改朝換代。

  皇帝站在宮城瞭望臺上遠望烽火,仍不忘派人去尋文子衿到身邊來。

  可惜他心心念念的宰相已經帶著他的男寵逃出了宮去,再也尋不見了。

  這位死後諡號厲帝的末代君主最後引火自焚于樓頭,臨死唯一的遺憾便是終究沒有看到那人在他面前脫去偽裝。

  夕陽斜照,冬日將盡。

  兩匹駿馬並肩而行,踏著餘暉緩緩遠去,隱隱隨風傳來馬上兩人的交談聲。

  “喂,我們要去哪兒?”

  “你想去哪兒?”

  “混蛋,我說了你肯定又要改主意!”

  “那好,我不改,你說。”

  “去江南吧。”

  “嗯?為何?”

  “風景優美啊,聽聞你老家是那兒的?”

  “我老家,你去幹嘛?”

  “混蛋啊你!”

  “好吧,去吧。”頓了頓,他又道:“你是不是答應了梁王什麼?”

  “……你還真是聰明,我答應他替他盯著江南各大世家的動靜。”

  “你不是認真的吧?”

  “哈哈,我當然不是認真的,鬼才幫他做那麼艱苦的事兒呢!我們到了江南就好好過日子,沒事的時候去看看師父就成,有師姐替我們穩住梁王,不會有事的……”

  “等等!”

  “幹嘛?”

  “你說這麼多,誰答應跟你一起過日子了?”

  “……”

  “怎麼不說話了?”

  “混蛋啊你!!!”

  “哈哈哈……”

  暢快的笑聲在風中悠遠傳揚,二人跨馬同行,攜手笑談,身影很快便融入夕陽餘暉之中……

  ※ ※ ※ ※

  天下崢嶸出,亂世引風流。

  女子,從來都不輸於人,所需的只是自我修養與時機。

  梁朝前後數百年間是最為傳奇的一段時期,如文子衿、夏貞玨、文素這般的奇女子層出不窮。自古男尊女卑,然而歷史長河悠然壯闊,又有誰能堪透其中是否有更多驚采絕豔的女子被掩蓋以致不見。

  文子衿任宰相不過一二載,文治武功斐然,留下的卻也只是個名號,更多的人從不知曉她本是女子。

  文素卻是直接以女子之身出入官場,定天下,再攜手蕭崢勵精圖治,直接為後面的崇德盛世拉開了序幕。

  其後陸續有女官入仕,或多或少的留下了不遜於男子的政績美德。

  而待崇德皇帝與東德女王之女安平殿下登場,以一己之力力排眾議,謀定天下,腳踏山河,終成偉業,才算是將男尊世界裏女子不輸於人的氣勢給推到了極致。

  當然,那是後話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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