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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禾早 -【顧盼生歡】《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2:04 PM     標題: 禾早 -【顧盼生歡】《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6-30 12:13 AM 編輯

【書名】:顧盼生歡

【作者】:禾早

【內容簡介】:

  洞房花燭夜,新娘上吊時。

  郎君病怏怏,小妾虎耽耽。

  重生古代的舒歡,遇到的就是這樣一個爛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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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2:05 PM

楔子
  
     炎炎夏夜,生梅閣那貼著大紅雙囍字的門窗卻緊緊閉著。
  
  室內,明晃晃的喜燭映得整個房間都染上了一層曖昧的暖紅,但是身著吉服,緊緊揪著衣襟靠立在檀木鏡台旁的舒歡,在這鋪天蓋地的一片紅裡,卻依然蒼白著臉色。
  
  汗如雨下,化開了臉頰上那精緻厚重的妝容,喘息粗重,還是覺得胸口憋悶得簡直快要炸開,但她不是熱,她是慌,是怕,手足冰得彷彿在寒冬臘月的季節裡渥了雪,沒有絲毫熱度。
  
  床上的那個人……那個人他……
  
  手掌的溫度雖然比她要高,但是臉色青白,已經沒有了呼吸!
  
  這就是她嫁的人,她沖喜嫁過來的人,怎能想到成親的當日就死在了洞房裡?!
  
  舒歡再次壯著膽子上前,伸手去探顧熙然的鼻息,真的真的,感覺不到一點點氣息的拂動……
  
  雪白的牙咬著紅唇,很用力,咬出了齒痕,咬出了血跡,但她還是憋著不敢哭,不敢喊。嫁過來當天夜裡,新郎就病死了,她還能好端端的繼續活下去嗎?
  
  壓抑已久的怨恨驀然沖上心頭——
  
  爹娘逼嫁的時候說得好聽:「病沒有那麼重,不要緊,你嫁過去仔仔細細的服侍上兩天,等男人病好了心裡自然感激。再者說,就算男人的病拖著一時不得好,你也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轎,正正經經抬進顧家大門的,那顧家上下可有一個敢說你閒話,低看你一眼的?趕著奉承還來不及呢!到時自然有你的受用處,又何必守著這個窮家吃糠咽菜?」
  
  她就這麼傻,會相信這種哄人的話!
  
  她就這麼傻,真的點頭答允嫁過來了!
  
  她不圖榮華富貴,不貪錦衣玉食,只求離那個令她日夜煎熬的家遠一點,再遠一點,只要能耳根清靜,哪怕在顧家做牛做馬,她也甘心情願!但是她怎麼都沒想到,顧二公子竟然病得這麼重,重到甚至撐不過洞房之夜就讓她變成了寡婦?
  
  看來自己果然是災星禍端,爹娘罵得一點都沒有錯……
  
  滿腔的怨恨只在心裡轉了一瞬就洩之一空。
  
  沒有辦法,她打小就是這種軟弱可欺的性子,遇事只會淌眼抹淚,因此才會惹爹娘厭煩,將她嫁來沖喜的吧?
  
  舒歡此刻也很想哭,但不知怎的,雙眼乾澀澀的,再流不出一滴眼淚。她的心也如同這已然乾涸的眼淚一樣,萬念俱灰。
  
  初嫁過來就剋死男人守了寡,將要奔湧而來的那些流言蜚語,謾罵打罰,足夠滅絕她所有生的希望,更別說頂著被人戳脊樑骨的恥辱繼續苦挨日子,受那無窮盡的煎熬了……
  
  活著,真的好艱難,不如死了乾淨!
  
  輕生的念頭一旦鑽進腦海裡,就盤踞著揮之不去了。
  
  她這樣的人,生已無所戀,死自然也不足惜,倒是替所有人都省了事,替她自己省了事……
  
  ……
  
  皓月清空,光華如練。
  
  一聲尖叫驀然刺破這靜謐的寂夜,遠遠的蕩了出去。
  
  守夜的小廝正偷閒打盹就被人給使勁搖醒了,來人一疊聲的催著:「快!快去請大夫!快點!」
  
  腳步聲響了一路……
  
  燈籠一盞接一盞的亮起,整個顧宅,四處可見慌亂奔竄的人影,但最亂的還是要數生梅閣,絡繹不絕的有人進出,喜房裡點的紅燭燃了整整一夜,淌出的燭淚,凝滿了那銀雕的燭台。



第一章 拘禁
  
  清晨,生梅閣。
  
  輾轉了一夜,剛進入夢鄉沒多久,舒歡就被人推了起來。
  
  迷糊睜眼,看見丫鬟巧雲站在床前,向她道一聲:「二奶奶,得罪了!」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就有兩名僕婦上前,一左一右的架著她往房外走。
  
  她免不了驚慌詫異:「這是要幹什麼?」
  
  巧雲在前領著路,頭也不回:「老太君說了,替二奶奶換個妥當點的住處,免得您再三天兩頭的自尋短見。」
  
  所謂妥當點的住處,就是生梅閣裡的一間小耳房,四面板壁,裡頭一應家什俱無,空蕩蕩的連張床都沒有擺,只在地上堆著些乾稻草,就算是給人坐臥的地方了。
  
  這哪裡是住人,分明是拘禁。
  
  舒歡被撂到稻草堆上,還沒爬起來,就聽門「碰」一聲響,關上了不說,外頭還傳來上鎖的聲音。
  
  看這樣子是鐵了心的要關她,那麼拍門哭喊是沒有用的,她也就不費那個力氣了,強撐著抱膝坐起,將下巴擱在膝蓋上,忽然感覺眼睛酸酸的,好想哭。
  
  莫名其妙的穿越,已經令她痛不欲生。
  
  偏偏這身體的原主還要上吊自盡,令她甫穿過來就躺了兩天的床,被灌了七八碗能苦死人的中藥,還沒思謀好接下來該怎麼辦呢,又淪落到了被拘禁的地步,看來原主留下的這一堆爛攤子,比她猜想的還要麻煩。
  
  迥常的經歷,身體上的痛苦,精神上的折磨……
  
  重重重壓之下,舒歡挺不住,昏沉沉的再次睡了過去。
  
  睡著了,內心仍然是糾結的,於是再醒,醒了再睡,反反覆覆不知道多少次,也不知道時間究竟過了多久,等到她完全清醒過來,已經徹底想通,心平氣和了下來。
  
  珍惜生命,隨遇而安。
  
  反正,虱子多了不怕咬,倒霉到了極點,也就被迫的處之泰然了。
  
  爬起來把稻草堆整理一下,方便自己坐臥得更舒服,忽然聽見門上傳來開鎖的聲音,她回頭,看見丫鬟慧雲捧著紅漆托盤推門進來,而她身後是茫茫的一片暮色。
  
  快要天黑了,難怪屋子裡光線這樣暗。
  
  慧雲蹲身下來,將紅漆托盤擱到地上時,瞧見早晨和中午送進來的飯菜,都還擺在那裡沒有動過,不禁擔憂的皺起了眉頭:「二奶奶,不管心裡怎麼委屈難受,這東西還是要吃的。」
  
  「吃!當然吃!」
  
  先前是屋子裡太暗,舒歡沒發現那些飯菜,其實早就餓慘了,伸手就從托盤上抓了一隻花卷,放到嘴邊啃起來。
  
  慧雲見她肯吃東西,立刻放了心,溫言安慰她道:「二奶奶先委屈幾日,老太君說了,等二爺的病好了,就放您出去。」
  
  一口花卷頓時噎在了嗓子裡下不去。
  
  舒歡接過慧雲慌忙斟過來的茶,一氣飲盡,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
  
  臥床的兩天裡,她雖是痛不欲生,沒心情去理會別的事情,但多少也聽到些閒言碎語,依稀知道這身體的原主是嫁到顧家沖喜的貧家女,結果在洞房當夜就上吊自盡了,把那原本就重病的顧二公子駭得昏厥過去,請了四五個大夫輪流瞧著,守了一夜才救過來。
  
  喜沒沖成,反倒被觸了個大大的霉頭,平心而論,顧家把她拘禁起來情有可原,她很鬱悶,但不憤怒,想著等人家氣消了,總會放她出去的,沒想慧雲此刻就給了她一個晴天霹靂,這哪是安慰,簡直比不安慰還要糟糕!
  
  舒歡猶怕自己會錯了意,再探問一句:「要等他病好了才能出去?」
  
  慧雲有些為難的點了點頭:「老太君是這麼說的……」
  
  好想掀桌!
  
  舒歡頓時沒了食慾,把花捲往托盤裡一丟:「你覺得他的病什麼時候能好?」
  
  慧雲遲疑,沒答。
  
  同猜測的一樣!
  
  都病重到需要沖喜了,想來不是治不好的慢性病,就是絕症!等那顧二公子病好,豈不是要等到地老天荒去?
  
  舒歡悻悻然道:「要是他的病總是不好,甚至……」
  
  慧雲慌道:「二奶奶別這樣說,二爺吉人有天相,總會好的。」
  
  騙鬼吧!
  
  舒歡隨手捉起一根稻草,不停的打著死結:「我沒有詛咒他的意思,只是想問清楚,他到底病了多久?」
  
  慧雲也知道自己那話騙不了人,低下頭去:「二爺打小身子骨就不好,這病從四五歲起就一直纏綿至今,去歲重病過一次,後來略好些,吃得下飲食了,但也不能下床走動,老太君原盼著他能就此好起來,可沒想到了今年春天又犯了……」
  
  聽了這話,舒歡著實坐不住了,站起身道:「煩你,帶我去見見老太君吧。」
  
  不管怎麼說,總要替自己找線生存的希望,不論成不成,好過坐以待斃。
  
  沒想慧雲慌忙攔住她道:「老太君這兩天心情不好,躲還躲不及呢,二奶奶怎麼還要撞上去?還是安心在這裡待幾日再說吧。」
  
  「待不下去!」舒歡抬眼一掃這間屋子,苦笑道:「是怕我自尋短見嗎?連床都不給一張!睡在地上我倒是不在意,可是長日漫漫,就讓我這麼乾坐乾睡著,簡直能把人悶瘋!你們家老太君該是講理的人,我只想找她說清楚,告訴她我不會自尋短見,用不著這樣防著我,與其關我在這裡白費你們家糧食,不如放我出去服侍二爺,就當將功折罪了。」
  
  話是有理,但哪有這麼簡單!
  
  關她在這裡,除了怕她自尋短見外,也是老太君覺得她這個人不吉利,才嫁進門就差點害死二爺,這才下令將她隔離起來。
  
  只是這原由慧雲心裡明白,偏偏礙於身份不好直說,見她執著,不得不照實道:「二奶奶,這事婢子做不得主,您要真想去見老太君,恐怕還得先問過雲姨娘。」
  
  「雲姨娘?」舒歡微怔。
  
  「嗯。」慧雲不敢抬眼看她的反應,只低著頭道:「雲姨娘是二爺去歲納的,也是因他重病,老爺太太想替他娶妻沖喜,只是大爺那時還未成親,不好越過他去,這才折中先納了妾。雲姨娘打從進門,連著三天三夜沒合眼,衣不解帶的服侍二爺,及至二爺病略好些,她就累得倒下了,為這老太君常誇她,說這份情義難得,凡事也都抬舉她,如今二奶奶您……」
  
  她頓住不往下說,舒歡卻聽明白了:「如今我被拘禁起來,這院裡的事就都是她在管吧?」
  
  慧雲點了點頭,不語。
  
  舒歡苦笑,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拿雲姨娘的所作所為同原主一對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人家剛進門就一心撲在病患身上,原主一進門就急著上吊自殺。
  
  難怪她佔了妻的身份,還這麼不受人待見呢!
  
  只是這事不知是否另有隱情,再說人各有志,她也不好評判誰對誰錯,只知道要替原主收拾的爛攤子大了!但不管怎麼說,還是先想辦法出去,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想清楚了,舒歡還是執著道:「煩你,替我將雲姨娘請來。」
  
  慧雲猶豫了一下,點頭出去。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2:06 PM

第二章 雲姨娘
  
  俗話說娶妻娶賢,納妾納色。
  
  見到雲姨娘的時候,舒歡果然覺得眼前一亮。
  
  娟妍清麗的臉龐,水樣溫柔的氣質,鬢邊只簪珠釵,渾身一襲煙霧般的素青羅裙,襯著雪白的裡衣,顯得這人越發曼妙麗質,猶如出水而不染纖塵的白蓮碧葉,又似山間泊泊緩流的清泉,有一種嫻靜素雅的韻致。
  
  容貌已有七分顏色,再兼性情溫柔賢淑,這哪裡是妾,做妻都綽綽有餘了吧!
  
  病癆二爺真是好福氣!
  
  舒歡心裡感歎羨慕的同時,不由鬆了一口氣。
  
  穿越前她的容貌不見得比雲姨娘差,只是這古典溫婉的氣質是萬萬比不上了。如今也沒照過鏡子,不知道生成怎樣,但是自己的德性自己清楚,就算不是爆炭,同大多數男人喜歡的溫柔兩字也沾不上邊,有這樣的珠玉在前,她就算戳到那二爺眼前,百般的喬張做致,也不至於讓他瞧上。
  
  這樣好!
  
  活下去雖然重要,但她也不願意跨越自己的底線,同一個陌生男人滾床單。
  
  她在打量雲姨娘的同時,對方顯然也在打量她,只是沒她這般入骨,只掃了她兩眼,就盈盈施了一禮:「嫣娘見過二奶奶。」
  
  舉止嫻雅得體,風情宛若天成。
  
  偏偏舒歡對這些規矩禮儀一竅不通,簡直就被襯得成了野人。
  
  她苦笑:「不用多禮了,請你來只是想討個情,能不能讓我去見老太君。」
  
  雲姨娘微低了頭:「姐姐說見外話了,今後有事直接喊人吩咐嫣娘就是,只是要見老太君,還得先遣人去問一聲,只怕那邊已經擺上了飯,要略等一等。」
  
  她說著,就輕聲吩咐身邊跟的慧雲去瞧。
  
  慧雲領命去了,這邊只剩舒歡和雲姨娘對立。
  
  雲姨娘目不斜視,恭敬的立在那裡,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
  
  氣氛有點微妙的尷尬。
  
  到底是完全陌生的人,對方態度越規矩就越有疏離感,舒歡也不是自來熟,不知道要同她說什麼,百無聊賴之下,只好偏著頭去看外面的景致。
  
  此時天色已然擦黑,不過院門那邊高掛著兩盞燈籠,因此還能看清眼前這小小的獨立院落。只見三面皆是房屋,圍攏出一個挺大的院子,院中植著幾株梅樹,點綴著一些山石芭蕉,簷下還養了幾籠雀鳥,一缸荷花,雖不見得格外雅致,倒也顯得十分清幽。
  
  說起來,穿越到這裡已有三日,只是她一直沒有出過房門,早起還是被人架出來的,根本沒有餘暇來打量住處,這會看見這個滿目皆是古詩意境的院子,心裡倒也喜歡,只是暗自感歎,要是沒有穿越,還能住到這種地方來偷得浮生半日閒就完美了。
  
  才想著,就見一個小丫鬟從正房裡跑出來,到了雲姨娘面前就回道:「二爺不肯吃藥,把碗都砸了,巧雲姐姐請姨娘去勸勸呢!」
  
  雲姨娘遲疑,望向舒歡。
  
  有她待在這裡,舒歡渾身彆扭,巴不得她趕緊走了,忙道:「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雲姨娘這才告了罪,同那小丫鬟一起匆匆進了正屋。
  
  暫時沒有人來看管她了,舒歡左顧右盼,尋思著是不是要借這個機會逃走。
  
  要是身處現代,她就不猶豫了,絕對撒腿就跑!偏偏此時身在古代,還不知道外面是亂世還是太平天下,何況身無分文,就跑出去也是兩眼一抹黑,在這種男人至尊的世界裡找不到工作不說,別被拐子蒙了,轉手再賣到更糟糕的地方去,那就真是哭天不應,喊地不靈了。
  
  越想越黑線,舒歡連忙打消了逃跑的念頭,坐回稻草堆上,摸著已經冷掉的花卷繼續啃。
  
  要堅強,要吃東西,要活下去……
  
  不斷的催眠著自己,足等了有小半個時辰,才見慧雲回來,看到她先搖頭,帶著歉意道:「老太君不想見您,連話都不讓我多說一句,就將我打發回來了。」
  
  舒歡默然,有心理準備了,也不是太失望。
  
  慧雲見她沉默,想勸,又不知道如何勸,最後還是悄悄退了出去。
  
  剛要將門上鎖,裡頭門板就被拍響了。
  
  她打開門來:「二奶奶還有什麼事?」
  
  環境再差也要努力改善,總不能委屈虧待了自己。
  
  舒歡忙道:「關了門,屋裡很黑,我要蠟燭。」
  
  慧雲遲疑。
  
  「怎麼,還怕我自尋短見?放心,再傻也不會幹**的事,多痛啊!」
  
  「二奶奶請稍候。」
  
  「等等,我還要蚊香!」
  
  「蚊香?」
  
  「就是熏蚊蟲的。」
  
  慧雲點點頭:「那是雄黃香。」
  
  她轉身要走。
  
  舒歡又喊:「半夜我要解手怎麼辦?」
  
  慧雲被她吵得也黑線起來,應著要去拿恭桶後,就立在那裡,等著她繼續要東要西。
  
  誰想舒歡已經要完了東西,看她還不走,也詫異,只盯著她不語。
  
  慧雲好笑起來:「二奶奶還有要的東西麼?」
  
  「沒了。」只是偏頭想一想,她又不好意思道:「如果不太麻煩的話,你再替我拿本書來行不行?不要那些論策詩賦,要山川河圖志,或者雜記筆談。」
  
  白天睡足了,此刻長夜漫漫,不知要如何打發時間,看書是最好的選擇,還能多瞭解一下這個世界。
  
  慧雲聽了卻是極為詫異:「二奶奶識得字?」
  
  糟了!忘記古代女子無才便是德,再說原主彷彿出身貧家,要真識字,那就妖孽了。只是話已出口,不好收回來的,今後要是總假裝著自己不識字,也很不方便,舒歡只好硬著頭皮圓謊:「我年幼時家附近住著位老學究,興許是投緣,他閒時就教我認了兩個字,不過年深日久的,也忘得差不多了,我就想找本書來瞧瞧,看自己還記得多少。」
  
  一番話,緩緩說來,也說得她額頭冒汗,不過心裡多少有點小得意,這個謊編得真好,年幼時的事,誰去打聽!就算書拿了來,上面的文字她看不懂,也能推說是忘了。
  
  慧雲沒在這種事上追究,只是做事一向謹慎慣了,此刻為難道:「婢子不識字呢,不知道哪本書是二奶奶想要看的,要不回二爺去,讓他挑給您?」
  
  舒歡開始擦汗:「不用不用!他病著呢,就別擾他了,你隨便拿一本來就好。」
  
  慧雲這才應聲而去。



第三章 見歡則喜
  
  不到片刻,舒歡要的東西就全了,而且慧雲謹慎,生怕不合她的意,拿了四五冊書來,足夠她挑著看,還捎帶了一條薄毯讓她夜裡涼時蓋著,這才鎖上門離去。
  
  此刻牆角點著雄黃香,稻草堆得舒適,薄毯鋪在稻草上,手邊四五冊書,點一隻蠟燭,舒歡愜意的躺了下去,深深的吁出一口氣。
  
  美中不足的是沒有燭台,想必慧雲仍然擔心她會自殺,不敢給她尖銳的東西,她只好側著點身,將書湊近蠟燭,才好有足夠的光線閱讀。
  
  書上的字是繁體,手抄小楷,字跡工整清俊。
  
  繁體字筆畫繁多,要寫不容易,但想要看懂其實不難,除了個別生僻的,其他常用字,她半認半猜的也能看個差不離,唯有那從右到左,從上至下的閱讀方式和沒有標點斷隔的長句令她很不習慣,看了兩三頁就有頭暈眼花的感覺。
  
  不過手頭這本是編年體史書,對瞭解這個世界的歷史很有用,她耐著性子挑重點的看下去,才發現上面記載的年號國號她連聽都沒聽說過,看來是穿到另一個未知的時空了。
  
  反正歷史學得馬馬虎虎,只大體知道些重要事情,年代什麼的記憶早已模糊,要單靠那些歷史常識來趨吉避凶是遠遠不夠的,就算穿到唐宋元明清這些熟悉的朝代,她照樣一頭霧水,兩眼發黑,因此她倒也不失望,只暗自記下如今的國號,啟。
  
  書翻著翻著,忽然從中掉下一張字紙來。
  
  就算她眼明手快的及時搶過,那紙也被蠟燭的火焰燎著了一部分,拿書拍滅後,上面有些字跡已經焦黑破損得不可辨識了。
  
  她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去看,見字紙上面寫著:「余幼年喪母,又不幸身染沉痾,自覺將不久於人世……家中有長兄幼弟繼嗣,余本無意再娶妻室……聘下舒家女兒,閨名……猶記當年一遊方僧人遺下四字,見歡則喜,莫非此姻緣天定……余心內不甚惶喜……」
  
  字紙上照樣沒有標點,句子是她憑著感覺自己斷讀的,也不知道有沒有錯,只是看到「舒家女兒」四字時,她眼皮已是一跳,再看到「見歡則喜」四字,還有後頭的話,她就忍不住罵了出來:「天定你妹!」
  
  罵完,覺得自己好像太粗魯了點,她又不禁摀住了自己的嘴。
  
  字紙上面的話不全,但大體意思也能看出來了,她只執著於「舒歡」兩字,難不成,這身體的原主與她同名同姓?
  
  至於什麼姻緣天定,她只當是無稽之談,要真是如此,洞房之夜,原主就不會上吊,那二爺見了「歡」,還不「喜」得滿院子亂竄?哪裡還會昏厥過去!
  
  反正搶什麼,也不會去搶一個已經納了妾的病癆!
  
  舒歡不屑的將那字紙在燭焰上點燃,看著它燃成灰燼。
  
  只是這樣一來,情緒到底有點低落,她不耐煩再去看什麼史書,就隨手另撿了本書,沒想到翻起來一看,竟是一本奇談怪錄!
  
  才看了沒兩行字,已經滿腦子都是荒夜、破廟、書生、狐女、鬼怪等聊齋情節,兼之此刻夜深人靜,門縫底下不時有涼風吹滲進來,搖得燭光明滅不定,嚇得她趕緊把那本書丟到角落裡,習慣性的伸手去摸往常掛在脖子上的那塊玉珮。
  
  玉珮是她年幼時母親從廟裡求來的,據說能避邪驅穢,長保平安,不管信與不信,總是自小帶在身上的東西,能夠讓人安心寧神,只是她忘了自己已經穿越,這一摸,自然摸了個空,想到自己親身經歷過的古怪,臉色就唰一下白了。
  
  偏偏門外這時還傳來腳步聲響,嚇得她將整條薄毯都裹到了身上,縮成一團,心裡默念著: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念著念著,腳步聲響停了,還真有人敲了門!
  
  舒歡閉緊眼睛,打死也不應!
  
  敲了兩下沒動靜,外邊就有人輕聲嘀咕道:「也不知道雲姨娘怎麼想的,大半夜的讓我們過來探看,這個時辰,人早就睡了吧?」
  
  「你也別怨,她不過是謹慎罷了,怕出點什麼事,到時沒法交待。哎,門縫裡有光呢,你瞧瞧二奶奶到底睡了沒。」
  
  靜默了片刻才有對話聲再次響起。
  
  「睡了!只是沒熄了蠟。香茜姐姐,我好困呢,還真要在這守一夜不成?」
  
  「要不,咱們兩個輪換吧,你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
  
  「不好,這外頭陰滲滲的,我一個人待著害怕,姐姐你再陪我一會?」
  
  聽見只是兩個丫鬟過來查看,舒歡頓時鬆了口氣,巴不得她們別走,這樣好歹知道有人守在附近,心裡不會胡思亂想。
  
  兩個丫鬟不知她醒著,守在門外無聊,不免低聲聊起天來。
  
  「香茜姐姐,你這個月的月錢也還沒得吧?」
  
  「說是鋪子裡要銀錢周轉,過兩日就補上,其實除了這裡和三姑娘那邊,別處都得了。」
  
  「二爺在家原就不受寵,如今娶了這樣一位奶奶回來,怕是越發要受人排擠了,連帶著咱們都跟著受氣。」
  
  「那也是沒法,二爺的病滿城皆知,那些門當戶對的人家,哪個願意嫁閨女過來沖喜?只好往寒門貧戶裡尋。」
  
  「雲姨娘不也出身寒門?還是老爺太太花銀子買回來的呢,比她強多了。」
  
  「那是納進來前學過規矩的,怎麼好比?快別說這個了,仔細讓裡頭聽見。」
  
  「聽見就聽見,你如今是撥到雲姨娘屋裡的,我是二爺身邊的人,她還能發作咱們?」
  
  ……
  
  兩個丫鬟到底還是壓低了聲音,再說了兩句,就沉默不語起來。
  
  聽得久了,舒歡也算辨出來了,那個言語裡對她極不滿的丫鬟,就是早上帶著僕婦關押她的巧雲。不怪她抱怨,原主上吊自盡了一回,就惹得這些人成了驚弓之鳥,大半夜的不能睡覺,還得在門外守著,沒有怨氣才奇怪。
  
  她微微一笑,也不在意,知道外邊有人,心裡安定多了,合上眼,聽著院子裡低微的蟲鳴聲,竟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2:07 PM

第四章 失火
  
  夢裡是一片汪洋大海,漫無邊際。
  
  她掙扎其中,精疲力竭。
  
  忽然一個浪頭捲過來,不知怎的,濤濤水波就幻成了肆起的烈焰,肌膚感覺到被燒灼的疼痛。
  
  舒歡驀然睜開眼來,才發現夢中的掙扎使得手碰了出去,撞倒了那已燃至半截的蠟燭,燭焰灼痛了她的肌膚,連帶的燎著了稻草,那乾稻草見了明火,立刻燃了起來,等她驚覺起身,想要去踩熄那火時,火勢已經熊熊的蔓延了開來。
  
  這間耳房四面都是板壁,要是火勢不能得到及時控制,真燒起來,很有可能波及到附近的屋舍。
  
  「起火了!開門,快開門!」
  
  舒歡急了,先過去用力的踹了兩下門,不等門開,就拿著手裡那條薄毯用力抽擊起火焰來,拍得火星四濺,好幾回險險的要燎著她的頭髮。
  
  此時香茜已回房去睡,守在外頭的是迷迷糊糊打著盹的巧雲,她被驚醒,要去開門時一摸身上,才想起鑰匙不在她這,再慌慌的跑去找香茜。
  
  這一來就驚動了不少人,連雲姨娘都醒了,趕著問清發生了什麼事後,她就披衣帶著香茜等丫鬟過來開門。
  
  門一打開,還沒看清屋內的情形呢,先是一股濃煙倒捲出來,熏得人人淚流嗆咳。
  
  其後,舒歡帶著一身煙熏火燎的氣息從裡頭紮了出來,一屁股坐到地上就咳喘:「水……打水來……還有點小火沒熄……」
  
  她算盡力了,總算控制住火勢沒有蔓延,只是自己差點被熏死在裡頭。
  
  不過說是小火沒熄,但此刻門一打開,風灌了進去,火焰又有復起之勢,慌得丫鬟們打水、點燈、尋盆、撲火,忙亂了好一陣子,才堪堪把這火救了下去。
  
  再看耳房裡,已經有半面板壁被燒得焦黑,到處都是水漬,混著稻草灰,淋淋漓漓的一地狼籍。
  
  舒歡的模樣比那耳房好不了多少,臉上沾了灰漬,又是一頭的汗,外帶頭髮散了下來,被火燎去了一小截,身上衣裳也是皺巴巴的,因睡著時被突驚而起,鞋子也沒來得及穿,腳上那白綾襪都變成了黑色。
  
  偏偏此刻雲姨娘在旁,一身清爽,烏髮如瀑一般披垂肩頭,紋絲不亂。
  
  兩相一對比,她的狼狽格外顯眼。
  
  眾丫鬟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
  
  雲姨娘微微蹙起了眉:「姐姐,這事……」
  
  又闖禍了!
  
  可是為什麼要說又呢?上吊尋死的事可賴不著她!
  
  舒歡心裡歎息,從地上撐起來:「不好意思,是我點著蠟睡著了,沒想到引起了火災。」
  
  慧雲趕著過來跪下:「這事是婢子的錯,那蠟燭是婢子拿給二奶奶的。」
  
  「你起來。」雲姨娘搖了搖頭:「蠟燭的事你回過我,倒是我大意疏忽……」
  
  話猶未完,她忽見正房那邊多了一襲白色身影,連忙迎了過去,急道:「二爺,您怎麼出來了?」
  
  二爺?她那病弱的丈夫麼?
  
  舒歡好奇的望過去,在燈光燭影裡,對上了一雙帶著探究神色的眼。
  
  眼角微翹,目光裡有迷濛之色一閃而過,再看時,那雙眼已亮如清泉。
  
  舒歡微訝,倒像是在哪裡見過這樣一雙眼。
  
  目光往下挪,瞧見他微勾而起的唇角,笑意似有若無。
  
  她再從頭打量顧熙然,見他臉龐輪廓清雋,很好看,只是帶著三分年少青澀,還有七分掩不住的病容,削瘦而憔悴,倒因此顯得那雙眼越發清亮,彷彿淡淡一掃就能望到人的心裡去。
  
  分明是從來沒有見過的陌生人,但那些微熟悉的感覺在心裡縈繞不去。
  
  打量只在片刻間,那邊雲姨娘已經急著要將顧熙然往屋內攙扶了,口裡猶道:「這外頭風大,二爺仔細受了涼。快回屋去吧,您這身子不能再添病了。」
  
  顧熙然微微搖頭,抬手衝著舒歡招了招:「過來。」
  
  「我?」舒歡納悶,但也只得挪過去:「二爺有什麼吩咐?」
  
  顧熙然不急著說話,只是從頭到底的掃視著她,瞧見她那一身髒污,不由自主的皺了眉頭,這才對著院中那些丫鬟道:「去打些水來。」
  
  巧雲大著膽子回道:「二爺,這深更半夜的,廚房那邊早熄了火。」
  
  顧熙然的目光淡淡掃過去。
  
  巧雲心下一凜,連忙又接道:「我去瞧瞧,興許灶上還有溫在那裡的熱水。」
  
  慧雲也趕著道:「再不夠的話,小茶房裡還有預備著二爺夜裡喝茶的一壺水。」
  
  顧熙然頷首:「提了水送到我房裡。」
  
  說著,他垂眼望向舒歡:「扶我進屋。」
  
  此話一出,雲姨娘有點尷尬的鬆開了扶住他的手,立在一旁默然無語。
  
  舒歡加倍納悶,不知他這唱的是哪一出,只覺夾在他和雲姨娘之間,很有小三的嫌疑,心裡微惱,原想推脫,但看見自己那雙髒污的手,再看看他身上那襲白色的中衣,頓時就改了主意,唇角擒著一抹笑,大咧咧的伸手過去,捉住他的胳膊就往裡攙。
  
  小樣,讓你裝大爺,毀了你這身衣裳!
  
  待到將顧熙然扶回室內,讓他在正房廳堂的椅子上坐下,舒歡這才鬆開手來。
  
  果然不出所料,白色中衣的袖上,赫然兩枚污黑的手印。
  
  舒歡垂眼,憋笑。
  
  顧熙然自然也瞧見了袖上污痕,無語默然。
  
  半晌,他才抬眼望向跟進來的雲姨娘:「拿身替換的衣裳來。」
  
  雲姨娘略微遲疑,點頭去了,片刻後,她拿來兩身衣裳,一身自然是顧熙然要替換的,另一身是替舒歡準備的,跟著她進來的還有兩名抬著沐桶的粗使丫鬟,最後是手裡捧著些香膏香粉香油的慧雲。
  
  看見這些,再聯想到顧熙然方才要了水,舒歡頓時窘到了,不得不無視尷尬沉悶的氣氛,硬著頭皮開口道:「那個,我回我房裡去洗,這些東西不用搬過來。」
  
  雲姨娘不接話,只看顧熙然,等他示意。
  
  顧熙然端起茶碗,垂了眼道:「都抬到裡間去。」
  
  雲姨娘心裡一酸,忙掩飾著低頭應了,帶著那些丫鬟去裡間預備。
  
  穿越前,舒歡還是個大二的學生,思想再開放,也沒開放到跟陌生人玩一夜情的程度,不管原主嫁進來當天,洞房裡發生了什麼事使得她要上吊自盡,反正對舒歡來說,眼前這位爺就是個陌生人,打從見面到這會,還不超過十分鐘,這麼短的時間裡,要她在此人房裡沐浴更衣,她受不了!
  
  急了,再顧不上別的,她張口就道:「男女授受不親,你這樣做不太好吧?」
  
  顧熙然微抿了唇,撂下茶碗:「你都嫁進來了,還顧忌這個?」
  
  鬱悶!
  
  但嫁進來是事實,她是他的合法妻子。
  
  舒歡無法辯駁,只得婉轉道:「二爺您病體未癒,我……我這也是替您的身體著想……」
  
  這話說得極端彆扭,煩臊得她臉都紅了。
  
  顧熙然掃她一眼,唇邊泛出抹笑意:「不妨,你這豆芽菜樣的小身板,爺還沒有興趣。」



第五章 沐浴
  
  豆芽菜!
  
  這三字惹惱了舒歡。
  
  身為女子,無論在不在意自己的身材容貌,受到別人的輕蔑評價時,總會感覺不快,再說她此刻穿越了,容貌變成怎樣還未知,但身材自己能估出來,纖細單薄,彷彿才十四五歲的模樣,換上件男裝,就能假扮小廝了。以往的好身材蕩然無存,這已經夠令她鬱悶的了,哪裡還經得起別人說?
  
  一生氣,怯意和顧慮就被完全拋到腦後去了。
  
  也不再說,她轉身就進了裡間。
  
  不就在他房裡洗個澡嘛,誰怕誰?
  
  就他那風吹吹能飄的病弱模樣,真要有圖謀不軌的舉動,她隨便拎塊板磚,也能把他拍倒了!不過,想要在這裡找塊板磚大概很難,進了裡間,她先滿屋子瞟起來,待看見擱在窗前紫檀雕花案上的一隻銅製熏香爐,心裡立刻安定了,若無其事的把其他人打發出去,只留下慧雲幫她洗髮。
  
  不是拿喬,著實是古人蓄髮不剪的習慣不太好,那樣厚長的一把頭髮,讓她自己洗也洗不乾淨,再說不知道這裡沐浴用品的使法,要留著慧雲問問。
  
  慧雲是個好脾氣的,深更半夜沒覺睡也不抱怨,還耐著心先替她把頭髮梳通理順,這才取了一隻晶瑩通透的水晶瓶,往浣發的水盆裡滴了數滴淺黃色的液體,隨即就有一股清淡的茉莉花香被熱氣騰蒸而出。
  
  舒歡只覺好奇,饒有興味的問道:「這是什麼?」
  
  慧雲知道她出身寒門,不認得這東西也不奇怪,於是將手裡的水晶瓶遞將過去,抿嘴笑道:「這是茉莉清露。」
  
  「清露?」舒歡將水晶瓶湊到鼻端,輕輕一嗅,就有一股極濃烈的氣味透鼻而入,嗆得她差點要打起噴嚏來,連忙將瓶子拿遠些,心裡卻想著這東西倒有點像現代人慣用的精油,大概也能用來做香熏。
  
  她這邊想著,那邊慧雲也不厭其煩的解釋道:「家裡是做香品生意的,除了賣些熏香佩香外,也蒸各色清露來賣,這茉莉清露,自然是上品貨色,難得香氣清雅,暑天裡用最好。不過,倘若二奶奶不喜歡這味道的話,還有玫瑰木樨香味的,我去取來?」
  
  「不用,這個就很好了。」
  
  大半夜的,又是在顧熙然房裡,洗那麼香噴噴的是給自己找麻煩。舒歡很明智的搖頭,只將她的話暗暗記下。
  
  及至洗完,慧雲替她將頭髮抹乾後鬆鬆挽起,舒歡就催著她去睡,自己把窗戶閉緊,插牢門栓,再將紫檀案上那只沉甸甸的銅熏香爐搬到手邊,這才放心的寬衣解帶起來。
  
  不得不說,古代洗個澡很麻煩,沒有淋浴那麼方便衛生,但是坐在木製的浴桶裡,讓身體被微燙的水浸沒而過的感覺真的很舒適愜意。
  
  舒歡繃了許久的情緒緩馳下來,略微感覺到倦意。
  
  當然,不能在這裡睡著,她一邊強打起精神來洗澡,一邊困惑的回想方才初見顧熙然時的情形,只是搜遍記憶,仍然找不出那份熟悉感的由來,只能認定自己是被那張姻緣天定的字紙給影響了,才會下意識的感覺此人眼熟,然而事實上顧熙然不是寶哥哥,她也不是林妹妹,眼熟你妹啊!
  
  一不小心又粗魯了……
  
  舒歡歎口氣,眉頭微蹙起來。
  
  不管是她太自戀,還是猜測顧熙然心裡有姻緣天定的想法,此刻這人強迫她在他房裡沐浴,那接下來……
  
  她不能不多想,不能不忐忑,但終究沒有什麼好主意,唯有銘記四字——
  
  寧死不從!
  
  她在裡頭打著小算盤,等在外頭的顧熙然有點不耐煩了,洗個澡而已,至於這麼磨蹭嗎?
  
  雲姨娘陪在一旁,見他微露倦意,不禁帶著點希冀探問道:「二爺,您這身子熬不了夜,不如今晚就歇到西廂房裡可好?」
  
  舒歡前兩天住在東廂,西廂一向是雲姨娘的居處。
  
  顧熙然搖了搖頭:「不用了,你先去歇著吧。」
  
  雲姨娘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微低了頭,執著的陪在那裡不願走。
  
  話說舒歡磨磨蹭蹭,慢慢吞吞,就是想拖延時間,磨到最後手指頭上的皮都被泡得起了皺,洗澡水也涼透了,就連頭髮都半乾了,才不得不起來穿衣。
  
  拔門栓前,她先湊到門板上聽了聽外頭動靜,似乎沒有什麼聲音,頓時長舒一口氣,心想顧熙然和雲姨娘大概等不住另找房去睡了,這才開門出來,想悄悄溜回東廂房裡去。
  
  沒想,門一打開,就見廳上兩人還坐在那裡。
  
  舒歡臉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尷尬道:「你們還在啊?」
  
  顧熙然倦倦的瞟她一眼,有氣沒力道:「這是我的臥房!」
  
  不在這還能在哪?
  
  舒歡心裡也不滿,又不是她願意佔他臥房洗澡來的,能怪她嗎?不過臉上還是憋出了一點笑,邊悄悄的往廳門處挪著腳步,邊抱歉道:「不好意思讓你們等這麼久,那個,天不早了,你們歇著,我回房了。」
  
  話一說完,她就飛快的要往外溜,沒想沖得急了,一頭撞在門板上,痛得她捂著額頭,眼淚差點掉下來。再看廳門,原來已經關上了,只是有密實的細竹簾子遮擋在那裡,她沒瞧見,還以為是開著的……
  
  顧熙然滿帶倦意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抹興災樂禍的笑。
  
  雲姨娘趕著上來看她傷處:「是我不好,怕外頭寒氣重就使人關了門。二奶奶磕著了沒有?要不要喊人拿點藥酒來擦擦?」
  
  「不用不用,沒撞傷,過會就不痛了。」舒歡還沒死了要溜出去的心,伸手就去開門。
  
  這時顧熙然扶著椅子站了起來:「嫣娘去睡吧,我們也歇了。」
  
  我們?!
  
  晴天霹靂啊!
  
  誰要跟他一起歇啊!
  
  舒歡驀然轉身,想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訴顧熙然,她不替人暖床!
  
  誰想剛張口,就見顧熙然朝她丟了個眼色,倒讓她微怔了一下,猜度著此人是不是有什麼話不方便當著人說,要留她下來單獨私談,只好暫時按捺下同他撕破臉的衝動,靜立在那裡不語了。
  
  雲姨娘也是一怔,強忍著心裡的酸楚,黯然道:「那嫣娘先告退了。」
  
  顧熙然點頭不語,她轉身出去。
  
  舒歡看看他,再看看雲姨娘消失在夜色裡的背影,眉頭微蹙了起來。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2:09 PM

第六章 青梅如豆
  
  雲姨娘去後不久,就有香茜帶著兩名粗使丫鬟進來收拾沐浴用的東西,但是收拾完後,香茜沒有退出去的意思,仍然侍立在旁。
  
  顧熙然掃她一眼:「你不去睡?」
  
  香茜回道:「雲姨娘讓婢子睡在紗廚錦隔外頭的榻上,省得夜裡二爺和二奶奶要茶要水時喊不著人。」
  
  「不用了,你去吧,記得把門帶上。」顧熙然說著,望向舒歡:「扶我進去。」
  
  他還使喚上癮了!
  
  舒歡氣苦,但還惦記著他方纔那個眼色,心裡好奇,只得攙扶著他到裡間的床上躺下。不過看見他身體如此羸弱,沒人攙扶的話連路都走不太穩,倒是放心不少,不用擔心他圖謀不軌了。
  
  片刻後外頭一聲門響,想必是香茜出去了,這屋裡除了他們兩人外再無旁人,舒歡就急著問道:「你要同我說什麼?」
  
  顧熙然此刻倦意已深,躺在床上連眼都懶得睜了,只道:「我能有什麼話要同你說?」
  
  「哎!」舒歡有上當受騙的感覺:「那你方才使的那個眼色是什麼意思?」
  
  顧熙然好笑的睜開眼:「沒什麼意思,就是讓你留下。」
  
  我勒個去!
  
  舒歡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顧熙然也不攔,只淡淡道:「東廂的門我讓人鎖上了,你這會要回去,還得把人折騰起來替你開鎖。鬧了一晚,你還沒夠麼?留兩個時辰讓人睡覺吧!」
  
  擾了人,她心裡是有點過意不去,但鎖門不讓她回房,此人想幹什麼!
  
  舒歡回過身來,瞪著他道:「你太過份了吧!」
  
  顧熙然懶懶一笑,反問道:「過份嗎?」
  
  舒歡被問得啞然無語,的確,她因自己是穿越來的,並非原主,覺得不與陌生人同床共枕是天經地義,但顧熙然要求明媒正娶進門的妻子同床共枕,好像也是天經地義,就算外人看來,不佔理的也是她。
  
  她只好採取迂迴戰術:「那個,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你這個樣子,嫣娘會很傷心的吧?」
  
  顧熙然饒有興味的望著她,半晌,撂出一句:「鹹吃蘿蔔淡操心,你知道些什麼?還是先顧好自己吧!」
  
  這是說她多管閒事?!
  
  舒歡微張了口,想要反駁,最後想想,算了,兩人自小生長的環境不同,觀念自然也截然不同,再說下去也是白費唇舌。
  
  她只垂眼立在那裡,用沉默來表達自己內心的抗拒。
  
  顧熙然看著她,燭光下,那張清瘦的臉龐帶著點柔和而朦朧的光暈。
  
  眉眼微垂,唇猶豆蔻,濕發稍亂的散落肩頭。
  
  彷彿嫩枝梢頭,如豆青梅。
  
  稚澀。
  
  他微微一笑,睏倦的合上了眼,緩緩道:「想站就繼續站著吧,我先睡了,要是你一會想通了,上床時記得吹燈,別再鬧一場火災出來。」
  
  大概真是倦極了,他話一說完,就覺得意識有點朦朧,已經進入了半睡眠的狀態。
  
  舒歡看他呼吸逐漸勻淨平穩下來,不像是作偽的樣子,倒有些窘起來。
  
  難道真是她想法太不純潔,過於自戀?但若只是單純的各睡各的覺,她睡哪裡不是睡,為何他要費這麼多周折,留她睡在這裡?
  
  不知道是誰說的,女人心,海底針,其實男人也一樣,讓人猜不著又摸不透。
  
  她轉眼看看看身周,覺得睡椅子太不舒服了,睡到紗廚錦隔外頭的榻上吧,她又害怕,因為這裡是正房,原主洞房花燭夜的地方,上吊自盡的現場。現在她的靈魂依附到了這具身體上,那原主的靈魂,是像她一樣穿越了時光,還是去了陰曹地府?如果哪都沒去,還飄蕩在這裡的話……
  
  舒歡心裡微微一顫,不敢再想下去,慌慌的跑到窗前抱了那隻銅熏香爐,就吹了燈,往顧熙然的床上爬。
  
  她投降認栽!
  
  反正已經佔了夫妻之名,只要他沒別的心思,她也能坦蕩蕩的與他同睡一張床。
  
  床很大,銅熏香爐擺在中間,兩人各據半邊。
  
  想想,仍然有點不放心,她伸手推推顧熙然。
  
  顧熙然睡得迷迷糊糊,語聲呢喃:「幹什麼……」
  
  「你不要越界。」
  
  「唔。」
  
  醜話說在前頭,她再推:「越界我會用香爐砸你。」
  
  「唔。」
  
  想到自己睡相不是太好,她有點擔憂,繼續推:「萬一我不小心越界了,你別……」
  
  這簡直讓人沒法睡了!
  
  她話沒說完,顧熙然的臉就貼了過去,湊得離她極近,危險的瞇起了眼,吐字如氣道:「你再囉嗦半句,我就扒了你的衣裳,堵了你的嘴!」
  
  ……
  
  聲音低得幾不可聞,但字字清晰。
  
  說不清是威脅多點還是曖昧多點,黑暗中聽來,有一種微妙的誘惑力。
  
  舒歡臉上莫名的一燙,及至反應過來,剛要伸手將他的臉一把推開,他就已經退回了自己枕上,用一種像是哄孩子的溫和語氣喃喃道:「別吵,乖乖睡覺!」
  
  ……
  
  舒歡無語的背轉過身子,面朝牆睡。
  
  此時燈已熄了許久,眼睛能適應黑暗了,還有燈籠的微光透過窗紙映射進來,將她的身形輪廓清晰的勾勒在了牆上。
  
  她伸出手指慢慢描摩,剛才忘了藉著沐浴的機會,要面鏡子來照看自己目前的容貌,也不知道長成什麼樣子了,不需要太美,但是拜託,千萬也別太醜……
  
  胡亂想著一些有的沒的事情,來分散與陌生異性同床共枕的尷尬,她原本以為自己會輾轉一夜,沒想竟然很快就入眠了,而且酣然無夢。
  
  倒霉的是,次日仍然是被人喊醒的。
  
  巧雲站在外間,隔著簾子急喊道:「二爺,二奶奶,快起來罷!紫蘇姐姐剛傳了話來,老太君和太太正往這邊來呢!」
  
  顧家BOSS來查崗了?
  
  前一刻還睡眼惺忪的舒歡,下一刻就清醒的坐了起來。
  
  顧熙然也睜了眼,不知他是昨夜迷糊睏倦中沒當真留意到,還是想起了什麼,此刻望向擱在床中間的那隻銅熏香爐時,目光詭異。
  
  回想昨晚經歷,舒歡大為赧然,顧不上說些什麼來自我解嘲,連忙抱著熏香爐翻身下床,將之擱回原處。
  
  顧熙然微微一笑,這才懶懶道:「進來吧。」
  
  巧雲和慧雲就端著盥洗用的東西依次入內,擦牙洗臉換衣裳的好一陣亂,等到舒歡被按坐到妝台前,她的目光就立刻落在了那面雕花銅鏡上不會動了。
  
  慧雲渾然未覺,正拿著拿著梳子理順她的頭髮,口裡問道:「二奶奶想梳個什麼樣的頭?」
  
  「隨便。」舒歡漫不經心的應著,手已經伸過去揭起了銅鏡。
  
  只一照,她就愣住了。
  
  銅鏡裡映出的容顏,分明就是她十四五歲時的模樣,只是少了圓潤,添了清瘦。
  
  原主同她……
  
  不但名姓相同,竟連容貌也一樣!
  
  她覺得喉頭有點乾澀,手足有點發涼,想法有點離奇——
  
  原主,該不會是她的前世吧?



第七章 挾怒發落
  
  前世不前世的不清楚,但接下來要倒霉是肯定的。
  
  天色只剛微曦,生梅閣的正房廳堂上就擠了半屋子的人。
  
  坐在上首的是位面容威嚴的老太太,望向舒歡的目光頗為不善,打量了她片刻,就沉聲喝道:「跪下!」
  
  穿越女都是有骨氣和自尊的,舒歡也想態度強硬的自尊一把,但是旁人壓根容不得,她只遲疑了片刻,也不知哪個丫鬟在她腿彎處一撞,她就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膝蓋重重的磕在地磚上,痛得她嘴角抽抽,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自己果斷點跪呢,起碼可以小心輕落。
  
  這老太太大概就是眾人口裡常說的那位老太君了,看得出是頤氣指使慣的,不像尋常老婦那般單純慈祥,眉目間隱隱有著凜然之色,此刻舒歡跪了,她反倒不理會了,只轉頭責罵起雲姨娘來。
  
  「你素來是個謹慎懂事的,今日怎麼犯起了糊塗?走水這樣的大事,你還替人瞞?要不是我還未老眼昏花,早起看見丫鬟們鬼鬼崇崇的湊在那裡說話,喊了一個來問,只怕這會還被蒙在鼓裡呢!」
  
  雲姨娘也慌得跪到了地上:「嫣娘知錯了,求老太君責罰。」
  
  老太君沒搭理,又罵起丫鬟來:「讓你們把人關起來嚴加看管,都沒聽見?還是打量著她是你們二奶奶,身份矜貴,委屈不得,就拿我這老太太的話不當一回事?」
  
  這話有點重,低著頭在門外聽規矩的丫鬟們全都呼啦啦跪了一地。
  
  「打!」老太君怒氣正盛,站起來重重的頓了頓手裡的枴杖:「外頭喊兩個小廝來,這院子裡的丫鬟,全都拖下去,每人領二十大板!」
  
  丫鬟們都被這雷霆之怒給嚇到了,求饒聲一片,哭著說下回再不敢了。
  
  舒歡也瞬間白了臉,這是打給她看?
  
  她慌忙抬起眼來,望向坐在老太君下首的顧熙然,見他抿緊了唇,目光裡有不悅之色一閃而過,但隨即就垂下眼去,似乎沒有要替人求情的意思,她只好咬了咬唇,出聲求懇道:「老太君息怒,這事是我的錯……」
  
  她話未說完,就被老太君喝住:「沒規矩的東西!我在這裡發落丫鬟,有你插嘴的份?」
  
  舒歡閉嘴無語。
  
  顧家夫人林氏是跟來的,一直在旁沒出聲,這會見老太君氣得狠了,忙過去扶她:「太君坐下慢慢說,犯不著為這些小事氣壞了自個身子。」
  
  看來是真怒,老太君連媳婦都要發作了,一邊坐下,一邊惱道:「這是小事?火燭之患最該謹慎,又是深更夜半的,人都不知道!這幸好是沒燒起來,要不悄無聲息的,咱們顧家就化作一片白地了!」
  
  古代房屋多用木料,老太君也不是在誇大事實,舒歡知道她說的有理,心裡暗歎,自己這禍闖得不小,不知道一會要被怎麼發落。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老太君轉頭就瞪她了:「嫁進咱們顧家可委屈了你?」
  
  身不由己,自然是委屈的,但舒歡哪敢實話實說,只好低頭答道:「不委屈。」
  
  「不委屈你進門就尋死覓活的鬧?我令人關你兩天,讓你反醒反醒,誰想你回頭就放火燒屋!這心腸也忒歹毒了,咱們顧家到底跟你有什麼仇?竟讓你幹出這種要滅人滿門的事來?!」
  
  分明是睡著時不小心碰倒了蠟燭,落到別人眼裡,竟成了存心縱火!
  
  舒歡長這麼大就沒被人罵過心腸歹毒這樣的話,她剛想張口辯解,老太君手裡的茶碗就砸了過來,落到她面前,碎瓷與茶水飛濺,沾了她淋淋漓漓一身。
  
  極度屈辱之下,她已經感覺不到燙痛了,只覺渾身的血液直衝頭臉,若不是還有點理智尚存,差點就站起來掉頭往外走了。
  
  老太君這是憋了數天的氣一起發洩了出來,怎麼看舒歡都覺得不順眼,再次憤而起身,望向雲姨娘道:「磨墨!拿紙筆來!」
  
  雲姨娘應一聲,慌忙起來,也不顧跪得久了,走路有點趔趄,就趕去書房裡取筆墨紙硯了。
  
  老太君目光一轉,又望住了一直默然無聲的顧熙然:「然兒寫休書,打發她回娘家去!咱們顧家容不下這種心腸歹毒之人!」
  
  此話一出,整個屋子靜悄悄的,再無聲息。
  
  舒歡心裡說不出是歡喜還是驚怕。
  
  歡喜的是能夠重獲自由,離開顧家,從此後海闊天空。
  
  驚怕的是海闊天空也是需要錢的,她又不能餐風飲露,何況原主還有娘家在,不知道那裡是個什麼情況……
  
  顧熙然微微一笑,扶著椅子把手站起來:「老太君,這事孫兒恐怕辦不到。」
  
  老太君一向專斷獨行慣的,兼之知曉自己這個孫兒性格溫軟,缺乏主見,沒想到他竟會大著膽子違抗自己的決定,不由愣了一下,但隨即就緊皺了眉頭,目光凌厲起來:「怎麼,你還要護著她?」
  
  「孫兒不敢,只是……」顧熙然頓了頓,用一種很深情的目光望了舒歡一眼:「我們昨晚已經圓房了,孫兒不能冒險休妻,以妨顧家的骨肉流落在外。」
  
  被他那深情目光望住的時候,舒歡已經感覺頭皮發麻了,再聽見他後面的話,只覺朗朗乾坤中忽然天雷翻滾,一道接一道劈得她裡嫩外焦。
  
  這番話震驚住的不只她一個人,老太君和林氏一時也怔住了,雲姨娘剛巧捧著筆墨出來,聽見他親口說出來,心裡實是苦澀難言,只好低了頭去掩飾自己面上的傷心失落。
  
  等緩過了神,是林氏先喝令眾丫鬟:「你們都退下去。」
  
  及至人散盡了,她才對著老太君笑道:「這是好事,倒要先恭喜太君,沒準明年就能抱曾孫了。」
  
  說著,她又掃了顧熙然一眼,面上露出點憂色:「只是熙然你病體未癒,這也太勉強了!就不知道愛惜自個的身子?」
  
  老太君原本面上神色和緩許多,聽見後頭這話,臉又板了起來,狐疑的瞟了瞟舒歡的小腹,再看看顧熙然,冷哼一聲道:「然兒大了,為了保住你這媳婦,都學會扯謊蒙騙長輩了?」
  
  不怪她懷疑,這個孫兒新婚洞房時還昏厥了一次,差點救不回來,眼下看著身子還是虛,沒人攙扶的話,獨自走路都有些勉強,又怎能行那圓房之事?
  
  顧熙然垂下眼道:「孫兒不敢扯謊。」
  
  老太君猶自將信將疑,沉吟不語,還是林氏在旁提道:「那元帕呢?這個慣例是要拿出來示人的,你們小兩口可別嫌臊藏了。」
  
  一句話出,舒歡心裡咯崩一跳,這元帕是什麼東西,她是知道的,只是一時半會沒想起來,突然被問,著實不知怎麼回答,只好低著頭繼續裝死,把難題都推到顧熙然身上,反正,謊是他扯的,圓謊的事情,自然也該他來。
  
  老太君也舒展開了眉頭,望定顧熙然,等他回話。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2:09 PM

第八章 心機
  
  桌上擺著四樣精緻小菜,還有一小鍋薄粥。
  
  粥熬得很香,只是舒歡好似沒什麼胃口,捉著筷子愁眉苦臉的在粥碗裡撥拉了一下,忽然湊近顧熙然面前,低聲道:「你那個借口太拙劣了,老太君和太太會信嗎?」
  
  顧熙然不以為然的瞟了她一眼:「你有更好的借口?」
  
  「沒有。」舒歡搖頭。
  
  「那不就得了?」顧熙然將空碗往她面前一推:「替我再盛一碗。」
  
  ……
  
  舒歡瞟了兩眼碗,沒動。
  
  顧熙然看看她,添了兩個字:「請你。」
  
  舒歡無奈,只好拿起碗,起身替他舀粥,沒想侍立在一旁的雲姨娘見了,立刻趕過來,從她手裡接了碗去,微微笑道:「二奶奶仔細燙了手,還是讓我來吧。」
  
  有人願意代勞,她也不反對,坐下後就悶頭喝自己的粥。方才顧熙然回說圓房是臨時意動,沒有預備什麼帕子,這都什麼爛借口啊……
  
  才想著,腦袋就被人用筷子輕輕敲了:「還想?要不信,說什麼都是不信的,你還打算當眾來上一場?」
  
  怎麼可能!
  
  舒歡紅了臉,瞪他。
  
  顧熙然不以為意,夾了一筷小菜,輕聲道:「就算認定我在說謊,她們能有什麼辦法?」
  
  只好這樣了!
  
  不過老太君方才離去時,看她的目光就像在看狐狸精,林氏還婆婆媽媽的吩咐了一句,二爺身體不好,你該顧念著點。
  
  無端端就讓她背了黑鍋,真不甘心,只是這時再回想昨晚的事,好像一切就有了解釋,他是預料到她會倒霉,所以才未雨綢繆了吧?要不丫鬟們也不能在旁作證,說她昨晚是在正房裡沐浴就寢的。
  
  這份悉心的維護,讓舒歡心存感激,她低聲道:「謝謝你。」
  
  顧熙然莫名:「謝什麼?」
  
  「今天的事。」
  
  一盆冷水潑下來。
  
  「用不著謝,我妻子,休不休是我的事,不喜歡旁人插手。」
  
  ……
  
  自作多情了一把。
  
  舒歡無語的低頭去吃粥。
  
  片刻後兩人吃完,雲姨娘這才告了座,坐下來吃飯。
  
  舒歡看著這富貴人家的繁瑣規矩,只覺得心裡膩煩,剛要起身出去轉轉,香茜就端了茶來,她正研究這茶碗裡泡的是什麼茶葉,忽聽顧熙然淡淡問了一句:「早起誰出過院子?」
  
  香茜不知,搖了搖頭。
  
  還是雲姨娘擱下筷子,有些尷尬道:「早起發現二爺往常吃的燕窩沒了,我就打發巧雲出去取過一次,可是有什麼不妥?」
  
  顧熙然沒答,只將茶碗往桌上一撂:「喊她來。」
  
  巧雲此刻正在小茶房裡煎藥,心裡猶自慶幸著自己運氣不錯,老太君原本動了怒要打她們的,沒想二爺一提圓房的事,就混了過去……
  
  才想著,聽見顧熙然喚她,她就讓一個小丫鬟看著火候,自己往正房去了,進門時還笑著:「二爺,您喚我?」
  
  顧熙然看了她一眼:「你把昨晚失火的事張揚出去了?」
  
  巧雲變了臉色,忙低頭道:「婢子沒有……」
  
  「沒有?」顧熙然微微一笑:「失火在夜半,也沒大鬧起來,就這院子裡的人知道,若不是你傳了出去,老太君怎麼一大早就趕了來?」
  
  巧雲性子倔強,猶自低聲辯駁:「院裡丫鬟多了,人多口雜的,誰知道是哪個傳出去的……」
  
  顧熙然有點疲倦的揉了揉太陽穴:「不管是你還是其他人,都聽清楚了,今後誰都不許把這院裡的事往外傳。要傳了,我也不打罵你們,只扣月錢,頭一回扣一個月,再犯扣三個月,往後下去就是一年兩年的扣,你們誰要嫌月錢多,只管往外傳話。」
  
  巧雲咬了唇,不敢再說了。
  
  雲姨娘站起來,一臉歉疚:「這原是我的份內事,沒管好丫鬟,倒教二爺操心了。」
  
  沒想顧熙然不接她話,只望定舒歡:「記下了?」
  
  「啊?」舒歡旁觀,只覺他目光如炬,洞察分明,心裡暗暗佩服,但哪能料到他忽然扯到自己身上來,不由莫名道:「記下什麼?」
  
  「規矩。」顧熙然淡淡道:「今後這都是你的份內事。」
  
  ……
  
  舒歡無語,偷偷瞟了雲姨娘一眼,果然見她面色泛紅,像是羞愧到無地自容的樣子,心裡不由同情起她來。只是同情歸同情,她也不是愣頭青,沒法跳起來替雲姨娘打抱不平,罵顧熙然是喜新厭舊!
  
  喜什麼新啊,剛才自己不也被潑了冷水?
  
  認真說起來,她這兩天來丟的臉,絕對比雲姨娘要多得多,只是她臉皮厚些,尷尬過後也就忘了,不會放在心裡。
  
  雲姨娘絕對是個臉皮薄的,說話的時候都語帶哭音了,低頭道:「嫣娘身體有些不適,先告退了。」
  
  說完,她連往常執守的規矩都疏忽了,也不等顧熙然答允,她就急匆匆的轉身出去了。
  
  巧雲與香茜瞧見氣氛不對,也都找個借口避出去了,只有顧熙然仍是一副雲淡風清的模樣,彷彿雲姨娘傷不傷心,同他沒什麼關係。
  
  舒歡瞧了他兩眼,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負心薄性!」
  
  顧熙然一挑眉:「是嗎?」
  
  「就算她只是妾,好歹也貼心的照顧了你一年,你這樣對她,太讓她寒心了吧?」
  
  顧熙然眼裡閃著笑意:「沒想到我還娶了個深明大義,賢良淑德的妻子,都替妾打抱不平起來。」
  
  這話是譏諷吧?
  
  賢良淑德,這四個字,哪個安到她身上都不合適!
  
  她同情雲姨娘,是壓根沒將顧熙然當丈夫,至於這顧家,她也沒想長長久久的待下去,只等摸清了這裡的情況,想到了謀生的法子,就要脫身出去。身處局外,自然不會將雲姨娘當成是威脅自己地位的情敵,這與古代女人三從四德的不妒是兩回事!
  
  只是這原故沒法明白說出來,她只好皮厚的認了:「你要不納妾就算了,既然納了,就該對人家好一點。」
  
  「然後對你差一點?」
  
  舒歡語噎,強駁道:「你現在對我很好嗎?」
  
  「還不夠好?」
  
  ……
  
  話題好像有往曖昧方向轉的嫌疑。
  
  舒歡使出殺手鑭,站起身,邊往外走邊道:「不同你說了!」
  
  顧熙然也不攔她,只慢悠悠道一句:「笨!被人賣了還要替人說話。」
  
  哎?舒歡驀然回頭:「什麼意思?」
  
  顧熙然低頭喝茶,半晌才道:「巧雲是我房裡的丫鬟,香茜才是往常跟著她的,早起取燕窩,她為什麼不讓香茜去?」
  
  因為巧雲嘴上沒把門,什麼話都能沒顧忌的說出去?
  
  舒歡想起昨晚失火前,兩個丫鬟在耳房前的對話,心裡一跳,但猶自不信雲姨娘那種看上去極為溫柔嫻靜的女子,也會使心機,不由替她辯道:「說不定香茜當時在忙別的事,只有巧雲閒著!」
  
  「是嗎?」顧熙然一笑:「巧雲可不是個做事慇勤的,昨晚鬧了大半夜,只怕大清早的還在睡懶覺呢!其它的事,你自己去想。」
  
  他說完這個,像是倦了,只合上眼,閉目養神,不再開口。
  
  舒歡愣在原地想了又想,最終無奈,歎息。



第九章 良辰美景
  
  舒歡從正房裡走出來時,院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
  
  她原本想喊慧雲陪她去外頭走走,但張了張嘴,還是作罷。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站在大門邊上,看看外頭的景致就好。
  
  此時天色很藍,清透而澄淨。
  
  風裡帶著好聞的青草香。
  
  遠處,密密遮遮的全是花草樹石,繁茂之極,隱隱能望見流水和石橋,還有那些亭台樓閣上古意盎然的飛簷翹角,宛然如畫。
  
  令人心曠神怡的地方。
  
  舒歡不覺在門檻上坐了下來,望著眼前這景,迷茫起自己的未來。
  
  古代女子社會地位很低,想要獨自一人,拋頭露面的做點生意來維生那是很難的,何況她學的還是沒有什麼用處的美術專業,總不能搬把板凳蹲大街上給人畫素描像吧?安全可靠些的呢,就是找個丈夫嫁了,但就算她能從顧家脫身而出,也是頂著個被休的名頭,別人看不上她不說,她也未必能瞧得上這些視三妻四妾為尋常的古代男人。
  
  兩難啊!
  
  這樣想起來,彷彿顧熙然對她還算好?
  
  初一見面,就沒將她當陌生人來看待,處處維護……
  
  舒歡的臉微微有些發燙,但還是緩緩的,堅定的搖了搖頭。
  
  他有雲姨娘了。
  
  而她也有感情潔癖,不想玩三角戀愛。
  
  正想著,忽聽身後有人道:「二奶奶,你怎麼坐在門檻上?我回屋去端把椅子給您吧。」
  
  她回頭,見說話的是慧雲,不禁微微一笑:「不用,我坐坐就起。你要是不忙的話,也別急著走,坐下陪我說說話好了。」
  
  主僕有別,慧雲哪裡敢同她坐在一起,只立在她身旁笑道:「早起那陣都忙過去了,眼下沒什麼事。」
  
  知道她守著規矩,何況坐門檻也不是什麼優雅的行為,舒歡就不強她了,只是閒閒的問起顧熙然的事,順帶打聽顧家的消息。
  
  慧雲想了想才道:「二爺的事可沒什麼好說的,他打小就病著,成日臥床,很少出這院子。」
  
  「家裡有哪位爺或姑娘同他關係比較好嗎?」
  
  慧雲搖了搖頭:「只有大爺與他是一母同胞,從前還常來走兩遭,但這兩年大爺跟著老爺學生意,又新娶了大奶奶,不得閒,來得就少了。」
  
  想起早上見過林氏,彷彿才三十出頭,很年輕的樣子,舒歡不由微訝道:「大爺多大了?」
  
  慧雲抿嘴一笑:「大爺十九,比二爺足大了兩歲。」
  
  古人還真是早熟,個個都這麼早娶妻!
  
  再多問兩句,她才知道,林氏只是顧老爺的續絃,顧熙然的繼母,而他的生母早已離世。怪不得巧雲說他在家不受寵,成天養病,連人都不見的,能得寵嗎?早上老太君對他的態度也是嚴厲有餘,慈愛不足,林氏待他看著體貼關懷,但也未必是真好吧……
  
  想到這其間的複雜關係,舒歡大感頭痛,越發覺得此處不是善地,還是要早早脫身為妙。
  
  兩人這邊說著話,就有林氏身邊的陪房宋媽媽,領了幾個年紀幼小的丫鬟過來,說是林氏怕舒歡身邊不夠人使喚,讓她自己挑兩個。
  
  舒歡從門檻上站起來,一眼掃過去,見面前這些丫鬟個個都稚氣的很,彷彿沒有一個年紀超過十五歲的,原想推說不要,但轉念想起生梅閣裡那些丫鬟也都年幼,就連看上去最老成的慧雲,也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想來這是顧家規矩,說不得,還是入鄉隨俗吧!
  
  再掃一眼那些女孩,她抬手指了其中兩個:「就她們吧。」
  
  女孩子們都小,她一句話出,沒被挑中的那些,就掩不住露出了沮喪的情緒。
  
  宋媽媽也是極為詫異的瞟了她一眼,但沒多說什麼,只道:「太太說了,二爺身邊有雲姨娘照料,讓二奶奶每日過去老太君那邊請安,陪著說話。」
  
  早知道古代做媳婦的要去長輩跟前立規矩,只是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輪到自己,舒歡自嘲的笑了笑,應了一聲:「好。」
  
  待到宋媽媽帶著那些沒挑中的丫鬟走遠,她就轉眼去看留下的兩個。
  
  其中一個容貌特別出色,小小年紀就出落得唇紅齒白,一雙眼睛水靈靈的,彷彿汪著一泓清泉。另一個,容貌稍差一點,但也是五官清秀,眉目間透著一抹溫婉,看上去乖巧極了。
  
  她是一個俗人,挑她們兩個,就為了看著賞心悅目,至於好不好,要日久才能見人心了。
  
  慧雲見她只顧打量著這兩人不語,就先笑道:「二奶奶該給她們起個名字。」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舒歡微微一笑,指著那乖巧的女孩道:「良辰。」
  
  另一個容貌出色的,自然就是美景了。
  
  「謝二奶奶賜名。」兩個丫鬟歡喜無限的跪下去。
  
  禮儀隨眾,古人跪拜是家常便飯,人家不覺得委屈,她自然也不會多事的去阻止,只是問了她們兩個的年紀,果然不出所料,良辰十四,美景十三,古人算年紀還要虛加一歲,兩個都是小娃娃。
  
  想到方才宋媽媽詫異的臉色,舒歡還是覺得心裡有些不舒服,悄悄的問慧云:「我挑這兩個丫鬟挑錯了嗎?」
  
  慧雲看看良辰和美景,先是搖了搖頭。
  
  舒歡跟著追問:「那宋媽媽的臉色為何那樣古怪?」
  
  「這……」慧雲遲疑了一下,還是悄悄道:「太太身邊的丫鬟,品格是好的,但樣貌都只是普通。」
  
  一句話,令舒歡恍然大悟。
  
  這古代女子是不是都閒著太無聊,成天就琢磨這種事來著?
  
  生怕挑的丫鬟容貌出色,回頭被丈夫收了房,奪了寵去。
  
  她想著又是好笑,又是灰心,在眼下這種污七八糟的環境裡,想要找一個能夠一心一意,白頭到老的丈夫該有多難啊!
  
  慧雲在旁察顏觀色,以為她是後悔,忙笑道:「要不我去將宋媽媽追回來,二奶奶另挑兩個丫鬟?」
  
  舒歡好笑的搖搖頭:「不用了,這兩個就挺好。」
  
  就顧熙然那身子,還能收通房丫頭?就算收,要頭痛的人也不是她,該是雲姨娘才對!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2:10 PM

第十章 請安
  
  顧熙然臥床看書,雲姨娘避在西廂屋裡不知做些什麼,只有到了飯時,她才出來露個面,眼睛微紅,看得出是哭過。
  
  沉悶悶的一天,舒歡簡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打發過去的,先是逗逗鳥,然後喂餵魚,到了著實沒事可做的時候,只好找慧雲要了一盒圍棋,教良辰和美景兩個小丫鬟玩五子棋。
  
  很俗的娛樂,唯勝在簡單,圍棋又易得。
  
  最初她屢戰屢勝,沒想顧熙然瞧見她們玩得高興,就過來湊了個趣,於是舒歡就開始屢戰屢敗。沒錢,賭的綵頭是瓜子蜜餞,玩到最後,主僕三人輸了個精光,只好眼巴巴的看著顧熙然半躺在搖椅裡,悠閒閒的喝茶、嗑瓜子、吃蜜餞。
  
  這廝還特可惡,瓜子殼吐得滿地都是,聲明要輸的人來清掃……
  
  就這麼消遣著時光,總算也熬到了掌燈時分。
  
  古人睡得早,吃了夜飯,啃兩片西瓜,再看會月亮,也就該上床睡覺了。
  
  舒歡借口挪到東廂房一看,門又被鎖上了,說不得,今晚大概又要歇在顧熙然房裡了。明知道這樣做是最好的選擇,等於有了護身符,但她心裡總是有些抗拒,至於抗拒什麼,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只好沉著臉進屋,抱著那隻銅熏香爐上了床。
  
  顧熙然看了好笑,也不說她,由著她去,倒是雲姨娘進來送藥的時候,多瞟了那只香爐兩眼,隨後就垂下了眼去,看不出喜怒。
  
  見到藥碗,顧熙然先皺眉:「說了不想再喝這些藥了,從明日開始就免了吧。」
  
  雲姨娘為難道:「這藥是城裡名醫紀大夫開的,說要喝足一個月呢,二爺若是不喝,怕是舊病要犯。」
  
  顧熙然不悅道:「是藥三分毒,喝了這麼多年的藥,就算是好人都要喝死了。」
  
  雲姨娘還待再說。
  
  他已經躺了下去,揮了揮手淡淡道:「這裡沒事了,你去歇著吧。」
  
  雲姨娘看看藥碗,無奈的端了出去。
  
  待她走後,舒歡才輕哼一聲:「不吃藥,病能好才怪!」
  
  顧熙然轉過臉,看了她半晌,忽然微微一笑:「病不好,不是正合了你的意?」
  
  燈光下,他的眼眸亮如星辰,笑容極帶誘惑。
  
  舒歡有一瞬間的失神,總算明白自己為何要抗拒與他同床共枕了。
  
  此人太危險,靠得過近的話,很有可能會被勾了魂魄去,她可不想被困在這深宅大院裡,死心塌地的做那賢良淑德的好妻子。
  
  想到這裡,她不覺挪開目光,膽怯的往床內退了退,再轉念去想他的話,不由大吃一驚——
  
  他知道?
  
  是她表露的太明顯了嗎?
  
  的確,她內心裡有隱約的期盼,希望他的病不要很快好起來,那麼自然就沒有了圓房的危險,只是想法僅此而已,也沒有壞心到希望他病死喪命的地步……
  
  「我……」她想開口解釋。
  
  誰想顧熙然壓根就不要聽,半撐起身子,將點在床邊的燈一吹,就道:「困了,睡吧。」
  
  ……
  
  有了昨晚的教訓,舒歡自然不敢再吵他睡覺,乖乖的躺平,闔眼,一宿無話。
  
  次日早起,還是慧雲替她梳頭,良辰在旁學著。
  
  須臾,美景捧來一身大紅色的雲羅紗裳請她換上。
  
  舒歡嚇了一跳:「這麼艷的顏色!」
  
  慧雲在她發間插了一支鑲紅寶石簪,笑道:「這是規矩,雖已不是新婚次日,但二奶**一回請安,說不定還要給長輩倒茶,給小輩見面錢呢,還是正裝過去比較妥當,要是穿得太素淨,犯了忌諱不說,保不準老太君再想起點什麼來,您又要吃虧。」
  
  見面錢!
  
  提錢真傷感情,舒歡身無分文,只好無助的拿眼去瞧還枕在床上,含笑看著她梳妝的顧熙然。
  
  她看顧熙然,顧熙然看慧雲。
  
  慧雲一笑:「雲姨娘都預備好了,回頭讓良辰美景跟著二奶奶過去的時候帶上。」
  
  真是能幹的人。
  
  被雲姨娘陰過一次,舒歡倒也不怎麼生氣,仍是希望她將管事的活兒接過去,自己好落得輕鬆,也少礙別人的眼。
  
  整妝完畢,舒歡皺著眉看銅鏡裡濃妝艷抹的自己:「粉太厚了吧?」
  
  「這樣才顯得肌膚白淨。」
  
  「胭脂擦太多了,跟猴子屁股一樣。」
  
  慧雲忍著笑:「二奶奶別抹,這是喜氣。」
  
  ……
  
  反正說什麼,慧雲都有理!
  
  舒歡轉眼,瞪了瞪在旁憋笑的顧熙然,就提著裙擺往外走。
  
  人還未出門,就聽顧熙然在後叮囑道:「過去說話謹慎點,有什麼事,就讓良辰和美景回來傳話。」
  
  語氣淡淡的,像只是隨口一提,但掩不住流露了三分關切。
  
  舒歡心裡一暖,不由自主就點了頭。
  
  顧家的宅院很大,遮蔽道路的山石花木又多,沒走幾步路,舒歡已經被繞得不知道東南西北了,幸好有良辰和美景這兩個丫鬟帶路,才不至於走錯。
  
  兩個丫鬟年紀都小,說話比較直爽,一路上,舒歡也從她們嘴裡探問出了一些消息,這才知道老太君原來是早年喪夫,家裡和生意上的事都由她一手主持,還獨力拉扯大了一對嫡出子女和一名庶子,因此她在顧家就是說一不二的存在,誰也不敢違拗,直到如今,顧家老爺遇到什麼生意上的煩難事,都還要去找她虛心求教。
  
  這就難怪丫鬟們提起她來,都是一臉的恭敬和忐忑,生怕不小心得罪了這位老太君,今後沒有好日子過。
  
  聽了這些,舒歡只能苦笑,可以預見到這會去請安,絕對討不了好,偏又不能不去。
  
  老太君的住處在松鶴堂,正房五間,看上去比生梅閣要大氣得多,庭中植著一株老松,枝幹虯勁,松下竟還養了一對仙鶴,不知道是不是修了羽的,見了人不驚不飛,仍然昂首睥睨著,用一種優雅的姿勢在閒庭信步。
  
  台階上閒坐著兩名丫鬟,一瞧見舒歡過來,就忙站起來去打簾子,一面向裡通報道:「回太君,二奶奶來了。」
  
  老太君剛起一會,正被林氏帶來的幾名姨娘伺候著梳洗,顧家長子顧熙天新娶的妻子方氏,也在旁挑撿著新折的花朵,來替她簪發。
  
  原是有說有笑的,沒想丫鬟這一通報,老太君立刻就沉下了那笑得慈祥的臉,及至舒歡進來,其他人已是察顏觀色的收了聲,屋子裡鴉雀不聞起來。



第十一章 罰跪
  
  討人嫌了!
  
  舒歡早有心理準備,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按著慧雲教的方式,規規矩矩的請了安。
  
  老太君悶哼了一聲,先沒搭理她。
  
  好在良辰和美景遞了茶過來,讓她依次敬奉給老太君和林氏。
  
  氣氛這才稍稍緩和下來。
  
  老太君接過茶碗,喝了一口,使人拿了一塊白玉如意雲紋璧來作見面禮,算是認了她這個孫媳。
  
  林氏接了茶,也贈了一對九子蓮花簪,還笑指著方氏道:「這是你嫂子。」
  
  舒歡再捧一盞茶來敬:「見過嫂子。」
  
  方氏容貌尋常,但勝在年輕,舉止儀態閑雅端方,看見她端茶來,忙從腕上褪下一對赤金絞絲鐲,微微笑道:「不知道妹妹身子已大好了,沒有預備見面禮,這對鐲子算是我的一點心意,妹妹別嫌棄,留著賞人吧。」
  
  幾名姨娘都是老爺房裡的,身份雖及不上她,但到底年長,也各自贈了些首飾。
  
  舒歡收了一堆值錢物事,心裡暗道僥倖,幸虧不是新婚次日的正式敬茶,否則這屋裡絕不止這麼些人,恐怕要送出去的見面錢也不少。
  
  她這邊乖巧嘴甜的謝過,就學著雲姨娘初見她的樣子,恭敬的立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反正打定主意,多說多錯,不說不錯,因此旁人不找她搭話,她絕不開口。
  
  老太君見她舉止還算得體,沒有寒門貧女的侷促和不安,見了金玉珠寶也沒有流露出半點貪婪的神色,心裡的氣就消了一些。
  
  林氏看她半晌,讚了一句:「昨日匆忙,沒認真瞧你,今兒仔細看看,倒是個標緻孩子。」
  
  溫姨娘原是林氏的陪房丫鬟,自然要跟著湊趣,笑著接道:「這都是太君和太太的福氣,二爺本就是好容貌,如今娶個媳婦也這樣標緻,回頭生下孩子來,定是粉團玉琢討人疼的。」
  
  提起了孩子,舒歡不免想到昨日顧熙然謊說圓房的事,心裡咯登了一下,感覺有點不妙,再看林氏朝著溫姨娘丟了個嗔怪的眼色,就想說兩句話岔過去,順便拐著彎的拍拍老太君的馬屁,卻沒想剛張了口,就被老太君先斥道:「標緻有什麼用?身為正室,打扮得這樣花俏,半點莊重的樣子都沒有!你看看你嫂子,這才是真正的大家閨秀,還不快點把你臉上的胭脂抹了去!」
  
  方氏見她拿自己同舒歡作比,忙道:「太君,妹妹還是新婚……」
  
  老太君抬手打斷她道:「你不用替她說話,這愈是新婚愈要自重,熙然還病著呢!」
  
  話裡帶的含義太豐富了,方氏神情明顯尷尬,不敢再說。
  
  溫姨娘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露出一臉的懊悔,其他姨娘面上的神情就精彩了,有興災樂禍的,也有同情的。
  
  在她們的目光注視下,舒歡簡直羞愧欲死!
  
  老太太,損人也不帶這樣的!還當著這麼多的人!
  
  不滿歸不滿,與老太君這樣強勢的人頂撞是不明智的,她只得低了頭,抽出帕子,默默的去抹臉上的胭脂。
  
  有時候討厭一個人,那是萬般看著都不順眼,雞蛋裡都能挑出骨頭來。
  
  老太君看著舒歡時,就是這種感受。
  
  圓房的事若是真的,舒歡就是個不顧男人身子的狐媚,圓房的事若是假的,那她就更是狐媚,竟然引得一向聽話的孫兒替她向長輩說起謊來!
  
  老太君愈想愈怒,已經徹底忘了替顧熙然娶妻沖喜的原意,再看她身上那襲紅衣,想到自己年紀輕輕就守了寡,大半輩子都沒碰過這種鮮艷的顏色了,更覺刺眼,連帶的,覺著她拿帕子抹胭脂的動作裡,也滿含著賭氣不服的意味。
  
  強硬了大半輩子,老太君自負慣了,哪裡容人在她面前放肆?斥一聲:「去!昨日有然兒護著你,我也不好發落,今日你既然過來請安,看來多少還是知道點規矩,那就再去祠堂前院跪上一天,好好反省反省吧!」
  
  跪一天,如果能消了這位老太太的氣,將前錯一筆勾銷,別再三天兩頭想起就找她麻煩的話,還是值得的。
  
  舒歡低頭應了,轉身要往外走。
  
  林氏忙攔著說情:「大暑的天,在毒太陽底下跪上一天不太妥當,太君還是免了這罰吧。」
  
  老太君一心只想洩了心中的氣,哪裡聽她勸,只道:「那就跪在外頭院子的松樹底下。紫蘇,去告訴你二爺一聲,就說二奶奶被我留下了,要晚上才回去。」
  
  一位容長臉龐,樣子清秀的丫鬟應著去了。
  
  舒歡只好走到外頭院子,乖乖的跪在松樹底下,看著兩隻仙鶴在她身旁打轉,心裡真鬱悶,覺得跪這,還不如跪祠堂呢!雖然要被太陽毒曬,可是沒有那麼多進進出出的人,不會感覺太過難堪。
  
  此時天色早已大明,老太君房裡擺上了早飯,再過得片刻,就陸續有各房裡的晚輩過來請安,看見舒歡跪在院子裡頭,都感好奇,再仔細一打量她的衣飾打扮,就洞悉了她的身份,立刻明白了老太君罰她的原因,因此沒人敢過來搭話,都視若無睹的走了過去。
  
  唯有最後進來的一位男孩,看見她就嚷道:「你誰啊?跪在這裡幹什麼?」
  
  舒歡跪得膝蓋發麻酸痛,極不耐煩的,再抬眼一看他,不過十歲左右的年紀,身上衣飾不凡,腰間還懸著玉玦,不知道是顧家哪個輩份的小爺,也不知道怎麼稱呼,就沒搭話。
  
  那小爺看上去脾氣不好,興許也是把她當丫鬟了,見她不答話,就要抬腿去踹她,好在被身後跟的奶娘給攔住了,急道:「四爺,踢不得,這是二奶奶。」
  
  「二奶奶?」顧熙和轉了轉眼珠:「就是二哥娶的窮嫂嫂?喂,你有什麼見面禮給我?」
  
  ……
  
  舒歡跪在這裡,身上哪有什麼東西啊,總不成拔根簪子送他吧?再說這小屁孩言行舉止太討人厭了,她也不高興哄他,乾脆就裝著沒聽見,死不開口。
  
  顧熙和怒了:「我和你說話呢,你怎麼不理人?難不成是個啞巴……」
  
  他還待再說,就被著了慌的奶娘給拖著走了:「四爺,別在這耽擱了,快進屋吧,老太君和太太正等著你請安呢!」
  
  顧熙和掙扎了兩下,沒掙脫,只好氣呼呼的回頭,威脅性的衝她揮了揮胳膊。
  
  舒歡一見,反倒氣得樂了。
  
  這小豆丁真是十足紈褲,身量還沒長開,就想著揍人了!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2:11 PM

第十二章 頑劣小爺
  
  生梅閣。
  
  顧熙然身體虛弱,容易倦怠,等著舒歡走了之後,又小睡了一會回籠覺,醒來時,聽見外室裡有人在悄悄說話,不禁問了一聲:「誰在?」
  
  等了片刻,就見雲姨娘掀簾進來:「二爺醒了?可要起來洗漱?」
  
  顧熙然點了點頭,目光望定了跟著她一塊進來的紫蘇。
  
  紫蘇先問了安,這才笑道:「老太君說了,要留著二奶奶說話,晚上才讓回來呢,到了飯時,二爺和雲姨娘就先自吃吧。」
  
  顧熙然聽了,微微沉吟片刻,這才道:「知道了,你回去替我問安。」
  
  紫蘇答應著去了。
  
  雲姨娘一邊忙著喊丫鬟端水進來,一邊扶他下床,笑道:「二爺這會不用擔心了,老太君的脾氣您也知道,若是不喜歡的人,早就打發得遠遠的不想看見,既留下了二奶奶,想必是喜歡。」
  
  顧熙然扶著床欄站穩了身子,微蹙了眉頭道:「讓巧雲去打聽打聽。」
  
  雲姨娘一愕,這才知道自己的話,他壓根就沒聽進去,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強笑著應了,喊了巧雲去打聽。
  
  巧雲做差事時常偷懶,但打聽八卦是她的愛好和擅長,去不多時就回來了,進屋就道:「二爺,可不得了!老太君罰二奶奶跪在院裡呢,說是要跪一天才許起來。」
  
  雲姨娘親自熬了燕窩粥,剛端上來,一聽這話,分了神,險些燙了手。
  
  顧熙然瞟她一眼:「小心些。」
  
  很簡單的一句話,但自從他娶了親後,不知是不是顧忌著正室的感受,一直待她這個妾很冷淡,此刻她驀然聽見這種帶著兩分關心的話,立刻就心花怒放了,不過面上不顯,只羞赧一笑,輕輕的「嗯」了一聲,待見他沒有別的話,只是盯著燕窩粥碗目露沉思,就知道他仍在擔心舒歡,心裡不覺又是一聲歎息,探問道:「二爺要不要去求個情?」
  
  求情?
  
  顧熙然搖了搖頭,他去求情,只會惹得老太君更怒。
  
  他抬眼望向巧云:「還打聽到些什麼?」
  
  「沒什麼了……」巧雲是藏不住話的人,回答的時候眼神瞟向別處,明顯有些言不由衷。
  
  顧熙然微笑道:「這院子裡的規矩是話不能傳出去,但要是你們在外頭聽見什麼,覺得有關礙的,就照實稟吧,用不著顧慮。」
  
  巧雲猶豫了一下:「都是不相干的閒話,我說了二爺可別生氣。」
  
  顧熙然點了點頭。
  
  她這才道:「我聽見老太君屋裡的粗使丫鬟們在議論二奶奶罰跪的事,還說起前日二奶奶娘家人上門來送三朝禮,但被大門外管事的給攔住了,就沒往裡通報。」
  
  「前日?」雲姨娘接話道:「不就是老太君下令看住二奶奶那天?」
  
  巧雲點頭應道:「是。」
  
  雲姨娘就道:「家裡這些管事的下人也該教訓了,最是狗眼看人低的。」
  
  顧熙然看了她一眼,沉吟不語。
  
  巧雲遲疑片刻,又將四爺顧熙和在院子裡同舒歡打照面的情形說了,還道:「四爺的脾性一向不太好,老太君又寵著他,若是他請安時再口無遮攔的說兩句不好聽的,恐怕二奶奶她……」
  
  她沒說下去,顧熙然已經明白了,再問了她一些話後,就喊了慧雲進來,低聲囑咐了兩句,慧雲就點著頭去了。
  
  松鶴堂這邊,舒歡已經跪出了滿頭的汗,有點支持不住了,就將身子稍稍往下一墜,變跪為坐,只是還沒緩過氣來呢,就見那顧熙和跟火車頭一樣從屋內衝出來,讓她不得不再次挺直身子,端端正正的跪起來。
  
  顧熙和是衝著她來的,先揮揮手,把守在門外的兩個丫鬟打發走了,然後就走到她面前,背著手,繞著她踱了兩圈,陰森森笑道:「老太君讓我出來盯著你,看你有沒有好好跪著。」
  
  裝模作樣的小屁孩!
  
  必定是他自己找借口溜出來,想要捉弄她。
  
  舒歡抬眼看看,沒有奶娘跟著他出來,再想到他先前表現出的頑劣特性,不由露出了一抹苦笑,無力道:「四爺,我這不得空,你上別處玩去行不行?」
  
  顧熙和對她的話聽而不聞,只是「咦」道:「原來你不是啞巴啊?」
  
  當然不是……
  
  舒歡無語半晌,試著哄他:「你不用去唸書嗎?」
  
  「唸書?」顧熙和哼了一聲,不以為然道:「誰耐煩唸書啊!那些老夫子囉嗦死了,上回被爺整跑一個,隔了一個多月,爹才請來新的先生,這回都兩個月了,先生還沒見影,正好,小爺我先逍遙一陣子!」
  
  舒歡抽了抽嘴角,言不由衷的誇他道:「那你真是很厲害……」
  
  顧熙和原本年紀就不大,又是自小被寵壞的,頑劣歸頑劣,人情事故卻不太通,也沒什麼深沉心機,只當舒歡真誇他,好話是愛聽的,得意的一揚頭:「那當然。」
  
  還問:「想不想見識一下小爺我整人的手段?」
  
  舒歡連忙搖頭:「知道你很厲害,演示就不必了。」
  
  顧熙和來了興致,哪裡管她贊同還是拒絕,眼珠子一轉,目光就落在了遠處那一對仙鶴身上,緊接著撒腿衝了過去。
  
  仙鶴們大概是被他整怕的,看見他靠近就滿院子亂竄,可最後還是被他摟住一隻,伸手過去,就拔了兩根羽毛下來,引得那仙鶴高聲長唳。
  
  舒歡看得身子一抽,都替那只仙鶴覺得疼,加上跪久了,膝蓋也痛,汗流得更多了。
  
  鶴唳聲驚了屋裡的人,就有丫鬟出來探看,見顧熙和又在折磨仙鶴,不禁頭疼道:「四爺您手下留情,這鶴還是老爺上月剛從外頭尋回來的,前幾回養的,都被您驚死了。」
  
  顧熙和暴戾道:「去!別多事,當著沒看見不就完了?」
  
  丫鬟被他吼得一愣,委屈的撇了撇嘴。
  
  此刻紫蘇從屋裡出來,拉起她的手往屋內走:「老太君說了,四爺這些天不用上學,怕是悶壞了,就由著他玩去吧。」
  
  舒歡聽了,徹底無語。
  
  虐待動物啊!這都不管?
  
  真是寵得沒邊了!
  
  等這四爺再大一點,恐怕都要殺人放火了!
  
  不過感慨歸感慨,她無力多管閒事,何況顧熙和一見丫鬟們走開,就背著手,嘿嘿奸笑著往她這邊靠了過來,那模樣渾似當街調戲良家婦女的惡少,要不是知道他年紀還小,心裡不可能有這樣齷齪的念頭,舒歡一聲流氓就要脫口而出了。



第十三章 捉弄
  
  鶴羽能用來做什麼?
  
  裝飾?
  
  錯!
  
  到了顧熙和手裡,鶴羽就變成了整人的工具,可以用羽端來撓人癢癢,用羽尾來刺人頸脖,甚至胡亂插到人的鬢髮間來搞笑逗樂,總之,一切頑童能想出來的,幼稚而惡劣的事,他都做了。
  
  舒歡被他攪得不勝其煩,偏又不能挪動躲開,實在沒辦法對他笑臉相向了,一把將插在她頭上的鶴羽拔下,扯個稀爛就丟到了地上:「別煩我,你別處玩去!」
  
  顧熙和被掃了面子,嘴一咧,像是要哭。
  
  舒歡有點慌,裡頭那位老太君寵他寵成那樣,他真要被自己惹哭了,不是又添一項罪名?忙著擠出笑臉,要去哄他,誰想他立刻破涕為笑,退遠三步,得意笑道:「上當受騙了吧!」
  
  儘管目前這具身體的年紀最多比顧熙和大上四五歲,但舒歡的真實年紀已有二十,氣是被氣到了,還是看不上他這種把戲,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幼稚!」
  
  「你說什麼?!」
  
  小孩最怕人說他小,顧熙和這一怒,立刻衝她揮起了拳頭,但總算還記得舒歡身份,不管怎麼說是他嫂子,沒打下去,最後哼了一聲,扭頭跑了。
  
  舒歡先是鬆了口氣,及至看見他是往屋內跑,又擔心他去告狀,只是想攔也沒法攔,再說被他折騰同受罰沒什麼兩樣,就乾脆聽天由命了。不過,她怎麼都沒想到幼稚如顧熙和,偶爾也能惡作劇出創意來,等這小子端了只青花瓷盂回來,示意她往裡看時,她差點就吐了。
  
  那是滿滿一盂糾纏蠕動的蟲子,模樣像蛆,顏色黃褐,看得她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怎麼樣?」顧熙和抽了抽鼻子道:「喂鳥的。」
  
  舒歡咬牙切齒:「你想幹什麼?」
  
  他倒誠實:「從你衣裳的領子裡把蟲子倒進去。」
  
  夠毒!
  
  舒歡真想昏過去算了,偏偏神精還算堅韌,硬是沒昏。
  
  知道顧熙和不是在威脅她,真有可能做出這樣惡劣的事情來,可是她又不能打孩子,再說目前這小身板,就算她有打的心,也未必是這窮凶極惡小屁孩的對手,她只好從地上撐起身來,掉頭就往院門外頭跑。
  
  什麼罰跪,什麼規矩,統統都去死吧!
  
  她受夠了!
  
  這鬼地方老的嚴厲刻薄,小的惡劣沒品,簡直不是人待的!
  
  只是,跪得太久,下肢都麻木了,沒跑兩步,腿一軟,她又坐回了地上。
  
  眼見顧熙和這小混蛋追過來,端著青花瓷盂就要往她身上傾,這時院門外頭忽然探進個梳著雙角髻的腦袋來,衝著顧熙和就悄聲喊:「四爺!四爺!」
  
  顧熙和轉頭一看,是自己的伴讀書僮染墨,頓時就不耐煩了:「幹嘛?」
  
  染墨焦急的衝著他招手:「四爺您出來一下,有急事!」
  
  顧熙和還在猶豫。
  
  這邊舒歡就已經趁機站了起來,抬手在青花瓷盂底下用力一托——
  
  猝不及防之下,顧熙和沒使力捧牢,青花瓷盂脫手而出,被托上了半空,微微傾翻了過來。
  
  他慌的要去接,但總算及時想起那裡頭裝的是什麼東西,又急急縮回手來。
  
  這時青花瓷盂已經掉在地上砸了個粉碎,一盂的蟲子,跟下雨一樣,有小半傾在了他的青緞鞋上,還在蠕蠕而動。
  
  顧熙和就算不怕這玩意,此時見了這情形,頭皮也隱隱有些發麻,連忙抬腳抖了抖,將蟲子抖落,待要去找舒歡算帳,她已經遠遠的躲了開去,而染墨大著膽子從院門外頭竄了進來,拉著他就走:「四爺,別鬧了,快跟小的走。」
  
  蟲子都散在了地上,不用怕啦!
  
  舒歡眼看著顧熙和被拖走,這才鬆了一口氣,回頭望望,裡頭沒有人出來查看,就走回了松樹底下,不過她已經不耐煩再跪了,乾脆席地而坐,揉著自己酸痛僵澀的膝蓋,暗暗歎氣。
  
  剛才,真有一種想要不顧一切離開這裡的念頭。
  
  大概這就是衝動吧!
  
  現在已經稍稍冷靜下來了,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繼續跪著,可是她畢竟是在人身相對自由平等的現代社會長大,骨子裡又有根倔筋,再怎麼伏低屈從,隱忍克制,也有個限度,沒過這個限度,她凡事都能一笑而過,一旦過了這個度,她就是那種見了棺材都不掉淚的類型,利弊關係,她心裡很清楚,偏偏就是不想跪了!
  
  不提舒歡倔勁犯了,正在那兒賭氣,且說顧熙和憋著一肚子氣,剛被染墨拖到院門外,就不耐煩的甩開了他的手:「到底什麼事?」
  
  染墨知道他脾氣大,陪著笑道:「四爺您別問,總之是好事,您跟著我走就是了。」
  
  顧熙和一挺腰:「你不說我不走!」
  
  染墨只好附耳過去,悄悄說了兩句。
  
  顧熙和雙眼立刻就放了光:「當真?」
  
  染墨不滿道:「我還哄爺不成?」
  
  「那還等什麼?快走啊!」
  
  顧熙和說著,就掀起衣袍前擺跑起來,沒片刻工夫,就將染墨給遠遠的甩在了後頭。
  
  ……
  
  日頭漸漸高昇。
  
  松樹陰下,沒有太陽直曬會涼爽許多。
  
  舒歡背靠著樹幹,抱膝坐在那裡,默默的想著心事。
  
  許是太安靜了,有點反常,過了一陣,顧熙和的奶娘肖氏就從屋內出來探看了。
  
  見到舒歡坐著,她先是一愣,再看顧熙和不見了,地上碎瓷和蟲子狼籍,頓時就明白發生過什麼事,將身一轉,進屋去稟報了。
  
  片刻後,舒歡微一抬眼,瞧見老太君被方氏攙了出來,林氏也跟隨在旁,心想:這小屁孩真是好大面子,只不過被人拉出去玩了,就這麼興師動眾的引得老太君親自出來看。
  
  不過,老太君頭一句話是斥責她的:「讓你跪著,你還敢背地裡懈怠違命?」
  
  分明是光明正大的好吧!
  
  舒歡倔強的咬著唇,不語。
  
  老太君怒極再問:「熙和呢?上哪去了?」
  
  她是在這罰跪的,又不是奉命看著那小屁孩的,他不見了,怎麼問她?不過見老太太真怒了,生怕她真氣出個好歹來,因此舒歡還是暗歎口氣,跪了回去,剛想答話,忽見顧熙和氣喘吁吁的從外頭奔了進來,口裡還急著喊道:「太君……孫兒……在這裡……」
  
  這一聲,聽在老太君耳裡,如聞仙音,她那緊皺的眉頭立刻就舒展了開來,臉上滿帶了笑容,看上去無比慈祥。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2:12 PM

第十四章 意外的求情
  
  看著老太君那張突然變化的臉,舒歡暗歎了一口氣,有點替顧熙然鬱悶起來。同樣是孫兒,這態度差別還真大,對顧熙然,她嚴厲多過疼愛,對面前這小屁孩,則是一味的溺愛,看來這偏心,真是自古以來常有的事。
  
  顧熙和這傢伙也真機靈,在老太君面前,不露半點乖戾之色,看上去倒像個正常的,惹人疼的孩子了,等著緩過了氣,就跟麻雀一樣,嘰嘰喳喳的說起了話,哄得老太君笑了又笑,摟過他,一疊聲的喊著心肝寶貝。
  
  他還慇勤道:「太君,外頭熱得很,孫兒攙您進去好不好?」
  
  「好好好!」老太君被這份孝心感動傻了,只知道重複一個好字。
  
  方氏和姨娘們在旁湊趣,連說不枉太君疼愛,四爺真是知道孝順,就連林氏面上都露了不少笑意,望向顧熙和的目光裡,滿是愛憐。
  
  舒歡看明白了,這四爺,該是林氏嫡出的孩子。
  
  一群人簇擁著老太君往屋裡走,不過沒走兩步,老太君想想不對,又轉回身來。
  
  這是要發落她了吧?
  
  舒歡連忙低下頭去。
  
  誰想老太君尚未開口,顧熙和已經搶著道:「太君,孫兒還想找您討個情,別罰二嫂跪了,讓她陪著我玩行不行?」
  
  一句話說,在場的人愣了大半。
  
  她們都很清楚面前這位爺的性子,看見人受罰,不跟著坑害捉弄一下就算好了,求情那是從所未有的事!
  
  舒歡也愣,怎麼都想不到事情會有這樣出奇的變化。
  
  老太君面上的笑容收斂了一些,看看他道:「怎麼突然想起要和她玩?」
  
  顧熙和笑得天真,伸手一指地上那堆破瓷:「二嫂敢陪我玩蟲子啊!」
  
  只要是女人,恐怕對蟲子都沒什麼好感,老太君厭惡的皺起了眉,嗔怪的望了舒歡一眼。
  
  「好不好嘛!好不好嘛!」顧熙和見機不對,撒起嬌了。
  
  看著他跟扭屁糖一樣拽著老太君的胳膊扭啊扭,與之前的頑劣形象大相逕庭,舒歡的嘴角就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
  
  方氏想是好心,在旁笑道:「也是,妹妹的年紀比四爺大不了多少,兩人想是能玩到一塊,再說已經跪了小半天了,太君就開個恩吧。」
  
  架不住顧熙和捉著胳膊一個勁的晃,老太君假惱著拍開他的手:「行了行了,別再搖了,我這把老骨頭都快被你搖散了!」
  
  「太君答應了?」
  
  老太君很無奈的點了頭。
  
  顧熙和歡呼一聲,就奔過去把舒歡從地上拖起來,要拉著她往院外跑。
  
  林氏忙喊:「你上哪去?」
  
  「去園子裡轉轉。」
  
  老太君重重的頓了頓枴杖:「慢點慢點!別跑急了栽掉牙!」
  
  「知道啦!」
  
  隨著這聲答應,舒歡已經被他拖出了松鶴堂,她此時此刻真是滿頭霧水,不明白這個前一刻還在對她惡作劇的小屁孩,怎麼後一刻就替她講起情來,至於他說給老太君聽的那個原因,她是壓根不信的。
  
  良辰和美景這兩個小丫鬟也追了出來,在後頭喊:「二奶奶,等等我們。」
  
  舒歡停了腳步。
  
  「真麻煩!」顧熙和有點不耐煩,露了兩份焦躁的本性出來。
  
  舒歡瞟他一眼:「幹嘛突然替我求起情來?」
  
  她問起這個,顧熙和有點鬱悶:「我才不高興替你求情,還不是二哥他說……」
  
  話沒說完,兩個丫鬟已經趕了上來。
  
  還氣喘著呢,良辰就道:「老太君說了……讓二奶奶仔細照看著四爺,別帶他去玩什麼蟲子……還有,已經教廚房備了四爺愛吃的菜,讓四爺晌午過去吃飯呢!」
  
  「知道了,煩死了。」顧熙和聽完,扭頭就接著跑。
  
  舒歡愣了一愣,生怕沒跟上這小屁孩,回頭搞丟了人,她要倒霉,於是只好跟著一塊跑。
  
  一路過去,遇見不少僕婢,他們見了這莽撞四爺,個個趕著讓路,要是有人反應稍慢一點,免不了要被他踹上一腳,看得舒歡直皺眉頭,思忖著這要真是她弟弟,早被她狠狠教訓了。
  
  她不認得路,直到跑了一陣,看看身周的景物眼熟起來,才發現顧熙和要去的地方竟是生梅閣,而他那個書僮染墨已經候在院門邊上了,看見他就喜得招手:「四爺!四爺!」
  
  顧熙和早就不顧身後跟的人了,用衝刺的速度奔進了院中。
  
  舒歡回頭看了看,良辰和美景已經跑得七扭八歪,快要栽到地上去了,看來她這身體的素質還真不算差的。
  
  扶著門框喘了一會,她抬足跨過了門檻,沒想剛進門,就覺得有什麼東西「哧溜」一下從她的紅緞繡鞋上竄了過去,倒嚇了她一大跳,再定睛一看,恰好看見一隻小小的刺蝟,一頭撞到了門檻上頭,猛的就縮成了一團,伏在地上團團打轉。
  
  與此同時,顧熙和在高喊:「捉住它!捉住它!」
  
  染墨撲過來,想要去捉,但是這長著一團刺的小東西顯然令他束手無策,最後還是蹲下身,用衣袍的前襟襯著手,才將那隻小刺蝟給托了起來,半彎著身子,捧到顧熙和面前去獻寶了。
  
  顧熙和心癢難搔,攀到梅樹上折了枝條下來,就去撥弄那只刺蝟,看得舒歡直皺眉頭,剛要開口說點什麼,忽聽一個淡淡的聲音道:「說過了,要玩可以,但你不能這樣胡鬧。」
  
  她抬眼,看見顧熙然被雲姨娘從屋內攙扶了出來,此刻也正望著她,再轉眼,看見院中多了許多鐵絲編的小籠,籠子裡裝著稀奇古怪的各種寵物,還有蜥蜴和蛇,讓她有點毛骨聳然的同時,了悟了那小屁孩替她求情的原因。
  
  原來,是顧熙然拿這些寵物誘惑那小屁孩啊!
  
  舒歡心裡頓時滿懷了感激,再看顧熙和,此刻見了顧熙然倒是規矩起來,乖乖恭手立了,喊一聲:「二哥。」
  
  顧熙然「嗯」一聲:「把刺蝟放回籠子裡吧,你可以找點什麼吃的餵它。」
  
  小屁孩面上露出點不甘:「二哥,你不是說把二嫂從老太君那裡解救出來,這些寵物就是我的嗎?那我帶回去玩。」
  
  「帶回去?」顧熙然微微一笑:「太太讓你養嗎?」
  
  顧熙和臉色一僵。
  
  染墨也拚命扯他的衣袖:「四爺,別啊,你忘了上回養的那只蝙蝠?鑽到了太太屋裡,嚇得太太都病了好些天。」
  
  「就這樣吧。」顧熙然淡淡道:「寵物養在這裡,你什麼時候想玩就過來,若玩膩了,我喊人抬去放生。」
  
  一句話出,小屁孩還沒表示呢,雲姨娘先白了臉,緊捉了顧熙然的胳膊,膽怯道:「養……養在這裡嗎……」
  
  顧熙然一挑眉,先瞟了舒歡一眼,忽然笑了:「唔,養在院子裡的話,遇上颳風下雨的天氣是不太方便,那就先抬去東廂房裡養著吧。」
  
  「那是我住的屋子!」舒歡差點跳了起來,心裡方纔還滿存的感激,頓時就蕩然無存了。
  
  「你住在我屋裡。」
  
  顧熙然淡淡道一句,就喊了人來搬這些鐵絲籠子。



第十五章 暑天曬太陽
  
  此刻已然時近正午,日頭升得老高了。
  
  顧宅裡花草樹木雖多,但這生閣梅中只有枝條稀疏的三兩株梅樹,還不到開花的季節,遮不了陰,此時熱辣辣的陽光照射下來,地上就猶如淌了一層金液,晃得人簡直睜不開眼來。
  
  這樣炎酷的天氣裡,旁人找地方躲涼都來不及呢,顧熙然倒幹出了讓一群人都目瞪口呆的事——
  
  他要曬太陽!
  
  站在屋簷下,眼看著巧雲和慧雲忙著從屋內搬東西出來,顧熙和悄悄挪了兩步到舒歡跟前,用一種很低的聲音,神秘兮兮的問道:「二哥是不是除了身體有病,腦子也有點問題啊……」
  
  舒歡瞟他一眼,很想反駁,但可惜的是,她自己也覺得顧熙然腦子有病,否則就他那病弱的身體,再被這太陽猛曬上半個小時,還不直接中暑暈過去?不過話說回來,此刻若不是大暑天,她倒不反對他多曬曬太陽,對身體有好處的。
  
  雲姨娘十分擔憂的勸道:「二爺,一向只聽說人要納涼,哪有特意曬太陽的?只有那些鄉野村夫,勞作時才不得不受點曬,您……」
  
  話猶未完,已被顧熙然抬手打斷了。
  
  雲姨娘歎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這幾天來,她發現自己這位爺不像從前那樣好說話了,一旦決定的事情,她就算費盡口舌,也沒有辦法改變他的主意,只好往舒歡那邊望了一眼,希望這位二奶奶能勸勸。
  
  舒歡正低著頭與顧熙和說話呢,沒看見,自然也沒勸。
  
  雲姨娘只好再次歎氣,癡癡的望著身邊的顧熙然不語,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維護這位新奶奶,是因為喜歡她嗎?可是對自己的夫君不管不顧,看上去還稚氣如童的女子,除了性格爽朗一些外,究竟還有什麼地方能讓人喜歡呢?
  
  一柱香的工夫後,顧熙然已經悠閒的半躺在了那張細竹躺椅上,身邊擱著一張檀木回紋小幾,幾上有巴掌大的一隻紫砂壺,還擱著一小碟剔子切塊的新鮮西瓜,西瓜上插著精緻的銀牙籤。
  
  最讓舒歡無語的是躺椅後邊站著巧雲,她手裡撐著把油紙傘,遮擋住了他頭頂那過於炎熱的太陽,還有手執蒲扇的慧雲,在那裡用極輕柔緩慢的手速,在替他打扇。
  
  不得不承認,她從前認為古代生活諸事不便,那是相對窮人來說的,對於富貴人家的紈褲子弟來說,凡事有僕婢服其勞,半點不便都沒有!
  
  看看身邊已經收回心思,蹲在地上專心逗弄著刺蝟的小屁孩,再看看顧熙然,她覺得這兩人真不愧是兄弟,有些地方還蠻像的,沒忍住,她終於指責道:「你這樣也太不人道了吧?」
  
  「不人道?」顧熙然神色莫測,盯了她半晌,忽然笑了,衝著她勾了勾食指,示意她近前。
  
  舒歡挪到他身邊。
  
  他道:「再近一點,我有話說。」
  
  舒歡將身伏低一些,他這才湊近她耳邊,用一種極低微的聲音道:「你要是迫不及待想驗證人道問題的話,我們夜裡可以試試。」
  
  溫暖的氣息拂在耳邊,微癢泛麻。
  
  舒歡先愣,再驚,最後羞怒,一張臉頓時憋得通紅。
  
  她居然忘了,人道還有其他的含義!
  
  偏偏此人還笑吟吟的望著她,目光裡帶著點促狹之意:「如何?」
  
  「可惡!」舒歡好容易憋出一句話來,紅著臉就落荒而逃了。
  
  直到跑進屋裡,還能聽見他那有點低沉但又快意的笑聲,不由羞惱更甚!不過,這事原也怪她自己,好端端的,跟古人談什麼人道問題?
  
  這時顧熙和拎著裝蜥蜴的籠子跟了進來,好奇道:「二哥跟你說了什麼?你的臉怎麼紅得像猴子屁股?」
  
  舒歡手撫著臉,沒好氣道:「要你管?」
  
  「嘁,好心沒好報!」顧熙和不滿道:「我本來打算告訴你,你進來的時候,雲姨娘的臉色好精彩,既然你不要我管,我就不告訴你了!」
  
  這不明明都已經說了?
  
  真是小孩子!
  
  顧熙和一邊蹲下,將蜥蜴從籠子裡捉出來輕輕撫摸,一邊興災樂禍道:「你鬥不過二哥!我今日才發現,原來他這個人蔫壞蔫壞的!不過,還挺有意思。」
  
  舒歡退遠兩步,警惕的望著他手裡的蜥蜴,心裡腹誹著:你不也一樣?蔫壞蔫壞的!
  
  不知道這小屁孩是不是當真有點顧忌他二哥,此刻還真沒了捉弄舒歡的心思,只挑了把椅子往上一坐,就玩起手裡的蜥蜴來。
  
  舒歡有意想從他嘴裡探問點顧家的情況,就端了把椅子,離得他遠遠的,陪著他說起話來。誰知話沒說到兩句,就有老太君打發人來,喊他過去松鶴堂吃飯,這位小爺原不肯,最後還是顧熙然發了話,道一句:「去,要玩午後再來。」
  
  他這才乖乖的帶著染墨,跟著人走了。
  
  小半個時辰後,等著顧熙然曬夠了太陽,生梅閣裡也擺上了飯。想必是他生病的緣故,這裡的飲食很清淡,幾乎不見葷腥,每到飯時,桌上擱的就是幾碟清淡小菜。
  
  舒歡不是肉食主義者,加上早起水米都沒打牙就去請安了,此刻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也不管什麼素不素了,能吃就行。
  
  倒是顧熙然,不知道是不是看見那一桌水煮的青菜茄子和豆腐,沒有什麼胃口,吃了兩口,就把筷子擱下了。
  
  雲姨娘見狀,面露擔憂:「二爺,是不是沒吃藥,身體又不適了?」
  
  說著就要喊香茜去煎藥。
  
  顧熙然阻止她道:「喝了藥,更沒胃口。」
  
  舒歡在扒飯的百忙之中抬起頭來道一句:「我看他是嫌這飯菜沒油水。」
  
  雲姨娘搖頭道:「二爺的腸胃太弱,不能吃油膩的東西。」
  
  「不需要大葷大腥,但雞鴨魚蝦這些東西,搭配著吃點,營養才夠均衡。」
  
  好吧,舒歡心裡承認,她是藉著顧熙然的名頭,打算給自己改善伙食呢,要不十四五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攝入點蛋白質什麼的,豈不是要一直豆芽菜下去了?
  
  雲姨娘還在堅持:「魚生火,肉生痰,吃了這些,容易把病補在身體裡頭。」
  
  顧熙然一直是雲姨娘在照料,她比較權威。
  
  舒歡覺得自己好像沒有什麼提建議的資格,乾脆不語了,但是目光免不了要偷偷的往雲姨娘那高聳的胸脯上面飄,看完,再瞟瞟自己。
  
  簡直就是高原同丘陵的對比,妒忌啊妒忌!
  
  才想著,腦袋就被顧熙然用筷子敲了:「看什麼呢?吃飯!」
  
  被發現了!
  
  舒歡大窘,整張臉差點埋到飯碗裡去,死都不敢抬起來,但還是聽見顧熙然又說了一句:「從明日開始,每餐飯加兩道葷腥吧。」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2:13 PM

第十六章 診病
  
  古代生活相對悠閒,雖然不知道早上請過安了,下午還需不需要過去立規矩,但是顧熙然沒提,丫鬟們也沒說,舒歡才不會自己跑過去找罵呢,乾脆挑了把躺椅,坐在廳上的通風陰涼處,晃啊晃的打起了瞌睡。
  
  瞌睡打得正恍惚,顧熙和又跑來搗了一陣亂,也不知道打翻了哪只鐵籠,只聽見院子裡驚叫聲連連,有丫鬟們發出來的,也有雲姨娘發出來的,她原本想去看看,但只覺得渾身無力,提不起勁來,再後來,她就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雲姨娘端了冰鎮的酸梅湯來,只是那微垂著的眼睛,看上去有點腫,像是哭過的樣子。
  
  舒歡一邊接過碗,一邊好奇的看她:「怎麼,被那小屁孩欺負了?」
  
  雲姨娘低頭掩飾:「沒什麼,就是被條蛇嚇了一跳。」
  
  蛇啊!
  
  舒歡往躺椅裡縮了縮身子,往外張望兩眼:「他人呢?」
  
  雲姨娘鬱悶道:「已經走了,說是明日再來……」
  
  這裡說著話,就有香茜進來傳報:「紀大夫來了,在院門外候著呢,是不是請進來?」
  
  雲姨娘在旁道:「這是往常替二爺瞧病的紀大夫,隔三岔五就要來請個脈,二奶奶需不需要迴避一下?」
  
  舒歡初睡起來,渾身軟軟的懶得動,只道:「大夫來的時候,你迴避嗎?」
  
  只是簡單的問句,雲姨娘卻露出了謹慎的表情,低下頭道:「沒有。嫣娘的身份低微,原不需要避人,再說還得記著大夫叮囑的話,好安排丫鬟煎藥,防著吃食裡有忌口的東西,一向都是不迴避的。」
  
  舒歡慢慢的喝著酸梅湯,微微一笑道:「那我也不迴避了,請進來吧。」
  
  香茜答應著出去了,須臾請進一位大夫來,出人意料的年輕,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木簪束髮,面目溫雅,著一身天青色的竹布長袍,手裡還提著只藥箱,不徐不緩,目不斜視的跨過門檻。
  
  看見舒歡後,他微怔了一下,猜不出她的身份,但看著不像丫鬟,就微微躬了躬身子,施了半禮。緊接著雲姨娘就迎了上去,熟絡的同他說了兩句顧熙然的飲食和身體狀況,面露憂色的將他請進了內室,香茜隨後也跟著進去了。
  
  被顧熙然提點過兩句,這時舒歡就能瞧出,雲姨娘這是狀似無意的攬了她該做的事,將她無所事事的晾在一旁,這種不動聲色的排擠,讓她覺得自己是可有可無的多餘存在。不過話說回來,她原本就不是這裡的人,沒有牽掛,沒有歸宿感,自然也生不出攬事的心,只想得過且過的混日子。
  
  想著,低頭抿一口酸梅湯,酸甜冰涼的口感讓她微微蹙眉,再轉著看那古樸的青花碗,碗壁上結了許多晶瑩細密的水珠,沁得手都濕了。
  
  她忽然覺得好笑起來,現在的自己,還真像被困在閨閣裡,錦衣玉食,卻又無限寂寞的古代仕女。
  
  這才偷閒想心事呢,過了片刻,忽見那紀大夫,帶著一臉詫異的神色,從內室裡出來了。
  
  等著香茜放下簾子後,雲姨娘就焦急問道:「紀大夫,我家二爺的病可好些了?」
  
  紀大夫搖了搖頭,道一句:「奇怪。」
  
  雲姨娘不解:「怎生奇怪了?莫不是沒按時吃藥,引得病情生變?」
  
  紀大夫沉吟道:「脈象奇怪,竟像是除了體虛氣弱之外,沒有什麼大病。」
  
  「好了?!」雲姨娘怔住了。
  
  舒歡聽著也覺得有些意外。
  
  「上回診時還沉痾積深。」紀大夫默想了片刻,又搖了搖頭:「不知道是好了,還是轉成什麼疑難病症了,在下有些拿不準,府上最好再請兩位大夫過來瞧瞧,在下回去也翻翻醫書,等過幾日再來請一次脈。」
  
  「不用了。」
  
  這話聲響起,眾人都轉頭去看,見顧熙然扶著門框掀簾出來,向那紀大夫微微笑道:「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不用再找人來看了。紀大夫可否借一步說話?我有事相商。」
  
  不知道顧熙然有什麼事要同那大夫商量,兩人又步入內室去密談了,說話的聲音顯然很低,外頭壓根就聽不見。
  
  舒歡捧著青花瓷碗坐著發怔,雲姨娘就沒她這麼鎮定了,滿面都是緊張,不由自主的就在屋內來回踱起了圈子,繞得舒歡有點眼暈,也暗自歎息,看這樣子,雲姨娘是真的緊張他,對他已經有很深的感情了。
  
  兩人足足密談了有小半個時辰,顧熙然才將紀大夫送了出來,候著大夫走後,雲姨娘就趕著過去攙住他,半喜半憂道:「二爺,雖說紀大夫是名醫,但這病症的事情說不清,還是再找兩個大夫來瞧瞧,若真是好了,咱們也好放心。」
  
  顧熙然固執的搖頭,只是看得出,密談時間久了,大概費了神,他露出了點疲態:「這事你們不許往外傳,往常如何,今後還是如何,有人問起我的病,就說還是原先的樣子,不見得好,也沒有更壞。」
  
  雲姨娘納悶之極:「二爺的病要真好了,回稟老太君一聲,她老人家也高興,還有老爺和太太,他們也盼著您好呢,怎麼倒要瞞著不說?」
  
  「你不用管,只別傳出去就是了。」顧熙然說著,在屋內掃視了一圈,尤其是多看了香茜一眼:「我說的話你們都記下了?」
  
  香茜低了頭先答:「記下了,婢子絕不往外說一個字,請二爺放心。」
  
  雲姨娘也無可奈何的點了點頭。
  
  唯有舒歡,咬著唇,看著他不語。
  
  只見顧熙然瞟了她一眼,朝她招了招手,她就丟下酸梅湯,跟著進了內室。
  
  坐到床沿上,顧熙然歇了一會,遞過一張字紙給她:「這是紀大夫開的補氣調神的藥方,回頭你找個妥當點的丫鬟去抓藥,親自煎吧。」
  
  舒歡意外的接過字紙看了看,奇道:「幹什麼這樣偷偷摸摸的,難道先前的藥裡有什麼古怪?」
  
  顧熙然好笑道:「你想到哪去了?藥一向是嫣娘帶人煎的,害我,她有什麼好處?」
  
  也對,雲姨娘好像對他死心塌地的樣子,肯定不會幹這樣的事。
  
  舒歡想了想:「那是有其他人想害你?」
  
  「怎麼可能。」顧熙然想都不想就搖頭:「換了是你,長年病弱臥床,不管閒事,甚至連院門都不出,會有人想害你嗎?」
  
  「說來說去都是你對!」舒歡歎了口氣,看看他道:「你的病是不是真的好了?為什麼要瞞呢?」
  
  顧熙然一笑:「別問,照做就是了,有些事你今後會懂的。」
  
  越說越神秘了。
  
  舒歡原想繼續追問,但看他有點疲憊的閉上了眼睛,就沒再說。
  
  低頭,看看手裡的藥方,覺得這事情還真稀奇。
  
  照理來說,在這生梅閣裡,他最信任倚仗的人該是雲姨娘吧?可是這幾天相處下來,她卻發現他對雲姨娘彷彿有些疏離,今天的事就更古怪了,他擺明了態度,只相信她一人。
  
  舒歡藏起藥方走出屋子的時候還在摸自己的臉,難不成,她長了一張可以讓人無條件相信的聖母臉?



第十七章 無意竊聽
  
  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
  
  舒歡從裡屋出來就去書房找筆墨紙硯,她想的很清楚,顧熙然讓她找個妥當點的丫鬟去抓藥,可她初來乍到的,對這院裡丫鬟的認知,只停留在表面上,壓根就不知道誰妥當,再說古代門戶森嚴,丫鬟想出二門,恐怕也不是容易的事,還得再煩外頭的小廝們跑腿,這藥方過了幾個人的手就說不清了,還是自己先做妥當點為妙。
  
  也沒有什麼好法子,就是將那藥方上的藥名和用量都另抄在一張紙上,再從書架裡翻出一本醫書,隨便挑出六七種常見的藥名添上,等墨跡乾了,就把紙裁開,一小張紙上一味藥名,這樣將藥方弄混了,旁人再有心,也瞧不出個所以然來。
  
  說起來挺複雜,做起來倒也挺快的,畢竟她從前臨過一段時間小楷,字寫的不是太有個性,但工整清晰還是能做到的,就是很久沒有端著毛筆寫字了,抄完藥名,就覺得手腕抬得有點酸。
  
  做完這些,她喊了良辰拿著這疊寫著藥名的紙去抓藥,還格外叮囑她:「讓藥鋪夥計把藥材分開包好,在外頭寫清藥名。」
  
  良辰心裡奇怪,但知道主家吩咐什麼就要做什麼,哪裡會問,答應一聲就去了。
  
  抓藥容易,煎藥就麻煩了,舒歡不懂這個,等著良辰回來,她就喊了慧雲幫忙,反正慧雲也不識字,她從那一大包藥材裡,挑出要用的混在一起,就由慧雲動手去煎,她在旁瞧著火候。
  
  有事情做,倒也不覺得時間難打發了,一邊煎著藥,一邊同慧雲聊天也是挺悠閒的一件事,只是藥煎到一半,雲姨娘趕到了小茶房裡,看見她就道:「二奶奶,煎藥這種事,你喊我就可以了,怎麼親自動手?」
  
  舒歡搖搖頭道:「不用了,你去忙別的事吧。」
  
  雲姨娘見她不肯撂手,倒也沒有十分堅持,站著陪了一會,面色有些黯然的退了出去。
  
  及至舒歡煎好藥,濾出藥渣給顧熙然送過去,才掀簾進了正屋,就聽見裡間傳出隱約斷續的哭泣聲,聽著像是雲姨娘,再轉頭看看身周,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想必丫鬟都被打發出去了,不覺有些尷尬。
  
  剛想要走開,就聽雲姨娘帶著哽咽的聲音傳了出來:「打從進了顧家的門,我心裡就只盼著能長長久久的服侍二爺,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想頭……可是如今二爺卻不待見我,我心裡委屈,又不知道做錯了什麼事……若真有,還請二爺明白說出來,我才好改了,若沒有,只盼二爺還能像從前那樣待我……」
  
  她的話很快就被顧熙然清冷的聲音打斷:「壓根沒有什麼事,你別多想了。」
  
  雲嫣娘泣道:「不是我多想,是二爺心裡已經沒有我了……」
  
  這這這!
  
  偷聽人說話是不好的行為,何況還事涉私情。
  
  聽到這裡,舒歡再站不住,連忙端著藥碗又退了出去,看見良辰和美景兩人正在院子裡玩抓石子,就招招手喊了美景過來,把藥碗擱進她手裡,低聲道:「等著雲姨娘出來再把藥送進去,若是涼了,就熱一下再送。」
  
  美景答應著端了藥碗。
  
  舒歡原想找個地方先待會,可是轉頭看看,就這麼大的院子,東廂養了一群稀奇古怪的駭人寵物,她不想進去,西廂又是雲姨娘的住處,她不好進去,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沒處可去!只好順腳往大門外走,想去附近的園子裡散散步。
  
  良辰跟上來:「二奶奶想去哪?我陪著您。」
  
  舒歡拒絕了:「不用,我一個人走走,就回來。」
  
  此時已近暮色時分。
  
  走出大門,有碎石拼花的道路往四面延展,她也不知道要去哪,只隨便挑了條路走,走了片刻,看見有座涼亭佇立在水畔,就順著石階登上去,到亭子裡閒坐。
  
  亭外風景很好,望出去都是鬱鬱蔥蔥的一片綠,臨近的水面,像是人工挖掘出來的小湖泊,水很清澈,在緩緩流動,應該是活水,還有幾枝蓮花生長其中,晚風裡送來的都是清香。
  
  看見這景,舒歡就覺得有些手癢,想要速寫兩張風景,只是再返回去找適合的紙與炭條太麻煩了,還是就這樣看看算了。不過坐得片刻,她就有點待不住了,水邊蚊蟲多,又是夏季,將她裸露在外的手咬了好幾個紅疙瘩,她估摸著雲姨娘與顧熙然也該說完話了,就準備回去。
  
  沒想剛轉身,忽然看見來路的盡頭,有個身著白衣的少年站在那裡望著她。
  
  這裡是顧家內宅,不可能有生人進來,舒歡想著顧熙和既然排行第四,那他上面必定還有個哥哥,說不定就是此人,因此倒也不慌不忙的沿著路回去。
  
  那少年沒有動,就這樣望著她走近。
  
  兩人離得足夠近時,舒歡已經能夠看清他的容貌了,年紀與顧熙然差不多,眉眼不像,不過臉龐的輪廓還是依稀有相似的影子,於是試著打了聲招呼:「三爺?」
  
  那白衣少年微微躬身:「二嫂。」
  
  態度說不上恭敬,也不算怠慢。
  
  看來是沒猜錯了,舒歡向他微微一笑,只是不知道說什麼,又覺得這少年給人的感覺很冷,像他的衣裳顏色一樣,於是略停了停,就同他擦肩而過。
  
  回到生梅閣時,她沒看見雲姨娘,倒是香茜帶著兩名丫鬟正在擺飯。
  
  顧熙然已經坐在桌子邊了,看見她,微微蹙了眉:「上哪去了?」
  
  舒歡沒答,只問他:「藥喝了沒有?」
  
  顧熙然點了點頭,盯著桌上飯菜的眼神明顯有些鬱悶:「喝飽了,滿嘴裡都是苦味,已經沒胃口吃飯了。」
  
  倒是舒歡,多日不見葷腥,忽然瞧見桌上擱著一碗板栗燉雞,立刻食指大動,話也顧不上說了,坐下就提筷吃飯。
  
  顧熙然有點不滿:「我說我沒胃口,你還吃這麼歡快?」
  
  舒歡頭都不抬,口齒含糊道:「我有胃口啊!」
  
  說著,她又夾了一大塊雞肉啃起來,完全不顧吃相了。
  
  反正,這身體的原主就是個貧家女,又不是什麼大戶千金,粗魯一點很正常啦,她用不著裝模作樣。
  
  沒想顧熙然見她吃得香甜,立刻就妒忌的伸筷來搶,等到舒歡悶頭啃完一塊雞肉,再要去夾時,發現碗裡只剩板栗和一塊雞屁股了,轉眼再看顧熙然碗裡,見飯沒多少,雞肉堆得滿滿當當,頓時就鬱悶了,低聲嘀咕了一句:「靠!這都要跟我搶!」
  
  顧熙然抬眼看她:「你說什麼?」
  
  失口說了髒話,舒歡連忙撒謊敷衍:「我說你不是沒胃口嗎?怎麼還跟我搶?」
  
  「突然有胃口了。」
  
  ……
  
  看見舒歡無語的樣子,顧熙然忍不住笑了,把碗往她面前推了推:「要不分你一塊?」
  
  送上門的美食,哪有不要的道理?舒歡立刻伸筷去夾,只是筷子伸到一半,她忽然又縮了回來:「算了,你吃吧。」
  
  顧熙然一挑眉:「我還沒動過。」
  
  舒歡搖了搖頭,夾了一塊板栗,低頭扒飯。
  
  不是嫌髒啦!
  
  而是覺得兩人這樣搶東西吃太親密了!
  
  最重要的是這一切發生的自然而然,同他相處,沒有拘束,也提不起防備。
  
  再想到先前無意中聽見的雲姨娘的話,她頓時就沒有了胃口,心中也暗生警惕,覺得再同顧熙然這樣相處下去,保不準就要日久生情,那可大大的不妙,還是同他保持適當的距離,才是上策。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2:15 PM

第十八章 親密
  
  夜幕已深,月懸中空。
  
  舒歡坐在梳妝台前,就著燈光看手裡那對做工精緻的赤金絞絲鐲。
  
  她從前一直認為黃金做的飾品很俗氣呢,但眼前這對鐲子在燈光下散發出的光芒,顯然璀璨得令人讚歎,而且對目前的她來說,首飾好不好看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它的價值,這對金鐲托在手心裡沉甸甸的,給她帶來不少安全感。
  
  今後的生活,可能多半都要指望它們了!
  
  舒歡暗歎一聲,將這對赤金絞絲鐲擱入一隻酸枝雕花的首飾盒裡,又拿起那只白玉如意雲紋璧來細看。
  
  就在這時,她身後響起竹簾被掀起的聲音,慌得她連忙將玉璧往首飾盒裡一丟,緊接著就合上了蓋子。
  
  進來的人是顧熙然,能夠聽見他輕聲在笑:「看了一晚上,還沒夠嗎?」
  
  原來早就被他發現了啊!
  
  「沒夠!」舒歡臉上一熱,還在假裝若無其事:「我是貧家出身,眼皮子淺,從來沒見過這種值錢的好東西,自然要多看兩眼。」
  
  顧熙然唇邊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女人喜歡錢,多半是源於沒有安全感。」
  
  舒歡直覺的想要反駁,但張了張口,發現竟然無法駁他。
  
  他的話,還是有點道理的,起碼對她來說適用。
  
  亦舒在《喜寶》裡說:我要很多很多的愛。如果沒有愛,那麼就很多很多的錢,如果兩件都沒有,有健康也是好的。
  
  從前,她擁有很多很多父母、親人和朋友的愛,這些愛,令她生活無憂。
  
  如今,她唯一剩下的只有相對的健康,衣食雖暫時不缺,但那也是人家的施予,要用自尊和自由來交換,萬一哪天人家不願意給了,想要收回就直接收回了,連借口和理由都不需要給她,那麼她除了積攢點值錢的東西,替自己留條後路外,還能做些什麼?
  
  說到底,就是沒有長長久久的安全感!
  
  偏偏吃苦耐勞,自力更生這樣的話,對這年代的女子來說,還壓根就沒用,讓她想要變相的尋求事業上的安全感都不可能。
  
  舒歡有點意興闌珊了,隨手將那首飾盒推到妝台上就站了起來。
  
  「過來。」顧熙然斜靠在床欄上,衝她勾了勾手指。
  
  舒歡低垂了眼,規規矩矩的走過去:「二爺要喝茶嗎?」
  
  顧熙然搖了搖頭,看了她片刻,忽然拉住她的一隻手,將她往懷裡一帶。
  
  此舉太過出人意料。
  
  被他摟進懷裡時,舒歡嗅見了淡淡的藥香,還沒反應過來,就覺他的下巴抵到了她的耳旁,用一種極低微的聲音緩緩道:「兩個人在一起,這樣會感覺安全些嗎?」
  
  聲音裡帶著微妙的誘惑,彷彿有催眠的效果。
  
  失神間,她已被他翻身壓住。
  
  驚惶之下,舒歡想要伸手推開他,可是他雖病弱無力,但身體的重量還在,推了一下,沒有推開,就見他目光迷離的對著她微微一笑。
  
  這一笑猶如微波輕漾,引得她心神一蕩。
  
  只這一怔間,他那張清俊好看的臉就已然湊了下來——
  
  舒歡緊張的繃直了身體,急道:「不要……」
  
  聲音很低,低得像是在哀求。
  
  顧熙然微微猶豫,原本要落在她唇上的吻,貼上了她的額頭。
  
  感覺,微燙。
  
  一吻之後,顧熙然略撐起身子,手指纏繞在她的衣帶上,眼望著她的眼,微啞道:「你不願意麼?」
  
  舒歡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同一個男人如此親密接觸,最令她害怕的是,她對他的接近,沒有特別厭惡的感覺!只知道自己很緊張,緊張得有點不知所措,此刻連話都說不出來,唯一能做的就是搖頭,再搖頭。
  
  當然不願意!
  
  再近一步,就是萬劫不復!
  
  如果換一個人,換一個讓她感覺不那麼危險的人,在沒有任何出路的情況下,她也許會考慮交出她的身體,成為那個人的妻子,然後漠視他與他妾的存在,過自己平靜無波的日子。
  
  可是顧熙然不行!
  
  她對他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似曾相識感,而且一直覺得他很危險,危險到很有可能在交出身體的同時,她會連心都一起淪陷。
  
  一旦有了感情,她就無法對他的妾視而不見。愛情都是自私的,她會想獨佔他,會變成面目可憎的妒婦,最終苦了自己,苦了他,也苦了別人!
  
  「不願意!」搖了一會頭,她的神志逐漸清明,雖然說出來的話還是有若蚊吟。
  
  顧熙然眼眸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把玩著她的衣帶,望了她良久,終於鬆開了手,微揚了唇角,露出一個淡淡的帶點調侃的笑:「這是你不願意,回頭別說我不人道。」
  
  語聲呢喃,還是曖昧無限。
  
  舒歡想起中午在院子裡的那場對話,驀然紅了臉,羞惱道:「你快起來!」
  
  顧熙然還未有所行動,就聽竹簾被人掀起,雲姨娘帶笑進來:「二爺,我燉了補湯……」
  
  話未說完,已然無聲。
  
  舒歡轉眼往門邊望去,瞧見雲姨娘整個人都僵住了,一臉的震驚與無措,緩得一緩,那震驚就變成了哀傷與幽怨,她長睫微顫,眼圈控制不住的紅了起來。
  
  ……
  
  很無語啊!
  
  舒歡有種被人捉姦在床的感覺!雖然她的身份擺在這裡,用不著對雲姨娘解釋什麼,但她還是覺得渾身彆扭,臉漲得更紅了,慌慌的去推顧熙然。
  
  這時候,顧熙然反倒不動了,甚至都不回頭,只淡淡道:「把湯擱在桌上吧,下回進來時記得先通報一聲。」
  
  「是。」雲姨娘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能夠想到她有多窘迫和傷心,舒歡轉回目光,不再看她。
  
  就這樣尷尬的,動也不敢動的與顧熙然對視著,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彷彿只是一瞬,又好似永遠,直到房內再次安靜下來,聲息俱無。
  
  顧熙然這才微微一笑,側身讓她起來。
  
  舒歡慌慌的躲到床內,抱著被子,帶點警惕的望住了他:這個傢伙真可惡,一發現自己身體沒病了,就色狼起來!
  
  他失笑:「幹嘛這個樣子,我又沒有強迫你。」
  
  「你偷襲啊!太無恥了!」
  
  「有嗎?」顧熙然一臉無辜:「我不是很早就同你打過招呼了?」
  
  那也算打招呼?
  
  中午的事了好吧,早就忘光了!
  
  算了,不糾纏這事,舒歡放緩了語氣,試探道:「我能不能換個地方睡?」
  
  顧熙然想都不想:「不行!」
  
  「為什麼啊!」
  
  「沒有空房間了,要不你和雲嫣睡西廂去?」
  
  才不要!
  
  舒歡搖頭,雲姨娘大概已經恨死她了,她再湊過去,那也太沒有眼色了。
  
  「你看,是你自己不願意,不是我不讓。」顧熙然說著,也不管雲姨娘送進來的那碗補湯,脫了外裳,就吹熄了燈。
  
  ……
  
  舒歡坐在黑暗中沒有動。
  
  片刻後,就聽顧熙然道:「你要再不躺下睡覺,我就把剛才對你做的事再重複一次,這次可不帶停了。」
  
  赤果果的威脅!
  
  好在相處了這三天,舒歡總算知道他不是卑鄙的人,聽這話裡的意思,沒有再為難她的意圖,她只好乖乖的躺下,只是身體還緊貼著牆,離得他遠遠的。
  
  神精繃得太緊會容易疲累,雖然明白告訴自己,不要在顧熙然睡著之前睡著,她最後還是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卻不知道黑暗中,顧熙然湊近了她,輕輕的捉了一縷她的髮,繞在指尖把玩時,低聲呢喃了一句:「如果沒有你在身旁,我也沒有安全感……」



第十九章 嫌隙
  
  舒歡有個說不上是好還是壞的習慣,睡覺時要抱著東西才感覺安心,否則懷裡空蕩蕩的,總感覺缺了點什麼。
  
  穿越之前,她的床上總是有一兩隻布偶玩具,平時可以拿來坐靠,睡覺時就能抱著。穿越之後沒有這條件了,好在天氣很熱,有時連薄毯都蓋不上身,正好捲成一團,用來摟抱。
  
  只是今天清晨醒來時,她發現抱在懷裡的東西手感很奇怪,睜眼一看,結果發現自己頭抵著顧熙然的下巴,整個人蜷縮在他懷裡,一手摟著他的身體,一條腿還很霸道的擱在了他的腿上,完全像只八爪章 魚一樣纏住了他。
  
  這姿勢太丟人了!
  
  舒歡一向知道自己睡姿不太雅觀,現在才發現不雅到如此程度,駭了一跳的同時,心噗噗亂跳,看看顧熙然眼還閉著,連忙輕手輕腳的想從他懷裡掙脫出來。
  
  沒想到她微微一掙,倒掙得顧熙然動了一動,伸手就摟住了她的腰。
  
  兩人的身體貼得更緊了,緊到她能夠覺察到他身體的異樣,面色頓時古怪起來,再顧不得會不會吵醒他了,將他的胳膊掰開,人就坐了起來。
  
  顧熙然的睡眠很淺,立刻就被驚醒了,只是意識還迷糊著,微抬了眼看她,喃喃道:「你醒了啊?」
  
  舒歡坐起來後就發現自己被擠得差點貼了牆,而他那邊還剩著很大的空間,頓時就明白了睡成那種姿勢的原因,是他湊過來的!自己睡著了是來者不拒的,手邊有東西,自然而然的就會摟上去!
  
  她怒氣沖沖的正打算指責他呢,卻意外的發現他說話的聲音很疲憊,有氣無力的樣子,不禁有點擔憂起來,伸出手去探了探他的額頭,生怕他又病起來。
  
  幸好,額頭的溫度很正常。
  
  只是她探過去的手,被他一把握住。
  
  顧熙然再次睜了眼,微微笑道:「別擔心,我沒病,只是有點睏。」
  
  舒歡一把抽回了手,嘴硬道:「誰擔心你啊?自作多情!」
  
  說完,忽然臉紅起來,連忙起身下床,離顧熙然遠點。
  
  她目前的身體還算年幼,可是心理年紀早已成熟了,很多事情就算沒有經歷過,隱約也知道是怎麼回事,顧熙然為什麼犯困,是不是同兩人的睡姿有關,她就不敢去猜了。不過昨晚對他心生起的警惕倒是減了一些,如果摟抱了一夜,他都沒有趁機動手動腳的話,應該還算是個坦蕩蕩的君子。
  
  看在他那麼困的份上,就不吵他睡覺了。
  
  舒歡盡量輕手輕腳的梳洗了,就去老太君那邊請安了。
  
  不知道是因為顧熙和替她說了好話,還是罰過她後老太君的氣消了許多,總之接下來的十來天,每回去請安,老太君雖然還是對她不假顏色,不愛搭理她,但斥罵體罰倒是再沒有過,而且只需要在那邊立上小半天,必定有顧熙和過來打岔,求了老太君同意,就拖她回生梅閣裡來逗寵物,使得她立規矩的時間短了許多,在長輩們面前勉強算是應付了過來。
  
  平淡無波的生活,讓她惶惑迷茫的心漸漸安定了下來。
  
  這些天裡倒也知道了不少事情,譬如顧老爺顧達納了許多妾,連同前頭的髮妻楊氏和後頭的繼室林氏,一共生了四子三女,有兩子成親,一女出嫁,這些子女裡頭,顧老爺最看重的是長子顧熙天,而老太君最寵愛的是幼孫顧熙和。
  
  其他子女都有生母看顧,就算不太受寵,起碼也有人知疼知熱,唯有顧熙然和庶出的三女顧萱,親生母親都已離世,在這顧家,算是極受冷落的。
  
  顧熙然還好一些,雖然長年病弱,足不出戶,但到底是嫡出的兒子,還沒有人敢太過輕慢於他,可那顧萱的母親原是外頭賣唱的歌女,被顧老爺看中買回來的,算是賤妾,身份低微得簡直不值一提,顧萱此時又年幼,才十二歲,可以想見她的日子過得有多艱難。
  
  不知道是出於同情,還是覺得顧萱的處境同自己差不多,自從知道了這些事後,舒歡對那個長相精緻可愛的小女孩特別關注,只是暗中觀察了數天,她發現顧萱的性格顯然與同齡的孩子有區別,沒有半點活潑之態,而是沉靜異常,每回來請安,都只帶著一名貼身丫鬟,靜悄悄的進來,請完安後又靜悄悄的出去,若不是留了心,壓根就注意不到她的存在,自然更沒有同她說話的機會。
  
  唯有這一天,舒歡被顧熙和從松鶴堂裡拖出來的時候,恰好就遇見了她。
  
  顧萱很知禮的給他們讓了路,還垂著眼恭敬的喊了一聲:「二嫂,四弟。」
  
  顧熙和哼一聲,揚頭不屑理她。
  
  倒是舒歡應了,同她說了兩句閒話,沒想片刻後白衣飄飄的顧熙仁出現了,這一次,他根本就沒同任何人打招呼,只瞅了顧萱一眼,冷冷道:「時辰不早了,還站在這裡幹嘛?」
  
  話說完,他就自顧自的昂首進了松鶴堂,但顧萱立刻惶恐起來,連道別都顧不上,只抱歉的看了舒歡一眼,就提著裙子,追著顧熙仁進去了。
  
  舒歡望著他倆的背影怔了片刻,顧熙和就伸手來拽她,不滿道:「快點走啦,兩個怪人,有什麼好看的?」
  
  「怪人?」
  
  「是啊!一個像冰窖一樣能凍死人,還有一個像石頭一樣悶死人,在家裡我最討厭他們兩個了,連太太都讓我別同他們往來。」
  
  舒歡一愣:「他們是你的兄姐手足。」
  
  「什麼手足?」顧熙和不以為然道:「賤婢生的小雜種!」
  
  ……
  
  舒歡無語半晌:「這話很難聽,他們又沒惹你,今後不要再說了。」
  
  「沒惹我?」顧熙和怒道:「你是沒看見那些姨娘們怎麼費盡心機的搶我爹!連太太都說她們是賤婢,我為什麼說不得?」
  
  顧老爺的那些妾她都瞧見過,有年少的,也有年紀大些的,看上去都挺安份老實,往常在老太君跟前,低眉順眼的極少吭聲,倒是林氏瞧去像個精明的,不過人不可貌相,背地裡的事情誰知道?
  
  舒歡對他的話將信將疑,好在這種事情同她沒什麼關係,聽聽就算,她沒資格也不需要多管閒事,只道:「我和二爺都不喜歡聽這種話,你往後盡量少說就是。」
  
  顧熙和瞟她一眼,扭頭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2:16 PM

第二十章 陌生爹娘
  
  舒歡知道顧熙和最近同她走的近,是因為顧熙然還有點手段,把這孩子哄得服服帖帖,若不是看他的面子,這位小爺恐怕連正眼都不帶瞧她的,所以也不多說,只同他一路往生梅閣去。
  
  兩人走到半路,就有丫鬟慧雲迎了上來,笑著稟道:「二奶奶,親家老爺和太太來了,二爺打發我來問您一聲,見不見?」
  
  舒歡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親家老爺和太太同她是什麼關係。
  
  那是原主的爹娘,她從來沒見過的陌生人!
  
  顧熙和先不耐煩的揮揮手道:「不見不見!當我們顧家是什麼地方?誰想來就能來?」
  
  「這——」慧雲在猶豫。
  
  舒歡瞟了顧熙和一眼道:「別理他,請進來吧。」
  
  「哎,這是我家!憑什麼別理我?」顧熙和不幹了。
  
  舒歡沒好氣道:「那是我爹娘,來見我又不是見你,你激動什麼?」
  
  顧熙和被她說得啞然,最後「得」一聲,拔腿就轉向走了,估計是預見到生梅閣沒樂子,去別處玩了。
  
  他走了正好,舒歡自己回去,只是心裡多少有點忐忑,要見兩個理應是最熟悉,偏偏又是完全陌生的人,這感覺還真是說不出的古怪。
  
  平心而論,她是不太想見舒家夫婦的,但這些天來她想了很久也想不出妥當的,能離開顧家獨力謀生的法子,娘家能不能投靠,還要先探探再說,不過心裡倒也沒抱多少指望,覺得舒家既然已經窮到連女兒的終身幸福都不顧,將之嫁到大戶人家來沖喜,那就沒有再把女兒收容回去的道理,這一次見面,最多就是瞭解一下原主的生活背景,再看看養她長大的娘家父母是什麼樣的人,僅此而已。
  
  回到生梅閣時,那舒家夫婦還未被請進來,顧熙然保持著每天曬太陽的習慣,正在院子裡坐著。這些天來,他的身體漸好,日常行動其實已經很自如了,但是不知道他究竟怎麼想的,當著丫鬟的面,總是時不時的叫人攙扶一把,還在那裡裝病弱。
  
  偏偏雲姨娘很配合的,每日三餐飯前,都親自下廚燉了各種補湯端上來,說是要給顧熙然將養身子,結果顧熙然自己喝不下,每天都分一半給舒歡,逼著她一起喝。
  
  那補湯不知道是拿什麼燉出來的,總之味道很古怪,還不放鹽!說是放了鹽,就沒那麼滋補了,喝得舒歡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看到那只煲湯的瓦罐,就有想嘔吐的感覺。
  
  這不,她剛進院門,恰恰就看見雲姨娘帶著丫鬟香茜,端了那只瓦罐從小茶房出來,於是噁心的感覺又出現了,再看顧熙然,也是緊皺著眉頭,但轉眼瞧見她,立刻就眉花眼笑起來,衝著她招招手道:「過來喝湯。」
  
  舒歡倒退一步,推笑道:「嫣娘親自下廚燉給你喝的,你別辜負了她的一片心意,還是趕緊趁熱喝掉吧。」
  
  顧熙然不是好糊弄的:「剛喝過藥,哪裡喝得下?過來,分一碗去。」
  
  舒歡再倒退一步:「讓嫣娘喝吧,她這些日子瘦了不少,正該補補。」
  
  誰想雲姨娘搖了搖頭道:「我前些日子有點不適,紀大夫替我把過脈,說是要飲食清淡,不能碰這些補湯。」
  
  可是大夏天的,又不是體弱的病人,舒歡也實在喝不下這種東西,只得撒謊道:「我剛在老太君那裡吃過點心了,這會也喝不下。」
  
  「是嗎?」顧熙然似笑非笑的望著她。
  
  相處了這段日子下來,舒歡不敢說對他的脾性瞭如指掌,但是總算清楚,每當他露出這種表情時,就代表著他心裡已經在轉壞念頭了,如果她不乖乖聽他的話,最後倒霉的很可能是她。
  
  說不得,就當是喝藥吧!
  
  舒歡皺著眉頭走過去,從香茜手裡接了半碗湯,吹溫後就將碗沿湊到了嘴邊,喝的時候,她的表情很壯烈,只是今天這補湯的味道格外古怪,好不容易一口氣喝完,結果正瞟見香茜在替顧熙然舀湯,不小心帶了點湯底料上來,那白花花,奇形怪狀的東西,不是海馬是什麼?還有那蟲子樣的東西,是冬蟲夏草!
  
  這一眼瞟得她胃裡一陣翻騰,原還想要盡量控制住不要嘔吐,但喝下去的湯已經反胃出來了,她最後不得不捂了嘴,奔到花叢那邊去撕心裂肺的狂吐了。
  
  顧熙然看見她那樣子,微揚了眉道:「湯裡放了什麼?」
  
  雲姨娘一臉的忐忑,答道:「鹿肉、紅棗,還有蟲草和龍落子。」
  
  「龍落子?」顧熙然道:「拿過來我看看。」
  
  香茜依言端了那瓦罐上前。
  
  顧熙然看見冬蟲夏草時還沒什麼異常反應,待看到海馬,不禁也是大為皺眉,還沒等他說什麼呢,忽然慧雲就帶了一對中年夫婦進來,笑著回道:「二爺,親家老爺和太太請來了。」
  
  舒歡一聽,原想去見人,但此刻嘴裡滿溢著那古怪的味道,她還是感覺一陣接一陣的噁心,只好彎著腰再吐一會,邊吐還邊急道:「茶,給我端杯茶來漱口。」
  
  香茜應一聲,慌慌的跑進裡屋去端茶了。
  
  倒是舒家夫婦,初進門的時候還滿臉的侷促和不安,不知是要先見女兒,還是先同姑爺見禮,此刻看清舒歡在嘔吐,不知怎的,兩人對望一眼,竟然露出了意外而欣喜的笑。
  
  那許氏顧不得其他,先是拊掌一笑:「哎呀,這可來得巧了!該不會正趕上姑娘害喜吧?這倒要先向姑爺道喜了。」
  
  害喜?!
  
  她這話一出,滿院的人都變了臉色。
  
  舒歡含在嘴裡的一口茶先「噗」的噴了出來,嗆得狂咳。
  
  顧熙然的面色也變得極為古怪,倒像是在憋笑。
  
  就連雲姨娘,臉色也突然變得有點蒼白。
  
  偏偏那許氏還沒發現他們的反應不對勁,猶自走上前去攙扶起舒歡,且說且笑道:「沒想到小歡你還真是好福氣,這才進門就懷上了,今後……」
  
  話未說完,雲姨娘忽道:「不對!」
  
  這一聲插得突兀,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過去。
  
  雲姨娘這才發現自己失言,不得不低聲解釋道:「二奶奶嫁進門才十來天的工夫,興許是有喜了,但這會不該有這樣大的反應……」
  
  她這一說,許氏才醒悟過來,她自己也是生過孩子的人,有喜後多久才該有反應,她心裡很清楚,方才只是一時歡喜過了頭,急切間就沒想起日子不對,此刻不禁有些懊惱,暗悔自己口快,犯了這樣迷糊的錯,面色頓時就有點悻悻然起來。



第二十一章 來由
  
  雲姨娘心裡也懊悔之極,只是面上不顯,一邊把舒家夫婦往正房的廳上引,一邊喊丫鬟倒茶。
  
  真是一場鬧劇!
  
  舒歡這時才強壓下噁心的感覺,微鬆了一口氣。
  
  抬眼看看,顧熙然臉上的笑容有點促狹,她臉一紅,也不問他要不要一起見客了,抽身就往廳上走去。
  
  才進廳門,就看見許氏執著雲姨娘的手,問她進門幾年了,可養了孩子,還不停嘴的誇著:「我那姑爺真是造化,連房裡的姨娘都是這樣好容貌,瞧這模樣俊得……」
  
  舒歡本身不是口才特別好的人,但許氏說話總讓她感覺有點不合時宜,連忙咳了兩聲,將話打斷。
  
  雲姨娘是個有眼色的,借這機會不動聲色的抽出手來,笑道:「二爺身子不好,身邊缺不了人照料,我出去瞧瞧。」
  
  說著,她就將丫鬟都帶了出去,只留舒歡和舒家夫婦在房裡說話。
  
  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喊爹喊娘吧,感覺彆扭。
  
  舒歡只好先望著他們打量,見兩人都還算年輕,不過三十多歲的中年模樣。
  
  舒富看上去很老實,此刻房裡沒有外人了,他還是微躬著身,十分侷促,看樣子是平時對人點頭哈腰慣的,伏低的習慣改不過來,時不時的就抬眼偷瞟瞟室內的陳設,又好像被嚇到一樣,慌慌的挪回目光,就連臉上的笑容都很生硬,帶著份不知所措的尷尬。
  
  許氏著一色簇新的細葛衣裳,眉毛修過,細細彎彎,眼角稍稍有些斜吊,看得出年輕的時候還有三分姿色,不知道是不是家境貧苦的緣故,此時人到中年,渾身上下就透出了一股市井的味道,那是庸俗和精明交織在一起形成的一種氣質,掩不住的流露在外。
  
  這才打量著,那許氏就抽身到門邊,隔著簾往外悄悄張望了兩眼,見雲姨娘的確是陪在顧熙然身邊說話了,她才轉身走回來,掃了舒歡一眼,目光落在她那平坦的小腹上,皺起眉道:「你到底懷上了沒有?」
  
  哪能想到她頭一句話問的就是這個?
  
  舒歡頓時啞然。
  
  好在許氏只是這麼隨口一問,看樣子也沒有要她答的意思,緊接著就壓低聲音道:「我看那姨娘是個厲害的主兒,長得千嬌百媚不說,還是男人最喜歡的溫柔性子,你可得拿出點正室的款兒來,先把她收拾服貼了,再想法兒籠絡住姑爺的心,趕早生個孩子出來,今後享的富貴才是長長久久的呢!」
  
  說著又問她:「我瞧著姑爺的身體沒傳言說的那麼病弱,這幾日他可都歇在你房裡?沒被那姨娘勾搭去吧?」
  
  這樣的話讓舒歡怎麼接?她也實在不想繼續這種話題,只好含糊混過去,先讓兩人坐下喝茶,再閒閒的問舒富怎麼今日想起要上門來瞧她。
  
  舒富吭吭哧哧的還沒答話,許氏先氣鼓鼓道:「早就上門來送過三朝禮了,可恨那些管事的狗眼看人低,一句老太君說了不見客就把我們打發走了。今日登門,全是看著你的臉面,想著姑爺生辰近了,咱們得來道聲賀,盡到禮數,要不回頭姑爺惱了,你的日子就不好過了!至於那起小人的嘴臉,說不得,為了你,也只好忍一忍了!」
  
  許氏說話的腔調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舒歡微皺了眉頭,心裡有些納悶。
  
  看這樣子,舒家夫婦並不知道原主上吊的事情,不知道是顧家沒派人去通傳,還是有意瞞下了這個消息,後者的可能性大一些吧,畢竟這不是什麼體面的事情,傳出去容易被人笑話。
  
  許氏沒發現她在發呆,還不停口的抱怨著:「這一回登門,你爹可是塞了半弔錢給那管事的打酒喝。半弔錢啊,這要是買了米,攙著點雜糧,都夠吃上兩個月了!」
  
  聽她提到錢,舒歡回了神,一邊在心裡計算這裡的物價,一邊隨口應道:「是啊。」
  
  許氏見她接口,越發來勁了,提起隨身帶來的食盒讓她看:「這是替姑爺預備的賀禮,時鮮的各色果子,溫家的四式糕點,壽桃李做的壽桃,還有一方上好的硯台!光這些東西,就值二兩多的銀子,這可是把咱們家三四個月的菜錢都花出去了!」
  
  舒歡窘道:「其實,做雙鞋來給他穿就好了,這些東西顧家都有,用不著買的。」
  
  許氏一挑那細眉,不以為然道:「那怎麼能成?家裡就算再窮,借錢也得替你撐著臉面!單做雙鞋怎麼拿得出手?」
  
  舒歡暗歎一口氣,這顧家上下,哪個不知道她出身貧戶呢?就算舒家夫婦把家底都掏空了,送來的東西顧家都未必瞧得上眼,還不如本本份份的認窮,盡心做雙鞋來還有利用價值,總比打腫臉充胖子好。
  
  許氏往門那邊張望了兩眼,湊近問她:「你替姑爺預備了什麼禮?可千萬別被那姨娘給比下去!」
  
  「我啊?」舒歡這才想起有重要的事沒問:「他生辰是什麼時候來著?」
  
  許氏再望向她的目光裡就帶了咬牙切齒的意味:「打小你就是這爛泥糊不上牆的性子!這麼重要的事情你也能忘?當初兩家互換的庚帖上不都寫清楚了嗎?六月二十二!你給我死死記下!」
  
  說著又罵她:「外頭有多少人家想同顧家結親,要不是我往蔣媒婆那使了錢,還能輪到你?顧家二奶奶!多體面的身份!今後顧家老太君一閉眼,再一分家,那當家的人就是你!你給我聽仔細了,別再像從前那樣面團團的,是個人就能拿捏你!先想法子把男人牢牢的栓在你床上,至於那個姨娘,一看就是個狐媚,你逮著機會就趕緊打發掉她,哪怕你再替姑爺納兩個進來呢,總比放個狐媚在屋裡強些。」
  
  這是她娘?這是她娘啊!
  
  同她現代那個真正的母親對比起來,真是兩個世界的人!
  
  舒歡已經徹底無語了。
  
  好在原主大概就是沉默寡言的性格,許氏也沒發現什麼異常,更沒有要她接話的意思,只自顧自的繼續嘮叨:「你沒別的本事,只有一雙手還算巧,今兒都已經六月二十日了,讓你預備別的禮來也不及了,就做雙鞋吧!記得挑好點的鞋面,仔細做,就算熬夜也要在姑爺生辰那日趕出來!」
  
  說著,她端起桌上那碗已經擱涼的茶,一氣灌完,站起身道:「我和你爹也不在這擾你了,你別磨蹭,快做鞋去。」
  
  話畢,她推一把舒富:「還愣著幹嘛?把茶喝了,走啊!」
  
  舒富從進門到此刻,一句話都沒有說過,被許氏一推,才慌慌的端了茶碗把茶飲盡,隨後拿衣袖一抹嘴,提起食盒就走,不過走了沒幾步,他就發覺不對勁了,對著舒歡訕訕的一笑,把食盒塞進了她手裡。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2:17 PM

第二十二章 誰是小肥羊
  
  如果要讓舒歡用一個詞來形容許氏的話,那詞莫過於風風火火。
  
  她突如其來的登門,竹筒倒豆子一樣辟里啪啦的丟下一串話,也不等人反應過來,就說要走。不過,她要走,舒歡倒是大大的鬆了一口氣,追前兩步,想要將他們送出門。
  
  沒想許氏走到了門邊,忽然又轉回了身,衝她露出了一個帶著點討好的笑。
  
  舒歡一怔:「娘……還有什麼事要吩咐嗎?」
  
  這個娘字,她費了好大的勁才吐出口,幸好是喊娘,不是喊媽,不然心理上太難承受。
  
  「也沒什麼……」許氏出人意料的扭捏了起來,還伸手推了推身旁的舒富。
  
  舒富看看她,再看看舒歡,一臉的欲言又止。
  
  好奇心被勾起來,舒歡催道:「這裡也沒有外人,要是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舒富被推了又推,終於張開口,喊了一聲:「小歡——」
  
  昏倒!
  
  這舒家夫婦真是絕配,一個急躁如爆炭,一個溫吞如白水。
  
  最後還是許氏憋不住,狠狠的剜了舒富一眼,自己開了口:「為了替你掙面子,家裡的錢都用來預備賀禮了,還當了不少東西,如今已經窮到沒米下鍋了,你弟弟也到了上學的年紀,連敬先生的束脩都湊不出來,小歡你手頭可有積攢的私房錢?先借幾兩來救救急吧!」
  
  ……
  
  繞了這麼大個圈子,原來為的是這個!
  
  舒歡本性爽直一些,不喜歡琢磨那些隱晦心機,但這不代表她就傻到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的地步,於是稍稍沉吟了一會,就探問道:「顧家給的聘禮都花光了?」
  
  這一問,舒家夫婦的面色立刻就不自在起來,舒富露出點羞慚之色,只拿眼偷瞟許氏。
  
  許氏性子到底潑辣多了,只僵了片刻,就掰著手指頭道:「你還真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我和你爹是嫁女兒,不是賣女兒,這聘禮能有多少?哪,我算給你聽,當初孝敬那蔣媒婆的錢是借的,總得還吧?單這一份,聘禮的錢就去了大半!養你這麼大也使了無數的銀錢,把家裡東西都當得精光,總得往回贖吧?這錢又去了一半!下剩的那些,都用來擺酒請親戚和街坊了,至於顧家送的綾羅綢緞,賣出去又不值兩個錢,我就替你妹妹留下了!」
  
  說著,她極為不滿的瞟了舒歡一眼:「你該沒忘吧?你妹妹就小你三歲,再過兩年就到了出嫁的年紀。我看哪,她是沒你這樣的好福氣,能嫁到大戶人家錦衣玉食了,為了能讓婆家高看她一眼,還不得厚厚的備份嫁妝?」
  
  許氏原還在解釋,但說著說著,心裡忽然泛起一股酸意,再抬眼一掃,這廳上的擺設不是金玉就是銅銀,而舒歡身上的輕羅紗裳和精緻首飾更是讓她瞧得眼紅,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語帶指責道:「你如今飛了高枝,我和你爹也不盼著能沾你什麼光,但你弟弟妹妹還小呢,你好歹顧念著他們,能拉扯就拉扯一把,總沒有自己吃飽喝足了,看著弟弟妹妹餓死的道理。」
  
  她要再說下去,舒歡覺得自己就該變成古往今來,天字頭一號無恥之人了,不但不肖,還忘恩負義!於是連忙抬手止住許氏道:「你們稍等一等。」
  
  她轉身進了內室,從裝首飾的酸枝雕花匣子裡取了一錠銀子,擱在手裡掂了兩下。
  
  銀子沉甸甸的,手感十足。
  
  這是才剛拿到手沒兩天的月錢,她原本想積攢下來,替自己鋪條後路,但是沒想到原主的爹娘會上門來要錢,此刻怕是留不下了。
  
  銀子交到許氏手裡的時候,舒歡清楚的看到她眼裡放光,整張臉都舒展了開來,望過來的目光也溫柔親切了許多,不禁暗歎一聲,道:「我才嫁進門,手裡沒有什麼積攢,只有這十兩銀子,省著點花吧。」
  
  說著,她看看擱在桌上的食盒道:「往後也不用再花錢買東西來,顧家不缺這些。」
  
  有句話她隱了沒有說,羊毛出在羊身上,她可不想當那只總是被剃光了毛的小綿羊。
  
  何況沖喜就是變相的賣女兒,顧家要是沒給足了聘禮,誰家願意把女兒嫁了?一個弄不好就是終身守寡!由此可見,這舒家夫婦手裡肯定不缺錢,起碼應該比她要富裕得多!來哭窮訴苦,只是想再多得點銀子罷了!
  
  想到這裡,她心情頓時低落起來,怎麼都覺得許氏看著她的目光,就像在看搖錢樹。
  
  要償佔了原主身體的情,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她適當的幫幫原主的家人是沒有問題,但人家要是總把她當蠢豬來痛宰,她可不想笑盈盈的閉上眼睛,免得幫了人,好沒落下,還被當成傻瓜!
  
  很顯然,許氏不知道她心裡的想法,還真把她當傻瓜了,摸著銀子笑了一會,忽然道:「你妹妹這些年都拾著你的舊衣裳穿,邋遢得不成個樣子,我想著,這銀子拿回去先替她扯兩身衣裳,那下剩的就不夠嚼裹兩個月的了。」
  
  說著,她的目光就往舒歡的手腕上瞟,那腕上戴著一對樣式精巧的赤金絞絲鐲子。
  
  舒歡順著她的目光一瞧,笑了,道一聲:「這樣啊——」
  
  她揚聲就喊:「良辰!」
  
  許氏有些慌:「喊丫鬟做什麼?」
  
  舒歡沒答,片刻後良辰就掀了簾子進來:「二奶奶喊我?」
  
  「嗯。」舒歡伸手解下腰間的一串鑰匙,遞過去道:「開了箱子,把上回大奶奶送過來的兩匹布料拿來。」
  
  良辰答應著去了。
  
  許氏那邊想攔,舒歡這邊已經笑道:「別的東西我沒有,布料倒還有兩匹上好的,就拿回去替妹妹做兩身新衣裳吧,女孩兒家,總要打扮得漂亮些才好。」
  
  總算許氏還有兩分廉恥心,急道:「這顯眼的東西怎好大咧咧的拿著出去?我看你還是多給我幾兩銀子,我上外頭鋪子裡買去!」
  
  舒歡垂了眼,不看她道:「外頭鋪子裡哪有好的?要價也貴!再說我這裡也沒銀子了,就剩兩件首飾,那也是長輩賜的,每日過去請安都要戴著才算恭敬。娘要是嫌這些東西拿著出門太顯眼,那回頭我讓人送過去。」
  
  許氏被她堵得啞然,斜眼瞟瞟舒富,見他吭吭哧哧的也說不出話來,一張臉頓時就沉了下去。



第二十三章 底細
  
  這對爹娘也真不靠譜!不過原本就沒有寄望,舒歡當然也不失望,只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就是不觀許氏的臉色,等著良辰將布料拿出來,給許氏過了目後,再將她恭恭敬敬的送出了門。
  
  許氏面色再不好看,到了院子裡,對著顧熙然時還是推出了滿臉的笑,先關切的問過他的病,再溫煦如春風般的囑他好好將養身體,最後免不了提及自己的來意,說了兩句祝他長命百歲的吉利話。
  
  顧熙然一直含笑聽著,時不時也接兩句話,態度看上去很溫和,喜得許氏直誇姑爺好脾氣。其實吧,只有舒歡知道,他就是個一肚子壞水的傢伙,一邊同許氏說著話,還一邊拿微帶促狹的目光掃她,看那樣子,彷彿已經徹底洞悉了許氏的來意,連帶的清楚她方才同舒家夫婦在廳上說了些什麼話。
  
  有點窘!
  
  舒歡挪開目光,盡量不同他對視,更不看許氏臉上那過份的諂媚笑意。
  
  她不在意舒家窮,也不在意爹娘身份低微,但是很在意他們的人品。
  
  原本她還覺得大概是舒家窮得過不下去了,或是有什麼迫不得已的緣故,這才把女兒嫁去沖喜,但目前看來壓根就不是那麼一回事!舒富怎麼想的她還不知道,許氏臉上是清清楚楚的寫滿了錢字!
  
  錢錢錢!
  
  唯一的目的就是錢!
  
  沖喜後,運氣要是不好,顧熙然死翹翹,他們收下的聘禮是不會退的,女兒嘛,就由著自生自滅去。運氣要是好,放長線釣大魚,沒事就藉故往顧家走一趟,回去時總不至於空著手……
  
  想到這裡,她忽然有點心酸。
  
  覺得在古代生活好累人,她身旁的每個人,都彷彿生著一顆七竅玲瓏心,對人情世故無比敏銳通達,她不得不跟著凡事都留個心眼,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生活在父母的保護下,無憂無慮,沒心沒肺。
  
  她怔怔的盯著自己的鞋尖出神,想著也許再也不能見到的父母,直到雲姨娘開口留人道:「天色不早了,親家老爺和太太還是吃過飯再走吧。」
  
  許氏忙著擺手拒絕:「家裡兩個孩子還巴巴的等著我們買米回去下鍋呢,不好教他們餓著。你看,我們原本還想去見見老太君,這會急著回去都顧不上了,回頭姨娘替我們問個安吧,說我們下回來時,再去給她老人家請安。」
  
  啊,還要來!
  
  舒歡有點鬱悶了,暗自決定,下回他們再來,她就裝病!
  
  雲姨娘倒是應著,抿嘴一笑,將香茜喚到身邊低語了兩句,香茜就轉身往西廂房去了,再出來的時候,她手裡就提了只黑漆描金的三層食盒。
  
  瞧著香茜將食盒遞到許氏手裡,雲姨娘笑道:「家裡沒什麼好東西,這是我親手做的糕點,親家太太要是不嫌棄,就帶回去給孩子們當零嘴兒吧。」
  
  許氏滿臉是笑,連聲讚著雲姨娘手巧能幹,差點沒把她誇成一朵花。
  
  舒歡看得有點目瞪口呆,敢情她這娘,就刻薄她一個人啊?她花了十兩銀子還沒討來好,雲姨娘一食盒糕點就換了無數句稱讚!不過再想起先前許氏教她對付雲姨娘的話,她又是暗歎,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口有蜜,腹有劍,兩面三刀的最高境界!
  
  恰好此時顧熙然似笑非笑的掃了一眼過來,兩人一對望,舒歡連忙避開他那彷彿能洞察一切的目光,上前去替許氏拎食盒:「我送你們出去吧。」
  
  雲姨娘攔道:「大熱的天,二奶奶才請安回來沒多久,還是先歇歇吧,再說您對這府裡的路還不熟,我看還是我送出去妥當些。」
  
  就連那許氏都悄悄的對著她使眼色,口裡道:「你去忙,別誤了正事。」
  
  所謂正事,就是替顧熙然做鞋吧!天知道她從小到大摸針的次數絕對超不過十回!不過眼看著雲姨娘陪著舒家夫婦出去,她到底還是鬆了口氣。
  
  顧熙然望著她笑:「感覺如何?」
  
  舒歡順口就滑出一句:「死裡逃生……」
  
  說完,她被自己的坦白給意外到了。
  
  顧熙然微揚了眉,從躺椅上撐起身道:「扶我進去。」
  
  由於還有丫鬟們在旁,她知道自己失了口,再沒有抗拒的心思,乖乖的扶著他進了屋。說起來也真是古怪,她一直努力的在同顧熙然保持距離,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他一向維護她的緣故,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內心裡對他有一種很莫名的信任,就像他很莫名的對她好一樣。
  
  進了屋,身旁沒有了人,顧熙然就對她笑道:「同你繼母相處得很不愉快?」
  
  「啊?」舒歡被徹底驚到了,她一直覺得許氏待她看似親熱,實則涼薄,但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緣故,只認為許氏是同老太君一樣偏心,只疼愛自己年幼的孩子呢!
  
  顧熙然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麼傻了?」
  
  舒歡回神,連忙掩飾道:「沒……沒什麼……我還當你不知道她是我繼母呢……」
  
  顧熙然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提親的時候,總要知道對方的家底吧!我不但知道你有一位繼母,還知道你有一雙同父異母的孿生弟妹。」
  
  唔,這個消息沒有前一個那麼震撼,舒歡沒什麼特殊的反應,只是心裡豁然開朗了許多,總算知道了原主為什麼會被她爹娘狠心的嫁到顧家來沖喜。
  
  這邊顧熙然還在繼續說:「你那對孿生弟妹都剛滿十二歲,妹妹叫舒悅,弟弟叫舒懷,看來你們一家子都很舒懷歡悅。」
  
  「噗——」舒歡忍不住笑,幸好沒有叫舒爽的。
  
  顧熙然笑望了她一眼道:「聽說你親娘死於難產,你才剛滿一歲時,你爹就續了弦。你繼母覺得你剋死了親生娘親,是個命帶晦氣的人,從小就沒少打罵過你,最嚴重的是你十三歲時挨的那頓打,都被打得背過氣去了,你繼母還不願意找大夫來瞧,要不是你爹攔了個過路的遊方郎中,你這會大概已經轉世投胎了。」
  
  好像在聽別人的故事,感覺很古怪。
  
  不,不對,其實就是在聽別人的故事!
  
  舒歡這頭默記著原主的經歷,顧熙然那頭還在不停口的說:「自從那次之後,不知道你繼母是心生悔意還是覺得你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倒是甚少打你了,不過罵你還是罵得很厲害……」
  
  說到這裡,他忽然伸手捉起了她的手,仔細看起來。
  
  「你做什麼?」舒歡一驚,想要縮回手去。
  
  顧熙然順著她的力道鬆了手,微微一笑:「你看,你手上還有層薄繭,看來出嫁前沒少幹活。」
  
  不止這個!她胳膊和大腿上還有些淡淡的傷痕,她原先以為是原主孩童時頑皮,不小心摔著碰著留下的,現在才知道是被許氏打的!想到這裡,她忽然擔憂起來,顧熙然對原主的事情如此瞭解,會不會覺察到她是個冒牌貨?
  
  真是怕什麼偏來什麼!
  
  下一刻,顧熙然的目光就緊鎖住了她的眼:「我有點好奇,你自小是被打罵慣的,性子又像你爹,一向軟弱羞怯,怎麼如今嫁了人,看著倒活潑靈動了許多?」
  
  ……
  
  這問題來得太突然,舒歡毫無心理準備,頓時就啞然無語起來。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2:17 PM

第二十四章 認真就輸了
  
  兩人對望著靜默了片刻。
  
  顧熙然先是一笑:「怎麼不說?」
  
  舒歡無奈,只得胡攪蠻纏:「你讓我說什麼,我的事情你記得比我還要清楚,不如你來告訴我,這是為什麼?」
  
  顧熙然目帶狡黠:「你真想聽我說?」
  
  舒歡點頭。
  
  他語氣轉淡:「有兩個推測,頭一個推測就是——」
  
  舒歡不語,有點緊張的等他下文,結果發現這人還真有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天賦。
  
  他道:「你不是舒歡!」
  
  推測接近真相,舒歡心跳加快,有點慌神:「不是舒歡,那我是誰?」
  
  「我還沒說完。」
  
  「那你接著說……」
  
  「第二個推測麼,就是你洞房當晚上吊自盡,雖然沒死透,但黃泉路上走了一遭,借此看淡了生死也有可能。如果一個人連生死都不太在意,看待別的事情時,自然也就豁然了。」
  
  ……
  
  他是在說他自己嗎?
  
  如果沒記錯的話,原主上吊時把他驚嚇了,他也差點死過去!而且聽顧熙和說過,娶親之前的二哥很悶很沒趣,如今的二哥有趣多了,但偶爾露出的氣勢,教人不敢輕慢……
  
  她還在胡思亂想,顧熙然的目光就掃過來了:「你覺得哪個推測合理些呢?」
  
  「當……當然是第二個……」
  
  明知道不對,她也要硬著頭皮認下,害怕暴露出自己的真實身份。
  
  古人很迷信的,誰知道他們會怎麼看待穿越這種事呢?往好裡說,是借屍還魂,往壞裡說,就是移魂奪舍,不論哪種,都為世不容!
  
  顧熙然微揚了眉,露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我覺得也是,若你不是舒歡,那你爹娘早就嚷出來了。」
  
  哎?鬧半天,他是懷疑她的身份!
  
  她是冒牌貨,她是對顧熙然撒謊隱瞞了,但明知道自己沒有生氣的資格,她還是有點惱道:「兩家結親是要慎重,但需要查這麼仔細嗎?老太君是不是連我們家祖宗十八代都查遍了?」
  
  「沒有。」顧熙然自嘲道:「老太君哪會在我身上花這麼多閒工夫?是我讓人去查的。」
  
  「你?」答案出人意料,舒歡皺了眉道:「你查這麼仔細,怕我害你?」
  
  「這倒不是。」顧熙然伸手從桌上的水晶果碟裡拈了一枚櫻桃,拿在手裡轉著看了半晌,才抬眼笑道:「我就是想知道,什麼原因能讓人在洞房之夜上吊自盡。」
  
  他語氣輕飄飄的,調侃多於認真。
  
  舒歡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說玩笑話了。
  
  緊接著,她就發現顧熙然的臉忽然湊到了她面前,目光裡閃著笑意和好奇,低聲道:「你就這麼討厭我,情願死,都不想同我洞房?」
  
  舒歡有點慌:「不……不是的……」
  
  顧熙然的聲音更低了:「那是為什麼呢?」
  
  這種事該問原主去,她怎麼會知道……
  
  顧熙然再逼近一點:「不好意思說?還是不想說呢?」
  
  他的鼻尖都快貼到她臉上了!
  
  舒歡心裡一跳,連忙退步:「不是就不是了,你問這麼清楚幹什麼?」
  
  「這樣啊——」顧熙然微瞇了眼,笑道:「那既然不是,不如我們現在就洞房吧?」
  
  說到最後數字,他的聲音已幾不可聞。
  
  舒歡退了再退,反手摸摸,自己的臉燙得都快燒起來了,羞怒道:「現在是大白天!」
  
  顧熙然不依不饒:「那夜裡?」
  
  ……
  
  「我擦!」舒歡終於急了,罵一句:「色狼!淫賊!你離我遠一點!」
  
  話音剛落,她就感覺額頭一痛,被他屈指鑿了個爆栗。
  
  「不要說髒話!」
  
  舒歡手捂著額頭,不服道:「我說了嗎?我擦……我擦桌子,擦地,擦木器,不行啊……」
  
  「行啊!」顧熙然斜睨著她:「動作快一點,春宵一刻值千金。」
  
  ……
  
  無語了!
  
  只好裝死,反正就是不能跟他滾床單!一滾,就被捆死在這裡,再也出不去了!
  
  舒歡垂著眼在那裡裝聾作啞,哪想顧熙然段位比她高等多了,隨即就聽見他悠悠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傷自尊了。」
  
  ……
  
  忍住,不要理他!
  
  顧熙然再歎:「活了十幾年,渾身都是病,好不容易娶了妻,結果還被嫌棄了,寧願死都不肯洞房……」
  
  忍住,他行動有丫鬟服侍,暖床還有雲姨娘,再說病看著也漸漸好了,根本沒有這麼可憐!
  
  顧熙然語轉淒然:「也是,我這樣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走路需要人攙扶,每天把藥當飯吃,等著閻王御筆一勾,就要去地府點卯的廢物,有誰願意嫁呢?還不如早點死了,讓妻子趁著青春年少好改嫁。」
  
  忍出內傷了!
  
  舒歡抱怨道:「好端端的,幹什麼要咒自己?」
  
  顧熙然目光黯然:「我說的是事實,難道你不是這樣想的?」
  
  「我沒這麼想!我只是……」舒歡欲言又止,憋得一張臉通紅,情緒也莫名焦躁起來,心裡有抑制不住的衝動奔湧而出——
  
  要不就乾脆坦白吧!
  
  不論後果如何,總比被難言之隱這個詞給憋死要強!
  
  她剛想將一切都和盤托出,沒想顧熙然卻在頃刻間收斂了淒容,露出了點促狹的笑:「逗你的,這麼認真幹什麼?」
  
  「我……」舒歡張口結舌,在心裡用小刀子戳了他一百遍,一千遍,一萬遍……
  
  顧熙然見她神色不對,立刻就伸了個懶腰,站起來打個呵欠道:「突然感覺有點累,我去稍躺一會,擺飯時你先吃,不用喊我了。」
  
  「你……」舒歡還沒從極怒中恢復過來,指著他,氣得連話都說不利索。
  
  「我什麼?」顧熙然已經走了數步,又倒退回來,看了她兩眼,伸手用拇指揉開了她緊皺的眉心,笑道:「別生氣,生氣很醜!喏,還是這樣子看著比較乖巧。」
  
  說著,他就懶洋洋的走進內室去了。
  
  ……
  
  這個人可惡可惡太可惡了!
  
  舒歡獨自呆在原地生悶氣,明知道會上他的當,還是被他騙得上當!她都不知道該罵他陰險狡猾,還是罵自己笨蛋白癡好了。
  
  才想著,一抬眼,瞧見雲姨娘掀了簾子進來,面上的神色若有所思,對上她的目光後,才恍惚一笑:「二奶奶,我已經將親家老爺和太太送出門了,這會是不是就喊人擺飯?」



第二十五章 沉香
  
  午後靜寂,蟬鳴啞暗。
  
  丫鬟們辛勞了一早上,都被舒歡打發去歇午了,她自己倒沒有午睡的習慣,除非倦極了才稍合一下眼,要不大白天睡起來,總覺得頭腦昏沉沉的,很不舒服。
  
  一個人閒著,也不知道要做些什麼才好,再想起許氏的話,她就溜進了書房。
  
  原想著,繡花什麼的她不會,那麼畫張畫兒送給顧熙然作生辰之禮,這樣總該可以吧。畢竟他這個人雖然促狹了點,時常以逗她生氣為樂事,但待在顧家這些天來,真是多承了他的照顧,否則她絕不可能過得像現在這樣逍遙,還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呢!
  
  不過,當真動筆要畫時,她心裡又犯難。
  
  水彩她是畫過,但那同用毛筆畫古典的水墨畫又不一樣,就算她能畫出來,恐怕也沒法看。那麼勾勒工筆吧,好像又太費時間,倉促之下未必趕得出來。再說古代的筆墨紙硯價值不菲,她一個貧家女,會認兩個字,還能編個謊兒來掩飾,要是會畫畫,那就怪異了!顧熙然對原主的事情瞭解得那麼清楚,人又敏銳,一個弄不好,她的老底就被翻出來了!
  
  歎一口氣,舒歡從青玉透雕的筆筒裡捉了只筆,一邊趴在桌上想心事,一邊轉著筆把玩。
  
  忽然一隻纖纖玉手從旁探了過來,將一碗茶擱在了她的面前。
  
  舒歡抬眼,瞧見是雲姨娘,不由微微一笑道:「你沒去睡嗎?」
  
  雲姨娘搖了搖頭道:「丫鬟們都歇了,總得有個人守著,防著二爺起來要茶要水。」
  
  真賢惠,滿心裡惦記的都是二爺!
  
  捫心自問,舒歡做不到她這樣,就算是假裝也不能夠。
  
  對於雲姨娘,她的感覺一向異樣,說不上討厭,但也絕對親密不起來,兩個人時常說話,都格守著彼此的身份,客套而疏離,反不如同丫鬟們相處的隨意。
  
  因此,她問完話就沒什麼可說的了,覺得兩人這樣默然相對,著實尷尬。
  
  好在雲姨娘立了片刻,就從隨身的荷包裡翻出一小塊黃而帶斑的堅硬物事,拿銀柄的小刀將之削了一小片下來,投入了桌上擱的那只鎏金蓮花紋的銀熏爐內,焚起。
  
  須臾,就有一股帶甜的清涼氣息溢了滿室,久久不散。
  
  香氣嗅起來很舒服,舒歡深深的吸了幾口氣,就覺頭腦為之一清,不禁好奇道:「這是什麼香?」
  
  雲姨娘淺淺一笑,將手裡的物事遞了過去:「這是黃沉。」
  
  舒歡低頭看那物事,觸手堅硬微沉,像是一小塊木料,上面佈滿了點點的斑痕,湊近鼻端嗅嗅,香氣極淡,似有若無,沒想到焚燒以後,會有那樣濃郁的馨香。
  
  「黃沉……」她默默念了兩遍,遲疑道:「就是沉香嗎?」
  
  雲姨娘點了點頭,指著那黃沉上的斑點道:「這個也叫鷓鴣斑,是沉香的一種,我從老太君那裡討來的,想著二爺身感不適時,焚上一片,能醒神納氣。只是,這黃沉不是上品,香氣散得快些,不能持久。」
  
  她說著就微微歎了一口氣,心裡感慨,上品沉香價高難得,顧家就算是做香品生意的,也極少用,反正是到不得這屋裡的。
  
  舒歡對香品這玩意兒一竅不通,方才僥倖蒙對,也不過是沉香檀香的名頭太響亮,聽見一個沉字,就胡亂猜了而已,聽她這樣一說,加倍好奇:「沉香還分好多種?」
  
  雲姨娘接了那塊黃沉置入荷包內,笑道:「是啊,有上百種分類呢,那堅黑沉水的又喚水沉,平於水面的是雞骨香,還有黃熟香、棧香、青桂香、馬蹄香、雞舌香……」
  
  舒歡聽得頭都大了,根本就記不住。
  
  雲姨娘大概也知道她記不住,忽然轉身,去書架上邊翻找,尋了兩冊書來,擱到她面前:「顧家談香的書最多,二爺這裡也藏了不少,二奶奶要是想知道這些,就先看看這兩本淺顯的好了。」
  
  「好。」閒著也是無聊,多學點東西不是壞事,舒歡隨口就應了,應完,才覺得有點糟糕,但看雲姨娘面上沒露出半點異色,大概早就從丫鬟那裡知道她識字的事了,不禁自嘲的笑了笑,又問道:「嫣娘識字嗎?」
  
  雲姨娘垂了眼道:「幼時學過一些,粗通而已。」
  
  這是自謙的話,舒歡自然不會當真,沒準人家還是謝道韞,蘇若蘭那樣的才女呢!不過她愈來愈不懂,雲姨娘這樣才貌俱佳,舉止端方的女子,為何會淪落到給人家當妾的地步。
  
  她想問,但畢竟同雲姨娘沒熟到可以探問隱私的程度,再說當妾也不是什麼特有臉面的事,萬一問了觸及人家的隱痛不好,她就沒再說什麼。
  
  雲姨娘退出去後,她隨手翻了翻那兩冊書,才現是全手抄的,字跡娟麗秀媚,令她不禁暗自猜測,這大概是出於雲姨娘之手。
  
  仔細翻了數頁,果見上面將沉香的識辨和分類寫的極為清楚,她忽然心生一念,不能畫畫,那用沉香來雕點小東西送給顧熙然如何?
  
  當然,她對雕刻這玩意也不精通,只是從前有段時間迷上了雕刻印章 ,倒是將那些青田石、壽山石和昌化石什麼的研究了個透,也雕了不少印章 出來,只是用木料來雕,還從未試過。
  
  想想,她就覺得有點手癢,一來是著實想不出送什麼給顧熙然,二來也有悶壞了,想借之解悶的意圖,反正不管雕的好不好,總是一份心意。只是,這沉香木要去哪找?
  
  雲姨娘手裡的那塊不是上品,又太小,不適合。找老太君要吧,簡直就是自個找虐。若是去外頭買,她又沒有銀錢……
  
  想來想去,似乎只能去找一個人解決這事了,也不知道他肯不肯幫忙。
  
  算算日子,後天就是顧熙然生辰,好像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了,不管行不行,先試試再說。
  
  舒歡合上書,就躡手躡腳的掩了出去,見雲姨娘坐在廳上托著腮閉目養神,也沒驚動她,直接出了廳門,往良辰和美景住的屋子去,喊起一個,悄聲叮囑道:「煩你,去四爺那瞧瞧,若是他有閒工夫,就請他過來,只是請的時候仔細些,最好別讓太太知道。」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2:18 PM

第二十六章 鶯歌綠奇楠
  
  午後天色有點轉陰,起了陣涼風,吹得樹葉子嘩啦啦的響。
  
  舒歡坐在大門檻上,遠遠的就瞧見顧熙和帶著書僮染墨和滌硯搖搖擺擺的往生梅閣來。
  
  及至走到面前,顧熙和將手往她面前一攤,掌上赫然一塊黃中帶綠,足有半個巴掌大的沉香。
  
  「要到了?」舒歡欣喜的伸手去接,沒想顧熙和又將手縮了回去,換了一隻手攤在她面前,那掌心裡也托著一塊沉香,只是看上去色黑而堅,如同牛角。
  
  顧熙和得意一笑:「本小爺出馬,還不是手到擒來?考考你的眼力,你要哪塊?」
  
  舒歡倒也誠實:「我不懂這個,你挑一塊給我吧。」
  
  顧熙和原是有意為難她,但見她如此,忽然心生得意,拿著兩塊沉香就賣弄起來:「看見沒,這塊黃中帶綠的,是軟絲奇楠,有個名字叫鶯歌綠奇楠,上上品!這塊黑的是角沉,也是好東西,不過沒有鶯歌綠奇楠那麼難得。」
  
  舒歡奇道:「奇楠?不是沉香嗎?」
  
  顧熙和面色古怪的盯了她半晌:「你真笨哎,連這個都不懂!」
  
  舒歡不滿,但又不好得罪他,只得低聲嘀咕了一句:「我娘家又不是賣香品的,我會懂才奇怪呢,要不你告訴我?」
  
  顧熙和還沒說話呢,那染墨先搶道:「奇楠和沉香都是同種樹上生出來的嘛!奇楠含油脂多,軟得可以用刀子隨便削,咬起來就跟咬年糕一樣,軟軟黏黏的粘牙,還有帶辛的香味。沉香就很硬了,木渣渣的,沒什麼味道……」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顧熙和蹬了一腳:「要你多嘴!當小爺我不知道嗎?」
  
  染墨是個機靈的,又跟了他甚久,早就知道了他的脾氣,被踢了,就裝出一副可憐模樣道:「我這不是替四爺您爭臉了麼?您看,我一書僮,都知道這些,那您知道的不是更多?」
  
  顧熙和被這馬屁拍得很舒服,面上頓時就顯出了得意的神色:「說的也是。」
  
  又轉眼問舒歡:「你到底要哪塊啊?」
  
  「我……」當然是挑好的要!舒歡伸手指了指那塊鶯歌綠奇楠:「我要這個吧。」
  
  顧熙和臉有點沉了下來,顯然不太情願。
  
  舒歡見他這樣,忙改口道:「要是你喜歡這塊,那給我角沉也行,反正我就用來雕個印章 ,不需要太好的材料。」
  
  「雕印章 !」顧熙和眼睛瞪得老大,看他那樣子,就差沒噴一口血出來了。
  
  就連染墨都苦巴著一張臉道:「二奶奶,您要用這個雕印章 ?」
  
  他們的反應很奇怪,舒歡有點忐忑道:「不可以嗎?我知道用木頭雕印章 比較少見,但是……」
  
  顧熙和打斷她的話,將那塊鶯歌綠奇楠拿到她面前晃了晃道:「你知道這值多少錢嗎?」
  
  看他慎重其事的樣子,舒歡試著猜道:「上百兩銀子?」
  
  顧熙和很吐血道:「單那一小塊角沉就值五百兩銀子!這塊鶯歌綠奇楠賣上千銀子都有人搶著要!老太君拿軟緞墊著藏在沉香木匣子裡,要不是教我翻出來了,她還不肯給我呢!」
  
  「這麼貴……」舒歡有點沮喪了。
  
  顧熙和哼一聲道:「就這麼貴!你還以為沉香是爛白菜,論筐賣的啊!」
  
  ……
  
  她不是特愛面子的人,被一個小屁孩給鄙視了倒沒什麼,可問題是她不喜歡白拿人東西,原本想用老太君送她的白玉如意雲紋璧來換沉香的,此時聽顧熙和這麼一說,立刻就知道那玉璧拿不出手了,只好垂了眼歎口氣道:「算了,我不要這個了,你讓染墨幫我去外頭找找,有沒有雕印章 的好石料,替我弄兩塊來吧,記得再順便幫我買齊雕印的工具。」
  
  沒想話音剛落,就覺得有塊東西砸到了她膝上,低頭一瞧,正是那塊鶯歌綠奇楠。
  
  她詫異抬眼,看見顧熙和撇著嘴角道:「爺我不是小氣的人,說了要替你弄一塊沉香,就給你弄一塊!」
  
  「可是太貴了……」
  
  「貴?」顧熙和輕蔑的笑了:「貴又怎麼樣!對顧家來說這點錢不算什麼,老太君喜歡這塊鶯歌綠奇楠,也不過是因為它難得。」
  
  說著,他忽然湊近身來,低聲道:「悄悄告訴你,老太君那還藏著好幾塊比這大得多的呢!等著小爺我回頭一塊一塊的全弄來!」
  
  舒歡被他嚇了一跳:「你別胡來。」
  
  顧熙和仰頭哼了一聲不理她。
  
  舒歡想了想,無奈,從腰間將那白玉如意雲紋璧解了下來,遞過去道:「我知道這個不怎麼值錢,但是我也不好白拿你東西,你先收著好嗎?回頭我找到有趣的東西,再送你。」
  
  顧熙和瞟了一眼,根本沒有伸手去接的意思,還鄙夷道:「這東西小爺我有半屋子呢,擱都沒處擱,只有你才把這個當寶貝!」
  
  鬱悶!
  
  相處這些日子下來,知道這小屁孩只是頑劣,良心不算太壞的,但是不收她東西,就不能把話說得婉轉些嗎?非要這樣嗆得人難受!
  
  他不接,舒歡只得將那玉璧收回,再看看手裡那塊鶯歌綠奇楠,將之湊到鼻端輕輕一嗅,果然有一種很清冽優雅的芳香透鼻而入。這樣的好東西,用來雕印章 的確是可惜了,她想了想道:「要不我用這個雕香串?隨身佩了,也好調神避穢。」
  
  顧熙和掀了掀嘴角:「隨便你!」
  
  他說著就轉身而去,邊走邊道:「我走了,這裡忒沒意思!你記得趁二哥高興的時候,替我說兩句好話,讓他再弄點新鮮的玩意思兒給我。」
  
  舒歡應了聲知道,又急道:「雕東西的工具,你讓人替我買呀!」
  
  顧熙和頭都不回,抱怨一句:「女人真麻煩!」
  
  望著他和兩個書僮遠去的背影,舒歡目露沉思。
  
  鶯歌綠奇楠,要是真這麼值錢,轉賣出去的話,到手的銀子省著點用,都夠她一個人活上半輩子了……
  
  搖了搖頭,她將心裡生起的慾念壓下。
  
  這東西不是她的,雖然央著顧熙和弄了來,其實也不過是拿顧家的東西轉送給顧熙然,她最多就是借花獻佛的盡點心意,要是真將這東西賣了,攢了錢離開顧家,那她的人品也太卑劣了,一輩子都會內疚不安的。
  
  舒歡站起身來,深深歎了口氣。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活在這世上,最重要的是問心無愧。



第二十七章 雕兔
  
  舒歡拿到染墨悄悄送過來的雕刻工具時,天色已經隱隱擦黑了。
  
  送的是生辰之禮,事先自然不能讓收禮者知道,這樣才有意外驚喜,因此舒歡將那套雕刻工具和鶯歌綠奇楠藏得嚴嚴密密,若無其事的同顧熙然吃完飯,才找了個借口,說吃得太飽要出去散步,然後拖著良辰和美景就往園子裡去。
  
  雲姨娘追出來,遞給她一小只比拇指蓋大不了多少的白玉盒,微微笑道:「二爺讓我送出來的,這裡頭盛的是薄荷膏,要是被蚊蟲叮了,擦一點就不癢了。」
  
  說著,又拿給她一隻小瓷瓶:「二奶奶要是不喜薄荷味兒,這裡還有香薷草液,能避蚊蟲的。」
  
  舒歡謝一聲,收下,轉身要走時,雲姨娘又道:「二爺說了,讓二奶奶別走太遠,早些回來。」
  
  「知道了。」舒歡答應後,讓良辰在前打著燈籠,就出去了。
  
  如果沒有皓月星辰的照耀,那古代的黑夜就是真正的黑,伸手不見五指那種。
  
  今晚恰好變天,月光都被陰雲遮蔽了,良辰手裡那盞燈籠照不太遠,兼之起了風,光影搖晃明滅不定,樹葉還在沙沙作響,這種情形下,走在空蕩蕩,涼氣滲人的園子裡,真有點聊齋裡的意境。
  
  美景膽子小些,有點撐不住:「二奶奶,這外頭怪嚇人的,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吧,就在院子裡散散步不行嗎?」
  
  舒歡一笑:「要是怕的話,你先回去吧。」
  
  美景手裡也提著燈籠,要想獨自返回是可以的,但她回頭一看,來路已經隱沒在無邊的黑暗之中,頓覺悚然,哪敢獨自回去,只得語帶哆嗦道:「我……我還是跟著你們好了……」
  
  舒歡出來是為了找地方雕那塊鶯歌綠奇楠,壓根不需要走多遠,及至到了上回逛過的涼亭,就在亭上坐下,讓兩名丫鬟將燈籠都擱到石桌上頭,她取出鶯歌綠奇楠就仔細打量起來。
  
  單看外表,這奇楠同一般乾枯的樹材沒什麼兩樣,但是雕刀刻下去,能夠瞧見裡面的油質層是墨綠色的,手感較為鬆軟。
  
  這樣的材料,用來雕刻精細的東西怕是很難,想做香串的話,打磨也要費許多工夫呢!舒歡端詳了半天,忽然生出個念頭——
  
  不要雕太細好了,就雕出個大體輪廓來,這樣既容易下刀,也不會多浪費材料。
  
  她才想著,美景就忍不住在旁問道:「二奶奶,這是什麼?看著就是塊爛木頭,沒想味道倒好聞。」
  
  舒歡忍不住笑,在這香品之家,總算有人同她一樣無知了!
  
  還沒答,就聽良辰在旁道:「這是奇楠香吧?我在太太那裡見過用這個雕的手串,只是沒這麼香。」
  
  舒歡點了點頭,凝神想了片刻,忽然問道:「知道二爺的屬相嗎?」
  
  美景搖了搖頭,良辰想了會道:「二爺好像是屬兔的。」
  
  兔?!
  
  還真出人意料,她倒覺得顧熙然該屬狐狸才對!
  
  兔子就兔子吧,倒有個容易雕的兔型。
  
  舒歡狡黠一笑,就拿起刀雕刻起來。
  
  美景在旁看著,好奇道:「這是要送二爺的生辰之禮嗎?」
  
  舒歡許久沒有雕東西,有點手生,此刻不敢分神,全心專注著,聽見問,也顧不上答,只「嗯」了一聲。
  
  兩名丫鬟都是打從進府就被調教出來的,知道有些事,主家不耐煩說,她們就不好多問,因此都陪在邊上,靜靜的看著她雕。
  
  由於不用雕太精細,這塊鶯歌綠奇楠又鬆軟得極好下刀,雕不多時,一隻肥頭大肚的兔子大體輪廓就被琢磨了出來。
  
  舒歡越雕,心裡越覺好笑,漸漸的運刀如飛起來。
  
  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總之等她回過神來時,一隻瞇縫著眼睛,圓丟丟鼻子,短撅撅尾巴的流氓兔就躍然手中。
  
  她抬眼看看,坐在對面的良辰面色有點古怪,於是拿起流氓兔晃了晃道:「不好看嗎?」
  
  良辰抿了抿嘴:「好看是好看的,但這兔子的模樣,好像也忒猥瑣了一些……」
  
  美景童心未泯,湊過來仔細看了兩眼,歡喜笑道:「我覺得這兔子肥肥的倒挺有趣,就是不知道二爺喜不喜歡。」
  
  雕都雕完了,就算不好,那也沒有法子了!不過要是被後世之人知道她拿這樣珍貴的鶯歌綠奇楠來雕流氓兔,恐怕會被罵成暴殄天物的吧!
  
  舒歡心裡半是感慨,半是惡作劇後的興奮,拿著那只流氓兔反覆看,最後在兔子腦後鑽了小孔,想著回去拿布擦拭得光潤一些,再用絲繩串上,應該就大功告成了。
  
  想想也有趣,原是要雕印章 和香串的,沒想到最後倒雕出個腰墜來,只是不知道這樣另類的腰墜,顧熙然他肯不肯佩帶,不過話說回來,這種東西還真好雕,看來今後要是閒著沒事,找幾塊爛木頭或是蘿蔔來雕著玩也不錯!
  
  良辰指著石桌上那些雕下來的碎料,有些可惜道:「這些就不要了嗎?」
  
  「這些啊——」舒歡伸手將那些碎料都籠聚在一起,拿手用力團了團,沒想竟能像肥皂一樣團捏在一起,就將之擱到自己的荷包裡道:「留著,總有用的。」
  
  說到這裡,一陣涼風拂過來,她打了個噴嚏,覺得有些冷了,忙問道:「我們出來多久了?」
  
  良辰想了想:「總有兩個時辰了吧。」
  
  兩個時辰!
  
  那就是四個小時!
  
  這會都深更半夜了!
  
  舒歡道一聲「不好」,急急的收撿了東西,手裡握了那只流氓兔,搶了盞燈籠就往回跑,急得良辰美景在後頭追:「二奶奶,您慢些,別跑太快跌著了!」
  
  一口氣奔回生梅閣,她瞧見顧熙然房裡的燈還亮著,心裡越發覺得不妙,連忙將兩個丫鬟打發去睡覺,自己先悄悄的躡進書房,找了個地方把雕刻工具和那只奇楠流氓兔藏起來,這才理了理身上衣裳,掠掠頭髮,假裝若無其事的去掀臥房的簾子——
  
  這一掀簾子,她先嗅見一股令人眼餳骨軟的細細甜香,隨即就瞧見雲姨娘披垂著烏髮,著一身半透的紗裳坐在床沿上,就著那床頭點的蠟燭在做針線,而顧熙然手握著一冊書,合著眼側躺在床上,看那呼吸勻穩的樣子,顯然已經睡著了。
  
  眼前的情形旖旎而溫馨,顯然超出了舒歡的預料,她原還想著回來晚了,大概要看見顧熙然那張沉住的臭臉了……
  
  就這一怔間,她還沒想好是走進去還是退出去,雲姨娘聽見身後的動靜,就急忙站起回身,向她微微一笑,悄聲道:「二奶奶回來了?二爺等不住,已經先睡了。小茶房的灶上還替您溫著補湯,您要是喝,我就去盛一碗來。」
  
  舒歡搖了搖頭:「天不早了,不喝了,你快去歇著吧。」
  
  雲姨娘應了一聲,收拾起她的針線活,就悄悄的退了出去。
  
  燭光下邊,舒歡望著眼前那搖曳不定的竹簾,再轉頭看看熟睡的顧熙然,心裡暗歎了一口氣。看來真要想法子將東廂的那間屋子騰出來了,要不再遇上此類尷尬的事情,她連個退避出去的地方都沒有!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2:19 PM

第二十八章 香囊
  
  這一晚風刮得尤其猛烈,到了下半夜,就淅淅瀝瀝的落起雨來。
  
  雨點打著窗欞和院裡的芭蕉,聽起來淒淒慘慘慼慼。
  
  舒歡的睡眠一向良好,屬於那種頭沾著枕頭,很快就能睡著的人,可是今晚不知是雨聲太大,還是覺得頭下那瓷枕太硬,總之怎麼睡都不舒服,輾轉了一夜,到得天色微曦時就躺不住了,悄悄的翻身下床,推開了窗子。
  
  一股帶著水氣的清新空氣立刻撲面而來,整宿未眠的疲憊都被掃去了一半。
  
  舒歡將下頜抵在胳膊上,趴在窗台看簷下荷花缸。
  
  雨點順著簷漏往下滴,時不時的濺入缸內,驚那得幾尾紅鯉四處游竄。
  
  才看得有趣,忽然覺得肩上一重,轉頭一看,是顧熙然起來了,拿了一件外裳替她披在了肩頭。
  
  「昨晚去哪了?」
  
  舒歡挪開了目光:「沒去哪,就在園子裡走了走。」
  
  顧熙然微蹙了眉頭,忽然扯過她的衣袖輕輕一嗅:「什麼香?」
  
  舒歡好笑起來,將衣袖扯回道:「我又不懂那些香品,你問我,我怎麼知道?大概是昨晚雲嫣燃的香吧,甜甜的怪好聞的,但我也不知道那香的名字。」
  
  「雲嫣?」顧熙然揚了揚眉,欲言又止,只是走到香爐旁看了看,搖頭道:「不是這香。」
  
  舒歡微訝,深吸了兩口氣,忽然想起,這是鶯歌綠奇楠的香味,清涼的,優雅的,持久的,不是其他香味能掩去的,怪不得有個典故叫沉香水染衣呢!
  
  兩人說了沒幾句話,就有丫鬟進來打斷,待到梳洗完,舒歡就踏著雨去老太君那裡請安了。
  
  這是雷打不動的規矩,別說是下雨,就算是下雪下刀子,也不能不去。不過雨中打著油紙傘緩緩而行的意境十分古典婉約,只是沒著雨屐,繡鞋被水沾濕後捂在腳上不太舒服。
  
  大概老太君也已經習慣了她的早至早退,外帶最近顧熙然那邊沒鬧出什麼病弱的動靜,想著這個孫媳還不算太晦氣之人,就對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原先那麼苛求了,因此她請完安,陪著老太君用完早點,就從松鶴堂裡出來了。
  
  意外的是才走到門口,就被三姑娘顧萱給喊住了,她怯怯的遞了一雙鞋過來,低聲道:「明日是二哥生辰,我想著他在養病,大概不喜人去打擾,就煩二嫂將這鞋帶給他吧,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舒歡接過鞋一看,見上面針腳細密勻稱,她雖不懂得女工,也瞧得出是用心做的,不由替顧熙然道了謝,笑道:「明日要是得閒,你就過來坐坐好了,你二哥養病也養得悶煩了,要有個人陪著說說話,還能心情舒朗些。」
  
  顧萱低頭應了,隨即訥訥無言。
  
  看得出這個小姑娘是害羞且沉默的,舒歡就沒拉著她說話,道別後徑直往生梅閣去了。
  
  回到院裡,拿著那雙鞋對顧熙然交待明白,舒歡就破天荒頭一回的進了雲姨娘的西廂。她也是沒有辦法,從小到大,只有父母替她過生日的,她還沒有替人操辦過生辰,該怎麼過,還得問問雲姨娘,免得顧家有什麼繁瑣的規矩她不知道,回頭好心辦了壞事。
  
  雲姨娘倒是閒閒的樣子,笑道:「這事不用二奶奶操心了,往常到這日子,老太君那邊都會賞一席酒筵下來,各房裡也都會送些東西過來,不過都知道二爺病弱,喜歡清靜,他們多半不上門的,就來,也只是陪著二爺吃兩筷菜,略坐坐就走了,回頭讓丫鬟們預備些好茶待客就是了。」
  
  那好像就沒她什麼事了。
  
  舒歡應了聲知道,就要走出去,沒想又被雲姨娘給喊住了,她略帶遲疑道:「二奶奶請留步,嫣娘有件事想說。」
  
  「什麼事?」
  
  雲姨娘看了看身邊的丫鬟香茜。
  
  香茜很識趣的說要去倒茶,就出去了。跟著舒歡的良辰美景也是懂規矩的,跟著避了出去,甚至還替她們帶上了門。
  
  這架勢,舒歡有點不適應,這麼神神秘秘的,總感覺有一股陰謀的味道,令她心裡不由暗生警惕。
  
  雲姨娘也不著急說話,先請她坐了,往香爐內添了香,隨後親手斟了茶來,這才略為猶豫的從衣袖裡扯出一隻香囊擱在桌上,輕輕推到了她的面前。
  
  「這是什麼?」舒歡不解的鎖了眉,拿起香囊瞧了瞧道:「你要送二爺的生辰之禮?」
  
  話是問出了口,她自己也覺著不像。
  
  香囊上繡的是鴛鴦戲水紋,繡工很精細,但用料明顯粗糙,像是用那種廉價的大紅粗布做的底子,雲姨娘絕不至於送這種東西給顧熙然,就算要送,也不可能過她的手。
  
  對於她的反應,雲姨娘也有些納悶,低了聲道:「二奶奶再瞧瞧,真不認得這東西?」
  
  這話奇怪,難道她該認得?
  
  舒歡不耐煩同她打啞謎,將那香囊往桌上一撂道:「從來沒有見過。」
  
  雲姨娘不語,只是將目光游移在她臉上。
  
  這樣的舉止,雲姨娘從未做過,她往常總是躲著舒歡的目光,盡量不與之對視,因此舒歡越發詫異起來:「你若是有話要說,就直接點吧。」
  
  雲姨娘這才垂了目光,微微笑道:「那二奶奶請恕我無禮了。」
  
  她說著,將那香囊撿了起來,淡淡道:「香囊是我打發人花了五兩銀子從一位年輕書生手裡買來的,而這位書生不巧正是您未出嫁前的近鄰,教您認字的那位……」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抬起眼來望著舒歡:「如此,二奶奶可想起了什麼?」
  
  鴛鴦戲水紋香囊,年輕書生,近鄰,認字……
  
  這些線索統統串起來,舒歡就算再笨也猜到這只香囊的來歷了。
  
  這一定是原主親手繡的,也不知她是想表達愛慕之意,還是感激之情,送了這樣含義曖昧的東西給了那位書生,說不定還是出嫁前送的,怪不得雲姨娘如此巴巴的收了來。
  
  問題是竟然這麼巧!
  
  她說有位老學究教了自己識字,忽的就冒出來一位收了原主繡香囊的年輕書生。
  
  假的?
  
  不至於,雲姨娘不知道她不是原主,拿假話來唬她有什麼用?
  
  更令她鬱悶的是慧雲!
  
  她當初說同老學究學過認字的話,只說給慧雲一人聽了,也不知道是隔牆有耳,還是慧雲無意或有意的說了出去……
  
  還在沉吟間,雲姨娘就道:「二奶奶想起來了?這是您親手繡的香囊,您該不會不認得,再說還是親家太太親口告訴我,您同那書生學了兩年字……」
  
  這是意有所指,要威脅她!



第二十九章 其心可憫
  
  從穿越到這個世界開始,舒歡對雲姨娘一向是能避則避,從沒與她發生過什麼當面的爭執,這一來是無心與她爭什麼寵,二來初來乍到的也不想四處豎敵,但此刻雲姨娘一番話,徹底打破了這種妻妾無爭的平衡局面!
  
  背地裡的事情,舒歡可以假裝不知道,不追究,但被人當面威脅了還要唯唯諾諾,她辦不到!
  
  想到這裡,她驀然站起身來,冷冷道:「姨娘請我留下,就是為了說這個?」
  
  見慣了舒歡隨性溫吞的性子,此刻見她冷眼相向,雲姨娘不由也微怔了一下,一時不知該怎麼答才好。
  
  舒歡自然沒耐心再待下去:「既然你沒別的要說,那我還有事,先走了。」
  
  她說走就是真的要走,人都已經到了門邊,才被雲姨娘急急喊住:「二奶奶,您就不怕這香囊……」
  
  話未說完,舒歡已回過身來,唇角微勾道:「怎麼,你還想威脅我?是要拿這香囊去給你家二爺瞧呢,還是要將這事情宣揚得眾人皆知?」
  
  舒歡的反應出乎雲姨娘的意料之外,她威脅不成,咬了唇,忽然跪了下來:「二奶奶誤會了,我沒有這個意思,將香囊買回來,也不過是怕旁人知曉此事。您可以放心,這事我守口如瓶,絕不會張揚出去。」
  
  「是嗎?」舒歡揚了眉:「那麼我該如何感謝你呢?」
  
  雲姨娘低了頭道:「嫣娘知道自己的身份,從來沒有別的想頭,唯求能在顧家得一席容身之地……只是如今二爺他總是不待見我,我想了很久,似乎沒有得罪二爺的地方……若是無意間衝撞了二奶奶,還請您大人有大量,饒過我這一回……從今往後我會加倍的安分守己,絕不惹事生非,還請二奶奶成全。」
  
  這還是變相的威脅!
  
  舒歡好氣又好笑道:「你是疑我從中挑撥離間,疏離你同二爺的關係?」
  
  雲姨娘低了聲道:「嫣娘不敢。」
  
  「是不敢還是沒有?」舒歡膩透了:「有什麼話你就不能挑明了說?我沒你那麼七竊玲瓏的心,也不耐煩去猜你心裡頭想些什麼,不過我明明白白告訴你,顧熙然不待見你,是他的事,同我沒有關係,你要是覺得委屈,就去找他哭訴,同我說有什麼用?難道還要我押著他上你的床嗎?」
  
  沒想到她會把話說得如此直白,雲姨娘立刻蒼白了臉色,淚水從眼眶裡滾落下來,黯然道:「二奶奶息怒……嫣娘也不是有心要做這種握人把柄的卑劣事……只是身為妾室,若不能得二爺歡心,又沒有子嗣,是很難在顧家立足的……」
  
  「二爺二爺!說來說去,這都是你同他的事情,你想討他歡心,想生他的孩子,那你就想法子糾纏他去,纏著我有什麼用?」舒歡說著,將桌上那只香囊捉了起來,提到她的面前:「你就算拿這只香囊去稟了老太君,最多就是令老太君震怒,讓顧熙然休了我!休了我對你有好處嗎?再娶個二奶奶進來,或是再納兩個妾,他不待見你,仍是不待見你!」
  
  雲姨娘不語,只是跪坐在地上垂眼淚流。
  
  舒歡將香囊往她跟前一拋:「其心可憫,其舉可恨!你想立足,犯不著拿我做墊腳石!我沒有犧牲自己,成全別人的習慣,也不喜歡當什麼紅娘,替人牽橋搭線。還有,別說這香囊我不認,就算你自以為這東西有用,把事情捅出去,往顧家臉上抹黑,那頭一個倒霉的也不是我,而是你!該怎麼做,你自己想清楚吧!」
  
  她說完,再看一眼已經哭得如同梨花帶雨般的雲姨娘,心裡覺得真鬱悶!這明明是她被人欺負了,怎麼對方倒哭得比她還要可憐,活像被她欺負了一樣?換句話說,雲姨娘的處境再慘,還能慘過她去?她還沒哭沒鬧呢,人家倒先纏著她哭鬧起來……
  
  她暗歎一口氣,轉身要開門出去,沒想手剛觸到門把上,就聽見門上傳來三聲敲擊:「雲姨娘?」
  
  喚聲才歇,門已被人往裡推了開來,進來的是帶著一臉忐忑的慧雲,她瞧見房間情形先是一怔,隨即就有點手足無措起來。
  
  舒歡微皺了眉道:「什麼事?」
  
  「沒……沒事……」慧雲瞟了一眼正低著頭,努力將眼淚抹乾的雲姨娘,輕聲道:「婢子路過門外,聽見裡頭有哭聲,因此進來瞧瞧……」
  
  此時雲姨娘已從地上站起了身,一邊將那香囊往袖子裡塞,一邊強笑道:「我方才從外頭進來,不想腳底沾了泥,滑倒跌了一下,沒什麼事,你退下去吧。」
  
  房裡地上乾燥得很,明顯沒有什麼濕泥,她顯然是隨便找了個借口掩飾,不過這等事,原不用向丫鬟解釋,慧雲自然不敢多問,低頭應了聲「是」,就退了出去。
  
  見她走遠了,雲姨娘才微微躬身,朝舒歡施了一禮:「二奶奶,方纔的事對不住了……」
  
  舒歡看她一臉的窘迫與淒楚,不禁搖了搖頭,沒再說什麼,轉身走開。
  
  其實,雲姨娘還算是個規矩人了,起碼行事夠低調謹慎,除了喜歡顧熙然,想陪在他身邊外,也沒有什麼別的念頭,若是換了個性子張揚些的,不管魚死網破,先將原主從前做過的事抖落出去,她可能此刻就要跪到老太君那裡去受審了。
  
  想想就煩躁!
  
  原主的事,她還有多少是不知道的呢?
  
  感覺就像埋了一顆定時炸彈,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開始倒計時……
  
  不對!
  
  她走到正房門前,忽然停下了腳步。
  
  顧熙然似乎對原主的事情瞭解的很清楚,那他究竟知不知道這香囊的事?!
  
  若是不知道就罷,若是知道,怎麼沒聽他提起?
  
  舒歡心裡有種描不出又摸不著的古怪感覺,正站在那裡出神呢,忽然感覺有一隻胳膊往她的腰間環了過來,緊接著右肩頭一沉,被人用下巴抵住了。
  
  不用猜,此人一定是顧熙然,他最近的舉止愈來愈親暱而放肆了,她擋過一回兩回,擋不住三回四回,都有點無可奈何了。
  
  顧熙然一邊擁著她往房內走,一邊問道:「想什麼出神呢?」
  
  舒歡避而不答,只轉眼瞧他,見他一隻手上提著把傘,衣裳下擺也有被雨打濕的痕跡,不由問道:「你方才出去了?」
  
  「嗯,沒太陽曬,出去走了兩圈,才回來就看見你站在門口發愣。」
  
  聽他這麼一說,舒歡倒是微微鬆了口氣。
  
  幸好,她和雲姨娘的爭執沒有被他聽見。倒不是怕,而是煩心事太多了,再添一兩件,就快到了她承受的極限。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2:20 PM

第三十章 傳喚
  
  陰雨的天氣裡,最愜意的事情莫過於不用外出,窩在家裡發懶。
  
  舒歡此刻就挺愜意的,沐浴過後,披著濕發,坐在簷下看外頭雨落。古代的生活精緻而婉約,意境處處,若不論那些煩心事和對未來的擔憂,還有對父母朋友的思念,她還是喜歡這裡的。
  
  慧雲端了茶過來,順便稟道:「二奶奶,替四爺養著的那些寵物,都已經挪到耳房裡去了,我讓小丫鬟們在打掃東廂,把窗都開了通氣,再燃上香熏一熏。」
  
  舒歡看了她一眼,接過茶碗,漫不經心的應了聲:「挺好。」
  
  慧雲辦事妥當,令人放心。
  
  她正好趁著顧熙然午睡的機會,把東廂騰出來,就算夜裡照舊要宿到正房,留著那屋子,一個人想躲清靜時,也能有個地方呆。
  
  舒歡啜了一口茶,忽道:「老學究教我識字的事,你同旁人說過麼?」
  
  慧雲低了頭道:「就那日替您拿書時,雲姨娘問了一聲,婢子知道家裡規矩,只回說二奶奶要書,旁的事沒敢多嘴半句。」
  
  舒歡點了點頭,沒再說。
  
  算了,她也不想追究了,反正雲姨娘不是從慧雲這裡得的消息,就是原主那對爹娘說的,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些,畢竟許氏那性子,只要見了好處,教她說什麼都成,若原主真同那書生學過字,也不是什麼難打聽的事情。
  
  她不是自小在宅門的明爭暗鬥中成長起來的,沒有那麼多心機能同別人鬥,而且有些事是防不勝防的,她最多只能言行謹慎些,盡量不要讓人捉了把柄,其餘的事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走著瞧吧!
  
  活著,最重要的是心情舒朗,過好眼前的每一刻,要是讓她成天琢磨那些勾心鬥角的事,把自己弄得陰暗無比,她還不如不活了。
  
  雨一直落到夜裡點燈時分才停歇,烏雲散盡,空氣清且涼爽。
  
  擺飯的時候,顧熙和跟脫了韁的馬一樣衝了進來,大喊:「盛飯,餓死我了。」
  
  雲姨娘忙喊人添碗拿筷。
  
  顧熙然才捉起筷子,見狀有些詫異道:「你往常不都跟著老太君一塊吃飯的麼?」
  
  「別提了!」顧熙和老氣橫秋的揮了揮手:「老太君那臉就像外頭的天氣,陰沉了一下午,連我逗她,她都不笑,還趕我上外頭玩去。」
  
  話畢,他坐下來,看看桌上的菜,那張臉頓時就皺成了苦瓜:「不是吧!太太今日吃齋,一桌子素,我不喜歡吃那個才跑來這裡,怎麼你們也吃素啊?」
  
  「有兩道葷菜呢!」舒歡說著,將菜碟往他面前挪一挪:「你吃這個吧。」
  
  顧熙和顯然對那兩道菜沒有什麼大興趣,但是玩了一天,著實餓了,也只好將就著吃,邊吃還邊抱怨著味道清淡,看來他比較喜歡那種濃油赤醬的重口味。
  
  等他吃了一會,速度緩了些下來,顧熙然替他夾了一筷菜,狀若無意的問道:「該不是你惹老太君生氣了吧?」
  
  「我?」顧熙和頭都不抬,口齒含糊道:「老太君從來沒生過我的氣。」
  
  他說的是事實,就算闖了再大的禍,把顧老爺都惹怒了,老太君都笑咪咪的說,他還小呢,知道些什麼?淘些好,這樣長大了才聰明!
  
  為了避免明早去請安時觸了霉頭,舒歡跟著問道:「那她為什麼心情不好?」
  
  顧熙和朝她翻了翻眼:「我怎麼知道?問她又不說,只教我別吵!」
  
  ……
  
  似乎問不出什麼來,但從顧熙和的話裡能聽出老太君氣得厲害,估計不是什麼小事。
  
  吃了飯,雲姨娘泡了茶來。
  
  顧熙和是好動的性子,哪肯無所事事的好好坐著?只纏著舒歡,悄悄問她那塊鶯歌綠奇楠雕成什麼樣了。
  
  想起那只流氓兔,舒歡就覺得好笑,剛想拉他去書房拿給他看,不想老太君身邊專管傳話遞送東西的丫鬟紫蘇就來了,向他們見了禮後就道:「老太君請二奶奶和雲姨娘過去陪著打葉子牌呢!」
  
  葉子牌?她根本就不會!但舒歡轉念一想,心裡不禁犯了疑,老太君不是在生氣麼?怎麼想起要打牌?何況一向不待見她的,要是打牌人不夠的話,家裡那些姨娘丫鬟隨便喊兩個就成,何必巴巴的來喚她和雲姨娘?該不會是……
  
  沉吟間,她抬眼去瞧雲姨娘,正好對上雲姨娘同樣迷惑而忐忑的目光。
  
  這邊顧熙然也愣了一下,隨即朝著顧熙和丟了個眼色。
  
  小傢伙是很機靈的,從椅子上站起來就拖著舒歡走:「一起去,不管誰贏了,都得分點抽頭給我!」
  
  紫蘇忙攔道:「四爺,老太君吩咐了,只教二奶奶和雲姨娘去,連丫鬟都不用帶。」
  
  顧熙和哪受過此等冷遇?頓時惱了,抬腿就踹過去:「放屁!我去老太君那什麼時候被攔過!眼下只是打個牌,都不許我去了?」
  
  顧熙然忙喊住他。
  
  紫蘇被踢得疼痛,委屈得不行,含淚道:「四爺,這真是老太君吩咐的,要不您再給婢子十個膽子,婢子也不敢攔您……」
  
  顧熙和不服氣,還待再說,卻被顧熙然拉到了身邊,只得作罷。
  
  這頭舒歡已經明白了,這打牌真是個幌子,喊她們去,絕對有事,而且事情不小,同老太君生氣有關。只是這段時間她一向安分,真沒幹什麼殺人放火,上房揭瓦的事,唯一能令老太君發怒的,大概只有早上雲姨娘說的那件事……
  
  她抬眼再看看雲姨娘,對方也在看她,那一臉急於表白的神情,不像是偽裝出來的,不禁搖頭暗歎,向紫蘇道一聲:「走吧!」
  
  不管什麼事,已經被喊了就不能不去,橫豎到了那邊就清楚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紫蘇忙在前打了燈籠,照著路,引著她倆出了門。
  
  顧熙然沉吟了半晌,抬眼看看還在因「失寵」而生氣的顧熙和,忽然一笑:「玩個遊戲怎麼樣?」
  
  「誰有心情玩啊!」
  
  顧熙然的眼眸在燈光下閃爍如星:「很有趣的哦。」
  
  顧熙和好奇妥協:「好啦,你說來聽聽,怎麼個玩法?」
  
  「我是大將軍。」
  
  「嗯。」
  
  「你是軍中探子。」
  
  顧熙和睜大了眼睛,等他下文。
  
  誰想顧熙然只撂下一句:「去吧!」
  
  顧熙和有點摸不著頭腦:「去哪?」
  
  「去老太君那哨探消息。」
  
  「啊!」顧熙和這才醒悟過來,怒道:「要我去打聽消息就明說嘛!拿遊戲裝什麼幌子!」
  
  話是這樣說,他心裡也好奇,不知老太君到底喊了舒歡和雲姨娘去做什麼,怎麼如此神神秘秘的,都不許他跟著。
  
  想到這裡,他悻悻道:「好啦,我幫你去看看。」
  
  顧熙然揚眉一笑:「記得探子要行蹤隱秘,別教人發現捉了去。」
  
  被他這麼一提,顧熙和忽然覺得在夜裡玩這遊戲還挺有氣氛,頓時就有按捺不住的衝動,道一聲——
  
  「將軍,小兵去也!」
  
  話畢就轉身往外跑去。



第三十一章 針鋒相對
  
  雨後新晴,月光如水。
  
  誰都沒有說話的興致,因此一路走過去,三人都是悄然無語,只能聽見繡鞋擦在微濕的石子地上發出的窣窣輕響。
  
  直到步入松鶴堂的院子,紫蘇返身將大門栓了,隨後先行進去通報時,雲姨娘才悄聲道:「二奶奶,真的不是我……」
  
  舒歡轉眼看她。
  
  她的臉色如同月光一樣蒼白,眼睛裡面,有委屈,還有惶惑和無助。
  
  「我知道不是你。」
  
  人做好事的時候,往往憑的是本心,而做壞事的時候,為的是利益。雲姨娘只有捏著那件事做把柄,威脅她才有利益而言,捅出去的話,就是兩敗俱傷,這也是為什麼她們兩人此時會在這裡的原因。只是不知道雲姨娘想過沒有,算計別人的人,到最後也會被別人算計,倒霉的只是她,什麼都不做,也會跟著中箭……
  
  舒歡暗歎一口氣,問道:「我爹娘到底同你說了什麼?」
  
  雲姨娘搖搖頭道:「沒說什麼,我就問他們二奶奶可識字,他們就說您同那位書生學過,後頭的事,都是我喚人去打聽的,除了香囊之外,也沒有別的。」
  
  舒歡心裡略定,牽起衣裙下擺,往台階上走去。
  
  事到臨頭,她反倒不怕了,何況就算怕,那也無濟於事。
  
  只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雲姨娘是螳螂,那只雀會是誰呢?
  
  兩人一進正廳,就看見老太君沉著臉坐在上首,那神色,比顧熙和形容的還要難看些。
  
  舒歡踏前一步,先行了禮:「見過老太君。」
  
  老太君冷哼一聲,喝令道:「人都給我退下去,屋子裡一個不許留!」
  
  「是。」紫蘇等丫鬟應了一聲,全都忐忑的退了出去,還將門給帶上了。
  
  老太君親自走去,將門栓上,隨後目光就掃視在舒歡和雲姨娘臉上,喝一聲:「跪下!」
  
  聲音有如雷霆霹靂,震得雲姨娘身子一顫,先跪了下去。
  
  舒歡一拂衣裳,跟著跪下。
  
  老太君回身坐下,就這樣面色陰沉的看著她們不說話,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終於聽見她道一聲:「香囊呢?還不快點交出來!」
  
  果然是為了此事!
  
  早已有了心理準備,舒歡還是眼皮一跳,頭痛的猜測著自己身邊,或者說是生梅閣裡,到底被安置了多少耳目。
  
  雲姨娘的身子再次顫了顫,猶豫了片刻,忽然咬牙道:「回太君,香囊我已經燒了。」
  
  「燒了?」老太君冷笑不信:「你替誰掩飾呢?」
  
  雲姨娘原是走投無路,病急亂投醫,捉著點錯處,就想用來要挾舒歡,但早上被她駁斥了一場,將事情從頭到底想了想,發現果然是自己做錯了,或者說,錯的是把舒歡那雲淡風清的隨性當成了對世事無知的天真,這才發現想得最天真的是她自己!
  
  香囊交出去,她也落不下好,因此硬著頭皮道:「嫣娘怕帶在身上,萬一丟了,或是被丫鬟們看見不好,為求妥當,就已燒了。」
  
  「你——」老太君一拍桌子,手指著她,氣得說不出話來,最後喘了一會,才目帶怒火的望向舒歡,疾聲道:「那香囊確是你親手做了送出去的?」
  
  老太君似乎對內情知道得一清二楚,這可為難了舒歡,事情分明不是她做的,認下吧,她不甘,但要是不認,旁人仍當是她做的,否認只是緣於心虛。
  
  她只好沉聲道:「太君知道,我娘家窮,未嫁前每日都要做些針線賣錢換米,這些年來縫過的衣裳,做過的香囊扇套數不勝數,委實記不得是不是我做的了,也沒有將這樣的東西送過人。」
  
  老太君瞪著她,憋出兩個字:「狡辯!」
  
  舒歡不再說,只是目光坦然的與她對望。
  
  不管那香囊是不是真的被燒了,反正雲姨娘既然已經說燒了,那就不可能再拿出來,沒有東西來比對,一切就都是猜測,沒有證據。
  
  老太君看她直視自己,心裡雖惱她的無禮,但奇怪的是怒氣倒消了一些,再問她:「你同那書生學字的事,可屬實?」
  
  舒歡穩了穩心神,將顧熙然說過的原主生活背景在心裡迅速過了一遍,點頭應道:「他常拿衣裳來漿洗,有時閒了,就會教我認兩個字,說識了字,就能在繡品上添繡些字樣詩句,文人雅士最愛的,也好多賣兩個錢。若不是因為這個,我娘哪肯讓我認字?」
  
  這樣的猜測,就算不是事實,應當離事實也不遠。
  
  老太君對她的背景沒有顧熙然瞭解得那麼清楚,但也不算少,此刻仔細聽她一番話,沉吟半晌,倒尋不出漏洞來,反顯得她甚是坦然,只好冷道:「孤男寡女常在一塊,誰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
  
  此番質問與上回不同,上回是她失手引起了火災,心裡愧疚,這回她卻自認沒做錯事,絲毫不覺得理虧,因此舒歡目不躲閃,挺直了脊樑道:「太君請恕我無禮,我雖出身貧家,也知道禮義廉恥,何況學了字,知曉了些道理,更不會做什麼有辱家門的事!再說學字已是數年前的事了,我尚年幼,還未及笄,區區幼童,能做出什麼事來?」
  
  老太君被她頂得語噎,怒道:「那你還將繡了鴛鴦戲水紋的香囊贈人?讀了書,還不知道那成雙成對的鴛鴦是何含義?」
  
  這話,問得疾言厲色,雲姨娘都駭白了臉色,悄悄的扯她的衣袖,讓她別再多說。
  
  誰知舒歡也惱了,覺得這老太太有喜歡往她頭上栽屎盆子的嗜好,也不管雲姨娘勸阻,朗聲道:「太君,我先前回過了,那香囊是不是我繡的還未知,何況我也沒有送過這東西給誰,太君若不信,不管找誰來對質,我都是這句話!」
  
  這一場,她賭了!
  
  就看老太君傳她們倆來問話時,那神神秘秘的樣子,她就不信,還真能把這事張揚出去,找了人來對質!就算對質也不怕,香囊不在,怎麼都是口說無憑。
  
  老太君好像有砸茶碗的習慣,順手抄起桌上的茶碗又往她這邊砸了過來,她沒躲,也來不及躲,但老太太眼神不好,茶碗還是砸偏了,落在雲姨娘身上,裡面的茶水淋淋漓漓的濺了她一身,好在不是新泡的茶,已經擱涼了,倒不怕燙傷。
  
  雲姨娘受這一驚,雙目已然含了淚。
  
  老太君厭惡的瞟了她一眼:「你委屈什麼?這事還不是你鬧出來的!」
  
  說著,轉向舒歡,厲聲逼問道:「香囊的事我先不管,你害喜的事是真是假?!」
  
  竟連這事都傳出去了!
  
  原來,老太君最在意的是這個!
  
  生怕她嫁進來前就同人有了私情,替顧家添了野種!
  
  分明是很嚴厲的質問,應對不妙,就要遭殃,但不知怎的,舒歡竟有鬆了口氣的感覺,微微笑道:「沒有這回事!太君若不信,此刻就傳大夫來把脈吧!」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2:21 PM

第三十二章 欲加之罪
  
  老太君的目光在舒歡臉上掃了半晌,威嚴而凌厲。
  
  從前,她還掌管著家裡生意時,每回用這種目光探究那些管事的,都會從心虛的人眼裡看出破綻,只是這一回,她從舒歡眼裡,看不出什麼來。
  
  雲姨娘在旁低著頭道:「太君,那件事是誤會。」
  
  「誤會?」老太君仍舊狐疑,一拍桌道:「先是元帕拿不出來,再有害喜和香囊之事,一句誤會,就揭過去了嗎?保不準,她洞房那夜上吊尋死,為的就是私情!」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舒歡已經懶得辯解了,只因這老太太聽不進去,她再怎麼辯解,都是白費唇舌,只好劍走偏鋒,孤注一擲的賭上一把:「太君不信我,又不願傳了人來問話,或是找位大夫來替我把脈,那我就算生了一百張嘴都辯不清了。」
  
  她說著,朝那老太君磕了個頭下去:「我雖是貧家女兒出身,也知道清白的重要,不願背負這種不貞不潔的冤名,也不想因此帶累顧家名聲受損。請太君恕我不孝,今生沒福氣服侍您,那就等來世,倘若有福,再承歡您老人家膝下吧!」
  
  話畢,她趁著磕頭起身的機會,從地上飛快的撿了片碎瓷,咬了唇就往自己腕上劃去,速度快得旁人根本不及攔,就見鮮血順著瓷鋒劃破的傷口直溢而出,滴滴嗒嗒的淌在了地上。
  
  雲姨娘驚呼聲起,急忙搶下她手裡的碎瓷,防著她再割。就連老太君,都身體震得一震,撐著枴杖就從椅子上猛然立了起來,不及去查看她的傷勢,就一疊聲的喊著:「快!請大夫!請大夫來!」
  
  丫鬟們都被支開了,她喊,自然沒有人應,而雲姨娘又在看顧舒歡,騰不出身,急得她自己飛走到門邊,開了門出去喊人。
  
  事出意外,雲姨娘簡直手忙腳亂,撕了半天衣裳,也沒能撕下布條來包紮傷口,再看舒歡,已經閉了眼睛暈過去了,心裡一急,加倍慌亂。
  
  就在這時,忽然有道人影從外頭奔了進來,對著她低聲沉喝:「讓開!」
  
  雲姨娘一怔,抬眼看時,訝然失聲:「二爺?」
  
  顧熙然用力,從自己的衣裳上撕了布下來,一邊替舒歡紮住傷口,一邊頭也不抬道:「喊人去請紀大夫,再讓四爺把老太君攙進來,至於那些丫鬟們,讓她們都回房去,暫時不許出這院子一步!」
  
  雲姨娘慌慌應了,剛要出去,就見顧熙然一手摟住舒歡的頭頸,一手擱在她腿彎,使力將她橫抱了起來,不禁攔道:「二爺快放下,您的身體……」
  
  顧熙然瞟她一眼:「快去!」
  
  聲音不大,但語氣裡帶著不容質疑的威嚴。
  
  雲姨娘再不敢遲疑,提了裙擺,飛快的往外跑去。
  
  顧熙然抱了舒歡,放眼四下裡一掃就轉進了內室,找了張床要將她擱置在床上,沒想一低頭就瞧見她虛瞇了眼,正悄悄的從眼縫裡看他,不禁沉下了臉,頭一回對著她怒道:「很好玩?」
  
  此時房內除了他倆之外壓根沒人,舒歡也不用裝暈了,抽了抽嘴角,緊皺了眉頭抱怨道:「好玩個屁,痛死我了!」
  
  已經猜測過她也許是用了苦肉計,但還是緊張了,直到此刻看見她的確無事,顧熙然才暗鬆一口氣,一把將她輕丟到床上就在她腦門彈了個爆栗:「不要說髒話!」
  
  ……
  
  舒歡真鬱悶,哪有這樣的人,她都受傷了,還對她這樣暴力!
  
  顧熙然這時才坐在床沿,將方纔胡亂包紮的布條解開看了看,很好,傷口不深,差不多已經止住了血,其實就算不包紮,也不會有事,但他還是將那布條重新紮好。
  
  舒歡一個勁的倒吸著氣,喊他輕點。
  
  「知道會痛還割?」顧熙然用看白癡的目光盯著她。
  
  「你以為我願意啊?」
  
  他能此刻出現在這裡,那就是已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舒歡也不瞞他了,無奈道:「老太君先前就是心裡存了疙瘩才總是不待見我,這回的事情鬧得更大,她把我從前做過和沒做過的事都串到了一塊,最倒霉的是還真能串起來!然後統統拿來逼問我,我解釋了她又不聽,就算聽了她也不信,我能怎麼辦?與其讓她一直這樣狐疑著,隔三岔五想起來就敲打我一次,我還不如自己先割了脈來表明心跡呢!最起碼力道啊,深淺啊,還能自己控制不是?」
  
  顧熙然沒好氣道:「沒聽過玩火**?要是萬一沒控制好,真把自己弄死了怎麼辦!」
  
  「怎麼可能!」舒歡壓著聲道:「你見過誰當著人割腕自殺割死的?」
  
  顧熙然緊抿了抿唇,不悅道:「老太君要不管你死活,鐵了心的不救你,你就死定了!」
  
  看見他生氣的樣子,舒歡心情忽然好起來,討好的笑道:「那不是還有你救嗎?」
  
  顧熙然軒眉一揚,露出了點似笑非笑的神色:「這麼肯定?」
  
  舒歡心裡一跳,抬起眼皮瞅瞅他,別過臉去不答,本來是不太肯定啦,但他現在人都出現了,不肯定才怪!不過話說回來,她割腕時是料定老太君年紀大了,又吃齋念佛的,就算真討厭她,也不至於看著她死在面前。
  
  何況老太君自己是寡婦,對三貞九烈這種觀念一定看得很重,同樣是自殺,原主在洞房夜上吊就是大錯特錯,她割腕以示清白說不定就是節烈的表現!就算真的狠心不救,割這麼淺,怎麼可能死人?最多她不要臉一點,到時候站起來自己走出去好了,老太君喊顧熙然休了她就是極限了,同解釋不清事情的結果一樣,反正不會更糟就是了!
  
  才想著,就聽外頭傳來枴杖駐地的聲音,還有顧熙和在喊:「二哥,你在哪呢?」
  
  「躺好!」顧熙然動了動唇,吐出兩個幾乎無聲的字眼,再順手替她搭上了毯子,將她受傷的手掩在裡面。
  
  舒歡身子一挺,眼一閉,假裝昏迷了過去。
  
  片刻後,老太君被顧熙和攙了進來,看見他們先急道:「怎麼樣啊?傷得嚴不嚴重?」
  
  顧熙然連忙站起來,垂了眼,臉上露出一抹憂色:「傷口有些深,還是要等大夫來瞧了才知道。」
  
  老太君一聽,立刻念起佛來,還一個勁的自怨自哀道:「我就找這孩子問兩句話,哪知道她如此烈性,竟然以死明志!這要真出點什麼事,豈不成了我的罪過!」
  
  說著,她走到床邊去看舒歡的臉色,但燈光下面如何看得清,只見她雙目緊閉,眉頭深鎖,看上去很痛苦的樣子,不禁又捻著手裡的串珠念了幾聲佛,哀聲歎氣個不休。



第三十三章 吻你沒商量
  
  其實事情不一定要做到如此地步的。
  
  閉著眼躺在床上裝暈的舒歡,平靜下來後,就有點後悔起自己方纔的舉動了。就不論身體髮膚受之於父母的古訓了,單是自殘身體也是不應該的,但她性格裡有衝動的因子,感性偶爾會凌駕於理性之上。
  
  老太君逼問她的問題,她無法解釋清楚,只因那詢問的背後,探究的是原主的私情,情之一事如何解釋?看不見又摸不著,再怎麼剖白,都無法取信於人,於是她只好採取了一種決烈但不算高明的手段來解決問題。
  
  此刻深深的感覺,勾心鬥角真疲憊哪!
  
  無論如何,希望這一次的疼痛,能夠換來日後相對安穩而平靜的生活,她不想總是活在別人的猜疑之中,不想每回請安時,都看見老太君拿那一雙冷淡的,帶著探究和審視之色的眼掃視她,不想背負那些原本不屬於她的罪名……
  
  紀大夫到來後,屋內的人都散了出去,只留下顧熙然在旁照看。
  
  舒歡只覺右腕上一涼,彷彿被覆了絲帕,不禁微微掀開了眼,正瞧見紀大夫微皺著眉頭,將手指搭到了她的脈搏上,忙又將眼緊閉了起來。
  
  片刻後,顧熙然那低沉而帶著點磁性的聲音響起:「如何?」
  
  紀大夫未答,只忙著看舒歡的傷處,作了清洗,敷了藥粉上去,最後再仔細包紮起來。
  
  顧熙然沒忍住,再問:「不需要縫合嗎?」
  
  這一回,紀大夫才溫和答道:「輕傷,沒那麼嚴重,只需每日換藥,避免沾水,過上些時日就癒合結痂了。若是怕留下瘢痕,拿這藥擦著,數月後瘢痕就淡褪了。」
  
  顧熙然接了紀大夫的藥,假咳了兩聲:「紀大夫還是再瞧瞧,我覺得拙荊傷得很嚴重呢!」
  
  那語氣,一聽就是在暗示什麼。
  
  屋內頓時靜寂下來。
  
  良久,才聽見紀大夫那溫和清潤的聲音再次響起:「在下仔細診了診,覺得尊夫人的傷確是很嚴重。」
  
  「是失血過多嗎?」
  
  「唔,傷了動脈,再遲片刻就不得救了。」
  
  「那該臥床修養一陣吧?」
  
  「是該臥床修養一陣。」
  
  「飲食方面,是不是也要滋補一些?」
  
  「燕窩人參斷不可少。」
  
  ……
  
  舒歡聽著他們兩人一本正經的對問對答,差點笑噴出來,憋啊憋的,都快憋出了內傷。儘管她裝暈瞞不過大夫,但要是自己笑場揭了老底,那也是很尷尬的一件事。
  
  好在顧熙然隨即就道:「那就請紀大夫隨我出去回稟太君,也好教她老人家放心,拙荊傷得雖重,但性命暫時無憂。」
  
  紀大夫背了藥箱,從善如流的道一聲:「請!」
  
  兩人就相攜著走了出去。
  
  至此,舒歡才輕輕吁出一口氣,睜開眼睛,露出了一抹無奈的笑。
  
  這苦肉計,還真不是好演的,若不是有顧熙然在旁配合著,很容易穿梆的。
  
  不知道回稟老太君時紀大夫說了什麼,有沒有澄清她害喜的謠言,反正等她「悠悠轉醒」的時候,老太君望住她的目光頗為詳和,還問她今晚要不要就歇在松鶴堂。
  
  答案當然是不要!
  
  她才不要提心吊膽的面對這位老太太,生怕自己不小心露出什麼破綻來,當然,她話說的還是很婉轉,說不想打擾太君休息,還請她寬恕自己的衝撞,於是破天荒的,她頭一回看見老太君對著她露出了一抹似有若無的笑。
  
  到松鶴堂去的時候,舒歡是好端端自個走著去的,此刻要回生梅閣了,她是被人抬了回的,顧熙然陪在一旁,由雲姨娘攙扶著,走兩步,喘一口,很敬業的扮演著病弱的角色。
  
  沒辦法,他方才情急之下闖了松鶴堂,還獨力將舒歡給抱到床上去了,生怕事後老太君回想起來生疑,因此等著紀大夫替舒歡瞧完傷,他就一直這副好像情急之下使力過度,將要搖搖欲斃的樣子,惹得老太君不放心,讓紀大夫替他也把了一次脈,開了藥方,才肯放他回去。
  
  舒歡想想就覺得好笑,不知道那紀大夫會不會覺得他們這對夫妻很奇怪,分明身體都好好的,偏要裝出重病的模樣來唬人。
  
  回到生梅閣,顧熙然借口累了要休息,將雲姨娘和丫鬟們都支了出去,閉上了房門,甚至上了門栓,這才轉過了身,面色不善的盯著躺在床上的舒歡不語。
  
  不是吧!
  
  方才在老太君那,他不是已經教訓過她了?難道還要再來一次?
  
  舒歡勉強扯出點笑容,挪動身子往牆那邊靠了靠。
  
  顧熙然原本不想發脾氣的,但此刻情緒鬆弛下來,回想一下方纔的事,倒是越想越怒起來,尤其是他帶著紀大夫再次回到廳上,看見地上那一小灘還未被清洗掉的血跡時,有一種很莫名的心慌,瞬間就攫住了他的心。
  
  氣氛不對!
  
  看著他靠近床前,舒歡忽然覺得自己是遇上大灰狼的小白兔,有點心跳慌亂起來,忍不住搶先道:「你……你要幹嘛……」
  
  顧熙然離她更近一些,反問:「你說呢?」
  
  「我現在是病號……」言下之意,她需要溫柔對待。
  
  顧熙然抿了抿唇:「你那是自殘,怨不得人!」
  
  「那我也是被逼的啊……」
  
  語氣越發不悅:「不是肯定我會去救你麼,怎麼不等著?」
  
  「我……」
  
  舒歡剛想解釋,就已被他拉到了懷裡,還未反應過來,他的唇就狠狠的壓了下來——
  
  那是帶著怒氣與懲罰意味的吻,不容反抗。
  
  先是重重的吮住了她的唇瓣,緊接著肆意糾纏。
  
  疼痛裡,有血腥的味道在蔓延,還有一種說不清是快樂還是痛苦的窒息感。
  
  兩人的身體越貼越緊,緊到舒歡覺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了胸腔,身體的本能反應驅走了理智,她早就已經不能思考了,只能夠感受到顧熙然身上傳來的熱度,如同能夠焚滅一切的烈焰,鋪天蓋地的將她捲裹其中,帶著她一起熊熊燃燒……
  
  肆意輾轉成了纏綿,愈到後來,顧熙然就吻得愈溫柔,但呼吸也相對的沉重起來,直到瀕臨自制力失控的邊緣,他才猛然挪開了臉,埋首在她的頸間,急促喘息著,試圖平靜自己的情緒。
  
  片刻後,舒歡伸手輕推推他。
  
  顧熙然揚起臉來,瞧見燈光下她的臉頰艷若桃花,眼裡滿帶的都是灩瀲蕩漾的水色,不禁伸手點住了她微腫的唇,警告她道:「這回是略施薄懲,下回你要再幹類似的蠢事,就不止是這樣了……」
  
  他的嗓音,因情緒而低沉微啞,聽起來危險而誘惑。
  
  回應他的,是舒歡的淺淺一笑。
  
  笑得他再次失神,警惕早被拋至了腦後,而舒歡微啟了唇,忽然吮住了他的手指,不等他反應過來就是重重一咬——
  
  顧熙然痛得悶哼一聲,連忙將手指抽回。
  
  舒歡翻臉怒道:「色狼!淫賊!你居然又搞偷襲!」
  
  顧熙然側身半躺了下來,伸指纏了一縷她散落在枕旁的髮絲,微微笑道:「那下回我先知會你一聲?」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2:22 PM

第三十四章 生辰
  
  嫁人是件很複雜麻煩的事情。
  
  訂親,備嫁妝,拜堂,洞房花燭……
  
  這些都是一位少女蛻變成少婦的必經之路。
  
  可惜的是,舒歡統統沒有經歷過,她甦醒時就已是新婚次日了。
  
  還保持著少女的心態和處子之身,從未體驗過待嫁的忐忑喜悅,教她怎麼可能有身為人妻的知覺?因此儘管與顧熙然同睡一床,她也沒真正感覺兩人是夫妻,見他纏著自己的頭髮把玩,就伸手將那髮絲拽了回來,再拿手指從床頭往下,劃了一道虛無的線。
  
  「那,不許過界!半夜你要是再睡到我這邊,我就一腳把你踹下去!」
  
  被強吻了那是沒辦法,就算哭泣吵鬧也不能改變任何事實,於是舒歡決定忘掉這事,將注意力關注到更需要防範的事情上頭去,不過她話說得理直氣壯,心裡仍然有點虛。
  
  她不太排斥顧熙然,她排斥的是顧家,這個麻煩事不斷,四處都是勾心鬥角的地方。
  
  正因如此,她怕再被偷襲幾回,一不小心生米做成了熟飯,那就同被拔了翅膀的鳥一樣,只能困在籠子裡,再也飛不走了。
  
  無奈她遇上的是個軟硬不吃的主,此刻用一種很溫柔的眼神望著她,微微笑道:「我不介意你過界,我不會踹你下床的。」
  
  ……
  
  說不過他,每回總是吃癟!
  
  舒歡扭過臉,轉了話題道:「你未卜先知麼?怎麼方才去得那麼巧?」
  
  「讓熙和替我打探了消息,他回來說是香囊的事情,老太君氣得不輕,我就知道不妙了。」說到這裡,顧熙然微變了臉色,沒好氣道:「你再堅持半刻,我就到了!」
  
  ……
  
  舒歡嘀咕:「到了也沒什麼用,這種事情,就算你幫著我,也辯不清……」
  
  顧熙然瞟她一眼:「以為我像你一樣笨?」
  
  ……
  
  好吧,她笨!
  
  再轉話題,她忐忑道:「香囊的事情,你就沒有什麼想問我的?」
  
  「有啊!」顧熙然一笑:「改天替我也繡一個吧?」
  
  ……
  
  她哪裡會啊!
  
  閒閒的再說了沒兩句,舒歡就開始打呵欠,及至最後乾脆就沒了聲息,顧熙然轉眼一看,才發現她居然抱著毯子就這樣沉沉的睡了過去,不覺好笑起來,伸手輕撫了撫她的髮,有淡淡的憐惜浮上了心頭。
  
  說起來,這一天發生的事情,也實在夠折騰她了,外帶前一夜,她翻來覆去好像一直沒有睡穩,才會倦成這個樣子吧……
  
  想著,他的手就不由自主的圈上了她的腰,就這樣很安心的摟著她進入了夢鄉。
  
  次日清晨起來,舒歡施的苦肉計就見了效。
  
  紫蘇帶著兩名老太君房裡的丫鬟,搬了一堆燕窩人參銀耳猴頭之類的補品過來,堆滿了一張桌子,先笑著請了安,又按規矩給顧熙然磕了頭,賀他生辰之喜,再送上老太君賞的兩身衣裳,一雙玉珮和寺廟裡新求的平安符,這才稟道:「太君說了,二奶奶這兩個月不必過去請安,安心養著身子就成,若是缺什麼,只管打發人要去。」
  
  說著,她又轉向雲姨娘:「太君讓婢子傳話,姨娘勿怪。」
  
  顯見不是什麼好話了,雲姨娘強笑著點了頭。
  
  那紫蘇就道:「太君說讓姨娘安份些,管好自個份內的事情就成,至於其它的事,還是少操心吧!若是姨娘辦不到,她老人家就要請您過去陪著念佛養性了。」
  
  話不算太重,但隱著警告和斥責之意,又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的,雲姨娘一邊答應著,一邊止不住的就紅了眼圈,心裡也悔了又悔,鬧這一場下來,誰也沒討著好,這又是何苦?不過她也知道自己僥倖沒受罰,只是因為老太君不想將事情鬧大,何況二奶奶已經「病倒」了,這生梅閣不能無人看顧,否則未必會這樣輕易饒她……
  
  紫蘇傳了話就走,沒想剛出門就被巧雲追上,悄悄的問她:「紫蘇姐姐,昨晚究竟出了什麼事?就見二奶奶是被人抬著回來的,就連二爺,都像是著了氣惱的樣子,教人心裡好生不安。」
  
  由於巧雲一向嘴甜,紫蘇同她還算要好,看了看四周,搖著頭,低聲提點她道:「這事你不必問,最好提都別提!連我們都完全不知道究竟,太君也發了話,誰都不許再議論半個字,否則就要重打二十大板,攆出府去!」
  
  這麼嚴重?
  
  巧雲嚇得不敢再問,就這樣眼睜睜看著紫蘇帶著人回去覆命。
  
  再後來,她也沒工夫想這事了,今日是顧熙然生辰,各房裡都派了人來拜壽送東西,亂哄哄的鬧了一清早,把她們這些丫鬟忙得腳不沾地,哪還有閒心去議論什麼八卦?
  
  許是老太君下了封口令的緣故,昨夜的事,滿府裡知道的竟沒有幾個,就算有些人影影綽綽的聽見些動靜,也只知舒歡去了趟松鶴堂後就抱恙而歸,對於內情一概不曉,因此也都裝不知道,沒人來探什麼病,於是因禍得福的,舒歡成了忙碌日子裡最悠閒的一個人,連早起洗漱都沒下床,飯也是搬到房裡吃的,算是躲了清靜。
  
  只是,她也有煩心事,不知什麼時候將那雕好的鶯歌綠奇楠拿給顧熙然,而且自知雕工不怎麼高明,雕的東西又古怪,生怕到時又被他取笑。
  
  就這樣磨啊磨的,那只腰墜都被她在手裡摩挲出溫度了,才見顧熙然揉著太陽穴從外廳裡進來。
  
  看見他那一臉的不爽,舒歡好笑道:「外頭這麼熱鬧,你怎麼不高興?」
  
  顧熙然言簡意賅:「吵!頭都痛了!」
  
  「那你歇會吧,一會太君賞了酒席下來,說不定你那些弟兄姐妹還要來坐呢!」
  
  說著,舒歡就想厚著臉皮,若無其事的將腰墜遞送過去了,誰知這時雲姨娘掀了簾進來稟道:「大奶奶使了丫鬟試香送了賀禮來,還說原想親自過來,但不巧老爺和大爺回來了,她不得空,請二爺別見怪呢!」
  
  有點意外。
  
  顧熙天隨著父親顧達外出採買香料,習學經商之道已有一段時日了,前些日子還來了信,說是再過月餘才能回來,沒想今日忽然就回了。
  
  垂眼沉吟了片刻,顧熙然對著舒歡道:「你先歇著吧,我過去瞧瞧,再順便請個安就回來。」
  
  顧熙然要去請安!
  
  這對舒歡來說沒什麼奇怪的,但對雲姨娘來說,卻是進門後頭一回見,但有了昨夜闖松鶴堂的事作底子,她心裡驚訝,臉上也沒露出來,只是心情複雜的望了舒歡一眼。
  
  她已經看出來了,二爺對這新娶的二奶奶是真的好。
  
  這些日子以來,他身子雖漸漸好了,但還瞞著不教人知道,就連方才見人,都還裝著病弱的樣子呢,此刻要去請安,自然是告訴長輩,他就算還未全好,但氣色和精神也比原先強了許多,這都是二奶奶嫁進來沖喜和服侍的功勞,好教家裡人都不敢慢待了二奶奶,或許也有警告她日後要對二奶奶加倍恭敬的意思……
  
  他竟這樣護著她……
  
  想著,雲姨娘心裡越發酸楚,但受過一次教訓,她再不敢存輕慢之心,忙強笑著掩飾了,去替顧熙然取出門見人的衣裳。



第三十五章 出去
  
  顧熙然回來的時候,屁股後頭跟了一串小尾巴——
  
  顧熙和、染墨、滌硯魚貫而入。
  
  舒歡微訝:「你們進來做什麼?」
  
  在這裡適應了這麼些天,她知道古代男女防範雖嚴,但像染墨、滌硯這樣的總角書僮還是能進出二門的,只是跟到她的臥房裡頭來,似乎不太合適。
  
  她這一問,顧熙和也掉了臉斥道:「你們跟進來做什麼?」
  
  染墨退後兩步,苦著臉道:「不是爺讓小的們跟好?」
  
  顧熙和不滿道:「那也沒讓你們跟到房裡來!出去出去!」
  
  話畢,抬眼,瞧見顧熙然正似笑非笑的盯著自己,心裡不禁有點發毛,還沒覺察到是哪裡做得不合適了呢,就聽見他沉著聲道:「你也出去!」
  
  ……
  
  有沒搞錯!他才只有十一歲,需要避嫌嗎?
  
  但不知怎的,他直覺的有點顧忌這個哥哥,悶哼了一聲,就帶著兩名書僮乖乖的退到外頭廳上去了。
  
  舒歡看見這一出,忍不住要笑,憋在房裡不能出去的鬱悶也解了不少。
  
  誰想顧熙然轉手丟了一套衣裳給她,言簡意賅道:「換上。」
  
  「幹嘛?」舒歡不解。
  
  「帶你出去逛逛。」
  
  「啊?」
  
  太突然了,舒歡有點發愣,再低頭看手裡那套衣裳,分明是家裡那些小廝們慣穿的樣式,越發醒不過神來。
  
  「這衣裳是滌硯的,我看他身量同你差不多就要了來。放心,前兩日剛做的,他還沒上過身。」
  
  舒歡關心的倒不是這個,而是疑惑顧熙然怎麼出去請了個安回來,就忽然想到要帶她去逛,而且還很開明的讓她女扮男裝……
  
  見她愣著不動,顧熙然微蹙了眉道:「怎麼,不想去嗎?還是你的傷……」
  
  「不是不是。」舒歡連忙搖頭:「我的傷沒事,只要不碰到,壓根都感覺不到痛。」
  
  其實吧,她成天待在這院子裡都快悶瘋了,早都想出去逛逛,見見世面,順便瞭解一些情況了,只是眼下這情形,出去合適嗎?不提別的麻煩,單是傳到老太君那裡,知道她割腕是裝假的話,那後果絕對很慘很慘!
  
  想要出去透透氣的渴望和安份生活需要的謹慎起了衝突,略微遲疑之後,舒歡就決定將顧慮統統拋到腦後。
  
  不是還有顧熙然在呢麼?
  
  他是個思慮周全的人,她能想到的事,他不可能沒有想到,既然不在乎,那就是早有所備,還是相信他好了。
  
  選擇無條件的相信他,只是一種本能的直覺,她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甚至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只將手裡的那套衣裳展開抖了抖,忽然就衝著顧熙然露出了一個略帶討好的笑:「那個,請你先出去一下好吧?」
  
  風水輪流轉!
  
  顧熙然好笑的望了她一眼,轉身出去。
  
  待到換完裝,需要梳髮髻的時候,舒歡就犯了難。
  
  總角的髮式看上去很簡單,但讓她這個從前留著短髮,幾乎不用梳頭的人來自己梳,萬萬不可能!她只好喊了顧熙然進來商量。
  
  「不會?」
  
  顧熙然盯著她的目光裡頗帶促狹意味,但沒有多問,悄悄的去喊了雲姨娘來。
  
  雲姨娘掀簾進來,瞧見舒歡的裝扮時,那眼睛頓時就睜得比往常大了許多,說話都有點結巴了:「二奶奶……您……您這是……」
  
  「別問我,問他。」舒歡意態悠然的在妝台前坐下,很無恥的將解釋的麻煩丟給顧熙然。
  
  顧熙然倒沒什麼特別反應,只道:「替她梳個頭,我要帶她出去。」
  
  「出去!」雲姨娘的眼睛睜得更大了,萬分吃驚道:「二爺,這不太好吧……二奶奶昨晚才受了傷,何況……」
  
  顧熙然抬手止住她道:「照我說的做就是了。」
  
  雲姨娘看看他,再看看舒歡,很無奈的輕歎了一口氣,伸手從妝台上取了一把烏木髮梳,替舒歡梳起頭來。
  
  不得不說,梳頭也是一門學問,比起慧雲的輕柔,雲姨娘的手勢稍重一些,但絕對不會梳到頭皮疼痛,而她梳起來的髻,緊實而不容易鬆散,才不過半柱香都不到的時間,舒歡已經搖身一變,成了一名眉目清雅的俏書僮。
  
  「如何?」舒歡自己有點忐忑,不知道這模樣騙不騙得了人。
  
  顧熙然掃了她一眼:「將就。」
  
  將就是什麼意思!好勉強啊!
  
  舒歡自己取鏡自攬,其實還算好,她如今年幼,身體還未發育完全,扮這種書僮最是合適不過,看上去清爽而利落,倒是顧熙然身上那種長袍,她身高不夠是撐不起來的,穿著不見得好看。
  
  不知怎的,她忽然心情雀躍起來,擱下銅鏡就道一聲:「走吧!」
  
  巴不得趕緊飛出這個悶人的大宅,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雲姨娘仍然不安:「萬一有人來給二爺拜壽,或是老太君和太太那裡傳人說話該怎麼辦?」
  
  顧熙然一笑:「老爺和大爺都回來了,那頭正忙著擺洗塵宴呢,我這裡還會有人來嗎?」
  
  他說的是事實,雲姨娘不由替他心酸起來,再看看舒歡,心裡暗歎,若是他這病早些好,說不定就能娶個門當戶對的妻室,那生梅閣就不至於如此冷清,但那時,自己的處境是不是更難堪些就很難說了,畢竟如今的二奶奶,還是好心性的……
  
  才想著,顧熙然接著道:「要真有人來,就說我出去散步了,二奶奶病著不見人,打發他們回去。還有,我們走後,這屋子裡不許一個人進來,若是有人出院子,你找個妥當的人跟著,隨後該怎麼做,你清楚?」
  
  這是……
  
  雲姨娘一愣,點了點頭。
  
  「這裡我就托付給你了,外頭若是得到半點風聲,回頭我可找你。」
  
  說這話的時候,顧熙然臉上帶著雲淡風清的笑,倒像是在說一句玩笑話,但雲姨娘心裡一凜,立刻就知道這是對她的警告和提點,不由苦笑起來。
  
  從何時起,二爺竟連她都不相信了!但這事能怨誰?自種的因,只能自嘗苦果。
  
  心裡泛著苦,但她還是得應下:「二爺放心吧。」
  
  顧熙然這才微微頷首,挑眉看看呆在一旁聽他們說話的舒歡,道一聲:「走吧!」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2:23 PM

第三十六章 景天城
  
  看見舒歡的書僮裝扮後,候在外頭廳上的三個人,眼睛也睜圓了。
  
  兩名書僮還知道規矩,愣得一愣後,連忙低下了頭去,顧熙和就沒那麼多顧忌了,繞著她走了兩圈,看了又看,嘿嘿笑道:「你扮書僮倒好看。」
  
  舒歡好笑道:「謝謝誇獎。」
  
  顧熙和剛想裝模作樣的客套一句,沒想看見顧熙然瞟過來的目光,立刻就識趣的收了聲。
  
  這麼怕二哥,也不知道為什麼!
  
  要知道在老爺跟前,他都從來沒有這樣規矩過。
  
  或許也不是怕吧,如今二哥舉手抬足間流露出的氣勢,令他不由自主的畏懼。
  
  顧熙然可不知道他的小腦瓜子裡在琢磨什麼,只是對著滌硯淡淡吩囑道:「你進屋裡去,待著別出來。」
  
  滌硯一呆:「二爺,小的要不要……學著二奶奶的樣兒改個裝?」
  
  顧熙然好笑道:「不用。」
  
  說著又吩囑雲姨娘,到了飯時,將飯給他端到屋內吃去。
  
  雲姨娘應下。
  
  顧熙和已然等不及了,一疊聲的催著快走,顧熙然看看院內,只有良辰和美景這兩名丫鬟在澆花喂鳥,就伸手將舒歡的頭往下輕輕一壓道:「跟著染墨。」
  
  一行四人,就這樣大搖大擺的走了出去。
  
  他們身後,美景在納悶:「二爺怎麼剛回來又出去了?」
  
  良辰漫不經心道:「沒見四爺跟著麼?興許是想出了什麼新鮮主意,纏著二爺帶他玩去了。」
  
  美景吐了吐舌道:「虧得二爺這些日子來氣色好了許多,要不非得被四爺給煩死。」
  
  丫鬟們的對話,顧熙和當然沒有聽見,只是猛的打了兩個噴嚏。
  
  舒歡忍不住問:「受涼了?」
  
  顧熙和沒好氣道:「鼻子癢!還不是被你害的?害我昨晚鑽了狗洞,興許是沾了狗毛,一晚上就沒少打噴嚏!」
  
  啊?鑽狗洞?
  
  是了,昨晚松鶴堂的裡外大門全鎖了,想要進去探聽消息,可不得從狗洞裡鑽過去?
  
  他大概是鼻子對這種毛絮類的東西過敏,才會噴嚏打不斷。
  
  知道顧熙和是個好面子的,舒歡強忍著沒有笑出來,卻見他又上下打量自己,嘿嘿笑道:「沒瞧出來,二嫂也有些手段,竟連老太君都瞞過了。」
  
  舒歡很尷尬,只好低下頭去不理他。
  
  顧熙然輕咳了一聲:「這麼多話,還沒完了?」
  
  顧熙和立刻噤聲,順便踹了一腳在旁邊偷笑的染墨。
  
  老爺和大爺回來了是件大事,一路過去,園子裡冷冷清清的,竟沒見到幾個人,想必都過去湊趣了。
  
  顧熙和是個耐不住靜默的,過了片刻就意興闌珊道:「家裡都是些趨炎附勢的人,二哥生辰就沒見人去,大哥一回來,就跟瞅見蛋縫的蒼蠅,全過去了!」
  
  說著,他一腳踹飛了地上一小塊石子。
  
  小孩子家家,就算知道什麼是趨炎附勢,自小被寵慣的,感受也不會深。
  
  瞧見他那撅著嘴賭氣的樣子,舒歡覺得他吃醋的成份居多,顧熙然想必也是這樣認為的,壓根就沒理他。
  
  顧熙然很少出生梅閣,二門外頭的那些下人都不認得他,及至到了角門邊上,兩名看門的管事還在那裡蹺著腿聊天,最後看見了顧熙和,才慌忙站起來四爺長四爺短的獻著慇勤,馬屁拍得顧熙和很是舒服,臉上竟露出了難得的笑,隨手從荷包裡摸了一小塊銀子丟過去:「賞你們的!」
  
  大爺款兒十足!
  
  喜得那兩名管事的差點磕下頭去,謝了又謝。
  
  舒歡與顧熙然相視一望,都忍不住笑,才說到趨炎附勢呢,就真見著了這一幕。
  
  顧府外頭不遠處就有一條熱鬧的大街,因此騎馬乘車什麼的都省下了,用腿走著去就是。出了家門,別說舒歡,單是顧熙和都興奮的不行,東跑西竄的,看見什麼小攤子,都要上去瞄兩眼,急得染墨追在他屁股後頭喊:「我的爺,您慢點行不行?別跑丟了!」
  
  自小生長在現代,只從清明上河圖中窺見過一點古時市井的原貌,此刻還是舒歡頭一次親身站立於這古老的大街之上,內心裡的震驚多於興奮。
  
  她腳下,是平整的青石鋪就的寬道,一直往前延展出去,好似沒有盡頭。
  
  身側,是林立的商舖,水磨青磚,朱漆紅瓦,門首上一律掛著黑底金漆的招牌,全是雙層的建築,一間連著一間。
  
  街道上往來行人和車輛絡繹不絕,還有走街竄巷的小販在那裡響亮的吆喝,繁華絕不遜於現代,還更多了份古色古香的韻致和濃厚的生活氣息……
  
  景天城!
  
  這裡不是啟國的政治權力中心,只是鄰近都城,就有這樣的氣勢。
  
  舒歡無法形容自己內心裡的感受,只覺得像是一個做了千百年的夢,夢醒時,已忘卻了夢中的情形,只剩下淡淡的悵然,可是再一回首,才驀然發現,自己竟已身處夢中,身周的一切都是活生生的,她頭一次真實的感受到,自己是真的穿越了!
  
  不知是顧熙然體貼,還是他也是頭一回走出家門,被眼前的一切吸引了目光,總之一直沒有吭聲,也沒有催著她走,只是靜靜的立於她的身旁,陪著她發怔。
  
  這可苦了書僮染墨,他既要防著顧熙和亂跑,又要催著顧熙然和舒歡跟上,免得走散了尋不著人,最重要的是,這四個人裡頭,其他三個都是很少出門的,真正認得路的,只有他一個!
  
  染墨皺著一張臉,頻頻回望,苦道:「二爺,別看了,快走吧。」
  
  顧熙然這才一拍舒歡的頭,道一聲:「滌硯,快走。」
  
  ……
  
  扮書僮就算了,幹什麼要頂著滌硯的名字哪!
  
  舒歡很無奈的挪著步子,但目光還是落在街道兩側的店舖招牌上,仔細的辨認著上面寫的字,結果發現古代賣的東西雜且多,而且分類好細,光是賣身上穿戴的,就分頭巾鋪、帕頭鋪、腰帶鋪、絲鞋鋪、香囊荷包鋪,即便是賣成衣的鋪子,也按衣料的不同,分了許多種,雖然繁瑣了些,但如果不算上她這種漫無目的,什麼鋪子都要去逛去看的人,想買東西的話還真的很方便。



第三十七章 付不付錢
  
  好不容易才能出來一趟,儘管染墨一催再催,舒歡還是鐵了心的要從街頭逛到街尾。
  
  顧熙然是沒有什麼意見啦,不緊不慢的跟著,雖然落在其他人眼裡,當爺的跟著書僮走的情形有些奇怪,但這也不是什麼特別離譜的事情,最多就是別人望過來的目光稍稍促狹了點,像是帶著兩分曖昧,又有三分說不清的了悟。
  
  偏偏,被看的人本身癡迷於各家店舖裡賣的五花十色的小玩意兒,沒甚知覺,最煩的不過是想進胭脂鋪,會被顧熙和拉住,想進花朵鋪,同樣也會被拉住,原因麼,四爺對這些女孩兒家家的東西沒什麼興趣!
  
  唯有逛到販賣零嘴吃食和玩物的店舖,那難伺候的四爺才會眉花眼笑。
  
  為這,兩人沒少爭吵——
  
  舒歡欣喜:「前面有家賣字畫的,我想進去瞧瞧。」
  
  顧熙和一撇嘴:「家裡頭滿牆掛的都是,要看你回去看。」
  
  「那,還有家賣雕印的鋪子,這個總可以看一下了吧?」
  
  「你很煩哎,那些東西能吃還是能玩?買了擱身上我還嫌累贅呢!」
  
  「我不管!這家賣書的鋪子我要看!」
  
  「書?我燒都來不及,你還往家買!走走走,去那邊,那邊有賣魔合羅的!」
  
  「不去不去,拖著我幹嘛,放手!」
  
  ……
  
  兩人都想爭奪主導權,邊走邊吵,而且越吵越興奮,顧熙然那一向淡然的臉,看上去都有些黑了,深深的發覺,同時帶他們兩人出來是一個很大的錯誤,頭都被他們吵痛了!
  
  唯有染墨機靈,一看顧熙然這樣子,連忙上前討好:「二爺,左近都是賣玩意兒的,我看四爺和二……他們還要逛一陣,您是不是先在這邊賣茶的鋪子裡歇歇腿?」
  
  顧熙然回頭一看,那家賣茶的鋪子生意不錯,茶桌都擺到鋪子門前了,坐在那裡倒是可以一邊品茶,一邊監視那兩個吵鬧的傢伙,於是就點了點頭。
  
  他不知道,這外頭賣的茶,同在顧家吃的又不一樣,等著店家捧了一盞擱著胡桃松子的泡茶出來時,他就有點愣,還是染墨怕他吃不慣這種茶,連忙從隨身的荷包裡摸出帶的一小包茶葉,要借店家的熱水再泡,卻被他止住了,道是:「不用這樣麻煩,這茶就挺好。」
  
  說著,他端起茶碗就喝了一口,味道有點怪,但不算難喝,不過飲茶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這身體真是很糟糕,已經調理了一段時間,但走不長路,就覺得有點腿軟氣喘,喝兩口茶才能緩一緩,看來日後還是要適當的多走走才好。
  
  染墨告了個罪,追著顧熙和去了,由他一個人在這裡獨坐,看看街景,順便再看看不遠處,同顧熙和爭作一團的舒歡,他的唇角不由自主的綻出了一抹淡淡的笑。
  
  歇了好一陣,舒歡才鼓著臉,跟在笑嘻嘻的顧熙和後頭回來。
  
  顧熙和手裡抱著好幾個穿著精緻衣裳的泥塑娃娃,往茶桌上一擱就嚷著要店家快上茶。
  
  舒歡跟著坐下,看看顧熙然,猶豫道:「借我兩個錢好吧?出來得急,我就忘了帶……」
  
  其實吧,她那一錠月錢銀子是給了舒家夫婦,眼下手頭空空如也。
  
  顧熙然一笑:「想買什麼?」
  
  舒歡指了指顧熙和正在玩的那幾個泥娃娃:「七夕快到了,我想要魔合羅。」
  
  這還是方才從顧熙和那邊惡補來的知識,她才知道這裡的七夕節,家家戶戶要在庭中搭建乞巧樓,用來放置這種名字怪怪的泥娃娃。
  
  她倒不是想過什麼純粹傳統的古代節日,而是看著那泥娃娃有趣,塑得像樣且不說,外面還穿戴著用綾紗綢緞做就的小衣裳,甚至連髮髻、頭飾、佩飾都一樣不少,顧熙和買的那些男娃娃手裡,還拿著槍啊棍啊之類的道具,有些甚至可以通過機關來轉動眼睛,拱手作揖。
  
  她也沒有什麼旁的嗜好,就是喜歡收集這類精巧的手工製品,因此才巴巴的開了口借錢。
  
  顧熙和正擺弄著泥娃娃玩呢,一聽,笑道:「你要這個?方才怎麼不說?」
  
  說著,他就很大方的推了兩個魔合羅過去:「這兩個給你吧!」
  
  方纔還吵著不去看魔合羅呢,她怎麼好意思說?更沒臉找一個比她小得多的小屁孩借錢,於是很客氣的將那兩個魔合羅又推了過去:「不用不用,這是你挑的,你自己玩吧。」
  
  顧熙然笑道:「再買兩個不就成了,別推來推去了。」
  
  話畢,他就站起身來,屈起指節輕叩叩桌面:「吃完茶記得付錢,我們先去前面看看。」
  
  顧熙和沒意見,一邊喫茶,一邊道聲:「好。」
  
  及至他吃完茶,付了錢,趕到賣魔合羅的攤子前,舒歡已經挑了七八個精緻的泥娃娃,正在看攤主裝盒。
  
  看見他過來,顧熙然就接了盒子,交遞給染墨捧著,順便對他道一聲:「付錢。」
  
  銀錢方面,顧熙和一向很好說話,聽見讓他付,他就付,一句多的話都沒有。
  
  但是再往前逛了幾家鋪子,舒歡又挑了一套雜耍的玉雕童子,還有雕牙縷翠的木製舟船和兩對養在竹編小籠裡的叫蟈蟈,每一回,付錢的總是他,他再遲鈍也覺出點不對來了。
  
  沒忍住,他終於問了一聲:「為什麼每回都是我付錢?」
  
  誰想顧熙然瞟了他一眼,微微笑道:「有錢人出門,身上都是不帶錢的。」
  
  ……
  
  鬧半天,他是沒帶錢啊!
  
  顧熙和那張臉頓時垮了下來:「你不是答應帶我出來玩的麼?」
  
  顧熙然反問道:「我不是帶你出來玩了麼?」
  
  ……
  
  好像是這樣沒錯,他說的是帶他出來玩,而不是替他買東西。
  
  顧熙和生平頭一回無語,偏偏還不能發作。
  
  當然,他自小沒缺過錢花,對這事看得也不太重,如果就這樣一路付錢付過去,他也不在乎,問題是再逛了一家首飾鋪子,顧熙然居然自己摸出銀子來買了一對戒指,看得他眼睛頓時就直了,指責道:「你不是說有錢人出門是不帶錢的嗎?」
  
  顧熙然再瞟他一眼:「你看我像有錢人嗎?」
  
  ……
  
  這樣說好像也沒有錯,這個二哥雖然同他一樣生長在富貴之家,但是長年病弱,吃藥就夠花費了,又不像大哥那樣管著鋪子,要時常出去應酬,能從公帳上支錢,也不像他能纏著老太君和太太要錢,每月只有十兩銀子的月錢可拿,積攢一年,也不過區區一百二十兩銀子,的確不算什麼有錢人!
  
  想到這裡,他氣也就平了。
  
  沒想顧熙然好死不死的又接一句:「再說我這樣病弱,身上能擱二兩銀子已經不錯了,再多帶點,你想沉死我嗎?」
  
  ……
  
  顧熙和被徹底打敗了,這才發現,原來病弱也能拿來當不付錢的理由……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4:35 PM

第三十八章 街頭閒漢
  
  其實顧熙和已經不該抱怨了,最最倒霉的是書僮染墨。
  
  二爺病弱,拿不動東西,他拿著。
  
  二奶奶身為女子,不能拿東西,他拿著。
  
  四爺忙著逛呢,哪有工夫拿東西,他拿著。
  
  結果他手裡捧的東西滿滿當當,都遮擋住眼睛了,連道都看不清,還要緊盯著這三個人,防著他們逛高興了走散。
  
  天下最苦的差事,莫過於此。
  
  他原先還為了誰跟著四爺出門,同滌硯爭破了頭,如今不覺深深的懊悔,早知道會是這樣,他就不爭了,興許此刻還能坐在生梅閣裡吃香喝辣。
  
  舒歡總算比另兩個人有點心肺,看見染墨累得揮汗如雨,衣裳都濕了大半,就有些看不過眼了,畢竟,這書僮看上去只比顧熙和大了一兩歲的樣子,還是個孩子呢!
  
  她伸手從染墨那裡接了些盒子抱著。
  
  染墨要攔,但雙手騰不出空來,沒法攔,只好苦著臉道:「您別動手,還是讓小的替您拿吧。」
  
  舒歡搖了搖頭道:「不用,我如今是滌硯,不拿點東西才奇怪。」
  
  話是這樣說,但染墨還是不敢勞駕她,追在她身後,纏著要她將東西再擱回來。
  
  被纏得煩起來,舒歡轉眼四下裡看了看。
  
  她記得方才瞧見不少衣著粗鄙的閒漢在附近遊蕩,問過顧熙和才知道,那些人沒事就在街上打混,專幹些替人傳口信,買送東西的活兒,因此就想花點錢找一個人,幫著拿拿東西。
  
  只是她對這門職業不太瞭解,不知該怎麼挑人,又覺得那些閒漢們看上去都很像街痞流氓,生怕沒挑好,回頭被人搶著東西跑,那就真是自找的麻煩了。
  
  正躊躇間,忽然對上一雙炯然有神的眼,她不禁怔得一怔。
  
  發怔,倒不是由於那雙眼的目光太過凌厲,而是恰恰相反,當她仔細去看的時候,就發現那雙眼中的炯然之色泯滅無蹤,瞧上去平淡無奇了,似乎剛才那一瞥,只是她的眼花。
  
  「怎麼?」
  
  就這一怔間,顧熙然已覺察到了她的失常,停下了腳步。
  
  舒歡沒有言語,只是抬起下巴往那人站立的方向指了指。
  
  顧熙然順著她的指點望過去,看見一名年青人貼牆而立,大約二十出頭的年紀,著一身粗布衣裳,上面打滿了補丁,但異常的乾淨和整潔。
  
  才打量間,那年青人已經朝著他們走了過來:「請問,你們是不是要僱人……」
  
  舒歡還沒答話呢,街頭那些閒漢們,瞧見這邊似乎有買賣,呼啦一下就圍了三四個過來,其中一個伸手將那年青人推開,其他人就點頭哈腰的獻著慇勤。
  
  「幾位爺上哪去,要不要人幫著拿東西?」
  
  「送到城北城東,只需十個銅板,若是往城南城西送,也只要二十個銅板。」
  
  有的說著就動上了手,去接染墨手裡捧的東西,還笑道:「小爺,東西太沉,還是我替您拿著吧!」
  
  ……
  
  染墨到底是常被打發出來買東西的,教這起閒漢們圍住也不驚慌,只是見身邊兩位爺都沒發話,哪敢就僱人拿東西?躲了躲道:「去去去,別添亂!」
  
  這邊亂著,顧熙然卻只顧著看方纔那位年青人,見他被推得個趔趄後,面不改色,只是緊了緊拳頭,又鬆開,轉身要走,不覺微揚了頭,喊住他道:「請等一等。」
  
  一句話出口,那些閒漢們頓時不亂了,而那年青人略帶詫異的轉過臉道:「喊我?」
  
  顧熙然點了點頭,對著那起閒漢們道:「各位,不好意思,我打算雇他,你們請去別處忙吧。」
  
  他話說得客氣,那些閒漢們再不情願也無計可施,正打算散開呢,就見方才推人的那個,轉過臉去狠狠的瞪了那年青人一眼,隨後又對顧熙然道:「這位爺,您大概不知道,我這些兄弟往常都在這片街上討生活,附近鋪子裡的掌櫃都與我們相熟,要送什麼東西,使喚一聲便得,您還沒到家,東西就先到了!萬一要出了什麼差錯,您只管上這裡找我們,不像那起不知道打哪來的,誆走弄壞了您的東西,您都不知道上哪找人去!」
  
  他一番話倒是說得在情在理,而且還意有所指。
  
  顧熙然邊聽邊微微點著頭。
  
  那人自以為兜攬到了生意,大喜道:「那……」
  
  話剛出口,就被顧熙然笑著截斷:「下回吧!」
  
  ……
  
  閒漢們無奈的散去,經過那年青人身邊時,都伸手推搡了他兩把,還有人朝他啐了口唾沫。
  
  那年青人低頭不語,態度極為沉默堅忍,倒是看得舒歡微微皺眉,覺得這些閒漢還真是很像地痞,搶個生意,都搞得跟搶地盤一樣。
  
  其實她猜對了,這些人偶爾也兼職地痞的,而且把地盤看得極重,只不過多半情況下他們都會安分守己,就算要欺負人,憑著他們多年在街頭打混的經驗,眼睛稍稍一瞟,就能猜出對方三六九等的身份,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碰,完全一目瞭然。
  
  且不說這些閒漢,單說那年青人接了染墨手裡的東西,就一句話也不說,甚至不討價錢的跟在了他們身後,若是不去留意,甚至都可以忽視他的存在。
  
  四人在街頭又逛了一陣,日頭就已經升得老高了,顧熙和餓了,就不高興再逛,撿了一家口碑較好的酒樓,準備進去吃頓飯。
  
  有人付錢請客,舒歡和顧熙然自然不會反對,再說他們也已經逛累了,正要找個地方歇歇腳,就跟著進了酒樓,找跑堂的要間雅座。
  
  可惜的是雅座客滿,四人又的確累壞了,不高興再挪地方,便將就著找了一張臨窗的桌子,坐了下來。
  
  主僕有別,染墨不敢坐,侍立在一旁。
  
  舒歡看他這樣規矩,倒是怔了一怔,覺得自己好像也該站起來才對,但她著實很累,屁股粘到了椅子就不想再動了,正猶豫呢,就聽顧熙然道一聲:「你也坐吧。」
  
  染墨一臉惶恐:「小的不敢。」
  
  顧熙然淡淡道:「又不是在家,沒有那麼多規矩。」
  
  染墨還在遲疑,顧熙和已經不耐煩了:「讓你坐就坐,屁大點事,這麼婆婆媽媽的幹什麼!」
  
  說著,他從荷包裡取出一小塊銀子,豪氣萬分的往桌上一拍就喊道:「上最好的酒,最好的菜,別替爺省錢!」



第三十九章 銷魂的丁香紫
  
  遇見出手闊綽的主,跑堂笑得那叫一個諂媚,點頭哈腰的接了銀子,喊菜時中氣十足,聲音響亮,整家酒樓的人都聽見了,頗有幾個往這邊行了注目禮。
  
  顧熙和正得意呢,沒想染墨忽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道句:「不好!」
  
  「怎麼?」顧熙和一愣,對他的一驚一乍十分不悅。
  
  誰想染墨苦著臉道:「四爺,跟著我們的那個人好像不見了!」
  
  舒歡微訝,連忙轉眼去看,可不是,那個安安靜靜跟著他們,完全沒有半點存在感的年青人,不知在何時失了影蹤,當然,他手裡抱著的那些東西也連帶著一塊消失了。
  
  「不是吧!」顧熙和一拍桌子站起來,怒道:「竟然敢匿了我們的東西!」
  
  說著,他就一疊聲嚷著要報官,又引得不少人往這邊張望了過來。
  
  顧熙然伸手往他肩上一按:「坐下,別丟人現眼了!」
  
  「我……」顧熙和被按下,不服氣的又站起來,昂著頭道:「我哪裡丟人現眼了?分明是那人匿了我們的東西去,不報官,難道還等著當冤大頭啊?」
  
  跑堂的這時恰好端了茶來,聽見這話,一邊分置茶碗,執壺倒茶,一邊陪著笑插話道:「客官,誰這麼大膽子敢匿了您的東西?」
  
  顧熙和惱道:「外頭街上那些幫閒的!我們雇了個幫著拿東西,誰想轉眼就不見了!」
  
  說著就推染墨:「還不快去報官?」
  
  染墨有點為難的看了顧熙然一眼,被他用眼神安撫了下來,暫時沒動。
  
  就聽那跑堂的笑道:「客官雇的怕不是劉二那夥人吧?」
  
  顧熙和一愣:「我雇個幫閒的,還問他名姓做什麼?」
  
  跑堂的搖頭道:「小的不是這個意思,而是劉二那夥人常在這條街上攬活,不至於幹出這種自砸買賣的事情,若是匿了幾位的東西,傳出去誰還敢用他們?怕就怕,您幾位雇了個不知根底的,人家只做一錘子買賣,匿了東西就轉頭跑了,您就算報官,也未必拿得到他!」
  
  畢竟年紀小沒經過事,被他這麼一說,又應了方才攬活不成的那些閒漢的話,顧熙和頓時就有點不知所措了,也不知是該催著染墨去報官,還是自認倒霉不再追究。
  
  倒是顧熙然,很悠閒的端了茶碗喝茶,彷彿對這事半點都不在意。
  
  舒歡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反正有拿主意的人在這,她就決定閉嘴,裝死,喝茶。
  
  看見她這樣子,顧熙和也學聰明了,乾脆坐下不理會了,但還是忍不住問:「二哥,你怎麼半點脾氣都沒?」
  
  顧熙然淡淡瞟了他一眼:「發脾氣有什麼用,氣著氣著他就回來了?白氣壞了我的身子,多不值得。」
  
  ……
  
  這傢伙什麼時候開始自戀了,舒歡無語得很。
  
  跑堂的不知出於什麼緣故,嘴一咧,溜了!
  
  顧熙和不滿道:「總不能白白被人誆了吧?我嚥不下這口氣!」
  
  「再等等看好了。」顧熙然說著就擱下了茶碗,放眼往門外望去。
  
  顧熙和一愣,跟著望過去,結果除了進出的客人外,什麼都沒瞧見,越發的悻悻然起來。
  
  這家酒樓掌廚的速度還挺快,不過三杯茶的工夫,跑堂的已經上滿了一桌的菜,還端了一壇據說已存了五年的青梅酒來,拍開泥封,果然有一股醉人的酒香透鼻而來。
  
  見了酒,顧熙和立刻興奮起來,將丟東西的事情完全拋到腦後去了。
  
  跑堂的從酒罈裡舀出一壺酒來,笑問道:「幾位客官,這酒要不要燙了再吃?」
  
  「不用不用!」顧熙和急著將自己面前的杯子推了過去:「倒酒。」
  
  酒是倒了,但他還沒來得及端起,就見一隻手伸過來,將那酒杯給奪了過去。
  
  他抬眼看見是舒歡,頓時惱道:「你——」
  
  「你什麼?小孩子家家的,不許喝酒!」舒歡說著就將那酒杯擱到了自己面前。
  
  不喝酒,這小屁孩就已經夠鬧的了,若是再喝了酒,沒準他還要耍起酒瘋來呢!
  
  顧熙和翻臉道:「要你管?快還我!」
  
  「不許喝!」
  
  這一回,說話的是顧熙然。
  
  小四爺瞟了他兩眼,蔫了,抱怨道:「今日是二哥你生辰,我敬你三杯酒都不成?」
  
  「喏。」顧熙然將茶杯往他面前一推:「敬酒不過是份心意,你以茶代酒好了,我不會介意的。」
  
  ……
  
  小四爺鬱悶了,同那只茶杯大眼瞪小眼。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一陣騷動,舒歡不由自主的就轉了頭去瞧。
  
  匆匆一瞟間,瞧見六七個人簇擁著一位胖子從外頭進來,七嘴八舌的張口就喊——
  
  「雅座一間!」
  
  「上最好的酒,最好的菜!」
  
  「速度要快!」
  
  這話聽著真耳熟,舒歡轉回眼來看了看顧熙和,忍不住偷著笑,沒想腦袋隨即就被輕輕敲了。
  
  「吃菜!」
  
  隨著話語聲落,顧熙然就夾了一筷她喜歡的魚蝦圓子到她面前的小碟內。
  
  舒歡很無語,剛想提筷呢,忽覺一陣濃郁嗆人的香風飄了過來。
  
  她抬眼去瞧,最先入目的,是一抹淡雅的丁香紫,視線上移才瞧見一張油光漬漬的肥臉,正是方才從外頭進來的那位胖子。
  
  胖子臉上帶著點迷濛的笑,笑得她牙根有點發酸,連忙挪開了眼不敢再瞧。
  
  再瞧,飯就沒法吃了!
  
  其實吧,這人不醜,起碼五官端正,但看去已有三十出頭的年紀了,下巴上還有沒刮盡的短短鬍渣。這樣子的年紀,再配上那張明晃晃的肥臉,若是著一身顏色沉穩些的衣裳,瞧去還像個家資富足的正經人。可是他偏偏不,他著一身丁香紫繡花蝶的長袍,那個嬌嫩,那個花俏,瞧得人都快風中凌亂起來。
  
  估計顧熙和也瞧得傻了,一口菜含在嘴裡,不知道是要吐還是要咽。
  
  只有顧熙然還微微蹙了眉,道一句:「閣下有事?」
  
  聽見他說話,胖子立刻眉飛色舞起來,略挽了挽衣袖,露出手腕上好粗一隻金鐲,朝著他拱了拱手道:「才進門就瞧見兄台氣度不凡,在下真是心生仰慕,特特過來冒昧相邀,還請兄台賞臉,一起吃桌酒如何?」
  
  話是沒啥大問題,但此人說話時帶的曖昧腔調和望著顧熙然的那種垂涎目光,讓舒歡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如果說方才看見他,好像啃了青梅一般牙根發酸,那現在就是喝了一罈子醋,從頭酸到了腳。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4:36 PM

第四十章 強搶民男
  
  顧熙然的臉色從來沒有這樣黑過。
  
  嘴唇緊抿著,那是他在強忍怒氣的徵兆。
  
  他垂下眼睫遮擋住眼底的怒火,淡淡道:「素不相識,不便打擾,閣下還是請自便吧。」
  
  胖子還未言語,他身旁跟的人就起了哄。
  
  有人威迫:「我們家公子爺可是縣太爺的小舅子,請你吃酒,難道還辱沒了你不成?」
  
  有人利誘:「你上外頭打聽打聽去,公子爺最是愛交朋友的,你要成了他的入幕之賓,那今後萬事都不用求人了,自有公子爺替你料理妥當。」
  
  還有人粗魯,直接拍了桌子:「小子,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今日你要不給這個臉,就別想走出這酒樓半步!」
  
  甚至有人調戲:「哎!你們不要這樣失禮,若是惹得這位爺生氣,那公子爺就該心疼了……」
  
  猥瑣曖昧的笑聲轟然而起。
  
  酒樓內的客人雖多,但許是知道這胖子的身份,怕事的悄悄溜了,看熱鬧的交頭接耳,就連酒樓的掌櫃和跑堂的夥計,都縮在一旁不敢過來解勸,生怕掃了胖子的興,要遭殃。
  
  顧熙然臉上瞧不出喜怒,但嘴唇抿得更緊了。
  
  胖子見他這樣,自以為得趣,面露自負之色,道一聲:「去,捉張椅子過來,再替爺把這桌酒菜的帳結了,爺同這位兄台一見如故,要坐在這裡吃酒!」
  
  說著,他就湊到顧熙然身旁,用一種很猥瑣的目光掃著他,還輕輕抽了抽鼻子,意態陶醉得教人作嘔。
  
  震驚到呆的顧熙和總算反應了過來,他本來就是暴脾氣,一向只有他欺負人的,哪裡容得人欺負,猛的站了起來,張口就罵:「你大爺的!」
  
  說著,順手從桌上抄了只菜盤,踮起腳來,「啪」的就將那菜盤甩在了那胖子的肥臉上面,只見碎瓷與菜汁飛濺,那胖子立刻殺豬樣的叫罵起來。
  
  跟著胖子的人瞧見情形不對,上來就要幫忙,有個直接揚起了巴掌,罵一聲:「小兔崽子,竟敢動手!」
  
  眼見那巴掌就要煽下去了,結果染墨一頭撞過去,他雖是年小力單,但正撞在那人肚子上,算是對住了軟肋,也將那人撞得往後趔趄了數步,坐倒在地上。
  
  對方畢竟人多,混亂之中,還有人來捉顧熙然的胳膊,誰想他不知打哪摸出一隻瓷瓶,拔去瓶塞,將裡頭不知名的液體就那麼一潑,來捉他的人,立刻捂著眼睛慘叫起來。
  
  這就動上手了!
  
  舒歡也是衝動的性子,原還有三分顧忌,怕給顧熙然惹事,但此刻明顯已然不能善了,她沒有坐著挨打的道理,趁著場面混亂,沒人理會她的當兒,捉了一把椅子,就踩到了桌子上頭,照準那一臉菜汁的胖子腦袋就往下用力一砸——
  
  椅子被砸得散了架,胖子血流滿面的慘叫:「打!打他們!別放跑一個!」
  
  能暫時鬥個旗鼓相當,只是由於搶了先手,但此刻胖子的手下都防備著圍攏了過來,他們好像再沒有什麼乘隙攻擊的機會。
  
  顧熙和同染墨被逼的退了兩步,舒歡覺得站在桌子上目標太顯眼,也躍了下來,結果被顧熙然順手一拖,護在了身後,但她心裡仍是暗暗叫苦,不知該怎麼破圍而出。
  
  胖子手捂著鮮血淋漓的頭,望住顧熙然的目光凶狠起來:「爺再給你一次機會,乖乖的替爺斟杯酒來賠罪,要不爺就讓人把你打趴了抬回去!」
  
  這是強搶民男!
  
  從調戲到搶人,真是一雷更比一雷強!
  
  舒歡簡直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好了,明顯的感覺到顧熙然握住她的手緊了又緊,已經怒到了極點,但他的語氣還是淡淡然的:「禮待於人,我還沒有向一隻豬賠罪的習慣!」
  
  胖子的臉漲得青紅起來,怒喝道:「拿下!把他給我拿下!」
  
  他身旁另有一人煽風點火的猥瑣道:「公子爺,他身後那名小書僮也眉清目秀……」
  
  話到一半,只覺一道凌厲的目光在他臉上打了個轉,他不知怎的有點心寒,就縮住了話頭。再從頭打量顧熙然,見他只著一襲淡青色的竹布長袍,腰間懸著荷包玉珮,看上去整潔清雅,但沒有什麼富貴氣息,想來只是家境小康的讀書人,沒有什麼權勢,膽子又壯起來,接著道:「公子爺不如將他們兩個都拿下,帶回去也好湊個對。」
  
  胖子一聽,那令人感覺噁心的目光就往舒歡身上掃去,笑一聲:「兩個都拿下!」
  
  舒歡很想吐了,暗自後悔自己從前沒有抽空去學點柔道空手道什麼的,不能將那胖子揍成豬頭!更不敢去想被捉住了會是怎樣的下場。
  
  眼見那些人縮小了包圍圈,往他們這邊衝過來。
  
  顧熙然的手指剛一動,就聽染墨大喝一聲:「誰敢傷我家主人!」
  
  這小傢伙,唰地從褲腿裡抽出一把精光閃亮的匕首,執在手中作勢欲撲,但他畢竟人小身弱,對手們不但不顧忌,反倒像是看見了天下最可笑的事情,哈哈大笑起來。
  
  只是,笑了沒兩聲,忽見一道人影閃進來,也不知怎的伸手一奪,就將染墨手裡的匕首搶了過去,下一刻,那匕首就已然橫在了胖子的頭頸間,作勢一勒,頓時就有血順著鋒刃處沁了出來。
  
  笑聲嘎然而止,在場的人都有點呆,只聽見那個握住匕首的年青人冷冷道:「你死,或是放了他們。」
  
  顧熙和原本氣得快要爆炸了,差點就要衝上去同人拚命,看見這個年青人後,心裡那狂躁的怒氣才為之一洩,吃驚道:「是你?」
  
  舒歡也鬆了一口氣,已經提到嗓子眼的心,總算平穩的落了下去。
  
  這個替他們解圍的年青人,就是他們方才雇的幫閒!
  
  「放……放……放手……」胖子看來是個惜命的,嚇得渾身哆嗦起來,也不知道是讓自己的跟班放手,還是求這年青人放手。
  
  「放人!」年青人匕首沒松。
  
  「縣……縣太爺是我姐夫……你就不怕被官府捉拿?」胖子還心存僥倖,將自己的身份抬了出來:「快……快放了我……這事我就不追究了……」
  
  年青人稍微遲疑了一下。
  
  跟著胖子的那些人,身手不怎麼樣,但一向招搖橫行慣了的,膽子都還挺肥,見狀就虛張聲勢的喊著——
  
  「你聾了?快放了我家公子爺!」
  
  「官兵即刻就到,不想把牢底坐穿,就放下你手裡的匕首!」
  
  「縣太爺的小舅子你也敢惹?你活膩煩了?」
  
  ……
  
  那年青人放眼四下裡一掃視,結果正對上顧熙然那雙清亮的眼眸,心一橫,就抬腿往胖子的膝彎處用力一撞,胖子就身不由己的跪倒了下去。
  
  他的聲音,冷然而執著:「放人!」



第四十一章 八名裸男
  
  胖子最後還是妥協了,小命拿捏在別人手裡,不妥協不行。
  
  他顫著聲喝退了手下,勒令他們不許動手,隨後求饒道:「這位爺……如今總可以放人了吧……」
  
  那年青人尚未開口,顧熙然先道:「繩子!」
  
  顧熙和一愣,還沒反應過來,染墨就已經機靈的跑到了掌櫃那裡討要繩子。
  
  掌櫃的不敢給,只拿眼瞧那胖子。
  
  還是胖子語帶哭音的喝道:「給他!快給他!」
  
  要的是繩子,又不是刀子,只要能保得命在,怎麼樣都無所謂了。
  
  誰想染墨拿了繩子回來,顧熙然也不接,只道一聲:「脫!」
  
  脫啥?
  
  在場的人都有點愣了。
  
  顧熙然露出點微笑:「脫衣服!」
  
  他的笑容很淡,有種出塵離世的味道,但配著他的目光瞧起來,不知怎的,教人感覺有種刺骨的寒。
  
  大庭廣眾之下脫衣服?
  
  胖子和他那些跟班都有點傻眼!
  
  舒歡黑線了一下,再次確認,惹誰都不要惹腹黑,而那年青人,目光也有點微閃起來。
  
  只有顧熙和最是唯恐天下不亂的,聽見這句話,就像尋到了什麼好玩的事情,上前就往方纔那個試圖煽他耳光的人身上踹了一腳,興奮道:「聽見沒有,讓你們脫衣服!」
  
  「公子爺……」
  
  那群跟班都快哭了,做什麼都可以,唯有這脫衣服,太丟人了……
  
  只是他們投過去的求助目光,被那胖子徹底無視了,他只求保命,別人的臉面同他有什麼關係,大喊道:「脫脫脫!這位爺說啥,你們就做啥!還不快點脫了……」
  
  跟班的都是游手好閒,欺軟怕硬之徒,平生就不知道骨氣這兩字怎麼個寫法,而且長期處於胖子的淫威之下,哪裡有反抗的心思?個個都哭喪著臉,當真開始脫起衣裳來。
  
  酒樓內原還有幾名女客,一見如此情形,都尖叫起來,有往外跑的,還有直接暈倒的,只有舒歡,臉漲得通紅,還沒想好是要跑出去還是閉上眼,就被顧熙然一把攬到了懷裡,隨即他那微帶涼意的手就捂了過來,遮擋住了她的眼睛。
  
  當爺的摟住了眉目清秀的小書僮,這一幕也足夠惹人聯想了,但此刻大家的目光都投注在那些正脫衣服的跟班身上,誰還來關心這種事?唯有那年青人微皺了眉頭,而胖子是個好男風的,性命還拿捏在別人手裡呢,看見兩人相擁,再瞧見顧熙然那張清俊好看的臉,對上他那冷然而清亮的眼眸,著實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有種愛恨交織的感覺在心底蔓延。
  
  顧熙然原本還不想將事情鬧太大,讓胖子的跟班脫了衣服,給他點警告也就算了,這會看見胖子望著他,目光猥瑣之極,胃裡就是一陣翻騰,微啟了唇淡淡道:「你也脫!要脫得一件不剩!」
  
  不到片刻工夫,八名肥瘦各異的裸體男面面相對,手捂著重要部位,想死的心都有。
  
  天知道他們這種身形,根本不需要捂都沒人想看,酒樓內眾人的目光之所以還鎖在他們身上,只是源於這一幕太過震撼!
  
  到了此刻,顧熙然也有些意興闌珊了,壓根不瞧他們,只道一聲:「捆起來,丟出去!」
  
  哭爹喊娘的求饒聲肆起,只是晚了。
  
  顧熙然輕易不發怒,要真怒了,估計施出來的手段能教人終身難忘。
  
  這八名裸體男最終還是被迫著拿繩子相互捆綁了,而且還是面對面的捆著,最後一對,是胖子和那個給他出餿主意,說要連著舒歡一塊捉,徹底點燃顧熙然怒火的傢伙。顧熙和同染墨親自動手捆了他們,那繩子勒得極緊,打了無數個死結,胖子和那人身體緊貼著,臉都快貼上了對方的臉,彼此都感覺有點噁心。
  
  酒樓內極其喧嘩,酒樓外頭也裡三層外三層圍了些看熱鬧的人,結果胖子和他那些跟班被丟出去的時候,人群忽拉一下就散了開來,最後又忽拉一下圍了起來,滿大街都是女子的尖叫,還有男人的嘲笑。
  
  胖子哪吃過這種苦頭?殺豬樣的叫起來:「快!來個人給爺解開!爺重重有賞!」
  
  其他跟班隨著叫嚷起來:「我們家公子爺是縣太爺小舅子……」
  
  ……
  
  裸著身體,還被捆成了粽子,原本人沒認出他們來,這自報家門的一喊,圍觀的人都知曉了他們的身份,但胖子往常橫行太過又極端好色,不但喜好男風,瞧見長得標緻的小娘子也要調戲,可謂景天城之一霸,城裡百姓提起他就怨聲載道,只是得罪不起,平日裡躲還躲不及呢,哪裡敢去招惹他?此刻見他狼狽,個個撫掌稱妙,甚至還有大膽的,撿了那雞蛋石頭什麼的往他們身上丟,砸得他們哭喊得更大聲起來。
  
  沸騰的喧嘩聲中,顧熙然等人悄悄的從酒樓裡往外走。
  
  酒樓掌櫃終於壯著膽子上來攔,他不是想要那些損壞桌椅碗碟的賠償,而是怕顧熙然這鬧事的一走,那胖子回頭要遷怒到他頭上,因此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求著:「幾位爺,你們不能走啊!你們這一走,我這酒樓……我這酒樓就要被縣太爺給查封了!」
  
  「不會的。」顧熙然說著,從腰間解下他那玉珮,遞給酒樓掌櫃,安撫他道:「這麼多人瞧著呢,都能替你作證,得罪縣太爺小舅子的是我們,與你無關,若定要遷怒於你,你就將這玉珮給他們瞧,就說是你從強人身上奪來的,讓他們當作線索找去吧。」
  
  他話音剛落,那一直沉默的年青人有點不耐煩了,忽然伸拳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那酒樓掌櫃的臉上狠狠揍去。
  
  酒樓掌櫃的「哎喲」一聲往後就倒,以為自己惹怒了這伙強人,剛要哭喊求饒,就聽那年青人道了一聲:「得罪。」
  
  到底是在市井裡打混多年的人,聽見這句話,還有什麼不明白?那酒樓掌櫃忍著疼,滿面感激的求道:「這位爺,求您再賞一拳吧!」
  
  說著還招手讓那跑堂的過來,求著那年青人連他一塊打。
  
  舒歡忍不住要笑,倒是顧熙和還未明白過來,他從小到大,還沒見過這種自個求打的人,滿目驚訝的看著那年青人滿足了酒樓掌櫃的要求,將他們痛打幾拳,然後他就在極度的震驚中,被顧熙然給拖出了門,才走到門口,就聽見酒樓掌櫃跟發了瘋似的在喊:「砸!給我把桌椅和碗碟都砸了!」
  
  於是他再一次風中凌亂,以為那酒樓掌櫃急了,得了失心瘋。
  
  正恍惚呢,就覺顧熙然推他道:「身上還有銀子沒?」
  
  「有。」
  
  「拿一錠出來。」
  
  顧熙和乖乖的拿了一錠銀子出來,結果顧熙然讓染墨的將那銀子送進去給那酒樓掌櫃,說是賠償之資,這才揚長而去。
  
  不管事情是誰惹出來的,連累到旁人總是不該,希望那胖子看在酒樓掌櫃也倒了霉的份上,不再遷怒於他吧!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4:37 PM

第四十二章 腹黑不能惹
  
  顧熙然等人離開酒樓時,外頭鬧得正厲害,壓根就沒有人關注到他們。
  
  只是就這樣回去,仍然有些不妥當。
  
  顧熙然還在沉吟間,那年青人忽然開口道:「我去雇輛車?」
  
  他看了那年青人一眼,點了點頭,又讓染墨找家不起眼的成衣鋪子,買幾身衣裳回來。
  
  一切預備妥當,他們在僻靜無人之處上了那年青人雇來的馬車。
  
  顧熙和一肚子納悶,想問,又不好問的,直到馬車開始往城外奔馳,才憋不住道:「我們這是要上哪?」
  
  「出城轉一圈,甩掉尾巴再回去。」
  
  顧熙和一驚:「有人跟蹤?」
  
  「不清楚。」
  
  「那你說甩掉尾巴……」
  
  顧熙然瞟了他一眼,好像覺得他問得多餘:「防範於未然啊!」
  
  ……
  
  顧熙和鬱悶的轉頭看看,那年青人懷裡還抱著他們買的東西,很沉默的坐在馬車門邊,但是不管他是左看右看,還是上看下看,仍然覺得此人除了渾身上下乾淨了點之外,樣子極其普通,沒有任何與眾不同的地方。
  
  他不覺嘀咕道:「沒瞧出來,你身手還挺不錯,方纔我們進酒樓時你忽然就沒了影,我還以為你匿了東西逃走了呢!」
  
  「小四。」顧熙然喝止他道:「不得無禮!」
  
  說著,他就向那年青人拱了拱手,施了禮道:「方纔多謝俠士援手,熙然在此謝過。」
  
  他自報了姓名,是很誠意的道謝,心懷感激,不過聲音壓的很低,怕被外頭駕車的車伕聽見。
  
  那年青人神色不變,垂著眼道:「我不是什麼俠士,就年幼時體弱,為了強身練過兩年拳腳功夫,替你們解圍是怕你們出了事,我拿不到工錢,你們用不著謝我。」
  
  哪能想到他救人是這個理由。
  
  顧熙和瞪大了眼睛,悻悻然道:「我還以為你是路見不平呢!搞半天是為了錢……」
  
  他語氣裡多少帶著點輕蔑的意味。
  
  簡直欠扁!
  
  這一回,屈指鑿他腦袋的是舒歡:「付出勞力,換取工錢,有什麼不對?」
  
  顧熙和倒抽一口涼氣。
  
  有沒有搞錯,被二哥敲那是沒辦法,眼下連這個沖喜嫁過門的二嫂都來敲他?!
  
  他自然不會將舒歡放在眼裡,怒道:「我知道你家裡窮,你自然跟他一樣喜歡錢,哪裡懂得什麼叫俠義之道!」
  
  顧熙然的臉沉了下來,但語氣還是淡淡的:「你懂?」
  
  「我怎麼不懂?」顧熙和不愛唸書,但那些劍客俠士的傳奇小說偷看了不少,此刻胸有成竹道:「救困扶危,急公好義!」
  
  「噗——」舒歡沒忍住,先笑了出來。
  
  顧熙然也是一臉的哭笑不得。
  
  染墨不敢笑,但憋得好難受,神情端的古怪。
  
  只有那名年青人,還是原先的模樣,連眼睫都沒抬一下,但微微上揚的唇角,還是隱露出兩分譏誚。
  
  「幹什麼!你們幹什麼!」顧熙和急了,脖子上的青筋都爆起來:「難道我說的不對?」
  
  「難得!」顧熙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甚是感慨:「難得你不愛唸書,但肚子裡還能記兩個詞。」
  
  這是誇他還是貶他?怎麼聽著不是滋味?
  
  顧熙和狐疑的瞪他。
  
  「話是沒有說錯,但是你在家時一不如意就發脾氣,下人們說錯一句話,你都要拳腳相向,還侮辱捉弄先生,這些是俠義麼?」顧熙然微微笑道:「遠的不說,就說方纔,你都瞧不起貧家出身之人,旁人落難的時候,還指望你伸手相助?」
  
  ……
  
  顧熙和被他問了個臉紅,但仍舊不甘的嘀咕道:「這些小事情同俠義有什麼關係?」
  
  「唔,的確同俠義沒關係,那是恃強凌弱。」顧熙然淡淡道:「日後若不控制你的暴虐脾氣,興許你長大後,就同我們方才遇見的那個胖子差不多人品。」
  
  顧熙和氣了個絕倒:「你拿我跟他比?我有這麼混蛋不要臉嗎?」
  
  雖然他心地還算純善,沒有胖子那樣無恥,但有時可惡起來,的確讓人很受不了!舒歡扭過臉去不看他,也不答。
  
  顧熙然只是雲淡風清的笑著。
  
  這比明白告訴他答案更讓顧熙和生氣,他一怒,伸手就揪住了染墨的衣裳道:「你說!」
  
  「小的……」染墨尷尬道:「小的說不好……」
  
  顧熙和咬牙:「說不好也要說!」
  
  染墨哭喪著臉:「四爺……您義薄雲天,您仗義疏財,您……您能不能先放開小的……」
  
  舒歡笑得肚子都痛了,再被馬車一顛,要不是顧熙然伸手扶住了她,她就滾到座位底下去了。
  
  顧熙和這才發現自己這樣咄咄逼人,似乎的確不是什麼好行為,非常鬱悶的哼了一聲,再瞪舒歡一眼,才鬆開了手,縮到一旁生悶氣去了。
  
  氣!氣死了!居然拿他跟胖子那種人渣相提並論!
  
  顧熙然含笑看了他一眼,由得他自己去想,也不理他,隨後目光就落在了那年青人身上,若有所思起來。
  
  其實,雇了此人之後,走到街角轉彎處時,他無意中回頭,有瞧見那幫閒漢們聚在一處交頭接耳來著,還有人時不時的抬眼往他們離開的方向瞟視,因此他總覺得這裡頭似乎有什麼針對他們的文章 ,但這只是一種影影綽綽的直覺,他不能確定,直到這年青人消失後再次出現,他才能大概猜出發生了什麼事情。
  
  想必是那幫閒漢被這年青人侵犯了地盤,搶了生意後心有不甘,就想背地裡下手教訓他,一來可以毒打他一頓,讓他知曉規矩,二來能順便搶了東西去,再把這匿了客人財物的賊盜之名栽到他身上。
  
  一石二鳥的毒計,只是他們大概沒料到這年青人身手不錯吧?最後落到如何下場,可想而知……
  
  才想著,忽然感覺袖子被人輕拽了兩下,他垂眼,瞧見舒歡正扯著他的衣袖,不禁溫聲道:「怎麼?」
  
  「那個,在酒樓裡,你潑出去的那瓶東西是什麼?」
  
  好像很有用的樣子呢!
  
  她早想問問清楚了,照樣弄兩瓶擱在身上,也好預防萬一。
  
  顧熙然看著她笑:「辣椒水。」
  
  ……
  
  說著,他手還一翻,掌心裡赫然多了一個紙包:「可惜這玩意兒沒有用上。」
  
  舒歡微訝:「這又是什麼?」
  
  顧熙然不答:「你自己看。」
  
  她伸手接過,將那紙包小心展開,發現裡面包裹的是一些帶著點灰白顏色的粉末,頓時遲疑了:「這是……」
  
  染墨湊過來看了一眼,道一聲:「石灰嘛!」
  
  對!肯定還是生石灰!
  
  辣椒水,生石灰……
  
  他外出就隨身帶著這些東西?!
  
  舒歡仰頭無語,不知該欽佩顧熙然好,還是該鄙視他好了!
  
  腹黑,尤其是不擇手段的腹黑,果然不能惹啊!



第四十三章 腰墜
  
  舒歡下意識的往邊上挪了挪身子,試圖離顧熙然遠一點,誰知下一刻,馬車一顛,又被他很自然的摟了回去。
  
  車內十分狹窄,擠了五個人,已經十分勉強了,她再想遠離,也著實躲不開,只好無奈且安份的坐好,但是抬起眼來的時候,正好瞧見那年青人唇角勾出了一抹古怪的神色,這才想起自己目前是書僮裝扮,同顧熙然這樣親密,落在外人眼中,真是無異於孌童……
  
  臉忽然就燙熱起來,為了掩飾,她沒話找話道:「玉珮幹嘛給那掌櫃?萬一查出來怎麼辦?」
  
  顧熙然淡淡一笑:「就怕他們不去查呢,玉珮上沒有任何標記,玉質和雕工都不好,他們要是順著那條路子查下去,恐怕是一無所獲。」
  
  說著,他又轉頭叮囑顧熙和同染墨:「不想挨罰的話,回家後就一個字都不許說!」
  
  染墨點頭答應。
  
  顧熙和不滿的嘀咕道:「我又沒那麼傻……」
  
  此人果然是應該屬狐狸的!
  
  舒歡伸手到袖袋裡摸那鶯歌綠奇楠雕的腰墜,覺得此刻倒是個送東西給他的好機會,只是車上人太多了,還有外人在,著實不便,想著,她又將手縮了回去。
  
  沒想顧熙然眼尖,已經瞧見了她的小動作,伸手就去掏摸她的袖袋:「藏著什麼呢?」
  
  「沒什麼!」舒歡急急的要將手往回奪。
  
  結果馬車再一顛,兩人的臉差點就貼到一塊去了。
  
  顧熙和眼睛都直了,盯著他們道:「喂,你們兩個別過份啊!」
  
  「非禮勿視,你眼睛睜這麼大幹什麼?」顧熙然毫不介意的回了一句,但手已探到了舒歡的袖袋內,扯住那絲繩往外一抽,一隻腰墜赫然落在了他的掌心裡。
  
  「這是——」一股熟悉的清淡香氣撲面而來,但他顯然沒有留意,而是盯著那只肥丟丟的流氓兔發怔。
  
  顧熙和也湊過來:「咦,這什麼玩意?貓還是狗啊,怎麼肥成這樣!」
  
  舒歡好想哭:「這是兔子!」
  
  顧熙和聞言露出了一臉的惋惜:「好好一塊上佳的鶯歌綠奇楠,你就用來雕兔子……」
  
  舒歡鬱悶了:「真的很醜嗎?」
  
  顧熙和眼都不抬,肯定道:「很醜!你見誰用過這樣的腰墜啊?要雕也是龍啊鳳啊蟠璃麒麟什麼的。」
  
  ……
  
  舒歡深受打擊,伸手就去拽那流氓兔的絲繩:「還我吧!原想拿這個作你的生辰賀禮,但是太醜了,改天我另送吧。」
  
  誰想顧熙然握掌成拳,將那只腰墜緊緊攥在了手心裡,微微笑道:「你自己雕的?」
  
  舒歡點了頭,但還是沒有匿沒顧熙和的功勞,老實道:「奇楠是小四幫我尋的。」
  
  「很好。」顧熙然直接就將那腰墜繫了起來:「我喜歡。」
  
  肥丟丟的流氓兔墜在他的腰間,隨著馬車的顛簸而微微跳動,那瞇著眼睛的兔子,瞧上去真是又賤又欠扁,舒歡自己都後悔了,早知道不該雕這個,因為不論內在,單看外形的話,顧熙然這樣俊逸的人品,繫著這只流氓兔當腰墜,真的感覺好違和。
  
  她正想著怎麼將那只腰墜要回來呢,忽然手一緊,被顧熙然給握住了。
  
  掙扎了兩下,沒抽出手來,再抬眼看他,一臉的坦然和若無其事。她歎了口氣,也不再費勁了,反正不管她怎麼看待他倆的關係,在別人眼裡,他們就是夫妻,何況在沒有離開顧家之前,他對她無意中流露出的親暱,就算是她最好的護身符了。
  
  馬車再往前馳了一段路就到了距離景天城最近的一處小村鎮,下車時,他們多付了車錢,讓那車伕駕著空車往遠處多溜躂一圈,再確定無人追蹤後,這才進了村鎮,找了一處民宅去更換染墨先前買回來的衣裳,順便又買了些吃食。
  
  這一回,舒歡恢復了女裝,只不過是丫鬟裝扮,請那民宅裡的小娘子幫忙梳了個簡單的雙羅髻,沒想那年青人從村鎮裡雇騾車回來的時候,就多看了她兩眼,目光越發古怪。
  
  這種古怪,自然不是愛慕,而是夾雜著點不知是厭惡還是忌諱的反感,而且看上去他已經十分克制的不讓這種反感流露到臉上了,但還是免不了會帶出一些異樣來。
  
  顧熙然將這情形瞧在眼裡,趁隙將他喚到僻靜處,問了他一句:「在下自小也體弱多病,一直想請個武師,學兩套拳腳功夫來強身健體,不知俠士肯否屈尊教導?」
  
  那年青人沒答,忽然問了句不相干的話:「你那書僮究竟是男是女?」
  
  顧熙然也沒瞞他,道了聲:「女子。」
  
  年青人神色未變,但似乎鬆了口氣,再問:「工錢怎麼算?能不能先付?」
  
  開口就先問工錢,大抵在別人瞧來是很唐突的一件事,不過顧熙然倒是喜歡他這種直接,因為有話直說的人,交往起來總是比較省心。
  
  他微微笑道:「俠士很缺錢?」
  
  那年青人略有猶豫,最後還是點了頭:「我隨家母來此尋親,沒想到親戚早已搬走,探尋不到下落,身上盤纏早已用盡,眼下家母病重,還淹留在客棧,無錢看病。」
  
  原就聽他談吐不像一般閒漢那樣粗鄙,還納悶他為何身手不錯,卻淪落到替人幫閒打雜的地步,此刻聽他說出這番話,才知道緣故,顧熙然倒對他的身份背景好奇起來,只是初識,兩人根本就不熟,他也不好多問,只笑道:「這容易,在下剛巧認得一位景天城名醫,等回了城就請他去替伯母看病可好?醫藥之費,俠士一概不用操心。」
  
  誰想那年青人搖了頭:「醫藥之費,從我工錢裡扣。」
  
  顧熙然笑了:「那俠士是答允了?」
  
  那年青人點了頭,稍微遲疑,才道:「你不用喚我俠士,我的名字是杜秋。」
  
  顧熙然作了揖:「喚你杜師父可好?」
  
  杜秋似乎只有談及身份時有顧慮,其他事情倒不太在意,只道:「隨你,喚名字也成,不過你用不著多禮,你花錢,我拿錢,你愛怎麼使喚都成。」
  
  兩人在這邊說話,那頭顧熙和早就等急了,使了染墨過來喊他們上車。
  
  這次倒不是顧熙和沒有耐心,而是趕回城裡還需小半個時辰,此刻已然時近申初,再不早點趕回去,老太君尋不著他,還不知道要惹出什麼事來,若是帶累到舒歡,洩露了她跟著出府的行蹤,那事情可就麻煩了。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4:39 PM

第四十四章 丹青居
  
  回去的路上,由於從村鎮裡買來的食物不夠精緻可口,顧熙和一路都在嘟嘟囔囔的抱怨著,只是肚子很餓,再抱怨,他也不得不勉強吃上一些,直到聽見顧熙然說請了杜秋做武師的事情,他才驚訝的睜大了眼睛,停止了抱怨。
  
  「真的?」
  
  顧熙然瞟他一眼:「需要騙你麼?」
  
  聽他這麼一說,顧熙和立刻挑剔的再次打量起杜秋來,但是不管他怎麼看,除了發現杜秋的身材比較勻稱,四肢堅韌而結實外,仍然瞧不出太多的東西,怎麼也無法相信一個看上去如此普通的人,會有不錯的身手。
  
  好在酒樓裡救人那一幕是他親眼所見,儘管懷疑,他也不能否認,彆扭了一陣,想到自己能夠跟著學兩套拳腳功夫,倒是真心歡悅起來,道一聲:「好啊!」
  
  小孩子的想法就是這樣簡單。
  
  直覺的喜歡或討厭一個人,直覺的判斷一件事的好或是不好。
  
  顧熙然也沒有多說,只是叮囑他回去挑個日子稟告老太君,說要請位武師教兩套拳法強身,想必老太君不會駁回他的要求。
  
  小四爺沒有多問就應了聲好,不過倒是杜秋自己堅持不住顧家,他要留在外頭,方便照顧娘親,只答允每日固定時辰上門去教授拳法。
  
  顧熙然需要的是武師,不是小廝,原本就沒想過要將杜秋捆在自己身邊,於是好脾氣的含笑應了。
  
  騾車一路奔馳回城,大街小巷的次序已然恢復,顧熙和按捺不住興奮,悄悄的掀起車簾往外窺探,想聽聽街頭行人有沒有在議論先前發生事情的八卦,結果被舒歡一把扯了回來,掩好車簾道:「你坐好吧,別被人認出來。」
  
  「怕什麼?」顧熙和不以為然道:「二哥足不出戶,連家中許多下人都不認得他,老太君也很少讓我出門,怎麼可能有人認得出來?」
  
  舒歡覺得還是安全至上:「說不准方才鬧的時候,有人記下了咱們的模樣,被看到總是不好,你還是小心點吧。」
  
  顧熙和有點不服氣,但畢竟闖了禍,再天不怕地不怕,總是心虛,再看看二哥望住他的目光裡也滿帶著不贊同之色,只得哼了一聲,安份坐好。
  
  騾車照著染墨指點的方向,最後停到了紀大夫住的丹青居前,那是一處兩進宅子,院裡種的都是竿竿清欲滴,個個綠生涼的翠竹,被一名老僕引入宅內的時候,舒歡就感覺這個地方彷彿沒有沾染上一絲暑氣,滿目都是幽靜而清涼的綠意,心裡些微的煩躁俗念頓消無蹤。
  
  名醫不需要開館坐堂,自然有人會尋上門來求診,只是診金相對高些,因此生了小病,去藥鋪裡隨便抓兩副藥吃了就行的貧民絕對不會關顧。
  
  不知道是不是他們運氣較好,今日紀大夫沒有出診,而是在書房裡圖繪丹青,他們進去的時候,就瞧見他凝神執筆,端然而坐。
  
  對於外人的來訪,他視而不見,只是將全副心神都投入到了面前的畫裡,這樣的舉止自然是有些怠慢,好在那老僕代行了地主之誼,請他們坐下,再去泡茶。
  
  舒歡原本就是學畫的,從前雖然很少接觸水墨畫,但興趣仍在,沒忍住探頭一看,才發現紀大夫是在畫窗外那些挺拔的翠竹。轉頭再看,書房挺大,但陳設極為簡潔,除了窗前擺了張花梨大案外,就只有幾張椅子,滿架的書籍與壁上掛的畫。
  
  那些畫,無一例外,畫的都是竹子。
  
  靜止的竹,微風中的竹,狂風下的竹,細雨裡的竹……
  
  無論畫的是哪種自然狀態下的竹子,哪怕筆觸意境有所不同,但技法顯然同紀大夫正在畫的那幅相仿,她再看落款,丹青兩字,應該是紀大夫的名字吧?
  
  生活了這麼多天,她已經搞清楚,這裡同她從歷史書上看見的古代世界略有不同,起碼這裡的人對名字沒有那麼多避諱,不流行取什麼表字。
  
  就在舒歡欣賞掛在牆上的畫時,紀丹青已然畫完了最後一筆,將手中沾了墨的筆往一隻粉青四卷荷葉筆洗裡一丟,就立起身來,向顧熙然笑道:「不知今日貴客登門,失禮勿怪。」
  
  說話間,他也瞧見了丫鬟打扮,還在轉眼觀畫的舒歡,但為了避嫌,只向她點了點頭,算是招呼。
  
  顧熙然回了禮,笑道:「是我們來得唐突。」
  
  寒暄兩句後,他當下就將來意說了,紀丹青醫者仁心,自然答允,張口就喊來一名小僮,讓他收拾醫箱出診。
  
  杜秋原以為名醫總是架子大些,此刻天色已然不早,未必肯出診去瞧,沒想紀丹青一聽就允,他不覺鬆了一口氣,一向掩著情緒的目光裡,也帶出了些感激之色。
  
  倒是顧熙然忽然攔道:「慢來!還要找紀大夫打聽一件事。」
  
  紀丹青溫和笑道:「請說。」
  
  「不知這附近有沒有出賃的小院?」
  
  紀丹青目露不解之色。
  
  顧熙然就將延請杜秋做武師的事解釋了一番,盤算著丹青居離顧家不遠,四周環境又清幽,是個適合杜母養病,又好免了杜秋每日奔波的好地方。
  
  「就算是紀大夫您去診病,若離得近些,也省了不少腿腳工夫。」
  
  紀丹青大概也屬於那種不問俗事的人,這事找他打聽自然沒有什麼結果,他還是喚了家中老僕來問,但答案倒是令人失望。
  
  這片城區鬧中取靜,離大街不遠,但又絕不聞市井喧嘩之聲,因此附近多是有錢和官宦人家置的宅院,不是養靜之所,就是容養外室之處,幾乎就沒有往外出賃的。
  
  最後紀丹青沉吟片刻,忽道:「杜師父若不嫌棄的話,我這後院還有兩間僻靜房屋,就請過來小住好了。」
  
  顧熙然沒料到他會收容陌生人住在家裡,聞言倒是意外,就連杜秋都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話,推辭道:「這太打擾了。」
  
  「不妨。」紀丹青道:「後院那些房屋,原本就是留著安置重症病患的,這樣好隨時守著把脈下藥,再說在下還未娶妻,沒有內眷需要迴避,說不上打擾。」
  
  杜秋遲疑道:「紀大夫就不怕我是歹人?」
  
  紀丹青聞言笑起來:「在下出身醫藥世家,除了這一屋子醫書和藥材,就沒有值錢的東西,說句不好聽的,還怕人謀財害命不成?用不著顧慮這個,往常真來了急症病患,在下也會留人住下,這麼些年來一向安然。」
  
  杜秋還待再問:「那租錢……」
  
  紀丹青已揮了揮手將他打斷:「這些回頭再說吧,先瞧病要緊。」
  
  他說著就背起醫箱,讓杜秋引路,登上他們進城坐的那輛騾車去了,這邊顧熙然跟著告辭,讓染墨雇了轎子來,坐著回家。



第四十五章 審問
  
  從酒樓出來後就沒少費周折,從馬車換到騾車再換乘轎子,途中還換了衣裳,顧熙然甚至謹慎的讓抬轎的人在附近繞了好大一個圈,別說沒發現有人跟蹤,就算真有人跟蹤,估計也早被他們給繞暈了。
  
  下轎進門的時候,舒歡一直低著頭,避在染墨身後,兩名看門的管事雖然納悶為何先前跟著四爺出去的是兩名書僮,回來時卻是一名書僮一名丫鬟,但他們沒見過舒歡,也瞧不清她低著的臉,自然認不出來,更不想多管閒事惹惱了暴躁小爺,便只當沒有看見。
  
  在府內走動時,有顧熙和在前開道,遇到丫鬟就將之打發走,因此舒歡倒也毫無驚險的回到了生梅閣。
  
  跨進門檻,才發現院子裡一個人都沒有,靜得教人有些不安,舒歡不由忐忑的望了顧熙然一眼,猜測著會不會出了什麼事。
  
  走到正廳,掀起簾來,只見雲姨娘冷著臉坐在那裡,而她面前,跪的是丫鬟慧雲,瞧見他們進來,她才忙著迎上來,有鬆了一口氣的樣子:「二爺,您可回來了。」
  
  顧熙然沉了臉:「是她?」
  
  看見慧雲時,舒歡的心也跟著沉了下去,早先外出前,顧熙然對雲姨娘叮囑的那些話她也差不多聽懂了,聯想起來,自然能猜出究竟。
  
  雲姨娘低聲回道:「等著二爺回來親自問的,我也不知。」
  
  屋內的氣氛頓時沉寂下來,只能瞧見慧雲背對著他們的身體,在微微的顫抖。
  
  跟進來的顧熙和一臉不解:「你們在說什麼?我怎麼不懂?」
  
  「四爺。」雲姨娘此刻才顧得上招呼他,催道:「您快去見老太君吧,那邊打發紫蘇到處尋您,連這裡都來問過好幾回了,我只答說您沒過來。」
  
  顧熙和一聽,有點急,也不管這邊屋裡出了什麼事,反正與他無關,帶上他的書僮染墨和滌硯就往外走。
  
  顧熙然道一句:「記得嘴上把門。」
  
  「知道了,二哥你真囉嗦!」顧熙和一邊答著一邊跑了。
  
  舒歡歎口氣,先回房把衣裳換了,免得有人進來瞧見她這副打扮不妥當,但一面換衣裳,她還是一面支著耳留神外頭的動靜,聽見雲姨娘關了門,在細細回稟他們出府後的事情。
  
  倒是沒出顧熙然的預料,府裡老爺和大爺回來了,這生梅閣就再無人登門,丫鬟們也都還安份,沒有人出去,只有紫蘇跑來三趟,頭一回是帶人搬來老太君賜的酒席,後兩回是探問顧熙和的下落,雲姨娘都敷衍了過去,沒想最後一回,她同紫蘇說完話,要回房的時候,無意中回頭,卻瞧見慧雲悄悄挪到紫蘇跟前,似乎有什麼話要說的樣子。
  
  她當場就喊住了慧雲,教她去倒茶,再借口茶太燙摔了茶碗,罰慧雲跪在這裡,其他丫鬟們,也都被打發進房不許出來。
  
  舒歡換了衣裳掀簾出來,瞧見顧熙然沉著臉坐在上首,隨後聽見雲姨娘在歎氣:「我只疑是巧雲,再沒想到會是她,她一向安份老實,我也不忍心問了……」
  
  其實同樣的疑惑,舒歡心裡也有。
  
  她雖然懷疑過慧雲,卻不懂慧雲這樣做的理由,她只是一名丫鬟,還是顧熙然的丫鬟,有什麼必要參與這些勾心鬥角?
  
  顧熙然抬眼瞧見她出來,便朝她招了招手道:「你來問吧。」
  
  「我?」
  
  顧熙然不多解釋:「你的份內事。」
  
  ……
  
  這是要逼她進入正妻的角色呢!
  
  舒歡苦笑了一下,走到顧熙然身旁坐下,放眼看時,見慧雲面前碎著一隻茶碗,而她那微微顫抖的樣子,看上去還真是無辜又可憐,只是若真是無辜,也不會跪在這裡等著受審了。
  
  看了她半晌,舒歡才沉聲問道:「真是你往老太君那裡通風報信?」
  
  慧雲為人一向沉穩冷靜,但畢竟心裡有鬼,跪了老半天,早就害怕之極,再聽見雲姨娘回稟事情,就知道自己辯無可辯,一直不吭聲,是她怕到說不出話來,只能強撐著讓自己跪下去,再跪下去,跪成石頭。
  
  此刻聽見舒歡問話,雖然語聲低緩,但她心裡緊繃的那根弦一下子斷了,她再支撐不住,匍匐在了地上,磕著頭泣道:「婢子知錯了,求二奶奶饒過這一回吧!」
  
  舒歡微蹙起眉:「為什麼?」
  
  慧雲不答,只是一個勁的求饒。
  
  「我再問一次,為什麼?」
  
  慧雲遲疑:「二奶奶……」
  
  舒歡等了片刻,見她終究還是把話吞了回去沒有再說,心裡也惱了,站起身道:「我問完了,該打該賣,你們看著辦。」
  
  相處這些日子下來,慧雲怎能不知她一向不喜多事,性格恬淡,若求她,還有一線生機,若連她都惱了,二爺一向寵愛她,自然不會姑息自己,而雲姨娘看著好性情,若是得罪了她,也不是能饒人的……
  
  想到這裡,慧雲簡直跟捉住救命稻草一樣緊抓了舒歡的衣擺,泣道:「二奶奶,您別走,婢子什麼都說……」
  
  好艱難才吐出這句話,但她內心實是不想說的,不覺又頓住了。
  
  直到舒歡按捺不住,想拂開她的手時,慧雲才橫了心泣道:「婢子原是老太君那裡的丫鬟,姨娘進門前才被打發來服侍二爺……只是太君不放心姨娘的出身……」
  
  她話沒說完,雲姨娘就忽的站了起來:「我去倒茶。」
  
  這話插的突兀,也有些急躁,但顧熙然垂著眼,彷彿無甚知覺,倒是舒歡微訝的掃了雲姨娘一眼,看著她出去,再回過目光,瞧見慧雲只顧著抹淚,一副不知該不該說下去的樣子,就道:「你繼續說。」
  
  慧雲這才接著道:「太君是怕二爺受委屈,才讓婢子過來照看著……若有什麼事,就立刻去回她老人家……」
  
  說到這裡,她又磕頭求饒起來:「二奶奶,老太君的話婢子不敢不從,實是迫不得己,並非出於本心……求您饒過婢子這一回吧!」
  
  她哭得淒慘,地上又滿是破瓷碎片,幾個頭磕下去,額頭上就一片血污。
  
  舒歡皺了眉道:「不用再磕頭了,你起來說話。」
  
  慧雲驀然抬起眼來,滿眼期望:「二奶奶,您這是肯饒恕婢子了?」
  
  舒歡看了她一會,眉頭漸漸舒展開來,淡淡道:「等你說完我才能決定。」
  
  「婢子……」慧雲咬了唇:「說完了。」
  
  「是麼?」舒歡微微一笑:「你還沒告訴我,老太君許了你什麼好處!」
  
  一句話,正巧戳中慧雲的軟肋,成功的讓她的臉色轉為灰敗,晶亮的眸光也跟著黯淡下來。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4:40 PM

第四十六章 隱藏的心思
  
  慧雲這副淒慘的模樣,瞧在眼裡的確是可憐可憫,若是此刻闖進一個不知情的人來,真要認為是舒歡心如毒蠍,凌虐丫鬟呢!有誰知道就因慧雲的背主告密,讓舒歡差點淪落到聲名狼藉,被休出顧家門的地步?
  
  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
  
  都到了這個地步,慧雲還在推卸責任,說著半真半假的話,除了害怕受罰外,愧疚全無!
  
  狠了心,舒歡穩然坐下,沉靜的目光盯視著慧雲,等著她繼續說,其實就算她不說,也能猜到老太君許了什麼好處給她。
  
  對於被道德約束,無法經濟和人身獨立的古代女子來說,有什麼比覓個能夠指靠終身的良人更有誘惑力?
  
  果然慧雲被逼問不過,哭哭啼啼的全都訴了出來。
  
  老太君許給她的好處,就是待顧熙然娶過親,身體略好些之後,就賞還她的賣身契,再替她預備一副嫁妝,拉扯她風風光光的當姨娘。
  
  姨娘,不是通房丫鬟,算是有臉面的,何況還是賞還賣身契後納的,就算不是貴妾,出身也比雲姨娘高,若是再生下子嗣,今後的日子就不發愁了,總比到了年紀,好不好的隨便配個小廝,生下孩子來還是替人當奴作婢,苦挨窮日子強。
  
  當然慧雲只說了能出口的隱私,還有不能出口的,她深深的埋在了心底。
  
  她原本對體弱多病的二爺沒有什麼懷慕之心,就算做了他的妾,也會擔心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就一命嗚呼,讓她再從高高的枝頭跌落下來,摔回原形,只是礙於丫鬟身份,生怕服侍不周到要被老太君責罰,一向還是小心謹慎的盡心照料著。
  
  直到舒歡嫁進門,眼看著二爺的身體一日比一日好,臉上的笑容比從前多,性情也不像以往那樣沉默孤僻,還有他舉手抬足間流露出的自信,日漸清雅的風姿,這些都讓她深深的著迷,無法控制的心動,只想每時每刻都瞧見他,只想一生都守在他的身旁……
  
  只是二爺的這些變化,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眼前這位二奶奶。
  
  明眼人都能瞧出,他有多縱容和憐惜這位出身貧家,連嫁妝都沒有,只有青春美貌和好命的二奶奶!
  
  為什麼都是貧家女兒,她只能當丫鬟,為了做姨娘,還得費盡心機?而這位二奶奶,什麼都不用做,甚至沒見她對二爺有多恭敬巴結,就能被捧在手心裡疼愛?這樣強烈的對比,讓她無法不憤恨和妒忌。
  
  憤恨老天的不公平,妒忌她能得到二爺的寵愛。
  
  慧雲慣於深藏心事,從不流露在面上,若單只是這樣,她咬牙忍忍也就過去了,反正從來就沒有奢望過能夠專房獨寵,何況她眼下還只是丫鬟身份,只求隔三岔五上夜時,睡在紗廚錦隔外頭的榻上,近距離的獨守著二爺,候著他睡著了,再藉著替他掖被的機會,靜靜的看看他就好……
  
  沒想這樣卑微的願望,老天都不願意滿足她!
  
  自從這位二奶奶睡在了正房後,二爺就不再留人上夜,有時近乎撒嬌的,連早起洗漱整衣的事情,也要二奶奶親自動手,勸藥就更不用說了,只有二奶奶端去的藥,他才會爽快喝下,而不是發怒砸碗……
  
  二奶奶還挑了兩名年幼乖巧,樣貌出色的貼身丫鬟,不知道是不是打算在失寵時,替她們開了臉來拉攏二爺,彰顯自己的賢惠,反正連雲姨娘這樣溫柔謹慎,原先獨得二爺青睞的女子都失了寵,她這樣的丫鬟,自然越發沒有了接近二爺的機會。
  
  他們的恩愛纏綿,瞧在她眼裡,就是椎心刺骨的疼痛,疼痛到她需要極力忍耐,才不在面上流露出分毫的異樣神色。這時她才發現自己早已背離了到生梅閣來的初衷,原本只是想求一段安穩的人生,如今卻陷入了因愛生恨的可悲境地,退不回去。
  
  最初生梅閣裡耳房失火的事情,是她在夜深人靜,趁著大家都疲勞入夢的時候,悄悄溜出去回稟了老太君的貼身丫鬟,只是沒想到雲姨娘也摻和了一腳,不動聲色的利用了沒心眼的巧雲,倒無意中替她打了掩護。
  
  二奶奶懷了身孕的謠言是她散佈出去的。
  
  那年青書生教識字的事情,她去舒家送布料時自個探查到一些,也在雲姨娘的房外窺聽到一些,然後捅到了老太君的面前。可惜的是只有香囊,沒有過多的私情,二奶奶在老太君面前割了個腕以示貞潔,就輕易打動了老太君的心,反倒斥責了雲姨娘的多事。
  
  一次次的失敗,讓她心裡怨恨更深,發現二奶奶割脈是裝假,甚至還被二爺帶出府去大街上閒逛後,她再也忍耐不住,知道老太君活了一輩子,最恨被人欺騙,這事若是讓老太君知曉,就能藉著老太君的手,將二奶奶徹底推出顧家的門,讓她永遠消失在二爺眼前!
  
  她行事一向謹慎,頭兩回紫蘇過來,她發現沒有機會通風報信,還沉得住氣,最後一回,眼見錯過就白白浪費了這次機會,她只好鋌而走險,心存僥倖的認為就算被雲姨娘發現,雲姨娘也會心照不宣的保持沉默。
  
  千算萬算,沒算到二爺離去前已然交待了雲姨娘,若是發生了什麼事,要唯雲姨娘是問,那樣靈慧的人,自然是不肯替她背黑鍋的,再說為了香囊的事情,雲姨娘大概也已經惱了她,事情就演變到如此不堪收拾的地步……
  
  慧雲匍匐在地上哀哀慟哭,她不是悔恨,而是害怕,不知道會被怎麼處置,若是被打還能咬牙忍了,若是被賣,那就真是萬劫不復。
  
  舒歡不知道她隱了如許心事沒說,就算能猜到,那也要耗費無數心神一步步的去推敲揣摩,她才沒有將腦細胞浪費在這種陰暗事情上的嗜好,也不喜歡讓別人的陰暗心理,影響她相對清朗的情緒,因此她只是瞧了瞧慧雲,問了顧熙然一句:「怎麼處置她?」
  
  慧雲對他懷的異樣心思,顧熙然不能肯定,但多少也有點感覺,覺得留她在身邊真是危險,他不想再看到舒歡出事,便隨口道一句:「賣了吧。」
  
  這句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對慧雲真是莫大的打擊,她癱在地上連求饒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覺得心裡絞痛無休,結果眼角餘光掃見地上的破碎瓷片,她立刻就伸手過去想要拾取——
  
  沒想舒歡一直在留意她,看見她手動,立刻就伸腳過去,將她面前的碎瓷遠遠掃開,隨後才道:「你嫁人吧,學我割腕就不必了!」
  
  慧雲那是孤注一擲使出了全身的氣力,被她打斷後,就沒有再試一次的心思了,畢竟自殺,也是需要莫大勇氣的,她只能伏在地上,哭了再哭,卻聽見舒歡對著倒了茶來的雲姨娘淡淡道:「喊人把地上碎瓷掃了,我可不想替人擔上逼死丫鬟的名聲!」
  
  話落,慧雲訝然抬眼,隔著滿眶的淚水,看見雲姨娘蒼白下來的臉色。



第四十七章 警告
  
  已經不是頭一回遇到雲姨娘算計了,但這次舒歡感覺尤其疲憊,原還覺得昨日出了事,好歹能過一段安靜日子,再沒想到連一天都沒挨過去,緊接著又被算計了。
  
  「有些話,不知道你是聽不懂,還是我說得不夠清楚。」舒歡緊盯著雲姨娘的眼道:「我不喜歡勾心鬥角,僅僅是不喜歡而已,還沒笨到被接連算計了,仍無知無覺的地步。」
  
  雲姨娘一張臉白了又紅,急著辯道:「二奶奶,我沒有……我只是一時大意疏忽,忘了清掃……」
  
  舒歡微微一笑:「這話若是巧雲對我說,我興許還會相信,你平素那麼謹慎小心,會疏忽大意?」
  
  眼見雲姨娘還想辯駁,她已搶先抬手止住:「當然,無憑無據,只是碎了個茶碗忘記清掃而已,我要認真罰你,瞧在旁人眼裡就是有意刁難,無理取鬧。你放心,這次的事我就當沒發生過,但不管你是真疏忽還是假疏忽,今後這樣的錯,請你還是少犯吧!」
  
  雲姨娘咬了唇,垂下眼道:「謝二奶奶不罰之恩,嫣娘下回一定謹慎。」
  
  「謝就不必了,要恨也由得你。」舒歡冷道:「不過事先告訴你,我再好性子,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你想求什麼,找正主兒去,別繞著彎子設計我,我只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被欺負狠了,斗逞心機我是不會,但當眾不給你留臉,讓你今後沒好日子過的事,我可是幹得出來!」
  
  這番話出,別說雲姨娘,就是慧雲都睜大了眼睛,訝異到了極點。
  
  她們還真沒見過舒歡這樣不按理出牌的主!
  
  顧家太太林氏算是個厲害人了,但她不管心裡怎麼恨老爺那些狐媚的姨娘和通房丫頭,當著老爺和外人的面,總還是要偽裝出良善賢德的模樣,背地裡才下手,可是如今二爺還坐在這呢,這位二奶奶竟然就肆無忌憚的將妻妾間的暗鬥端到了檯面上來明著說,甚至還放言威脅,她難道就不怕二爺嫌她惡毒?
  
  當然,她們再偷眼瞟瞟顧熙然,就發現這位二爺,非但沒有半點嫌棄正妻的表現,反倒拿手托著下巴,雙眼晶晶亮的,帶著一臉看戲的神情,津津有味得很呢!
  
  「我……」雲姨娘還想開口挽回一下自己在二爺面前的形象。
  
  誰知舒歡只作沒聽見,轉身就往內室走去,還丟下一句:「用不著驚訝,我是威脅你了,不過我勸你最好把我的話記在心裡,我可不是同你開玩笑!」
  
  最起碼,她還沒有良善到拿自己的未來和性命開玩笑的程度!
  
  不過,一番壓在心裡許久的話吐了出來,她倒是覺得舒坦多了,至於外頭這亂糟糟的一團該怎麼收場,由得顧熙然自個去處置,說來說去,她會接連遇見這種鬱悶事,還不都是這個藍顏禍水惹出來的禍?
  
  才埋怨藍顏禍水呢,藍顏禍水就走了進來,閉上了門,戲謔著笑道:「二奶奶好厲害!」
  
  「抱歉。」舒歡沒情沒緒的翻開妝台上那只酸枝雕花首飾盒,怔怔的盯著那小半盒首飾道:「我也不願意讓你那愛妾難堪,但一味的隱忍容讓,只換來她的變本加厲。你知道,我是個自私惡毒的人,沒辦法把別人的臉面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重要,甚至今後,她若是再死不悔改,我也不介意將方纔威脅她的那番話付諸行動。」
  
  「我知道你做事有分寸,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不用顧忌我。」顧熙然正了臉色,但說著說著,就從她身後伸手過去,「啪」的將那只首飾盒蓋了起來:「只要你別成天盤算著離開我就行。」
  
  「你——」舒歡訝然回頭,不知道他只是隨口說說,還是當真窺明瞭她的心思。
  
  看見她的一臉驚訝,顧熙然微微笑起來:「我認真的,不是同你開玩笑。請記住你是我明媒正娶過門的妻子,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今後若有什麼不開心的事,你可以告訴我,用不著獨自擔著。」
  
  舒歡啞然,當真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因為在她的印象裡,他該壞壞的笑著,然後告訴她:今後要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請說出來讓我開心開心……
  
  顧熙然看著她的臉色,探問道:「我想,我應該值得你信任吧?」
  
  他沒有說錯!
  
  從最初在這裡醒來直到此刻,不論發生了什麼事,他都一直無條件的護著她,信任她……
  
  舒歡早就已經感覺到疲憊了,心裡有一瞬間的動搖,真想放棄吧,放棄離開顧家,放棄離開他獨自生活的盤算,因為那實在是太艱難了,而且今後,她不可能再有這樣好的運氣,遇見一個比他對她更好,更出色而值得依賴的人了。
  
  只是,他太出色了,也是一種麻煩……
  
  想到雲姨娘,想到慧雲,想到今後他身邊也許還有更多類似的,為了喜歡他而不折手段的女子,她那點動搖,又被嚇得縮了回去。
  
  在有輿論和道德約束的一夫一妻的現代社會,尚且有許多飛蛾撲火的英勇小三,又何況是這個沒有限制納妾的古代社會?
  
  舒歡勉強擠出點笑容:「你的話我記下了。」
  
  這是一句沒甚誠意的話,就同花和尚魯智深對智真長老說灑家記得,記得歸記得,未必就是答允要照著做,只是,她會認真去想想的。
  
  顧熙然默默的看了她一會,沒有再說什麼。
  
  接下來的數天裡,顧家上下一派平和,顧老爺同大爺提前回府,只是生意上遇到了一點小麻煩,同老太君關著門商談了一日也就解決了,還沒有重要到影響家中眾人情緒的地步,而生梅閣裡也是異常的清靜。
  
  顧熙然請的武師杜秋,這些時日因照顧娘親的病,還未登門,急促間慧雲也還未嫁出去,但被禁止了出門,就連雲姨娘也安份了許多,見到舒歡的時候,加倍的低眉順眼,柔聲輕氣,舒歡每日要做的事情就是「養病」,同顧熙然聊天,再找些合適的木頭蔬果來練練她的雕刻,借此打發漫漫長日。
  
  如果日子就這樣安穩而沒有煩惱的繼續過下去,如果顧熙然從來沒有納過妾,那麼像舒歡這種追求安定和平靜,沒有大理想大抱負的懶散之人,興許就能慢慢的放下心中的執念,隨遇而安,不再刻意的替自己找尋退路……
  
  可惜的是,一切都只是如果而已。
  
  這一天,無意中聽見良辰和美景的閒話,又將她日趨平和的心給提到了半空中晃悠去了。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4:41 PM

第四十八章 酒樓事發
  
  生梅閣正廳門前的台階,通常是良辰和美景閒坐的地方。
  
  這日午後靜悄悄的,她們兩人照例守在外頭,而內室的香爐裡燃著甜夢香,顧熙然歇了午,舒歡便坐在窗前,藉著天光,在仔細的拋光打磨她用一塊牛角沉雕出來的十八顆玫瑰花珠。
  
  說是珠子,其實只有下半部分保持著珠狀的圓潤,上頭那一半,已經被她很細心的雕成了舒展怒放的玫瑰,若不是花瓣的形態和層次不同,那花珠單擺在桌上的時候,瞧去就像一朵精緻小巧的睡蓮。
  
  牛角沉的質地比鶯歌綠奇楠堅硬多了,別看這花珠只有指頂般大小,但雕起來十分艱難,這十八顆玫瑰花珠,她雕了足有五天,估計拋光打磨再雕修也需要費上一兩天的時間,然後還需要在底部鑽出橫孔來串上絲繩……
  
  這麼費勁,倒不是她真想要什麼手串,而是顧熙然丟了一小匣子不知打哪尋來的沉香給她,她不太辨得出種類,就翻著書比對,漸漸的喜歡上了這種帶有悠遠淡香的特殊材質,連帶的想往起暗香盈袖的婉約意境,恰好閒著沒事,就用這一小匣沉香雕些東西來練練手,順便消遣時光,反正她一向也是喜歡做手工的。
  
  打磨雕修完一顆花珠,她覺得坐的時間有點久了,脖子低得酸痛,就站起來踱了兩步,順手將雕磨下來的沉香廢料擱進香爐內再利用,這才翻出一堆各色絲線,捧著往外走,想找良辰和美景教她打絡子。
  
  才走到廳門前,就聽見低低的對話聲從外頭飄進來——
  
  「你眼花了吧,怎麼可能是咱們家二爺?」
  
  「我沒說是咱們家二爺,只是見過二爺的人都說像呢!」
  
  「像就像吧,這世上樣貌相似的人多得是,只要不關咱們的事,就別理會。」
  
  「姐姐說的是。」
  
  ……
  
  這樣沒頭沒腦的對話教舒歡聽著詫異,不覺就出聲問道:「誰像二爺?」
  
  良辰回頭,看見是她,連忙站起來喚道:「二奶奶。」
  
  美景笑道:「方纔老太君傳我去問二爺和二奶奶的飲食起居,從松鶴堂出來時,我瞧見紫蘇和茯苓兩位姐姐拿著張畫像在那裡悄聲議論,我就過去問了,說是散發在城內的海捕文書,外頭小廝們帶回來的,沒想那上頭畫的人像,倒有七分像二爺呢!」
  
  舒歡心跳了兩下,忙問道:「那海捕文書呢?」
  
  美景答道:「兩位姐姐拿進去給老太君瞧了,為這個,茯苓姐姐還趕出來問我,二爺這些天有沒有出過門。」
  
  舒歡心跳更急,拳緊的手心裡都出了汗,強自鎮定道:「你怎麼回的?」
  
  美景倒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仍然笑著:「我說二爺那身子骨哪能出門呀,這些天最多到園中散散步就回來了。」
  
  舒歡微鬆了口氣。
  
  幸好,顧熙然生辰那日,他們雖然出去了一整天,但預防工作做得好,雲姨娘將丫鬟們都支到了房裡,沒事不教她們出來,說是二爺不舒服在躺著休息,怕吵,因此就算慧雲瞧出了破綻,良辰美景這兩個相對年幼天真的卻沒有發現異常,哪怕明明瞧見他出去了,也只當他早就回來了。
  
  她穩了心神接著問:「那後來呢?」
  
  美景搖了搖頭:「後來我就回來了,不過……」
  
  說到這裡,她彷彿略有遲疑,知道舒歡和顧熙然都是不喜歡丫鬟們多嘴八卦的,因此怕說得多了,會引起舒歡不悅,直到認真探看了她的臉色,覺得她沒有反感的表示,才接著道:「我瞧見紫蘇姐姐往老爺住的榮華齋去了。」
  
  舒歡點了點頭,早打消了找她們學打絡子的心思,怔怔的又回了房,揣度著一定是酒樓事發,那胖子嚥不下氣,找他那縣太爺姐夫發了海捕文書……
  
  她看看側臥在床上,還在午睡的顧熙然,就想上前搖他起來,同他商議個對策,沒想還沒行動,良辰就跟著進來了,回她道:「二奶奶,雲檀姐姐來了,說老爺喊二爺過去問點事。」
  
  這麼快!連點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舒歡微皺了眉頭,道聲知道,就上前去推醒了顧熙然。
  
  當著丫鬟的面,她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替還未睡醒,一臉茫然的顧熙然整衣時,悄悄在他耳邊說了「酒樓事發」這四個字。
  
  只見顧熙然那半帶朦朧的雙眸頓時就清亮起來,再沒多問,對著她點了點頭,取了良辰端來的茶漱了口,就一把握住她的手道:「你同我一塊去。」
  
  「我?」舒歡微訝,要她去做什麼?她撒謊演戲的功夫絕對稱不上爐火純青,萬一到時心裡慌張,面上帶出點不自然的神色來,那可就糟糕了。
  
  顧熙然忽然身子軟下來,半伏在她的身上,有氣無力的貼在她耳旁悄聲道:「爺身子虛弱,自然要辛苦娘子攙著去……」
  
  ……
  
  舒歡無語,這人的「病」還真是說來就來,反覆不定!不過,還有什麼比病重而壓根無法出門更具說服力呢?只是她心裡慌亂,生怕海捕文書不止一張,那不光是顧熙然,連同她,還有顧熙和都統統跑不掉!
  
  似乎是覺察到她的緊張,顧熙然低聲說了句:「放心,到了那邊,一切都有我應付,你見機行事就成。」
  
  舒歡點了點頭,沒有反對。
  
  禍是一起闖的,總不能讓顧熙然一個人擔吧,要沒有什麼事,那謝天謝地,若真有事,兩個人一塊受罰也不算冤枉。
  
  她邊想邊扶著顧熙然出了門,幸好,這傢伙也沒有裝病裝的太過份,除了氣喘一些,步伐還算穩健,並沒有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倒是瞧見他們出來,雲檀連忙過來幫著她攙人,還道:「二奶奶病體剛愈,別使過了勁。」
  
  「不妨,我已經好多了,不過路不熟,你在前面帶著路趕緊走吧,別讓老爺久等。」說著,她就獨自攙了顧熙然出門。
  
  再回頭的時候,瞧見雲姨娘聽見院裡動靜,趕了出來,望向他們的目光裡滿是憂色。
  
  舒歡想了想就悄聲問顧熙然:「要不要帶著雲姨娘一塊去?」
  
  顧熙然有點意外的瞧了她一眼,遲疑片刻,點了點頭道:「也好!」
  
  畢竟雲姨娘是個心思細膩的,那天的事也沒瞞過她,有她在旁幫著說話,就越發嚴謹而沒有破綻了。



第四十九章 對答
  
  這是舒歡頭一回見到顧家老爺。
  
  顧達雖然已至不惑之年,但他生活安逸,保養得當,因此單從外貌上瞧,大概還比她那陌生的爹要顯得年輕一些,若不是古人習慣早婚,舒歡還真不相信,他會有顧熙然這樣大的兒子!不過他的臉形方正,五官端重,同顧熙然的俊逸清朗完全不同,她猜測顧熙然大概長得比較像他那已然去逝的娘親。
  
  同顧家下人們傳言的一樣,顧熙然在家並不受寵,顧達看見他時目光冷淡,就彷彿看見了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還不如老太君看似嚴厲,私下裡卻仍帶三分關切。
  
  只是有一點讓舒歡感覺很奇怪。
  
  請安的時候,顧達對她這個兒媳,也只是極冷淡的掃了一眼,但看見雲姨娘後,目光裡倒是多帶了兩分親切,甚至對著她微微點了點頭。
  
  當然,僅是這樣還稱不上奇怪,雲姨娘原本就是容易給人留下好印象的類型,顧達覺得看著她順眼,和顏悅色一些也很正常,最奇怪的是雲姨娘不敢抬頭,而旁邊林氏的臉色變得有點難看。
  
  難不成,這裡頭還有什麼隱情?
  
  舒歡穩下心神,讓自己不要去胡亂猜測,因為事實往往沒有眼睛看見的那麼簡單,而且這些事也同她無關。
  
  轉念間,她就看見顧達將那張海捕文書丟到了顧熙然面前,帶點怒色道:「你幹的好事!」
  
  顧熙然寵辱不驚,淡淡然的拾起那張海捕文書看起來,舒歡在旁邊瞄了兩眼,發現那畫像同他還真有七分像呢!只是那胖子大概只記得顧熙然長什麼樣了,這海捕文書只有一張,令她大大的鬆了一口氣,不過她身旁也在看那文書的雲姨娘,倒是微鎖了眉頭。
  
  看完,顧熙然將海捕文書遞了回去,也不辯解,只反問了一句:「老爺覺得是我幹的?」
  
  顧達面上顯出猶豫之色,但隨即就道:「這上頭畫的不是你?」
  
  顧熙然神色不變:「看著有點像,是不是我就不知道了。」
  
  顧達顯然被他的話給堵住了,說實話,他自己都在懷疑,這海捕文書上的人,究竟是不是他兒子,畢竟這上頭只說是要拿捕鬧事的匪類,又沒指名點姓,何況他得信後私下裡也派人出去打聽過,說是這匪類將縣太爺的小舅子和一群手下給扒光了丟到鬧市街頭,還砸了酒樓,打了掌櫃,隨後揚長而去。
  
  這種事情,怎麼看都不像是他這個病弱的兒子能幹出來的,他要是有傷人的手段,還用得著娶個貧家女來沖喜麼?
  
  想到此處,顧達緩了語氣,但仍盯著他的雙眼道:「事發之時,恰是你生辰那日,你有沒有出去過?」
  
  顧熙然仍然反問:「老爺什麼時候見我出過門?」
  
  再次被問得啞然,顧達微皺起眉,忽然覺得這個兒子的口齒,變得比往日犀利許多。
  
  舒歡原想幫著他辯解,但忽然想起頭一回見老太君,她才開口就被喝斥了,此刻看她這公公的模樣,似乎也不太待見她,於是按捺下衝動,覺得自己還是繼續沉默著好,起碼不要幫倒忙。
  
  雲姨娘查顏觀色,大著膽回道:「老爺,二爺生辰之日,不恰是您回府那天?二爺過來請過安後受了風,回去就病倒了,在床上躺了一整日呢,要說此事同他有什麼關係,那絕不可能……」
  
  她話音未落,顧達還沒有所表示,顧熙然的身子先晃了一下,彷彿腿軟沒有立穩一般,將手搭在了舒歡的肩頭,隨後捂著嘴,伏身咳了起來。
  
  瞧見這情形,林氏忙道:「你身子不好,別站在那裡了,坐吧。」
  
  顧熙然咳了一陣,喘息片刻才搖了搖頭:「不妨事。」
  
  話是這樣說,他的臉色還是變得很難看,額頭上也出了一層細細的汗,最後還是顧達看不過去,清了清嗓子道:「太太讓你坐,你就坐吧。」
  
  顧熙然這才告了罪,往旁邊的椅子上坐了。
  
  舒歡覺得好納悶,流汗不像流淚,他演技再好,也不能說來就來,何況今日天氣相對涼爽,這榮華齋裡還用了冰,空氣涼絲絲的,絕對能讓人清涼無汗。不過納悶歸納悶,她還是抽了帕子遞過去。
  
  顧熙然接了帕子拭汗,沒想那汗越拭越多,將那薄薄的絹帕都濕得能捏出水來了。
  
  這是虛汗,體弱的症狀。
  
  顧達微歎了口氣,覺得自己大概是多慮了,他兒子的病雖比從前好了些,但此刻這模樣,別說出府去鬧事了,能不能走到府門前都是問題。他原本還想找門上管事來問話的心思就淡了,剛想揮揮手,讓他回去歇息,忽聽外頭一陣腳步聲響,顧熙和滿頭大汗的闖了進來,還有染墨在後頭追著喊——
  
  「四爺,您慢點,門檻,小心門檻!」
  
  看見他,顧達剛鬆開的眉頭又擰了起來,喝一聲道:「沒規矩!」
  
  顧熙和有點怕他,瑟縮了一下,往林氏那邊靠了兩步,染墨在門外探了探頭,瞧見情形不對,立刻又縮了回去。
  
  林氏連忙拉過他護在懷裡,一邊替他拭著汗,一邊嗔怪顧達道:「別一回來就訓孩子,他還小呢,哪裡知道那麼多規矩?」
  
  顧達的臉色變得有點難看。
  
  林氏又忙著轉話道:「可不是我嬌慣著他,大熱的天,老太君身上正不自在呢,要是聽見他又挨了罰,回頭心疼出個好歹來怎麼辦?」
  
  一句話順順當當滅了顧達心裡的火,他無奈的瞟了顧熙和一眼,只丟出一句:「慈母多敗兒!」
  
  對於顧熙和來說,他爹就是只紙老虎,搬出老太君後就發不出威來了,於是他伸手就去桌上摸西瓜,邊啃邊道:「渴死我了!」
  
  說著又瞧顧熙然:「二哥怎麼在這裡?」
  
  沒等人答話,又「喲」一聲,拾起了桌上那張海捕文書,邊看邊笑:「真像!真像二哥!不過二哥怎麼可能出去惹事生非?老爺,是不是咱們家又遭人設計陷害了?」
  
  看似無心的一句話,挑得顧達心裡一動,再望向那張沾了西瓜汁的海捕文書時,目光就有些叵測起來。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4:41 PM

第五十章 整人整到底
  
  不怪顧達疑心,他此次提前回來,就是生意上出了點小麻煩,保不準對手除了正常的生意競爭外,沒有使出什麼下三爛的手段來讓他分心應付。
  
  想到此處,他不覺屈了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輕擊起來。
  
  看見他那沉思的樣子,舒歡心裡覺得好笑,有時候想太多真的不是什麼好事,酒樓的事分明是場簡單的意外,但是想多了就變成了撲簌迷離的陰謀詭計,這樣自苦的人生,該有多麼疲累!
  
  偏偏顧達覺得自己揣測得十分合理,面上露出了點冷怒的神色,破天荒的誇了顧熙和一句:「你說得對!」
  
  顧熙和同這位爹不太親近,自小又不缺疼愛,也不渴望什麼親情,因此對這難得的誇獎沒什麼感覺,只啃著西瓜,滿口含糊道:「那老爺打算怎麼辦呢?」
  
  顧達掃了他一眼,覺得他自小受盡溺愛,不知生意場上那些層出不窮的機關算機,也該讓他適當的接觸一些了,免得長大之後隨便就讓人哄騙了去,因此沉了聲道:「這幕後的黑手還得再推敲推敲,當務之極就是先將這事壓下去!」
  
  顧熙和很天真問道:「怎麼壓?要不咱們把二哥往縣衙裡一抬,教縣太爺瞧瞧他這病弱的模樣,把海捕文書收回去如何?」
  
  舒歡好想笑,勉強忍住了。
  
  「蠢貨!」顧達張口就罵:「怎麼想出這樣的餿主意?顧家的臉都讓你丟盡了!」
  
  顧熙和縮了縮脖子,嘀咕道:「哪裡丟臉了?」
  
  「旁人陷害你二哥,你就要抬了他去給人瞧,那下回陷害了你娘,你妹妹,你是不是也要抬出去給人瞧?」顧達越想越怒,拍了桌道:「他陳思年算什麼東西!昏庸老邁,糊塗不堪,這些年不知道吞了咱們家多少孝敬,反倒過轉頭來對付咱們!」
  
  說著,他就要喊人遞名貼給知府,準備登門去訪,看那架勢,頗有想要整治那知縣的意味,畢竟顧家雖是生意人家,但也是有點後台背景的,否則想要將生意做大絕不可能!
  
  看著事情像是要鬧大,顧熙然趁著無人留意,丟了個眼色給顧熙和。
  
  顧熙和撓撓頭,忽然道一句:「老爺,這樣有點不太妥當吧?」
  
  「有什麼不妥當?」顧達冷哼了一聲:「不過區區一個知縣而已,咱們顧家還應付得來。」
  
  顧熙和眨巴眨巴眼,彷彿在努力想詞:「可是……那海捕文書只說捉匪,又沒指名點姓……咱們要是鬧大了,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再說……縣太爺那位小舅子,似乎是喜好男風的……傳出去二哥的名聲不太好聽吧?」
  
  顧達一聽這話頓時愣住了,猛的站起身來,抬眼嚴厲的望住他:「這海捕文書上頭只寫了匪類欺民,壓根就沒提起陳思年那紈褲的小舅子,你是怎麼知道的?」
  
  完了!
  
  才說此地無銀三百兩呢!顧熙和這小傢伙就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顧熙和被問住了。
  
  舒歡心裡著急,可惜有心無力,不敢多言,要不越發的此地無銀三百兩。
  
  最後還是書僮染墨忽然在門檻外頭跪了下來,自個辟里啪啦的掌著嘴,苦著臉道:「老爺,都是小的多嘴……小的在外頭聽到了傳言,就……說給四爺聽了……」
  
  顧達臉色稍有緩和,但仍舊怒氣沖沖的斥責了顧熙和一句:「書不知道念,規矩也不學,就忙著打聽那些市井流言,我怎麼生出你這樣的東西來!」
  
  說著,他就揮手喝道:「出去!還站在這裡幹什麼?」
  
  顧熙和心有不甘,看了看欲言又止的林氏,低著頭就往外走。
  
  染墨見顧達似乎沒有追罰他的意思,也跟著退走,沒想又被顧達點著名兒喝了回去,只好忐忑的跪到廳上。
  
  顧達看了看他,問道:「你在外頭還聽見什麼?」
  
  染墨想了想道:「縣太爺那小舅子名聲不好,他打著縣太爺的名號在城裡為非作歹,其實壓根就不是什麼正經親戚,不過是縣太爺寵妾的兄弟。」
  
  景天城是典型的知縣附郭,知府和知縣衙門都在同一座城內,因此顧達做生意時多半往知府那邊費心孝敬了,對於知縣這樣的小官,他倒沒認真上心,不過三節兩壽時打發人依例送禮也就罷了,染墨所說的事,他還真不知道,於是點了點頭道:「還有什麼?」
  
  「還有……」染墨猶豫了一下,拿眼角餘光看了看顧熙然,見他垂著眼微微點頭,才道:「聽說縣太爺俱內,那寵妾還是為了子嗣勉強納進門的,就為這個,家裡成天吵鬧不休……」
  
  有些事用不著說太清楚,說太清楚,老爺反倒要起疑心,因此他很聰明的點到即止,沒有繼續說下去。
  
  就這兩句話,已讓顧達臉上露出了點笑容,只是仍然警告了他一句:「下去吧,回頭上帳房領二兩銀子的賞錢,不過你記住,今後少領著你四爺玩,要勸他多把心思放在唸書的事情上,否則我這還有板子等著你領!」
  
  染墨低著頭連連應是,恭敬小心的退了出去。
  
  顧達心裡盤算著事情,也不耐煩再同顧熙然說什麼了,只讓他別多想,回去安心養病,就打發他走了。
  
  攙扶著顧熙然出了榮華齋,舒歡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覺得無拘無束的自由真可貴!她還是不習慣呢,站在顧家那些長輩面前就覺得渾身不自在,連喘氣都不敢大聲。
  
  雲姨娘瞧見四周沒人,擔憂的問道:「二爺,那文書上頭通緝的人真是您?」
  
  顧熙然不置對否,只是反問了一句:「你說呢?」
  
  雲姨娘默默的想著心事,沒有言語。
  
  舒歡踮起腳湊到他耳旁悄悄問道:「你早就和小四串通好了吧?」
  
  要不然就憑那小子的水平,怎能簡短兩句話就帶著顧達鑽進了誤區繞不出來?
  
  估計染墨也是!她瞧見他偷偷的瞄顧熙然的反應了呢!
  
  這回顧熙然厚顏無恥的點了頭,悄悄笑道:「斬草要除根,整人也該整到底不是?」
  
  ……
  
  舒歡很無語,他果然不是什麼純良之輩!染墨的那些話,分明就是指點著顧達去整治那胖子呢!只是有一個問題她壓在心裡很久了,還是忍不住要問:「你方才……怎麼出的這麼多汗?」
  
  顧熙然沒答,只是從袖袋裡摸出一隻小瓷瓶讓她瞧了一眼,隨即又將瓷瓶掩了回去。
  
  這是……
  
  上回他傷人用的辣椒水!
  
  舒歡覺得自己的額頭也開始冒汗了,心裡忍不住暗罵了一句——
  
  真是太卑鄙!太無恥了!
  
  雲姨娘跟在他倆後頭,雖然不知道他倆在說些什麼,但那竊竊私語的樣子極為親密,她瞧在眼裡一陣心酸,不覺就微微的歎了一口氣。



第五十一章 借刀傷人
  
  榮華齋這邊。
  
  林氏眼望著顧熙然他們離去,忽然問了一句:「老爺,我怎麼覺得熙然變得有點不一樣了?這事若擱在從前,他早就驚慌失措了。」
  
  顧達心裡想著事,漫不經心道:「是麼?大概是娶了親,人就變得沉穩了些,這也沒什麼不好,只是他那身體……」
  
  說著他就搖了搖頭,歎氣。
  
  林氏仍道:「從前熙和不愛找他的,說二哥悶死人了,如今卻總往生梅閣跑,我怕……」
  
  「瞎琢磨什麼?」顧達不以為然道:「兄弟和睦不是好事?總比他去外頭胡鬧要強!」
  
  林氏總覺得那海捕文書的事有些蹊蹺,保不準還真是顧熙然做的呢!只是沒有證據,就算有證據,攤到老爺面前,他最多也不過是被喝斥一頓,閉門禁足而已,倒顯得她這個後娘刻薄,因此她也沒再多說。
  
  倒是顧達考慮了片刻道:「這件事要你幫忙。」
  
  「我?」林氏納悶:「我一個婦道人家,能幫得上什麼忙?」
  
  「縣太爺納妾的事,不是惹得他夫人心裡不痛快了?那麼他縱著妾的兄弟在外頭橫行,想必是瞞著夫人的。」
  
  林氏一點就透:「老爺的意思……」
  
  「我想過了,咱們經商人家還是要和氣生財,犯不著為了這點小事同知縣結下樑子,何況熙然從不出門,這海捕文書就算散得滿城皆知,也沒人知曉上頭畫的匪類同他長得相像,估計就連縣太爺自個都不知道自己入了別人設下的套呢!咱們也不用點破,不如順勢把事情悄悄的壓下去,就當沒發生過,這樣也不至於鬧出來污了咱們家的名聲。」
  
  顧達邊說邊踱著步:「你想個法兒約了知縣夫人一起去廟裡燒香祈福,只當是閒話,把這事情透露給她知曉,她必定要氣那妾的兄弟,藉著丈夫名頭在外招搖,後頭的事,就不用咱們煩惱了。」
  
  林氏想了想:「要備禮麼?」
  
  顧達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隨便備些常禮,別太厚重了,不然倒教她猜測咱們的意圖。」
  
  林氏點頭應了,這事就這麼揭了過去。
  
  兩天後,舒歡學會了好幾種絡子的打法,改良著將雕好的玫瑰花珠串了起來,那花珠雕琢精美,牛角沉色澤黑潤,戴在雪白的纖腕上還真是格外顯眼漂亮,何況這手串還帶了天然的,似有若無的淡淡香氣,惹得良辰和美景兩名丫鬟直誇二奶奶手巧。
  
  聽見這誇,舒歡倒有些哭笑不得,做這種手工在富貴人家看來是不入流的,身為顧家二奶奶,要真手巧,就得刺繡精美,像雲姨娘就在顧熙然生辰那日送了親手繡的荷包,那個精緻就別提了,瞧得她都有點想學女工了,於是苦笑道:「不用誇了,外頭首飾店裡賣的手串,比我雕的要好看多了。」
  
  美景撇了撇嘴道:「那些都是金銀珠玉的,要多俗氣就有多俗氣。」
  
  良辰也道:「要找這種木珠的手串,就得去寺廟庵堂裡尋,但材質最好也不過是檀,雕飾的多是羅漢貔貅之類的避邪物,哪有這個好看?」
  
  舒歡微微笑道:「被你們誇得這樣好,看來可以拿去送人了。」
  
  美景忙道:「二奶奶要送誰?」
  
  她目光還落在那手串上,流露出三分不捨。
  
  舒歡雕這手串不過是打發時間,壓根就沒有愛惜不捨的感覺,反正想要的話今後再雕就好了,於是將那手串往美景手裡一撂道:「你們誰跑一趟?把這手串送到大奶奶那裡去,往常她總送些吃用的東西過來,我都沒有回禮。」
  
  美景搶著道:「我去我去。」
  
  大奶奶是有名的厚待下人,只要是往她那邊送東西的,都有豐厚的打賞。
  
  良辰倒沒同她搶這美差,只道:「這樣巴巴的拿著去不像樣兒,等我去找只精緻點的匣子,用錦緞墊了再送過去。」
  
  她說著就去翻箱倒櫃了。
  
  舒歡一笑,原來古代送禮也講究包裝,難怪會有買櫝還珠的典故。
  
  這裡邊正忙著,顧熙和就笑嘻嘻的闖了進來。
  
  他來生梅閣已經習慣了,一天要往這裡跑兩三回,越來越沒規矩,連通報都不用,不過舒歡和顧熙然都不是講究禮節的人,倒也覺得無所謂。
  
  舒歡把玩著木匣裡的沉香,瞟了他一眼道:「什麼事這樣高興?」
  
  「那胖……」他話到一半,覺得屋裡有人說話不太方便,就繞開話題問道:「二哥呢?沒在麼?」
  
  舒歡漫不經心道:「出去散步了。」
  
  這些天顧熙然不光曬太陽了,每日飯後都要出去散一趟步,還不要人跟著。
  
  良辰和美景見他們似乎有話要說,就乖巧的說有差事要做,避出去了。
  
  顧熙和等她們一走,立刻眉飛色舞的爬到了一張椅子上,貼到舒歡耳邊悄聲道:「那胖子倒霉了!」
  
  說著,不等舒歡催他下文,他就敲打著染墨道:「快,給爺學一個!」
  
  染墨好尷尬,但又不敢不聽從他的話,只好掐著嗓子學起女人的腔調來,還拿手點著滌硯的腦袋尖聲道:「小舅子!本夫人什麼時候多了個兄弟?他又是你哪門子的小舅子?你放縱他在外頭為非作歹,不知道的人,還真當他是我兄弟,我娘家的臉面都被你這老色鬼丟盡了!」
  
  「噗——」舒歡著實忍不住要笑,染墨的嗓子還未完全變聲,稍帶著點童音,學起女人來是像的,但那過份誇張的「大展雌威」真的很雷很搞笑。
  
  偏偏滌硯還在旁邊配合著跪地求饒:「夫人饒命!夫人饒命!」
  
  染墨一個耳光煽過去,當然不是真打,但滌硯捂著臉作勢往後就倒,還嗚嗚咽咽起來。
  
  「滿城裡誰不知道你那小舅子調戲了人才被打,你還發海捕文書?你當知府大人是聾的還是瞎的?參你個徇私舞弊就夠你受的,還不快點把那文書給我撤繳回來!」
  
  滌硯點頭連連:「夫人說的是!我去,我這就去!」
  
  「慢著!還有你那小舅子,喊衙役們捉他回來,打上一百大板,押進大牢!」
  
  滌硯苦了臉:「夫人,這樣做不太好吧?」
  
  「什麼?我的話你都敢不聽?!」染墨一邊學著一邊挽起了衣袖:「老娘先將你那賤妾捉來亂棒打死,看你還護不護她……」
  
  一句話沒說完,他轉身時,恰好瞧見雲姨娘微白了臉站在門外,立刻機靈的覺察到不對,規矩的請了安,退回顧熙和身邊去了,滌硯也識趣的從地上爬了起來,沉默不語。
  
  雲姨娘是聽見顧熙和的聲音,端茶過來的,沒想還沒進門就聽見「賤妾」兩字,刺得她心裡一痛,但又無可奈何,苦笑道:「四爺喝茶。」
  
  隨後就放下茶碗,退了出去。
  
  顧熙和見慣了他爹房裡的那些妾,拖了拖舒歡的衣袖,不滿道:「我們又沒說她,她多什麼心?」
  
  舒歡也在苦笑:「隨她去吧。」
  
  雲姨娘願意多想,願意自苦,她能有什麼辦法?只盼別想著想著,又算計她就成!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4:42 PM

第五十二章 避暑
  
  雲姨娘一走,房裡又熱鬧起來,只因舒歡一向不端什麼主家奶奶的架子,染墨和滌硯兩人也不太拘束,嘻嘻哈哈的說個沒完。
  
  聽完那胖子的悲慘遭遇,舒歡笑歸笑,仍然不太相信:「你們編的吧?」
  
  「誰編誰編了?」顧熙和不滿道:「我打聽出來的」
  
  染墨立刻上來拍了馬屁:「是啊,四爺厲害著呢給了我二兩銀子去收買縣太爺家的小廝,人家就全告訴我了。」
  
  這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正鬧著,美景提了一籃子葡萄進來,笑道:「二奶奶,那手串我給大奶奶送過去了,大奶奶見了十分歡喜,說讓您費心了,恰好別院的管事送了新摘的葡萄來,就讓我順便帶些回來。大奶奶還說,今年的葡萄結得早,甜得很,只是頭一茬量不多,教您別嫌棄,嘗個鮮吧。」
  
  她話剛說完,顧熙和已經餓虎撲羊似的搶了她手裡的籃子,摘了葡萄就往嘴裡送。
  
  美景一愣:「四爺,這還沒洗過……」
  
  顧熙和揮揮手,剛想說聲不妨事,忽然瞧見舒歡探過手來往葡萄上面指了指,他定睛一瞧,那裡赫然蜷縮著一隻吸吮葡萄汁液而長得肥胖飽滿的蟲子,頓時感覺一陣噁心,差點吐出來。
  
  他不怕蟲子,不代表差點把蟲子吃下去也沒有感覺。
  
  再看葡萄,顧熙和已經沒了胃口,提步就往外走:「我上老太君那瞧瞧還有什麼好吃的。」
  
  才掀簾,就見顧熙然慢步進來,向他道了聲:「謝謝。」
  
  「我……」顧熙和鬱悶,分明只是個巧合,被他這一謝,自己就成了專門替人打簾的小廝了他不覺跺跺腳道:「二哥真損」
  
  顧熙然一笑:「謝謝誇獎。」
  
  哎臉皮太厚了顧熙和沒撤,轉身就要走人。
  
  顧熙然坐下後理了理衣擺道:「小四,等等。」
  
  「怎麼?」
  
  「你去老太君那打聽打聽,看她老人家是不是要去別院避暑。」
  
  這是往年的慣例了,每到暑熱天氣,別院的管事一上門送東西,老太君就會叮囑那管事的回去將別院打掃乾淨,挑個好日子挪去避暑,畢竟顧家的園子再大,花木再繁茂,也比不上城外臨山的別院涼爽。
  
  顧熙和撓撓頭,有點懊惱道:「這就不用問了吧?早兩日她老人家就說了,今年身子不比往年爽利,要去了別院容易受寒,我原本還想沾光跟了去呢,都沒了機會。」
  
  「你想去?」
  
  「想」
  
  顧熙然微微一笑:「那就求老太君去」
  
  「求也沒用啊大哥忙著,二哥你病著,三哥我一見他那張冷臉就討厭,沒人陪著,老太君哪肯讓我一個人……」話說到一半,顧熙和忽然開了竅,手指著他道:「二哥,該不會是你想去,這才讓我去求老太君吧?」
  
  顧熙然緩緩點頭,道一聲:「聰明」
  
  「你……我……」顧熙和被算計了,十分鬱悶:「你就不能自己去求?」
  
  顧熙然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晃了晃:「第一,我不求人;第二,求了老太君也未必答允。至於你嘛,隨便你撒潑打滾還是軟磨硬纏,總能纏到她老人家鬆口。」
  
  ……
  
  顧熙和很想拒絕,但是想起老爺待在府裡他不太自由,而別院那邊沒人拘著,可以瘋玩,於是想了再想,抵不過誘惑,還是應了。
  
  待他出去,舒歡沒言語半句就起身要回內室。
  
  顧熙然笑道:「怎麼,見了我就躲?」
  
  被他調侃慣了,舒歡的適應能力比從前強了許多,張口就道:「哪敢?我這是替爺收拾隨身的衣裳去,免得回頭急起來忘了什麼。」
  
  不用想也知道啦,有顧熙和出面去求,老太君多半會允,說實話她心裡也十分雀躍,畢竟在顧宅裡悶得久了,好想看看外頭的世界。這種感覺最初還不強烈,但自從那天從大街上逛回來後,她就分外渴望起自由來,越發過不慣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日子。
  
  顧熙和的回信還挺快,到了傍晚時分就打發了墨染來回,說是老太君答允了,讓顧熙然跟著去養病,順便照看著顧熙和,不過到底不放心,除了顧熙和的奶娘肖氏外,她還點了四名老媽媽,四名護院,四名粗使媳婦和一名廚子跟著去,最後想起雲姨娘為人穩重妥當,就讓她也跟著去。
  
  老媽媽們都是顧家的老人了,俗話說久僕成主,她們自然要帶小丫鬟去服侍,但小丫鬟們只管貼身服侍,總還得帶幾個做粗重活計的丫鬟吧?加上顧熙和的兩名書僮要帶走,雲姨娘的貼身丫鬟香茜也要跟著去……
  
  這樣一算,就忽拉拉一大群人了,再加上這些人的隨身行裝,這哪裡是避暑,簡直就是要搬家
  
  別說舒歡被驚了一跳,顧熙然也十分意外:「怎麼這麼多人?」
  
  染墨笑嘻嘻道:「才三十來號人,不算多,要是老太君去避暑,這家裡的人都要帶走一多半呢」
  
  ……
  
  原想去了別院能得自由的,誰知這麼多人跟著一塊去,哪裡還有半點自由?不過,換個環境總比悶在顧家強上一些,舒歡只好這麼自我安慰著。
  
  顧熙然明顯不是喜歡自我安慰的人,微皺起眉道:「雲嫣就不用去了,留在生梅閣看家吧。」
  
  雲姨娘一怔,還未說話,染墨已經搖了頭:「這話四爺對老太君說過啦,太君說……」
  
  「說什麼?」
  
  染墨面帶歉意的瞧了舒歡一眼:「說廚子只管做三餐,雲姨娘的廚藝好,若是跟著去了,萬一兩位爺夜裡餓了,想起要吃什麼都方便,何況二爺這邊煎藥也少不了人,至於二奶奶……估計能做做窩頭鹹菜就不錯了,還是閒著玩去罷」
  
  老太君這話真損
  
  舒歡前思後想,覺得這些天沒過去請安,壓根就沒有得罪她老人家的地方,但是再回思那話裡的意思,她忽然就悟了難道,老太君覺得去別院是她出的主意?
  
  想想也是,老太君是人精,遇事要在心裡反覆琢磨個數遍,哪能猜不出顧熙和忽然鬧著要去別院是被人慫恿的?而方才收拾東西時,雲姨娘還說二爺從來沒去過別院,不知道該帶些什麼,可見顧熙然從前是很安份的足不出戶,那麼始作俑者除了她這個從前拋頭露面慣了,安份不下來的貧家女,還能有誰?
  
  既然是她出的主意,老太君又捨不得顧熙和遠離身邊,這筆帳自然要算到她頭上,單只損她一句出出氣,已經算是很寬厚了。
  
  舒歡想著不覺苦笑起來,當然,苦笑不是因為替顧熙然背了黑鍋,而是覺得老太君真是太抬舉她了,認為她還能做點窩頭鹹菜,事實上她也是從小被嬌慣大的,除了會泡方便麵之外,壓根就連鍋鏟都沒拿過。



第五十三章 山中別院
  
  去別院避暑是件令人興奮的事情,生梅閣裡那些丫鬟們都滿懷期待,只是顧熙然早就嫌人太多,自然不可能全都帶去,因此借口需要人看著屋子,只讓舒歡挑兩名丫鬟帶上。
  
  當然,這不是什麼難事,生梅閣的丫鬟一向比別處要少,外帶粗使丫鬟們可以忽略不計,那麼有資格跟著去的只有慧雲、巧雲、良辰和美景四人。
  
  慧雲如今是只燙手山芋,留她在家,舒歡不太放心,只好將她帶上,瞅準機會挑個人再將她嫁出去。
  
  巧雲嘴碎性子急,無異於定時炸彈,帶在身邊不如留在家裡,但若是沒有個穩重些的人提點著她,只怕等他們一走,她就該滿顧宅裡八卦閒話去了,於是舒歡很無奈的在將她留下的同時,讓相對穩重懂事些的良辰也留下了,只帶上稚澀活潑一些,還是孩子心性的美景。
  
  能去的人自然很歡喜,不能去的就一臉的不高興。
  
  巧雲此刻就撅著嘴,看著美景興奮的忙裡忙外,幫著收拾要帶的東西。
  
  看了半晌,她越發生氣,剛巧慧雲經過她身邊,就被她一把扯住抱怨道:「姐姐你瞧瞧美景那輕狂樣兒,論資歷,她是個新來的,除了長得標緻些外,連規矩都沒學全,憑什麼就能越過我去?要我說,二奶奶也太不公道,前些日子你不過打碎了一隻茶碗,她就連梳頭都換了良辰去,真是擺明了冷待咱們這些服侍二爺的老人。」
  
  這話原是無意,但恰恰戳中了慧雲的心病,她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起來,忙掩飾道:「留你在家豈不是更好?睡到日上三竿都沒人管你。」
  
  「好什麼?」巧雲沒發現她的異常,語帶不屑道:「二爺在家時,那起狗眼看人低的東西都敢剋扣這院裡的日常供給,二爺若不在家,只怕我上大廚房裡要一日三餐都得受人白眼呢」
  
  慧雲原本就不是多話的人,告密事發後,她慌亂忐忑了好些天,最後見顧熙然沒著急將她嫁出去,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心裡存上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期盼,因此她這段日子越發沉默寡言,輕易不開口的,聽見巧雲抱怨得有些大聲了,生怕教人聽見又生事,便急著要走,順便敷衍了一句:「你想多了,還不至於這樣。」
  
  誰知巧雲一聽這話就上了勁,冷笑一聲:「我想多了?你沒見別院那邊送了東西來,都沒人想著要分些到這院子裡?就那一小籃子葡萄,還是美景去送東西時瞧見了,大奶奶才教帶回來的。哼,什麼稀罕東西,就送到我面前,我還不屑吃它」
  
  「不屑吃?」這時忽然有一個聲音插了進來:「我怎麼記得巧雲姐姐你最愛吃葡萄的?前些日子二爺教人買了些回來,連二奶奶都沒嘗幾顆,就全進了你的肚子?」
  
  巧雲被這聲音唬了一跳,轉頭瞧見是良辰,這才鬆了一口氣,但到底是被她說紅了臉,狠狠的跺了跺腳道:「別仗著二奶奶寵你,就沒大沒小的管起我來了」
  
  良辰笑道:「我哪敢管姐姐,不過聽見了勸上一句,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姐姐少抱怨吧,要不教二爺聽見了,姐姐下個月的月錢可就沒了」
  
  她說著就走開了,巧雲心下不甘,偏又不敢追上去爭論,自個覺得沒趣,就悻悻然的回房去了。
  
  良辰進了裡屋,也沒對舒歡說巧雲抱怨的事情,只是將裝著驅蚊、解暑和醒神之類藥品的小匣子交給了美景,讓她帶著有備無患。
  
  一宿無話,直到次日清早,顧熙然才帶著舒歡往老太君和老爺房裡請了安,聽了一堆的叮囑嘮叨,才被長輩放行離開。
  
  行到顧宅門口,那些跟著去的丫鬟小廝們早亂著往各輛車上搬送東西,瞧見他們那興奮的樣子,還真讓舒歡回想起小時候去郊遊遠足的情形,忍不住露出了微笑,不過她昨晚也興奮著沒有睡好,上了車,顛簸了一陣不覺就打起了瞌睡。
  
  瞌睡最後是被顧熙和那興奮的叫喊聲嚇跑的,這傢伙剛出門時還規規矩矩的待在自己的車上,這會卻早已耐不住寂寞,爬到她和顧熙然的車上來找他們聊天了。
  
  「我教染墨去請杜秋和紀大夫了」他一邊說一邊往嘴裡塞著糕點:「人多了好玩哈哈……我要學了拳腳工夫上山去逮兔子哈哈……半夜不睡覺也沒有人管了哈哈……」
  
  太過興奮了,他話說得有點語無論次,唯有那哈哈的笑聲,響亮而歡快。
  
  舒歡神思昏昏的瞧著他那張開閉起,閉起又張開的嘴,忽然覺得去別院未必是個好主意,在顧宅裡還有其他人能分了顧熙和的心神,別院就沒有了,想到接下來的日子都要同這活潑得令人頭痛的小屁孩朝夕相處,她就有些憂鬱起來。
  
  當然事情一向都有兩面性,不至於絕對好,也不至於絕對的糟糕。
  
  在坐著馬車顛簸了四五個時辰,顛得舒歡差點喊起救命來之後,他們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那是一處背山臨水的莊院,近處有一小泊湖水,湖面上有星月的光芒在乘著夜風跳躍,遠處是連綿不絕的群山,巍峨聳立,一輪初上的彎月,靜靜的掛在了山巔。
  
  眼前的景,有如畫卷,在舒歡的面前展現出一份深邃而安謐的美。
  
  如果說景天城那繁華的街景令她震撼,那麼別院這天然的夜景就令她感動。
  
  在污染極其嚴重,森林迅速消失的現代生活了那麼多年,她真正接近大自然的機會極少,就算偶爾出去寫生,郊野的景致也不能美得這樣純粹。
  
  這一刻,她總算真正懂得為什麼古詩裡的意境,常讓她唏噓想往了,忽然覺得穿越也不見得是一件壞事,起碼讓她這個俗人也體驗到了兩分自然空靈而又博遠的雅趣。
  
  不過這份恬然的心境,終結於顧熙和那在靜夜裡顯得分外響亮的大呼小叫聲中,他在莊院門前飛奔了兩圈,發洩了心裡的興奮後,就急著過來拉起她和顧熙然的手,催道:「快走快走,我們去泡溫泉」
  
  泡溫泉
  
  這莊院裡有溫泉嗎?
  
  舒歡得到了一個意外的驚喜。
  
  顧熙然卻顯然不太高興,斜睨著他道:「泡就泡,為什麼要加我們兩字?」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4:43 PM

第五十四章 馥馥齋
  
  別院門首的牌匾,上書觀月兩字。
  
  名字不見得雅致,但好在應景,無論是登高還是臨水,都是賞月的好地方。
  
  院內的景致在夜色裡瞧來不太分明,舒歡只知道裡頭很大,草木青蔥,廊榭繁複。這裡的管事邊帶著他們往裡走,邊絮絮叨叨的介紹著:「老太君每回來,住的都是薔薇館,不知二爺和四爺中意哪處?」
  
  顧熙然想了想,問道:「這裡有溫泉?」
  
  「有。」管事的笑道:「是從山上引下來的溫泉活水。」
  
  「哪處離溫泉池子近些?」
  
  管事的答道:「薔薇館、品竹軒、馥馥齋、重陽院……」
  
  他還沒說完,舒歡就好奇道:「馥馥齋?好奇怪的名字。」
  
  「幽蘭在空谷,馥馥吐奇芳。」顧熙和哼了一聲道:「表姐就喜歡賣弄文才,咱們這回最好別撞上她,要不聽她說起那些琴棋書畫我就頭痛」
  
  「表姐?」舒歡對於顧家的親戚沒什麼概念,不知道他口中的表姐究竟是誰。
  
  顧熙和不耐煩道:「就是姑母的女兒,太君的外孫女嘛」
  
  原來老太君的嫡女顧寶篆,當初嫁到了同知府大人沾親帶故的章家,生了一子一女,嫡子名喚章子榮,而顧熙和說的表姐,就是章家嫡女章含芳。
  
  古代出嫁女兒,只要嫁得不遠,都還保留著回娘家消夏的習俗,當然,舒歡這種貧家女不在其列,因此顧寶篆嫁後還常來觀月別院,後來有了子女,不放心其遠離身邊,就帶著他們一塊來,直到三年前章家老太太去世,她全權接手了理家的活兒,才不得閒過來。
  
  偏生老太君是個愛熱鬧的,自己女兒不能來別院消夏,她就常打發人接了外孫和外孫女兒過來陪著說笑,久而久之就成了例,就算老太君偶爾不來,他們也會過來小住一段時日。
  
  管事的在旁解說道:「馥馥齋裡栽植的都是蘭花,章 姑娘喜歡,就挑了那裡常住。」
  
  顧熙和厭惡的翻了翻眼道:「她那是有病說什麼天底下花草都俗氣,只有蘭花高潔清雅,就喊人把馥馥齋裡其他的花草全拔了」
  
  管事聽他這麼一說,不知該怎麼接話,只好尷尬的搓了搓手。
  
  「薔薇館。」這時許久沒有出聲的顧熙然道:「我住薔薇館,品竹軒留著給紀大夫住,重陽院……種的是菊花?」
  
  管事的忙回了一聲:「是。」
  
  「留著給杜秋住吧。」
  
  顧熙和忙道:「那我要住飛絮閣,離二哥近點,離馥馥齋遠一點。」
  
  說著他還得意的笑:「表姐最討厭柳絮,她會打噴嚏,哈哈……」
  
  笑音未落,舒歡忽然想起狗毛事件,問了一句:「你不會打噴嚏嗎?」
  
  顧熙和就彷彿被人掐住了脖子,笑聲立斷,但仍然任性道:「我不管,我要住」
  
  舒歡掃他一眼,還真是小孩子脾氣
  
  管事的不知道紀大夫和杜秋是誰,也沒多問,見他們都挑好了住處,就忙著喚人搬東西收拾去了。
  
  顧熙和路熟,帶著他們往薔薇館去,忍不住問道:「二哥,你怎麼挑這裡住?」
  
  舒歡知道他的意思,古代尊卑觀念很重,一般長輩住的地方,小輩為了表示恭敬,都會空置著,哪像顧熙然大咧咧的就將之佔據了,因此豎起耳朵聽他怎麼答。
  
  當然,答案是標準的顧熙然式。
  
  他說:「就是老太君住過我才挑,裡頭動用的物事一定比別處齊全,反正空著也是浪費,住住有什麼關係?」
  
  顧熙和撓撓頭,欲言又止。
  
  顧熙然笑道:「你是怕太君知道了不高興?」
  
  顧熙和對老太君還算恭敬,背後也不敢道其長短,聽他挑明了,才點頭道:「是啊」
  
  顧熙然沒答,只是露出了一抹值得玩味的笑。
  
  舒歡覺得,她大概看懂了這笑容的意思,反正顧家上頭有顧熙天接管生意,下頭有顧熙和受盡寵溺,他嘛,原來就不受寵,再恭敬還是不受寵,不如夾在中間當個隨心所欲的閒散少爺,先讓自己活舒服了再說。
  
  當然,顧熙然是不是真這樣想,她不敢斷言,但她本身沒有什麼大志向,只要能過上悠閒快哉的生活,畫喜歡的畫,做喜歡的手工,看不一樣的風景,體味簡約的快樂,對她來說,這樣的人生就足夠完美了。
  
  薔薇館確如其名。
  
  院子外頭圍著一圈原木製的柵欄,上面爬滿了盛放的粉色薔薇,整院都是宜人的清香。館後有一條小徑,通往溫泉池子,走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能享受到泡溫泉的樂趣,最令舒歡咋舌的是,這裡的溫泉池子居然還是露天的
  
  原來,古人也不是處處保守封建的。
  
  當然,溫泉池外仍有高高的木板擋隔,上頭也爬滿了枝葉茂密的薔薇,將木板與木板之間原本就不大的間隙堵得嚴嚴實實,享受溫泉的時候還可以讓丫鬟們在外頭守著,根本就不用擔心被人偷窺。
  
  身旁是吐芳薔薇,頭頂是深邃夜空,如此景色下,若是泡在溫泉裡,手邊再有一碗擱了冰的酸梅湯……
  
  舒歡一邊幻想著,一邊深深的吸了口清新芳香的空氣,覺得古人真是太會享受了當然,更會享受的是顧熙然,趁著她魂神天外的機會,從身後圈住了她的腰,將下巴抵在她的肩頭,輕聲笑道:「娘子,我們可以洗鴛鴦浴了……」
  
  她回頭,看見星月底下,顧熙然的眼眸湛然如水。
  
  被調戲多了,臉皮再薄的人也能厚顏無恥起來,何況舒歡又不是生活在古代的大家閨秀,只稍微尷尬了一下,就若無其事的斜睨了他一眼,笑道:「好啊,我去找兩隻鴛鴦來陪你洗」
  
  ……
  
  顧熙然頭一回被她堵得啞然,再回眼一瞧,不遠處跟著他們的美景在偷偷的憋笑,立刻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聽見沒有,二奶奶要鴛鴦,快去找來。」
  
  「啊……」美景還算機靈,一愣之後,就知道這位二爺是嫌她待在這裡礙事了,從善如流的轉身就跑,還道:「婢子這就去找」
  
  ……
  
  舒歡差點淚流滿面。
  
  顧熙然這個壞胚,把一向乖巧聽話的美景都帶得腹黑起來。



第五十五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對待腹黑絕對不能心慈手軟。
  
  最後舒歡泡溫泉時,還是非常乾脆利落的把顧熙然給轟了出去,當然她心裡免不了會有一點小小的內疚,畢竟她確確實實是他的妻,但是兩人相處這一段時間下來,雖然沒有明言,仍然還是培養出了一份默契。
  
  他大概知道她的心沒有真正安定下來,缺乏足夠的安全感。
  
  她清楚他的自傲,不會願意勉強她。
  
  於是兩人明明是夫妻,同睡一張床,但除了有限的身體接觸外,清白得不能再清白了。
  
  穿越女性有主角光環,魅力無敵——
  
  那都是騙人的
  
  在這個陌生的時代裡,她只是無足輕重的路人甲,目前唯一能做的,只有在顧家繼續待下去,等待時間告訴她正確的選擇,離開或是留下。
  
  舒歡泡在溫泉裡,非常憂鬱的歎了一口氣。
  
  若是選擇了離開,是很卑鄙的一種行為吧?
  
  變相的利用了顧熙然,來獲取待在顧家時這一段相對安穩的日子……
  
  她當然告訴過自己,要在這裡掙扎著活下去,就要自私一點,但是強烈的內疚感忽然如潮水一般湧上了心頭,自小的家教告訴她,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若是有一個人留在她身邊,只是為了利用她當護身符,等到有了能力就絕然而去,她也會不高興的。
  
  可若是選擇留下,顧家、雲姨娘、陰暗的勾心鬥角,想想就教她頭痛。
  
  現實與理想之間的平衡點,真的很難找到。
  
  心裡的鬱結無法發洩,以至於舒歡忽然產生了一種想要尖叫和吶喊的衝動,連忙將臉埋進了手心裡,緊緊的摀住了自己的嘴,免得自己控制不住,當真尖叫吶喊起來。
  
  這一刻,她真希望自己原本就是這個時代的人,這樣就可以接受許多不能接受的人和事,不會有這麼多煩惱了……
  
  一聲輕微的嗤笑喚回了她的思緒,她愣愣的鬆開摀住臉的手,轉頭,瞧見顧熙然背靠著薔薇架,若有所思的上下打量著她:「你到底在幹什麼啊?」
  
  「呀——」舒歡終於尖叫了起來,沒忘了伸手摀住自己的胸部。
  
  顧熙然被這突如其來的尖銳聲音刺得耳膜有些疼痛,微挑了眉道:「鬼叫什麼?」
  
  「你……你偷窺……」
  
  太無恥了
  
  顧熙然不以為然道:「你大半個身子都泡在水裡,我能看見什麼?」
  
  說是這樣說,但溫泉水清,燈籠就擱在池子邊上,那光亮度,其實還是能隱約看見點什麼……
  
  舒歡一急,探頭過去就將燈籠給吹熄了。
  
  四周頓時暗下來,只剩些微朦朧的星月光芒。
  
  顧熙然又笑起來:「這麼緊張幹什麼,誰讓你洗了半個時辰還沒回去?我以為你的體質不適合泡溫泉,不放心才過來看看。」
  
  「狡辯」舒歡羞惱道:「要真不放心,讓美景過來看就可以了,二爺您用得著親自來嗎?」
  
  黑暗中,看不清顧熙然的表情,只能聽見他那帶著點調侃的笑聲:「別擔心,這會沒有蜻蜓。」
  
  「什麼蜻蜓?」話題轉太快,舒歡一頭霧水。
  
  下一刻,他的聲音就近在她身邊了,語氣也曖昧了許多:「小荷才露尖尖角,不是只有蜻蜓才感興趣麼?」
  
  明明看見了,還說沒有看見
  
  舒歡不知道是羞是惱還是尷尬,千言萬語,都化作了一句:「我擦——」
  
  額頭微痛,立刻被他伸指彈了一下,也不知道黑暗中,這傢伙是怎麼找準方位的,舒歡深吸了一口氣,剛想河東獅吼,就覺一片溫潤貼到了唇上,猶如蜻蜓點水般輕輕擦過,緊接著就聽見他呢喃輕語:「不許說髒話哦」
  
  語落,他的唇又膩了上來。
  
  舒歡本能的往後退了一步,要躲,誰想池底都是新鋪的巴掌大的光滑卵石,石與石的間隙還未被人踩實,她一腳下去,有塊卵石受了壓就往前鬆動了一下,帶得她一滑,身體失去了平衡往後就倒。
  
  「小心。」
  
  顧熙然連忙伸手過去拉她,可是他微蹲探身的姿勢根本就重心不穩,不但沒拉住她,反被她身體的重量給帶了下去。
  
  兩人先後摔入了水中,一片水花飛濺而起。
  
  池水不深,舒歡掙扎了兩下總算穩住了重心,重新站立了起來,但是鼻腔有一種刺辣的感覺在向上蔓延,這種極度難受的嗆水體驗,令她彷彿瞬間回到了穿越前的那一刻,只是痛苦的回憶緊接著就被顧熙然的摟抱給打斷了。
  
  他像一隻八爪章 魚一樣緊緊的纏摟住了她,用力到她差點喘不過氣來。
  
  舒歡立刻想起自己還光裸著身體,咬牙切齒的擠出兩個字:「放手」
  
  「不要」顧熙然拒絕得很乾脆,只是語調同他平時的雲淡風清不同,竟然帶著三分驚惶,還抱她抱得更緊起來。
  
  這是謀殺
  
  舒歡顧不上害羞,勉強憋出聲音道:「你……快把我勒死了……」
  
  顧熙然遲疑著將摟住她的手稍微放鬆了一些,催道:「快挪到池邊去……」
  
  這一回,他聲音裡還帶上了點顫意。
  
  舒歡仍然沒留意到,暢快的吸了兩口氣後,就想將他推開,自己趁隙夠了池邊上的衣裳落荒而逃,只是手伸出去推了兩下,沒推動。此時她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藉著星月光芒,總算隱約瞧見了他臉上的慌張神色,不禁怔了一下:「你,怕水?」
  
  也許是顧熙然平日處事不驚的態度給她的印象太深,話問出去,她自己都覺得這個猜測有些荒唐,但是對方很可疑的緊抿了嘴唇,臭著一張臉不發一言,同平時喜歡調侃戲謔她的腹黑模樣大相逕庭。
  
  顧熙然真的怕水
  
  事實令舒歡感覺不可思議,但她還是紅著臉,很聽話的帶著他往池岸邊靠去,沒辦法,總不能一直光裸著身子,任他摟著泡在水裡吧
  
  顧熙然的左手摸著了平實的池沿,立刻就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神情,好似劫後餘生,但是他的右臂還無恥的圈在她的腰間呢
  
  舒歡急急催道:「可以放開我了吧?」
  
  方才是不要,現在他說:「不好」
  
  拒絕時,一雙眼睛還不懷好意的往下瞟了瞟,把舒歡氣了個絕倒。
  
  這傢伙,怕水症為什麼不再嚴重一些?乾脆怕到暈過去才好。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4:44 PM

第五十六章 誤會
  
  兩人正僵持間,一隻螢火蟲從草叢裡驚飛出來,縈繞著薔薇架轉了兩圈,之後就搖搖晃晃的飛到了他們面前。
  
  與此同時,有騰騰的腳步聲響起,顧熙和大著嗓門在喊:「誰在尖叫,出什麼事了?」
  
  顧熙然的臉唰一下黑了,揚聲喝道:「停步,不許過來」
  
  可惜喊的有點晚,顧熙和的身影已經隱約出現在了薔薇架邊,手裡提了只燈籠,正在努力的往這邊張望:「二哥,是你嗎?」
  
  從亮處往暗處看,其實是看不見什麼的,但顧熙然還是心裡一急,鬆手放脫了舒歡,再往岸上一探身,將她擱在不遠處的衣裳一把撈了過來,顧不上會不會被水沾濕了,直接披到了她的身上,將她整個人裹了起來,護到了身後。
  
  顧熙和沒聽見回答,還以為真出了什麼事,又往這邊挪了兩步。
  
  待舒歡被裹得密不透風,顧熙然總算鬆了一口氣,黑著臉道:「你來幹嘛?」
  
  顧熙和一頭霧水,不知道他話裡火氣為何這樣大:「我在薔薇架後邊捉蛐蛐,聽見有人在尖叫就過來看看……」
  
  話到一半,他發現顧熙然在黑暗中顯現出來的身形十分臃腫,那樣子——
  
  顧達身邊姨娘多多,他思想再純潔也有限,忽然一拍腦門,悟了
  
  原來這裡不止他二哥一人
  
  在顧熙然喝令他滾蛋之前,他就識趣的撒腿跑了,邊跑還邊道:「你繼續,你繼續,當我沒來過」
  
  話雖這樣說,他心裡免不了要猜測,同二哥在一塊的女子是誰呢?反正不會是二嫂或雲姨娘,她們沒有尖叫的必要難道,二哥看上了某個丫鬟,趁著夜黑風高,上下其手……
  
  想到這裡,顧熙和忽然憂鬱起來。
  
  他目前還是挺喜歡舒歡這個不講究行走裙微動,輕笑不露齒,能同他玩到一塊的二嫂,不想看到她像自己的母親林氏一樣,每日裡悶悶不樂,滿心裡裝的都是他爹同哪位姨娘如何如何了,該怎麼教訓教訓新近得寵的姨娘,或是哪位姨娘吃飯口味忽然變了,是不是有了身孕之類的事情。
  
  且不提顧熙和的小煩惱,就說顧熙然與舒歡兩人狼狽的爬上池岸點亮燈籠時,才發現對方渾身都濕了個透,夏季衣裳原本就輕薄,此刻緊緊的貼在身上真是分毫畢現……
  
  顧熙然覷著眼瞧她,發現她身材窈窕,曲線纖秀,似乎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豆芽,開始猶豫是現在就找個機會把她吃掉,還是再養幾年。
  
  舒歡則是立刻就覺察到了他身體上的異樣,呆怔了一下,等醒悟過來是怎麼回事後,臉一下子燙起來,呸了一句:「顧色狼」
  
  呸完,她轉身就跑,連燈籠都顧不上提,就摸著黑一路往薔薇館去了,幸好幸好,路上沒再撞見什麼人,只是濕嗒嗒的衣裳貼在身上著實不太好受,被風一吹,就打了兩個響亮的噴嚏,待到雲姨娘熬了薑湯來給她時,那沉默的態度和幽幽的眼神,也教她有點鬱悶。
  
  這一晚當然不太好過,等到顧熙然回來時,她已經躺在床上裝睡了,可是腦子裡控制不住的會去回想先前發生的事情,越想就越睡不著,結果發現躺在她身邊的顧熙然也沒睡著,翻了好幾個身,最後悄悄的下了床。
  
  聽見門「吱呀」一聲微響,再緊緊的閉合起來,舒歡沒動,躺在黑暗中等了許久。
  
  半個時辰之後,他都沒有再回來,這大半夜的,他能去的大概就只有雲姨娘那裡了吧?她翻身躺平,睜著眼望了一會帳頂,忽然苦笑了一下,能夠預料到的事情,為什麼要感覺失落?既然自己做不出抉擇,那麼有人替她做出抉擇,也沒有什麼不好……
  
  事實再一次證明,有些事情未必同想像猜測的一樣。
  
  次日清早,舒歡頂著黑眼圈出房的時候,恰好看見顧熙然從書房裡出來,此人神清氣爽的對她道了一聲:「早。」
  
  ……
  
  舒歡很想一頭碰死算了,輾轉糾結了一晚,這到底是為什麼啊更令她想不通的是,顧熙然為什麼要對她這樣好?在古代男子眼中,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麼?他冷落雲姨娘,不代表就不能歇在雲姨娘的房裡,尤其是在她沒有盡到妻子的義務時。
  
  有小小的內疚夾雜著不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蔓延上了心頭,她暗歎了一口氣,擠出了一抹勉強的笑:「早。」
  
  顧熙然上下打量著她,忽然笑出聲來:「昨晚沒人跟你搶床,你一定睡得很舒服吧?」
  
  他是故意的吧?
  
  他一定是故意的
  
  舒歡自己照過鏡子,臉青得像鬼,那眼圈也黑得十分明顯,她就不信他真沒有瞧出來但是為了她那被摧殘到快要消失殆盡的可憐自尊,她還是硬著頭皮答道:「很……很好啊……」
  
  顧熙然笑得越發暢快肆意起來。
  
  舒歡頓時洩了氣,再沒辦法假裝若無其事,也不敢去瞧他那雙比往常還要清亮明澈的眼,提了裙子轉身就跑,比昨晚狼狽時逃得還要快
  
  當然也有令顧熙然意外的事情發生,他壓根沒想到他那個年紀尚幼的四弟,對風月情事如此敏感,以至於在薔薇館附近散步回來時,無意中聽見了他同舒歡在薔薇架下的對話,一張俊臉頓時又黑了下來。
  
  顧熙和十分八卦:「二嫂,你眼圈這麼黑,昨晚沒睡好嗎?」
  
  舒歡支支吾吾的掩飾著:「睡……睡好了啊……好得不能再好了……」
  
  「說謊了吧」
  
  「沒有……」
  
  「別掩飾了,我都知道了」
  
  舒歡的聲音高了八度,滿帶著懷疑:「你都知道了?怎麼可能」
  
  「是啊」顧熙和同情的踮起腳,拍了拍她的肩:「男人嘛,都是這樣的,你看我爹,我大哥,總之你想開點就好了,這事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事同你爹和你大哥有什麼關係?」舒歡越發狐疑:「你到底知道了什麼?」
  
  顧熙然神秘兮兮的壓低了聲音:「不就是昨晚在溫泉池子那邊,我瞧見二哥摟著……咦,二嫂,你不是都知道了?幹嘛還臉紅成這樣?喂,別跑啊你……」
  
  他剛想追上去,忽然感覺頭頂的陽光被一片陰雲遮蔽,隨後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響起:「小子,你是不是活膩煩了?」



第五十七章 敲詐
  
  這聲音……這聲音……
  
  顧熙和還沒來得及轉頭,就覺得屁股上一痛,被人給狠狠的踹了一腳,吧唧一下栽到了草叢裡趴著去了。
  
  他語帶哭音的捂著屁股,喊了一聲:「二哥我錯了……」
  
  顧熙然居高臨下的望著他,臉上的神色似笑非笑:「光道歉沒有誠意。」
  
  「那……那上回你找我要的那匣子沉香,我再照樣兒送你一匣?」
  
  「不夠」
  
  「再加一方上好的澄泥硯?」
  
  「我病著呢,不用唸書,不考功名,連筆都握不住,我要硯台幹嘛?」
  
  握不住筆,踢人倒是很痛
  
  顧熙和腹誹了一句,但私底下同舒歡議論顧熙然的風月情事,的確有點不妥當,他心虛,心虛就得討好對方,於是仍腆著臉笑道:「昨晚我捉到一隻白牙青,厲害得很,百戰百勝,要不送給你?」
  
  顧熙然抿了抿唇道:「你以為我同你一般大?」
  
  顧熙和苦了臉:「那你想要什麼?」
  
  「我想想。」顧熙然當真臉皮厚厚的沉吟起來。
  
  請杜秋做武師的事情,由於顧達在家,顧熙和還沒有找到稟明老太君的機會,因此每月的工錢,他得自個掏腰包……
  
  想到這裡,他微微笑道:「要不這樣吧,我答允每月給杜秋五兩銀子的工錢,今後就由你出了。」
  
  「五兩銀子」沉香是討來的,顧熙和不心疼,白牙青是捉來的,他也不心疼,銀子他原本也不該心疼的,但沒有期限的每月付下去,他就有點心疼了。五兩銀子可以買很多很多好玩的物事了
  
  顧熙然瞟他一眼:「捨不得了?」
  
  「廢話」
  
  「回去找老太君討去,就說在別院附近找見一名武師。」
  
  顧熙和睜大了眼睛:「二哥,連老太君的便宜你都要佔你真是太……」
  
  顧熙然笑望著他:「太什麼?」
  
  「太老謀深算了」
  
  「傻蛋」顧熙然伸手敲過去:「讓你多念點書還不聽,連拍馬屁都不會」
  
  ……
  
  說到武師,就有管事的過來通報,說紀大夫和杜師父已在門外下車,還帶了一位老太太同來,問他們是不是按昨晚的吩咐安排住處。
  
  顧熙然點頭應了,又叮囑管事的送兩個丫鬟過去服侍,然後隨同顧熙和一起迎了出去,才走到途中,就遇見染墨領了人進來,紀丹青仍是一身天青色竹布長袍,清和溫雅,杜秋卻已換了身利索的黑色勁裝,襯得那原本普通的容貌都明朗而颯爽起來,只有當他轉眼望向手邊攙扶著的老婦時,才會流露出三分同他氣質不符的溫柔來。
  
  看見他們迎上來,紀丹青先拱了拱手,露出了溫和的笑容:「在下原本不好意思過來叨嘮,只是這位老夫人病體未癒,杜兄不放心,定要央在下同來,在下就只好厚著臉皮過來偷兩日清閒,二爺可別見怪。」
  
  顧熙然笑道:「紀大夫說見外話了,我這病體還要請你幫著好生調理,你若是不來,我就算請人綁你,都要將你綁來。」
  
  那邊杜母在悄聲向杜秋打聽顧熙然的身份,知曉他就是杜秋的東家時,慌忙上前見禮道謝,感激之情溢於言表,還道:「若不是公子爺請了這位紀大夫替老身瞧病,老身只怕再沒有病好的機會了。」
  
  寒暄了兩句,恰好管事的帶了兩名丫鬟過來,顧熙然瞧見杜母露出了一臉疲色,想是趕路辛苦,就不再多說,讓丫鬟們帶著他們先回房休息。
  
  流光匆匆把人拋。
  
  一晃就小半個月過去了,由於沒人拘著,舒歡閒了就在別院裡四處亂逛,將路都摸了個遍熟,但看遍了院景,她最終還是膩煩了,再看顧熙然每日忙著同杜秋學武,似乎興致很高,每日天不亮就起身出去,她忽然覺得學武防身是個不錯的主意,就算打人不行,把輕功練好,關鍵時刻也可以逃命,便動了跟著一起去學的念頭。
  
  不過好在她事先留了個心眼,沒有直接開口說要學,而是偷偷的觀摩了兩日,結果發現杜秋的功夫厲害是厲害,一腿過去能掃斷一根碗口粗的木樁,一掌下去也能劈開一小塊山石,但同她想像的武俠小說裡的出神入化有很大區別,就算是飛簷走壁,那也要依靠工具,沒法一躍就數丈高,更不能隨便伸根手指頭出去,就點了穴道讓人不能動彈。
  
  武俠小說,其內容終究是杜撰的東西居多,神化了功夫的厲害,舒歡心知杜秋已經很厲害了,能掃斷木樁,劈裂山石的腿掌功夫,要是施到人身上,結果可想而知,但是看見顧熙然每日練那些基礎功夫,練得搖搖欲斃,顧熙和更是一提練武就臉色發黑,她就很沒毅力的退縮了,畢竟從前上體育課,跑個八百米都能把她跑吐血,要讓她每日早起繞著別院外頭的小湖跑上三圈,再劈樁蹲馬步爬山擔水什麼的,她會覺得人生一片黑暗。
  
  既然練武不成,漫漫長夏無從消遣,她就只好撿回老本行,摸著沉香雕起東西來,不管是手串還是腰墜,髮簪或是玩器,反正有了新奇的想法就雕,一來可以打發時間,二來在顧家待了許久,知道人情往來必不可少,但她沒什麼值錢首飾,每個月又只有十兩需要積攢的月錢,更不像大奶奶娘家有錢,陪了無數嫁妝過來,那就只好依靠自己的努力,雕出一些精緻討喜的東西,像纖長的芙蓉花簪,縷空壽字紋掛件等等,預備著送人。
  
  不過僅僅是這樣的話,仍然不夠人情往來,沉香是金貴的香料,雕了東西用來送尊長平輩,新巧而不寒酸,但用來打賞下人的話,她就算有一屋子沉香,也不夠賞的。當然她也可以不賞,沒人敢當面說些什麼,只是背地裡的酸言諷語不少,從她的出身議論到她的長相,再從她的長相議論到她的人品,總之不會是什麼好話。她聽不見,美景卻聽見了許多回,也為之受了不少氣,有兩回甚至同人爭吵起來,最後是哭著回來的。
  
  舒歡是隨意的性子,很習慣於自得其樂的生活,若是從前,旁人說什麼由得他們說去,她照樣吃她的喝她的睡她的,好好的過屬於她的生活,要讓她去討好那些污蔑詆毀她的人,那是休想但是穿越之後,見識過了宅門裡頭的複雜,她如今深知閻王好惹,小鬼難纏的道理,不說別的,單只眾口鑠金,積毀銷骨這兩個詞,就夠她水生火熱了。
  
  因此她就算不用刻意去討好那些下人,也需要學著大奶奶和雲姨娘的做法,適當的打賞兩個錢出去,用有限的經濟損失,換來無限的安寧平和。
  
  只是,問題來了,這些必不可少的花銷該從哪找?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4:45 PM

第五十八章 投石探路
  
  顧家這天打發人送了這個月的月錢過來。
  
  舒歡和顧熙然一樣,每個月是十兩銀子的月錢,雲姨娘減半,慧雲是一兩,良辰和香茜都是一弔錢,那些粗使的丫鬟們,按著分派活計的不同,拿的月錢也是三五百錢不等。
  
  月錢到手,每個人臉上都多了笑,心情很好的樣子,連帶的整座別院裡的氣氛都好了許多,唯有舒歡仍是愁眉苦臉,反覆的看著手中那一錠十兩的銀子,想著是不是要將之換成銅板來花用。
  
  在這裡,十兩銀子算很多錢了,光是打賞下人的話,絕對用不掉,但是從前攢零花錢的經驗告訴她,化零為整才能攢下錢,若是化整為零,花著花著,不知不覺錢就光了。
  
  她想了半天,還是將銀子收了起來,一邊喊著美景去找染墨,一邊轉身去翻擱著沉香的木匣子,打算找兩件邊角料雕出來的小玩意兒,看能不能拜託染墨拿出去賣點錢。
  
  邊角料只能雕極小的扇墜兒,再不然就是直接拿在手裡把玩。
  
  她翻出來的兩件沉香木雕,一件是用色澤帶紅的奇楠雕的躍水紅鯉,反正她時間多得是,雕得很用心,紅鯉身上的魚鱗都層次分明,極其精巧,但只有拇指般大小。另一件用料更寒酸一些,是棧香雕的盛放蓮花,比指尖大不了多少,連她自己都覺得玲瓏過了頭,於是在蓮蕊處打了細孔,又拆了一掛瑪瑙手串,拈了四五顆瑪瑙珠子,擾在一起拿絲繩編成了扇墜兒。
  
  染墨是個機靈而安份的人,聽見舒歡要賣沉香木雕,既沒大驚小怪,也沒多嘴多舌,只是小心翼翼的接過,探問了一句:「這兩樣兒,二奶奶打算賣多少銀子?」
  
  目前能夠信任的小廝,似乎就只有染墨一人,舒歡也不費勁的不懂裝懂了,搖了搖頭道:「沉香這東西同玉石差不多,沒有定價的吧?再說這些小玩意兒,有沒有人買還不知道,你就幫忙賣賣看吧,自然是賣的價越高越好。」
  
  染墨答應了一聲,忽然再問:「二奶奶前些天兒不是畫了些石頭送給四爺麼?四爺很喜歡呢,都收了起來,二奶奶這裡若是還有,倒是可以拿出去一塊賣的。」
  
  舒歡一愣:「那些石頭就是鋪在溫泉水池子底下的卵石,不過隨便塗畫了兩筆,不值什麼錢的。」
  
  染墨笑道:「二奶奶不知道,有些人不喜歡美玉,就喜歡收藏奇石,不賣賣看,怎麼知道有沒有人買?」
  
  說得也對反正那些畫石是她泡溫泉時,想起了三毛寫的那篇《石頭記》,心血來潮的就撿了一堆石頭回來胡畫,除了浪費了不少顏料外,一個錢都沒費,就算用極廉的價錢賣出去,她都賺了
  
  想到這裡,她就興致勃勃去翻箱倒櫃,找了半天才從擱在角落的一隻櫃子抽屜裡找出了十來塊畫石。沒辦法,她畫過了新鮮勁就隨手丟了,就連送給顧熙和的那幾塊,還是她趁著顧熙然不在悄悄畫時,被瞧見了要去的。
  
  染墨走後,她有些坐立不安,生怕那些東西沒人買就斷了賺錢的指望,正坐在窗前發呆呢,忽然瞧見杜母挎了只竹籃,繞過了薔薇柵欄走了進來。
  
  舒歡連忙迎出去,人還未走到近前,先聞見一股極其誘人的香味,簡直令她饞涎,不由笑道:「杜媽媽,是不是又做了好吃的來?都說了讓您別這樣費心,有空還是多歇歇才好。」
  
  「自從到了這裡,成天不是吃就是睡,歇得夠多了」杜母將覆在竹籃上頭的一張新鮮荷葉揭了起來,露出下面一隻被烤得油黃噴香的竹雞來,慈和的笑道:「這是小秋晨起上山逮回來的竹雞,我看個頭還挺大,渾身都是油脂,就收拾著用松木烤了,你快趁熱嘗嘗,看看味道如何。」
  
  舒歡一聽反倒不好意思吃了:「杜媽媽,這是杜秋捉來讓您滋補身子的,您怎麼就……」
  
  杜母笑著打斷她道:「一把老骨頭了,再怎麼滋補,也不能返老還童,再說紀大夫替我調理了這些日子,病早就好,身子骨比沒病前都硬朗,還補什麼呢?倒是你,瘦得渾身上下沒幾兩肉,該多吃些才好」
  
  舒歡推脫數次,都敵不過她的殷切,只好接了籃子,將她往屋內引。
  
  杜母同杜秋不同,是個很外朗而熱情的人,不會將感激深藏在心底,而是盡量的用行動和言語來表達,她病好了沒多久,就開始下廚做各式各樣的吃食,變著法兒的找借口給他們送來,而且最初那幾日,她一天能將謝字掛在嘴邊叨念上十來回,直到舒歡聽見謝字就假意兒生氣,說她太過見外,她才不再言謝。
  
  只是不謝歸不謝,吃食她卻送得加倍頻繁起來,偏偏又有一手的好廚藝,即便送來的都是些尋常吃食,也極其美味,搞得舒歡漸漸被養刁了胃口,連廚子做的菜,她都覺得一般起來。原因無它,廚子做的菜再精緻,也有一股子酒樓飯館特有的味道,而杜母做的吃食,有濃濃的家常香,有時吃著她都能潸然淚下,套句雷人點的話,姐吃的不是菜,是回憶。
  
  山間竹雞多吃草籽松實長大,外帶是拿松木烤出來的,別有一股清香。
  
  舒歡原想收著等顧熙然回來再吃,但杜母一直強調要趁熱吃味道才好,她猶豫了一下,這才撕下兩隻雞翅膀,其餘的再用荷葉覆好,喊了美景來:「送過去給二爺,讓杜師父和四爺同吃吧。」
  
  至於紀丹青,他彷彿不喜油膩的食物,每日教廚子做的都是清淡菜蔬,舒歡就另撿了別院管事送來的新鮮果子,用青釉刻花荷葉盤盛了,讓慧雲送到品竹軒去。
  
  杜母在旁看著她忙碌,滿臉都是笑:「還是二奶奶想的周到。」
  
  舒歡苦笑,這都是被環境逼的,她從前只知道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連水果都有賢惠能幹的母親給端到手邊,如今卻不得不代入這個二奶奶的角色,在照顧自己的同時,也照顧他人,想到這裡,她暗自歎氣:「杜媽媽還是喊我小歡吧。」



第五十九章 槍斃的意思
  
  舒歡不喜歡佔人便宜,也不喜歡虧欠人,因此有個較為古怪的毛病,那就是不怕人對她不好,只怕人對她太好
  
  旁人對她不好,她自然不需要用熱臉去貼人的冷屁股,將之塞入心裡存的黑名單,徹底無視掉就行,但是對她太好,她就會無措,總想著回報那份厚待,若是無法回報,就會產生愧疚感。
  
  她對顧熙然就有這種感覺,但其中還夾雜著別的情緒,理不清道不明,對於杜母則單純得多,純粹是覺得收留杜秋,請紀大夫給杜母瞧病,那都是顧熙然辦的事,她在旁並沒出什麼力,因此總是白吃白喝,享受著杜母對她噓寒問暖,她心裡有些過意不去。
  
  想要回報顧熙然太難,她心裡仍在搖擺不定,想要回報杜母的話,就相對簡單一些,禮尚往來才是和諧相處的長久之道,於是她一邊同杜母說著話,一邊從擱著沉香的木匣子裡頭撿了一枝紫油奇楠雕的玉蘭花簪,起身替杜母簪在了發上。
  
  「這……」杜母微慌了一下,連忙伸手要將簪子拔下,卻被舒歡止住了。
  
  她笑道:「閒著沒事雕的簪子,又不值什麼錢,不過是份心意,您就收下吧,再說我還想煩您一件事呢,您要不收,我可不好意思說。」
  
  杜母自然不知奇楠的貴重,只道是尋常帶香的木料,喜那雕花的精巧,外帶木簪看著含蓄簡潔而不顯眼,正適合她寡婦的身份,便沒有堅持推脫,含笑收了下來,一面誇她手巧,一面問她何事。
  
  舒歡一笑:「想煩杜媽媽教我女工,不用教得太仔細,或是哪回您做活計的時候,我在旁看看就好。」
  
  「這容易,有什麼不會的只管問我。」杜母滿口答應著,但又有些納悶:「你不會女工?」
  
  舒歡沒言語,只是搖了搖頭。
  
  正是不會才想學,畢竟原主是會做女工的,保不準哪天老太君或是別的人心血來潮讓她做點什麼,到時要做不出來就很難堪了。何況女工是古代女子必學的技能,她要是會了,回頭想繡點什麼,也能自己動手了。
  
  杜母只當她是不好意思,望向她的目光中憐愛之意更甚,笑著寬解她道:「不會也不打緊,學起來很快的。織布的活計你用不上,縫紉也不著急學,我看先教你刺繡好了,這頭一步就是描花樣兒……」
  
  兩人說話正熱鬧,忽然顧熙然回來了,丫鬟們自然也跟著端茶倒水的忙個不停,連雲姨娘都跟著進來了,杜母覺得自己留在這裡不太方便,就先告辭回去了。
  
  顧熙然接了雲姨娘絞來的冷手巾,擦了一把臉,望著舒歡笑道:「看來杜媽媽同你挺投緣的,做了什麼好吃的,頭一個想到的就是你。」
  
  「好沒良心的話」舒歡將湃在井水裡的一壺涼茶遞了過去:「好像你沒吃一樣。」
  
  「吃了。」顧熙然一笑:「誰讓娘子偏疼我,得了什麼好吃的,就先打發人給我送去?」
  
  平時沒少被他打趣,但是當著丫鬟們和雲姨娘的面,舒歡還是微窘了一下,覺得此人真是肉麻,不過低頭細想他的話,是有些道理,杜母對她,彷彿比對他和紀丹青還要好上三分……
  
  「別琢磨了。」顧熙然很瞭解她,看她垂眼就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仰頭灌了兩大口茶道:「杜秋說了,他娘原先有過一個女孩兒,只是不到三歲就讓人拐了去,不知流落在何方,還活著沒有。他們這回出門,說是尋親,其實是杜秋探尋到了一些線索,這才變賣了全部家產,滿懷著期望來尋人的,沒想尋到最後線索斷了,杜媽媽不願放棄,輾轉又尋了兩個多月,將身上盤纏都花盡了,傷心絕望之下這才一病不起。」
  
  舒歡微揚了眉:「這麼說她是把我當女兒來寵了?」
  
  「應該是吧。」顧熙然笑道:「你們兩個年紀差不多,她女兒只比你大了二三歲。」
  
  那麼,杜母的年紀也該同舒家夫婦差不多,但興許是長年思女,積憂過度,滿面都是皺紋,連頭髮都花白了,看上去竟比舒家夫婦蒼老了二十來歲。
  
  舒歡心有所感,歎了一口氣。不知道自己魂穿了,是不是代表著身體死亡,若是這樣還好些,雖然絕望讓人悲痛,但這種撕心裂肺的失女之痛總有一天會被時間緩和,好過被算作失蹤人口,教爸媽日夜懸心,長長久久的不得安寧。
  
  雲姨娘忽然幽幽的道了一句:「其實那女孩兒也算有福了,起碼還有人十幾年如一日的惦念著她,總好過死活都沒人關心……」
  
  不管雲姨娘這句話裡帶沒帶別的意思,但聽著感覺真悲哀,舒歡忍不住拍了桌道:「拐孩子的人最可惡,統統都該拖出去槍斃一百次」
  
  美景在旁聽得好奇:「什麼是槍斃?」
  
  呃——
  
  一激動就不小心說漏了嘴
  
  「槍斃就是……拖出去……拿槍戳上一百個窟窿,直到斃了為止……」舒歡好窘,一邊語無倫次的忙著掩飾,一邊偷眼去瞧其他人的反應。
  
  雲姨娘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顧熙然則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她自然看不出什麼來,只好暗自安慰自己,偶爾說漏嘴了一個詞而已,他們不會懂啦
  
  誰想她剛把心放寬,就見顧熙然點著頭,一本正經道:「原來槍斃就是拖出去拿槍戳上一百個窟窿……唔,這詞真新鮮」
  
  所謂腹黑,就是無論他用什麼樣的表情說什麼樣的話,你都會懷疑他話中帶話,意有所指
  
  舒歡此刻就覺得自己犯了疑心病,認真的再看了顧熙然兩眼,但仍然無法從他臉上窺出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顧熙然迎著她的目光,微揚了唇角:「不對?」
  
  舒歡硬著頭皮回答:「對啊……」
  
  顧熙然從她臉上挪開目光,一掀衣袍坐了下來:「原來娘子這麼血腥暴戾」
  
  ……
  
  被打敗了,舒歡轉身就走,決定學會了女工之後,頭一件事就是扎一個小人,上書顧熙然的生辰八字,天天拿鞋底狠揍……
  
  不過沒走出兩步遠,聽見顧熙然的另一句話後,她又改了主意,決定天天替他上高香,保佑他無病無災,長命百歲。
  
  他說:「收拾一下,明日早起跟我上山,多帶兩件御寒的衣裳,沒準要在山裡住一夜再回來。」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4:46 PM

第六十章 人各有志
  
  先是在顧宅裡悶了將近一個月,但那地方人多口雜,又是呆在老太君的眼皮子底下,舒歡不得不忍著悶,安份再安份。
  
  來別院之前,她也幻想過這裡無人管束,大概可以偶爾出去散散心,誰想顧熙然同顧熙和都忙著學武,沒空帶她出去,丫鬟們是不敢出去,雲姨娘就更別提了,沒事的時候連薔薇館都不出,能夠悶在房裡繡一整天的花
  
  至於老太君派來照料顧熙和的那些老媽媽們,壓根就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防著她們向老太君通風報信都防不及呢,哪能自個送上門去聽嘮叨?
  
  因此聽見顧熙然說明日要上山,她簡直心花怒放,喊了美景就準備回房去收拾東西,只是剛走到門前,就聽見身後雲姨娘在問:「上山?二爺您的身體撐得住麼?」
  
  顧熙然這種身份的人,絕不可能同人動手打架,學武為的就是防身,雖然這些日子差點被杜秋整得趴下,但他還是咬牙挺過來了,體力有明顯的增強,從前走上一段路就要氣喘,如今只要不是狂奔數里,他連心跳都不帶加快的。
  
  於是他微微笑道:「不妨事。」
  
  雲姨娘這才放心道:「那我也收拾東西去。」
  
  顧熙然微揚起眉,喊住了她:「你還是留下看院子吧。」
  
  ……
  
  用腳指頭想都知道雲姨娘此刻該有多麼尷尬,舒歡沒有回頭,快步走了出去,他們兩人的事,讓他們私下裡解決就好,她犯不著在旁摻和,免得惹人怨恨,不過就算她走得再快,仍然聽見顧熙然又說了一句:「山路不好走,人多了照顧不過來,丫鬟們也不用跟著去了。」
  
  美景走在她身後,聽見這話,竟然嘀咕了一句:「幸好幸好」
  
  舒歡忍不住笑:「你就不想出去逛的?」
  
  「想是想啊。」美景說著覷看了一眼她的臉色,這才接道:「但去登山就太辛苦啦,連路都沒有,最多只有一條羊腸山道給人走,再說前日下過一場透雨,沒準山裡的土路還未乾呢,踩下去就是一腳的泥若是再不小心失腳滑了……」
  
  說到這裡,她眉頭擰得緊緊的,擔憂道:「二奶奶,我看您也求求二爺,別去啦這麼大熱的天,待在家裡歇著多好,何必跟著出去受苦受累?要真嫌悶得慌,那就等到十五,讓二爺帶著您去左近的村子裡逛逛圩市好了,那個輕省有趣多了。」
  
  舒歡沒言語,只是望著美景笑。
  
  美景摸了摸臉,納悶道:「我說錯話了麼,還是臉上有髒東西?二奶奶笑什麼?」
  
  「我笑啊——」舒歡伸手輕戳了她的眉心:「你是個徹頭徹尾的奼女」
  
  「奼女?」美景疑惑,二奶奶嘴裡總冒出些她聽不懂的詞,也不知道是誇她還是羞她。
  
  美景原本就容貌出色,此刻微蹙著眉頭的模樣甚是憨態可掬,舒歡沒忍住,伸手輕輕的捏了捏她那還稍帶著點嬰兒肥的臉頰,笑道:「說你宜家宜室生成這副好容貌,也不知道今後誰有福氣娶了回去。」
  
  儘管年紀還小,但聽見舒歡說起嫁人的事情,美景還是漲紅了臉,小聲咕噥道:「二奶奶別打趣人,您自個才生得標緻,沒見二爺時常目不轉睛的盯著您發愣麼?我只盼著將來能有您一半的福氣,嫁個像二爺疼您這樣疼我的夫君,也就心滿意足了……」
  
  她說著說著,聲音漸小,到最後簡直有若蚊吟,但飛紅的雙頰看上去更增嬌艷,簡直如同一朵含苞待摘的玉色芍葯,惹得舒歡真起了打趣她的心思,笑道:「將你二爺說得這樣好,不如你就嫁他吧」
  
  「那怎麼能行?」美景慌慌的搖頭:「二爺疼的只是您一個人,再說我雖是個婢女,卻也不想給人做小……」
  
  她容貌出色,心氣到底高傲些,不過話說的太直,她也怕舒歡生氣,就猶豫著沒再往下說,緊接著,忽然想起了老爺房裡的溫姨娘,那是夫人林氏的陪嫁丫鬟,但夫人為了同另幾個姨娘爭寵,籠絡老爺,仍是替溫姨娘開了臉,收在了房裡,沒想才兩年工夫,老爺就對她失了興頭,平日裡絕少去她的屋子,夫人不知為了什麼緣故,也不太待見她,那日子過得……
  
  她越想越心慌,顧不上其他,只仰起臉求著舒歡道:「二奶奶,我會用心服侍您,絕不給您招惹麻煩,只求您疼我,千萬別讓我給二爺做小。」
  
  舒歡微訝的揚起了眉,真沒想到顧熙然也會被人棄之如敝履,這就是所謂的人各有志麼?慧雲挖空心思想爭的身份,美景卻畏如荊途。
  
  至於顧熙然對她好,她自然很清楚,但好到眾口稱道的程度,她就萬分納悶了,自覺沒什麼能讓人這樣另眼相待的優點,若單只是為了容貌,雲姨娘不比她差,還是最招人喜歡的柔弱賢惠型……
  
  唯一的解釋,就是顧熙然眼光太差,放著珠玉不要,偏要挑她這塊頑石這不是她妄自菲薄,也許在現代,她的性格會比雲姨娘的沉悶討喜些,但是擱在古代,她的優點就變成了缺點,一個不願意成天悶在家裡繡花,總想著出去遊山玩水的女子,怎麼看都不是古代男人眼中的賢妻
  
  美景不知她在想些什麼,見她發呆,還道是自己惹她生氣了,連忙伸手輕拽拽她的衣袖,低聲道歉:「二奶奶,我錯了……夫人說過,身為婢女,最要緊的就是聽話,今後您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絕不再自作主張。您……別生氣……」
  
  舒歡被她拽得回過了神,抬眼瞧瞧她,一張小臉皺成了苦瓜,看著可愛又可憐的樣子,心裡不由暖了一些,伸手扯了扯她垂在頸後的散發道:「有什麼想法就明白說出來,這樣挺好的,我沒有生氣,也不會逼你去做不想做的事情,今後也這樣吧,保持你的本性就好。」
  
  美景遲疑著點了點頭,但非常懷疑舒歡是為了寬慰她才這樣說,本來嘛,這世上有哪個主家會喜歡一個總是說「不」的丫鬟?
  
  「還想?」舒歡笑了,伸手推她道:「你倒是提醒我了,上山不能穿繡花鞋去,回頭失足滾下來就慘了,快,去替我找雙合適的靴子來,再弄一身小廝們的衣裳,我可不想穿著長裙去翻山越嶺。」



第六十一章 沉重的包袱
  
  說是收拾東西,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帶上兩件厚點的對襟襖兒,驅蚊的香薷草液和止癢醒神的薄荷膏就好,古代山間時常有野獸出沒,為了預防萬一,舒歡還十分無恥的學著顧熙然揣上了辣椒水和生石灰粉,除此之外,只需要準備火石火折、兩隻皮水囊和一些方便攜帶的吃食,用一張包袱布裹起,輕輕巧巧的往肩上一背就得。
  
  美景盯著床上那一堆被舒歡否決掉的衣裳,不依不饒的追纏道:「好歹再帶兩襲披風吧?可以御寒,也能墊著坐臥。」
  
  舒歡想了想:「好吧。」
  
  「匕首呢,要不要帶?萬一遇上野獸也好防身。對了對了,指南魚也要帶上,迷路的話就能用上了。還有創傷藥、蛇藥、繩索、刷牙子、手巾……」
  
  舒歡連忙止住她,黑線道:「我只是上山去玩一天就回來,沒打算在外面待上十天半個月。」
  
  美景那雙水靈靈的眼睛裡滿帶著關切:「有備無患,再說這些東西又不重。」
  
  舒歡想了想,再次妥協:「好吧」
  
  次日清早,顧熙然看著舒歡換上了小廝裝束,心裡還想著該替她添兩身方便出門的衣裳了,但是看見她扛起那隻大大沉沉的包袱時,這個念頭就立刻被拋至爪哇國去了,不過他只是微揚了唇角,什麼也沒有說。
  
  其實這次上山不是為了玩樂,而是杜秋換了個法子鍛煉顧家兩兄弟,不過紀丹青靜極思動,要跟著去看看風景,顧熙然就順便帶上了舒歡,因此當他們趕到別院門前匯合的時候,其他人看見舒歡肩上搭的那只包袱,面色都有點古怪,當然,舒歡瞧見他們都雙手空空,那神情也十分精彩。
  
  「你們……」舒歡謹慎的探問了一句:「就這樣去了?」
  
  顧熙和用看白癡的目光看她:「可不是?登山會很累哎,自然是東西帶得越少越好。」
  
  舒歡有點抓狂:「那吃飯喝水怎麼辦?」
  
  紀丹青溫和一笑:「山裡有野味,還有野果。」
  
  ……
  
  舒歡轉眼去看顧熙然,其質問的意味很明顯。
  
  顧熙然搖搖頭道:「別看我,我只讓你多帶兩件御寒的衣裳。」
  
  ……
  
  感覺已經很糗了,要是此刻再將包袱甩下,越發難堪,於是舒歡面無表情的緊了緊肩上的包袱,道一聲:「走吧」
  
  顧熙和撓撓頭,追上兩步:「喂,你還是把包袱丟下吧,我們不會笑你的。」
  
  舒歡抬眼掃了一圈,大部份人真的沒笑,小部份人笑了,這個小部份,指的就是顧熙然,他不但笑了,目光裡還滿帶著促狹之意,彷彿等著看她究竟打算怎麼辦
  
  好吧,她現在覺得美景和自己都會錯了意,顧熙然哪裡是疼她,估計逗她的心思更重些
  
  尷尬之後,好勝心起,舒歡挑釁的瞟了他一眼,轉身,繼續走。
  
  不就一個十來斤重的包袱麼?她從前出去寫生時,光一隻畫板就有三斤重,更別提還要攜帶的其他東西了,絕對不會比背著這只包袱更輕鬆。
  
  顧熙和不死心,警告她道:「回頭背不動的話,你可別叫苦」
  
  舒歡一笑:「又不是什麼要緊東西,背不動就扔掉,叫什麼苦?」
  
  ……
  
  顧熙和被掃了面子,哼了一聲,揚起頭道:「當我沒說」
  
  他生氣歸生氣,但舒歡遞了一紙袋乾果給他,美其名曰請他幫忙減輕負擔時,他有了台階可下,氣也就消了,仍舊同她有說有笑起來。
  
  觀月別園附近都是山,他們去的是最高的那一座,矗立在別院的東南方向。
  
  山路如同美景說的那樣,的確不太好走,最初還有一條被砍柴和打獵的人踩出來的羊腸小道,越往深處走,越荒蕪,漸漸的連羊腸小道也消失了,而且被樹木遮蔽的地方,雨水尚未乾透,半腐爛的落葉泡在濕泥裡,踩下去就覺得鞋底打滑,要走得十分小心,才能穩住身體的平衡。
  
  好在舒歡走在隊伍的中間,踩著前邊人的腳印,除了感覺疲累外,走得還不是太艱難,不像顧熙和這個冒失鬼,想要搶快,結果摔了兩次嘴啃泥,身上的衣裳髒得令人皺眉,最後他只好腆著臉湊過來討好她道:「二嫂,我再幫你減輕一點負擔?」
  
  小屁孩臉皮薄,舒歡忍著沒有笑,給了他一件顧熙然的衣裳,只是他身量還未長開,比顧熙然矮了許多,那衣裳穿著就顯長顯大,模樣極其古怪。
  
  為了照顧她和紀丹青,其實杜秋已經緩了速度,走得不太著急,但負重的人通常都有這樣一種感覺,那就是東西越背越沉
  
  何況在古代登山比在現代爬石階要艱難許多,走了一個時辰之後,舒歡已經有甩掉身上包袱的衝動了,只是她生性好強,不到實在走不動,不願意認栽,因此就算已經累得汗如雨下,氣喘如牛,她仍是咬著牙堅持不掉隊,還怕給別人添麻煩,連吭都不吭一聲。
  
  顧熙然是走在最後頭的一個,原還想等著看她尷尬為難,但見她如此倔強,早歇了逗她的心思,在她有一回險險要跌倒時,就伸手扶了她道:「把包袱給我吧。」
  
  舒歡咬了牙:「不用。」
  
  「怎麼?」顧熙然瞧了瞧她的臉色,微微笑道:「生氣了?」
  
  舒歡仍是言簡意賅,道了聲:「沒有。」
  
  不想認栽歸不想認栽,不代表著她就是生氣了,更沒有賭著氣口是心非,至於她說話簡短,那是因為正常的呼吸方式已經滿足不了她肺部對氧氣的需求了,此刻正微張著嘴喘息呢,沒工夫犧牲呼吸來說話。
  
  顧熙然沒有堅持要替她拿包袱,只是沉默了一會,忽然開口道:「我累了,歇一歇再走吧。」
  
  走在最前面的杜秋回頭看了他一眼,停下了腳步道:「就歇一刻。」
  
  舒歡跟著停下,看了顧熙然一眼,沒說什麼,只從包袱裡摸出兩隻盛滿了水的皮水囊,順手遞了一隻給前頭的紀丹青,隨後就仰頭灌起水來。
  
  汗出得多,容易口渴,此刻喝水如飲甘露,而片刻的停歇,已夠她稍微緩解一下疲勞了,恰好又有一陣微涼的山風吹過,帶走了焦灼的熱意,倒令她覺得運動過後,大汗淋漓的感覺十分愜意。
  
  山風裡帶著草木的清香,她微微瞇起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沒想顧熙然忽然伸手過來接了她手裡的皮水囊,倒嚇了她一跳,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他對著她一笑,然後她就眼睜睜的看著他將水囊湊到了唇邊,十分克制的抿了兩口水。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4:47 PM

第六十二章 山林之樂
  
  舒歡沒有過份的潔癖,在環境不允許挑剔的情況下,不覺得同人共用一隻水囊是多麼無法忍受的事情,她只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很簡單的一個動作,為什麼由顧熙然做出來,就充滿了曖昧之意,惹人遐想?
  
  她微紅了臉別過頭去不再看他,卻聽他對顧熙和道:「走累了別喝這麼急,最好一口一口慢慢喝。」
  
  對了,這是常識,但渴極了她就忘了,沒想到倒要被他提醒。
  
  顧熙和哪裡肯聽,飲夠了水才抹抹嘴笑道:「看來二嫂還真有先見之明,這個包袱算是背對了,要不就算山裡有溪泉,渴極的時候也未必能找見。」
  
  馬屁拍得晚了
  
  這個沉重的包袱,舒歡已經獨力背了一個時辰,聽見他說這話,立刻將包袱擲過去:「那你背一會吧,反正最重的水已經被你喝了。」
  
  「我只是說說而已,你怎麼這樣不客氣……」顧熙和盯著懷裡的包袱,懊惱得直想抽自己嘴巴子,惹得其他人都笑,唯有杜秋,仍是一張白板臉,但目光也溫和了許多。
  
  古代一刻,不過等於十五分鐘,很快就過去了。再次上路的時候,杜秋明顯又放慢了速度,倒不是為了照顧舒歡,而是紀丹青發現途中有許多草藥,犯了職業病,走走停停的挑撿著採集起來。
  
  顧熙然似乎對這些草藥也有興趣,跟在紀丹青身後邊看邊問,從藥性到效用都詢問得非常仔細,但不知道是不是被遺傳因子和生活環境影響了,他最感興趣的仍是那些香花香草,還問紀丹青這裡能不能找到杜衡、芳芷、江蘺、清葛和紫芸之類的帶香植物。
  
  紀丹青轉頭四下裡一瞧,忽然指著遠處一株綠葉黃莖,雜在眾草中十分不起眼的小草道:「那個葉子翠的是金簦草,旁邊開著細碎白花的是白芷,都有芳香。」
  
  這樣慢慢的一路過去,舒歡也不覺得太累了,還有餘暇邊聽紀丹青說話邊觀賞山間的景致,意興十足,倒真有點像在玩樂了。
  
  由於氣候和環境都同現代不太一樣,這裡的山才是真正的山,草木瘋一樣的生長,繁茂之極,經常走著走著,就會發現來路被蔓籐和樹葉枝杈給嚴嚴的堵住,需要清理才能劈出一道可容人通行的道路來。
  
  這種時候,她帶的匕首就派上了用場,當然這把小匕首若是握在她手上,就算她費盡了力,耗上一整天時間,也未必能割斷一條堅韌的蔓籐,但握在杜秋手裡就不一樣了,只見他單手捉住一根蔓籐,隨後匕首那麼輕輕巧巧的一旋一割,蔓籐應手而斷。
  
  植物茂盛的地方,草蟲自然也多,被叮咬了是難免的,於是薄荷膏和香薷草液也有了用處,只是看著他們往手臉塗抹這些東西的時候,杜秋的眼眸裡閃過一抹淡淡的不以為然,想必是覺得這群人太過嬌生慣養,有些後悔帶他們來山上了。
  
  不管他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在前開道時仍然很盡職,還撿了根長樹枝在草叢裡撥打。夏季山中多蛇,他這麼做自然是為了打草驚蛇,總比不小心一腳踩上去,被蛇狠狠咬上一口要強,不過多半時候驚出來的不是蛇,而是一蓬一蓬的草蟲,飛跳得漫天都是,連呼吸時都有可能不小心將之吸入鼻腔,驚得顧熙和時常大叫,還拿著舒歡帶的披風將整個腦袋都嚴嚴實實的包裹起來,虧他也不嫌熱。
  
  偶爾也有野兔香獐什麼的被驚出來,這時候杜秋就會隨手撿了石子打過去,香獐個頭較大,經常被打懵了,停一下再接著跑,野兔的體型小得多,杜秋飛過去的石子對之來說是致命的,除非沒打中,否則觸石就倒,沒到一個時辰,他們就撿了三隻,看看足夠吃了,他也就停了手,哪怕野兔踩著他的腳背過去,他都置之不理。
  
  惹得顧熙和直歎:「怎麼不打?太可惜了」
  
  顧熙然將手裡捉的那只野兔往他面前一送:「你拎著?」
  
  顧熙和頓時就無語了。
  
  不知道杜秋是不是會觀星象,出門的日子挑得不錯,是個萬里碧空的好天氣,不過陽光雖然毒辣,但山林間自有清涼,生長極高的樹木遮擋住了大半陽光,只在地上投下破碎斑駁的光影,
  
  很快舒歡就尋找到了另一份樂趣,那就是採摘野果。
  
  帶著露珠的覆盆子,累掛枝頭的野櫻桃,烏紫發黑的桑葚,還有能酸掉人牙的野楊梅,反正她瞧見什麼就採什麼,兜在帕子裡,邊走邊吃,倒也自得其樂,只是吃完桑葚後發現舌頭和手指被染得發黑,教顧熙和好一陣嘲笑。
  
  正午時打尖,杜秋尋了一處有山溪流過且植物較少的地方,洗剝了野兔,生火烤起來,紀丹青還採了芫荽、野姜和紫蘇來調味,顧熙然更離譜,在一隻野生蜂巢下燒了把火,再壓上半濕的樹枝樹葉,引出一股濃煙來,熏跑了野蜂,再讓渾身裹得像只粽子的顧熙和拿著根長樹枝去把蜂巢捅下來。
  
  烤兔肉上灑了青鹽和切碎的芫荽姜絲,隨身帶的煎餅饅頭烤熱了再抹上一層厚到能往下流淌的蜂蜜,空氣裡飄散的滿是肉香和新鮮蜂蜜的甜香,這樣美味的一餐,讓舒歡滿足到歎氣,看來這一次真的沒有白來,就不說一路上那清新怡人的風景了,單是這頓野味,就能吃到她連自己的舌頭都差點吞下去。
  
  吃到最後剩一條野兔腿,顧熙和正在同她爭搶,眼見就要搶到手了,顧熙然忽然問了她一句話,讓她怔了一下,沒留神,兔腿就被顧熙和一把奪了過去,狠狠的咬上了一口。
  
  舒歡恨恨的盯著那兔腿上的牙印和顧熙和得意的可惡笑臉,忍了再忍,才回過頭去望向顧熙然道:「你說什麼?我沒聽清。」
  
  顧熙然一笑,將自己手裡那塊還沒吃完的兔肉撕了一半給她,這才垂了眼道:「我記得你會畫畫吧?」
  
  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呢,原來沒有但是,他突然問這個幹什麼?
  
  舒歡驀然睜大了眼睛,連嚼在嘴裡的一口兔肉都忘了往下嚥,呆呆的望了他好一會才道:「誰告訴你我會畫畫的?」



第六十三章 峭壁
  
  話問出口,舒歡忽然有點悟了,轉眼就怒視了顧熙和——
  
  該不會是這小子口風不緊洩露出去的吧?
  
  事實上她動畫筆的次數屈指可數,只畫了那十來塊石頭,還是關上房門,避著顧熙然,躲著丫鬟們時悄悄畫的,唯有那次,被莽撞踹門進來的顧熙和發現,為這她還送了幾塊畫石出去,請他只當沒看見,別四處宣揚。
  
  誰知顧熙和一副渾然無覺的模樣,看見舒歡怒視他,還很乾脆的回甩了一記白眼給她,挑釁的揚了揚手裡那啃了一半的兔腿道:「怎麼,都已經沾了我的口水,你還想要?」
  
  話音剛落,他就被顧熙然彈了個腦崩兒:「你的口水不值錢,留著自己舔吧」
  
  顧熙和被噁心到了,看了看手裡的兔腿,再沒辦法啃下去,不禁抱怨道:「二哥,你用詞能不能文雅一點?舔什麼舔,胃口都被你搞沒了」
  
  顧熙然沒再理他,只答了舒歡三個字:「我猜的。」
  
  這也能猜?
  
  太神奇了一點吧
  
  舒歡也沒了胃口,將那口含了許久的兔肉呸了出去,抹了抹嘴道:「怎麼猜的?」
  
  顧熙然瞟她一眼:「經常看到你對著書房裡掛的畫發呆,有時還豎著手指在那裡依圖描摹。」
  
  那是她情不自禁,跟紀丹青看到藥草就想採的職業病一樣
  
  舒歡不死心的強辯道:「我一向對會畫畫的人心存仰慕,看到好畫就忍不住多看兩眼麼,我也想學啊,只是沒人教我,那我只好沒事的時候自己瞎琢磨一下。」
  
  顧熙然心不在焉的聽著,最後只問了一句:「那你琢磨會了麼?」
  
  ……
  
  這個問題,其實很好答,說不會就萬事大吉了,但不知怎的,舒歡覺得是個機會,若是乾脆挑明了自己多少會點,那今後想畫畫時就不用再瞞著人了吧?
  
  誘惑很大呢
  
  她盯著顧熙然,猶豫再猶豫,最後橫了心,將手伸到面前,用拇指指甲抵著尾指指尖道:「就會那麼一點點,但是……」
  
  顧熙然不要聽但是,撥弄了兩下腳邊堆的香草,笑道:「會就好,那這些香草就麻煩你回去後畫出來,整理成冊了。」
  
  舒歡看看他,再看看他腳邊那挺大一堆草藥——
  
  我擦
  
  她在心裡暗罵了一句髒話,這不是自個給自個找事麼?她還想同杜母學刺繡呢,早知道就該答說不會
  
  看見她面有難色,紀丹青忽然接了一句:「在下恰好閒得發慌,可以幫著整理一些。」
  
  好人啊
  
  聽見這句話,舒歡的雙眼一下子就亮了,滿腔的鬱悶也散了個乾淨。她差點忘了,紀丹青是位國畫高手,明師不就赫然眼前麼?
  
  她帶著兩分希冀探問道:「那我拜你為師,跟著你學畫好不好?」
  
  這不是為了掩飾假裝的,她是真想學國畫的技法。
  
  紀丹青看顧熙然沒有反對的意思,就含笑點了頭,溫和道:「拜師不敢當,在下也只是閒時畫上兩筆,略窺門徑而已。」
  
  他自謙的話舒歡就自動過濾了,已經迫不及待的問出了一堆問題,譬如挑硯台有什麼講究,墨用哪種好,工筆渲染時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地方,寫意畫運筆時講究的平、圓、留、重、活具體指的是什麼意思……
  
  她問的仔細程度,同顧熙然方才詢問草藥時如出一轍,紀丹青根本來不及答,就愣愣的聽著她拋了一個又一個琢磨了很久的疑問出來,只好微笑再微笑,耐心極好的望著她。
  
  這些東西顧熙和基本聽不懂,覺得悶死,緊趕著催道:「好啦,要學回去再學,吃飽喝足了,咱們也該上路了吧?」
  
  一個時辰之後,他就後悔自己說過了這句話,哪能想到杜秋這個天殺的,居然在半山腰停步不走,說眼下的速度好似閒庭漫步,再往上爬也沒什麼意思了,不如就留在這裡鍛煉好了。
  
  他挑的地方當真好前方是一面平坦的峭壁,不太高,大概就十丈左右,其餘三面草木也較稀疏,不用擔心有什麼野獸潛伏其中。往左走上半里路,有一處山泉的泉眼,可供洗滌飲用,右邊還有幾株大樹能夠遮涼,作為露宿地自然是再好也沒有了,但不好的是他要顧熙然與顧熙和攀那峭壁,美其名曰考驗一下他們耐力和意志。
  
  顧熙和仰頭看看那絕高的峭壁:「好高,若是吊在半途中下不下怎麼辦?」
  
  杜秋給的答應很簡單:「攀上去。」
  
  顧熙和快哭了:「若是氣力耗盡,攀不上去呢?」
  
  「那就吊著。」顧熙然替杜秋給了答案。
  
  可惡的是杜秋聽後,深以為然的點了頭,表示同意,隨後就背負著雙手,衝著顧熙和揚了揚下巴道:「攀吧」
  
  顧熙和為難的轉頭看了看,希望有哪個人站出來替他說個情,畢竟他已經習慣了,遇到不情願做的事情,轉頭這麼一看,總會有老太君或林氏出言護著他。
  
  可是這一回情況不同了,他只瞧見紀丹青目帶鼓勵的衝著他微笑,舒歡甚至揮了揮手裡的草藥,搖旗吶喊道:「放心吧,我們會在底下看著你爬,不會趁你吊在半空中的時候悄悄遛走。」
  
  這是鼓勵安慰嗎?簡直是幸災樂禍
  
  顧熙和苦著臉去看顧熙然:「二哥,怎麼不管管你家娘子?」
  
  顧熙然正忙著將衣擺掖在腰間,聞言頭都沒抬就道:「我家娘子說的很對啊,為什麼要管?難道你希望他們悄悄遛走?」
  
  ……
  
  就知道不能指望這個重色輕兄弟的二哥
  
  顧熙和咬了牙,終於開始——
  
  脫衣服
  
  沒辦法,他穿得太多,不脫掉點,根本就不能靈活行動。
  
  總算舒歡還厚道,沒再幸災樂禍,而是抱了他脫下來的髒衣服,走到山泉眼處去清洗,這樣回頭攀完峭壁,他也好有更換的衣裳,不然汗濕的衣裳緊貼在身上,再被山風一吹,很容易著涼的,萬一病了,回去可不好交待。
  
  杜秋留在了峭壁下看護顧家兄弟,紀丹青生怕舒歡一人走遠了會遇到什麼危險,就跟了上去,途中看到野生的皂莢樹,就順便在地上撿了點落莢,候著她洗衣的時候,遞了給她。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4:47 PM

第六十四章 小四發飆
  
  洗乾淨的衣裳平攤在陽光能照射到的青草地上,蝴蝶紛飛其上。
  
  舒歡自個躲在大樹蔭下,半躺在樹幹上,一邊吃著採來的野果,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同紀丹青說著話,時不時的還往峭壁那邊瞥上一眼,見顧熙然攀爬的速度雖然不快,但還算穩健,就沒再多留意。
  
  此時日朗風清,毒辣的陽光逼不進樹蔭裡,舒歡只感覺身後的密林中有一陣陣的涼意滲透而出,比暑熱的天氣躲在房間裡吹空調還要涼爽愜意,結果太愜意了,她就有了睏意,最後嘴裡還含著櫻桃,人就已經睡了過去。
  
  她再次醒來的時候,日已西沉,顧熙然半蹲在她的面前,右手很不安份的輕捏著她的臉頰,搖晃著她道:「天要黑了,醒醒。」
  
  舒歡茫然的睜眼,看見泛著金紅色澤的夕陽從他身側斜射過來,有流虹般的光點在他的臉上跳躍閃爍,刺得她微瞇起了眼睛,這才瞧清那些光點原來是凝在他臉上的水珠,隨著他的動作滾落下來,溢彩流光。
  
  本來就迷迷糊糊的初睡方醒,再加上突如其來的視覺衝擊,讓她不禁有點愣神。學畫的人,多半都是視覺控,對美的事物有獨特的執著,不得不承認,她面前這個男人長得真好看,臉型雖然纖秀了一些,但勝在氣質清雅,眸光湛湛,有一種卓然於世的雋爽風姿。
  
  真想畫下來啊
  
  只是要畫就要用古風的寫意手法,才能濃墨淡彩的潑灑出這份意態……
  
  念及至此,她想學國畫的心思不由越發迫切了起來,卻沒防顧熙然伸指在她眉間一彈:「發什麼愣?起來啊」
  
  滿腔的畫意都被彈得匿跡無蹤,舒歡很鬱悶的輕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站了起來,這才發現旁邊杜秋已經生起了火,正烤著一串不知從哪裡逮來的鵪鶉和中午捅下來的那只蜂巢,他腳邊洗淨的樹葉上,還擱著好幾串草綠色的蚱蜢。
  
  儘管知道蜂蛹和蚱蜢都是富含高蛋白的食物,但她仍然非常非常的黑線:「晚上……要吃蟲子嗎?」
  
  杜秋悶頭烤著手裡的野味,不作聲,還是紀丹青從身後拎出一隻洗剝乾淨,肚裡塞滿了山菌的竹雞來,笑道:「你運氣好,剛逮著這只竹雞,不然還真得吃蟲子了。」
  
  幸好幸好
  
  舒歡輕吁出一口氣,天生怕蟲也不是她願意的,若是沒有這只竹雞,她又不想表現出過度的挑剔來惹人反感的話,還必須得硬著頭皮跟著吃蟲子了。
  
  心神一定,她立刻就發現顧熙和不在眼前,納悶的轉著頭找他,才看見他仍吊在峭壁之上,往下挪動的速度,其慢如蝸牛。
  
  「他……」
  
  她剛想問顧熙和怎麼還吊在那兒,就見顧熙然對她招了招手道:「別管他,這小子體力比我還好呢,就是怕高,讓他在上面吊兩回就好了。這不,方才在峭壁頂上往下望時還叫得活像見了鬼,這會就安靜多了。」
  
  ……
  
  原來顧熙和有恐高症,那顧熙然這算不算是衝擊療法?
  
  舒歡覺得他該用這個法子治治他自己的怕水症才對
  
  她還在胡思亂想著,顧熙然就遞了一支木簪到她手裡:「替我把頭髮束一下。」
  
  這支木簪也是她用沉香所雕,是樣式十分簡潔古樸的鳳頭簪。
  
  學了這麼些日子,複雜的髮式舒歡還是不會,但替顧熙然梳個簡單的髮髻還能行,只是她伸手在他發上一捋,觸手濕涼,明顯是才洗的髮,壓根就沒有乾。
  
  她微皺了眉道:「還是等乾了再束吧,要不濕髮捂著會頭疼。」
  
  顧熙然有些時候比較固執,不喜聽人勸的:「散著不舒服,還是束起來。」
  
  舒歡只好從荷包裡摸出一把隨身帶的小木梳,輕輕的替他梳起發來。
  
  不知道是不是古代滌發用的都是純天然清潔品的緣故,顧熙然的髮質極好,猶如墨染,梳子能從頭一滑至底,順得幾乎不用使力。
  
  舒歡沒有完全聽從他的意思,只將他容易垂散到臉頰和額前的頭髮挑著用沉香木簪束了髮髻在頭頂,其餘的頭髮仍舊讓它散著,顧熙然雖然還是覺得不太舒服,但他自己不會打理,卻也無可奈何。
  
  在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前,顧熙和總算平安的腳踏到了實地,只是臉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望向眾人的目光也極其怨恨,看來是真被駭到了,他甚至還跺了跺腳,發怒道:「你們都欺負我等我回去就告訴老太君」
  
  杜秋看了看他,不語。
  
  顧熙然微皺起眉頭,喊了聲:「小四——」
  
  「別喊我,我不理你」顧熙和拗勁犯了,恨道:「把我一個人丟在上頭就自己下來了,我要死了你都不會管,還喊我做什麼」
  
  說著他又轉頭衝著杜秋嚷道:「什麼狗屁武師啊簡直就是殺手我花錢請你來教我武功,不是請你來謀財害命滾滾滾明**就收拾東西給我滾別讓我再看見你」
  
  他情緒激動的喊完就轉身往樹林裡跑,還把上去攔他的舒歡給狠狠的推倒在了地上。
  
  舒歡崴傷了腳踝,很痛,但是眼見天色就要黑了,若真讓顧熙和跑到了林子裡,迷路不說,沒準還會遇上什麼大型的野獸,凶險之極,因此她壓根顧不上去查看傷勢,撐起身來想接著追他。
  
  這時一道人影從她身邊掠過,隨即又有一雙手伸過來,順勢將她攬進了懷裡。她抬眼一看,是顧熙然,他垂著眼,面上瞧不出喜怒之色,但摟住她的手卻很用力,還低聲問道:「你沒事吧?」
  
  舒歡搖了搖頭,轉眼看見顧熙和被杜秋揪著衣襟給拎了回來,一把擲到了火堆邊。
  
  顧熙和身形靈活,從地上打了個滾翻起來還想跑,待杜秋再上去捉他時,他就拳打腳踢,手抓牙咬,反正能施得出來的招數全用上了。
  
  杜秋壓根就沒把他這些無賴招數放在眼裡,眼明手快的捉了他的胳膊一轉一扭,他就掙扎不動了,只好轉為破口大罵,但罵人也是需要耗費氣力的,他來回攀了一次峭壁,早就疲累了,罵了一會就覺口乾舌燥,而且沒有人接話跟他對罵,他也很沒趣,漸漸的就安靜了下來,只用仇恨的目光瞪視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第六十五章 慚愧
  
  顧熙和在發洩情緒的時候,顧熙然默然在旁,看著紀丹青替舒歡查看傷勢,一句話都沒有說,直到他真正平靜了下來,低頭坐在草地上生悶氣時,才緩緩開口。
  
  「鬧夠了?」
  
  他的語氣很淡,同他的神情一樣,聽不出喜怒,彷彿只是隨口問了一句天氣。
  
  顧熙和一愣,隨即倔強的扭過了頭,不理不答。
  
  顧熙然不以為忤,仍是淡淡道:「我身子弱,因此練武來強身健體,你跟著練是為了什麼?」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就沒指望著能得到回答,因此看見顧熙和緊抿著嘴唇,就替他答了:「你是為了好玩,為了學點武功好出去威風顯擺可是沒想到練武竟然這麼辛苦危險吧?心裡萌了退縮之意,又拉不下臉說不練……」
  
  「才不是」顧熙和憤怒的打斷了他的話,一張臉漲得通紅。
  
  顧熙然一挑眉:「惱羞成怒了?」
  
  「沒有」
  
  「那你發什麼脾氣?」
  
  「明知道還問我?」顧熙和怒沖沖的頂撞回去:「氣你們不管我死活」
  
  顧熙然挑了眉,語帶微諷的反問了一句:「不管你死活?」
  
  「對把我一個人扔在峭壁上,壓根就不管我」
  
  「你先搞清楚一件事。」顧熙然提了聲道:「是你說要練武,我們才讓你去攀那峭壁,難道你還以為你坐在這裡不動,武功就會自個跑到你身上去不成?」
  
  「那也不能這麼個練法吧」顧熙和憤憤道:「萬一我失足摔下來,人都死了,還練什麼?」
  
  顧熙然一笑:「那你摔下來了嗎?」
  
  「沒有……」顧熙和一愣:「但我是說萬一我沒摔死是運氣好,萬一運氣不好呢?」
  
  顧熙然先沒作聲,只是伸手從杜秋那裡拿了一串有些烤焦的蚱蜢,微皺著眉頭咬了一口,嚼了兩嚼後嚥下去,將那串蚱蜢遞到顧熙和面前:「你要不要嘗一口?」
  
  「不要」顧熙和抬手就將那串蚱蜢給拍到了地上:「這是人吃的東西嗎?虧你咬得下去」
  
  「是啊」顧熙然轉著手裡的蚱蜢串,淡淡道:「杜秋要不是怕你失足摔下來,早就去別處打野味了,用得著在這附近逮蚱蜢麼?你以為他愛吃這個啊?」
  
  聞言,顧熙和立刻睜圓了眼睛,目光裡帶著極度的驚訝。
  
  他轉頭往杜秋那邊望過去,卻見杜秋那張白板臉上仍是沒什麼表情,除了偶爾翻動一下手裡在烤的鵪鶉,連一個多餘的動作都沒有。
  
  顧熙然說完了想說的話,也不再理他,手枕在腦後,仰躺在地上,望著漸漸黑下來的天空。
  
  沉默。
  
  面對這種情況,顧熙和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只是微張著嘴,坐在那裡發愣。
  
  這時紀丹青已經搗爛了一兩種草藥,敷在了舒歡的腳踝上,替她緩解了些疼痛。
  
  舒歡痛過了勁,拿衣袖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看了顧熙和一眼道:「你還是承認吧,這事壓根就是你自己小心眼。」
  
  顧熙和氣的不是她,因此盛怒之下將她推傷了,心裡多少有點內疚,但小心眼三個字著實不太中聽,他還是不滿的低聲嘀咕了一句:「我哪裡小心眼了……」
  
  「難道不是嗎?」舒歡糗他道:「不說杜師父,就是你二哥,他蠢到帶你出來,不將你完整帶回去的地步了嗎?方纔我替他梳頭時就留意到了,他嘴裡說著不管你,其實總往峭壁那邊看,要是你真出點什麼意外,我看他們兩個都是頭一個衝上去救你的,分明是你自己小心眼,別人對你好你都感覺不到,還亂發脾氣,說人不管你的死活」
  
  ……
  
  她每說一句話,顧熙和的腦袋就往下耷拉一點,說到最後,他的頭都快貼到地上去了,生平頭一回,體會到了什麼叫無地自容。
  
  好像,真的是他自己誤會了……
  
  但是他怕高啊杜秋是個外人,不管他也就算了,連顧熙然都不管他,還說怕高沒關係,多攀兩次峭壁就能治好了,說完,他就獨自攀下去了,丟他一個人在上頭……
  
  這種舉動當真激怒了他
  
  自小到大,他受到的寵愛都是來自長輩,家裡兄弟姐妹雖多,但沒有一個同他交好,就連與他一母同胞的姐姐顧芸,他都嫌囉嗦沒勁,很少搭理,因此玩伴只有染墨和滌硯兩人,偏偏他們是書僮,有身份隔著,主僕規矩怎麼都少不了的。
  
  如今好容易發現原來長年病弱,足不出戶的二哥如此有趣,又不像大哥是長子,天生有繼承權,獨得老爺的寵愛,令他本能的排斥,於是他心裡不由的生出了親近感,一天下來,有事沒事的總要往生梅閣那邊跑上兩趟才覺得暢意。
  
  被想要親近的人漠視拋棄了,無疑是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之一,何況這人還是他的手足,在家裡他唯一喜歡的兄長……
  
  綜上原因,讓顧熙和一直覺得自己憤怒有理,因此方纔的言行沒有給人留下任何餘地,沒想到此刻被顧熙然和舒歡三言兩語說得慚愧,尷尬的反倒是他自己了。
  
  「我……」他很想道歉,可是這種向人示弱的事他從沒幹過,很是不好意思,尤其是先前他口不擇言的讓杜秋滾蛋了,也不知道人家肯不肯接受他的道歉,若是不接受,他豈不是要更加尷尬?
  
  不過比起尷尬來,他更怕顧熙然生氣,從此往後不再理他,那就沒人帶著他玩了。念及至此,他還是走到杜秋面前,漲紅著臉道了歉:「杜師父,我……我方才說了不好聽的話,你別……別放在心上……」
  
  「噗——」舒歡生怕敷在腳踝上的草藥被蹭掉,正在拿帕子包裹,聽見他磕磕絆絆的婉轉道歉,再回想起初見他時,他那一副不可一世的頑劣與傲慢,就忍不住笑出了聲。
  
  沒想這笑聲倒替顧熙和解了圍,有人搭理他,哪怕是笑他呢,都讓他感覺沒那麼難堪了,於是立刻扭頭怒視她:「笑什麼笑」
  
  「笑你連道歉都不會啊」舒歡笑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方纔那行為都算是忤逆不道了,起碼得跪下給杜師父磕三個頭,這道歉才算有誠意吧」
  
  要跪啊?還得磕頭
  
  顧熙和擰緊了眉頭,原本不太情願,但目光恰好落在舒歡那腫成饅頭似的腳踝上,心裡的內疚不由重了三分,再看顧熙然,躺在那裡閉上了眼睛,壓根就不瞧他,於是心一橫,當真一掀衣擺,道一聲:「杜師父,我錯了,你原諒我吧……」
  
  他說著就要跪下去,沒想杜秋忽然伸手過來托住了他,淡淡道:「道歉就不必了,我說過,拿了你們家的銀子,你們怎麼使喚都無妨。」
  
  這樣最好,銀貨兩訖,不欠人情。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4:48 PM

第六十六章 守夜
  
  杜秋不讓跪,顧熙和便手足無措的僵立了半日,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好用手去撓頭,再撓頭。
  
  等他第五回抬起手去撓頭時,顧熙然著實瞧不過去了,冷冷道:「你頭髮長虱子了?」
  
  話是緊繃著臉說的,但顧熙和立刻就鬆了口氣,腆著臉湊過去道:「二哥,你又說笑話了,哪能呢」
  
  顧熙然沒好氣道:「誰是你二哥?站遠些,少給我嬉皮笑臉」
  
  顧熙和聽話的退遠兩步,又繼續撓起了頭。
  
  舒歡看著這一幕,憋笑憋得好辛苦,忍不住要去惡意猜測,顧熙然讓他退遠些,是不是怕他撓得頭皮屑四散紛飛……
  
  顧熙和苦笑道:「我也不是故意要使性子,這不是誤會了麼……二哥你就別生氣了行不行?」
  
  被一個孩子求哄,顧熙然也有點繃不住臉了,翻身坐起看看他道:「這回就算了,下回你要再發脾氣,先想想清楚。我同你是手足,能包容你的任性,但若是哪天你出了家門,不分場合的任性犯倔,旁人可不會這樣遷就你。」
  
  這番話,從沒人對顧熙和說過,其實就算說了,他也不會放在心上,但此刻他卻跟小雞啄米似的點著頭,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只答著:「知道了,知道了……」
  
  「還有,你又不是奶娃娃了,別狐假虎威的動不動就把老太君抬出來壓人,遇到什麼事,不想著自己解決,先哭著說我告訴太君去,很好聽,很威風麼?」
  
  顧熙和被他說得臉一陣紅一陣白。
  
  「最後問你一句。」顧熙然瞟他一眼:「你究竟還學不學武了?要不學,趁早玩你的去,也沒人來管束你,要再學,你就自覺點,別露出那一臉被人逼迫的不甘不願。」
  
  顧熙和拚命點頭:「學我學」
  
  「答這麼快?」顧熙然一挑眉:「你最好想清楚了,身為男子,做事就要有毅力和擔當,不想學就別勉強自己,若是想學就不能半途而廢。」
  
  顧熙和低頭想了半天,最後還是堅定道:「我學二哥學什麼我就學什麼」
  
  ……
  
  好像白說了
  
  鬧半天這小屁孩還沒弄明白學東西是為了自己,而不是為了他不過顧熙然本來就不耐煩說道理教訓人,這回說得多了,他自己心裡也膩得不行,懶懶的瞟了顧熙和一眼,就收了聲。
  
  蟲子大餐美味而營養豐富,但是敢吃的人畢竟不太多,顧熙然和紀丹青都是淺嘗輒止,顧熙和同舒歡更是一口都沒有碰,兩人分著吃完了一隻竹雞。
  
  別看此時正值炎夏,太陽一落下,山間的涼氣就逼人而來,夜裡會是非常涼的,而且為了防止野獸夜襲,火堆是不敢熄的,於是眾人飯後先在附近撿了足夠多的柴枝,這才圍著火堆坐下來休息。
  
  好在火堆邊上容易積聚露水的長草叢,在白天的時候已經被杜秋清理乾淨了,這會不但裸在地面上的泥地乾透了,就連割下來的草都被陽光曬得乾燥而清香,往地上一鋪,就是很好的坐臥之處。
  
  眾人說笑了一陣,顧熙然體質弱些,先覺得困意上湧,往乾草堆上躺了下去,闔眼的時候朦朧道了一句:「下半夜喊起我,我來守夜。」
  
  守夜一來是防野獸,二來火堆也需要添柴,是件無聊又勞累的事情,杜秋便道:「上半夜我來守著,你們都睡。」
  
  舒歡撿了根樹枝撥了撥火,搖頭道:「不,你去睡,我來守,反正我下午睡過了,此刻也不睏。」
  
  杜秋原不想讓一個女子守夜,但看她十分堅持,也就作罷,只道一句:「有什麼事立刻喊醒我。」
  
  舒歡應了,看紀丹青還沒睏意,就同他說了會話,兩人不知怎的聊到了琴棋書畫上,但除了畫,別的她都一竅不通,於是紀丹青撿了樹枝在地上畫了張棋盤,又撿了些石子當棋子,簡略的教了她一點入門的技巧。
  
  顧熙和雖然上了幾年學,家裡也請了先生專門教這些東西,但他哪裡是愛學的?根本就沒有用心聽過,此刻呆在一旁,發現自己竟連一句話都插不進去,越聽越無趣,甚至還有一種油然而生的自卑和淺薄感,於是沉著張臉,悶悶的倒頭睡了。
  
  照理說藝術類的玩意兒都是相通的,但舒歡只對畫畫有興趣,琴棋什麼的,對她來說就是那天上的浮雲,她此刻跟著學棋,倒不是為了增加什麼自身的修養,或是偽裝嫻靜多藝的才女,而是實在太無聊了,學點東西,也好打發漫漫長夜,不過等到紀丹青去睡後,她就把圍棋拋到了一邊,自個跟自個下起爛大街的五子棋來。
  
  下了一會棋,她覺得沒勁起來,再看看大家都已經睡熟,就拄著顧熙然替她找的樹枝枴杖,單腳跳到自己帶來的包袱前,從裡頭取出厚衣裳和披風,分別替四人蓋上,至於她自己,醒著坐在火堆前,除了覺得後背涼颼颼的之外,感覺也不是太冷,就不需要加衣裳了。
  
  不遠處的峭壁,在夜裡看來嶙峋而猙獰,密林那邊尤其陰森,夾雜著夜鳥三兩聲的啼鳴和草蟲如潮的唧啾,有一種靜中生動的神秘感,總讓她覺得下一刻就會有什麼東西突然撲出來擇人而噬,她只好挪開目光,避而不見,仰頭去看天空。
  
  那是一片無數繁星都照不亮的深邃黑暗,但是星星好亮,又好近,彷彿伸手就能摘到的樣子。這樣晴朗而純淨的夜空,是她從來沒有看見過的,於是她幹了一件無數人都幹過的蠢事,開始數星星,數著數著,忽然感覺眼眶裡熱熱的,伸手一摸,是不知不覺流淌出來的眼淚。
  
  想家了,想遠在現代,大概永世都不能再見的爸媽了,但是連一點同在星空下的安慰都不能得,誰讓她穿到的是個未知的莫名時空呢這一片天空,也不知道同爸媽看到的是不是一樣……
  
  她拿衣袖慢慢的抹盡眼淚,乾脆躺下來,望著夜空想些有的沒的心思。
  
  忽然密林間有一陣輕微的窸窣聲傳來,待她警覺的豎起耳朵來聽時又消失不見。舒歡自嘲的笑了笑,大概是風聲吧,也興許,是什麼小獸在草叢裡躡過,到附近的山泉眼邊去飲水。
  
  她在靜夜裡又躺了片刻,覺得有朦朧睡意襲來,生怕自己不小心睡著了,耽誤了守夜看火的事,連忙翻身坐起,但是沒想恰好看見密林的方向,有一道黑越越的影子一閃而過,還沒瞧清呢,就消失不見,倒駭了她一跳,待要伸手去推醒杜秋時,看著火光跳躍在他神色平靜的臉上,她又猶豫住了——
  
  算了,還是繼續觀察一陣吧,萬一真有不對勁的地方,再叫醒他也不遲。



第六十七章 神秘的聲音
  
  黑影好像徹底消失了一樣,再也沒有出現,舒歡有些慶幸自己沒冒冒失失的把杜秋喊起來,但是她的警覺性已經被調動起來了,任何風吹草動的聲音,都能讓她感覺緊張,偏偏黑暗中的密林,絕對少不了各式各樣奇怪的聲音,激發了她那無限的想像力,於是她就越來越緊張。
  
  神經一直緊繃著,人會容易感覺疲勞,就這樣戰戰兢兢的守到下半夜,她已經呵欠連天了,但是看顧熙然他們睡得正香,又不想叫他們起來,只好強撐著告訴自己,再守一會,再堅持一會……
  
  堅持到最後,她已經不由自主的乜斜著眼亂晃起來,忽然覺得肩上一沉,被什麼東西覆了上來,驚得她立刻清醒過來,差點失聲叫喊。
  
  好在一個被刻意壓低,輕得有如耳語,還帶著三分初醒時微啞的聲音讓她穩下了心神。
  
  「怎麼不叫醒我?」
  
  是顧熙然,將披風覆到了她的肩上。
  
  舒歡撫著心口輕聲抱怨了一句:「你嚇死我了」
  
  說著,順手將水囊遞給了坐到身旁的他。
  
  顧熙然仰頭飲了幾口水,已經徹底清醒過來,看她困得不行,就微微笑道:「你去睡吧,我守著。」
  
  兩人不過極輕聲的說了三句話,還是驚醒了杜秋,結果他們都被強制性的趕去睡覺了,下半夜就由杜秋守著。
  
  舒歡躺下去的時候,顧熙然也擠到了她身旁,一條披風蓋著兩人,她這邊多些,他那邊少些。舒歡原想將他踹遠些睡去,但著實太睏了,微張了嘴,呢喃了不到半句話就秒睡了,甚至不知道顧熙然趁機伸手攬住了她的腰,讓彼此的體溫互暖,倒教清醒著的杜秋看見後感覺有些尷尬。
  
  一夜就這樣安然無事的過去,次日舒歡睡到時近正午才起,揉眼的時候看見顧家兩兄弟已經被再次趕去攀爬峭壁了。陽光下的山林,那危機四伏的感覺已經蕩然無存,連她自己都有些疑惑起來,覺得昨夜那半宿的膽戰心驚,像是一個太過真實的夢境。
  
  他們原本打算上山過一夜就要回去的,但舒歡的腳崴了,雖然不是多嚴重的傷,到底影響走路,再說下山原比上山更難,萬一失足會很危險,於是顧熙然就決定在這裡多待幾日,等著她的腳好得差不多了再走,順便讓顧熙和多攀幾回峭壁,希望能讓他克服恐高的心理。
  
  這樣一來,舒歡乾脆將作息調整到了白天睡覺,晚上守夜,雖然累是累了一點,但白天所有人都有要做的事,唯獨她閒著,除了偶爾在附近走走看看,採些野草野花來編點籃子擱存東西什麼的,她也就只有睡覺這一件事可幹了。
  
  如此平靜的過了兩天,沒有任何事情發生,唯有每晚守夜時,她都能聽見一陣較為特別的,彷彿是什麼東西在草叢裡行走的窸窣聲,但是每回轉頭四望,總是什麼也沒看見,她忍不住說給杜秋他們聽,結果被顧熙和嘲笑為疑神疑鬼,畢竟風吹草葉的動靜,在密林裡是少不了的,就連那黑影,也說不定是她眼花的幻覺。
  
  其他人倒沒有笑她,但她只是聽見聲音,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不同尋常的跡象,他們也只能認為她是太過緊張,將正常的聲音聯想出了神秘,顧熙然甚至讓她別再守夜,還是安心睡覺的好。
  
  舒歡執拗的不肯,不想讓累了一天的他們代替自己守夜,於是到了第三天夜裡,她留了個心眼,在那窸窣聲響起之前,就躺在地上假裝睡了,其實卻微瞇著眼睛,在觀察密林那邊的動靜。
  
  良久,那熟悉的窸窣聲終於再次響起,但這一回,舒歡看見了一個黑越越的影子,從密林裡慢慢的顯現了出來,站在了皎潔明亮的月光底下。
  
  那影子……
  
  舒歡駭然的睜大了眼睛,拿手死死的摀住了自己的嘴,才克制住沒有驚呼出聲。
  
  不是野獸
  
  就因為不是野獸,她才驚駭
  
  那月光底下的黑影,竟然是一個人
  
  這裡是深山密林,有野獸都不奇怪了,當然偶爾遇見一個人也不是特別奇怪的事情,但是此人每回總在半夜出現,還鬼鬼崇崇神神秘秘的,就非常奇怪了尤其是那略顯佝僂的身影,又矮又瘦,看著竟像是個發育不良的孩子。
  
  夜半,深山,神秘的孩童身影……
  
  舒歡還能聯想到什麼正常的事情上去?只覺身上的雞皮疙瘩一陣接一陣的泛起來,不由自主的產生了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黑影在月光底下站了片刻,沒有動。
  
  舒歡被嚇得有點傻了,也沒有動,直到她反應過來,想在不驚動那黑影的情況下,悄悄伸手過去推醒杜秋時,那黑影終於動了,腿腳十分靈活的往火堆這邊跑來,她能逐漸清楚的看到,那的確是一個孩童,但是披頭散髮的樣子,簡直有如鬼魅……
  
  再也忍不住,她也不管會不會驚動那黑影了,伸手過去就沒命的推搖杜秋。
  
  杜秋睡覺很警醒,立刻就被她推得醒了,一睜眼,恰好看見那個神秘人跑到離火堆一丈遠的地方,於是想都沒想,一躍而起,追撲了過去。
  
  「啊——」
  
  一聲淒厲的尖叫驀然刺破靜寂的黑夜。
  
  顧熙然在睡夢中都覺得心裡一抽,翻身坐起時,看見舒歡微張著嘴,怔怔的盯著一個方向發呆。
  
  那尖叫聲不是她發出來的,而是那個被杜秋捉住的人,此刻正激烈的掙扎著,不斷的發出一陣高似一陣的尖叫聲,驚得所有人都醒了過來。
  
  若是再讓這人如此尖叫下去,沒準會驚來什麼野獸,於是杜秋十分果斷從衣裳上撕了一塊布,塞進那人嘴裡,堵住了那刺耳的聲音,再將之拎到了火堆邊上。
  
  他們這才看清了那人的形容——
  
  披散著結成一絡一絡的油膩頭髮,渾身一襲髒得已經分不出顏色的破衣爛裳,連臉上都糊著泥污,瞧不清容貌,唯有那雙被火光映得熠熠生輝的雙眸清晰可見,但是目光裡帶著極度的驚慌和恐懼,看著他們的樣子,彷彿看見了食人的野獸。
  
  舒歡再次摀住了嘴,這人不是她想像中的鬼魅山精,竟是個年紀尚幼的孩子,而且從破爛髒污的衣裳上能夠依稀辨出,這是個女孩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4:49 PM

第六十八章 飢餓女孩
  
  冰涼的山泉水從皮水囊裡泊泊流出,打濕了手巾。
  
  舒歡用濕手巾替那女孩抹了臉,結果泥污底下,露出了一張清秀稚氣的臉,看那樣子同顧熙和差不多大。
  
  女孩已經不再掙扎了,但被人靠近的時候仍會下意識的瑟縮,只有那雙眼睛,眨也不眨的死盯著火堆邊的一隻草織籃子,那裡頭是吃剩下的半隻烤兔肉。
  
  舒歡暗歎了一口氣,難不成這女孩三番兩次在夜半時分悄悄分接近他們,只是想找個機會偷點吃的?究竟是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才會讓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獨自流落山林,餓成這副皮包骨頭的模樣啊
  
  才想著,就見紀丹青已經將那草編籃子裡的兔肉重新取出來,放到火上去烤了,不到片刻工夫,肉香四溢。
  
  其實在夜裡烤食東西是挺危險的一件事情,誰也不知道會不會因此而引出什麼飢餓的野獸來,但夏季萬物生長,食物充足,眼前又燃著火堆,發生這種事情的概率很小,於是杜秋只是微微皺了眉頭,沒有阻止。
  
  舒歡在旁清楚的看見,肉香飄起的那一刻,女孩的眼眸一下子亮了起來,裡面跳動著飢餓與渴望的火焰,她身體微微顫抖,似乎是在極力忍耐,但最後終於沒忍住,伸手過去就想搶奪紀丹青手裡的烤兔肉。
  
  顧熙然眼明手快的將她的手一把拍開,輕聲斥道:「不怕燙了手嗎?」
  
  女孩咬著唇看了他一眼,沒有言語,但目光裡流露出了七分失望和三分憤怒,彷彿一隻被人從口邊奪走了食物的小獸,就差沒張牙露爪的對著顧熙然咆哮了。
  
  顧熙然一笑:「想咬我啊?」
  
  說著,他從紀丹青手裡接過了烤兔肉,在她面前晃了晃道:「先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家在哪裡,為什麼會一個人待在山裡,然後你就可以吃了。」
  
  女孩看看烤兔肉,目光裡是垂涎之色,但再看顧熙然時,就轉成了仇恨,最後扭過頭去,仍然緊咬著唇,一個字都不肯說。從最初開始她就是這樣了,不論人問什麼,她都不肯回答,這一回連渴望的食物都拒絕了,不知道心裡究竟藏了什麼說不出的苦楚。
  
  「別欺負小孩子。」舒歡再次歎了一口氣:「她不想說,就再等等吧。」
  
  話落,低頭看見這女孩緊扭著自己的雙手,就將之拉了過來,用皮水囊裡的水替她清洗。
  
  洗出來的水,渾濁厚膩如油,她的手竟比臉還髒了數倍,指甲裡滿是黑色的髒污,一時間也很難清洗乾淨,舒歡只好將就著替她隨便洗了洗,然後將烤兔肉遞給了她。
  
  剛烤熱的兔肉,有點燙,但那女孩不管不顧,接了就張口去咬,牙齒露出來,在火光下面閃著雪亮的光。
  
  顧熙和皺著眉看她的吃相,咕噥了一句:「怎麼跟惡狼一樣……」
  
  真的跟惡狼一樣,半隻烤兔,不到片刻工夫就被她狼吞虎嚥了下去,連一些細脆的骨頭都嚼得稀爛和肉一起吞進了肚裡,就這,她還意猶未盡的樣子,一邊舔著自己的手指,一邊轉著頭四處尋找,想看看還有沒有可吃的東西。
  
  她這樣子應該是餓得久了,本來就不該吃太油膩的東西,更不能多吃。舒歡將杜秋再次灌滿的皮水囊遞了過去:「你不能再吃了,先喝幾口水吧。」
  
  女孩看她一眼,不死心的用目光繼續搜索,直到發現這裡真的沒有食物可吃了,才失望的接過皮水囊,仰頭就將水全部灌進了肚子,撐得自己直打著水嗝,這才褪去了惡狼似的饕餮,恢復了安靜的樣子,縮手縮腳的坐在火堆邊,警惕的望著他們。
  
  「喂」顧熙和拿撥火的樹枝指了指她:「你吃飽了,可以說話了吧?」
  
  女孩不理他,低著頭甚至不看他一眼。
  
  顧熙和有點惱:「什麼嘛,好像我們是歹人,要對你圖謀不軌一樣,給你吃了東西,竟然問你兩句話都不肯答」
  
  女孩頭壓的更低,反正就是死不開口。
  
  紀丹青看看她身上的衣裳,搖了搖頭道:「她大概一個人在山裡待了有好幾個月了,穿的還是初春時節的裌襖。」
  
  說著他探身過去,溫言道:「小姑娘,我瞧瞧你身上受沒受傷好不好?」
  
  紀丹青是個溫潤如玉的人,說話通常會給人一種安然寧和的感覺,無論是從頭看到腳,還是從腳看到頭,都不會有人把他歸到歹人那一類裡去,可是這女孩聽見他說話,非但沒有消除了警惕心,反倒緊揪住了自己的衣裳,往後挪了一挪,那抬起的眼眸裡滿是恐懼和厭惡,看得人心裡涼森森的。
  
  這個樣子,暫時是問不出什麼來了。
  
  舒歡想了想道:「算了,你們睡吧,還是我來照看她好了。」
  
  她先前就對那女孩自稱姐姐,表露出了女子的身份,因此女孩對她的接近還稍稍能夠接受一些,沒有流露出那麼強烈的反感和抵抗。
  
  顧熙然皺了眉道:「你已經守了半夜,能撐得住麼?」
  
  「沒事,要實在困了再喊醒你們。」
  
  舒歡說著就慢慢的探手過去握住了那女孩的手,感覺到她身體顫了一下,但勉強忍著沒有掙扎,於是也不說話,就陪她在火堆旁坐著。
  
  顧熙和躺下的時候衝著那女孩做了個鬼臉,結果腦袋被顧熙然敲了一下,於是只好乖乖的躺平,閉上眼睛。不過露宿的地方多了個陌生神秘的女孩,他感覺十分興奮,哪裡還睡得著?時不時的就要偷偷瞟那女孩一眼,如果不小心對上她的目光,他就要擰起眉頭,狠狠的瞪她一眼,還故意拿手在鼻子前端扇啊扇的,一臉嫌棄的神情,分明就是在糗那女孩一身的髒污,臭不可聞。
  
  女孩當然不會搭理他,只是低下頭去,沉默的咬著唇。
  
  舒歡有點看不下去了,非常不淑女的朝著顧熙和伸了中指,其鄙視的意味十分明顯。偏偏顧熙和不在意被人鄙視,還興奮的問她:「二嫂,伸中指什麼意思?」
  
  ……
  
  舒歡哪料到他會問出聲來,頓時窘了一下,隨後就看見顧熙然伸手過去,將顧熙和的腦袋往地上一壓,惡狠狠的警告他道:「意思就是,你再不睡,明日扔你一個人在山裡喂野狼」
  
  這個解釋……
  
  舒歡再窘,無語望天,卻沒注意到那小女孩的唇角幾不可見的微微翹起,一直被迫讓她握住但緊攥成拳的手,也稍稍舒展了開來。



第六十九章 無意窺浴
  
  紀丹青找的草藥很有效,舒歡的腳踝前一天就消了腫,到次日清晨站起來走了兩步,明顯覺得不怎麼疼痛了,於是就催著顧熙然回家。
  
  倒不是她想回別院了,而是出來的時候,只說在外面待上一夜,雖然後來顧熙然有補充交待過,說也許會多耽擱一兩日,但今日已是上山的第五天了,要是再不回去,估計別院裡那些老媽媽和丫鬟們就該沉不住氣去回稟老太君了。
  
  當然,昨晚逮著的那個小女孩也是她急著回去的原因之一,天濛濛亮的時候,她已經帶著那女孩到僻靜地方檢查過了,發現她渾身上下傷口無數,只有少數是陳年舊傷,多數是擦傷和摔傷,還有幾道抓傷,最嚴重的是她小腿處的傷,都已經潰爛滾膿了,整條小腿腫了一半,發出一股腐敗的臭味。
  
  紀丹青聽舒歡說起那傷口的時候,忍不住搖頭:「還真難為她,傷這麼重,昨晚還跑這麼快,不過這腿要是再不及時醫治,恐怕今後……」
  
  他沒有說下去,但意思顯而易懂。
  
  偏偏舒歡使出渾身解數,都無法從那女孩口裡問出話來,自然不知道她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只好決定先帶著她回別院,治好身上的傷再說,反正顧家養的閒人多了,若是回頭這女孩實在沒地方去,她收著當個丫鬟也沒什麼。
  
  沒想那女孩一聽他們要帶她下山,立刻就驚慌起來,跟兔子一樣撒腿就跑,速度還很快,若是杜秋不在這裡,估計沒人能追上她了,可是杜秋在的話,她的抵抗和掙扎就顯得無力了,很快又被捉了回來,只是帶著她一路下山,仍然費了許多勁。
  
  快到山腳處時,很意外的遇見染墨和滌硯帶了人找上來,看見他們的時候,染墨一激動,眼淚就涮滾了下來,語不成聲的哭道:「四爺……四爺您可算是下山了……真是急死小的了……」
  
  滌硯在旁跟著哭:「太好了,原來四爺沒有死……」
  
  還沒哭完,就被顧熙和踹了一腳,惱道:「誰死了我活得好好的,沒事別咒我」
  
  連染墨都咬牙揍了他兩拳,罵道:「你到底會不會說話?」
  
  原來等過日期,見舒歡他們沒有回去,別院裡的那些人還真急了,只是生怕是虛驚一場,沒敢慌慌張張的去稟報老太君,直等到今日,雲姨娘再等不住,就讓染墨和滌硯帶人尋山,看到底是為什麼事情耽擱了沒有回來,她才好決定究竟要不要使人往家裡傳話。
  
  好吧,讓人白著急了一場,但是舒歡這回一點內疚都沒有,轉頭看著顧熙和,直看到他鬱悶的低下頭去。
  
  被人推倒才崴傷了腳,這可不怨她
  
  有了染墨和滌硯等人的接應,可以輪流背負那小女孩一陣,後面那段路就相對好走了,一行人很快就趕回了觀月別園,雲姨娘和杜母聽見消息迎出來,臉上都滿是鬆了一口氣的慶幸。
  
  顧不上休息,紀丹青先將那女孩帶回了品竹軒,但是她哭泣掙扎不休,舒歡只好跟著一同去,不停的安慰她道:「紀大夫是個好人,要替你醫腿傷,你別害怕。」
  
  女孩沒說話,還在哭,但是伸手緊緊的攥住了她。
  
  舒歡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忙道:「你放心,我會陪著你的,可能治傷的時候會有一點點痛,但是如果不治好,會影響你今後走路,因此一定得治,請相信我們不會害你。」
  
  女孩不知道聽懂了沒有,但是哭泣的聲音明顯低弱了下去,只是攥住她手的力道加倍大了。
  
  舒歡心裡暗歎,外傷好治,處理過傷口,上了藥後幾天工夫就能癒合結痂,可是心理上的創傷就很難痊癒了,瞧這女孩的樣子,像是受過大刺激,又一個人在山林裡掙扎生存了這麼久,精神方面肯定有點小異常,要不也不至於死不說話了。
  
  回到觀月別園的時候是晌午過後,等到舒歡從品竹軒裡出來,卻已是星月滿天。一天下來,她就吃了兩塊點心墊饑,可是看見治傷的過程,胃裡就一陣接一陣的翻騰,雖然很餓,但是一點胃口都沒有,只覺得疲憊不堪。
  
  她仰頭深吸了一口氣,對身旁跟的美景道:「你回去挑個機靈勤快點的丫鬟過來照顧那孩子,她要是醒了,就熬點粥給她喝,但別讓她吃太多了。我先去溫泉池子那邊洗一洗,你辦妥了事,替我拿身乾淨衣裳過來。」
  
  美景答應一聲就去了。
  
  舒歡辨了辨方向就往溫泉池子那邊走,在山上不方便沐浴,這麼多天她就一直沒有洗過澡,現在覺得渾身上下都是汗膩灰污,實在無法忍受了,只想立刻脫了衣裳跳進水裡去洗個徹底。
  
  可是她完全沒有想到,薔薇館邊上那個一向是她專用的溫泉池子,此刻竟然有人浸泡在裡頭,而且看那窈窕的背影,還是一名女子好死不死的,在她剛想退避出去之時,那女子聽見了腳步聲竟然轉過身來——
  
  月光皎潔,如水銀傾瀉。
  
  舒歡清楚的看見了那女子冰清玉潤的容貌,再往下是纖頸、香肩,香肩下面是……
  
  呃,這情形太尷尬了,再看要長針眼的
  
  她連忙扭過頭去,想要道聲抱歉,沒想那女子先她一步,摟住身子驚呼起來,聲音利得有如一把冰刃,刺得她耳膜生疼,隨後薔薇架外邊就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而這女子還在斥罵:「出去滾出去」
  
  有丫鬟打扮的面生侍女急急奔進來,看見舒歡後先是倒抽了一口涼氣,顧不上請罪或是責問,只將她沒命的往頭拖拽。
  
  那女子還在她身後哭泣發狠:「找兩個人堵了他的嘴,給我打,打死為止」
  
  舒歡頓時黑線起來。
  
  這年代女子的身體是金貴,不能有半點*光外洩,但她又不是故意要看的,再說兩人同樣身為女子,看了就看了,至於打死這麼嚴重麼?除此之外還有更重要的一點,這個女人究竟是誰啊?莫名其妙的跑到她的專用浴池裡泡著,她還沒嫌水被污了呢,怎麼對方先理直氣壯的處罰起她來?
  
  生氣歸生氣,但是等到真被拖到薔薇架外頭時,舒歡忽然醒悟到那女子情緒激動的原因了。她回來後就去了品竹軒,還未回過薔薇館,因此身上穿的還是小廝衣裳,那女子,大概是將她當成小廝了,身體被一個男子看光了,激動憤怒些倒也正常……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4:50 PM

第七十章 霸道丫鬟
  
  既然是個誤會,那解釋清楚就好了。
  
  舒歡才尋思間,拖她出來的丫鬟已經在喝罵另一個端著托盤過來的小丫鬟了:「叫你拿個酸梅湯你就跑沒了影,這會還來做什麼,不接著玩你的去?」
  
  小丫鬟惶恐道:「佩玉姐姐,我沒有貪玩,是廚下的冰用完了,我等著趙管事開冰窖,這才……」
  
  那佩玉不耐煩的打斷她道:「行了,你不用說了,把酸梅湯放下吧,趕緊去把關媽媽喊來,要再遲一些,一會你就等著領打吧」
  
  小丫鬟怯怯的看了舒歡一眼:「那……關媽媽要問起什麼事,我怎麼回?」
  
  佩玉急得跺腳:「就說有急事,讓她趕緊帶兩名家丁過來還不快去?」
  
  小丫鬟答應一聲,將托盤擱在了旁邊的平石上,這才轉身慢吞吞走了,不知道她原本就是慢性子,還是有意同佩玉作對,那磨嘰的模樣看得佩玉心頭火起,喝她道:「用跑的」
  
  「哦。」那小丫鬟這才慢吞吞跑起來。
  
  佩玉望著她的背影咬牙恨了一陣,這才轉回了頭,掃了舒歡一眼,將手裡揉作一團的帕子丟給她,冷道:「自個把你的嘴堵上,方纔的事情,你若敢往外叫嚷半個字,我們家姑娘會教你死得更慘」
  
  帕子飛過來,帶起一陣濃郁的香風,也不知道用香熏了多少次,嗆得舒歡連打了兩個噴嚏。她又沒有自虐症,怎麼會乖乖照著這丫鬟的話去做?只是好笑的望著手裡的帕子道:「繡工很精緻麼,不過我想你是誤會了,我沒有偷看你們家姑娘沐浴,因為我自己也是……」
  
  「女子」兩字尚未出口,佩玉已是柳眉倒豎,劈手從她那裡奪回了帕子,強勢的打斷她道:「瞎了心的腌臢奴才,這裡頭是什麼地方你不知道?做了這等下流無恥的事情,還敢狡辯說是誤會難道平日裡你們二奶奶在家,你也這樣大搖大擺的往裡闖嗎?」
  
  看她這霸道作派,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主非僕呢
  
  舒歡心裡有些不耐煩了,微挑了眉道:「當然我就是……」
  
  她就是顧家二奶奶
  
  大搖大擺的往溫泉池子裡闖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麼?不過佩玉彷彿有聽話聽半截的習慣,還喜歡打斷別人的話,不等她說完,立刻就啐了她一口:「沒想到你們顧家竟是如此藏污納垢之處」
  
  ……
  
  她想到哪裡去了?
  
  舒歡真是好氣又好笑,不覺就正了臉色道:「這樣的話也是你該說的嗎?」
  
  語氣裡帶著質問,而且她自有一股坦然自若的鎮定氣勢,倒教佩玉一怔,但隨即有個更冷的聲音接話道:「說了又如何?」
  
  舒歡抬眼,藉著旁邊樹上高掛的燈籠光亮,瞧見方才泡在溫泉池子裡的那名女子已經衣著整齊的走了出來,此刻面若九秋寒霜,猶帶傲然之氣,輕蔑的瞟了她一眼,斥那佩玉道:「還愣著幹什麼?不上去掌他的嘴,還等著我同這起腌臢奴才對口麼?」
  
  舒歡扮了小廝,瞧上去年紀稚小,身體單薄,不像有氣力反擊的,因此佩玉答應了一聲,上前就揚起了手,一巴掌往她臉上煽了過去。
  
  如果說先前還有容讓解釋的心,此刻舒歡就被纏得心裡冒火了,真沒見過這等喜歡搶白別人,二話不說就喊打的主僕,於是見佩玉那巴掌摑過來,她就將身子一側,避了開來,再伸腿往佩玉腳下一勾,這丫鬟就一個趔趄撞了出去,險些摔倒在地。
  
  舒歡吁出口氣,看來這些天沒在山上白待,好歹同杜秋學了兩手防身的輕巧功夫,雖然都是花架子,但此刻用出來,效果斐然。
  
  佩玉好容易穩住身子,轉頭怒視她道:「你——」
  
  這次輪到舒歡打斷她了:「你什麼?要打人也等事情說清楚了」
  
  她說著將頭上帽子一掀,披下一頭秀髮,再將髮絲掠到耳後,露出耳垂來,指著上面的耳洞道:「每回我要解釋,都被你三番兩次打斷,現在你看清楚了,我是女子方才不知道池子裡頭有人才闖了進去,並非有意冒犯,你們要是生氣,我向你們道歉,對不起,請恕我無心之罪。」
  
  道完歉,她瞧見那主僕兩人都愣著,便道:「若是再沒別的事,我可以走了?」
  
  那女子聞言先是訝然,緊接著就大大的鬆了一口氣,但是舒歡那不卑不亢的態度,讓她心裡很不舒服,因此冷著臉道:「顧家怎麼有你這種沒規矩的東西闖了我的浴池,打了我的丫鬟,一句對不起就夠了嗎?」
  
  這還有完沒完了?
  
  舒歡強壓著怒氣,緊皺了眉道:「那你想要怎樣?」
  
  那女子傲然道:「跪下給我磕三個頭,再去找你們家管事領四十大板」
  
  舒歡看著她不語,心裡其實已經猜到了,能在這裡耀武揚威,把自個當別院主人,隨意懲罰「下人」的,除了上回顧熙和說過的章家嫡女,顧熙然的表妹章含芳外,還能有誰?不過她沒想到事情解釋清楚了,對方仍是不依不饒。
  
  當真要她跪下磕頭,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但若是此刻揭了自己顧家二奶奶的身份,無疑是甩了章含芳一記響亮的耳光,掃盡她的顏面,讓她沒有任何台階可下,那到時她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就很難說了,沒準會將事情挑得更大……
  
  舒歡還在遲疑,章含芳已經等不得了,喝一聲道:「跪下」
  
  「憑什麼」舒歡反倒揚起了頭,掃了在旁面帶奚落的佩玉一眼:「你若要罰我,不如先罰你的丫鬟,要不是她沒守在外頭,我怎會不知道裡頭有人闖了進去?再說是她先出手打我,我不過避開而已,壓根就沒傷到她」
  
  佩玉原還暗自慶幸此人不是男子,否則事後她逃不脫玩忽職守的罪名,何況知曉自家姑娘被男子瞧盡了赤luo身體的事,那更是大罪過,回頭不被藥啞賣掉或是暗中害死才奇怪,因此這會很輕鬆的在旁幸災樂禍著,卻沒想舒歡一句話將火引到了她的身上,再看章含芳掃過來的目光裡帶著幽恨,不覺就打了個顫。
  
  不過知主莫如僕,她一向知道章含芳是好強要面子的人,得先讓她找回點臉面,發洩了心裡的怒氣,後頭她才好應付,於是硬著頭皮道:「罰不罰我,是我們家姑娘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你先給我們家姑娘跪下再說」



第七十一章 糾纏不休
  
  做事需留三分餘地,舒歡此刻已經不去想自揭身份的事情了。
  
  章含芳是老太君看著長大的外孫女兒,自然比她在老太君心裡的份量重些,再說今後也少不了親戚間的往來走動,相互間沒必要鬧得太僵。她的身份,章含芳總會知道,但最好不是此時此刻,不是由她親口說出來。
  
  至於知道她身份後,對方能不能明白她已經留了餘地,將這件事揭過不提,那就不是她能左右控制的了,她只能先佔了理字再說,今後要應招拆招,才沒人能挑剔出她的錯來,就算是老太君,也該清楚她的退讓。
  
  念及至此,舒歡更加不想同她爭執下去了,只道了一句:「我自個去找二爺領罰,姑娘還是請回去歇著吧」
  
  說完她轉身就走,想快點逃離這場是非。
  
  誰知佩玉對她已懷恨在心,語氣酸酸的挑唆道:「姑娘,她這是在說顧家的事還輪不到您來管麼?」
  
  章含芳只當舒歡是個丫鬟,早就對她不奉承不聽從不討好還頂撞的態度極為不滿了,佩玉這句話一說,她越發覺著丟臉,怒道:「你給我站住」
  
  誰理你
  
  舒歡原本還在快步走,聽她一喊,就跑起來。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惹不起,躲還不成麼?就不信章含芳這行走坐臥都講究風度姿態的大家閨秀還能追上來
  
  可惜的是章含芳不追,但有其他人會追,這時那慢吞吞的小丫鬟,已經帶著關媽媽連同兩名章家家丁趕來了,瞧見自家姑娘在攔一名小廝,也顧不上問什麼事,就先追了上去,邊追還邊一疊聲的怒喝著:「你聾了?我們家姑娘讓你站住」
  
  要死了
  
  這些人還沒完了
  
  舒歡生怕被追上後,那章含芳又要糾纏她好一陣,跑得越發快起來。
  
  幸好薔薇館就在不遠處,再努力跑上一小段路就到了,而且顧熙然怕她走夜路跌倒,很貼心的在這條路上,每隔數米遠就高掛了一盞燈籠,讓她此刻就算在黑夜中奔跑,也能動如脫兔,只是這條路比較曲折,她跑的有點歪歪斜斜,偏偏屁股後面帶著一女兩男三個人,就彷彿大雁南飛,一會排成一字,一會排成Z字……
  
  唯一鬱悶的是她崴過的腳還沒好透,累了一天又精疲力竭,因此安全距離在一點一點的縮短,很快就要被追上了。
  
  這時道路前方出現一抹纖小身影,舒歡仔細一看,大喜過往,奔過去就拽住那身影道:「好美景,替我擋一陣。」
  
  美景是替她送衣裳來的,見她跑得一身汗,心裡納悶,剛想問怎麼回事,舒歡已經跑了過去,緊接著後面追的三個人趕上來,見她攔在路中間礙事,很不耐煩的伸手一撥拉,她就跟陀螺一樣被撥拉到路邊去了,這才醒過神來,原來二奶奶是在逃跑
  
  要命哪來的大膽奴才,竟然敢對二奶奶無禮
  
  她心裡急了,連忙「喂」了兩聲,想把那些人喊回來,但沒人搭理她,她只好跺跺腳,跟著追上去。
  
  舒歡哪知道身後的事,只顧著跑了,眼見薔薇館就在前方,她心裡剛鬆了一口氣,沒想那兩名家丁就一前一後趕了上來,齊齊堵住了她的去路,逼得她停下了腳步。緊接著關媽媽也追到了,彎腰喘了兩口氣就二話不說的扭住了舒歡的胳膊:「走跟我回去見姑娘」
  
  「鬆手」關媽媽五大三粗,扭人的力道十分大,舒歡痛得緊擰了眉頭。
  
  被她一喝,關媽媽也稍愣了一下,近距離一打量,發現她是個女子,立刻揚起巴掌抽過去,嘴裡還罵道:「賊丫頭,吃了豹子膽了?越喊你越跑,還不隨我去姑娘跟前領罰」
  
  舒歡被扭住了胳膊,躲閃不便,雖然避過了頭臉,但還是被她一掌抽在脖子上,火辣辣的疼痛。她頓時羞怒交集,抬腳往下重重一跺,那關媽媽就被踩得鬆了手,蹲下身抱著腳呼起痛來。
  
  壓根不看她一眼,舒歡扭過身,望著身前那兩名家丁道:「讓路」
  
  家丁們看她如此大膽,不知道她倚仗著什麼,猶豫住了。
  
  關媽媽立刻大喊:「拖她回去」
  
  兩名家丁剛要動手,就聽一個帶點懶散的低沉聲音響起:「要拖誰回去?」
  
  關媽媽抬眼一瞧,是顧家二爺顧熙然,雖然形容同舊時見的有些不同,但大體輪廓沒變,還認得出來,因此軟了聲氣陪著笑道:「這丫鬟得罪了我們家姑娘,我正要帶她過去領罪,沒想驚動了二爺,真是對不住了」
  
  說著,她還想伸手去拖舒歡,口裡猶道:「二爺您回去歇著吧,我們這就走。」
  
  顧熙然微瞇起了眼睛,隱了怒氣淡淡道一句:「你們家姑娘是誰?你又是誰?」
  
  關媽**手僵在了半空中,愣了一會才訕訕笑道:「二爺您貴人多忘事,我們家姑娘是您的姑表妹妹,我是姑娘自幼的奶娘。也對,您出門好些天了,大概還不知道我們來了。」
  
  顧熙然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章家表妹麼?我記得」
  
  關媽媽鬆了一口氣,討好的笑著:「對對我們是章家的」
  
  聽她這麼一接,顧熙然立刻挑了眉:「那我倒要聽聽,你們章家的人,怎麼管起我顧家的丫鬟來了?」
  
  關媽媽壓根沒想到他轉眼就問出如此犀利的話來,頓時被堵得語噎,偏偏還真不知道舒歡怎麼得罪章含芳了,只好含糊道:「怎麼說我們家姑娘也是客,不好慢待的,她……她卻竟敢對我們家姑娘不敬,得罪了姑娘不說賠罪,還跑……」
  
  這話明顯是提點顧熙然呢,他們是客,要敬著
  
  舒歡此刻佔了理,又被那一巴掌抽得惱怒,再聽了這話,越發來氣,哪裡還替這位彪悍奶娘留餘地,張口就道:「不跑還等著被你們打死嗎?」
  
  說著,她唯恐天下不亂的推開那兩名家丁,湊到顧熙然跟前,將衣領往下扯了扯道:「二爺您瞧,這是她方才打的,都腫了」
  
  顧熙然垂眼一瞧,見她頸脖處一片紅腫,心疼的要死,再望向那關媽**目光,就越發叵測起來。
  
  關媽媽記得顧熙然一向是不問世事的軟性子,沒想到隔了數年未見,竟然變得強勢而令人畏懼起來,正納悶呢,就瞧見他掃過來的目光,不知怎的哆嗦了一下,心懷忐忑道:「二爺不如先問問她……究竟怎麼得罪我們家姑娘了……」
  
  顧熙然微翹起了唇角,伸手替舒歡理好了衣領,淡淡道:「人家叫我問你呢,究竟怎麼得罪那位章家姑娘了?」
  
  他語氣平平,不帶喜怒,但這話裡含的親疏之意顯而易見,於是眾人都各懷心思的腦補去了,就連剛追上來,想要開口說話的美景都閉上了嘴巴。
  
  有二爺在呢,用不著她多事。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4:51 PM

第七十二章 一搭一唱
  
  舒歡瞧見眾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她,沉吟了片刻,還是決定實話實說,不過她沒平鋪直敘,而是先轉頭望住了顧熙然,道聲:「二爺」
  
  顧熙然有心看她怎麼解釋,不動聲色的「唔」了一聲。
  
  舒歡這才接著道:「我記得您說過,薔薇館後頭的溫泉池子是二奶奶專用的吧?就連四爺要沐浴,也得上別處去。」
  
  顧熙然微微點頭道:「沒錯。」
  
  聽他這樣回答,關媽**臉色就有點訕然起來。
  
  舒歡不管她,繼續道:「章家姑娘是客,想必還不知道您定的這條規矩,我呢,又只當二奶奶不在裡頭,那池子裡自然是沒有人了,便走了進去,沒想無意中就衝撞了貴客……」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章家的人果然都同一個德行,她話猶未完,那關媽媽已急著打斷了她道:「既然是你家二奶奶專用的溫泉池子,你一個小丫鬟進去做什麼?」
  
  舒歡微微一笑:「這位媽媽問的好我進去做什麼?自然是二奶奶要沐浴,我先進去將池子清理乾淨,要不這別院裡種的花花草草多了,誰知道是不是一陣風來,就吹得落葉殘花墜了滿池滿地,髒兮兮的讓二奶奶怎麼洗?」
  
  她總算說了一句謊,但原本就沒想著揭了身份,何況顧熙然詢問她時,也有意無意的將她當成小丫鬟,這其中必有他深思熟慮的地方,她自然要照著戲碼往下走,再者關媽**囂張就是衝著她的丫鬟身份來的,總不好反差太大,叫人失望不是?
  
  再往深一步想,溫泉池子原本就是要時常打掃清理的,這次幸好是她闖了進去,仗著與眾不同的身份和顧熙然的庇護,還能安然無恙,改天若是其他丫鬟闖了進去,難道她還要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丫鬟被章含芳無端懲罰?自然是要先壓壓他們的氣焰,讓他們知道在別人家裡作客,也別太反客為主才對
  
  不過她這話說出來,關媽媽越髮色變,原因無它,想起了章含芳的閨名,懷疑舒歡說的落葉殘花是意有所指,更甚者簡直就是指桑罵槐,但她好歹知道這僅是自己的猜測,偏偏舒歡又一臉的坦然,她要將這猜測往外說了,人家還道是她小肚雞腸想太多,因此只好忍著氣搶白道:「算你有理但我們姑娘沐浴時必定有人守在外頭,你又不是瞎子,能沒瞧見?還說是無意闖了進去,可見是在扯謊」
  
  舒歡垂了眼道:「這事你要問佩玉去,你家姑娘讓她守在外頭,可是天知道她做什麼去了,反正我進去時外頭沒人,這也能怨我麼?」
  
  關媽媽當時不在場,不知究竟,只聽她這番話,倒真沒什麼理虧的地方,頓時無語了。
  
  舒歡接著對顧熙然道:「事情經過我都回明白了,衝撞了章家姑娘是我的錯,但我只知二爺是主,這才趕著回來向您領罪,沒想半路上就被這位媽媽給截了,倒也正好,就請二爺示下,該領什麼罪,我這就照辦。」
  
  她一頭說,關媽媽一頭覷看著顧熙然的臉色,生怕他不給章家面子,讓人當眾下不來台,但心裡多少有點懊悔了,原先看自家姑娘氣成那樣,還當是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沒想竟是這樣的小事,倒顯得他們有點小題大做了。
  
  顧熙然聽完,很認真很認真的思索了一會,這才同舒歡很有默契似的開了口:「既然是無意,那也怪不得你,再說表妹不是心胸狹窄的人,不至於為了這樣的小事就重罰你,你去給她認個不是就成了。」
  
  「對,對」關媽媽得了台階,鬆了一口氣道:「我們家姑娘行事待人最大方不過了,你隨我過去賠個罪就好。」
  
  舒歡抬了眼睫,怯怯的瞟了她一眼,喊了聲:「關媽媽……」
  
  關媽媽一愣:「怎麼?」
  
  舒歡小小聲道:「我給你們家姑娘賠過罪了,但是姑娘看上去很生氣,定要讓我跪下磕三個頭,再去找管事的領四十大板。」
  
  ……
  
  關媽媽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了,只怪自己方才誇章含芳誇得太順口了……
  
  舒歡一瞧這臉打得太重,連忙遞個台階過去:「我呢,倒不是怪姑娘罰得太重,而是我們顧家,丫鬟們犯了偷盜背主的事,也不過是打四十大板再攆了出去,這兩家罰人的規矩不同,就讓我犯了難,思來想去,覺得我到底是顧家的人,還是得守著顧家的規矩才對,關媽媽覺得我這個念頭可有差了?」
  
  關媽媽老臉紅作一團,扭捏著哼了兩聲,不好說她對,也不好說她不對。
  
  戲唱到這裡,原本就該圓滿退場了,沒想忽然有個冷傲的聲音插了進來,咬牙切齒的道了聲:「狡辯」
  
  舒歡抬眼一瞧,正主帶著丫鬟佩玉來了,也不接話,就規規矩矩的站在那裡,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
  
  顧熙然淡淡的接了話:「原來是表妹,好久不見,但不知何出此言?」
  
  他在顧家一向是個隱形人物,在親戚眼裡當然越發沒有存在感,章含芳打內心裡瞧不起自己這位二表哥,聽見他問話,理都不理,只傲然的望向舒歡道:「你怎麼不說你一個丫鬟,沒事穿著小廝的衣裳,喬裝改扮了欲行何事?」
  
  「對啊」佩玉比章含芳早到一步,隱在那樹影裡聽見了大半段對話,此時藉機發難道:「什麼無意衝撞我看你是有意要污我們家姑娘名聲,這才扮作小廝,闖了浴池」
  
  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麼無恥的,是非黑白都能瞬間顛倒
  
  舒歡忍不住在心裡腹誹:這丫的也太公主病了吧還有被害妄想症壓根就不認識她,吃飽了撐的都不會處心積慮去設計她
  
  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同顧熙然在一起相處久了,多少會被傳染到一些腹黑特質,因此她心裡暗罵,面上還是不動聲色,只平靜的答一句:「姑娘想太多了,我扮了小廝,只不過為了討好我家二爺,同姑娘當真沒有半點關係。」
  
  這一句話出,不止章含芳愣了,其他人都浮想聯翩起來,就連顧熙然的臉都瞬間黑了下來——
  
  好啊
  
  這小丫頭都學會抹黑他了
  
  什麼叫為了討好我家二爺?他可沒有這樣另類的嗜好
  
  不過顧熙然的腹黑段數到底比她高一些,臉皮也厚如城牆,臉黑了一瞬就若無其事的笑起來,眼望著章含芳道:「怎麼,我喜歡瞧她穿小廝衣裳,表妹也有意見?」



第七十三章 討回公道
  
  顧熙然這話問得刁鑽之極,而且隱著男女間的風情月事,教章含芳這未出閣的閨女怎麼答都不是,臉立刻飛紅起來,恨恨的瞪了他們一眼,轉身就走。
  
  關媽媽討了個沒趣,也不好意思多待,招呼了兩名面面相覷的家丁,跟在了她身後。唯有佩玉,磨磨蹭蹭,拖拖拉拉的不想走,因為知道自家姑娘在這裡丟了臉面,回頭定要將怒氣發洩到她身上,心裡真是忐忑不安到了極點。
  
  「等等——」
  
  就在所有人都覺得事情就此瞭解之時,顧熙然忽然出了聲。
  
  舒歡微訝的瞧了瞧他,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章含芳也不解,但還是傲然的回過了身,揚起了下巴,語帶譏諷道:「二表哥還有什麼指教嗎?」
  
  「指教不敢當,不過——」顧熙然目光下落,鎖在了舒歡的頸間,淡淡道:「她得罪表妹,已賠過了不是,那表妹的奶娘打了她,是不是也該有個交待?」
  
  他原不想將事情鬧大,但仗著顧家嫡子的身份,他做事能比舒歡更隨心所欲,因此隱忍也是有限度的,沒有眼睜睜看著自個妻子受辱而不管不顧的道理。
  
  章含芳卻著實沒想到他會替一名丫鬟出頭,很是意外了一下,但隨即就惱怒起來:「那她打了我的丫鬟怎麼說?」
  
  顧熙然不看她,只問舒歡:「你打了嗎?」
  
  「回二爺。」舒歡垂著眼,畢恭畢敬道:「是姑娘的丫鬟要打我,我只不過躲了一下。」
  
  顧熙然這才抬眼望過去:「你聽見了?」
  
  「胡說」章含芳怒道:「我分明看見她伸腳去絆佩玉」
  
  顧熙然望向佩玉:「是麼?」
  
  佩玉一看有戲,連忙點頭。
  
  「絆摔了?」
  
  佩玉一愣:「沒有……」
  
  「那身上有傷沒?」
  
  她的聲音小下去:「沒……」
  
  顧熙然一揚眉:「這也叫被打了?」
  
  說著,他伸手指著舒歡頸脖上方那半截露在外面的紅腫指印,微微笑道:「我們這可是有憑有據,不信叫關媽媽伸手過來比對一下,包管五根手指,不長不短,不多不少。」
  
  「不多不少」那四個字,惹得舒歡差點噴笑出來,好容易才憋住了,嗔怪的往他那邊丟了個眼色過去,請他老人家別再惡搞了
  
  顧熙然笑吟吟的回望了她一眼,接著道:「來來來,關媽媽,煩您老伸手過來比一比,要不我表妹還當我冤枉了你。」
  
  關媽**臉早就漲成了豬肝色,無奈的對章含芳道:「姑娘,我方才真打了……」
  
  章含芳氣得咬牙,但被顧熙然擠兌得拉不下臉來賴帳,只好恨道:「那你待要怎樣?」
  
  顧熙然很好脾氣的樣子,推脫道:「關媽媽是表妹自幼的奶娘,哪裡有讓我發落的道理?還是請表妹自己處置吧」
  
  章含芳自小就被嬌生慣養著,這輩子還從來沒經歷過這種尷尬和難堪,要不是生性要強,咬牙忍著,那眼淚就要落下來了。
  
  此時此刻,她深覺挫敗,哪裡還有同顧熙然慢慢計較,替自個奶娘討價還價的心思?只一心想著早點逃離這場羞辱,不禁就揚起了手,狠狠的往關媽媽臉上甩了個巴掌,這才挑釁的昂起了頭,傲然道:「這樣夠了嗎?」
  
  打的是自個奶娘,不覺慚愧不說,居然還借此來向他示威這得有多驕縱和不解人情才能幹出這樣的事啊
  
  顧熙然不由自主的搖起了頭。
  
  他原本只是想讓她難堪一陣,替舒歡出口氣而已,但她這一巴掌抽下去,他才發現自己低估了她的狠辣,可笑的是關媽媽同他有什麼關係?就算再被多抽兩個耳光,對他來說都無關痛癢,她的挑釁,顯然用錯了地方。
  
  章含芳誤會了他搖頭的意思,冷道:「怎麼,還不夠?」
  
  「夠了夠了」顧熙然沒興趣同一個驕縱丫頭繼續玩下去了,隨口道一句:「我原想著讓關媽媽道歉就夠了,沒想到表妹行事竟然如此公平,一巴掌換一巴掌,誰也不虧。」
  
  何止是不虧,簡直就是賺了
  
  同樣是打,被巴掌抽在頸間和煽在臉上,其含義截然不同,後者簡直就是奇恥大辱,而且瞧章含芳那抽人的力道,估計關媽媽有好些天不能出來見人了。
  
  章含芳一聽他這話,氣嘔得再沒忍住,眼淚跟開了閘似的滾落下來,邊哭還邊咬著牙:「顧熙然你……你有意欺侮我……你……你還是不是男人……」
  
  顧熙然眼裡的笑意冷了下來:「怎麼,任你蠻橫,還得唯唯喏喏的討好你就算男人了?再說我只不過是在你欺侮了人之後,找你討個公道而已,在場的都是人證,你奶娘是你動手抽的,你丟了面子是你自找的,欺侮這兩字,我愧不敢受,還是原封奉還吧」
  
  他說完就伸手摟了舒歡的腰,揚長而去。
  
  美景在旁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腳底抹油跟著開溜。
  
  乖乖的,這位章家姑娘脾氣竟比四爺還驕縱,若走的遲一些,豈不是要被她隨意栽個錯就捉去打死?還是緊跟著二爺比較安全。
  
  章含芳連最後甩袖走人的絕招都被顧熙然搶了先,頓時憋不住氣,失聲哽咽了起來,還彎腰從地上撿了塊石子,對著顧熙然的背影丟了過去,發恨道:「算你狠我們今後走著瞧」
  
  石子打中了一棵梧桐樹,被彈得飛了出去,消失在黑暗中。
  
  顧熙然將舒歡摟緊了一些,低頭笑道:「你聽見她的威脅了?」
  
  舒歡歎了口氣道:「聽見了」
  
  「有什麼感覺?」
  
  舒歡望了一會天道:「太幼稚了,連威脅人的話都這樣空泛而沒有新意。」
  
  「唔,不錯」顧熙然頗有同感的點了點頭:「那今後可以徹底無視她了。」
  
  舒歡抬眼瞧瞧他,此人面色平靜之極,沒有半點得意炫耀的意思,再細想想,這話算是陳述事實,也算是在提點自己吧對待章含芳這種喜歡無理取鬧的人,最好的法子不是以牙還牙,這樣做她會記恨在心,愈挫愈勇,最好的法子是壓根不搭理她,等她覺得自己是小丑跳梁時,就該消停了
  
  不過話說回來,顧熙然明知道這個道理,方纔還是沒忍住教訓了章含芳,這個傢伙,其實骨子裡比章含芳還要傲氣呢屬於睚眥必報型的,看來自己今後還是要小心點別得罪他,否則都不知道自個是怎麼死的
  
  她暗自尋思的時候,不由自主的多瞟了顧熙然兩眼,還下意識的想離他稍微遠一丁點,結果立刻就被覺察到了。
  
  壓著笑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你怕我?」
  
  「笑話怎麼可能……」她明顯有點色厲內荏。
  
  「既然不怕我,那就想想該怎麼報答我吧方纔,我可是替你出了氣喲」
  
  好吧她錯了顧熙然最大的特質不是可怕,而是可惡。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4:52 PM

第七十四章 偷香
  
  另外找了個溫泉池子將全身清洗乾淨,舒歡困得連飯都顧不上吃,回房後就倒在床上秒睡了,至於顧熙然要求的那所謂報答,早就在極度的睏倦中被她遺忘得一乾二淨。
  
  只是她忘了,有人卻沒有忘。
  
  顧熙然興致勃勃的回房討債來了,結果一眼瞧見舒歡抱著被子睡得正香,他那帶著微笑的臉就立刻掛了下來。
  
  過份哪
  
  本來還想看看她羞慌窘迫的模樣,但是她一睡就什麼都看不到了推醒她吧,看她睡得那麼香甜,又不忍心,不推醒她吧,只好自個暗中鬱悶。
  
  顧熙然在燈影裡默默的站了一會,忽然覺得自己這患得患失,猶豫不定的心態很可笑,搖了搖頭就吹熄了床前的燈,褪了外裳躺到了床上。
  
  夏夜悶熱,臥房裡的窗戶都半啟著,窗格上糊著一層籠煙綠紗,月光從綠紗外流瀉進來,鋪了一地細碎的銀白。
  
  眼睛適應了一會黑暗,顧熙然已經能藉著月色的微光,瞧清舒歡那張在沉睡中顯得極其柔和與恬靜的臉了,忍不住伸出食指,抵著她的五官輪廓細細勾勒,待到指尖停留在她那微嘟而起,有如花瓣一般粉軟的唇上時,他竟然留戀著那份獨特的觸感,捨不得縮回手來了。
  
  這種接觸是輕微而靜止的,舒歡睡得沉,彷彿沒有什麼感覺,但等到他忍不住用指尖去輕輕摩挲她的唇瓣時,她的眉頭就微擰了起來。
  
  顧熙然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理,反正看見她皺眉生氣就覺得有趣,好像看見未成年的小娃娃板著臉孔努力假裝沉穩嚴肅一樣,有一種對比強烈的喜感,每每都讓他生出壓抑不住的衝動,想將她揉進懷裡好好疼愛。
  
  一直沒有什麼機會,而此刻天時地利人和……
  
  他內心裡在天人交戰,指尖摩挲她唇瓣的力道不覺大了起來。
  
  舒歡在睡夢中感覺有蟲子在她唇上來回爬動,攪得她好生的不耐煩,不禁抬手一掃,再翻了個身,嘟囔了一句:「討厭」
  
  顧熙然一愕,隨即就溫和的笑了起來。
  
  她原本是抱著被子仰天睡的,活像一隻四腳朝天,翻不過身來的大烏龜,此刻卻面朝著他,蜷縮著身子,睡得好像一隻貓咪,慵懶嬌憨之態盡露。
  
  似水一般的柔情瞬間就滿溢了出來,絲絲縷縷,牽牽繞繞,彷彿飄揚在水中的髮絲,將他的心纏裹得再沒有任何空隙。他放空了頭腦,不再去想任何事情,只是遵從著自己本能的反應和慾望,伸手扯開了舒歡懷裡的被子,將她攬到了自己懷裡。
  
  淡淡的髮香混著她似有若無的體香,像極了初夏的味道,清爽宜人。
  
  顧熙然將她摟得更緊一些。
  
  他已經失去太多東西了,但只要能緊緊的摟著她,就好像瞬間擁有了整個世界……
  
  舒歡睡覺時不喜歡懷裡空落落的,因此被他扯走了被子,她就很自然的伸手過去,勾住了他的頸脖,然後將身子扭了兩下,往他懷裡縮得更緊些,繼續呼呼的做她的美夢。
  
  有個成詞能將她這種舉動形容得淋漓盡致——
  
  投懷送抱
  
  但為什麼是沉睡中無意識的投懷送抱呢……
  
  顧熙然身體一僵,心裡覺得好笑起來,原本是趁她睡熟,想偷偷佔點小便宜,結果倒讓自己難受和尷尬起來。
  
  他下意識的用手摸了摸鼻子,幸好,還沒有誇張到流鼻血的地步,但是再看看她沉靜的睡顏,忽然感覺鬱悶之極。
  
  這樣也太不公平了
  
  她在那裡酣然大睡,自己在這邊血脈賁張……
  
  緊接著就是促狹心起,他探手到她腰間,用指尖在上面輕輕的畫了一個圈。
  
  舒歡的身子立刻顫了一下,含糊的嘟囔了一句:「癢……」
  
  顧熙然忍著笑,五指齊上,在她腰間橫短豎長,縱橫來回。
  
  舒歡的意識雖然沒醒,但酣夢中被人騷擾,身體就會做出本能的反應,只聽她忽然癢得「咯咯」笑起來,緊接著就一扭身一抬手,「啪」的打落了顧熙然那只擾人的手,還呢喃道:「好癢……不要……」
  
  怕當真鬧醒她就沒得玩了,顧熙然安分的摟了她一會,只用嘴唇輕輕的擦著她的頭髮,感受著那種酥麻微癢的觸感,但片刻後,想到她頸間被關媽媽一巴掌煽出來的紅腫,不禁就憐惜的探指輕撫了上去。
  
  沒想此時舒歡恰好扭著身子變換了一下睡姿,結果輕撫就變成了重觸,使得她眉頭緊皺了起來,道了一聲:「疼」
  
  這個「疼」字她嚷得比原先都大聲得多,將顧熙然驚了一下,還當她被自己吵醒了,連忙抽回了手,可是沒想到她僅是嚷了一聲,仍未從沉睡中醒來,也不知夢到了什麼,眉頭漸漸舒展了開來,臉上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睡這麼熟,真是豬啊
  
  顧熙然說不清心裡是慶幸還是失望了,垂眼瞧見她的唇就近在咫尺,不禁將唇湊了上去,輕輕的含住了她的唇。
  
  「唔——」
  
  舒歡的喉間逸出一抹低得簡直聽不見的呢喃,引得顧熙然開始在她唇上輕咬慢吮起來,極盡溫柔纏綿之意。可是吻到深處,他漸漸的無法控制起自己的渴望來,甚至有點故意的想要徹底弄醒她了,於是他吻的力道愈來愈重,從溫柔轉成了肆意的張揚,還將半邊身子壓了過去。
  
  真想,就這樣同她相擁相吻著一輩子都不要分開……
  
  吻得太過激情,舒歡在睡夢中都感覺到身體發燙,胸口發悶,有點喘不過氣來,但是睡意濃得化都化不開,將她的意識都膠著在了一起,她無論如何都無法從黑暗中掙脫,無法從被魘住一樣的甜蜜和痛苦中睜開眼來。
  
  兩人都處在極度的掙扎之中。
  
  顧熙然在自己內心的慾望之海裡沉淪,舒歡則是被困束在了扯不開的濃濃睡意裡……
  
  掙扎彷彿持續了很長時間,又彷彿短的只是一瞬。
  
  舒歡忽然伸手將壓在她身上,讓她喘不過氣的那塊「大石」給使勁推了出去。
  
  感覺一下子就輕快美妙了起來,呼吸極其舒暢
  
  但好景不長,「大石」好像長了手腳一般,又在努力的往她身上爬,她當然不想再被壓了,很自然的伸腿用力一踹——
  
  顧熙然原本就被她擠到了床邊,再被她這一踹,自然就掉了下去。
  
  「咚」一聲悶響後,舒歡被驚得微睜了眼,但是她只看見了朦朧黯淡的月色透窗而來,緊接著,原本就還沒恢復的意識,又被濃濃的睡意給一把攫走,倒頭繼續睡了過去。
  
  半晌,有抹白色的身影狼狽的從床下爬了起來。
  
  「可惡……」顧熙然手捂著額頭,看看仍在沉睡的舒歡,覺得罵她反應遲鈍如豬,都有侮辱豬的嫌疑



第七十五章 什麼都不記得
  
  被一腳給踹下床哎,太丟人了
  
  再次躺回床上的時候,顧熙然憋了一肚子鬱悶,簡直都要懷疑舒歡是不是在裝睡了,要不怎麼那一腳踹的部位那麼的不合適,他要不是為了躲閃,還未必會掉下床不過左看右看,都看不出她有任何裝睡的痕跡,他只好自認倒霉。
  
  到底是有些生氣了,倒不是氣舒歡不讓他佔便宜,而是氣她連睡著了都下意識的排斥他的接近,難道這是她心裡對他的真實想法?
  
  只是稍稍一揣度,顧熙然的臉就徹底黑了,偏偏身邊那位無知無覺,教他恨得牙癢的同時,十分的無可奈何,最後只好惡狠狠的伸手過去,用力摟住她的腰,拖過來,抱著睡
  
  可憐的舒歡在睡夢中被人一個勁的折騰來去還未知覺,最無辜的是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顧熙然貼上了「豬」和「待宰」的標籤,還因是餓著肚子睡的,在夢中暢快的啃著豬爪,卻不知道自己方才就變成了豬爪,讓人啃了好一會。
  
  這個夜晚注定是鬱悶的。
  
  除了沉睡中的舒歡外,很多人都夜難成寐。
  
  顧熙然的糾結自然不用提了。
  
  雲姨娘最近閒了,有午睡的習慣,夜裡沒這麼早歇,正同幾個丫鬟在院子裡賞月乘涼,舒歡房裡折騰出的動靜,她們隱隱綽綽的聽見了一些,尤其是她嚷的那個「疼」字,讓人沒法不往歪處想,想著想著,自然是睡不著了。
  
  章含芳當著許多人丟了臉面,回去後就在宣紙上寫了大大的「顧熙然」三個字,苦於不知道他的生辰八字,估摸著湊了一個,然後將宣紙丟給關媽媽,教她狠狠的打
  
  關媽媽腫著張豬頭臉,還得拿鞋底狠狠的抽小人,其苦自不堪言。
  
  最倒霉的大概要數佩玉,章含芳果然將一肚子的怨氣都發洩到了她身上,雖然沒有將她攆賣,但也讓她挨了二十大板,奪了她貼身近侍的身份,打發去做粗活。
  
  ……
  
  日昇月落,又是嶄新的一天。
  
  舒歡清早醒來,睜眼就瞧見顧熙然還在酣睡,但額頭上淤青了一塊,活像被人拿板磚拍過似的,不由納悶起來,伸手推他道:「醒醒,你額頭上怎麼回事?」
  
  顧熙然被她推醒,微睜了眼瞧了瞧她,又轉身睡過去。
  
  她居然還好意思問
  
  難道昨晚當真半點知覺都沒有嗎?
  
  「哎,起來嘛」舒歡再推,無奈此人賭氣裝睡,怎麼都推不醒,她只好先起床推門,喊美景送洗臉水進來。
  
  奇怪的是美景今日彷彿心情特別好的樣子,總是望著她笑,待到對上她疑惑的目光時,又假裝若無其事的垂下了眼,甚至連洗臉水都多端了一盆進來。
  
  舒歡好笑道:「二爺還睡著呢,你端兩盆水進來做什麼?」
  
  美景答得更奇怪:「二奶奶不用嗎?」
  
  「我用?」舒歡下意識的伸手摸了摸臉:「我的臉沒這麼髒吧,需要用兩盆水麼?」
  
  美景欲言又止,最終沒說什麼,只端了一盆水出去,等她再回進來時,舒歡忍不住微皺了眉道:「怎麼回事?你今兒好像有點心不在焉。」
  
  「沒,沒什麼……」美景及時遞上了刷牙子,堵住了她的疑問,但沉默了一會,她自個有點憋不住,還是冒出來一句:「二奶奶昨日受了累,正該多歇息,怎麼一大清早就起來了?」
  
  舒歡不以為意,漱了口,要了香胰子淨臉,洗漱完後才道:「昨晚睡得早,醒來時想起還有些事需要料理,乾脆就起來了。」
  
  美景低了頭,輕聲道:「還是身體要緊,有什麼事,二奶奶使喚我們就成,何必親自操勞?」
  
  舒歡看她神色不對,越發納悶起來:「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沒……」
  
  「別說沒有你心裡藏不住事,我都瞧出來了」舒歡打斷她道:「究竟怎麼回事?」
  
  美景猶豫了好半天,才用蚊子哼哼似的聲音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昨晚……我們都聽見了……」
  
  舒歡一愣:「聽見什麼?」
  
  「就是……就是……您房裡的動靜……」
  
  一句話結結巴巴的說完,美景已然飛紅了臉。這話本不是她這丫鬟該說的,就算聽見了,也該當成沒聽見才是,但舒歡對她一向很好,她自然也生了親近的心,禁不住就會對她的事關切起來。
  
  何況當丫鬟的是賤命,想要同一般未出閣的姑娘家一樣不解世事是不可能的,在被送往生梅閣貼身服侍舒歡前,林氏就叫老媽媽教導過她一些房中的規矩,因此她和良辰兩人,比在顧熙然還未成親時就待在生梅閣裡服侍的巧雲和慧雲,要懂得多那麼一點點。
  
  就是多懂的那麼一點,讓她瞧出其實舒歡同顧熙然一直沒有圓房,她心裡也納悶過,要是二爺對二奶奶不假顏色倒還罷了,明明那麼親近的兩個人,為何直到現今還未圓房?
  
  唯一的解釋大概就是二爺的身體不好,這是沒法子的事情,她只好暗自替這位二奶奶擔憂,沒想昨晚無意中聽見些動靜,以為他倆終於將生米做成了熟飯,這才替舒歡鬆了一口氣,憋不住的喜形於色。
  
  她在這頭害羞且歡喜著,舒歡卻是一頭霧水:「我房裡的動靜?我昨晚躺到床上就睡著了,什麼都沒聽見啊對了是不是那章家姑娘帶了人來鬧事?我早起瞧見二爺額頭上淤青了一塊,正要問你呢」
  
  美景聽她這麼一說,頓時愣了,呆呆道:「章家姑娘?沒來過啊……」
  
  舒歡也愣:「那他額頭上的傷哪來的?」
  
  美景搖頭:「我不知道啊」
  
  兩人正在這邊大眼瞪小眼,卻聽「噗嗤」一聲笑,顧熙然掀了簾子坐起來,微微抖動著肩膀,顯然憋笑憋得好辛苦:「你們……你們倆各說各的,竟然也能聊這麼久……」
  
  他是實在忍不住了
  
  方才裝睡,一來是丟了臉在賭氣,二來是覺得舒歡就算睡熟了,對昨晚的事多少也該有點模糊的印象,想看看她究竟會做出何等反應,卻沒料到她真的是一點都記不得,還一個勁的追問美景,他頭上的傷是怎麼來的,真是讓他好氣又好笑,當然也有三分失落——
  
  她為什麼會不記得呢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4:52 PM

第七十六章 怨念
  
  美景見顧熙然醒來,想到自己方纔那番話被他聽了去,非常的不好意思,「哎」一聲就捂著臉急急避了出去。
  
  舒歡還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地方不對勁了呢,被顧熙然這一笑,越發的莫名其妙,但不解歸不解,被嘲笑的對像是自己,尷尬總是有的,她的臉還是一點一點的慢慢紅了起來,咬牙道:「我哪句話說錯了,有這麼好笑嗎?」
  
  顧熙然一聽,好容易快要憋住的笑又肆意起來,直笑到舒歡難堪得要往他身上丟花瓶了,他才勉強忍住笑,指著自己的額頭道:「你想知道這個傷是怎麼來的?」
  
  舒歡點了點頭。
  
  顧熙然披衣而起,丟下一句:「你打的」
  
  哎?
  
  舒歡的頭一個反應就是——
  
  「胡說我明明睡著了,怎麼可能打你」
  
  就算有打的心,她也沒有打的膽啊從前上床時要抱個銅熏香爐,那也是虛張聲勢,要讓她將那沉重的玩意兒往顧熙然腦門上磕,她還真下不了這個手。
  
  顧熙然笑笑的斜睨了她一眼,卻不解釋,只走到門邊,高聲喚道:「美景,你跑哪去?快端洗臉水進來」
  
  接下來不論舒歡再怎麼追問,顧熙然都只是望著她笑,堅決不肯把自己的丟臉事詳詳細細的說給她聽,她只好皺著眉頭自己想去。
  
  關鍵還在於美景說的房內動靜和顧熙然額頭上那個據說是被她打出來的傷……還有兩盆洗臉水……美景那曖昧的表現……
  
  在舒歡從前生活的那個年代裡,想要找個對敦倫之事完全無知的人是很難的,她當然沒有純潔到那種地步,因此越想越黑線,不論怎麼推理,結果都會朝兒童不宜的方向發展,但她明明沒感覺到身體有任何異樣,最抓狂的是她什麼都不記得
  
  只知道昨晚躺到床上睡覺,睜眼,天就亮了若當真發生了什麼兒童不宜的事,她不可能熟睡到連一點知覺都沒有的地步何況單看顧熙然的表現,也知道事情不會是這樣,他都沒有半點心虛,有的只是詭異
  
  心裡彷彿有千百隻小手在抓在撓,被蒙在鼓裡的感覺真不好受她最後還是藉機捉了美景出去逼問:「昨晚我房裡有什麼動靜,你詳細點說出來」
  
  美景覷了覷她的臉色,知道不答不行,就硬著頭皮道:「二奶奶說好癢……」
  
  癢?有蚊子?
  
  「二奶奶說不要……」
  
  舒歡十分狐疑的望著她,自己真的說過?
  
  最後一句來了,美景尷尬道:「二奶奶還喊了一句疼……」
  
  ……
  
  怎麼聽都曖昧得像在欲迎還拒
  
  舒歡徹底無語了,抬頭望天,口裡喃喃道:「天好晴。」
  
  美景雖然不知她為何突然關心起天氣來,但還是順口接了一句:「是啊早起雲姨娘還說等日頭出來,要把衣裳都拿出來曬曬呢」
  
  舒歡壓根沒聽她在說些什麼,只是自顧自的繼續呢喃著:「要是下雨就好了。」
  
  美景納悶道:「為什麼啊?二奶奶嫌天氣太熱了麼?」
  
  「不是……」舒歡鬱悶道:「要是下雨的話,就可以來道天雷,乾脆把我劈死算了」
  
  說著她就雙手摀住了臉——
  
  嗚嗚嗚,不論昨晚發生了什麼事,總之這回的臉真是丟大了因為美景說過:我們都聽見了
  
  這是令她無比怨念的一句話
  
  一整個上午,舒歡都悶在房裡不肯出去,她也不找顧熙然質問,只是用那幽然而怨念的目光,如影隨行的掃視著他。
  
  一炷香、一盞茶、半個時辰過去了……
  
  一向臉皮厚如城牆,在任何時候都淡定自若的顧熙然,終於潰敗在她的目光之下,擦著額頭上沁出來的汗,假咳了兩聲道:「我找杜秋去……」
  
  他前腳剛狼狽的出門,美景後腳就跟了進來,勸著她道:「二奶奶,天氣這麼好,別總悶在屋裡,還是出去散散心吧」
  
  要擱往常,她不會這樣勸,但今日舒歡的神情明顯抑鬱,讓她一直在惶恐,覺得自己先前說話太造次了,此刻就在竭力彌補討好。
  
  「出去?」舒歡趴在桌上,懨懨的垂著眼道:「把臉丟在房裡就夠了……」
  
  美景難過的低下了頭:「都是我的錯,我多嘴了。」
  
  「不關你的事。」舒歡暗自咬牙,要怪也只能怪顧熙然,肯定是他昨晚動了手腳,要不自己怎麼可能在睡夢中說出那麼稀奇古怪的話
  
  不過鬱悶歸鬱悶,該做的事也不能不做,她想了想道:「你去打聽一下章 姑娘那邊的動靜,再到品竹軒看看我昨日帶回來的那個女孩傷勢如何,若是紀大夫說能夠挪床的話,就喊兩個人將她抬到薔薇館來,同你住一間房好了。」
  
  美景見她沒有生自己氣的意思,心情頓時好起來,答應一聲就要出去。
  
  舒歡還在她身後追著道:「若是瞧見染墨,就讓他順便過來一趟。」
  
  美景去後,她一個人呆著,頓時就無所事事起來,想到從山裡帶回來的那些香草,就取出來整理了一下。幸好,在山上時就將這些香草鋪在太陽底下曬到半乾了,因此捂了一夜,也沒捂壞,還殘有淡淡的香氣。
  
  只是興沖沖的準備找紙筆時,忽然有種怪怪的感覺漫上了心頭,她仔細一想,這才想起這些香草是顧熙然讓她整理的,頓時跟被蛇咬了一樣,將手裡的香草丟到了地上
  
  嘁她又沒有自虐症,幹嘛被害得丟盡了臉面後,轉頭就屁顛顛的湊上去幫顧熙然做事啊?不過待要抬腳將這些香草跺個稀巴爛吧,她又猶豫住了,覺得把氣出在無辜的香草上實在有點不太好,再說這些東西沒準是很有用的,若是被她一氣之下毀掉了,也許會誤事……
  
  思來想去,舒歡又想捂臉淚奔了。
  
  她就是討厭自己這種不夠彪悍犀利的性格
  
  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將事情做絕,現在想想,其實昨晚遇見的章含芳,就活得要比她隨心所欲得多,但這種隨心所欲,若是在建立在任意踐踏旁人自尊乃至生命的基礎上,連帶的暴露出自己的面目可憎,她就寧願不要了。



第七十七章 四兩撥千斤
  
  美景回來的時候,舒歡正沒精打采的伏在案上,拿著炭條在竹紙上描畫那些香草。沒辦法,她實在是閒不住,不找點事做簡直感覺渾身都不舒服,再說只是賭一會氣而已,又不打算跟顧熙然徹底翻臉,那麼遲畫早畫都一樣,她就很沒有骨氣的妥協了。
  
  不過隨便找來的炭條,自然不像專業繪畫用的那麼好使,只能算是聊勝於無吧,反正她只是拿炭條打個底子,回頭說不定還要上色,不需要太講究,倒是那竹紙十分的細膩輕薄,用來畫這種圖譜比熟宣合適得多。
  
  聽見美景進來了,舒歡也沒抬頭,只是繼續畫她自己的,但等了好一會都沒聽見美景回話,她就有些納悶了,抬眼道:「怎麼不說話?」
  
  美景還不知道她會畫畫,此刻看得有些入神,聽她一問,才微吐了吐舌道:「二奶奶真是心靈手巧,識得字,雕得東西,如今都畫起來了,這天底下還有您不會的事麼?」
  
  舒歡好笑起來:「不會的多了,琴棋書畫,頭三樣我都不會。」
  
  正犯愁這事呢看來到時同紀丹青學畫時,還得順便練練她的毛筆字,也不求寫得好,只要在畫上落款題詩時,看著不太丟人就行。
  
  兩人閒話了幾句,美景這才將打聽到的佩玉被打的事情說了,又道:「我原還以為章 姑娘受了二爺那樣大的氣,沒準即刻就要離了別院,卻沒想早起她就打發人回章家取東西去了,說要在這裡多待一陣,不著急回去。」
  
  舒歡有點意外的愣了一下,但隨即就反應過來了,章含芳心高氣傲,跌了這麼大一個觔斗,哪裡有善罷甘休的道理?她在這裡住下,也不過是想要尋隙報仇而已。
  
  「不用管她,但你傳我的話下去,讓別院裡頭的丫鬟和小廝們都留著點神,沒事別往馥馥齋去,若是撞見章家的人,就態度恭敬著點,別失了禮數,回頭教人拿捏住了短處,那就是白白的討一頓打。」
  
  美景答應一聲再道:「紀大夫那裡我也去過了,他說那女孩兒昨晚就發了高燒,至今昏迷未醒,還是先暫住在品竹軒裡,他照看起來較為妥當。」
  
  舒歡微皺了眉頭:「可有性命之憂?」
  
  美景搖搖頭道:「紀大夫說暫時無妨,但天氣炎熱,保不準傷口就要惡化,若是再滾起膿來,就有些危險了。」
  
  舒歡想了想道:「那你回頭讓趙管事開了冰窖,每日裡往品竹軒那裡送三次冰,再讓廚房變著樣兒熬點甜漿粥和清淡些的湯水送過去。唔,對了,若是紀大夫那裡要用什麼藥,你就讓他將藥方送到我這裡來,我會打發人去抓藥。」
  
  「婢子記下了。」美景笑道:「不過染墨一大清早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多會才回來,我只好往滌硯那裡送了話,教他一回來就即刻趕來這裡。」
  
  舒歡看著她微微一笑:「不錯麼,看來你還是挺能幹的。」
  
  美景被她誇得不好意思,低下了頭羞澀道:「當不得二奶奶誇,這些都是我應做的。」
  
  ……
  
  這裡頭說著事情,簾外站著的雲姨娘全都聽見了,不過她倒不是有意偷聽,而是過來回稟事情,恰好就聽見了,見舒歡分派事情紊絲不亂,心裡頓時空落落的,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要知道一個月前,這些瑣碎的家務事還是她親自管著呢後來見顧熙然有意無意,一點點的將這些事往舒歡身上推,她也就索性撂下了手,一來想討了顧熙然的好,順帶著表明自己沒有爭權逾矩的心思,二來就想看看沒有她在旁提攜,這位二奶奶理家事時會不會鬧出笑話來,沒想此刻一聽才知道,原來這位看似不喜歡攬事,不耐煩俗務的二奶奶,思慮竟然如此細緻周密。
  
  雲姨娘暗自歎了一口氣,再想到昨夜之事,她忍不住露出了一抹苦笑:大概要不了多久,她的存在就會變得越發的可有可無……
  
  才想著,就見美景掀簾出來,瞧見她後連忙喊了一聲:「雲姨娘。」
  
  雲姨娘點了點頭,藉著她打起的簾子走了進去,向舒歡請了安後才道:「昨日匆忙就忘了回二奶奶,章家少爺和姑娘兩日前過來別院避暑,如今章 姑娘住在馥馥齋,章家少爺則出去訪友未歸,二奶奶要不要過去見一見?」
  
  昨晚就見過了,果然是大家氣派
  
  舒歡淡淡道:「我乏著,她心情想必也不好,改日再說吧。」
  
  雲姨娘愣了愣,這才接著道:「那這會章 姑娘打發了一名小丫鬟過來說話,說是佩玉犯錯被罰,關媽媽身體不適,姑娘身邊缺人使喚,就想找二奶奶借名丫鬟過去服侍,還點了名要昨晚撞見姑娘的那位。那小丫鬟說不清楚,我又不知道她們要的人是哪個,只好來請二奶奶示下。」
  
  昨晚的事情,沒有人告訴過雲姨娘,因此她傳這話時也有點莫名其妙,直覺的認為這裡頭一定有什麼她不知道的文章 ,不過親戚間的往來應酬一向麻煩,她犯不著操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心,還是丟給舒歡自己去處置好了。
  
  舒歡聽完後,唇角勾出了一抹自嘲的笑,沒想到她偶爾客串一把丫鬟,還能讓章含芳這樣心心唸唸的惦記著。
  
  想到這裡,她穩了穩神道:「告訴那小丫鬟,她家姑娘要的人,大清早就被二爺打發回顧家大宅了……」
  
  雲姨娘聽到這裡想要說話,卻被舒歡抬手止住,她接著道:「再說兩位爺來別院是避暑,住不了太久,因此沒帶多少人來,下剩的都是些粗使丫鬟,不懂規矩,笨手笨腳的也當不了差,就不送過去讓章 姑娘生氣了,倒是還有幾名老媽媽閒著,若是章 姑娘不嫌棄,回頭我就打發她們去馥馥齋,隨姑娘挑著使喚吧」
  
  說完,她望向雲姨娘:「可記下了?」
  
  雲姨娘不明白她這麼安排的用意,但見她不容人反駁,就點了點頭,轉身出去告訴那小丫鬟了。
  
  舒歡坐在那裡,望著微動的簾影出神。
  
  就這樣吧
  
  駁了章含芳的無理要求,再遞把梯子讓她順著下
  
  反正沒有明知道她驕縱,還送個丫鬟過去讓她打罵發洩的道理。至於那些老媽媽們,在大宅門裡混了這些年,早成精了,何況她們成天吃飽了飯,閒著沒事就仗著家裡老人的身份在各處指手劃腳罵罵咧咧的也討人厭的很,乾脆送過去讓章含芳挑。
  
  強強相遇,鹿死誰手還未可知,不過估摸著鬥到最後,高舉勝利旗幟的該是那些有著豐富閱歷和宅斗經驗的老媽媽們,沒準獲勝的同時,還能將章含芳哄得服服帖帖,一點脾氣都沒有的拿她們當好人……
  
  想著,她就忍不住要笑。
  
  這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4:54 PM

第七十八章 話裡藏鋒
  
  美景在外頭聽見了雲姨娘向那小丫鬟傳話,心裡鬱悶得很,忍不住又繞了進來,看見舒歡彷彿心情轉好,臉上滿是盈盈的笑,就道了一句:「二奶奶我不解。」
  
  舒歡茫然的望過去:「什麼?」
  
  美景憤憤道:「昨晚的事分明是章家姑娘霸道,您為何不揭了自己的身份,乾脆給她點難堪?」
  
  原來為的是這個。
  
  舒歡一笑,不答反問:「章家姑娘該喚我一聲表嫂是吧?」
  
  「是啊二爺比她大一歲。」
  
  「那不就結了?」舒歡將手裡炭條一扔,拍了拍手道:「我看她不是個懂得息事寧人的,無論我是什麼身份,她吃了虧,總要想法子討回來,我若是端出這表嫂的身份去同她計較,豈不是以大欺小?」
  
  「這樣啊——」美景一點就透,沉吟著點了點頭。
  
  舒歡笑道:「不過最初我也沒想這麼多,只覺得穿著小廝衣裳,在園子裡遇見外人挺尷尬的,我總不好揭了身份後拉著她的手,吧啦吧啦的解釋說我平時不這樣,偶爾換一回裝,沒想正巧讓您瞧見了,真是不好意思……」
  
  她說到這裡,美景撐不住笑起來。
  
  舒歡這才歎了口氣道:「當時只想著能避過去就算了,誰知她竟不依不饒……」
  
  美景聽後,認真瞧了舒歡半晌,忽然丟下一句:「二奶奶,我發現您同二爺愈來愈有夫妻相了」
  
  ……
  
  舒歡看她說完話就扭頭跑了出去,唇角一翹,在她身後回了句:「我也發現你愈來愈沒規矩了,不管什麼話都敢往外說」
  
  美景「咯咯」的笑聲從簾外傳進來:「我下回再不敢了」
  
  說是不敢,其實她膽子又大了幾分,知道這位二奶奶真是好脾氣,若換了章家姑娘試試,怕是要掌嘴掌到牙都掉下來
  
  「啪」一聲脆響
  
  馥馥齋裡還真在上演掌嘴的戲碼,那章含芳甩著打人打疼的手,輕抽著氣道:「讓你想法子見上那二奶奶一面,將昨晚我那混蛋表哥同丫鬟親暱的事情告訴她,你怎麼不照著做?」
  
  昨晚那行動慢吞吞的小丫鬟此刻正跪在地上捂著臉哭:「婢子沒見過顧家二奶奶……認錯了人,請了安後那女子才告訴婢子她是二爺的姨娘,讓婢子有話只管告訴她,由她去回二奶奶……婢子想著,姑娘您只說將這事告訴給二奶奶知道,沒說要告訴姨娘,婢子不敢自作主張,就隱了沒說……」
  
  章含芳咬牙指著她,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還是腫著半張臉的關媽媽上前輕撫了撫她的背,替她順了氣,她才恨出聲道:「你們聽聽,她還有理了我真是從沒見像她這樣的蠢東西還跪在這裡做什麼?趕緊給我滾出去,看見你就生氣」
  
  那小丫鬟慢吞吞的爬起來,揉著眼嗚嗚咽咽的出去了,幸好,她還沒真蠢到直接往外滾的地步,但那拖沓的舉動,已經讓章含芳再一次怒氣上湧,壓了好半天,才硬生生的壓下去,咬牙叮囑身旁的關媽媽道:「扣她三個月的月錢,打發得遠遠的,別讓我再看見她」
  
  關媽媽答應後,房內立刻安靜了下來,丫鬟們都惶恐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人敢上前解勸,生怕跟著倒霉,唯聽門外忽有人道:「章 姑娘,我家二奶奶將人送來讓您挑了」
  
  章含芳倏然立起,走到門邊,瞧見外頭站了一位俏生生的小丫鬟和四名老媽媽,丫鬟就是美景,不過昨晚她沒留意,因此只覺面生,但那些老媽媽們,年紀一個比一個大,最老的那位,估摸著年紀都近六十了,單看著都覺面目可憎,要留在身邊服侍,那豈不是髒了她的住處?
  
  她不由自主的抬起衣袖掩了鼻,彷彿怕那些老媽媽身上的污濁氣息沾染到她,一雙清水眼卻盯著美景,向她招了招手道:「你叫什麼名兒?」
  
  美景上前兩步,走到她面前,笑吟吟道:「回姑娘,婢子名喚美景。」
  
  章含芳見她嬌俏討喜,說話又爽利,倒有三分歡喜,但口裡還要貶低一句:「美景?好俗氣的名字若跟了我,就喚你書琴吧」
  
  書琴又是什麼好名字了?聽著就跟書僮一樣
  
  美景心裡十分的不以為然,但面上還是笑道:「姑娘起的名字自然雅趣之極,可惜婢子沒福……」
  
  不等她說完,章含芳就臉一沉:「怎麼,你不願意?」
  
  美景委屈道:「姑娘這可是冤枉婢子了,能服侍您,這是意想不到的天大福氣,但二奶奶這回出來,身邊只帶了婢子一個,片刻也離不得,婢子只能盼著日後有了造化,再跟著姑娘。」
  
  這拒絕的話聽起來比較順耳,章含芳也就不計較了,只拿滿帶厭棄的目光掃了一眼那四名老媽媽,就皺了眉道:「既然你不能留下,那就將這些媽媽們都帶了去吧」
  
  她只是想藉機將昨晚得罪她的那名丫鬟要過來整治而已,如今要不成,只好作罷,沒有留兩個腌臢老貨在房裡添堵的道理
  
  話說完,她就不想在外多待一刻,轉身就要進房,還揚聲喊著:「鳴鸞,去打兩桶水來洗地」
  
  顧家這些老媽媽們何其有眼色,就這會工夫,已經瞧出章含芳對她們流露出的那份鄙夷之意,個個心裡都覺得有些不忿。
  
  要知道她們都是服侍過太爺太君的老人,在顧家時,別說是少爺和姑娘們了,就連老爺太太,對她們都是以禮相待,很少煩她們做什麼事,方才二奶奶要煩她們過來服侍這章家姑娘時,也是好言好語的問詢她們的意思,態度恭敬之極,還再三說了抱歉,解釋過來別院時帶的人不夠,才不得不麻煩到她們。
  
  越是身份低下的人,越在意個臉面,冷不丁的被章含芳掃了面子,還是當著沒什麼資歷的美景的面,她們哪能生生嚥下那口氣?因此都忙不迭的開了口——
  
  這個先語帶關切道:「老婆子粗鄙,不敢妄想服侍姑娘,不過大膽問一句,章 姑娘在這裡可還住得慣?若是短了什麼東西,千萬別見外,告訴老婆子知道,這就回去稟了二奶奶,使人替您送過來。」
  
  那個接話道:「對啊咱們家二爺和二奶奶往常在家時都是不管事的,如今要在別院待起客來,免不了有些個疏忽不到的去處。這不,二奶奶打發我們過來時,心裡還擔憂著,怕姑娘在這受了委屈,教我們好生問問,可有什麼招待不周之處,要不待慢了貴客,回頭太君可是要怪責她呢」
  
  章含芳昨晚受了顧熙然的冷待,正氣憤著呢,此刻聽了這兩句話,立刻又感覺身份矜貴了起來,腳下不免一緩,沒那麼著急回房了。
  
  美景在旁聽得好笑,她多少知道點這些老媽媽們的脾性,都是不肯吃虧的主,別看她們這會將章含芳奉承得心裡舒服,其實話裡藏了鋒,句句都在點明章含芳是客的身份,她們是敬著客,才沒有計較她的失禮,而且還順帶的將她們自個的身份都往上提了提,這會是端著二奶奶心腹的架勢,在替二奶奶招待貴客呢壓根就不是被打發來讓章含芳隨意挑撿的低三下四之人。



第七十九章 一袋金子
  
  舒歡剛用炭條將那些香草的圖譜底稿打出來,正在伸懶腰休息,就見美景笑吟吟的回來了,她不禁往椅子裡縮了縮,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靠著,懶懶問道:「事情辦妥了?那邊留了幾個人?」
  
  美景聽她一問,悶聲笑起來:「全都留下了。」
  
  「哎?」舒歡知道章含芳是不會喜歡那些老媽媽們的,若是一個都不留,也在情理之中,但全都留下了,倒教人意外起來,她含笑望過去:「該不會是你在其中搗了什麼鬼吧?」
  
  美景微吐了舌道:「二奶奶這可是太高看我了,我才沒有那本事呢倒是我今兒才知道那些老媽媽們這樣厲害,今後可不敢得罪她們,要不被罵了,還當她們在誇我呢」
  
  說著,她回想起方纔的情形,「噗嗤」一聲又笑起來:「她們倒像是商量好的,一個在誇章 姑娘年幼時如何標緻,性情如何溫婉,另一個就在旁說她女大十八變,如今出落得大家都認不出來了……」
  
  「噗——」舒歡也沒忍住,噴笑出聲:「這不是在變相的罵她麼?」
  
  「可不是」美景掩嘴笑道:「罵得真夠陰毒的,偏偏章 姑娘還沒聽出來,倒是她那位奶娘是個明白人,在旁黑了臉色,不過想是昨日被打惱了,再說她一張口,如何能說得過那些老媽媽們顛倒黑白的四張口,沒準回頭章 姑娘還要被老媽媽們調唆著埋怨她呢她就沒敢出聲提點,由著章 姑娘留下了那四名老媽媽,還被迫去取了錢來賞人。」
  
  說到這裡,美景探手從袖袋裡摸出一兩銀子,攤在掌心裡遞到舒歡面前,笑道:「說起來章家倒是有錢,賞人都用銀子,這個是章 姑娘賞我的,我沒處擱,求二奶奶先替我收著吧」
  
  舒歡知道顧家規矩,怕有什麼私藏,因此那些丫鬟們的衣箱和首飾匣子都是不許上鎖的,便也沒有推脫,接了過來道:「你既信我,那我就先替你收著,看看回頭你要嫁人時,能攢下多少嫁妝。」
  
  一句話說得美景羞紅了臉,嗔怨道:「二奶奶就愛打趣人」
  
  舒歡另取了只帶鎖的空匣子,將這銀子擱了進去,笑道:「說的明明是大實話,怎麼成打趣你了?別說你攢著錢,不是為了預備嫁妝」
  
  「哎」美景跺了跺腳,扭身要出去躲羞,卻被舒歡喊住道:「這些天不得閒,回頭有了空,我教你記帳,這樣你存了多少錢在我這,自己心裡也好有個數。」
  
  美景一愣,越發嗔怨了,不依道:「二奶奶這是說的什麼話,難道我還怕您貪了我這些小錢麼?」
  
  舒歡心裡一暖,壓下滿腹的感慨笑道:「說正經的,你別想歪了我讓你練著記記帳,回頭會了,也好在旁幫我一把。」
  
  再往白點說,就是她自己想偷懶,騰出時間來做喜歡的事,而不是成天同管事管人管銀錢這些瑣事情打交道。
  
  主僕兩人正在這說話,外頭慧雲過來回稟了一聲:「二奶奶,染墨來了。」
  
  舒歡一喜:「讓他進來說話。」
  
  染墨很快就掀了簾進來,先向舒歡請了安,不等問就遞了一隻素繡錢袋過來,笑道:「二奶奶找我可是問買賣如何?」
  
  舒歡點了頭,接過錢袋,入手一沉,她再抽開錢袋的繫繩往裡一瞧,見裡頭裝的竟不是銀子,而是金子,心裡不由一突。
  
  她知道沉香值錢,但那兩件小玩意兒絕對賣不了這麼多錢,因此心裡說不出是驚還是喜,眉頭先微皺了起來,將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墨染。
  
  美景見他們說事,連忙乖巧的避了出去。
  
  染墨這才解釋道:「二奶奶別驚,這裡頭的錢還有二爺的那一份,不單是賣您那些東西賺的。」
  
  顧熙然?
  
  這又關他什麼事了?
  
  舒歡越發不解。
  
  染墨忙笑道:「您知道奇楠值錢,若是上好的,市面上一片就價值萬錢,因此您雕的那奇楠紅鯉,小的替您賣了三十五兩銀子,但棧香的價錢有限,買主喜那蓮花扇墜雕琢精巧,這才出了十兩銀子的價,外帶那些畫石,統共算下來是五十兩銀子。」
  
  舒歡催道:「那你二爺那份怎麼說?」
  
  「二爺麼……」染墨撓了撓頭道:「他讓小的將別院裡栽的這些花草賣到花朵和茶葉鋪子裡去,但您知道,要將這些東西採摘曬乾後運送出去,不定得費多少人力,那幾日您和二爺又都上山去了,小的沒地方問主意,只好自作主張,將城裡那些大鋪子的掌櫃引了兩個來看。他們倒是爽快,說別院這一年內出產的花草若是都賣給他們,就出一百五十兩銀子的價錢,採摘之類的事情,也由他們使人來做,小的一聽價錢給的還合適,就大膽藉著二爺的名義同他們簽了供賣文書。」
  
  一百五十兩銀子
  
  顧熙然果然好手筆
  
  舒歡聽得怔怔,說不出是該佩服他有商業眼光,還是該鄙視他投機取巧了。
  
  她雕畫那些東西費了不少工夫呢,還是沉香原本就價高,才賣得五十兩銀子,可是顧熙然一點事都不費,甚至連本錢都不要就賺了比她多三倍的錢
  
  這頭染墨仍在繼續說:「那些鋪子裡的掌櫃們知道咱們顧家的根底,不怕咱們誆了他們,就先付了銀子,但小的嫌銀子拿著沉,就到家裡開的香品鋪,找帳房把銀子兌成了金子,那錢袋裡是二十兩金子,二奶奶要不要拿戥子稱稱?」
  
  舒歡這才回了神,搖了搖頭道:「不用,只是這趟辛苦了你,我也沒什麼好東西謝你,只好賞你銀子了,你別嫌棄就是。」
  
  她說著一笑,幸好前兩日留了心眼,找了夾剪,將那十兩銀子的月錢,鉸成三五兩不等的散碎銀子,預備著意外的花用,此刻開了匣子取出一塊約摸三兩來重的銀子賞了染墨,倒也方便。
  
  染墨還不敢收,低著頭道:「替二爺和二奶奶跑腿是小的份內之事,當不得賞。」
  
  舒歡笑道:「你替小四跑腿才是份內之事要真不收,我只當你嫌少,今後倒不好意思再使喚你了。」
  
  染墨這才道謝收下,笑嘻嘻道:「二奶奶有事只管使喚我,替您跑腿四爺才不說我,要不就說我成天閒著淘氣,恨我恨得牙癢呢」
  
  舒歡聽了要笑,顧熙和還有臉嫌別人淘氣?整個顧家,最淘的就是他了。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6:21 PM

第八十章 悠閒
  
  染墨走後,舒歡將錢袋裡的金子都傾到了桌上,不用數就能看清,一共是四錠,想來是染墨心細,特意兌成這樣,她倒省了事,只拿一錠金子鎖進自己放錢的匣子裡,另外三錠就擱在桌上撥弄著把玩。
  
  這會靜下來仔細想想,其實《紅樓夢》裡有賣那些花草的現成例子,只怪她沒想著,被顧熙然搶了先,但等她再揣摩推敲了一陣,就懊惱的發現,不管自己想沒想著,這錢她鐵定都是賺不成的
  
  顧熙然是顧家的正經嫡子,老太君和老爺不在別院,動不動這裡的花草樹木都隨他的意,別說是採摘了賣出去,就算是拔出來連根毀掉,估計那些下人們最多也只能在背地裡說他糟蹋東西,但他糟蹋的是他顧家的東西,別人管得著麼?
  
  她的身份就同顧熙然不一樣,她要這麼做了,大概什麼難聽話都會從那些小人嘴裡傳出來,說她愛財如命,搜刮地皮到連一草一木都不放過,那已然是很溫和的議論了,沒準傳到最後,會說她連顧家的一草一木都往娘家搬運,這罪名可就大了
  
  舒歡歎了一口氣,古往今來,這身份都是很難逾越的存在認真去回想,其實還能從《紅樓夢》裡找見許多賺錢的法子,但她是沒法照著去做的,還是辛苦點,用她的彫蟲小技,賺點小錢,只求能安安穩穩,長長久久的就好。
  
  才想著,顧熙然回來了,一掀簾子進來,見她盯著桌上的三錠金子發呆,不禁笑起來:「怎麼,發財了?」
  
  「是啊是啊」舒歡早上的氣還沒全消,看見他就沒好聲氣起來,將那三錠金子往錢袋裡一塞,抽緊繫繩就朝他那邊扔了過去:「喏,恭喜你發財了十五兩金子,夠你一年的月錢了」
  
  顧熙然回來的路上已經遇著了染墨,因此聽她這麼說也不意外,伸手接了那錢袋瞧了瞧,笑道:「染墨是個能幹的,不過年紀漸大了,今後不太方便在內宅走動,我想找小四把他要過來。」
  
  舒歡一聽這話,連賭氣都忘了,沉吟著搖頭道:「他是小四自幼的貼身書僮,小四能捨得?」
  
  「捨不得也沒法子,太太已經在他耳邊念叨過二三回了,說要替他另挑兩名年幼的書僮,最遲到年後,染墨同滌硯就得挪到外頭當差去。」顧熙然掂了掂手裡的錢袋,微微笑道:「小四還擔心他出去後教別人欺負呢,若是知道我這裡要用他,就算捨不得大概也是肯的。」
  
  「對」舒歡笑起來:「他同你可從來不見外,就是染墨得累慘了,今後不但得替你辦事,說不準哪時小四想起來,讓他去搗鼓些什麼事,他也得照辦,兩頭奔忙」
  
  顧熙然笑吟吟的斜睨了一眼過去:「能者多勞,娘子不是也喜歡使喚他麼?」
  
  這話意有所指……
  
  舒歡有些小鬱悶,就知道自己想賣點東西攢私房錢的事,是瞞不過他的但這些日子下來,臉皮也練厚了些,她假裝沒有聽懂,埋頭到桌上去整理那些香草圖譜了。
  
  顧熙然探身過來瞧了瞧:「這是底稿,還打算上色的麼?」
  
  「嗯。」舒歡應了一聲:「底下還留了些白,要將這些香草的特性和用處都寫上去,不過我的字不好看,回頭你親自來寫吧」
  
  顧熙然目光微閃,笑道:「我的字也不好,你找紀大夫寫吧。」
  
  「我說二爺」舒歡歎了口氣,仰起臉來認真瞧他:「您知不知道有時候過度的謙虛就等於驕傲?」
  
  他的字,她早就見過了,工整而清俊,如果這還算不好,那她的字就比狗爬還要不如
  
  顧熙然不接她的話,只是將錢袋甩到她面前:「我累了,先去歇歇,這錢你先替我收著。」
  
  「不是吧」舒歡一愣,不由自主的探手去摸了摸腦門,確定那上頭沒刻「錢莊」兩個大字:「怎麼你同美景一個毛病,我這又不是錢莊,錢存我這,也沒利息給你們哪」
  
  顧熙然鄙視的瞟了她一眼:「錢莊會給利息麼?放印子錢才有」
  
  哦,對舒歡普通常識還是有的,這裡是古代,往錢莊裡存錢是沒有利息之說的,還得付點保管手續費用呢想著,她就一攤手道:「那給我保管費」
  
  顧熙然一笑,扔了一錠十兩的銀子給她,這應該是他的月錢。
  
  這麼爽快的給錢,舒歡反倒疑惑起來,不過沒等她問,顧熙然就叮囑她道:「讓人將這錠銀子兌換成錢,回頭打賞給別院裡的下人,沒有咱們吃肉,不給他們喝湯的道理,就有些小人愛閒話,也只當是花錢堵了他們的嘴」
  
  這個主意倒同舒歡的一樣,她就毫不猶豫的將銀子收了起來,不過別院裡下人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十兩銀子看著多,散出去還未必夠,因此她決定自己再添上五兩,要賞就乾脆多賞點,免得花了錢,還要被人嘀咕一句小氣
  
  接下來的小半個月,舒歡算是過了一段舒心日子,這裡天高皇帝遠的,人事原本就沒顧宅裡那麼複雜,賞錢再隨便找了個名義發了下去,別院內更是讚聲一片,都道是二爺和二奶奶體恤下人,再被使喚做事時,這些人的腿腳就都勤快了起來。
  
  舒歡呢,手頭積攢了一些錢,雖然區區五兩金子不算多,但讓她覺得自己多少還有點賺錢的本事,連帶的多了幾分安全感,對未來的生活就沒有那麼忐忑了。
  
  心裡一鬆,人就跟著悠閒起來,除了理家管事外,她上午去找紀大夫學畫,下午去找杜母學針線,夜裡還得畫畫石子,雕雕東西,練練字,再理理香草圖譜,每一天都過得極其充實,而且胃口似乎也變好了,別人都苦夏,瘦了不少,就她一個身上添了幾兩肉,雖然還不到圓潤的地步,好歹不像從前那樣瘦到皮包骨頭,就連個頭似乎都稍稍長高了一些。
  
  當然煩心的事也有那麼一件,眼見天氣愈來愈涼,已然入了秋,想必他們在別院避暑的逍遙日子也快到了頭,但是已然習慣了這裡的輕鬆悠閒,再讓她回到那個死氣沉沉,話不能多說一句,路不能走錯一步,無論做什麼都有無數雙眼睛盯著的顧宅裡,她可怎麼活。



第八十一章 癡迷
  
  為了賺錢,順便打發時間,舒歡每日都在孜孜不倦的做著手工活兒。
  
  顧熙然送她的那兩匣子沉香自然不夠消耗的,香草圖譜也在紀丹青的幫忙下整理得差不多了,厚厚一摞竹紙在邊緣處打了細孔,拿棉線裝訂了起來,隨手翻開一頁,入目就是那畫工極佳的彩色圖譜,不論誰看了都要讚一聲好,但視線下挪的話,恐怕讚美聲就要噎在喉間了出不來了,因為舒歡那一筆新練的簪花小楷,讓人著實不敢恭維,若是搜腸刮肚的定要贊上一句,那也只能說是字跡工整,起碼沒有一個大一個小,一個歪一個斜……
  
  做完了這些事情,繡花又不是一天兩天能速成的,於是舒歡理所當然的沉迷上了畫石,不過上回十來塊畫石才賣了五兩銀子,平均下來一塊賣不到半弔錢,因此她覺得自己該改良一下畫法了,堅決不能繼續在石頭上塗鴉,也不能畫那種古代不流行,甚至沒人能看懂的抽像意識流了,還是規規矩矩的依著紀丹青教導的技巧,在石上畫些工筆花鳥或是人物,興許還能賣高點價。
  
  主意有了,剩下的就是畫,然而她興致勃勃的畫了數天後,忽然覺得畫出來的東西缺了點什麼,無奈百思不得其解,就只好盯著那堆石頭,成天成夜的發呆。
  
  就這樣呆呆的坐了兩天,教顧熙然看得好生奇怪,這天夜裡臨上床前,實在忍不住道:「你要不畫夜裡就早點睡,再這樣發呆下去,我都懷疑你要變成石頭人了。」
  
  舒歡撥弄著手邊一塊繪著仕女的畫石,沒精打采道:「是不是夜裡亮著燈擾你睡覺了?抱歉呢,要不我去書房裡發呆好了。」
  
  顧熙然沒好氣道:「燈光是小事,可怕的是午夜夢迴,一睜眼就瞧見窗前坐著位白衣女子,背對著我,披垂著一頭如雲的烏髮」
  
  美景此時恰好送茶進來,聽見這話,不由奇道:「二爺,這有什麼可怕的?您膽兒也太小了吧」
  
  顧熙然斜睨了她一眼,忽然陰惻惻的笑起來:「是啊,這樣子不可怕,但你想,萬一那白衣女子緩緩的,緩緩的轉過身來,你發現她的正臉同後腦勺長得一模一樣,也披垂著一頭如雲的烏髮……」
  
  他話還未說完,美景端著茶盤的手就顫了一下,慌著阻止他道:「二爺,您別說了再說下去,我都不敢回房睡了……」
  
  舒歡被引得笑起來:「好了,我早些睡就是了,你別嚇唬她。」
  
  顧熙然微微一笑,接了美景遞過來的茶,飲了兩口,就走到桌旁伸手拔了撥她畫的石頭道:「畫得挺好啊,你究竟在煩些什麼?」
  
  舒歡皺了眉歎氣:「我也不知道,只覺得缺了點什麼。」
  
  她這樣一說,美景也跟過來探頭看了看,見攤在桌上的那幾塊畫石,有的繪著花草,有的繪著雀鳥,不由吐了舌道:「這個要湊一套才有趣,就像生梅閣裡擺的那套雜耍的玉雕童子……」
  
  她話音未落,舒歡已然「呀」一聲立了起來,興奮的伸手過去摟住她:「對就是這個缺的就是這個」
  
  難怪越畫越不對勁,原來是缺少一個主題,何況古人講究凡事都要成雙成對的討個綵頭,畫塊孤單單的石頭,教人買回去究竟擱在哪裡好?還不如畫上一對,甚至是一套都可以,這樣賣價就能高些,她畫起來也覺得有趣。
  
  美景被她摟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好掙脫的,只得眼望著顧熙然求救。
  
  顧熙然正了臉色,「吭吭」的咳了兩聲,想要引起舒歡的注意,誰知她還沉浸在疑惑初解的喜悅中,壓根就沒留意到旁邊人的動靜,還摟著美景思索起來,喃喃自語道:「我是畫金陵十二釵好呢,還是畫梁山一百單八將好?四大美女也是可以畫的……對了對了,還能替這些畫石添上些簡單的背景故事,不過字沒練好,這還真是挺傷腦筋的一件事哪……」
  
  這人真是魔瘋了
  
  顧熙然無可奈何的歎了一口氣,暗自決定,今後絕不同她討論畫畫的事情,甚至還想著要不要限制她畫畫的時間。
  
  唯有美景還不死心的伸手去輕推她:「二奶奶,您回回神,我還有事兒問您呢」
  
  連推了好幾回,舒歡才醒過來,發現自己摟著她,也尷尬了一下,忙鬆開了手,勉強正了正臉色道:「什麼事?」
  
  美景笑道:「慧雲姐姐說後日是雲姨娘的生辰,教我問問該如何操辦。」
  
  舒歡微怔了一下:「往年是如何操辦的?」
  
  她這話問的不是美景,而是顧熙然,畢竟美景到她身邊的日子還不久,哪能知曉舊年的事情?
  
  然而顧熙然半點猶豫都沒有就搖了頭,明明白白的道一聲:「這事我不知道,你明兒去問慧雲好了。」
  
  一宿無話。
  
  次日早起,舒歡先傳了慧雲來問話,這才知道雲姨娘往年的生辰是在顧宅裡過的,因那邊人多口雜,顧熙然又病著,雲姨娘就壓根不讓丫鬟們操辦,頂多就是收點繡帕香囊之類的生辰禮,然後下點壽麵散給眾人吃了,再聽兩句長命百歲的吉利話就過去了。
  
  如今顧熙然身體漸好,一應事情又由舒歡操勞,為免被人埋怨,一切就得按常規來,自然不能從前那樣簡慢。可是沒有現成的例,舒歡也感覺很為難,畢竟她從未操辦過這種事情,何況雲姨娘這小妾的身份還太過尷尬。
  
  想了一會,她總算有了個主意,讓慧雲悄悄的去馥馥齋找個老媽媽問一聲,看老爺和大爺身邊的妾室過生辰時,都是怎麼操辦的,照著那邊的例,再斟酌的添點減點,也就能對付過去了。
  
  慧雲應了就抽身往馥馥齋那裡去,到了院子外邊,還未進門,就聽見裡頭隱約傳來摔砸東西的聲音,還混著一群丫鬟和老媽媽們七嘴八舌的解勸聲,亂糟糟的一團真是好生熱鬧
  
  她往常當差傳話時,沒少撞見這位傲慢驕縱的姑娘,雖然也從她那得過賞錢,但心裡就是不喜歡她,此刻聽見她在生氣,唇角不由微掀了起來,不過她一向謹慎,臉上還是沒露出什麼不妥的神色,只緩了緩神,探頭往院子裡望去,想要尋隙喚位老媽媽出來,問兩句話就走。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6:21 PM

第八十二章 私下議論
  
  馥馥齋的院子玲瓏小巧,從大門到正廳,統共就沒幾步的距離,因此慧雲這一探頭,裡邊有位眼尖的老媽媽就瞧見了,趁著眾人不留神,順腳走了出來,同慧雲一塊避到了院牆後頭。
  
  慧雲認得這是四位媽媽裡資歷最老的一位,不敢怠慢,連忙恭敬的喚了一聲:「丁媽媽。」
  
  丁媽媽瞇著雙老眼看看她,點頭道:「沒事少往這邊來,裡頭那位,可難伺候得很」
  
  慧雲不像巧雲那般八卦,通常是事不關己就高高掛起,因此也不打聽章含芳為何發了火摔東西,只是趕著問顧家妾室的生辰該如何操辦。
  
  「你特特過來就為了這事?」丁媽媽撇撇嘴道:「要我說,二奶奶也忒謹慎了,一個沒有子嗣的妾而已,過不過生辰有什麼要緊?若是想著籠絡,就替她裁兩身鮮亮衣裳,再賞點首飾什麼的就成了,若是不想著籠絡,理她作甚」
  
  這話慧雲不好接口,只答說知道了,再悄悄的將舒歡讓她帶過來的一小塊碎銀塞進了丁媽**手心裡,笑道:「二奶奶說幾位媽媽在這裡辛苦,這些錢讓你們打酒吃。」
  
  丁媽媽一掂就知道這銀子足有一兩多重,老臉頓時笑成了菊花:「替二奶奶做事是份內的,有什麼辛苦?這銀子……也罷,既是二奶奶賞的,退回去不恭敬,我就厚著這張老臉收下了,還煩你回去替我道聲謝。」
  
  人老了話多,說完了正事,丁媽媽又開始嘮叨起章含芳來,說是:「從來沒見過脾氣這樣壞的主三天兩頭的,遇到點不如意的事就開始摔東西,不論是杯盞碗碟還是花瓶擺件,摸著什麼就摔什麼要知道這些東西,可都是咱們顧家的,她說摔就摔了,竟然半點都不心疼,倒教我們這些做下人的看得眼皮直跳。」
  
  慧雲微訝道:「這事,怎麼沒聽媽媽們來回過?」
  
  丁媽媽從鼻腔裡嗤出一聲道:「誰耐煩替她回這事回了,倒要教二奶奶為難呢,難不成再送些好的過來讓她接著摔?這屋裡左不過是這些東西,由著她摔完就得了,回頭缺了什麼,看她拉不拉得下那張臉去找二奶奶要」
  
  說著又道:「在咱們別院裡做客,也沒見她有個做客的樣兒,不說趕著去見二奶奶一面,道聲叨擾,反倒成天端著架子,等著二奶奶過來見她可虧得二奶奶沒來,她又耐不住了,閒著沒事就喊丫鬟去薔薇館那邊探探,那意思我還瞧不出來?就等著二奶奶瞧見了她的丫鬟,覺著過意不去趕過來見她呢偏生咱們家二奶奶忙,平日不是去了品竹軒,就是到了重陽院,她那丫鬟竟沒遇上一回,回來稟了她,她就覺得自個受了慢待,要摔東西出氣。」
  
  這回連慧雲都聽不下去了,訕訕道:「她折騰這些做什麼?怪沒意思的。」
  
  「誰知道」丁媽媽冷笑道:「想是上回在二爺那邊落了臉面,要找回來呢沒想越折騰就越沒人待見她。」
  
  慧雲歎氣道:「往常在家常聽太君誇她模樣好,性子也好,是位知書達理的姑娘……」
  
  「裝樣兒誰不會?」丁媽媽不屑道:「就說這位,在屋裡發了脾氣,出了門還不是柔弱嫻靜的大家閨秀?看見花兒朵兒凋了就要掉淚,望見那天上殘月也要歎氣,興致來了,還要寫什麼悼花悼月的詩句,要我說有那傷花悲月的心思,她怎不對自個身邊的下人好些?」
  
  慧雲出來久了,急著回去覆命,偏生這位老媽媽嘮叨起來沒了完,她怕閒話教別人聽見又生事,但又不好就走,只得敷衍著再道一句:「那可委屈媽媽們在這裡受氣了。」
  
  這話一出,丁媽媽立刻得意洋洋的笑起來:「老婆子這把歲數可不是白活的,總有法子讓她把氣出到她自個丫鬟身上去,她為了打探消息,還得時不時的打賞我們兩個錢呢」
  
  說到這裡,她忽然覺得這話有些不妥,忙接著道:「咱們都是顧家的人,自然凡事都得替主家著想,你回去告訴二奶奶,不該說的話,老婆子們可一句都沒說過。」
  
  慧雲笑道:「這還用媽媽特意囑咐?二奶奶心裡都清楚呢」
  
  「二奶奶是個明白人。」丁媽媽邊說邊點頭,忽然又傷感歎氣起來:「到了老婆子這把年紀,也沒什麼可指望的了,不過就是盼著下半輩子,能在顧家安安穩穩的吃口養老飯」
  
  說著她又覷看慧云:「倒是你這丫頭,年紀還小,記得在二奶奶身邊當好了差,回頭自然有你的好處。」
  
  丁媽媽話裡帶的意思,慧雲哪有聽不懂的?倒跟著傷心起來——
  
  她這一輩子,已經是沒什麼指望了
  
  最初見二爺和二奶奶沒急著將她嫁人,還當事情有些轉機,但這些日子看下來,他們只不過是心軟而已,不想隨便撿個混人就將她打發出去,倒教她自己留神挑撿,只要差不多能配得上的,就替她作主,求了老太君將她嫁過去。
  
  可是這滿府裡的小廝家丁,不都是一個樣子再怎麼挑,還是脫不了一輩子當下人的命她只好說自己沒有瞧得上眼的,暫且拖著,但眼見年紀漸大,怕是也拖不了多久了……
  
  她這頭想著,回薔薇館的路上不免傷心落淚,低頭拭淚時就沒留神腳下的路,不巧被石上生的青苔給滑了腳,一個沒立穩,人就摔了下去。
  
  「小心——」
  
  這時一雙有力的手托起了她的胳膊,在她將要跌坐到地面上時,一把攙起了她。
  
  她驚魂未定的抬起頭,對上了一雙眼梢微挑的丹鳳眼,那眼裡滿含著盈然而關切的笑意,令她不覺怔了一怔,隨即往後退了一步,恭敬的施了禮道:「婢子謝過表少爺。」
  
  此人正是章含芳那位嫡親的哥哥章子榮,慧雲曾遠遠的瞧見過一眼,壓根就沒想會在此刻撞見他。
  
  章子榮擺了擺手道:「謝什麼?舉手之勞而已,倒是你,沒摔著吧?」
  
  「沒……沒有……」慧雲只覺狼狽而尷尬,紅了臉,低下了頭道:「恕婢子無禮,要……先行一步……」
  
  她說著就匆匆離開。
  
  章子榮眼望著她的背影,微微一笑,忽然開口喊道:「你叫什麼名字?」
  
  照理說貴客問話,她不該不答,但不知怎的,總覺得章子榮這問話裡帶著點調笑的意味,她不敢深想,只是腳步頓得一頓,緊接著就提著裙子跑了開去。



第八十三章 迷茫
  
  慧雲回薔薇館覆命時有些心不在焉,舒歡當是章含芳那邊給了她什麼難堪,但問了兩句,她又答說沒有,只將丁媽**話撿要緊的說了些,隨後就推說頭疼,避回了房內。
  
  舒歡心裡納悶,可知道慧雲是個有主意的,若有什麼事她不想說,那是問也問不出來的,因此也就沒怎麼理會,只喊人請個裁縫回來,替雲姨娘裁兩身新衣裳,再讓廚房次日煮上壽麵,添幾個好菜。至於首飾就免了吧,反正她也沒有籠絡雲姨娘的心思,只求彼此相安,互不相涉就好。
  
  一日安穩直到夜間,舒歡正捉著炭條在竹紙上畫她那金陵十二釵的設計底稿,忽聽美景來回,說是章家表少爺上門,不禁怔得一怔。
  
  章子榮名義上是到觀月別院來避暑,實際上隔三岔五的就往外跑,也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總之有一多半的時間不在別院之內,就偶爾在,他那邊也是成日的熱鬧,不是請三兩好友來吃酒,就是叫班小戲在他住的灼華閣內咿咿呀呀的唱,從來沒空往他們這裡走一遭。
  
  如果說對章含芳,舒歡是有意的避而不見,那麼對這章子榮,她彷彿壓根就沒意識到此人的存在,因此聽美景這麼一回,她還稍稍愣了一下,才想起這位表少爺姓甚名誰。
  
  倚在床頭看書的顧熙然倒是比她先反應過來,拋下了手裡的書冊道:「我出去見見。」
  
  將起未起的舒歡就乘勢坐回了椅子裡,反正她對章家的人沒什麼興趣,能不見最好不見,只喊了美景跟出去倒茶。
  
  古代屋子隔音不是很好,最初外室裡的寒暄聲還清晰的傳了進來,只不過舒歡太過專心在她的畫稿上,對那些話統統都聽而不聞了,沒想過了不多時外頭就安靜了下來,緊接著美景一臉鬱悶的走了進來,話也不說就翻起了衣箱。
  
  聽見近在咫尺的動靜,舒歡回了神,納悶道:「你找什麼?」
  
  美景悶聲道:「替二爺找件厚些的衣裳。」
  
  舒歡一愣:「他要出去?」
  
  美景奇道:「二奶奶就沒聽見?」
  
  舒歡搖了搖頭。
  
  美景這才輕啐道:「那表少爺不是個好人」
  
  這丫鬟被慣得愈來愈大膽了,真是什麼話都能百無禁忌的出口。
  
  舒歡無奈的瞧了她一眼道:「他怎麼得罪你了?」
  
  「二奶奶別打趣我,我一個小丫鬟,哪有什麼身份讓表少爺來得罪?」美景一邊翻著衣箱一邊道:「這位表少爺,先開口時還說了兩句正經話,說他妹子在家使慣了性子,脾氣不太好,教二爺多包涵,還替章 姑娘賠了禮……」
  
  舒歡不解:「他能來替自個妹子賠禮,不是很好麼?」
  
  美景忽然紅了臉道:「好什麼呀他說著說著就同二爺聊起了吃花酒的事,還說他那邊請了兩個會唱的姐兒,請二爺過去吃酒聽唱。」
  
  舒歡這才明白了過來,微挑了眉道:「這麼說,你二爺是往灼華閣那邊吃花酒去了?」
  
  美景覷著她的臉色點了點頭。
  
  舒歡垂眼沉吟了一會,忽然又捉起炭條來,繼續畫她的畫去了。
  
  美景奇道:「二奶奶你不管管?」
  
  「管什麼?」舒歡頭也不抬,有些意興闌珊道:「男人吃花酒逛窯子納小妾,不是再尋常也沒有的事了」
  
  美景一噎,半晌總算憋出一句:「也不都是這樣的……」
  
  「唔。」舒歡輕點了兩下頭:「家境至貧者多半不在其列。」
  
  但那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吧縱觀出身官宦富貴人家的那些子弟,有幾個不是妻妾成群的?顧家老爺納了五個妾,就連顧熙天房裡也有兩個,這還不算上那些七七八八的外室和通房丫頭,大家都覺得很正常,哪怕林氏和方氏心裡頭有些幽怨,當著人還得替自己男人的風流好色找個好聽點的解釋——
  
  那是為了開花散葉,傳宗接代
  
  舒歡不以為然的皺了皺鼻子,這個是一個以種馬為榮的年代不過她也不想批判什麼,這種事情古往今來,比比皆例,別說古代,現代還不都是一樣,只不過前者光明正大,後者需要藏藏掖掖。
  
  男人不好色是不可能的,沒有感情基礎,只要有美色也能做有愛的事情,唯一的區別只在於亂花漸欲迷人眼的時候,有些人有責任心和自制力,能夠控制住自己生理上的衝動,而有些人則屈從於身體上的歡愉……
  
  美景見她怔怔出神,只當她是想不開,訥訥勸道:「都怪我多嘴……二奶奶,您別將這事放在心上,二爺他不是這樣的人,跟著表少爺去吃酒,不過是應酬而已,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何況……」
  
  何況房裡有個美貌淑靜的雲姨娘,也沒見二爺在她那邊歇過夜……
  
  只是這句話,依著美景的身份是不好出口的,她只能將吐到了舌尖的話,又重新嚥了回去。
  
  舒歡側過眼瞧了瞧她,忽然笑起來:「你替我擔什麼心,不是還要送衣裳過去麼?快去吧」
  
  這是,讓她過去那邊盯著吧?
  
  美景心裡一激靈,立刻點頭道:「我這就去」
  
  她一邊走一邊還在心裡尋思,為了不被那兩位爺隨便找個借口就打發去做事,是不是該拖上慧雲一塊去,可若是她們都走了,那二奶奶一個人待著,萬一要茶要水找不見人該怎麼辦……
  
  舒歡望著她興沖沖的出去,不禁暗自搖頭。
  
  這小丫鬟心裡在瞎琢磨些什麼呢自己只是不想再繼續那麼糾結的話題,隨口打發她出去而已。
  
  至於顧熙然是什麼樣的人,舒歡仍然看不透摸不清,她只能確定他品格尚佳。壓根沒有瞞她就同章子榮去吃酒,能有什麼隱情?就是美景說的那樣,應酬罷了但是這又能代表什麼呢?他房裡照樣有妾,未來如何仍不可知
  
  哪怕他自己不願意納妾呢,也保不準家裡不逼著他納妾
  
  而她,又有什麼資格去在意,去管束?
  
  在古代待得久愈久,她就愈發現想要離開顧家這個念頭不太現實。
  
  若是目前這種情形持續下去,不出意外的話,顧熙然不會休她,難道她還能頂著個逃妻的名頭,偷偷溜走?就不考慮能不能順利出逃和有沒有銀錢生存下去的問題了,單是路引戶籍這些東西她就沒有門路去辦妥,更別提隨之而來的其它種種麻煩了,有她想得到的,也有她想不到的……
  
  舒歡暗歎了一口氣,迷茫哪
  
  究竟是要向現實妥協,還是再理想主義的掙扎一會……
  
  這是一個難題。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6:22 PM

第八十四章 花明月黯霧輕籠
  
  直等到三更時分,顧熙然尚未回房。
  
  美景是同慧雲一道往灼華閣去的,先回來的,卻只有美景一個,道是:「二爺怕二奶奶等著不睡,打發我回來侍候,教您要是困了就先歇著。」
  
  舒歡「唔」得一聲,從她的畫稿中抬起頭來,忽然感覺房中有些氣悶,就教美景啟了窗,讓外頭的涼爽空氣透些進來。
  
  美景在她身邊絮絮的說著些酒宴上的細節,但是她都沒怎麼聽進去。
  
  倚在窗邊往外望,這夜月色朦朧,薄霧輕起。
  
  側著耳仔細聆聽,會有隱約飄渺到幾不可聞的樂音從灼華閣的方向穿花渡水而來,這樣的環境氣氛,令舒歡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一句詞:花明月黯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
  
  忽然有想畫的衝動,她張口就教美景磨墨,自己撿了張生宣鋪開,取筆舔墨,飽沾鋒毫後就往紙上畫去,中途連半點停頓都沒有,只等一氣畫完,她將筆一擲,長出了一口氣,頓時感覺心情輕快許多,也不耐煩去看自己畫了什麼,走到床邊就倒頭睡下,只道了一句:「好累我要睡了,你也去睡吧。」
  
  美景看看那桌案上的畫墨跡未乾,就沒替她收起來,只將窗子半攏起來,防著夜裡萬一下雨,教雨點打濕了畫稿,隨即她就吹了燈退了出去。
  
  等到顧熙然渾身帶著露水寒氣回房點起燈時,看到的就是舒歡和衣躺在床上熟睡的模樣,他不禁微笑著搖了搖頭,走到桌邊去倒茶醒酒,沒想一眼就瞧見了桌案上擱的那張寫意人物,倒不由自主的湊過去看了起來。
  
  畫上是一片花影扶蘇,淡月朦朧,還有水墨渲染出的好似在緩緩隱動的薄霧輕煙,其外就只有一名身著羅裳,一手提著繡鞋,一手撥著花枝的少女背影,完全沒有描畫半點容貌,但那份含羞帶怯的興奮忐忑躍然紙上。
  
  這畫的筆法功底大概還顯不足,但構圖和國畫講究的意境已然足夠。
  
  顧熙然看了一會,喃喃自語道:「小丫頭學得還挺快的……」
  
  稱讚歸稱讚,他看著這畫心裡終究有些不爽快,乘著微醺的酒意就順手提起一支筆,沾了硯台裡未乾的濃墨,在畫上添了一行字。
  
  寫完後,半啟的窗外拂進一陣涼風,吹得他那有些昏沉的頭腦稍微清醒了一些,再看畫上字跡,他忽然就有些懊悔在上面題了字,剛想將畫悄悄藏起來,沒想熟睡在床的舒歡呢喃了一句:「顧熙然……」
  
  顧熙然聞言身體一僵,只當她是醒了,自然不好再行「賊盜」之事,但等他若無其事的走到床邊去探看時,才發現自己高估了舒歡睡眠時的警覺性。
  
  她壓根就沒有醒,方纔那句呢喃,只是她的夢囈而已不過藉著燈光能夠瞧清她眉頭緊鎖,一臉的抑鬱,而且明顯睡得不太安穩,時不時的就要輾轉反側一下。
  
  顧熙然望著她的睡顏,忍不住伸手,想要抹平她緊鎖的眉頭,沒想手指剛觸到她眉尖,就被她一把拖住了衣袖,惺忪的眼兒微睜,瞧了他半晌,彷彿在辨認他的身份,最後衝著他微微一笑道:「你回來了?」
  
  「嗯。」顧熙然心頭一緊,勉強按捺下了伸手摟她的衝動,對著她回之一笑。
  
  看見他笑,舒歡彷彿很安心的閉上了眼睛,低聲呢喃了一句:「酒味好臭……」
  
  ……
  
  顧熙然生平頭一回被她說到失語。
  
  舒歡緊接著又輕喚了他的名字:「顧熙然……」
  
  「我在。」
  
  「幫我做道選擇題吧……」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顧熙然微挑了眉,正待追問,就見她鬆手放脫他的衣袖,轉了個身,又睡了過去。
  
  ……
  
  她這睡態真真是要急死人
  
  上回是處於酣睡中怎麼都攪不醒,這回倒是她自己醒了,但說了沒兩句話又再次睡去,只丟下一個莫名的問題讓他頭痛。
  
  顧熙然在床前站著,又看了她片刻,忽覺酒意有些上湧,待要去吹燈歇息,回眼掃見桌案上那張畫,目光裡頓時多份了悟。
  
  也好
  
  就這樣吧
  
  他微微一笑,吹熄了燈就上床休息,沒再管那張畫和畫上的題字。
  
  舒歡一覺睡到天明,清早坐起來時,一眼看見顧熙然,便隱約記起了昨晚的事,只是她有點鬧不清那究竟是夢境還是真實,若是前者還好,若是後者那也太尷尬了。
  
  該死
  
  她是有點鴕鳥心態的,既然沒辦法排除後者的可能性,就只好躡手躡腳的往床下爬,想在顧熙然醒來之前悄悄溜走,卻沒發現他已經睜開了眼睛,好笑的看著她彎著腰去摸地上的鞋,等不及穿好,就提著要往門外跑,感覺同昨晚那幅畫還真有點像。
  
  舒歡哪知道有人盯著她瞧,慌慌的跑到門邊要出去,但忽然想起什麼,又折回了桌案邊,看也不看就匆匆忙忙的將那幅畫捲了起來,打算帶去品竹軒問問紀丹青,看自己的畫到底進步了沒有。
  
  她就這樣提鞋卷畫的跑了
  
  晾著那躺在床上的顧熙然有些愣神,隨後就聽見她在院子裡低聲同雲姨娘說話,先是賀了人家的生辰,隨後又道:「二爺昨晚醉了酒,此刻還睡著,回頭他若是醒了,你給他端碗醒酒湯去。」
  
  顧熙然聽著好氣又好笑,他酒是沒怎麼醉,就是渴睡,因此乾脆不再管她,睡自己的回籠覺去,反正有些事情她總會發現,或遲或早而已。
  
  舒歡交待完雲姨娘,隨便吃了點東西就往品竹軒去了,才進門就瞧見被他們從山上撿回來的那小女孩正扶著院裡的竿竿翠竹在慢慢的走動。
  
  「感覺好些了嗎?」舒歡迎上去,伸手扶住了她。
  
  那女孩露出了點微笑,衝著她點了點頭。
  
  還是,不說話……
  
  別院這裡環境清雅幽僻,飲**美,外帶有紀大夫的悉心調治,舒歡還一天三回的往品竹軒裡供冰,因此這女孩早就脫離了危險期,小腿上的傷也一天比一天好起來,只是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她就是不願意說話,若不是她昏迷的那兩天,無意識的喊過兩聲痛,舒歡都快以為她是身體有缺陷,天生不能說話了。



第八十五章 夜夜擁郎眠
  
  這女孩不願意開口,那麼很多事情都沒辦法問清,想將她送回家去都不知道她家在何方,甚至連她的姓名都不知道,為了方便稱呼,舒歡只好暫時給她起了個名字,賞心。
  
  「賞心……」
  
  這邊舒歡正要想辦法引她開口,誰知才喚了一聲,就聽見笑聲從身後傳來——
  
  「啞巴啞巴,偷人菜瓜,被人看見,逮住狠打。」
  
  不用猜,唱這種幼稚童謠的人,除了顧熙和再沒旁人。
  
  舒歡無奈的回眼,看見他懷裡抱著一隻白色的貓咪,從門外衝了進來,跑到她們身旁就伸手去拽賞心的頭髮,速度快得舒歡壓根就來不及阻止。
  
  「呀——」接下來是賞心猝然出口的一聲痛呼。
  
  顧熙和得意的扯著她的頭髮道:「小啞巴,你倒是說話呀」
  
  「小四——」
  
  舒歡剛要喝止他,就見賞心扭過頭去,拖住顧熙和的手腕,張口就惡狠狠的咬了下去。
  
  這一口咬得,別說是顧熙和了,舒歡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看上去很痛的樣子
  
  顧熙和那扭曲的神情和尖銳的痛呼聲,又將這痛的程度很好的體現了出來,連他懷裡抱的那只白貓,都淒厲的叫了一聲,一竄而下,跑得沒了影。
  
  「臭啞巴,你鬆口」顧熙和的聲音,聽著像是要哭,揪住她頭髮的手更使勁了。
  
  賞心悶哼一聲,忍著痛,就是死咬著他不放。
  
  舒歡想要上前試圖分開他倆,沒想這兩人已經扭打到地上去了,貼著泥的滾,她根本就扯不開他倆,只好放聲喊道:「來人幫忙把他倆分開」
  
  院子裡鬧的動靜已然驚動了屋裡的人,舒歡再一喊,立刻就有兩名丫鬟跑了出來,一看這情形,慌得就上前去拉,唯有紀丹青閒閒的站在門檻邊,面上帶著淡淡的笑,溫和的望著這一幕,就彷彿在看自家院子裡打架的貓狗。
  
  及至兩個滾得跟泥猴一般髒的孩子被拉開,還在不甘的相互對瞪時,紀丹青就朝啞然無語的舒歡招呼道:「別管他們,進來喝茶吧。」
  
  ……
  
  舒歡看看氣得臉通紅,緊攥著拳頭彷彿還要衝上去的顧熙和,遲疑道:「這不管行麼……」
  
  倒是一名丫鬟抿著嘴兒笑道:「二奶奶,不妨事,他們鬧著玩呢」
  
  鬧著玩
  
  有這樣玩的嗎?
  
  只是再看身旁的人都不緊張,好像只有她大驚小怪一樣,舒歡也就不管了,反正架已經勸了,看那樣子,兩人也沒受什麼傷,要真再打起來,回頭再管也來得及,她就隨著紀丹青進了屋。
  
  這屋裡陳設簡潔,都是竹製的家什,當地置著三把坐上去會吱吱呀呀響的竹椅,一隻紅泥小爐上坐的水剛好沸騰,紀丹青就提了壺,不緊不慢的泡起茶來。
  
  待到將一隻茶杯推到舒歡面前時,他才微笑道:「這些日子成天打,勸不聽,只好事後替他們上些藥,好在這兩個孩子還知道輕重,下手不是太狠,沒留下什麼要緊的傷。」
  
  舒歡端起茶杯的手一頓,打這麼狠還叫知道輕重看來她是低估了孩子的承受能力,不過到底有點疑惑:「成天打?我怎麼沒見」
  
  她可是成天在這品竹軒進出的呢
  
  紀丹青一笑:「沒趕巧罷了,有兩回你才出門,他們就打了起來。也不為什麼,每回總是四爺想逗賞心說話,偏賞心就是不願開口,這倆孩子一個脾氣不好,一個性子倔強,誰也不肯退讓,惱起來就動了手。」
  
  這還真是極其特別的相處方式
  
  舒歡很無語的捧著茶杯看那裊裊白煙,再偷眼往門外瞟瞟,見倆孩子倒是不打了,一個坐在門檻邊,一個坐在竹影底下,由著丫鬟們替他們拍打身上衣裳,而先前那只竄走的白貓也不知打哪鑽了出來,橫在他倆之間,瞇著眼兒曬太陽。
  
  看見如此情形,她又覺得好笑起來,隱約明白為何這些天顧熙和去薔薇館的次數要比從前少上一些,原來他一有閒就泡在了這品竹軒
  
  也不奇怪,他打小就沒什麼玩伴,就算有同齡的丫鬟和小廝帶著他玩,礙於身份,哪個敢同他這樣較勁?都是哄讓著他,他自己大概也覺出沒意思來,如今碰上這個骨子裡帶著野氣的賞心,忍不住要去逗人家也情有可原,只是方式好像不對,分明是要同人玩的,最後倒變成欺負起人來。
  
  若真是這樣,紀丹青說的也沒錯,孩子們有自己的相處方式,用不著管他們
  
  舒歡回過神來,低頭輕啜了一口茶。
  
  這裡泡茶的水,用的都是清晨時在竹葉上收集來的露水,那淡到極至的竹香融在茶香之內,在她口裡徐徐散開,香氣縈繞在舌尖,微苦中回味出甘甜。
  
  她在這頭喝茶,紀丹青那頭伸手取了擱在一旁的畫卷,笑問道:「昨夜畫的?」
  
  「嗯。」舒歡點了頭道:「忽然有了感覺,一口氣畫了出來,也不知道好不好,這才拿來向您請教。」
  
  紀丹青展開畫卷看起來,還沒說好不好,先微怔了一下。
  
  舒歡一直關注著他面上神情,見他如此,不由忐忑道:「是不是畫得太拙劣了?」
  
  紀丹青還未開口,顧熙和就從外頭衝了進來,一邊伸手去端茶杯,一邊嚷道:「渴死了渴死了」
  
  他這樣喊,頗有點鬧事後自我解嘲的意味,但見沒人理他,頓時有點悻然,就湊到紀丹青面前跟著看那畫卷,不覺將顧熙然題在那畫上的字句念了出來:「夜夜……郎眠,何……私相……」
  
  不是他結巴,而是一共十個字,他有兩個看不懂,還有一個似曾相似但不確定
  
  這情況若要擱在別人身上,大概會罵一句,哪個沒文化寫的,居然這麼多白字但顧熙和壓根就沒認真念過書,看見不識的字,直覺的反應就是:「二嫂你是有多無聊啊寫兩句詩而已,用這麼生僻的字做什麼,難不成還要學我那表姐,故作學識淵博麼?」
  
  舒歡一愣:「寫詩?」
  
  她沒寫啊明知道字不好,哪有可能自曝其短
  
  顧熙和還在搖頭晃腦的看著那畫,指著其中一字道:「這個是不是須字啊?好像寫錯了……」
  
  話音未落,那畫就被舒歡伸手一把奪了去,只是她在奪,那邊紀丹青還未鬆手,宣紙本來就不是太結實,竟然「刺啦」一聲被撕成了兩截
  
  舒歡再愣,心裡有些懊惱惋惜,但低頭去看畫時,這種情緒就在瞬間被她丟到爪哇國裡去了。
  
  只見被她握在手裡的那半截畫紙上寫著:夜夜擁郎……
  
  她大驚失色,再搶另半張紙,終於將那兩句詩湊了個完整——
  
  夜夜擁郎眠,何須私相會。
  
  詩句裡滿帶著調侃的意味,不用問,必定是出自顧熙然之筆,但與她從前見過的不同,不是工整清俊的小楷,而是灑脫自如的行書
  
  然而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兩句詩裡,顧熙和認不出的那三個字竟然是簡體。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6:23 PM

第八十六章 心理落差
  
  薔薇館。
  
  兩名粗使丫鬟正在灑掃庭除,就見舒歡提著裙擺風一樣的跑了回來。
  
  香茜正坐在正房外頭的廊沿下喂雀鳥,瞧見她,慌張的立了起來,攔在她面前喚了聲:「二奶奶……」
  
  舒歡哪有心思搭理她,直接繞開她,匆匆兩步走到正房門外,抬腿就是用力一踹——
  
  門被踹得一晃,但是從內拴住了,沒有踹開。
  
  舒歡耐不住性子,又下死勁的踹了兩腳,邊踹邊喊:「顧熙然,你給我滾出來」
  
  折騰的動靜有些大了,散在四處的丫鬟們都聚了過來,心裡都有些惶惶,不曉得這往日好脾氣的二奶奶,怎麼今兒發這樣大的火,轉著頭四處找,偏生瞧不見往常跟著二奶奶的丫鬟美景,只好將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同樣是貼身丫鬟的慧雲。
  
  慧雲咬著唇不語,心裡思緒萬千,但不好上去勸,也不知該怎麼勸,只好看著舒歡在那裡使勁踹門。唯有香茜急得團團轉,最後沒辦法,直接跪到了她的腳邊,求著她道:「二奶奶,您……別生氣……」
  
  舒歡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她幹嘛下跪,就聽房門「吱呀」一聲啟了開來,隨即有一股似有若無的甜香從內透出,而雲姨娘低垂著頭站在門後,道了一聲:「二奶奶……」
  
  她的聲音與往常不同,略帶微啞,雖有驚惶之意,但掩不住的流露出三分嬌慵,再看她長睫輕顫,情溢眉梢,渾身上下都透著入骨的媚態,舒歡哪裡還有不明白的,頓時倒退了兩步,恍然大悟起方才香茜阻攔下跪的原因了。
  
  舒歡是跑回來質問顧熙然那簡體字的事,哪能想到冷不丁撞上了這樣的尷尬?眼前這情形,著實出乎她的意料,她竟站在那裡,呆怔怔的望著雲姨娘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了。
  
  直到顧熙然出現在雲姨娘身後,輕喚了一聲:「小歡——」
  
  她才身子一震,清醒了過來。
  
  顧熙然的聲音同樣微啞,再看他那一向清亮的眼眸,此刻深邃到望不見底,而渾身凌亂不整的衣衫,直接就說明了發生的事情……
  
  歡你妹的
  
  舒歡簡直快要被心底驀然湧出的怒火給徹底吞沒了,一句話都不說,掉頭就跑。
  
  她怕一旦開口,她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讓可恥的眼淚,當著眾人的面掉落下來。
  
  只是憤怒倒還罷了,為什麼會傷心難過?她不知道,也壓根沒工夫去想,心裡反反覆覆的只有一個念頭在那裡閃爍——
  
  關她屁事啊
  
  本來就是素不相識的兩個人。
  
  他是不是穿越來的,關她屁事啊
  
  他和雲姨娘有沒有關係,關她屁事啊
  
  他從頭到尾,是不是都在看她一個人的笑話,又關她屁事啊
  
  顧熙然微蹙了眉,想要追上去,卻被雲姨娘攔在了身前。
  
  雲姨娘彎腰從地上撿起兩張紙,遞了給他,怯怯道:「二爺,這是二奶奶拉下的……」
  
  顧熙然接過一看,就是昨晚那張他一時興起題了字的畫,不知為何撕成了兩半,不覺五指收攏,握緊,心裡忽然疼痛起來。
  
  ……
  
  舒歡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跑,只是想離薔薇館遠些,再遠些好了直跑到被一面湖泊阻住了去路,她才伏在湖岸邊的桃樹上喘息起來,最後乾脆順著樹幹,一屁股滑坐到地上,將頭臉埋進了膝蓋裡。
  
  情緒極至的起伏之後,她心裡倒清澈有如明鏡,隨之升起的,是一種深深的挫敗感
  
  一直以來,都納悶於顧熙然對她的那種無條件的好,好到她沒有辦法漠然視之,好到左右她的人生選擇,好到她明知不可以還是忍不住要心動……
  
  直到在畫捲上看見那三個簡體字,她以為一切都有了答案,於是按捺不住狂喜,按捺不住激動,按捺不住被欺瞞那麼久的鬱悶,衝回去找他質問,結果沒想到看見了那樣一幕
  
  一直對她那樣好的男人,居然背著她,就在她的臥房裡同別的女人滾床單
  
  這是多大的心理落差
  
  尤其是在此時
  
  她自以為找到了可以依賴並信任的人,可以不用再左右搖擺,可以安心待在顧家,可以有理由和勇力去面對這個不屬於她的世界時
  
  方纔的那一幕,給了她重重一擊,讓一切都變成了一場鬧劇
  
  舒歡微仰起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拚命的眨著眼睛,想要將那差點衝出眼眶的淚水給努力的憋回去。
  
  不想哭
  
  不想為自己犯的傻而哭
  
  人家只是很盡職的對她好而已,根本就沒有對她作過任何承諾,她有什麼資格去生氣埋怨……
  
  眼淚還沒完全憋回去,她忽然覺得後腦勺上一痛,也不知被什麼東西給狠狠的砸了一下,於是那半含在眼裡的淚水,就在頃刻間奪眶而出。
  
  「嗚——」一聲哽咽抑制不住的沖喉而出。
  
  舒歡沒心情去看砸到她的是什麼玩意,趴回膝頭就放聲大哭起來。
  
  反正眼淚已經掉下來了,再怎麼掙扎也掙扎不回去,不如索性爽爽快快的哭一場,說不定哭痛快了,心裡反倒會舒服些。
  
  「喂,不是吧」一個微帶磁性的男音從她的頭頂響起:「只是被桃核砸那麼一下,至於哭這麼淒慘嗎?」
  
  舒歡沒料到這裡還有人在,聽見聲音就條件反射的抬起頭,隔著淚眼往上瞧了瞧,結果只看見茂密的桃枝間,露出一角月牙白的長袍衣擺。
  
  她心情本來就不好,被人拿桃核砸哭後更是煩躁,哪裡有耐心去揣度樹上那人的身份?只覺得自己很倒霉,連想哭都找不到一個安靜地方,當下也顧不上丟臉不丟臉了,一頭哭,一頭道:「煩著呢,別惹我」
  
  「咦」樹上那人一躍而下:「小丫頭年紀不大,脾氣倒還不小」
  
  小丫頭
  
  此人那略帶輕佻的語氣,讓這個詞帶上了親暱曖昧的色彩,聽得舒歡身子一顫,差點連隔夜飯都嘔出來——
  
  靠壓根就不認識你,裝什麼自來熟
  
  懶得同這種把肉麻當有趣的人說話,也不想追究他的身份,舒歡拿衣袖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拭掉模糊了視線的淚水,看都不看他一眼,就翻身站起來往通往湖心的那道曲橋跑去。



第八十七章 冤家路窄
  
  觀月別園內的人工湖泊是從外頭的大湖裡引的活水,澄淨清澈,湖心處有土石堆砌出來的假山,兩頭都有曲橋與之相接。
  
  舒歡最喜歡這種臨水的園景,平日閒著沒事,常到這裡來逛,或是坐在花蔭下垂釣,或是憑欄遠眺,都能悠閒的消磨掉大半天的時間,不過這會她沒有娛樂的心思,只想找個僻靜無人的地方,痛快的哭一場而已。
  
  湖心處的假山,是最好的選擇。
  
  往石隙裡一鑽,人掩在裡面誰都看不到,雖然地方太小,怪石嶙峋的不能滿地打滾撒潑,但是躲起來哭哭鼻子綽綽有餘。
  
  討厭的是身後那人如影隨行,舒歡剛鑽進湖心假山堆裡,就發現此人也在試圖往裡擠。
  
  舒歡的耐心被消磨到了臨界點:「出去跟著我幹什麼」
  
  那人還在笑著賠禮:「好啦,適才拿桃核打你是我不對,你別生氣了行不行?」
  
  又是這種滿帶著曖昧和寵溺的語氣
  
  舒歡差點被氣歪了鼻子,見過自來熟的,沒見過這麼自來熟的,要知道這是在男女授受不親的古代啊萬一身邊有人聽了這話去,她就算渾身生了一百張嘴都說不清了
  
  郁氣憋在心裡不得發洩,這討厭的人又糾纏不清,眼見他就要鑽進假山石隙裡了,舒歡再沒有顧忌,伸腿就是一踹,將那人給狠狠的踹了出去:「離我遠點你再敢往裡鑽,我踹得你下半輩子生活不能自理」
  
  外頭傳來抽氣忍痛的聲音:「你……夠狠……」
  
  發飆嘛誰不會
  
  穿越到了這個舉目無親的鬼地方,為了能夠融入,能夠平靜無波的生活下去,她迫不得已的裝出一副沉穩淡漠的樣子,成天的忍忍忍,早就已經忍得想吐血了
  
  她也很想肆無忌憚的發飆一回啊但是身邊除了那個能腹黑死人的顧熙然,其他人的身份都比她低一等,發起飆來有欺負人的感覺,倒像是她在無理取鬧,想想就無比的意興闌珊,此刻恰好撞見這麼一個不長眼的,又偏偏是在她情緒最低落的時候,她又不是菩薩,哪裡還忍得住?
  
  踹完人,哭的心思就被沖淡了許多,她乾脆找了個合適的位置坐了下來,想一個人靜一靜。幸好,外頭那人還沒有不識相到繼續騷擾她,抱怨了兩聲,也就沒了動靜。
  
  想必是走掉了吧
  
  舒歡這麼猜著,但也懶得去證實。
  
  她坐的這個位置,眼前剛好有一道半掌寬的石隙,有舒緩的風從那裡吹進來,而且還能看見湖對岸的情形,呆著還是蠻愜意的,就好像回到了小時候,在家裡同玩伴們躲貓貓,她總偏愛躲到衣櫥裡,隔著櫥門的縫隙悄悄往外張望,有一種久違的熟悉感,讓她緊繃的情緒暫時得到了抒解。
  
  只是好景不長,她很快就看見湖岸邊出現了章含芳的身影,還有一名丫鬟跟著,只是離得遠,瞧不清眉眼,不知道是不是上回那個性格張揚的佩玉,讓她懷疑自己今天出門撞了邪,要不怎麼接二連三的遇見糟糕的事和討厭的人呢
  
  更糟糕的事情還在後頭。
  
  她以為自己只要假裝沒看見討厭的人就行了,哪裡知道章含芳會走到曲橋上來,隔了沒片刻,她就聽見章含芳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哥哥,你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
  
  哥哥
  
  原來那傢伙還沒有走啊
  
  舒歡很不雅的朝天翻了個白眼,果然那種沒有眼色的事情,也只有章家人幹得出來了,要不怎麼說是兄妹倆呢,都有讓人討厭的特質
  
  她往裡縮了縮身子,不想讓外面的人發現她的存在,隨即就聽見章子榮笑道:「這裡風景不錯」
  
  章含芳的聲音裡明顯帶著譏諷:「難得你竟然也有一個人閒看風景的雅興」
  
  「那是那是,妹妹你生性風雅,我這當哥哥的也不能太俗氣不是?」
  
  「就可惜再好的風景,落到你眼裡都是糟蹋了」
  
  「沒法子,誰讓咱們娘親偏心呢生你就是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看見風花雪月就能張口往外吐那錦繡詩句,到了我這裡,就只剩下滿腹膏粱,怎麼看都紈褲無能,除了花天酒地,也就只能游手好閒的看看風景,顧不上糟蹋不糟蹋了」
  
  章含芳被他那明顯的反諷激得一噎:「你——」
  
  「怎麼,又想說我欺負你?告訴娘去啊我等著」
  
  舒歡愈聽愈奇,原來這倆兄妹不像她想像中那麼和睦嘛,竟然還吵上了
  
  這時一個低低柔柔的聲音插了進來:「姑娘,您早起不是說想採些荷葉回去做荷葉粥麼?我看那邊荷花生得好,咱們過去吧」
  
  想是丫鬟怕他們吵得厲害起來,有意岔開了話題,不過聽見這話,舒歡心裡倒是一跳,緊接著就聽見章子榮笑道:「鳴鸞,好些日子不見,沒想你倒出落得越發標緻了。」
  
  這種話,當丫鬟自然沒法答,舒歡只聽見章含芳怒道:「你還有沒有當哥哥的樣子,竟然當著我的面,調戲起我的丫鬟來讓開別擋著路,我要過去」
  
  要死了要死了
  
  他們吵架,舒歡只當聽個熱鬧,無關痛癢,但這會章含芳說要過去,過哪?自然是從假山這裡穿到另一邊的曲橋上頭,恰恰落實了她心裡的不安。
  
  這要是被發現她在假山裡頭,還真是說不清了
  
  舒歡不敢再聽下去,連忙往假山那頭鑽,想搶先一步溜之大吉,不過還是聽見章子榮在阻攔她道:「妹妹身上這衣裳新做的吧?要是往山石縫裡一鑽,不小心撕破弄髒了多可惜,我看你還是繞個道,從岸上走吧」
  
  章含芳還犯上了倔:「憑什麼要聽你的,我偏不讓開」
  
  「不讓」
  
  「讓」
  
  「不讓」
  
  ……
  
  這倆兄妹在那吵沒營養的架時,舒歡總算從假山裡鑽了出去,到了曲橋另一端,但這不代表她就安全了,反倒處於一種進退兩難的尷尬境地。
  
  曲橋,顧名思義,那橋是九曲玲瓏,百轉千回的,她站在橋的這一端,若是不動,有山石遮擋著,對過的人瞧不見她,但她若是再往前幾步,順著橋的走向繞彎時,就會被輕易瞧見了至於橋這端憑空冒出來一個人,章含芳瞧見後會怎麼想,顯然不言而喻。
  
  舒歡頗為無語的抬頭望天。
  
  老天這是有多無聊啊,怎麼就想著同她作對呢?先才想起小時候躲貓貓的事,這就立刻讓她回顧了一把躲貓貓的刺激。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6:24 PM

第八十八章 你做夢去吧
  
  章含芳的驕縱果然是天下無敵
  
  她那嫡親的哥哥抵擋了沒幾個回合就敗下陣來,被她指使著鳴鸞牽住了衣裳,她自個就往山石隙裡一鑽,很快就過到了假山的這一端。
  
  然而她沒料到曲橋這頭會有人,瞧見舒歡憑欄而立的時候,生生的被嚇了好大一跳,等她發現眼前這人面熟時,章子榮也已經跟著到了她的身後。
  
  「你……」章含芳驚訝的指著舒歡,再回頭看看章子榮:「你們……」
  
  她哥哥是什麼德性她最清楚了,若是發現他同其他女子單獨在一起,她只能產生一種聯想,而眼前這位還身份特殊,不是尋常丫鬟,是顧熙然的寵婢
  
  她一時說不出話來,吃驚的怔在那裡。
  
  舒歡對自己這無比悲劇的人生心灰意冷,已經決定聽天由命了,因此反倒安然下來,微笑著看了章含芳一眼,客套一句:「好巧,章 姑娘也來賞荷麼?」
  
  她此刻不是上回那個丫鬟,而是顧家的二奶奶,自然要有主人的風度。
  
  章含芳回過神來,盛氣凌人道:「少裝你同我哥偷偷摸摸的躲在這裡做什麼?」
  
  舒歡皺眉:「章 姑娘,說話請謹慎,我在這裡看風景,同令兄有什麼關係?請別隨便把我跟他扯到一塊說,就算你不顧惜令兄名聲,也要顧惜自個名聲,這樣的無端揣測,怎麼也不該從未出閣的姑娘口裡說出來吧」
  
  章含芳上回見她就惱於她的不卑不亢,鎮定自若,這次卻是被她犀利之極的言辭頂得一噎,正待發作,就聽章子榮在旁輕飄飄道:「是啊,我說妹妹,你那不染纖塵的腦袋瓜子裡可不該裝這些想法,要是教娘知道了,該有多傷心」
  
  「少拿娘來壓我你們既然敢做,就別怕讓人說」章含芳高挑了眉,輕蔑的望著舒歡:「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鬟,上一回有我表哥護著你,說我管不著你們顧家的人,這一回你勾引我哥被我撞了個正著,難道我也教訓不得嗎?鳴鸞你來說,咱們家裡那些不安份的狐媚丫鬟,都是怎麼處置的」
  
  鳴鸞被她點名後為難的看看章子榮,再看看舒歡,勸道:「姑娘,咱們還是回去吧……」
  
  「啪——」
  
  回答她的,是一個清脆響亮的耳光,章含芳怒道:「白養你了,吃裡扒外的東西」
  
  鳴鸞捂著臉,不敢聲辯,也不敢哭,只含著眼淚,委屈之極。
  
  章含芳罵完,反手又甩一個耳光過去,不過這次卻被章子榮給握住了手腕:「你鬧夠了沒有?這又不是在自個家裡,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
  
  「放手我打我的丫鬟,關你什麼事?」
  
  章子榮不屑的丟開她的手道:「你到底長沒長腦子?她勸你是為了你好,你還打她」
  
  章含芳冷笑:「她是為了你好才對吧」
  
  ……
  
  舒歡見這兩人不分場合的又吵了起來,深覺頭痛
  
  若是往常,她樂得在旁看個八卦,只當是娛樂了,但今日真沒有這種心情,只想躲個清靜而已,怎知天不從人願,反倒失了清靜。不過,他們兩個既然吵得歡快,那好像沒她什麼事了,她還是趁機溜吧
  
  她才轉身,沒想就被人從後頭扯住了衣袖——
  
  此刻雖已入秋,但天氣仍然懊熱,白日裡陽光毒辣,因此她身上穿的還是夏季的羅裳,質料十分輕薄,被這樣用力一扯,就聽「刺啦」一聲,衣袖被撕裂了好大一道口子。
  
  四周瞬間靜默下來。
  
  章含芳顯然也愣了,沒預料到這種結果。
  
  舒歡微皺起眉,抬手看了看自己那被撕破的衣袖,唇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她從前不懂為什麼武俠小說裡,就算是弱女子也能很輕鬆的從自個的衣裳上撕條布下來替人包紮傷口,現在懂了,原來古代的衣料雖然精美,但不夠堅韌,尤其是紗羅之類的料子,很容易就被撕破了。
  
  然而明白歸明白,她仍是輕捋著自己的衣袖,笑吟吟的轉回去瞧了章含芳一眼:「章 姑娘,你這手勁可真不一般,該不是練過的吧?」
  
  只要是女孩,不論長相如何,心性如何,都不希望自己是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類型,因此舒歡這語氣淡淡,只略帶調侃的一句話,卻比任何謾罵與羞辱都更具殺傷力,讓章含芳那張一向傲氣十足的臉,此刻紅了白,白了青,萬分的尷尬和難堪。
  
  她還沒辦法辯解自己其實是嬌弱無力的,只因那被撕破的半截衣袖,此時還緊攥在她手心裡……
  
  最初的驚詫過後,看著自己妹妹那漂亮傲氣的臉蛋上,生平頭一回流露出了截然不同的神色,章子榮再也忍耐不住,捂著肚子就嘻嘻哈哈的笑出聲來,而且愈笑愈響亮,前仰後合不說,眼淚都掉了出來,就連那丫鬟鳴鸞,都想笑又不敢笑的,苦皺了一張臉,模樣古怪。
  
  他一邊抹著淚,一邊笑喘道:「我竟不知道你這樣厲害……得,這衣裳可是你扯破的……回頭別賴到我頭上,我可沒你這樣大的氣力……」
  
  「你們……」章含芳惱極,將手裡那半截衣袖棄到腳下,踩了又踩,哭道:「你們合了伙欺負我一個」
  
  這邊鬧得歡騰,誰也沒發現身周有人靠近。
  
  忽然一個雲淡風清的聲音插了進來:「誰這麼大膽子,連我家表妹都敢欺負?」
  
  語氣明顯調侃。
  
  舒歡心裡一跳,下意識的垂了眼眸。
  
  章含芳卻一聽這聲音就恨得牙癢,偏偏此刻身處尷尬境地,一想到方纔的事都落入了顧熙然眼裡,她就更覺丟臉,報仇暫時顧不上,只能拿著帕子抹淚,順便遮臉藏羞。
  
  倒是章子榮瞧見顧熙然過來,愈發興致勃勃,連忙迎了上去,笑道:「好好好熙然你來得正好你家這小丫頭太有意思了,咱們打個商量,我替昨晚那兩個唱曲的姐兒贖了身,來同你換這個丫鬟,如何?」
  
  眼前的麻煩都是由這位自以為是的爺惹出來的,若不是他,舒歡此刻說不定躲在哪個無人的角落裡,正酣暢淋漓的發洩著心裡的鬱結呢,哪裡會被章含芳糾纏,又怎麼會被顧熙然逮著?再者說,她不過是今日早起匆忙,沒有認真梳頭,只隨手替自己挽了個簡單的髮髻而已,身上穿的也不是丫鬟衣裳,難道看著就這麼像丫鬟,讓這傢伙連換人的話都好意思說出口?
  
  這樣一想,舒歡心裡徹底不爽了,鬱悶衝口而出:「你做夢去吧」



第八十九章 身份
  
  顧熙然沒憋住,一聲悶笑。
  
  章子榮卻訝異於她的大膽,笑瞟了她一眼:「小丫頭就是有點沒規矩,回頭該好好管教才行。」
  
  心情惡劣,什麼謹慎忍耐都被拋到腦後去了,舒歡索性沒規矩到底,送了他一個白眼湯團。
  
  笑歸笑,被人覦覬了自家娘子,顧熙然心裡其實很不舒服,再聽章子榮這麼一說,目光裡就流露出了三分不悅,緩緩道:「管教的事就不勞子榮兄操心了,我會領她回去親自管教。」
  
  說著,他旁若無人的,牽起舒歡的手就要走。
  
  舒歡下意識的往回抽手,結果被他反手再一握,牽得更緊。
  
  算了,她和他之間的矛盾,沒必要爆發給其他人看笑話,舒歡也就乖乖的由他牽著了。
  
  看見他們兩人如此親密,章子榮微張了口,欲言又止,有些懊惱的拍了拍自己的額頭。
  
  章含芳好容易逮住了報仇的機會,哪肯輕易放過,心裡一急,就從尷尬中恢復了過來,喝了一聲:「慢著」
  
  顧熙然停步含笑:「表妹還有何事?」
  
  「也沒什麼事。」章含芳冷笑道:「就是恭喜表哥一聲,你這丫鬟還真能幹,眼錯不見的,連我哥都勾引上了。」
  
  屎盆子都扣到頭上了,再忍她就不是人
  
  舒歡張口就道:「你哥有讓人勾引的本錢麼?」
  
  一句話,讓章子榮嘴角隱隱抽搐,但他討要丫鬟在先,此刻倒無法替自己辯解。
  
  章含芳哼了一聲,只揚起頭等著看顧熙然的反應。
  
  沒想顧熙然真不是個大方的人,聞言露出了狐狸式的狡黠笑意,繞著章子榮走了一圈,緩緩點頭道:「還真是,沒發現子榮兄有什麼比我出色的地方。論身高嘛——」
  
  舒歡接得嘴快:「你比他高」
  
  顧熙然唇角掀起一個好看的弧度:「論體形麼——」
  
  「他虎背熊腰」
  
  「論學識——」
  
  「他先前自己說的,滿腹膏粱,紈褲無能」
  
  顧熙然原本還想論下去,結果瞧見章子榮的臉色已經徹底黑了,於是伸手過去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子榮兄別在意,我們說笑話呢」
  
  「是啊是啊」舒歡跟著附和:「認真你就輸了」
  
  章子榮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但仍然一肚子的沒好氣。
  
  顧熙然再笑:「其實你比我強的地方還真不少,起碼你酒量比我好,對花街柳巷比我熟悉,吃喝玩樂樣樣精通……」
  
  「夠了」章子榮憋不住捶了一拳過去:「你這是誇我呢,還是損我呢」
  
  顧熙然發現他捶人的力道留了餘地,想是顧念自己身體不好,於是一笑,輕拍了拍他的肩,不再言語。
  
  章含芳往舒歡身上潑髒水,是為了看她挨罵受罰,順便看看顧熙然丟臉生氣的模樣,誰想一樣都沒看著,還被生生的晾在了一旁,眼見他們將話題越帶越歪,偏偏說得無比順溜,她竟連一句話都插不上,不由氣歪了鼻子。
  
  好容易等到這會,她有了插話的機會,不過才張了口,恰好看見顧熙然似笑非笑的目光掃了過來,心裡不覺一涼——
  
  她還真有點害怕,怕顧熙然和舒歡將方纔損人的那些招數施展到她身上,那恐怕她會連想死的心都有。
  
  見她如此,顧熙然微微一笑,用腳輕踢了踢地上那半截衣袖:「表妹還有話要說?」
  
  章含芳對那半截衣袖極有心結,此刻勉強一笑:「沒……沒有了……」
  
  生平頭一回示弱,話說完,她就懊惱的咬緊了下唇。
  
  舒歡還在惱她污蔑造謠,走人之前丟下話道:「下一回再見,希望章 姑娘說話能留點口德,否則就別怪人不留臉面給你」
  
  「你——」章含芳氣得差點吐血,什麼顧忌都拋到腦後去了,拚命的絞著自己手裡的絲帕,怒視著顧熙然,質問他道:「由著丫鬟頂撞我,這就是你們顧家的待客之道?」
  
  「你要沒詆毀她的清白,我想她會對你很客氣」顧熙然目光微諷:「再說,誰是丫鬟?按規矩你得喚她一聲表嫂」
  
  表……表嫂……
  
  這句話的殺傷力不小,章含芳如遭雷殛,當場就傻在了那裡。
  
  章子榮的狀態沒好她多少,看上去也有些風中凌亂了。
  
  就連一直都如同隱形人般存在的鳴鸞,都吃驚的睜大了眼睛,悄悄的打量舒歡——
  
  顧家二奶奶
  
  瞧上去有些稚氣呢
  
  一襲淺碧色紗裳,衣料做工十分精緻,但那顏色淺到極致,也顯得人素靜到極致,唯有那雙清水眼、豆蔻般唇,兼著她耳上那對小巧的紅寶石耳釘,點綴出了三分鮮艷,除此之外,她只在發間插了一支不起眼的沉香木簪,渾身上下再其餘首飾。
  
  這種不施脂粉,素面朝天的樣子,真不像顧家二奶奶
  
  鳴鸞再偷眼去看自家姑娘,發現章含芳身上能佩首飾的地方全佩了,她雖不喜俗氣的赤金白銀,但玉飾和珠寶不少,舉手抬足間皆是環珮叮噹之響,說不出的華美和璀璨。
  
  這才是她自小看慣的富貴人家姑娘
  
  其實別說章含芳,鳴鸞自個身上佩的首飾,也要比舒歡多上兩樣。
  
  俗話說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人也是一樣的,鳴鸞在對比,章含芳也在拿自個同舒歡對比,這一比,她唇邊就扯出了一抹淺淺的笑,有些溫婉嫻雅的模樣了,教人禁不住要生出三分好感,只是她一開口,就把這份難得顯現出來的閨秀氣質給破壞得一乾二淨,反教人覺得她面目可憎起來。
  
  她說:「差點忘了表嫂出身貧家,自然是沒什麼嫁妝了,倒教我走了眼,錯當成了丫鬟表嫂,不知者不罪,若是從前有什麼失禮的地方,還請你別見怪才好。」
  
  說著,她又笑吟吟望向顧熙然:「表哥也是的,你們顧家金子銀子怕是壓滿了箱底,就沒想著替表嫂打些頭面首飾?今日是我錯認了還好,大家親戚,賠個禮也就過去了,怕就怕明日旁人也錯認了,教表嫂端茶倒水起來,豈不是讓表嫂受委屈?」
  
  先前不知道舒歡身份就罷了,此刻知道了,再聽章含芳這樣說話,章子榮就皺起了眉頭,喝了她一聲:「含芳」
  
  「我這是看不慣表嫂受委屈,替她報不平呢」章含芳說著,又親親熱熱的挽起了舒歡的手道:「若是表哥吝嗇,不替表嫂置辦首飾,我那裡倒還有不少前些年打的首飾,舊雖舊了些,總比丫鬟們戴的強,表嫂要不嫌棄,就送你好了。」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6:25 PM

第九十章 默對
  
  舒歡也不是個好欺負的,挑明了身份後,再沒有任人奚落的道理,當下不動聲色的抽回手來,淡淡道:「表妹說笑話呢論理你喚我一聲表嫂,這見面禮也該我送才是。」
  
  她說著,抬手輕撥了撥章含芳腕間那串雲紋蜜蠟手串,微微笑道:「可巧,今兒出門別的沒帶,手串倒是帶著。」
  
  言語間,她已從腰間佩的荷包裡摸出一串雕花手串,輕擱到了章含芳的手裡:「不是什麼好東西,表妹別見笑,留著賞人吧。」
  
  章含芳料定她拿不出什麼值錢的物事,臉上的笑容加倍甜膩起來,趕著低頭去看,想要瞧瞧到底是個什麼寒酸玩意,再挑剔著奚落她兩句。
  
  只是沒想這一看,愣的倒是她自己,將要吐到舌尖的奚落言語,也被她硬生生嚥了回去。
  
  她到底是在錦衣玉食裡長大的,品位就算不太高明,鑒賞的眼光還在,一眼就瞧出那手串雕工精美不說,用的材質還是上品的牛角沉,雖不如奇楠那般珍貴,但同她手上那串雲紋蜜蠟手串一對比,其價值簡直一個在天,一個在地,高下立現。
  
  才想著奚落別人,就被人不動聲色的狠狠回擊了,章含芳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鳴鸞見她怔在那裡不語,心裡也好奇,稍探了頭過去瞧了瞧,結果被她斜瞟了一眼,嚇得一哆嗦,就想說點什麼來討個巧,強笑道:「這木雕手串黑沉沉的,婢子……看不出有什麼好……想是不如……不如姑娘房裡那匣子檀香手串吧……」
  
  她不像佩玉性子張揚,要她說這種褒此貶彼的話著實有些為難她,因此一句話被她說得結結巴巴,底氣全無。也幸好她不是理直氣壯,還語帶揣測,不然章含芳這臉就丟得更大了,但饒是如此,章含芳也被臊得不輕,張口就訓斥她道:「沒見識的東西,胡說什麼」
  
  馬屁拍在了馬腳上,鳴鸞委屈的低下頭去,含著淚,不敢再說。
  
  章含芳仍覺難堪,臉色青白了一陣,將那沉香手串塞回了舒歡手裡,強笑道:「沉香不過是稀有罷了,也沒世人說的那樣好,我打小就不喜歡,表嫂還是留著自己戴吧。」
  
  這是替自己強撐臉面的話,只要沒人揭穿,也就含糊過去了。
  
  偏生章含芳有個同她互看都不順眼的哥哥,非要湊過來拆她的台,在旁笑道:「你不喜歡?前些日子林家姑娘及笄擺酒,你去了之後,瞧見大表嫂腕上那串角沉雕花手串,不是念叨了好些天,還打發小廝滿大街的鋪子裡尋去了麼?結果尋著一串,還沒這個好呢,要的價還高,你纏了娘許久,娘都不肯買給你,如今有人白送,我看你彆扭捏,就大方點收下吧。」
  
  他口裡的大表嫂也不是旁人,恰是顧熙天的妻子方氏,那角沉雕花手串不用問,就是上回舒歡送過去回禮的那串,只不過他和章含芳都不知道罷了。
  
  就算不知道,章含芳也已經被他說得羞愧欲死,在心裡將他挫骨揚灰了無數次,帶著哭音惱道:「你胡說什麼我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什麼了不起的好東西,只配丟在熏香爐裡當柴燒,我才不屑戴這種玩意兒」
  
  這是一種吃不到葡萄,偏要說葡萄酸的語氣。
  
  旁人都沒接話,只是靜靜的望著她。
  
  有一種被人看猴戲的感覺……
  
  章含芳又是極傲氣的,哪裡受得了,再站不住,恨恨的跺了兩下腳,轉身就跑了。
  
  「姑娘……」鳴鸞遲疑了一下,急忙追上。
  
  舒歡原本就是自衛還擊,氣走了章含芳,也沒覺得有什麼可高興的,只是鬆了一口氣,總算不用再同這刁蠻姑娘糾纏下去了。不過待她低頭看見手裡的沉香手串時,倒是忽然一笑,很好,看來遇上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偶爾也有好處,起碼這一回就省下了一串沉香。
  
  她將沉香手串順手攏至腕間,再看看章子榮,覺得這人沒有他妹妹那麼討厭,方才夥同著顧熙然打趣他,他也沒怎麼生氣,不由心生好感,對著他微微笑道:「方纔的事,對不住了,都是玩笑,你別生氣。」
  
  章子榮搖搖頭道:「該我說抱歉才對,先前我不知道……」
  
  他沒有說下去,一切盡在不言中。
  
  舒歡低頭輕歎,也沒再說什麼。
  
  顧熙然在旁瞧見他倆這般說話,心裡還真有些吃味,那張臉有隱隱轉黑的跡象。
  
  章子榮知趣,笑道:「我回去瞧瞧,免得我妹妹發起瘋來,又摔東西。」
  
  他說著就走,曲橋上就留下了舒歡和顧熙然兩人。
  
  強烈的失落感和難過又回來了。
  
  舒歡不想搭理身邊這人,只是倚到橋欄上看湖裡魚戲蓮葉,完全當他不存在。
  
  靜默了一陣,顧熙然才緩緩開口道:「要聽解釋麼?」
  
  舒歡嘴角一抽:「不必」
  
  顧熙然垂了眼,沒有再說。
  
  解釋這種東西,要對方願聽肯信才行,否則就是文過飾非。此刻舒歡正在氣頭上,想也知道是不願意聽的,他那一問,本就多餘。
  
  顧熙然輕輕的歎了一口氣,負手立在她身旁,陪著她看眼前這如畫的風景,只是心裡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
  
  靜默是一種很奇怪的狀態。
  
  有時令人感覺難堪,有時令人感覺壓抑,然而也有些時候,能讓人心緒平靜。
  
  舒歡的情緒在一天裡變了數回,震驚、狂喜、憤怒、悲傷、煩躁……
  
  大起大落的情緒變化,令她十分疲倦,直到此刻,聽聽遠處的鳥鳴,吹著微帶熱意和水氣的湖風,再深深的吸兩口氣,她才覺得自己的情緒真正的舒緩了下來,猶如湖面般平靜,偶起微波,倒是有點感激起顧熙然的識趣來。
  
  身邊這個人,會惹她生氣,逗她尷尬,令她無語,還有如今天這般,教她難過,但就是沒辦法讓她討厭……
  
  幸好幸好,這種令她束手無策,恨不起來又厭不起來的人,注定不會是屬於她的,否則一輩子被吃得死死的,還讓不讓她活了不過能想通,不代表就能放下,想要徹底釋懷,還是需要時間——
  
  這種她目前唯一不缺的東西
  
  舒歡深吸了一口氣,仰起頭,瞇著眼看遠處天空,自嘲的笑了笑。
  
  顧熙然將她的神情盡收眼底,忽然有種莫名的心慌,不由自主的探手過去握住了她的手。
  
  舒歡一愣,抬眼看了看他,不動聲色的將手抽了回來,轉身道:「累了,回吧。」
  
  終究還是要回到薔薇館去的,她如今還能去哪呢?不過身周的道路都已斷絕,哪怕外面荊棘遍地,無奈的她,總有一天還是得出去闖蕩。
  
  看著她渾身展露出一種拒絕的姿態,絕然轉身——
  
  顧熙然手裡一空,心裡也跟著一空。



第九十一章 情緒爆發
  
  一方豆綠銷金的手帕被雲姨娘團在手裡,捏起,扯開,扯開,捏起,反反覆覆不知道多少遍,直到完全汗濕。
  
  香茜倒了茶來,瞟了瞟她手裡的帕子,再看看她面色平靜的臉,暗自歎息:「姨娘,喝口茶潤潤嗓吧。」
  
  雲姨娘看都沒看一眼,目光一直望著房門外,只道一聲:「擱著吧。」
  
  她的聲音依然平靜,不起波瀾,但內心早就紛亂如麻,就好像她手裡那團被扯得不成形的帕子。
  
  事發時,舒歡跑出薔薇館的那一刻,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顧熙然臉上流露出的那種心疼和焦慮,雖然那神色在一瞥間就已然消逝無蹤,但已經足夠令她絕望。
  
  一直以來她都知道,知道顧熙然是喜歡舒歡的,他們兩人表現出的那種和諧默契和無法言喻的親密,她也瞧在眼裡,時常彷徨、痛苦、夜不成寐,只是從來沒有絕望。
  
  論年紀,她不像舒歡那樣稚澀。
  
  論姿色,她與舒歡各有千秋。
  
  論學識,她不敢說學富五車,但琴棋書畫,女工廚藝都略有涉及。
  
  她輸的,只是一個身份而已。
  
  她相信,顧熙然只是一時忽略了她的好,忘記了從前待她的溫柔。她知道沒有男人不貪美色,不願妻妾成群。最重要是的她不奢求能專寵一身,只希望他的眸光能再一次投注到她的身上,哪怕只是偶爾,也已經足夠。
  
  於是她不動聲色的用盡心機,就算一次次失敗,也不氣不餒,仍然靜靜的等待,希望有朝一日,他的溫柔會回來……
  
  直到今日,她才發現一切都是她的自欺欺人
  
  顧熙然對舒歡不僅僅是喜歡這麼簡單,而他真的不屑再回顧自己一眼……
  
  帕子絞得太緊,勒疼了她的手,可是這種疼痛比起心痛來,微不足道。雲姨娘仍是一圈一圈的往手上纏著帕子,纏到不能再纏,攥緊,驀然站起身來。
  
  她終於看見舒歡和顧熙然的身影出現在院中,遲疑了一下,迎了出去。
  
  預期的風暴沒有降臨,舒歡看見她,只是微頓了腳步,衝她點了點頭就從她身邊走了過去。她一愣,再看顧熙然,他的目光比先前還要淡,眼眸裡任何情緒都沒有,只是這麼一瞥,就挪開了視線。
  
  所謂視若無睹,就是這個樣子吧
  
  雲姨娘那已經痛到有點麻木的心再次抽痛了一下。
  
  如果他們要罵她罰她,興許她反倒覺得心裡痛快些了,就是這樣淡淡的,恍若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真是令她無所適從。
  
  她待在原地的當兒,出去找了一圈人沒找著的美景垂頭喪氣的回來了,看見她,沒有像往常一樣甜笑著喚聲姨娘,而是用一種很陌生的目光在打量她,最後頭一低,假裝沒看見她,快步走了過去,片刻後她才聽見美景那清脆的聲音在正房裡響起——
  
  「二奶奶,您可回來了」
  
  舒歡正坐在椅子上發愣,聽見這聲喚,抬眼就看見美景欣喜的迎了進來,心裡不由一暖,衝著她微微一笑。
  
  她要哭的話,美景還覺正常,倒是看見她笑,稍稍一愣後,美景立刻感覺事情嚴重起來,心裡才放下的擔憂不由又提了起來,連忙偷眼去看顧熙然,見他垂眼盯著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房裡氣氛有種古怪的壓抑,美景一時不知要做什麼好,猶豫了一下,最後走到舒歡面前,往下就是一跪。
  
  舒歡微訝:「你做什麼?」
  
  美景低下頭道:「都是我的錯,沒有看好屋子,求二奶奶罰我吧」
  
  舒歡拉她起來:「不關你的事。」
  
  「不是我的錯」美景膝退兩步,不肯起來:「您出去前吩咐過,教我守著二爺起來,侍候洗漱,但我……」
  
  她沒說下去,然而舒歡心裡都清楚,她若不在場,必定是被人借口支出去的,但這裡頭的內幕深究下去有什麼意思?有些事情是你情我願才能發生的,既然已經決定棄之不顧,舒歡就不願再想,徒費感情而已
  
  「起來吧。」舒歡淡淡道:「替我收拾東西去。」
  
  美景一愣:「二奶奶您……」
  
  舒歡從椅上站起身道:「這裡住膩煩了,我換個地方住去」
  
  整件事情裡最讓她膩味的地方,就是顧熙然同雲姨娘的慌的不擇地這裡是她的臥房,讓她今後怎麼住?想起來時情何以堪?這一回,她非搬走不可,最好離得遠遠的,眼不見心不煩
  
  美景慌慌的想勸,偏不知道怎麼勸,只好站起來,拿求助的目光去看顧熙然。
  
  顧熙然此刻閉著眼睛,但似乎知道她的無措,語氣平靜的道一句:「照你二奶奶說的做,你和慧雲跟過去侍候。」
  
  見他沒有半點勸解的意思,美景十分吃驚,心裡憂慮轉盛,遲疑了片刻才道:「慧雲姐姐也去?那二爺這邊,不用留人侍候麼……」
  
  顧熙然這才睜開了眼,淡淡道:「我自然也跟著過去。」
  
  舒歡折騰了一上午,口渴欲死,此刻正端著茶碗喝茶,聽見他這一說,滿口的水就噴了出來,差點把她自己給嗆死。
  
  「顧熙然」舒歡緩了口氣,將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撴:「你特麼的也太無恥了」
  
  憋了許久的髒話衝口而出,見鬼的涵養,狗屁的風度,她統統不要了會不會被人看笑話也顧不上了,她此刻情緒沸騰至了頂點,只想咆哮
  
  顧熙然搖搖頭,有點無奈的看著她道:「不許說髒話。」
  
  不許不許又是不許
  
  他以為他是誰啊
  
  舒歡直接頂回去:「我的事用不著你管」
  
  「你是我娘子,我不管誰管?」
  
  「娘子」舒歡真炸了:「娘你妹啊少用這種詞來噁心我,我們兩個怎麼回事你知道的很清楚,難不成你還想假戲真做啊」
  
  誰知顧熙然很認真的點頭道:「想」
  
  舒歡一愣,緊接著捉起茶碗就當暗器丟了過去:「那你在我床上跟別人滾來滾去的時候,怎麼沒想到我是你母親子」
  
  茶碗丟偏了,「匡」一下砸在牆上,粉身碎骨。
  
  顧熙然看看那一地狼籍,笑笑的斜睨了她一眼:「你瞧見了?」
  
  靠這話問得卑鄙陰險下流無恥
  
  看見他倆光天化日,封門閉戶,衣裳不整,春透眉梢還不夠嗎?難道還要她蹲在床前近距離觀摩,順便捉姦在床才算數?
  
  舒歡被他嘔得差點吐血,正在想用什麼樣惡毒犀利的言語來回擊他才能將心裡的滔天憤怒表達萬一,就見他忽然站了起來,衝著傻在一旁聽他倆吵架的美景道了一聲——
  
  「去把雲嫣喚進來」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6:25 PM

第九十二章 搜查
  
  美景從來沒有見過舒歡發飆的樣子,早就呆傻了,被顧熙然使喚時還未回過神來,愣愣的道了一句:「啊?」
  
  顧熙然收斂了面上的笑容,目光沉肅道:「喚雲嫣進來。」
  
  美景這才聽明白,連忙揣著一肚子狐疑跑出去喚人。
  
  舒歡也納悶:「你想幹什麼?」
  
  難道還嫌她今天丟人丟得不夠,要多喊兩個進來看她表演河東獅吼麼?
  
  顧熙然彷彿明白她在想些什麼,目光一轉,道聲:「放心,你方才大展雌威,外頭早就聽見了。」
  
  舒歡一窘,怒氣頓時洩了一半,乾脆往椅子裡一坐,靜觀其變
  
  雲姨娘很快就低垂著眉眼,隨著美景進來了,也不說話,先往舒歡面前一跪:「雲嫣知錯了,請二奶奶責罰。」
  
  這年頭,妻妾之間的等級還是很分明的,舒歡若是想發作她,別說捏住了她的錯處,就算沒有任何理由,她也只得承受,還不能流露出絲毫的不滿情緒,因此最聰明的做法,無異於乖乖認錯。
  
  沒想美景沒有說清楚,喚她進來的不是舒歡,而是顧熙然,於是就聽他道了一聲:「說」
  
  字音短促,挾著不容質疑的威嚴。
  
  雲姨娘微怔,眉眼愈低:「二爺,您想讓我說什麼?」
  
  這句話的關鍵,在於「您想」兩字,其含義發人深思。
  
  顧熙然微瞇起了眼眸,心裡已動了真怒,但語氣愈淡:「有些話我不喜歡重複,你那些手段和心機,在我面前最好收起來。」
  
  雲姨娘心裡一痛,強壓著淚道:「二爺,嫣娘真的不知道您要讓我說什麼。」
  
  「很好」顧熙然輕點了頭,不再看她,只對美景道:「搜帶兩個人,把她的住處給我搜一遍凡是瞧見眼生的物事,都給我拿過來。」
  
  「哎」美景這回反應很快,轉身就去。
  
  雲姨娘臉色白了一些,但仍是身姿筆挺的跪在那裡,一動不動。
  
  舒歡瞧瞧她,再瞧瞧顧熙然,心裡似乎明白了一些,目光裡露出幾分沉思之色。
  
  房內一時靜悄悄的,連呼吸聲都聽不分明。
  
  他們是來別院暫住的,原本就沒多帶東西,要搜什麼自然很容易,美景去了沒多久,就拿著幾個紙包進來了,將之攤在桌上道:「二爺,姨娘房裡沒什麼眼生的物事,唯有這幾包藥,我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
  
  顧熙然瞟了一眼那些紙包,壓根就沒費心去辨認,直接就問雲姨娘:「都是些什麼藥?」
  
  雲姨娘語氣平靜的回了一句:「是二爺從前吃的那些藥,嫣娘想著有備無患,帶在身邊總是安心些。」
  
  顧熙然微微一笑:「這倒要多謝你的細緻體貼了。」
  
  雲姨娘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覺察的悲傷:「這是嫣娘份內之事,當不得二爺謝。」
  
  顧熙然點了點頭,沉默了一會沒有言語。
  
  這是所謂的雷聲大雨點小麼?
  
  舒歡都快往他那邊丟鄙夷的目光了,這才聽見他突然道一句:「怎麼,還要我等?」
  
  等什麼?
  
  眾人都是一頭霧水。
  
  幸好他很快就再次開口:「是你自己將身上帶的那些東西拿出來,還是我叫美景從你身上搜出來?」
  
  雲姨娘身子微震,遲疑了片刻,才解下了腰間佩的荷包,將裡頭裝的零碎東西一樣一樣的撿了出來。
  
  顧熙然催道:「還有袖袋裡的。」
  
  這一回,雲姨娘再沒忍住,將袖袋裡藏的一小包東西取了出來後,就低著頭,眼淚撲簌簌的落了下來。
  
  乾燥的地面上很快就沾集了淚漬,房內再次悄然無聲。
  
  顧熙然彎腰將地上那包東西撿了起來,隨手丟到桌上,再對美景道:「把桌上這些東西都拿到品竹軒去。」
  
  美景隱約明白了什麼,不敢耽擱,隨手將茶盤取來一用,將那些東西都堆到上頭,捧了就走。
  
  「還有」顧熙然喊住她道:「我房內的香爐,一併拿了去,教紀大夫辨一辨,裡頭燃的是什麼香。」
  
  這最後一句話,他是盯著雲姨娘,一字一句說的,每一個字,都彷彿帶著無形的威壓,雲姨娘再撐不住,失聲嗚咽起來:「二爺不用麻煩了……我自個說……」
  
  機會是要自己把握的,都雙手推出去了,再想要回來就難了
  
  此時的顧熙然,出其的冷漠,對雲姨娘的話充耳不聞,只對愣在那裡不知所措的美景道一聲:「還不快去?」
  
  美景捧了茶盤撒腿就跑,雲姨娘伏倒在地上,再沒止住哭聲。
  
  有人當著自己的面痛哭,那感覺是很彆扭的,舒歡有點不自的挪了挪身子,但這件事情與她自身息息相關,她沒道理出聲替雲姨娘說話,何況心裡還真是有點煩了她,看這架勢,不管事情本身究竟如何,雲姨娘一定是在其中做了些手腳,既然有做的勇氣,偏偏就沒認的坦然?
  
  美景去了一頓飯的工夫就回來了,進門時,她望向雲姨娘的目光極其複雜,遲疑了片刻,將那茶盤原樣捧到了桌上,回道:「紀大夫說了,這些藥裡頭,有些是二爺從前吃的,還有一些……」
  
  顧熙然垂了眼道:「說」
  
  美景尷尬得想死:「是……安胎藥……」
  
  幸好這回沒在喝水,否則舒歡指定再次噴出來,但失望的目光已經轉向了顧熙然,冷笑道:「這算不算玩火自殘」
  
  偏生美景還在旁邊添油加柴:「紀大夫說……恭喜二爺……」
  
  說完她就想哭了,這話不是她自願要說的,而是紀丹青要她轉告的,身為婢女,傳話時不得有所隱匿,這是顧家規矩。
  
  「這還真要恭喜二爺了」舒歡驀然站起身來,不想再看這場鬧劇了,逕直就往外頭走,沒想被顧熙然一把拖住,他苦笑道:「不是我……」
  
  紀丹青,你夠狠
  
  一向就知道這位大夫不像表面那樣純然無害,但還是沒想到他偶爾爆發出來的冷幽默會害死人,讓顧熙然簡直有種想要對他磨刀霍霍的衝動了。
  
  早在今日之前,若是遇上這樣的事情,舒歡只有將情緒隱在心裡自苦的份,但眼下情勢已然不同,她也用不著藏著掖著了,直接表達自己出離的憤怒:「放手」
  
  這一鬆手,就是咫尺天涯,顧熙然自然不會理會她,只衝著雲姨娘鬱悶道:「給我解釋」
  
  這種事情瞞不了人,舒歡可以誤會,顧熙然不會不清楚,私通偷人這個罪名,雲姨娘承擔不起,她只得低聲哽咽道:「那藥……我只是備著……我沒有……」
  
  話說得斷續含糊,但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舒歡微怔,還在猶豫要不要決然離去,就聽美景趕著道:「二奶奶您消消氣,我還有話沒稟完……」



第九十三章 真相
  
  事情百轉千回得教人頭痛
  
  畢竟不是打小在這種複雜環境下成長起來的,舒歡著實無法理解雲姨娘早備安胎藥的想法,但她多少有點鬱悶起自己的判斷能力了,很多事情果然不是眼見耳聽,就一定屬實,到了眼下這一步,她也好奇美景還有什麼話說,因此還是暫時捺下了心裡那理不清的複雜情緒,頓住了腳步。
  
  美景慌忙將那茶盤托到她面前,先指著香爐道:「紀大夫說了,香爐內燃的只是甜夢香,不過這一種裡多添了幾味能使人寧神靜氣的香料,催夢的效用比外頭鋪子裡賣的要好些。」
  
  往常雲姨娘在顧熙然睡時,總會習慣性的隨手燃這種甜夢香,那味道舒歡已經極其熟悉了,先前雲姨娘啟開房門時,房內透出來的那股甜香就是,因此她非常納悶顧熙然為什麼要拿去找紀丹青辨認,也不明白雲姨娘為什麼會對此惶恐,以至於想主動招認。
  
  她微動了心思,道一聲:「你繼續說。」
  
  美景單手拈起擱在茶盤角落邊的那一小包東西,那就是雲姨娘先前從袖袋裡摸出來的,猶豫了下道:「這裡頭裝的是幾味尋常藥材,通常是用來清熱怯火的,只是……若喝了之後再嗅見那甜夢香,會有……會有極強的**效用……」
  
  一句話斷斷續續說完,美景的臉已然燙熱了起來,不敢抬眼瞧人了。
  
  雲姨娘甚至連哽咽聲都在竭力壓制,真想就此徹底消失在眾人眼前,不過這種願望沒有實現的可能,很快她就聽見顧熙然那彷彿逼近又好似遙遠的聲音在道:「接下來的事,你自己說?」
  
  問句,用的卻是不容質疑的口吻。
  
  雲姨娘的頭都快壓到自己胸前了,用一種自己都很奇怪的木然聲音在淡淡的敘述——
  
  昨晚顧熙然去吃酒的事情她知道,但醉沒醉並不清楚,直到早起舒歡出去前叮囑她候著顧熙然醒了,端一碗醒酒湯去,她才驀然動了心念。
  
  被納進顧家已然一年多了,從前是顧熙然病著,有心無力,眼下他身體雖漸漸好了,但是多了舒歡,再沒有正眼瞧她的時候,她心裡也著急,沒有子嗣的妾,隨時都可以被打發出府,甚至可以轉賣送人,其下場甚至不如慧雲,因此動了念後,等她醒覺過來時,那清熱怯火的湯藥,她已經熬好了。
  
  再要尋這樣一個機會的希望極其渺茫,她心裡還懷著顧熙然只是一時冷落她的揣測,再兼今日是她生辰,依著顧熙然從前的脾性,在這一天裡會百般的哄著她開心,何況舒歡往常出去,總要到午時才歸,天時地利人和的情形下,她就想賭這一把,即便不能挽回顧熙然往日對她的情意,能就此懷上個孩子也是好的,起碼今後不用再成日煩憂,戰戰兢兢的擔心著會被趕離顧家。
  
  因此她自己先飲了那湯藥,再將美景打發去盯著裁縫做衣裳,最後藉著進顧熙然臥房裡點甜夢香的機會,碰翻了桌上的硯台驚醒了他,順勢將那湯藥端上,說是醒酒湯,喝了之後宿醉頭痛的不適會緩解。
  
  雲姨娘木木的說著:「我只是心存僥倖……想著二爺醉了,再說湯藥喝完了,藥渣我都讓香茜拿去埋在花根底下了,香爐內點的也只是素日點慣的甜夢香,二爺……該不會覺察到我下了藥……」
  
  聽完這番話,房內再沒聲息,只能聽見院子裡秋蟬在吱吱啞啞的嘶鳴著最後的絕唱。
  
  舒歡發怔。
  
  美景皺眉。
  
  顧熙然微微鬆了一口氣,暗自搖了搖頭。
  
  他昨夜回來得晚,雖然沒有酩酊大醉,但頭痛的症狀還有一些,何況沒有睡足,又聽見過舒歡叮囑雲姨娘端醒酒湯,因此迷迷糊糊的就接過湯藥喝了,繼續睡下。
  
  香爐內的甜夢香,雲姨娘添了一大把,外帶緊閉了門窗,那藥性就發作得快,他睡夢中都有一種yu火焚身的感覺,免不了會夢見點帶顏色的東西,隨後就朦朧的感覺到有一隻柔滑輕巧的手在自己的身體上四處游移,甚至探進了他的衣內。
  
  藥效的作用下,他有些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直到感覺有人撲進自己的懷裡,將柔軟火熱的唇貼到了他的頸上,他才驀然驚覺了過來,待到睜眼瞧見是雲姨娘,自然驚出一身冷汗,稍解了藥效。
  
  正常情況下,男人對這種主動的投懷送抱很難拒絕,何況他又被下了藥,身體的感覺分外敏銳,想要的慾望自然也強烈到幾乎將他的自制力吞噬。
  
  幸好只是幾乎
  
  他多少清楚這段日子裡舒歡內心的猶豫掙扎,也知道憑她穿越的身份,無法忍受二女共侍一夫的事情,她若是能接受,要不就是迫於現實的生存壓力勉強妥協,但會鬱鬱終身,而且總有一天會後悔,要不就是徹底放棄對他的感情,只將他視為面目模糊的路人,對雲姨娘的存在與否漠不關心。
  
  在舒歡身上投入的感情,遠比他自己知道還要多上兩分,以上情況,無論是哪一種,對他來說都是致命打擊,何況舒歡能接受二女共侍一夫的幾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計
  
  喜歡將一切事情都自如的掌控在自己手心裡的他,如此情形下,更不會屈從於自己的慾望,讓自己的下半輩子都在悔恨和痛苦中度過,何況他瞬間就明白自己的身體被雲姨娘動了手腳,這對他來說簡直是一種奇恥大辱,要能忍受才奇怪
  
  只是老天爺似乎喜歡折騰他,他剛稍稍壓下心裡滔天的yu火,想要喝退雲姨娘,舒歡就氣勢洶洶的踹了門,緊接著就是一陣慌亂和尷尬,最後系衣出去時,落在舒歡眼裡的模樣,他自己多少也能體味到,真是除了鬱悶之外,不能再有其他的感受了。
  
  直到舒歡生氣跑出去時,心疼才霎時蔓上了他的心頭,不過要認真說起來,他心裡多少還有一種因確定她感情而壓抑不住,自然湧出的狂喜,只是這種狂喜持續的時間不長,等他找見她,終於單獨面對她時,卻發現這種事情無論他自己怎麼解釋,都有一種欲蓋彌彰的嫌疑後,他就只想殺人了。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6:26 PM

第九十四章 娘子請息怒
  
  雲姨娘低頭跪著,彷彿都快要跪成了一具雕像。
  
  舒歡望著她時,心裡的感受只能用「哭笑不得」這個詞來形容,原來這一切,都只是起源於她無意中說的那句話
  
  「二爺昨晚醉了酒,此刻還睡著,回頭他若是醒了,你給他端碗醒酒湯去。」
  
  字字句句,她都還記得清晰。
  
  那麼,要怪她自己嗎?
  
  舒歡才沒有往自個身上兜攬過錯的嗜好,這分明要怪雲姨娘偏了心思,那句話,只是恰好觸動了她日積月累下來,已經瀕臨爆發的情感危機,使之轉為實際行動的推進力而已,即便沒有這次,也會有下一次。
  
  心裡的情緒驀然一鬆,疑惑自然浮上心頭。
  
  舒歡蹙了眉道:「甜夢香加草藥……這方子你從哪學來的?」
  
  這絕不是良家女子能知道的事情,良家女子就算想爭寵固歡,能弄到尋常的媚藥都不錯了,這麼複雜的方子,出處未必簡單。
  
  果然雲姨娘見她問出這話,身子微微一震,張了張口,欲語還休。
  
  舒歡心念微動:「美景,你帶兩個人,去把聽荷榭的屋子收拾出來。」
  
  美景也知道自己此時應該避退,答應一聲就去了。
  
  雲姨娘這才低著聲道:「雲嫣……本非良家……原是群芳院的清倌……」
  
  慧雲早就說過老太君不放心雲姨娘身份的話,舒歡多少猜到一些,聞言也沒吃驚,只等她繼續說下去。
  
  「那方子是贖身出來前,找院裡姐妹要的……原只想備著……以防不時之需……」
  
  不怪她簡單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的確是挺難啟口的一件事,尤其是將自己深沉的機心,赤luo裸的暴露在人面前,那份難堪可想而知。
  
  舒歡聽後無語。
  
  顧熙然這才接了話,淡淡道:「你先下去閉門思過,不經允許,不得出這薔薇館半步」
  
  早就沒了僥倖心理,雲姨娘只道自己這次是逃不脫被遣離顧家的命運了,聽見顧熙然只是讓她閉門思過,還微怔了片刻,這才低低的答應了一聲,從地上起來,慢慢的挪著跪麻的雙腿出去了。
  
  房內沒人時,顧熙然這才轉望舒歡,面露苦笑道:「你冤枉我了。」
  
  這一聲,不像在抱怨,倒像是撒嬌。
  
  舒歡輕咬著唇,斜睨了他一眼,扭過頭去,吐出兩個字:「活該」
  
  的確是活該
  
  只是誤會澄清,驀然相對,她心裡那千言萬語,反倒一句都說不出來了,只餘一聲歎息。
  
  「是是是,我活該」顧熙然長長一揖,唇角這才撇出了笑:「娘子請息怒」
  
  舒歡哼了一聲,揚起了頭道:「作揖沒有誠意」
  
  「那——」顧熙然目露促狹之色:「夜裡罰我跪床單?」
  
  啊還敢調戲她
  
  舒歡啐道:「你去死吧」
  
  顧熙然聞言苦笑著摸了摸鼻子,二話不說,轉身就往外走。
  
  舒歡微怔:「上哪去?」
  
  顧熙然乖乖道:「謹從娘子吩咐,找地方去死……」
  
  被欺負慣了,舒歡多少也練出來了,乾脆往椅子上端然一坐,悠悠道:「好啊記得別跳井,污染水源,也別找樹上吊,我怕夜裡鬧鬼,最好走遠些,到荒山野嶺裡死去,還能捨身飼獸,順便造福一下花花草草。」
  
  顧熙然噎道:「好狠」
  
  舒歡瞟他一眼:「那是,比不上你心慈」
  
  顧熙然聞言苦笑:「你是覺得我罰雲嫣閉門思過,罰得太輕了麼?」
  
  舒歡只是隨口反駁他而已,倒沒想到這層,微怔了一下,搖了搖頭道:「還能怎麼罰,總不至於喊人拖她下去打板子吧再說她又不比慧雲,能挑個小廝嫁了,她的身份……有點尷尬……」
  
  那妾的身份真是很尷尬,無論是賣了還是送人,回頭有人問起來,都不好回話,最要緊是他倆都沒有任意踐踏和操縱別人生命的那份狠辣,倒不是良善過頭,而是長年生活在相對文明的環境裡,知道敬畏和尊重生命。
  
  顧熙然輕聲歎息:「何止是尷尬,簡直就是棘手之極」
  
  舒歡微訝:「這話怎麼說?」
  
  顧熙然沉吟了一會道:「你不知道,她是別人贖出身來送給老爺的,林氏善妒,見她容貌生得好,怕老爺收了房後專寵她一人,因此人剛送進來,林氏就去老太君那遞了話。」
  
  說到這裡,他苦笑起來:「現在也不用瞞你了,我和你一樣,穿越來的,原主那時恰好重病,林氏便說專程從外頭買了個人回來,要替原主沖喜,等著老太君點了頭,老爺那邊還茫然無覺,人就已經送到原主房裡了。」
  
  舒歡微張了口,無語了半晌,這才喃喃道:「好一招瞞天過海,看來這爭寵,還得先學三十六記……」
  
  她還真是暗自慶幸,幸好穿成了正妻,沒穿成小妾,幸好遇見的人是他,不是別人,否則早就死得屍骨無存了。
  
  想著,她又納悶:「老爺就沒生氣?」
  
  顧熙然提壺倒了杯茶,搖頭道:「不知道,不過上回去見老爺時的情形,你在旁也瞧見了,情意是說不上,但總比對旁人要多了兩分關注,要不我怎麼說她棘手呢簡直不知道怎麼安置好,只能看看說再了。」
  
  兩人言語裡,對顧達等人仍未稱名道姓,畢竟平時說順口了,一時改不過來。
  
  舒歡頭痛的理著這其中的複雜關係,忽然皺起了眉:「不對啊」
  
  顧熙然正在喝茶,聞言撂下了茶碗,微微笑道:「怎麼?」
  
  「原主納雲嫣沖喜時,你不還沒穿來麼,我想顧家下人也不會隨便議論這種事吧?」舒歡盯著他道:「請教二爺,你是怎麼知道這些事的?」
  
  顧熙然笑笑的斜睨著她道:「我還當你想不起來要問呢」
  
  舒歡鬱悶:「你是在說我反應遲鈍麼?」
  
  顧熙然憋著笑,道聲:「不敢」
  
  舒歡佯怒:「快說」
  
  顧熙然沒答,只道:「你等等。」
  
  說著他就進了內室,片刻後出來,遞給她一隻帶鎖的小匣子:「你看看就知道了。」
  
  舒歡低頭看時,發現那匣子上的鎖已經壞了,她掀開一看,見裡頭裝的是一疊手寫的紙頁,沒有裝訂起來,而且紙張的材質大小都不一樣,倒像是隨手摸著什麼紙,就在上面書寫的樣子,再看那字,同她最早翻那編年體史書時,翻出來的那張字紙上的字跡一樣,明顯是出於同一人之筆。
  
  「這是……」
  
  顧熙然替她答了:「原主好像有隨手寫東西的習慣,有些是詩詞,有些就像隨記,裡頭帶了不少顧家的事情,我想他是沒人可以傾訴,只好將心事發洩在筆下。」
  
  聽著有些淒慘,舒歡邊翻邊道:「你從哪裡找出來的?」
  
  顧熙然笑道:「生梅閣正房裡的床上有暗格,這只匣子就擱在裡頭,裝了半匣的手稿,另有一些是我翻書時找到的,大概是他寫完就隨手夾在書頁裡的。」
  
  ……
  
  舒歡無語的看著他,怪道前些日子,他身體不好,不能隨意走動時,常常一個人悶在書房裡翻書看,鬧半天是在找這些東西。



第九十五章 隱瞞原由
  
  手稿上的文字半古不白,看起來還真是挺費勁的,舒歡粗略翻了翻,覺得這手稿的主人,同眼前這顧熙然對比起來,還真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
  
  前者憂鬱多愁,單從文字就能瞧出是個優柔寡斷的人,不提別的,就說雲姨娘的事,他筆下提了不少,但都是憂思惆悵居多,明顯對雲姨娘懷有好感,但礙於她原先的身份,又不好過於接近,外帶流露出不少痛恨自己病弱身體的想法,能夠瞧得出,他納了雲姨娘那麼久,竟然始終與她相敬如賓,不敢有絲毫褻瀆之意。
  
  「這還真是……」舒歡無法想像他的日子過得有多鬱結,別說原本就病弱了,這樣長年憂思下去,就算沒病都會憋出病來的而雲姨娘,她也只能用可恨之人必有可憫之處來形容了。
  
  看到這裡,她忽然想起一事,咬著唇,抬眼瞧了瞧顧熙然,用很輕微的聲音道:「喂,我忘了問你,那個……那個……」
  
  要問的事,好像很難啟齒。
  
  顧熙然饒有興味的盯著她道:「你到底要說什麼?」
  
  「那個……你……」舒歡狠狠心問出來:「先前同雲嫣,有沒有……」
  
  見她支支吾吾的樣子著實有趣,顧熙然假裝不解道:「有沒有什麼?」
  
  「有沒有……那個……」舒歡忽然瞥見他目光裡那促狹的笑意,頓時惱了:「嚴肅點,別裝傻」
  
  顧熙然不禁莞爾:「我倒是想,可惜沒來得及。」
  
  「你——」舒歡驀然站起身來,實在搞不懂他到底在說真話還是假話,有些惱了。
  
  「好啦,逗你的」顧熙然笑道:「你都看了手稿,就該知道她還是完璧之身,我哪敢碰啊,沾上就甩不脫了,再說她對原主太熟悉,我還怕露出破綻呢,沒見我有事沒事就躲著她麼?」
  
  舒歡哼哼兩聲,斜睨著他道:「這意思就是,若她並非完璧之身,又不怕露出破綻的話,你就不介意先佔點便宜,然後再將她甩掉了?」
  
  「強詞奪理」顧熙然鬱悶道:「我有這麼卑鄙麼?」
  
  「我看差不多」
  
  話是這樣說,但她心裡仍是鬆了一口氣,這才算是完全釋然,但想到顧熙然竟然將穿越的身份瞞了她這麼久,她就有些不爽,脫口問道:「為什麼要瞞我?」
  
  「瞞你什麼?」
  
  「穿越的事」
  
  「這個啊——」顧熙然目光微閃:「看你經常露出破綻,覺得很好玩啊,要是說了不就沒意思了?」
  
  舒歡有些狐疑,也非常鬱悶:「就這樣?你別搪塞我」
  
  顧熙然垂眼想了想,這才輕聲歎息道:「剛穿來的時候,發現這身體病弱,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掛掉,那又何必告訴你,讓你白歡喜一場呢?再說你也從來沒有懷疑過,我找不到適當的機會告訴你,怕嚇你一跳。」
  
  這算是一半的真話吧
  
  其實在這個世界重遇她的最初,他就決心要守護她一生一世了,但許諾不是口頭說說便罷,想要給她相對的自由和幸福,就要有相應的實際能力,在目前這種他需要暫時依靠顧家才能生存的狀況下,他不太想說。
  
  何況同穿的身份,必定會成為維繫他們關係的重要紐帶,這會影響他對她真實情感的判斷,他不想她安心同自己在一起,僅是因為這個特殊的身份。
  
  舒歡發現他望住自己的目光愈來愈深邃,心裡不由一跳,脫口就道:「我們從前是不是見過?怎麼我頭一回看見你,就覺得你有些眼熟呢?」
  
  這種可能性是有的,既然她穿越過來,連名帶姓甚至容貌都沒有分毫變化,那麼他當然也有可能是相同的情況,也許她在穿越之前就見過他,才會有這種眼熟的感覺。
  
  顧熙然回過神來,微微一笑:「要不怎麼說我們有緣呢,連穿越這種幾率渺茫的事都能一起遇上,而且還穿成了夫妻。」
  
  ……
  
  拿緣份來說事,雷不雷人啊不過舒歡無語了半晌,最後仔細想了想,他的話也算有點道理,那麼一直以來他對她的好,就有了解釋,只是她心裡多少有點挫敗和失落,原來他對她好,就是因為兩人都同是穿越麼……
  
  她才想著要問清楚這個重要問題,偏偏沒有機會了,美景回來稟說聽荷榭那邊已經預備妥當,問她是不是此刻就挪到那邊去住。
  
  舒歡點了點頭,當然要去,逃避了那麼久,她這才鬱悶的發現自己是真的喜歡上顧熙然了,那麼薔薇館裡那張他和雲姨娘同躺過的床,她再也不想去睡了這大概就是因喜歡而帶來的感情潔癖吧,不想有任何不潔的沾染。
  
  聽荷榭依水而築,就座落在別院那面人工湖泊之畔,啟窗能望見一片碧波蕩漾,若是有風,還能瞧見層層荷葉如浪輕翻,視野極其開闊,只是有一點不好,這裡夏季景色最盛,等到荷花凋謝後,就只餘半湖的枯朽殘荷,那時賞荷就不能用眼睛看了,要用耳朵聽——
  
  留得殘荷聽雨聲
  
  極雅趣的意境,從前她只能想像,然而如今,她有機會親身體驗,興致來時大概還能畫一幅水墨煙染的殘荷圖。
  
  舒歡坐在窗前,閒閒的看著窗外的湖景和房內丫鬟們的忙碌,手裡還執著一塊松煙墨,沾了水在松花石雕雲紋硯上一圈又一圈的打著轉。
  
  這一刻,她恍然感覺,古人活得真是很悠閒。
  
  沒有高度發達的科技,樣樣事情都要親手操持,使得生活節奏被拖緩了許多,但這才是真正的生活吧,就拿這圖寫來說,事先要鋪紙磨墨,麻煩是麻煩了點,但其中自有一種從容不迫的閒適意趣,以至於這裡的每一張紙、每一錠墨、每一方硯台都精美得自成藝術品。
  
  洗衣也是,沒有洗衣機的年代,才有「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這樣的詩句流傳,沒有電子娛樂和電扇空調的年代,夏夜才能閒坐庭院,賞月納涼,就連泡茶,也要先汲泉滌罐,添炭煮水,其間邀三五好友,跌坐談笑,慢斟細飲……
  
  才想到此處,忽聽外頭有人笑著進來:「好雅興,不聲不響就搬到這麼好的地方來,若不是去尋你們的途中瞧見丫鬟們搬東西,在下就要往薔薇館裡白白跑一趟了。」
  
  舒歡抬眼,隔著簾子望向外室,瞧見慢踱入室之人,正是紀丹青,而顧熙然看見他,立刻就咬牙切齒的迎了上去,似笑非笑的道一聲:「紀大夫才是好雅興,竟然閒到捉弄起我來了」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6:27 PM

第九十六章 挽留
  
  紀丹青緩步走到顧熙然面前,露出溫溫雅雅的一笑。
  
  「在下不解,二爺這話從何說起?」
  
  顧熙然斜睨著他道:「你不是說恭喜我麼?」
  
  紀丹青莞爾:「二爺妾室有喜,這不該恭喜麼?」
  
  顧熙然難得語噎,但要尋他錯處,還真尋不出來,才思想間,又聽他道一聲:「瞧二爺這般氣惱,莫非……」
  
  沒好氣的瞟他一眼:「什麼?」
  
  「莫非那孩子不是二爺……」
  
  「少胡扯壓根就沒有的事」
  
  紀丹青笑著搖搖頭道:「二爺想到哪去了,在下是說,莫非那孩子不是二爺盼著要的?」
  
  不是自個盼著要的意思有二。
  
  其一,不希望雲嫣有孕或是在此時有孕,畢竟正室剛嫁進門沒多久,小妾就先有了身孕,是極掃正室臉面的一件事。
  
  其二的意思就比較隱晦了,顧熙然立刻警覺的微瞇起了眼睛:「這回是取笑我了?」
  
  紀丹青無奈一笑:「二爺又誤會了,在下沒這個意思。」
  
  他目光坦然,神情也一如既往的溫和雅然,沒有露出半點戲謔之色,顧熙然簡直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只好跟著無奈了。
  
  難得看見顧熙然吃憋,舒歡著實忍不住笑,從內室裡出來,朝著紀丹青盈盈一禮道:「紀大夫,我有件事想請教一下。」
  
  紀丹青同他們相處熟了,不需要那麼拘禮,自個撿了張椅子坐下來,整了整衣裳下擺,溫和道:「請說。」
  
  舒歡沉吟道:「紀大夫對香品也有研究麼?」
  
  要不怎麼一瞧就能辨識出那甜夢香裡另添了幾味能使人寧神靜氣的香料。
  
  紀丹青是一點就透的人,同他說話不用費勁,他一聽就笑起來:「研究談不上,多少知道一些,最要緊的是那方子是從在下這裡流出去的,因此一見便知。」
  
  這話從他口裡輕飄飄說出來,但顧熙然和舒歡聽了卻是頗為訝異。
  
  顧熙然微蹙了眉道:「你怎麼還開這種方子?」
  
  紀丹青極為坦然:「名聲在外,來求醫的人什麼樣兒的都有。病者求藥,在下開方,至於醫的是身病還是心病,在下一律不問。」
  
  他是景天城名醫,醫道自然高明,想到先前那霸道的藥性,顧熙然的臉色有點轉黑:「你還真是醫者仁心」
  
  紀丹青不是聽不出話裡的些微譏諷,但仍然溫和的笑了:「醫得了病,醫不了命。」
  
  這話裡含意太深,引得人有些微怔,好在美景端上茶來,話題一時就被岔了開來。
  
  閒話了兩句,紀丹青低頭飲了口茶,忽道:「其實今日過來是要向二爺和二奶奶告辭,在這裡待了這些天,承蒙厚待,讓在下閒適了好一陣子,但眼見中秋將近,家中老僕也派人催了好幾回,是該回去了。」
  
  舒歡一怔:「這就要走?杜媽**病還沒全好吧」
  
  「已然不妨事了,只要照著藥方再吃兩劑,平日裡留意保養,秋末時就可望痊癒。」
  
  舒歡還是有些鬱悶:「我的畫也沒學好呢,你這一走,回頭又沒人可以請教了。」
  
  紀丹青溫和一笑:「來日方長,在下今後免不了還要往府上走動的,再不然回去就替二奶奶留意著,若是尋得畫技出眾的畫師,將其舉薦到府上也是一樣。」
  
  他執意要走,舒歡低頭想了想,也是無奈,只好拿眼去望顧熙然,瞧他還有什麼話說。
  
  顧熙然沉吟道:「紀大夫再屈尊住上月餘如何?我這還有不少事要向您請教,回頭一塊返城,路上也便宜些。」
  
  紀丹青微怔:「中秋團圓之節,二爺不回府麼?」
  
  「讓小四先回去,我嘛——」顧熙然微微一笑:「這不是病還沒好麼,別院環境清雅,即便不避暑,也是養病的好地方,何況家裡還有其他弟兄承歡長輩膝下,少我一個也沒什麼。」
  
  鄙視這傢伙還裝病裝上癮了不過聽見暫時不用回顧家,舒歡心裡還是歡喜的。
  
  紀丹青還在沉吟:「這——」
  
  「就住月餘,若是有等不得的重病之患,就煩貴管家引到別院來求醫好了。」顧熙然笑道:「否則紀大夫這一回去,又是門庭若市,再不得閒了。」
  
  「對啊」舒歡也在旁幫腔:「再留一陣嘛,眼下秋高氣爽,還能往山裡走兩趟,唔,那些野果該更多了,兔子應該也更肥了……」
  
  想想就教人流口水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矛盾,別院每日供給的吃食不少,又是從公帳上支的錢,用不著花費舒歡的貼己,但堆到眼前的食物,瞧著反倒不稀罕了。
  
  紀丹青想必也是喜歡偷閒之人,聽他們苦留,不禁一笑:「也好,那在下就厚著臉皮再叨嘮月餘吧」
  
  說完事,紀丹青再坐了片刻,見這裡丫鬟們忙著搬放東西,就起身要回品竹軒去。
  
  顧熙然將他送出門外,忽然壓低聲音道:「向你求個方子如何?」
  
  紀丹青微怔,習慣性的伸出手去要搭他的脈搏,口裡猶道:「怎麼,二爺身子又不適了?」
  
  「不是,我身子好的很」顧熙然往屋內瞟了一眼,將他拉遠些道:「就是身子太好了也是件煩惱事,我說,你給我開張避子方吧」
  
  分明是很尷尬的要求,他說出來時偏就坦然之極。
  
  紀丹青不由笑起來:「二爺還真是與別不同,一向只有人來求孕子方,求避子方的,您還是頭一位」
  
  他也不是誇張,古人對子嗣香火看得極重,別說養得起孩子的人家全體妻妾一塊努力,可著勁兒的生,就算是養不起孩子的人家,妻子若是有孕,多半也會生下來再瞧,男孩就留下養,女孩則賣出,能用到避子方的地方,除了帝宮就是勾欄青樓,但這些地方自有秘方,用不著再求。
  
  顧熙然也是無奈,借一句雲姨娘的話:「有備無患。」
  
  面對雲姨娘時的自制力,在舒歡那裡不管用,這樣夜夜同床相擁,他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忍耐多久。
  
  紀丹青見他一臉鬱悶,不禁莞爾:「也是,女子還是過了二十芳齡,再生養安全些。」
  
  他是大夫,這個道理多少知道些。
  
  顧熙然卻不想同人大肆討論這種問題,瞟他一眼:「一句話,給不給?」
  
  紀丹青一向從善如流,當即答道:「給」
  
  舒歡此刻立在極敞的軒窗旁,恰好瞧見他倆在外頭私語,雖然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但忽然瞧見顧熙然露出一抹極為特別的笑容,不知怎的,心裡就有些莫名不安起來。



第九十七章 溫柔一夜
  
  多事的一天,時間簡直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夜幕降臨時分。
  
  搬到聽荷榭裡,環境稍微有些陌生,外帶今天發生的一切,都讓舒歡的心境有了巨大的轉變,因此沐浴後坐在妝台前梳理頭髮的時候,她就有些忐忑起來。
  
  從前一直在逃避,如今頓悟了自己對他那份割捨不斷的感情,再與他同床時,該如何面對他呢?
  
  這真是個令人頭痛的問題
  
  才想著,就覺身後有人擁過來,她抬眼就瞧見銅鏡裡映出顧熙然的身影,他俯著身,將下巴擱在她的發上,眼望著鏡中的她,姿態親暱。
  
  「顧……顧熙然……」
  
  「嗯。」身後之人,從喉間逸出低吟,聽上去曖昧而誘惑。
  
  舒歡微燙了臉:「我……有點不適應……」
  
  早就知道自己同他是夫妻關係,但原來的她,在精神上游離於這個世界之外,同他再親密也有限,內心裡仍當自己是從前的未婚少女,想著很有可能在未知的某一天,離開他
  
  然而今日,她忽然發現自己沒有選擇了,無論從感情方面來說,還是從身份方面來說,她的命運,從此都將同他羈絆在一起,他倆這夫妻關係,勢必繼續維持下去,那麼——
  
  「我們好像還沒有談過戀愛,就……就已經是夫妻了……」
  
  她真不適應這樣跳躍性的感情進展
  
  顧熙然笑得有點魅惑:「我不介意一邊戀愛一邊過夫妻生活。」
  
  ……
  
  舒歡低聲抗議:「很有歧義的話」
  
  「沒有歧義……」顧熙然語聲呢喃,手已纏繞上了她的腰,不過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只是靜靜的抱著她,看著銅鏡裡,她的臉一點一點紅起來。
  
  「你……」舒歡猶豫許久,終於問了:「對我好……就是因為我和你一樣,是穿越來的麼?」
  
  顧熙然微怔,看了看她忐忑的臉色,忽然笑起來:「因為你」
  
  舒歡迷惑的皺起了眉頭。
  
  「傻蛋」他沒好氣的罵了她一句,擁她擁得更緊些:「對你好,就因為你是你,不是其他什麼人」
  
  舒歡心裡一甜,緊接著再是一窘。
  
  被人罵笨了哎,她還這麼歡喜幹什麼不過片刻後她就沒心思糾結這個問題了,因為顧熙然忽然將她橫抱了起來,往床邊走去。
  
  「你你你……」她有點慌了:「你幹什麼……」
  
  顧熙然笑得有點邪惡:「睡覺啊,還能幹什麼?」
  
  「不帶進展這麼快的……」舒歡好憂鬱,早上還在傷心難過,恨他恨得牙癢,夜裡就要寬衣解帶,你儂我儂,怎麼適應得過來?最要緊的是,做某些事情時需要有情調和氣氛的好不好,她不想在這樣混亂的一天,與她的純潔告別。
  
  顧熙然不顧她的抗議,一把將她丟到床上,緊接著就俯身將想要逃跑的她壓在身下,那帶著一絲調侃神色的臉,緊貼著她的臉,嘴唇甚至輕輕的擦過了她的唇,兩人間的距離,一下子被拉到了零點。
  
  嗅見他身上淡淡的沉香氣息,舒歡有點喘不過氣,心跳立刻加快起來,慌道:「顧熙然……不要……」
  
  顧熙然笑得極其誘惑:「不要什麼?」
  
  舒歡語結,答不出話來。
  
  顧熙然也沒理她,直接探手抽開了她的衣帶,開始褪她的衣裳。
  
  她是當真緊張驚慌起來了,失聲就道:「不要做……」
  
  話說完,她就覺得自己的臉燙得快要燒起來了。
  
  偏偏顧熙然手上沒停,一邊褪她的衣裳,一邊貼著她的耳呢喃道:「不要做什麼?」
  
  這一回,她情願憋死也不想再答話了。
  
  誰想顧熙然就在她耳旁輕聲笑道:「我說娘子,你在胡想些什麼啊?我只說要睡覺,什麼時候說要做點別的事了?」
  
  舒歡低聲抗議:「那你脫我衣裳幹什麼……」
  
  顧熙然微撐起身子,手指輕撫過她發燙的臉頰,將她散亂的髮輕輕掠到耳後,動作親暱而溫柔,令她側扭過頭去,簡直不敢再看他。
  
  他這才促狹的笑起來:「娘子,不脫衣裳,難道你要穿著外裳睡覺?」
  
  ……
  
  嗚嗚嗚,又被調戲了
  
  這一回,臉都丟到找不著了
  
  舒歡開始咬牙切齒:「顧熙然,我恨你」
  
  「嗯。」顧熙然將她的外裳隨手往床邊一扔,然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擁住了她道:「悠著點恨,還有一輩子時間呢,要是一次都恨完了,今後你就只好愛死我了。」
  
  ……
  
  臉皮太厚了,小刀子都戳不穿
  
  舒歡決定再也不要理他,扭了扭身子,想從他懷裡掙脫出來,滾到床角生她的悶氣去,誰想顧熙然反而將她摟得更緊了些,語氣裡帶著點曖昧的警告:「你再亂動的話,後果自負……」
  
  真是極有殺傷力的一句話,舒歡果然不敢再掙扎了,沒好氣的任由他摟著,在心裡將他詛咒了十七八遍,不過每詛咒一回,她自己就慌亂一分,生怕那詛咒會應驗,最後她只好自認倒霉,掰著自個的手指頭,暗自鬱悶。
  
  瞧著她這種氣鼓鼓的樣子,顧熙然覺得熟悉而心安——
  
  還是這樣好
  
  是他這段日子裡熟悉的她,而不是早上在曲橋上,看見的那個漠然決絕,令他慌怕心疼的她。
  
  他不由微笑起來,轉頭將床邊點的燈吹熄了,然後靜靜的摟著她,闔上了眼睛。
  
  能再次擁著她入眠,不惶然猜測,不害怕失去,這種感覺真的很好。
  
  「顧熙然——」
  
  舒歡一時睡不著,轉眼就忘了自己不再理他的決心,在黑暗中輕喚著他的名字。
  
  他低低的應一聲:「嗯。」
  
  「你原來的名字叫什麼?」
  
  他失笑:「就是你現在喚的這個,你呢?」
  
  「一樣。」
  
  「樣子也沒變。」
  
  「是啊是啊,原來你也一樣啊」
  
  「這樣好,要不然還真不習慣……」
  
  他的話明顯意有所指,可惜舒歡聽不出來,仍掰著自己的手指道:「有種玄妙的感覺,就是不知道被我們替換的那兩個原主,會不會穿到我們的世界裡去了。」
  
  「那就是他們的事了……」顧熙然說著,在黑暗中捉住了她的手,將一樣東西圈上了她左手的無名指。
  
  感覺到了異樣的束縛,舒歡探手一摸,發現那赫然是一枚指環,怔了片刻,心裡有種甜蜜中夾雜著酸楚的情緒在驀然上湧,讓她差點失聲哭出來,不覺就將頭深深的埋進了顧熙然的懷裡……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6:28 PM

第九十八章 不見
  
  次日早起,顧熙然見舒歡睡得安穩就沒有吵醒她,先出去晨練了。
  
  舒歡醒來時,已紅日滿窗。
  
  左右望望,沒找見人,懶懶的舒展了一下身子,她就看見了戴在自己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不由微微笑起來。
  
  戒指是純銀的質地,簡潔之極的一輪指環,只鑲了三顆小巧的紅寶石,雖然看上去不值什麼錢,但戴在手上卻顯得手指瑩潔纖長,感覺分外好看,也讓她心裡泛起暖暖的甜意,暗自猜測顧熙然是什麼時候預備下的這枚戒指。
  
  其實她不知道,這戒指就是顧熙然頭一回帶她出門時,在首飾鋪子裡買的,只是她當時正撲在旁邊櫃檯上研究一枚精緻臂釧上的花紋,沒有注意到而已。
  
  就這樣懶懶的賴在床上,看兩眼戒指,傻傻的微笑一會,舒歡這才發現戀愛果然會減智商,這會要隨便進來一個人,看見她臉上那迷濛飄忽的傻笑,估計也只有用「白癡」兩個字來形容她了。
  
  偏偏還真有人進來
  
  美景隔著簾隙看見她醒了,抿嘴笑著進來:「二奶奶,要起麼?」
  
  舒歡低低的「嗯」了一聲,感覺有點不好意思。
  
  古代夜間只能點蠟燃燈,光亮度有限,做什麼事都不方便,因此人都珍惜晨光,多有入夜即睡,黎明即起的習慣,她雖不需要起這麼早,但睡到日頭都高懸天空了,還是有些離譜,旁人估計不願想歪,也只能想歪了。
  
  然而美景下一句話,就讓她的好心情沾染了陰翳之色。
  
  美景笑道:「親家太太來了,候在外頭等著見二奶奶呢」
  
  舒歡一怔:「咱們是在別院吧?」
  
  美景以為她睡糊塗了,抿著嘴笑道:「是。」
  
  在別院還能追來,難道上回給的十兩銀子已經花光了麼?
  
  舒歡此刻對這裡的物價已經稍微有些瞭解了,十兩銀子,省著點用的話,夠普通的平民百姓,一家四口吃上半年,而從給銀子到至今,還不到兩個月,那許氏還真把她當小肥羊,想吃肉了就伸刀來剜上一塊麼?
  
  她淡了面上笑容,微啟唇道了一句:「不見」
  
  若說最初見許氏那一回,她還只是猜測原主在家裡日子不好過的話,在聽過顧熙然的轉述後,就徹底清楚原主的生活悲劇到了什麼程度,何況上回為了兩個錢,許氏還把原主的事賣給雲姨娘知道了,間接害慘了她,這種人根本不配為人父母,她這會沒直接喊人把許氏轟出去就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了。
  
  美景微怔了一下:「那親家太太若是問起緣故呢?」
  
  舒歡披衣下床:「就告訴她,不想見。」
  
  美景答應著出去了,但覺她不想見娘家人還真是件稀罕事,生怕她只是因什麼事一時氣惱,回話太絕斷了,今後沒有轉圜的餘地,於是去見許氏的時候,只告訴她:「二奶奶病了,見不了人,親家太太還是改日再來吧。」
  
  「病了?」許氏在外頭廳上等了許久,早已不耐煩了,一聽這話就挑起了眉梢,滿臉都是不相信:「早不病晚不病,怎麼趕巧我來了,她就病了?」
  
  這裡是別院不是顧家大宅,聽說只有顧家二爺和四爺在這裡,那掌家主內的就只有舒歡一人,因此許氏少了許多顧忌,斜掃了美景兩眼,不滿道:「我說姑娘,你該不會是沒替我通傳吧?我家小歡怎敢不見我」
  
  先頭那句已惹得美景十分不快,後頭這一句更是讓她委屈到不行,有種好心被當成驢肝肺的感覺,使得她脫口就道:「正是呢婢子也不曉得為什麼二奶奶早不病晚不病,趕著親家太太來時就病了。」
  
  同樣一句話,許氏說出來和她說出來,其含義截然不同,嗆得許氏心裡極不爽快,再看她生的一副好顏色,就悻悻的道了一句:「狐媚」
  
  美景哪裡被人罵過這樣的話,還愣得一愣,隨即就漲紅了臉:「親家太太這是說我?」
  
  許氏有種市井的潑辣和狡黠,笑吟吟的望著她道:「喲,姑娘可別多心,這誰狐媚我就說誰,同姑娘可沒關係。」
  
  廳上就她和美景兩人,這句狐媚怎能同美景沒有關係?偏偏礙著許氏身份,美景還不好過於放肆,只得低頭掩飾自己的傷心氣惱,道一句:「親家太太請回吧。」
  
  許氏還沒見著錢財呢,哪裡是這樣容易打發的,反倒坐了下來,搭著架子,裝模作樣的喝了一口茶道:「你二奶奶病了,姨娘總沒病吧?替我通傳一聲,我想見她。」
  
  美景一愣,直言道:「姨娘犯了過錯,被二爺罰著閉門思過,不能見人。」
  
  這一回,許氏的眉毛都快吊到天上去了:「我大老遠來一趟不容易,姑娘你可不該這樣誆我。二奶奶病了,姨娘思過,這都趕在一塊兒了,天下哪有這樣巧的事我說姑娘你就勤勤腿,快替我去通傳一聲吧」
  
  愛信不信
  
  美景強壓著氣道:「我一個做婢子的,只知道往來傳話,親家太太您別難為我。」
  
  許氏張了口還待再說,忽然瞧見廳外一人走了過去,那模樣身段,不是舒歡又是誰?立刻急道:「那不是你家二奶奶?病了病了還能出來走動?」
  
  稱病,通常是不見人的婉轉之詞,可以替人留點臉面,這許氏偏偏要掐著這托詞當真,美景也是無奈,乾脆默立在那裡不理她了。
  
  許氏此刻也顧不上同一個小丫鬟較勁,撇下她,提裙就追了出去,邊追還邊喊著:「小歡,小歡——」
  
  舒歡只當美景已將許氏打發走了,這會正要去紀丹青那裡學畫,驀然被喚,回頭見是許氏,一個頭頓時就漲成了兩個大。
  
  許氏喘吁吁的追過來,不由分說就拉過她的手,用一種帶著親暱的語氣怨怪她道:「方纔你那丫鬟回說你病了,可唬了我一大跳,這會看見你心還砰砰跳著呢怎樣,究竟是什麼病,要不要緊?」
  
  她這頭說著,美景隨後也追了過來,對著舒歡惶惶道:「二奶奶……」
  
  舒歡一抬手,止住了她下面的話。
  
  許氏見狀還當舒歡是要責罵美景,不由露出了兩分幸災樂禍的笑容,打算在旁看戲了,誰想舒歡轉過眼來就皺著眉看她,道一句:「你怎麼還沒走?」



第九十九章 我是你娘
  
  印象中舒歡就從沒用這種不耐煩的語調同她說過話,許氏被問得一噎,好半晌才道了一句:「小歡,你病糊塗了吧?我是你母親。」
  
  她還真好意思說出來
  
  舒歡微微一笑,更正她道:「後娘。」
  
  一句話戳中許氏的軟肋,使得她那張被厚厚脂粉糊住的臉,都透出了兩抹紅來,尷尬了一會,用一種有點無賴的語氣自我解嘲道:「後娘怎麼了,那也是你母親別忘了,你親娘生你那會就死了,你才剛滿週歲,我就進了舒家的門,這些年來,還不是我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的將你拉扯大?」
  
  說著她又掏出帕子來擦拭眼角,嗚嗚咽咽道:「倒沒想你如今攀了高枝兒,轉眼就忘了我這些年來對你的養育之恩,竟連娘都不想認了」
  
  看著她拿帕子頻頻去擦拭那沒流出半滴淚的眼角,舒歡心裡真有作嘔的感覺,強捺下想要戳穿她的衝動,只是冷冷道:「這些事我都記得,想忘也忘不了,娘不用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我。好了,我還有事,沒工夫招呼你了,你先回去吧」
  
  眼前的繼女極其陌生,言語犀利得教人接不上話,再不是從前那種膽小怯弱,唯唯喏喏的樣子,不過許氏也無暇去想為何她才嫁出門兩個月就轉了性子,見她說了話就要走,顧不上做戲,厚著臉皮就趕著上前死扯住她道:「上回不還好好的,今兒怎麼就不待見我?就算我無意中得罪你了,你好歹也說個原故教我知道。」
  
  同許氏打過一回交道,舒歡很清楚她的難纏程度,最先不想見她,就因為知道她這種人不是三言兩語能打發走的,要是此刻想求太平,拿話敷衍她走,保不準她隔三岔五的還要再來鬧上一回,因此最好還是一次說個清楚明白,絕了她的念想最好
  
  她想著就答非所問的道一句:「娘來找我有什麼事?」
  
  許氏一愣,拿眼角餘光掃了掃美景,訕訕道:「也沒什麼事,就是來瞧瞧你……」
  
  傻子才信她的話
  
  舒歡也不揭穿她,一笑道:「那這會瞧過了,娘不回去還等什麼?要知道這裡離城可是遠得很呢,還是趕早走的好,免得耽誤了給弟弟妹妹們做飯。」
  
  許氏還算精明,覷眼瞧了瞧她,忽然笑道:「我原也想著瞧過你之後就趕著回城,但你如今病了,我怎好丟下你不管不顧?我看,橫豎你們這別院地方也大,不如我在這裡住兩日,等你病好些了,我再回去,做飯的事,有你爹呢,你就別操心了。」
  
  舒歡仰起頭,板了臉道:「咱們也別繞彎子了,直說吧,你來找我究竟什麼事」
  
  許氏見她不好糊弄,心裡也有點虛,怕再同她繞下去,她直接趕人,因此也顧不上有沒有丫鬟在旁了,腆著臉喊了她一聲:「小歡——」
  
  舒歡沒搭理,只是看著她。
  
  「我這回……」見她不接話,許氏不得不繼續道:「是來找你借銀子的。」
  
  舒歡唇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娘上回也說是借銀子,但我算是看明白了,這銀子借走,就再回不來了。」
  
  許氏羞惱道:「話不用說得這麼難聽只是一時手緊還不上,都是一家人,你還怕我賴了你的銀子?」
  
  舒歡點了點頭道:「就是一家人,你才賴我銀子,要不是一家人,你想賴還賴不著呢」
  
  「你——」
  
  舒歡打斷她道:「娘不用再說了,有借有還,再借不難,什麼時候把上回借的銀子還上了,你再來借就容易了。要不我這也不是開銀礦的,上哪找那麼多銀子,填那無底洞去?」
  
  許氏被她說得臊極:「養你這麼大,就花你兩個錢,也是應該的」
  
  舒歡微微一笑:「所以呢,上回借娘的錢,我就沒打算再要回來,只當是孝敬娘,給娘零花用的。」
  
  她說著就問:「十兩銀子的零花,不算孝敬少了吧?」
  
  許氏被她堵得沒話可說,臉色難看之極。
  
  已經絕了許氏將自己當小肥羊宰殺,想一次次伸手過來撈銀子的念想,舒歡就不想同她再說下去了,轉身要走,只道一聲:「美景,裝些點心和果子,讓我娘帶回去給弟弟妹妹們當零嘴兒吃,也算是來看我一場的意思。」
  
  美景忍著笑,清清脆脆的答應了,再對許氏道:「親家太太請吧,我送您出去。」
  
  許氏辛苦跑這麼一趟,花了不少僱車錢,眼下一文錢沒見著,她哪裡甘心,但見舒歡說話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知道自己再裝著低聲下氣也求不來銀子,心一橫,乾脆撕破了臉,當即就將往常在家時的潑辣施了出來,也不走,就一屁股坐到地上,甩開了兩隻鞋子,一手捉一隻,拍著地就嚎啕大哭起來——
  
  「老天真該睜眼瞧瞧,這天底下竟有這樣不孝的東西老娘養條狗還知道叫喚兩聲,養她十幾年,這豬狗不如的東西竟將我往門外趕……」
  
  美景雖是個丫鬟,但還從來沒見過這種撒潑無賴的陣仗,被她這一嚎就有點慌了神,再聽她往舒歡頭上扣的是不孝的帽子,罵的話還極粗鄙,那臉色就更是發白。
  
  不孝,在古代可是同謀反和大逆能相提並論的重罪,要告到官府裡去,判重些就是棄市斬首,輕些也足夠流放,即便舒歡已經出嫁,被扣上不孝的罪名,傳出去名聲也難聽之極。
  
  許氏還在那接著哭:「良心被狗吃了的東西早知道她這樣不孝,當初就該將她摁死在尿桶裡……還留這世上禍害爹娘做什麼……不孝啊要遭天打雷劈的老天你睜眼瞧瞧……」
  
  她越罵越惡毒,美景的臉色就徹底白了,慌慌的望向舒歡:「二奶奶……」
  
  舒歡面容平靜的衝著美景點了點頭,讓她心裡稍稍安定了一些。
  
  許氏呢,原想往舒歡頭上扣個大罪名,唬她一唬,盼著她心慌之下就妥協服軟,乖乖的拿出錢來息事寧人,誰想哭鬧了半晌,她竟連一點反應都沒有,自覺沒趣,那嗓門就漸漸小了下去,還時不時藉著擦眼抹淚的空子,悄悄的拿眼角餘光去瞟視她。
  
  舒歡看她這樣,不由微微一笑:「娘哭夠了?要不要我讓美景端把椅子,再倒杯茶來,你喝著茶,坐在椅子上慢慢的哭?」
  
  許氏被她說得臉都青了,深悔自己這招沒使對地方,若是在舒家住的那條陋巷裡這麼一哭,那些街坊鄰居都會出聲幫腔,偏偏這裡是顧家別院,空曠而僻靜,別說幫腔的人了,連路過的人都沒見一個,再哭下去,似乎也沒什麼用,倒把她自己累得夠嗆。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6:28 PM

第一百章 一個銅板都沒有
  
  許氏到底是常在市井裡撒潑耍賴的人,不是章含芳那種未出閨門的大家閨秀,臉皮早就練出來了,壓根不需要旁人給她遞什麼台階,發現哭鬧沒用後,她倒也爽快,若無其事的穿上鞋就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拿帕子抹了抹哭鬧出來的汗,道一句:「渴死我了,快拿茶來」
  
  這變臉的速度快得教人沒法適應,美景在旁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舒歡微微一笑:「美景,倒茶。」
  
  美景有些遲疑,怕她一人在這裡,應付不了許氏這麼無賴的娘,但看她不驚不亂的樣子,再想到這裡是顧家別院,那許氏再無賴也不至於動手動腳,這才答應著慌慌的去了。
  
  見小丫鬟走了,許氏長出一口氣,甩著帕子邊扇風邊冷笑道:「這顧家還真是會調理人,你這才過門多久,竟連我的話都敢不聽了」
  
  「那是。」舒歡淡淡的回道:「誰教娘如今打不得我了呢?」
  
  許氏一噎,發現同她對嘴,自己絲毫佔不了上風,臉上的神色更是悻悻,索性直接威脅她道:「不孝是重罪,你就不怕我上衙門裡告你去?」
  
  舒歡一撩衣袖,露出胳膊上淡淡的傷痕來,道一句:「娘好意思告去?」
  
  這些傷都是原主從前被許氏虐打時留下的,她發現紀丹青上回給的消瘢藥水很好用,就多討了些來時常擦著,但陳年舊傷,一時半會想要消除是很難的,這會暴露在陽光下,仍是能清清楚楚的瞧出來。
  
  許氏有點心虛的瞟了一眼,嘴硬道:「不打不成才,我這也是為你好,誰讓你打小就不聽話……」
  
  舒歡順下衣袖道:「誰家教訓孩子下這麼重的手?這樣的傷,我渾身上下都有,有些事娘心裡清楚,我也清楚,就不用明白說出來了。」
  
  許氏低了聲嘟嚷著:「反正打孩子天經地義就告到衙門裡,縣太老爺也只問你的忤逆之罪,管不得我教訓孩子。」
  
  舒歡不語,只是緩緩的點了點頭。
  
  見她如此,許氏又得意起來,露出點諂媚討好的笑道:「養你一場,我也不忍心害你,不過是被你氣急了隨口那麼一說,你別往心裡去,還是趕著瞧瞧有沒有銀子,不拘多少,借幾兩來,先教我家去,把這饑荒日子煎熬過去再說」
  
  舒歡忍不住笑起來,拿眼上下瞧她。
  
  許氏被她笑得心裡有點發毛,悻悻然道:「笑怎麼?」
  
  「笑娘還沒老,怎麼就容易忘事了。」舒歡道:「我方才不是說了,有借有還,再借不難,娘什麼時候把上回借的銀子還上了,我再借你」
  
  看見許氏驀然變了臉,她又笑道:「至於娘要不要上衙門裡告我,那我管不著,不過娘知道衙門的大門朝哪開麼?聽沒聽過『有理沒錢莫進來』這句話?需不需要我打發人回顧家稟老爺一聲,教他往縣太爺那遞張名貼,就說你要告他家媳婦不孝,請縣太爺多多關照你呢?」
  
  這一連串的問句,問得許氏啞然無語。
  
  她不佔理
  
  別說舒歡已然嫁出去了,沒有拿著婆家銀錢貼補娘家的道理,就算沒嫁,她家裡還有丈夫和親生子女,那贍養孝敬的擔子,也輪不到舒歡一人來擔。
  
  再者說平頭百姓,聽見官字就雙腿發顫,有人拖她到衙門外頭,推她進去告,她都不敢往裡邁步的,此刻只不過欺負繼女懦弱膽怯,虛張聲勢而已,她又哪裡知道看上去同往日性子有些不同的舒歡,其實骨子裡頭真就換了另一個靈魂,這會也在虛張聲勢的嚇唬她呢?
  
  沉默半晌,許氏捺不住,軟了聲氣:「哄你玩呢,你怎麼就認真起來。」
  
  舒歡看透了她的色厲內荏:「我沒那麼多花花腸子,什麼話聽到耳朵裡都能當真,因此這樣的玩笑,娘今後還是少開吧」
  
  許氏由著她奚落,也不言語,瞅她神色平緩過來,才試探著討價還價道:「家裡真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等著銀子救急呢我也不多要,就二兩銀子,如何?」
  
  舒歡斷然拒絕:「我這也鬧饑荒呢,滿府裡下人,往來傳話遞東西的都要打賞,我又沒帶嫁妝進來,上回的月錢又教娘借去了,這會還不是寅糧卯吃的窮撐著?別說二兩銀子,一個銅板我都找不出來」
  
  許氏苦巴著一張臉:「那你好歹把僱車的錢給我。」
  
  要給了她僱車的錢,她不瞅準了這機會,三天兩頭走來要車錢?
  
  舒歡轉眼不瞧她,道一聲:「別院有車,回頭讓車伕帶你回去。」
  
  許氏還想再說,美景就端著茶來了,身後還帶著慧雲,兩個丫鬟走到舒歡身邊就站住了,一前一後的護著她。
  
  看這架勢,再鬧下去舒歡就該發話,喊兩個家丁來將她叉出去了。
  
  許氏忿忿的奪過美景手裡的茶碗,一氣飲完,最後倒盡殘下的茶葉,連茶碗都不還,一把揣到懷裡扭身就走。
  
  兩個丫鬟目瞪口呆,欲言又止。
  
  索要不成就明著搶
  
  搶的還是顧家的東西
  
  有這種娘,哪怕是後娘,也是丟臉丟到家了
  
  舒歡冷笑起來,喊一聲:「慧雲」
  
  這種時候,慧雲愈發謹慎,連忙應道:「婢子在。」
  
  「上回我房裡丟了東西,是誰偷了,查出來沒有?」
  
  慧雲一愣,緊接著就順勢接道:「回二奶奶,還沒查出來。」
  
  舒歡揚了眉道:「那就接著查丟東西事小,這賊偷的毛病可不能慣著你再往門房那裡說一聲去,查出誰身上帶了賊贓要出去,問都不用問,即刻綁了見官,該打多少板子,就打多少板子,管他是誰,都不許說情」
  
  許氏聽見她說丟了東西時,就頓住了腳在側耳傾聽,待她說完,低頭看看懷裡揣的茶碗,哆嗦了一下,如同揣住了燙手山芋一樣,立刻就將茶碗拿了出來,返身往美景托著的茶盤上一撂,扭身再走。
  
  「美景。」舒歡再點了名:「我娘不認得路,別走著走著繞錯了地方,你送送。」
  
  「哎」美景應一聲,慌忙跟上。
  
  這種人不送是不行的,誰知道她順著路逛到哪去,又往懷裡揣什麼東西呢
  
  許氏心裡恨得不行,偏偏舒歡軟硬不吃,她也無奈,只好灰溜溜,氣哼哼的隨著美景去了。
  
  眼看兩人愈走愈遠,舒歡總算鬆了一口氣,輕聲對慧雲道:「回頭上門房說一聲,下回我娘要再上門來,用不著通報,也不許放她進來。」
  
  慧雲早就知道她看著好性兒,只是懶得計較,若真惹惱了她,也不個是任人欺負的主,因此半點都不意外,立刻就低眉順眼的乖巧應了。



第一百零一章 賞心
  
  乾脆利落的打發走了許氏,舒歡緩了緩神,就接著往品竹軒去找紀丹青學畫了,倒是意外的在那裡遇見了顧熙然。
  
  原來他說有事請教紀丹青,不是留人的借口,而是認真的。
  
  從山上回來後舒歡畫的香草圖鑒,他就帶在了身邊,除了與紀丹青討論這些香草人工種植的可能性外,還央著紀丹青往上再添畫些他們上回沒采著,常用或是不常用的香草。
  
  紀丹青很是意外:「你們顧家就是賣香品的,你想知道這些事情,回去請教令尊不就得了,怎麼問起我這門外漢了?」
  
  顧熙然一笑:「我怕麻煩,還是別惹我大哥心裡不快了。」
  
  紀丹青是常往顧家走動的,顧家的瑣事他不知道,但如今顧老爺有意培養長子顧熙天接承生意的事,他還是清楚的,聽顧熙然這麼一說,立刻就明白他想避嫌,也不再多問,只是緩緩的點了點頭。
  
  舒歡在旁聽著,原有話想問,只是礙著紀丹青在場,不太好問,再見顧熙然轉過臉來,對她輕輕眨了一下眼睛,她就立刻決定裝死,有什麼話回去再問他好了,轉身便出去找賞心了。
  
  沒想才進賞心住的屋子,就瞧見賞心手裡握著筆,正伏在桌案上塗寫什麼東西,見她進來,慌的就棄了手裡的筆,再將桌上那字紙揉成一團,藏到了身後。
  
  可惜已然被瞧見了,她再藏也沒用。
  
  舒歡訝然:「你會寫字?」
  
  女子無才便是德。
  
  這年頭,連大戶人家的閨秀也不是個個都識字的。
  
  賞心慌了一下,竟然下意識的開口否認了:「不……我不識字……」
  
  頭一回聽見她開口,但舒歡非但沒露出歡喜的神色,反倒微蹙起了眉頭,認真的看著她道:「那將你手裡那紙團給我瞧瞧吧。」
  
  賞心猶豫了一下:「不……不要……」
  
  想是許久沒說話的緣故,她的聲音啞黯,語調聽上去有些彆扭。
  
  沉默。
  
  舒歡就這樣看著她,不語。
  
  賞心被她瞧得有些不安,低下了頭,攥緊了捏著紙團的手。
  
  舒歡這才歎氣:「我不知道你遇見過什麼事,讓你對人存有這樣深的戒心,但你都在這住了好一陣子了,難道還覺得我們有害你的心思嗎?」
  
  賞心沒言語,只是搖了搖頭。
  
  舒歡也不逼迫她,只道:「瞧見你寫字,我只是有些意外,沒有想要探究的意思,你從前經歷的那些事,要不想說,埋在心裡也可以,甚至於你若是覺得這裡住不慣,想要離開也行……」
  
  她說到這裡,賞心慌的站起來:「我……沒有……不想離開……」
  
  舒歡瞧她一臉驚慌,不由笑起來:「就是這樣你若不想離開,開口說話是很重要的,不是讓你說從前經歷過的那些事,而是讓你學著用言語同旁人交流,畢竟你如今不是住在荒山野嶺裡,身邊都是人,你的很多想法,要說出來,別人才知道。」
  
  賞心低著頭,彷彿在沉思的樣子。
  
  舒歡再道:「就譬如小四,他若是惹你生氣了,你就明明白白告訴他,他那個樣子只會惹你討厭,還可以像方纔那樣,我要看你手裡的紙團,你就告訴我,不想給我看。你若不說出來,旁人很容易會錯了意,再強迫你去做些你不願意的事情。」
  
  賞心遲疑著點了點頭,欲言又止。
  
  舒歡饒有興味的盯著她:「你想說什麼?」
  
  「我……」賞心猶豫再三,還是試著開了口:「我想……幫忙做點事……」
  
  舒歡笑起來,隨即就沉吟著望她:「你是覺得日子太閒了無聊呢,還是怕不做點什麼事,回頭我要趕你出去?」
  
  她這是有意誘賞心多開口說話,只要說順了,再開口就沒什麼心理障礙了。
  
  果然賞心這回很快就答了:「你們……救了我,我不能白吃白喝……」
  
  舒歡微怔,還未答話,賞心就直接跪了下去磕頭道:「二奶奶……您收我當個丫鬟吧……我不要……回去……」
  
  為什麼不想回去的原由她沒說,但她已攤開了手裡攥的那團紙,低下了頭,將之雙手捧到了舒歡面前。
  
  舒歡一瞧,那紙上只是重複寫著三個字——
  
  江雨晴。
  
  溫婉詩意的三個字。
  
  「江雨晴。」舒歡慢慢的念了一遍,一邊伸手拉她起來,一邊問道:「你的名字麼?」
  
  「嗯。」賞心頭壓得更低,不知是心事重重還是不好意思。
  
  「很好聽的名字。」舒歡微微一笑:「那今後就喚你雨晴吧。」
  
  誰知賞心立刻驚慌起來,搖著頭道:「不要」
  
  為什麼不要,她沒有解釋,只是求懇而無助的望著舒歡。
  
  雖然有一點點好奇,但舒歡還是沒有追問,只是簡單的答了一聲:「好。」
  
  賞心這才鬆了一口氣:「那我跟去服侍二奶奶吧。」
  
  多說了兩句話,她的語速和音調漸漸正常起來。
  
  舒歡沉吟著搖搖頭道:「我不可能一直待在別院,總要回顧家大宅的,在這裡凡事我還能做主,但回去就身不由己了,何況顧家也不會隨便放人進去,你要想跟著我,賣身契還是少不了的,而且到時還有可能受委屈,你還是先想想清楚再說。」
  
  「我……」賞心當即就要表態。
  
  舒歡將食指伸到嘴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不要這麼快就下決定,你腿傷還沒好利索,再想上十天半個月沒有關係,因為有些事情是不能後悔的。」
  
  賞心怔怔的望著她,點了點頭。
  
  這邊兩人才說著話,顧熙和就溜進來混鬧,好在有舒歡在旁看著,他這回沒有鬧得太出格,只是抱怨著不想先回顧家大宅,還想在別院裡多待一陣,不過他心裡也清楚,顧熙然可以不回去,他不能,老太君是不會答允的,因此舒歡只是略勸了兩句,他再不甘也只好先點頭應了。
  
  答應歸答應,他仍在討價還價:「我中秋前一天再回去吧」
  
  舒歡搖頭:「不好,太趕了。」
  
  「那前兩天?」
  
  舒歡聽著好笑,剛要回答,就聽門外一個聲音淡淡道:「你明天就回去吧。」
  
  顧熙和轉眼一瞧見是顧熙然,鬱悶的喚了聲:「二哥……」
  
  聲音裡滿是無奈和委屈。
  
  顧熙然走到他身邊,伸手輕拍了拍他的腦袋,笑道:「前兩日府裡有人送信來,說老爺和大哥過了中秋就要出門,你早趕兩天回去陪陪,也好討太君和老爺的歡喜,就忍那麼幾日,等老爺出了門,你想怎麼玩都可以。」
  
  顧熙和一聽這話才不言語了。
  
  顧熙然一笑,不再理他,伸手捉了舒歡的手,握緊,道一聲:「娘子,我們回去吧。」
  
  這簡直是在人前秀恩愛哪
  
  舒歡無奈的瞥了他一眼,跟著他出去。
  
  才走到門口,就聽見顧熙和在裡頭對賞心道:「瞧見沒有,像我二哥和二嫂這樣恩愛的夫妻,這世上可沒幾對」
  
  只是拖個手而已,再正常也沒有的事了,值得用這種炫耀的語氣來讚歎麼?
  
  舒歡臉一紅,連忙加快了腳步,逃也似的離去。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6:29 PM

第一百零二章 職業不堪提
  
  被顧熙然拖著手出了品竹軒,沒走兩步,舒歡低頭,就瞧見他左手的無名指上,也戴著一輪戒指,同樣是白銀的質地,但樣子更簡潔一些,少了紅寶石的鑲嵌,只有那寥寥幾道不顯眼的暗紋才瞧得出同她的戒指是一對。
  
  心裡有些甜蜜泛上來。
  
  兩人都沒怎麼說話,只是生平頭一回這樣拖著手,並著肩,賞著景,慢悠悠的走回聽荷榭。
  
  聽荷榭內美景早已回來,見他倆執手而入,怔得一怔後,立刻抿嘴笑起來:「二爺,二奶奶,午飯已經預備好了,是不是就端上來?」
  
  顧熙然點了點頭,看著美景跨過門檻,忽然又喊住她道:「再拿一壺酒來。」
  
  美景應聲去了。
  
  舒歡斜睨了他一眼,笑道:「怎麼,還想再醉一回?」
  
  顧熙然被她說得有些汗顏,但面上不露,只笑道:「這裡的酒水度數不高,午時小酌兩杯沒有關係。」
  
  何況此情此景此人,要有酒才能盡興。
  
  聽荷榭上有樓,在敞亮的軒窗邊擺上一張小桌,兩人對坐,遠眺湖景,淺斟慢飲也是一種意趣。
  
  美景去不多時就攜了一壺酒來,笑道:「別院這裡藏的酒不少,但甜酒不多,有薔薇露、玫瑰醉和桂花酒,我想著桂花酒應景些,就自個作主取了來,二奶奶先嘗嘗,若是不喜歡,我再取別的去。」
  
  舒歡接了她斟過來的一杯桂花酒,見色清亮透黃,就淺淺飲了一口,稠厚醇香的酒液沾舌,微酸帶甜的味道就在味蕾上蔓了開來,其後是一股極清雅的桂花香在口中縈繞不去,她不覺點了點頭,笑道:「不用再取,這個就很好。」
  
  美景一笑,這才轉身將菜端上。
  
  菜不多,就是清清爽爽四色,茶香蝦仁、蓮花鴨子、翡翠茭白和三鮮丸子,外帶兩盅罐燜魚唇。
  
  美景邊擺著菜還邊道:「這些菜都是預備著吃飯的,方才取酒時,我讓廚房切了些鹽水肘花,再鹵盤鳳爪送來,只是沒這麼快,二爺和二奶奶還得再等等。」
  
  說著,她就站在桌旁執壺斟酒。
  
  顧熙然瞧了她兩眼,接過她手裡的酒壺笑道:「這裡不用伺候了,你和慧雲先去吃飯吧。」
  
  美景毫不遲疑,答應了就走,還體貼的替他們掩上了門。
  
  顧熙然這才笑道:「這個丫鬟還不錯,行事細緻,又不過分拘謹。」
  
  舒歡喜歡那桂花酒甜絲絲的味道,正端著酒杯小口小口的淺抿,聽見他這麼說,立刻點了頭道:「我挑的丫鬟,自然比你身邊的好。」
  
  想起慧雲和巧雲,兩個極端,顧熙然有些鬱悶:「怨不得我,是原主眼光太差。」
  
  其實挑丫鬟還是運氣使然,眼光這東西比起人心來,著實作不得準,舒歡微微一笑:「咱們兩個如今呼奴使婢的,是不是太奢靡腐敗了?」
  
  顧熙然端起酒杯來,笑笑的斜睨了她一眼:「你可以凡事都親力親為。」
  
  「免了,我只是小小的內疚一下,但損己不利人的事我從來不幹。」舒歡擱下酒杯道:「只當入鄉隨俗了,再說這裡又不像從前住的那種蝸居,就算親力親為也應付得過來,這顧家大到來回傳個話取送東西就小半天工夫沒了,要是再洗衣做飯打掃房間,一天就這麼耗光了,何況這些事我要都自個幹了,不是奪她們飯碗麼?」
  
  「所見略同。」顧熙然一笑,仰頭飲盡了杯中之酒。
  
  舒歡替他挾了一筷茶香蝦仁,閒閒道:「方纔就想問你了,你研究那些香草做什麼?我瞧見原主留的那些手稿上,提了不少香草的事,你是怕對那些東西一竅不通,回頭露了破綻麼?」
  
  顧熙然搖了搖頭:「這個不要緊,原主在顧家就是個隱形人,誰都不會沒事找他閒聊這個,就有人問起,拿話岔開也就好了。我只是想學點一技之長,但顧家別的書沒多少,就香品類的書多,養病那段時間閒著,我沒少看,也記了不少調香方子。」
  
  說著,他故作鬱悶的提起杯來歎了一口氣:「如今比不得從前,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不學點東西,今後怎麼養娘子和孩子呢」
  
  舒歡瞅他一眼:「還有小妾和庶子。」
  
  顧熙然被她嗆得一口酒差點噴出來,慌忙嚥下擺手道:「此事不提也罷,誰愛養誰養去,反正我養不起。」
  
  舒歡一笑,沒再提這話,只問他:「我還沒問你,從前學的什麼,在這裡用不上嗎?」
  
  她不問就算,一問,顧熙然有撞牆跳窗的衝動,是真鬱悶了:「不想說,你學的東西在這裡還能用上,我學的是完全用不上。」
  
  舒歡好奇的猜道:「難道是外語?」
  
  顧熙然搖頭。
  
  舒歡猜了個更坑爹的:「計算機?」
  
  「不是。」
  
  舒歡睜大了眼睛:「總不會是公務員吧,那倒可以試試,去衙門裡做個幕僚師爺什麼的」
  
  顧熙然抵拳到嘴邊輕咳了兩聲:「你別猜了,都不對。」
  
  「那你說啊,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你真想知道?」
  
  「廢話,要不問你幹嘛」
  
  顧熙然皺眉往窗外望了一會,彷彿是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最後無奈道:「律師。」
  
  「噗——」舒歡當時就笑場了:「好悲劇的職業」
  
  也怪不得他心思機敏,口才靈便。
  
  顧熙然斜睨她一眼:「都說了不想提,你非要問。」
  
  舒歡悶著聲還在笑:「沒關係……你可以做個審死官……要不找兩本律法書來唸唸,上街擺攤替人寫狀紙去……」
  
  顧熙然順著口接道:「是啊每日混上幾十個銅板,提一升米,兩把菜回家,還要辛苦娘子磨豆腐。」
  
  聽起來是很溫馨的小日子,其實很辛苦。
  
  涉及到現實問題,兩人的笑容有些發澀,再對望一眼,都無奈的歎了氣。
  
  一技之長是有用的,但有用不等於就能比古人做得出色,他們唯一比古人強的地方,就是相對開闊的思路,沒有古人那麼拘泥局限。
  
  「也好。」舒歡先開了口:「從頭學起吧,反正顧家就是做香品的,要學制香,比學別的容易。」
  
  顧熙然微點了點頭:「學全了,再想想有沒有改良的法子。」
  
  他說著探手捉了舒歡的手道:「養你總是夠的,就是想要過好些,還得努力點。」
  
  舒歡一笑,對於這一點,她壓根就不擔心,不提別的,若是他們哪天不得不離開顧家,就他手頭賣花草現賺的金子,省著點花,在這物價不高的年代,也夠他們兩人坐吃山空好幾年,或是當作本錢,做點小買賣,再說不光他在努力,她也會試著努力賺錢,兩個人在一起,想要好好生活下去,總比一個人來得簡單輕鬆,起碼心裡安定而不惶恐。
  
  她如今,有勇氣面對未來的艱難。



第一百零三章 情愫萌動
  
  兩人閒話、吃酒、看景,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閒。
  
  偏生老天還會湊趣,方纔還艷陽高照,一剎時就烏雲壓頂,天際隱隱滾起了轟雷之聲。
  
  舒歡探眼往窗外遠眺,喃喃道:「瞧這樣子像要下雨,好極」
  
  顧熙然也執酒一笑:「驟雨過,珍珠亂撒,打遍新荷。」
  
  話音剛落,就有一道閃電從天空撕裂而過,豆大的雨點頃刻間落了下來,聲勢極其浩大,瞬間遮掩了天地間萬種聲息,只見窗外湖上蓮枝搖曳,荷葉翻滾,俱是蒼茫水色,還有挾著塵灰和雨點的風從外捲了進來,慌得兩人急忙關窗。
  
  只是他們手再快,還是被這說下就下的雨攪了個措手不及,擱在窗邊的桌子被打濕了半邊,酒菜裡混著雨水和塵灰,淋淋漓漓的怕是吃不成了,就連兩人身上的衣裳,也都濕了個透。
  
  兩隻落湯雞你瞧我,我瞧你,忍不住都笑起來,又忙著去換乾淨衣裳,喚美景和慧雲進來撤了酒菜,另泡茶來。
  
  這雨來勢兇猛卻不持久,只是換件衣裳的工夫,兩人再坐到窗前時,暴雨已然轉成了小雨,美景一啟窗,頓時有捲著水氣的清爽涼意撲面而來,讓舒歡覺得憋了一上午的秋暑,都在這一瞬間消散無蹤,甚至還連打了兩個噴嚏。
  
  慧雲忙在旁遞了茶:「二奶奶,喝口熱茶驅驅寒意吧。」
  
  舒歡剛抬手接茶,忽然聽站在窗前的美景「咦」了一聲,不禁轉眼望過去道:「怎麼?」
  
  美景往窗外一指:「那是章家姑娘麼?」
  
  舒歡順勢望出去,果然瞧見雨中有兩個人影在往聽荷榭的方向奔跑,只是離得遠瞧不太清,但其中一人的身姿和裝扮,還真像是章含芳。
  
  顧熙然立在窗前,先道了聲:「掃興」
  
  原本是要觀雨景的,但看見了討厭的人,自然覺得心裡不快,何況瞧那章含芳奔跑的意圖,像是要到這裡來避雨。
  
  舒歡跟著歎氣:「有什麼辦法,她是客,要來避雨,難道還能趕出去?」
  
  倒霉就倒霉在大中午的,這章含芳不在馥馥齋裡歇午,偏要出來亂跑。
  
  顧熙然微蹙了眉頭,喚道:「美景。」
  
  美景轉身應著:「二爺有何吩咐?」
  
  「送兩把傘下去。」
  
  舒歡一怔,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這樣大的雨,她們身上衣裳肯定都濕了,這裡離馥馥齋又有些遠,單送傘下去,怕是沒用。」
  
  「有用」顧熙然露出一抹促狹的笑,對著美景道:「她們若是執意要進來避雨,你就說我在家呢,她們此刻的模樣,怕是見不得人。」
  
  舒歡心念一動,再望窗外人影,見已離得近了許多,果然是章含芳帶著那名彷彿是叫鳴鸞的丫鬟,兩人身上著的都是輕薄羅裳,雖有裡衣襯著不至於*光外洩,但衣裳被雨打濕後就緊緊的裹在了身上,還是渾身曲線畢露。
  
  她倆這副模樣,瞧在舒歡和顧熙然眼裡自然算不得什麼,但是瞧在美景和慧雲眼裡,那真是羞到沒臉見人了,自然也就立刻明白了顧熙然話裡的含意,忍著笑,急趕著送傘下去了。
  
  章含芳此刻心裡也是嘔到了極點,早上許氏在別園裡大鬧舒歡的場面她沒撞上,只聽無意間窺見那一幕的丫鬟說了,待她趕過去想瞧熱鬧時,舒歡早就將許氏打發走了,哪裡還有半個人影?教她白白撲了個空
  
  回去吃過午飯後,躺在塌上歇午時她越想越鬱悶,奚落舒歡的絕佳機會,她竟然白白錯過了再聽說顧熙然和舒歡無端端搬到聽荷榭去住了,她就有點躺不住。
  
  直闖進聽荷榭裡說些冷言諷語吧,似乎不太合適,她只好帶了鳴鸞到聽荷榭附近亂晃,期盼著能撞見舒歡,假作巧遇的樣子,趁機奚落她兩句,找個場子回來。誰想老天偏要同她作對,好好的晴天朗日,陡然落下一陣暴雨,再者這附近除了聽荷榭還就沒有躲雨的地方,她只好委委屈屈的帶著丫鬟往這邊跑,丟臉也顧不上了,先避過雨去再說。
  
  好容易跑到聽荷榭前,就見兩名丫鬟打著傘迎了出來,美景仍是笑吟吟的,極機靈討巧的樣子,傾過傘替她撐著道:「這雨落得不巧,二爺教我趕著送傘下來,讓姑娘快打上傘回去沐浴更衣吧,再遲一會,就要傷風著涼了。」
  
  章含芳聽見這話先是一愣,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後就怒了:「讓開下這麼大雨,你讓我怎麼回去?還不快尋一身乾淨衣裳,讓我先換了再說」
  
  她的反應果然不出人意料,美景偷眼瞅瞅她,為難道:「我們二爺在呢,姑娘眼下這樣子,怕是相見不便……」
  
  章含芳還沒顧上打量自己的模樣,被她這麼一提醒才回過神來,低頭一瞧,「呀」的驚呼一聲就避到了鳴鸞身後,偏偏鳴鸞也發現自己此刻的模樣見不了人,慌的也想找地方躲,主僕兩人頓時亂作一團。
  
  美景忍著笑,催一聲:「姑娘快回去吧。」
  
  章含芳恨恨的跺了跺腳,讓鳴鸞接了傘,扭身就走,不過走出兩步,她下意識的回顧了一眼,恰好瞧見坐在窗前的顧熙然將杯中殘茶往窗外一傾——
  
  做這動作時,他壓根就沒有往窗外瞧上一眼,但從章含芳這角度望去,剛巧能望見他那輪廓清俊的大半張側臉,眼睫微垂,唇猶含笑,再兼衣袖被風翻拂而起,自有一種卓然出塵的風姿,讓她不由自主的出了神。
  
  「姑娘?」鳴鸞覺察到她腳步停頓,納悶的喚了她一聲。
  
  章含芳這才恍過神來,只覺自己心跳急促,臉上發燙,哪裡敢搭話,低了頭就急急的往前走。
  
  怎麼會
  
  怎麼會這樣
  
  突然迸發出來情愫,強烈得教她想不自知都不可能但是心裡偏偏極其迷茫——
  
  她不是頭一回見顧熙然了。
  
  從前是瞧不起這病弱的表哥,就沒拿正眼瞧過他,這次在別院撞上兩回,兩回都碰了一鼻子灰去,只有惱他恨他的心思,但是此刻,只是無意中的回望,怎麼就有這樣異樣的感覺在心裡萌動,生芽……
  
  章含芳心裡亂糟糟一團,只顧低著頭走,踩了一身的泥水也不自知。
  
  鳴鸞突然拉住她:「姑娘,你往哪去?馥馥齋在這邊。」
  
  章含芳一愣,這才發現自己走錯了路,臉上燙得越發厲害。
  
  鳴鸞不知道她是為什麼,側眼時瞧見她一張臉漲得通紅,只道她是受了涼氣發起熱來,慌得又道:「姑娘你覺得身上還好?要不要我先回去喊人來……」
  
  「閉嘴」她話猶未完,已被極不耐煩,很想發飆的章含芳喝住。
  
  鳴鸞吃了一嚇,再不敢多言,只好盡力撐傘遮住她身子,跟著她在雨中小跑起來。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6:30 PM

第一百零四章 探聽
  
  陰雨的天氣,通常會讓人產生一種似有若無的惆悵憂思。
  
  喜歡享受的,可以在窗前觀雨,聽雨點敲打屋簷,也可以窩在床上看書睡覺,偷懶打滾。喜歡深沉一把的,能或打傘或不打傘的在迷濛細雨中緩步而行,感受冰涼雨絲輕撲面頰的同時,再抖落一身孤寂的落寞。
  
  舒歡顯然屬於前者,章含芳則屬於後者的可能性大一些,不過前提是她沒被暴雨淋個透濕,當外表已然狼狽到無法維持正常體面的時候,誰還有心情在意那虛無飄渺的風度與情調?
  
  因此章含芳簡直是氣極敗壞的衝進了馥馥齋,一邊摔東西,一邊嚷著:「燒水,拿乾淨衣裳來,我要沐浴要快」
  
  氣惱的原由,不單單是被雨淋了,還有更多的懊惱與難堪,尤其是發現自己對一個原本應該恨之入骨的人,驀然間產生了異樣的情愫,那感覺就像被鞭子狠狠的抽了自己的臉
  
  摔光了手邊的東西,她轉著眼四處掃視,結果瞧見鳴鸞晾在廊下的油紙傘,立刻就提著濕嗒嗒的裙擺衝了過去,想要將那兩把傘給撕爛拗折,只是手指剛搭上去,她忽然又猶豫住了,美景那清脆甜亮的聲音猶自縈繞在她的耳邊:「這雨落得不巧,二爺教我趕著送傘下來……」
  
  顧熙然他都看見了,親口讓丫鬟送傘給她……
  
  還有他在窗前閒坐,傾潑殘茶的那一個微小動作,在她的腦海中反覆回放……
  
  章含芳的臉在一霎時又滾燙的燒了起來,擱在傘面上的手指,也像被火焰燒灼到一樣,驀地縮了回來。
  
  鳴鸞在旁看著她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只當她是真病了,但先前已被喝斥過,此刻不敢再說什麼,只想悄悄的避走,去找她的奶娘關媽媽來解勸,誰想剛轉了身,就聽她道:「把這傘先收起來,我沐浴的水呢?怎麼還沒送來」
  
  屋裡其他下人見她此刻稍微平靜下來,集體鬆了口大氣,這才送薑湯的送薑湯,遞熱手巾的遞熱手巾,匆匆的忙碌起來。
  
  不提馥馥齋這邊,單說聽荷榭裡,舒歡同顧熙然喝著茶說了一會話,忽然想起一事,就喚美景去找染墨來。
  
  美景還未進來,顧熙然先揚了眉問道:「找他什麼事?」
  
  「賞心的事。」舒歡想了想道:「我才知道她的真名叫江雨晴,但其他的事她仍然不肯說,只求我收她做丫鬟。」
  
  「你是想查她身份?」
  
  舒歡點了點頭,有些黯然道:「原本不需要這樣謹慎,我也沒有探究她個人隱私的好奇心,但她的經歷太過離奇,又會寫字,恐怕身份還有些麻煩的地方,若是沒查清楚就帶了回去,麻煩找上門來時措手不及不說,指不定又給了誰害我的借口,最後連她也保不住。」
  
  在目前這種環境裡生活,留上一千個心眼都不算多,但長此以往真的很累。
  
  顧熙然忽然探手過來,捉住了她擱在桌上的手,輕聲道一句:「還有我。」
  
  不是什麼甜言蜜語,也不是海誓山盟,甚至連他的語氣都是淡淡的,但帶著不容質疑的認真,聽得舒歡鼻子有點發酸,才低下頭掩飾,美景就推門進來了,笑道:「二奶奶喚我?」
  
  舒歡還未說話,顧熙然先道:「再泡一壺茶來。」
  
  美景應了,捧著茶壺出去。
  
  舒歡不解的望他,他這才道:「染墨明日就要隨小四回去,查身份的事情,也不知道要多久,回頭我還是請杜秋跑一趟吧,好在賞心看著年紀還小,不可能一個人背井離鄉走太遠,既然是在山上發現她的,那麼查一查那山下方圓五十里內的村鎮也就差不多了。」
  
  「也對。」舒歡一笑:「是我沒考慮周全。」
  
  兩人說了一陣話,雨漸停歇,閒看了一會湖景,他們就一起去了重陽院。顧熙然找杜秋說話,舒歡則是照著往常規矩,每過午後,都去跟杜母學做針線。
  
  轉眼次日清晨,打點了需要讓顧熙和帶回去孝敬的東西,又趕著送他出門,緊接著就有別院的管事來請問中秋的採買事宜,說是不知道章家少爺和姑娘要不要回去過中秋,不好預備東西。
  
  這種事情,得候著章家打發人來說,舒歡是不方便去問的,要不倒像是趕人走的意思,儘管她私心裡的確很想趕人,卻也只能讓管事的照著他們不走的打算預備東西。
  
  忙到晌午,她才吃了兩口飯,緊接著又是城內花朵鋪和茶葉鋪的掌櫃,按照預先同染墨說好的事項,帶了人來採摘別園花草,她雖避著嫌,不用出去招呼人,但是拘束著丫鬟們不許到處亂竄的事總是要做的,這一忙亂,一整天時間就不知不覺的過去了。
  
  顧熙然也在外頭忙了一天,等到踏著月色回房來時,帶著一臉的沉思之色。
  
  看他這樣,舒歡心裡就有些不安:「可是有什麼事?」
  
  「賞心的事。」顧熙然說著,就倒到床上伸了個懶腰:「可累死我了。」
  
  舒歡聞言微怔,坐到床沿推他:「賞心的事這麼快就打聽出來了?」
  
  「嗯。」顧熙然微蹙了眉頭,將雙手枕到腦後,瞧了她一眼道:「附近沒多少村落,杜秋的腳程又快,再說賞心的事……」
  
  「怎麼?」
  
  「很容易打聽。」
  
  很容易打聽,就說明事情必定有容易讓人記住的不尋常處。
  
  舒歡急著想聽下文,伸手推著他催道:「快說,別賣關子。」
  
  顧熙然坐起來,朝她一伸手:「茶」
  
  「你——」舒歡對他的無賴無可奈何,只好起身倒了茶來遞過去:「現在可以說了吧?」
  
  顧熙然慢慢的喝完了茶,想了想:「她的事不太好說。」
  
  舒歡微挑了眉,沒有打斷,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原來杜秋打聽到賞心的家就在離別院不到二十里的影月村,她父親是名窮秀才,成親後仍同胞弟住在一塊,沒有分家。她四歲時生母染疾離世,父親未曾續絃,一直獨力撫養她長大,直到去歲秋末熬得油盡燈枯,也一病不起,最後家裡沒錢,草草埋了,她就只能跟著叔叔一同過活。
  
  說到這裡,顧熙然微擰了眉頭,像是不知該如何說下去才好。
  
  舒歡遲疑道:「難道後頭的遭遇更慘?」
  
  顧熙然瞧了她一眼,默默的點了點頭。



第一百零五章 隱情
  
  舒歡起身,替顧熙然又倒了杯茶,這回沒有催,就靜靜的等著他說。
  
  顧熙然在腦子裡理了理杜秋的話:「賞心那個叔叔一向游手好閒,而且吃喝嫖賭樣樣都沾,手裡只要有錢,必定花個精光,過後再伸手找長兄要錢,要不到就偷了家裡的東西去當。她家之所以窮成這樣,同她叔叔的任意揮霍脫不了關係,知道這事的村民提起來都要罵,說要不是賞心的父親處處維持,謹慎看護,他家早就連房子和僅剩的兩畝薄田都被賣了。」
  
  「那她父親一死,他叔叔豈不是無人管束了?」
  
  顧熙然點了點頭:「開始還好,他叔叔在他父親臨終前發過誓,此生再不沾賭,但這癮哪裡是容易戒的,他忍了幾個月,受不住那些賭徒的yin*,還是當了家裡東西去賭了。最初贏了點錢,他不知道是那群賭徒慣用的yin*伎倆,只當賞心雖然克父克母,卻能旺他的財運,因此對賞心還算好,過年時甚至替她裁了幾身新衣裳,但後來愈賭愈輸,愈輸愈賭,把家裡東西當了個精光不說,連房子和田地都輸出去。」
  
  每一個深染賭癮的賭徒都有類似於末日狂歡的心態,不到山窮水盡,賭無可賭是不會收手的,後面的事,舒歡多少都能猜到:「他把賞心都輸出去了嗎?」
  
  「嗯。」顧熙然低頭喝了一口水:「若單是輸出去倒還好了,被轉賣也許淒慘,但要是能賣到仁善人家當丫鬟,總比跟著她叔叔要好。」
  
  舒歡皺了眉道:「還發生了什麼事?」
  
  「不知道。」顧熙然搖頭:「村民們私下裡認定她是被偷偷賣了,但她叔叔卻一個勁的喊冤,說是賞心藏了家裡最後一點吃食,半夜偷偷逃跑了,只是一個半大的孩子,身上又沒有錢,能跑到哪去?偏偏四處都沒發現她的影蹤,因此她在影月村是被當作離奇失蹤人口來計算的。」
  
  舒歡眉頭擰得更緊,沉吟道:「我們是在山上遇見賞心的,那她逃跑是肯定的,但究竟是被她叔叔拿去抵債之後逃的,還是抵債之前就逃了呢?」
  
  「之前。」顧熙然很肯定的給了答案:「她叔叔應該沒有說謊,但我覺得其中還有隱情。」
  
  「怎麼推斷出來的?」
  
  「她失蹤那天晚上,有人瞧見他叔叔醉了酒,趔趄著回去,次日清晨就有村民發現他們家灶房門沒關,她叔叔醉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身邊丟著一根燒火棍,灶台上坐的一壺水都燒到快見底了,看那樣子是沒人在旁看著,要不是灶膛裡的柴禾都燃盡了,說不清就惹出火災來了。」
  
  舒歡沉吟不語。
  
  顧熙然又接著道:「關鍵在於他被人推醒時,還罵罵咧咧的滿屋子裡竄著找賞心,結果沒找見,又發現家裡僅有的一點吃食都不翼而飛,這才一口咬定賞心是趁他酒醉偷偷逃走了,後來找人找得最勤快的就是他。」
  
  「找得不勤快怎麼行,人都輸出去了,回頭那些賭徒上門要人,他交不出來豈不是糟糕?」舒歡難得露出了譏諷的神情,多少能推斷到賞心逃走之後發生的事情,心裡有種稍解了氣的快感,不過仍有疑惑:「可這最多只能證明他沒說謊,隱情又怎麼說?從你方才描述的現場來看,也只能推斷出賞心是倉促之下逃走的。」
  
  顧熙然微微一笑:「她叔叔白天出門賭錢鬼混,常到夜裡才回去,要逃她為什麼不趁著家裡沒人的時候,非要挑夜晚這麼不方便的時刻?」
  
  「他叔叔醉酒那天,就是將賞心輸出去那天吧?」
  
  顧熙然點了點頭。
  
  「說不定是得知明日就要被送去那群賭徒手裡,心裡害怕,就趁著她叔叔醉得不省人事時逃了。」
  
  這一回,顧熙然搖了頭。
  
  舒歡皺了眉:「我的推斷有漏洞?」
  
  顧熙然微揚了唇角:「不算漏洞,只是你想想我們遇見賞心時,她的情形。」
  
  舒歡低頭想了想:「她怕跟人接觸,當時我就覺得她肯定是受過什麼大刺激,但對照現知的情況,沒有什麼不對啊,她怕下山後被送回家,拚死掙扎著不肯跟我們走的反應也很正常。」
  
  「嗯,只有一點不太正常。」顧熙然一笑:「她不太怕你。」
  
  舒歡一怔,隨即道:「我看上去威脅性最小啊,何況我和她一樣,都是女的,相處起來自然一點,你別忘了,這裡是講究男女授受不親的年代。」
  
  顧熙然不置對錯,只是垂了眼道:「還有細節,灶上燒著水她就跑了,匆忙到不熄火的地步,萬一水燒乾了,引起了火災,燒掉的可是她父親留下來的房子,何況地上還醉倒著她的叔叔,對她再不好,也是有血緣關係的。」
  
  舒歡低了頭再想,皺頭越擰超緊:「你想推斷什麼?」
  
  「事情還有隱情。」
  
  「你的意思是她害怕男性接近……而且當時一定發生了什麼令她顧不上考慮其他事情,只知道奪路而逃的情況……」線索單獨擺在那裡是沒有什麼問題,可是依照顧熙然的提示,她推斷出一個足夠令人震驚的結論。
  
  舒歡驀然抬起眼來:「不會吧?你看她連家裡剩的食物都帶走了,這說明當時的情況還不是特別緊急,至於灶上燒的水,很有可有根本就是她忘記了熄火……」
  
  顧熙然揚了揚眉,摸著下巴道:「我只是覺得有這種可能,沒說一定就是,不過那根燒火棍落的地方也挺奇怪的,偏偏就在她叔叔身旁。」
  
  「顧熙然……」舒歡有點鬱悶了:「你的推斷有點陰暗了,這裡是禮教森嚴的古代,他們又是血親,而且還是叔侄關係,最重要的是賞心不過同小四差不多大,她叔叔沒禽獸到這種地步吧?」
  
  「他還不夠禽獸?」顧熙然微歎了一口氣:「我也希望這種推斷是我想得太過陰暗,但她那叔叔真不是什麼好人,事後那群賭徒沒要到人,將他打了一頓,收了他的房契田契後趕出家門,勒令他在半年內找到人或是還錢,他只好住在村前破廟裡,每日替人幫工賺兩個銅板,就這樣,也沒見他有什麼悔過之心,有了錢不是喝酒就是賭錢,喝醉了就咒罵賞心,說要是逮著她,就要讓她不得好死。」
  
  「真是人渣中的戰鬥機……」舒歡低聲咒罵了一句,驀然站了起來,仰起臉道:「賞心是沒辦法送回去了,那我就要她了,你想辦法替我買回來吧,免得被她叔叔知道,上門來討要,我們不好強行留人。」
  
  顧熙然點了點頭,默然不語。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6:31 PM

第一百零六章 賣身契
  
  賞心那邊,舒歡沒有再去問,不論推斷是否屬實,她經歷的悲慘是能夠肯定的,沒有必要一再提及,帶給她回憶的傷痛,甚至面對她時,舒歡都沒有流露出半點同情或是憐憫,待她仍然如同從前。
  
  人生,不能總是執守於過去,還是要向前看的。
  
  杜秋的辦事能力當真令人讚歎。
  
  短短一天就探查到了賞心的身份,次日顧熙然請他出面去找賞心的叔叔買人時,他連問都不問一句就轉身去了。
  
  當天傍晚,還未到擺飯時辰,顧熙然就將杜秋領進了聽荷榭,一張有可靠中保人,買賣雙方摁過手印的賣身契就遞到了舒歡的面前。
  
  「這麼快?」舒歡簡直是驚訝了
  
  顧熙然看著身旁的杜秋也在笑:「他說買下來時,我都有些吃驚。」
  
  杜秋面上神色淡淡:「沒什麼難的,那人窮到渾身上下就剩一條褲子沒破了,我一說要買,他就忙不迭賣了。」
  
  舒歡再低頭一看,賣身契上寫明的身價銀子是五兩,不禁更是無語。
  
  五兩銀子啊不過是她半個月的月錢,就能買斷一名女孩的終身
  
  她一向知道這個世界的銀子比人命值錢,但也沒想到人命賤到了這種地步,原還想著,若是顧熙然同她手裡這月新發的二十兩月錢不夠買人的話,她也許就要挪用積攢下來的金子了。
  
  舒歡的唇角微諷的翹起,看來她已經脫離了赤貧的階段,直接邁入了微產階級的行列。不過,令她奇怪的是賞心的叔叔沒有獅子大張口的要價麼?
  
  當她將這個疑問拋給杜秋時,杜秋連面上神情都沒有分毫變化,只道:「他倒是想,但不敢。」
  
  輕飄飄的一句話,裡面帶的含義很豐富,舒歡不禁浮想聯翩起來。
  
  顧熙然微微笑起來:「他沒向你提賞心已然被當成賭債抵出去的事?」
  
  杜秋搖了搖頭:「丟銀子給他的時候,他眼睛都直了,要讓他將這銀子親手推出去,估計他情願去死,不但沒提這事,甚至連我為何要買賞心和賞心如今的生死下落都一句不問,只纏著我討價還價。」
  
  雖然早就預料到了,聽著仍然很感慨。
  
  杜秋又道:「簽完賣身契,我悄悄跟了他一段路,看見他先上酒肆大吃大喝了一頓,緊接著就去找人賭錢了,好像今日手氣還不錯,贏了一點。」
  
  顧熙然問道:「是按我吩咐,給的整銀子麼?」
  
  「對,一整錠細絲紋銀。」
  
  顧熙然聞言沉吟了片刻,歎道:「那估計麻煩也快找上門了。」
  
  舒歡正在看那賣身契,聽見這話微微怔了一下:「你是說那些賭徒麼?」
  
  「嗯。」顧熙然垂了眼:「發現一個身無分文的人,突然有錢上酒肆大吃大喝,還有錢去賭,不趕著找他還錢要人,還等什麼?」
  
  被他帶著想問題,很容易就切中實質,舒歡跟著點頭道:「但那人窮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有點錢了,肯輕易交出去麼?」
  
  這是肯定的問句,杜秋立刻搖頭答了:「不可能。」
  
  顧熙然微笑:「被搶倒是可能的,就算不被搶,他也交不出人來。」
  
  「我看他這種人,為了保住銀子,只會帶著那群賭徒上這裡要人,何況那些賭徒就算搶了錢,也未必滿足。」舒歡伸指輕彈了彈手裡的那張紙,歎著氣道:「那咱們這張賣身契就沒用了,簽的時間比他們晚。」
  
  顧熙然默默點頭,原等著舒歡繼續問他怎麼辦,誰想等了半天,她都沒吭聲,再抬眼一瞧,她和杜秋兩人都面色平靜的望著自己,不禁有種想要擦汗的衝動:「你們都看著我幹什麼?」
  
  杜秋不語。
  
  舒歡笑吟吟道:「看你那關子要賣到什麼時候啊你都給人下套了,那麼一勞永逸的處理法子肯定也想到了吧?」
  
  沒想顧熙然這回搖了頭。
  
  舒歡一怔:「什麼意思?」
  
  顧熙然一笑:「只想到下三爛的手段。」
  
  舒歡鬆了一口氣,鄙視的看了他一眼:「對付那些人還需要光明正大嗎?再說我還沒忘了你的生石灰和辣椒水」
  
  「咳咳——」顧熙然有點尷尬的假咳了兩聲,憋出一句:「情非得已。」
  
  舒歡笑起來,杜秋則是轉過了眼不瞧他,但唇角明顯有些微上揚的弧度。
  
  「走吧,找紀大夫去」顧熙然笑著搖搖頭道:「法子我是想了,但還要確定一下能不能辦到,否則就要想其他法子了。」
  
  舒歡不知道他找紀丹青有什麼意圖,但沒再問,反正去了就知道,便叮囑美景回頭將飯菜拿到品竹軒,不管怎麼說,總不能餓著肚子談事吧?
  
  唯一令她鬱悶的就是這年代通迅也太落後了點,說件事還得來回跑,要擱現代,沒有網絡那還有電話,省了好多時間。不過話說回來,顧家那些女眷身材都不錯,成天有事婢女服其勞,山珍海味外帶補品甜湯的吃著,也沒見怎麼胖,大概同這運動量也有關係。
  
  品竹軒那邊恰好也剛擺了飯,紀丹青看見他們此刻過來有些意外,剛提起的筷子又擱了下去,也不問他們吃過沒有,轉頭就喚丫鬟添碗筷。
  
  賞心此刻還是客人身份,隨著紀丹青一塊吃飯,這會也在桌前,趁著顧熙然還未提正事,舒歡知道她識字,先將手裡的賣身契遞給了她,道一聲抱歉:「我還是照著你的名字去查了你的身世,沒有其他意思,只想看看你到底有什麼麻煩,能解決的就替你解決掉。」
  
  她原本不想提及查了賞心身份的事,怕惹起她的心病,但顧熙然路上說這事需要賞心配合,那不說也只得說了。
  
  賞心怔怔的接過賣身契,才看了一會,那眼淚就撲簌簌的掉了下來,打在了賣身契上,她見狀又慌忙拿衣袖抹淚,生怕淚漬污了字紙。
  
  舒歡看了暗自搖頭,但沒有解勸,那樣的傷痛,豈是輕飄飄兩句安慰話就能平息的?她只道:「我說過的話還作數,回頭等事情徹底解決了,你若是不想留在這,賣身契就由你自個帶走。」
  
  賞心低頭抹了一會淚,搖了搖頭,忽然將賣身契遞還給了舒歡,隨即就在她面前跪下道:「你們將我救脫苦海……我沒有什麼可謝的,只能盡心盡力的替你們做婢女,何況……我如今也著實沒有地方可去了,還求二爺和二奶奶收留我吧……」
  
  舒歡輕歎了一口氣,伸手將她拉起:「你願意留在這裡,就留下吧,哪天若是想走了,說一聲,我再把賣身契還你。」
  
  賞心只是哽咽著點頭,沒有說話。
  
  旁邊紀丹青見場面有些感傷,便笑著岔開了話題,問了一句:「各位,這個時辰來找在下,莫非有什麼事要說?」



第一百零七章 如意算盤
  
  賞心的叔叔自然姓江,名字還挺磅礡大氣,喚作海天,只是其人與其名著實不符,外表看著還算人模狗樣,內裡其實只有一團污穢。
  
  這天一大早,他就帶著那群賭徒上顧家別院鬧事來了,而且顧熙然和舒歡都低估了他的無恥程度,原本認為他在露財之後被賭徒們盯上,才會在被迫無奈之下帶人上別院來鬧事,再沒想到他會是自願的,甚至早在同杜秋簽寫賞心的賣身契時,他心裡就已然打好了小算盤,打算坑顧家一把。
  
  他同那群賭徒們說好了,顧家若是肯給人,他收回賣身契,奉還身價銀子,隨後賭徒們就借口顧家私藏逃婢,鬧起來後,再勒索點賠罪銀子出來,回頭賞心就由賭徒們帶走,賭債一筆勾銷,而勒索出來的銀子五五分帳。
  
  顧家若是不肯給人,那賭徒們也吵著要人,他則在適當的時機出來做個和事佬,讓兩邊競相爭價,誰給的錢多,誰帶人走。當然,他們這邊只會虛抬身價銀子,等抬到差不多時就放棄爭人,仍舊是拿了銀子回去分帳,分得的銀子不拘有多少,讓他抵完債再落下兩個錢,應該還是夠的。
  
  算盤打的是挺好的,鬧到顧家別院門前時,那管事的也慌著進去通報了,沒多會就領著他們進了別院,穿花渡柳的帶著去正廳上見顧熙然。
  
  一路過去,左右環顧,別院中繁茂的花木,隱現的樓閣,還有往來不絕的僕婢都讓這伙沒怎麼見過世面的賭徒們驚歎不已,這才發現顧家比他們預想的還要有錢,想來不會吝嗇花兩個錢來破財消災,因此心裡就越發興奮雀躍起來,手心裡都攥出了一把汗。
  
  待到廳前,才進門,他們就瞧見一名年未弱冠的少年坐在椅子上,正端著茶碗低頭喝茶,他身旁還侍立著兩名容貌極其出色的少女,左邊的氣質靈動出眾,右邊的容貌甜美嬌俏,都是他們從未見過的絕色美人,面上就不由露出了垂涎驚羨之色。
  
  顧熙然將這些人的神情都盡收眼底,他們若是單看美景倒也罷了,偏偏舒歡想看熱鬧,非要裝扮成丫鬟,陪侍在他的左側,眼下被這群無賴盯著瞧,他心裡就很不暢快。
  
  好在不爽歸不爽,他不動聲色慣了的,面上只露出三分恰到好處的不滿,沉著聲道:「聽管家說,你們是來要人的?」
  
  他一開口,江海天就料定這是正主錯不了,先憋出一張苦逼到了極點的臉,哭喪著上前連連賠罪道:「顧家這位爺,真是對不住了,都是我混賬,昨兒見您使人來買我侄女,我就想多貪兩個錢,簽了賣身契,其實……」
  
  他有意賣個關子,頓住口不說。
  
  看出他在演戲,顧熙然自然也配合到底,冷笑道:「其實你早就已然將人賣掉了是麼?」
  
  「對,對」江海天還真是下了血本,一頭答應著,一頭就甩開巴掌往自個臉上抽去,呲著牙道:「我真他**的不是東西,想著這事橫豎沒人知道,就鬼迷了心竅……沒想就讓這幾位大爺給逮著了,聽說我那逃跑的侄女有了下落,就立逼著我帶他們上門來索人……真是對不住,我……我也是被迫的……還請您瞧在我窮極了才幹出這等事的份上,將我那侄女,交給他們帶去吧……要不,他們就得逼著我還錢,我還不起,他們就要打死我……」
  
  他說得可憫之極,彷彿他幹出這一切事情都是被迫無奈,情非得已,是值得原諒的,而且還當真擠了兩滴眼淚出來,舒歡在旁看著卻覺說不出的膩味,就如同看見了鱷魚的眼淚。
  
  「他們打不打死你,與我何干?」顧熙然從袖中抽出那張賣身契來,一把拍在桌上,怒道:「我只知道我花錢,你賣人,賣身契上白紙黑字,難道你還能反悔?」
  
  「可是……」江海天搓著手,用可憐兮兮的目光回望那群賭徒。
  
  這是一個發難的信號,賭徒們紛紛粉墨登場,其中一名穿著皂色衣裳,面容瘦削的中年漢子一把將江海天從面前推開,也彎腰從鞋子裡抖出一張賣身契來:「瞧見沒有,我們也有賣身契,簽的日子還比你早要說理,那也是我們佔著,你憑什麼就匿了人不還?」
  
  其他賭徒跟著附和:「對快把人交出來,這私藏逃婢可是罪名」
  
  「不交人就找裡保去,再不然請鄉親們來斷斷這個理」
  
  「沒得說,交人不交人,我們就不走」
  
  「要不就照著賣身契上寫明的身價銀子,十倍賠給我們,要人還是要錢,你自個掂量。」
  
  ……
  
  廳上頓時七嘴八舌的吵成一團,但顧熙然還是從中品味出了他們的真實意圖——
  
  要人還是要錢
  
  這還真想著訛他一把啊?
  
  顧熙然有點鬱悶,難道他做戲逼真過了頭,看著還真像是容易上當受騙,嚇一嚇就服軟的人麼?
  
  「你們太無賴了」才想著,美景就忍不住插了嘴,一指江海天道:「我家二爺買人的時候,可沒聽說這人是有主的,再說人臉上又沒刻著逃婢兩字,要問錯,你們找他去,在我們這裡胡纏什麼?」
  
  她一開口,那清亮亮,脆生生的嗓音就將那群賭徒勾了魂去,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她一人身上。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若說先前顧家的財勢還讓賭徒們有所震懾的話,等到這會鬧開了,顧熙然還未摔碗砸桌的趕他們出去,而是同他們論理,他們就將他看作了處世不深,很好欺負的雛兒,再沒半點顧忌,甚至還有人膽敢出言調戲美景:「小姑娘長得不錯,要不讓你們家二爺將你抵給我們也成啊兄弟們說是不是?」
  
  「是——」
  
  異口同聲的起哄聲轟然一室,猥瑣笑聲也極污人的耳朵。
  
  「你們——」美景氣得都快哭了:「二爺,快喊兩個人來,將他們捆了送去官府吧」
  
  顧熙然心裡也已怒極,但面上仍舊不顯,只做出躊躇的樣兒道:「官府……」
  
  他有意拉長了沉吟的音調,果然江海天按捺不住就上了鉤,苦著臉道:「別啊爺這幾位有字據在手,要鬧到官府,不但貴府要還人,連……連我也討不得好,必定要挨板子的……再說您府上這麼有錢,要去了官府,還不得被那官老爺扒層皮下來?」
  
  顧熙然斜睨了他一眼,佯怒道:「這事都是你鬧出來的,那你說怎麼辦」
  
  江海天見問,繼續耷拉著他那張苦瓜臉道:「要我說,各位還是再商量商量……要不,我把身價銀子退還給您,您把人和賣身契交給他們帶走?」
  
  「辦不到」顧熙然驀然站了起來:「人都進了我顧家,你們說要就要走了,那讓我這臉面往哪擱」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6:32 PM

第一百零八章 爭價
  
  要回賞心來,原本就不是江海天與那群賭徒的原意,畢竟人要回來,再想勒索錢財還得費盡口舌,何況他們要了人,照舊是打算轉賣的,仍要奔波一趟,還不如直接將人賣給顧家,多要些銀子來得方便。
  
  因此一聽顧熙然發話,賭徒們面上都露出了按捺不住的喜色,就連江海天,都有些掩不住內心的狂喜,低下了頭去:「那……那這事可就難辦了……」
  
  好在賭徒們被他一提醒,記起了正事,其中那瘦削漢子立刻就道:「我們有賣身契,這人你不交也得交」
  
  「對不交人就給十倍的身價銀子,不然這事別想善了」
  
  ……
  
  他話後跟著一片七嘴八舌的附和,有些話說的還十分蠻橫難聽,氣得美景扭過頭去生氣,倒是舒歡在旁看得饒有興味,覺得這齣戲唱得越發熱鬧了。
  
  顧熙然聽了一會,冷笑道:「別吵了人呢,是不可能給你們的,但你們這身價銀子要得也太高當爺我是冤大頭麼?好了,給你們五兩銀子,你們交出賣身契」
  
  「五兩銀子你這是打發要飯的啊」
  
  「我們不要錢了,要人」
  
  「對要人賣給有錢的主兒做妾都不止這個價,若是再黑心點,賣去勾欄,那身價銀子就更多了」
  
  「要人交出人來」
  
  ……
  
  兩邊爭執不下,江海天看時機差不多了,就哭喪著臉出來打了圓場:「這麼吵下去,總沒個結果,要不你們……爭個價吧,誰出的價高,這人就歸誰……」
  
  顧熙然一挑眉:「那出價低的那方,豈不是人財兩空?」
  
  「不不不」江海天慌忙擺手:「爺,我知道我做錯了,哪還敢再貪錢出價低的那方,我原收了多少身價銀,就退多少身價銀……這會爭價得的銀子,也歸價低那方,當是賠償」
  
  「這樣啊」顧熙然這才點了點頭:「倒還公平」
  
  「是啊。」江海天忙附和道:「您要出的價高,您就得了人,要出的價低,一分銀子都不虧還能多賺,極公平的事」
  
  顧熙然似笑非笑的瞟了他一眼:「我只說是公平,沒說不虧。」
  
  江海天一愣:「爺……」
  
  「你看,我原本買個人,只花了五兩銀子,你這會讓我爭價,我若想要這個人,就勢必要多出銀子,怎麼不虧?」
  
  江海天在勾欄裡見識過那些富家子弟為了梳攏清倌而爭相競價的瘋狂,只當有錢少年愛臉面,聽見要爭價,都會頭腦一熱就拚命抬價爭面子,再沒想到他會慮到這一層,頓時為難起來:「這個……爺要不想虧銀子,那就把人退回來吧……」
  
  顧熙然有意為難他:「這不又繞回老問題上了麼?」
  
  這也不行
  
  那也不行
  
  到底怎麼樣才行
  
  難道還要在這個問題上不住糾纏嗎?
  
  江海天臉上的神色頓時糾結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顧熙然坐著倒是不累,還有茶喝,桌上還擱著墊饑的小點心,但他和那群賭徒打從進門就沒人讓過座,說了半日又口乾舌燥,真有種快要被顧熙然折騰瘋掉的感覺。
  
  舒歡在旁看著忍不住要笑,這才開口道:「二爺,要不就照著他說的辦吧,畢竟這事再僵持下去,也不是法子。」
  
  「唔。」顧熙然若有所思的點了頭。
  
  江海天連忙抬手去抹額上滲出來的細汗,只是他氣還沒喘勻,就聽舒歡接著道:「這事都是你一人鬧出來的一個侄女,倒賣了兩家,這會要多出錢,我們也認了,但你似乎也該表示點歉意吧?」
  
  「怎……怎麼表示歉意……」江海天才擦掉的汗,又滲出來了:「要不,我給你們磕頭賠禮」
  
  「誰稀罕」舒歡丟了他一個白眼湯團,向著顧熙然道:「教他賠點銀子如何?」
  
  顧熙然非常配合:「很好」
  
  賭徒們只要有錢掙,哪管是誰的,聽見這話,也轟然叫好不為別的,單為回頭賺了顧家的錢,還要五五分成給江海天,他們心裡就覺著不爽快。
  
  這回江海天是真想哭了,只想著敲詐別人了,沒想被倒敲了一把,他苦著臉道:「各位爺,你們不能這樣……我……我沒銀子啊要有,就不賣侄女了」
  
  「沒事,不多要你,給個二兩意思一下好了。」舒歡仰著臉道:「咱們顧家不缺錢,就為了討個理」
  
  「我身上半兩銀子都沒有……」
  
  舒歡微訝:「不是昨日才賺了五兩麼,不至於這麼快就花光了吧?要真花完了,難道你先前說要退還身價銀子,是在哄我們不成?」
  
  江海天被他問得無語,他昨日的確花了不少錢,可是為了讓戲能演下去,臨鬧事前,找賭徒們又借了二兩,湊足了五兩,好防著顧家退人要錢。
  
  「看你這樣子,是有」舒歡笑吟吟的伸了手道:「先拿銀子來,贖了你的過錯,這事才能接著談,要不各位就請吧」
  
  讓他將銀子給出去,他不如去死
  
  江海天仍然不願意,急道:「給了,回頭身價銀子我就還不出了」
  
  「不妨。」顧熙然笑道:「美景,拿筆墨伺候,回頭要給不出銀子,就寫欠條」
  
  江海天瞪大了眼睛,還想再說點什麼,沒想就被那瘦削漢子踹了一腳:「爽快點,別耽誤正事」
  
  正事
  
  正事當然是訛錢
  
  江海天疼得一個機靈,不過也清醒了過來——
  
  捨不去小錢,換不來大財
  
  他咬了牙道:「好我給」
  
  四兩銀子給出去,江海天覺得自己心尖上的肉都被生生剜掉了一塊,沮喪的站在一旁垂著頭,再沒了活泛勁,還是顧熙然讓美景取了一隻簸籮和錢匣子來,先抬手輕飄飄的將江海天給他的二兩銀子丟了進去,其後微微笑道:「我先加二兩」
  
  那群賭徒原只當是口頭喊價,事後再給銀子,哪想他直接就真金白銀的扔上了,這財大氣粗的樣子,讓他們愣起神來。
  
  「怎麼?」顧熙然笑吟吟瞟他們一眼:「你們不跟價?那不好意思,人歸我了」
  
  「不是事後再給銀子麼?」江海天生怕那些賭徒身上沒帶足錢,這事情要黃,連忙幫著問了一句。
  
  顧熙然嗤笑一聲:「這意思是你們沒錢?沒錢同我爭什麼價?」
  
  何況,他們不怕他賴帳,他還怕他們賴帳呢
  
  「有有」賭徒們立刻醒悟過來,慌著就從懷裡袖裡摸銀子,是吃肉還是喝湯,就看這一回了,因此誰都不敢藏私,不過他們還算聰明,不敢教顧熙然瞧見他們究竟有多少銀子,還背著身,悄悄的在湊。



第一百零九章 請君入甕
  
  「三兩」
  
  「五兩。」
  
  「六兩」
  
  「八兩。」
  
  雙方都在喊價,賭徒們每回都是一兩一兩的往上加,這倒不是他們過於謹慎,怕將價喊得太猛,顧熙然要起疑心,而是他們身上銀子再湊也有限,加不了多少回,就沒錢往簸籮裡扔了,就這,還是三分五分的散碎銀子硬湊起來的,需要美景拿著戥子在旁邊稱著,有時甚至連銅板都數出來了。
  
  顧熙然突如其來的這一招太狠了,他們心裡都在暗暗叫苦,統共六個人,手頭的銀子全湊起來,撐死了也才二十兩,這還是由於他們平日時常哄人聚賭,習慣性多揣些銀子在身上,否則能不能湊出三兩來,都是個問題。
  
  這些人原想著做一票無本萬利的生意,此刻卻因銀子問題,陷入了十分尷尬的境地,手頭只有二十兩銀子,這意味著顧熙然只要出到二十一兩銀子,他們就沒有再抬價的餘力,最多也只能揣著那二十一兩銀子乖乖滾蛋,而且還要分一半給江海天,剩下的銀子,六個人分,每人分不到二兩
  
  「九兩」再喊價時,那瘦削漢子就有點咬牙切齒了,心裡希冀著顧熙然耐心耗盡,最好下一回,直接往上加個十兩,二十兩。
  
  誰想顧熙然耐心好得很呢,只微微一笑,道一聲:「十一兩。」
  
  他不緊不慢,不多不少,每回只加二兩。
  
  「十二兩」瘦削漢子竭力沉住氣。
  
  顧熙然抬手一拋,丟了二兩銀子進簸籮:「十四兩。」
  
  「十五兩」
  
  這一回,看著那瘦削漢子將銀子扔進簸籮裡時,顧熙然唇角揚起了一抹略帶譏諷的笑。
  
  江海天和賭徒們只覺心跳陡然加快,連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
  
  他沉不住氣了
  
  他是要往上大加價了
  
  以為期盼已久的那一刻終於要到來了,誰想顧熙然沒丟銀子,只是往椅子裡懶洋洋一靠,道聲:「好累。」
  
  江海天盯著他捧在懷裡的錢匣子吞了口唾沫,但不敢催他,只是討好的笑著:「要不,您先歇會?」
  
  顧熙然搖搖頭,端起茶碗來飲了一口道:「我不玩了。」
  
  一句話出,江海天與賭徒們都懵在原地,好似沒聽懂他在說些什麼。
  
  顧熙然微微一笑:「美景,把簸籮拿來,裡頭的錢,都是我們的。」
  
  美景答應一聲,上前要取錢時,這夥人才轟然轉醒,想都不及想,那瘦削漢子先攔在了簸籮前,不許美景靠近半步,面上還露出了凶狠的神情,眼神陰鷙的盯著顧熙然道:「你耍我們?」
  
  「耍你們?」顧熙然嗤笑起來:「我覺得買個丫鬟花這麼多錢不值得,因此放棄爭價。人你們帶走,銀子我拿,這不是事先定好的規矩,怎麼叫耍你們呢?」
  
  瘦削漢子被他問得有些語噎,怔了怔才道:「那人呢?見了人,你才能拿銀子」
  
  顧熙然見問,就向舒歡道:「喊她來」
  
  舒歡點了點頭就出去帶人了,剩下一群賭徒和江海天在那裡面面相覷,沒想到他還真肯交人。
  
  他們來之前,也設想過這種情況,心裡還有些擔憂,但顧熙然一直在用一種勢在必得的架勢告訴他們老子有的是錢,放人絕不可能,於是極有誤導性的讓他們放下了心裡的警惕與防備,再沒想到,他忽然說放棄就放棄了
  
  只是他這會放棄,同爭價之前放棄的結果截然不同,他們投出的這十五兩銀子,都要收歸他的荷包
  
  想到這裡,賭徒們的心裡都是挖涼挖涼的,再望向江海天時,目光就極為不善起來——
  
  都是這個傢伙出的餿主意,坑了他們這麼多錢
  
  十五兩銀子啊,雖然攤到每人頭上,損失只不過二兩多點,但就這二兩多點的銀子,也夠他們花用一個月了
  
  江海天哪裡還顧得上他們?人都快癱到地上去了,因為他不但一分銀子都沒撈到,還賠出去四兩,最慘的是還要將昨日賣人得的五兩身價銀子還回去
  
  顧熙然看著他們面上的神情,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他原是沒想到江海天會夥同了賭徒來訛錢,但很快就覺察到了,乾脆將計就計的請君入甕,是他們先不厚道,就別怪他心狠手辣。
  
  舒歡很快就帶著賞心來了,那小丫頭低垂著臉,默默的走到了顧熙然的身邊停下了腳步。
  
  顧熙然淡淡的瞟她一眼,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只道:「人在這裡,你們可以帶走,錢給我留下,還有——」
  
  他說著看看瞪著賞心的江海天:「那五兩身價銀子還來,要沒錢,寫欠條」
  
  江海天這會忙著確認賞心身份,暫時沒顧上錢的事,只上前兩步,試探著問道:「雨晴,真是你?」
  
  賞心在他接近的時候,有退怯的瑟縮,十分厭惡他的靠近,但隨即想起了舒歡的叮囑,咬著唇,驀然抬起了臉來,沙嘎啞暗著聲音道:「是我」
  
  看見她那張臉的一瞬,江海天的瞳孔急速收縮,驚嚇的連退了好幾步,一個沒站穩,直接摔坐到了地上:「你……你……」
  
  賞心那張臉,太可怕了
  
  上半邊仍然清秀皎麗,一雙眼睛湛然神采,但下半邊臉,從鼻樑往下直到被衣領掩蓋的頭頸,全是燒傷的痕跡,看上去受傷有些久了,癒合時的新肉凹凸不平的層疊在臉上,顯出一種異常鮮嫩的柔粉色澤,使她整個人看上去詭異有如鬼魅。
  
  那伙賭徒也頓時嘩然,不由自主的退了兩步。
  
  對於他們表現出的驚駭,賞心只覺暢快,她反倒逼近了兩步,冷笑道:「怎麼,叔叔不認識雨晴了嗎?」
  
  「你的聲音……你的臉……」江海天無法表達自己心頭的那份震駭,當然他不是關切,不是內疚,只是吃驚過度和害怕。
  
  吃驚,是沒想到長相清秀的侄女,如今會變成這般駭人模樣。至於害怕,他是想到侄女是要給賭徒們抵債用的,如今毀容毀成這個樣子,還有誰要?
  
  很快害怕就壓倒了吃驚,佔了上風。
  
  面對那雙看見過無數次,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眼睛,他翻身從地上爬起來,橫下心道:「不對,你不是雨晴」
  
  不是雨晴這句話,讓他在絕望中看到了一線曙光,他的態度立刻就堅定起來,當即撇下賞心,轉頭就對顧熙然道:「爺,這個醜丫頭不是我侄女雨晴,我壓根就不認識她,您還是別藏了,快把人交出來吧」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6:33 PM

第一百一十章 滾出去
  
  一句話出,賭徒們跟著聒噪起來,紛紛指責顧熙然惡意藏人,隨便弄個被毀了容的丫鬟就來糊弄他們。
  
  他們,都是見過賞心的,不過沒像江海天那樣朝夕相處,此刻認不出來或是為了利益急於否認也不奇怪,但江海天否認賞心的身份,可見心腸黑狠到了什麼程度。
  
  顧熙然微瞇著眼瞧了瞧他,忽然笑起來,對著賞心道:「你說你是江雨晴,可你叔叔說你不是,這可怎麼辦呢?若是不能證明你的身份,他們會讓我賠一大筆錢的。」
  
  賞心見江海天不認她,原只覺得悲哀,真沒想到她叔叔已經無恥到了這種程度,再聽顧熙然這麼一說,悲哀就轉成了憤怒,衝前兩步,指著江海天道:「你不認我這個侄女,我還不想認你這個叔叔,但我江雨晴這名字是我爹給的,你沒資格否認」
  
  江海天腆著臉笑起來:「小姑娘,你別再逗我了好不好?我哥可沒生這麼醜的女兒」
  
  賞心被他氣得眼淚都快掉下來:「江海天,你還有沒有良心?你忘了我爹臨終前你是怎麼答應他要照顧我的?結果呢,你所謂的照顧,就是將我賣了,如今為了生財,竟然還睜著眼說瞎話,不敢認我」
  
  江海天神色一僵,悻悻道:「我只認我侄女,你不是我侄女」
  
  賞心深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再接他的話,只是目光愴然道:「我記得我娘還在的時候,每年入冬,她都要在燈下做針線做到很晚,那時候我不懂事,總鬧著她睡,她每每都哄著我,教我乖,要聽話,因為若是不趕在天寒地凍前將冬衣趕製出來,她的小叔子就要挨凍著涼,可是她用心縫製的冬衣,往往過不了三天,就會出現在估衣鋪子裡。」
  
  江海天越發悻悻,張了口,原想打斷她,但她瞧都沒瞧他一眼,只接著往下說:「我爹是個屢試不中的秀才,文弱書生一個,做不了地裡活,但他要養著家裡四張吃飯的嘴,只能早出晚歸的替人寫字,教人唸書,甚至放下斯文身段,去別人家幫閒打雜,為的只是多賺兩個銅板,回家時好順道在村西的劉屠戶家買一副半副的豬下水。」
  
  說到這裡,她憤然的目光才轉向江海天:「他這麼辛苦做活,只因他那成日游手好閒,什麼也不做的弟弟,總是抱怨家裡沒有葷食,埋怨他這個當兄長的虧待自己兄弟,然而他時常興沖沖的提肉歸家時,看見的不是弟弟感激著迎出來的笑顏,而是趁著他不在時,又被掃蕩一空的家桌椅、筆墨、衣裳,只要能當的東西,都被偷出去當了,甚至有一年,極冷的天氣,但他的被褥卻教那弟弟拿去當了,他只能裹著單衣,瑟縮在床板上抖著入眠」
  
  長年生活在如此環境中,使得賞心懂事而早熟,很多事情,她只是藏在心裡沒有說,不代表已經不記得。一件一件往事,一幕一幕回憶,此刻壓根用不著去想,順著嘴就說出了口,因為她已經想要說出來成千上百次了,但江海天是她的長輩,她只能忍著,不去指責。
  
  此刻情形不同了,他不認她,她更不要認他
  
  「有時想想我真恨恨我娘笨,恨我爹傻,為什麼要縱容出你這樣的兄弟像你這樣的人,就該對你狠一點,丟你在街頭乞討為生,看著你凍餓而死,暴骨荒野,無人收屍」賞心說到最後,言語已惡毒得接近詛咒,連帶她的眼神,還有她那張有如鬼魅一般的臉孔,都透露出了刻骨的恨意,教江海天看著不寒而慄,只能低著頭,躲避著她的目光。
  
  賞心一揚下巴,傲然喝道:「江海天,你若認定我不是你侄女,你就抬起頭來,看著我的眼睛,再否認一次」
  
  「我……」江海天剛對上她的目光,就教那彷彿要撕裂他的恨意給壓得扭過了臉去。
  
  賞心輕蔑的望了他一眼:「就知道你是這種自私而沒膽量的人還有些事,要我當著人說出來嗎?比如我逃出家門那夜,丟在灶房裡的那根燒火棍……」
  
  她話還未說完,江海天就慌著阻止她道:「不別說你別說」
  
  舒歡也急道:「這就夠了,不用再說下去。」
  
  賭徒們聽得一頭霧水,不知道為何一根燒火棍讓江海天如此驚慌,慌到不知不覺就默認了賞心的身份,然而舒歡和顧熙然卻是推測過內幕的,知道這原是賞心最無法啟齒的事情,沒想到她恨他叔叔恨到要將這事當眾張揚出來的程度。
  
  不能說
  
  當然不能說
  
  這種事情,若是發生在現代,都足夠教人指著脊樑骨議論一輩子,又何況是在這種保守封建的年代
  
  言語,有時候是殺人最利的刃,還不見血。
  
  賞心被舒歡喝住,深深吸了口氣,平緩了一下情緒,這才落落大方的走了兩步,走到那群賭徒身前,帶著兩分不耐煩的傲意,掃視著他們道:「都聽清楚了?他都承認了你們要還說我不是江雨晴,那就帶我回村,看看村裡那些人,認不認得我」
  
  「這……」賭徒們都為難了,他們要一個被毀了容的小丫頭幹什麼?賣又沒人要,帶回去白養著,那豈不是虧本?
  
  他們還在遲疑,顧熙然就站了起來,抖了抖手裡的賣身契道:「人送到你們手裡了,賣身契在這裡,隨你們怎麼處置好了,美景,拿錢,送人至於你——」
  
  他向低頭愣在一旁的江海天招了招手道:「過來寫欠條,要不識字,就讓你侄女寫,然後你乖乖的摁上手印,這事就算完了,你也可以給我滾出去了」
  
  話剛說完,賭徒們就嘩然起來,再次阻止美景上前拿錢,看那架勢,甚至還想動手去搶,連帶顧熙然丟在簸籮裡的那一份銀子,也想強佔。
  
  「當我是死人啊?」顧熙然揚起眉道:「還在我顧家,你們就敢這麼放肆,真是給臉不要臉來人,給我把這群無賴叉出去」
  
  話音剛落,事先就被糾集起來,悄悄候在外面的別院管事和家丁就持棍掄棒的一湧而入,當然,走在最前面的是武師杜秋,他根本不搭話,上前拎起那瘦削漢子的衣襟,就將他往廳門外丟,丟到外頭覺得不過癮,還伸腿在那漢子屁股上狠踹了一腳,將之當球一樣踢得滾了出去,而其他幾名賭徒,也被揍得哭爹喊娘,抱著頭往外頭亂竄。



第一百一十一章 動粗才是王道
  
  偷雞不成蝕把米
  
  面對江海天的痛哭求饒,顧熙然壓根就不動聲色,只教賞心提筆寫了欠條,隨後將那欠條和印泥丟在他面前:「看清楚了,五兩,一文錢都沒多賴你,摁手印吧」
  
  江海天原不肯,但耳邊聽見的是賭徒們被揍時發出的慘呼,再抬頭瞧見杜秋神色莫測的站在他身旁,道一聲:「要不要我幫你?」
  
  他就嚇得一哆嗦,連話都不敢答,慌著就往欠條上摁了手印,再抖著手將之遞送到顧熙然面前。
  
  顧熙然一把接了,邊看邊微微而笑:「不錯,手印摁得還挺漂亮記住了,這可是你自願的,我可沒逼你。」
  
  江海天都快哭出來了:「是……是我自願的……」
  
  賞心不想再看他這副醜樣,哼一聲就逕自走到了外頭,對著那群被揍到鼻青臉腫的賭徒們道:「走啊還死賴在這裡做什麼?等著人報官來捉麼?」
  
  「你……」那瘦削漢子捂著剛一名家丁打腫的臉,越看賞心那張臉,越覺得噁心,再顧不上別的,直朝廳內喊道:「等等顧家這位爺,我還有話說」
  
  顧熙然緩步踱了出來,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瘦削漢子被他噎得都快翻白眼了,但見江海天被杜秋揪著衣領丟出來,知道再不說話就沒機會了,只好忍著怒道:「這丫頭被賣給我們時,還是好好的一張臉,此刻毀成這樣,教我們賣給誰去?不行,你要賠償我們的損失」
  
  顧熙然還未答話,賞心先搶著指住江海天道:「我的臉是被他毀的,他說不能教你們撿這便宜去,關顧家什麼事?你少混賴」
  
  江海天正揉著屁股從地上爬起,聽見這話徹底急了:「雨晴,這話你可不能亂說,我啥時候毀過你的臉……」
  
  賞心強勢打斷他道:「就在我逃出家門那天夜裡你喝醉了,拿燒火棍子燙我的臉」
  
  「你……你撒謊……」
  
  她振振有詞,江海天欲辯無言。
  
  賞心輕蔑一笑:「就到了官府,我還是這句話」
  
  其實,她也沒算說謊,當天夜裡,江海天打算行那禽獸之事前,的確說過這樣的話——
  
  毀了你,也不能教那群人佔了便宜去
  
  字字句句,言猶在耳,這份極至的恥辱,她永世都忘不掉
  
  賭徒們時常同這江海天在一起賭錢戲耍,對他的品性自然深知,一聽這語氣,還真像是他說的話,再者方才一提燒火棍,他就慌神,可見賞心沒有說謊,於是憋了許久的一腔怒氣終於爆發出來,掄拳提腿的就將怒氣都發洩到了他身上。
  
  江海天被一群人圍在中間狠揍,顧熙然等人漠然旁觀,不過心裡都覺解氣。
  
  面對這種厚顏無恥之徒,說道理會把自己憋氣死,掄胳膊動粗才是王道
  
  沒多久江海天就被直接揍成了豬頭,那雙本來還算大的眼睛,此刻腫得簡直睜不開,舒歡一看再打下去要出人命,忙開口道:「夠了吧你們,要打,一會出去隨你們怎麼打,別在我們這裡鬧出人命來」
  
  那瘦削漢子還覺不夠解氣,又狠狠的踹了江海天一腳,往他身上啐了口唾沫,再轉過臉來面對顧熙然時,就破天荒的露出了討好的笑:「爺,這事都是誤會,我們道歉,您別往心裡去。」
  
  顧熙然挑眉看看他,悶哼一聲,不語。
  
  他這才尷尬的接著道:「爺,咱們打個商量成不成?這丫頭如今丑成這樣,我們帶回去也沒法往外賣啊不如您醒個好,再將她買回去如何?」
  
  顧熙然惜字如金起來,只道:「多少?」
  
  瘦削漢子對他的爽快有點不習慣,怔了怔,還轉頭看看同伴,交換了幾個眼色,這才試探性的伸出了兩根手指。
  
  「二兩?」顧熙然一笑:「行啊」
  
  那瘦削漢子急道:「爺您別說笑,二兩銀子哪能買人啊是二十兩。」
  
  都弱勢成這樣了,還想著敲詐他銀子啊
  
  顧熙然對這些人也著實有些無語了,冷哼一聲:「杜秋,送客」
  
  杜秋答應一聲,作勢就要上前轟人。
  
  那群賭徒們都急了,七嘴八舌的嚷起來——
  
  「那十兩十兩總行吧?」
  
  「八兩八兩」
  
  「七兩也好啊」
  
  ……
  
  這時一個清泠泠的聲音插入內道:「五兩」
  
  賭徒們都靜默了下來,轉眼去瞧說話的舒歡。
  
  舒歡懶得理他們,只道:「五兩,賣不賣一句話,不賣就滾」
  
  五兩銀子賣個醜丫頭,說起來真是不虧,但問題是他們先前爭價時虧大了,此刻真要五兩銀子將賞心轉賣出去,他們又覺不甘。
  
  舒歡冷笑起來:「二爺,他們捨不得呢咱們也別強人所難了,留著銀子另買個丫鬟吧」
  
  這會要再拿喬不賣,恐怕回頭將人帶出去,連一兩銀子都賣不到
  
  瘦削漢子忙急道:「賣我們賣五兩就五兩吧,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舒歡不理他,只道:「還有賣身契,兩張,你們先交出來」
  
  賭徒們無奈的將賣身契給了,舒歡這才忍著笑,將先前江海天摁過手印的欠條遞了過去,板著臉道:「給你們錢,收好,可別丟了」
  
  賭徒們一看是張欠條,而且江海天寫的欠條能有什麼用?追債追上一輩子,都未必要得回來,頓時又嘩然起來,追著她要賣身契,揚言不賣了。
  
  「在場的都是人證,買賣豈是兒戲,有你們這麼出爾反爾的嗎?」舒歡懶得再搭理他們,拿著賣身契,攬過賞心,轉身就走。
  
  美景一笑,急忙跟上。
  
  身後,頓時傳來一陣拳打腳踢之聲,家丁們又動上手了,打算將這些賭徒統統丟出門去。
  
  真累顧熙然懶懶的打了個呵欠,也準備走了,只丟下一句話:「你們慢些清理這些垃圾,要讓他們記住,下回再上這鬧事,就統統捆去官府,作私闖民宅論」
  
  「是」家丁們齊齊喝一聲,威武震天。
  
  賭徒們攔都沒法攔,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揚長而去,緊接著,毫不留情的棍棒就打了下來,若不想被打死,他們只好抱頭外竄。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6:33 PM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月餅
  
  品竹軒內,賞心對著桌面上擱的兩張賣身契和十七兩銀子默然無語。
  
  她臉上那偽裝出來的傷痕,已被紀丹青用水洗淨了,仍恢復了清秀潔雅的最初容貌,只是沙嘎啞暗的聲音是嘶喊過度,再灌了不少冰水造成的,一時半會沒法恢復,需要多喝紀丹青替她配製的潤喉亮嗓的藥草茶。
  
  舒歡坐了下來,看看她,也沒說話,只將那賣身契和銀子,推到了她的面前。
  
  「二奶奶……」賞心方才回來後大哭過一陣,嗓子啞得更厲害了,要很費勁的說話,才能發出些微聲音。她反手將那些東西又給推了回去:「我說過要留在這裡,您別趕我走。」
  
  舒歡認真的看了看她,見她面上沒有分毫猶豫之色,就點了頭,拾起那張從賭徒們手裡得來的賣身契,當場撕了,另一張則揣入了衣袖之內,但桌上的銀子,她沒動,只道:「這些銀子你收著,家裡沒有能依靠的人了,但你今後的路還很長,留著傍身吧。」
  
  「我不能……」賞心還想拒絕,顧熙然在旁端了茶壺倒水:「讓你收著就收著,這些錢都是那些賭徒和你那無恥叔叔孝敬的,難道你還不好意思拿?」
  
  「不是……」賞心搖搖頭。
  
  舒歡抬手撥了撥銀子:「其實這些錢是他們當初坑你家的,你就當是你爹留給你的嫁妝,收起來吧。」
  
  她這樣一說,賞心再無別話,只得含淚將錢收了,轉身跪在他倆面前,磕了個頭,隨即起身道:「我爹說過,大恩不言謝,二爺和二奶奶的恩情,我會記在心裡。」
  
  舒歡搖頭笑道:「舉手之勞而已,你也不用放在心裡,只是跟著我時,多替**份心就行了,往後要是想離去,你拿五兩銀子來贖賣身契就可以走了,我也不虧。」
  
  賞心知道舒歡這半是玩笑話,半是替她考慮,讓她別將這事當成太大的恩情,只看作是銀貨兩訖的交易,冷冰冰的互利關係下,其實掩蓋的是一份熱心,她只覺心裡一暖,不由就含淚笑了。
  
  轉眼中秋將近,這日舒歡瞧見別院管事遞進來的採買單子,上面寫著精緻月餅十匣,散眾月餅百枚,不禁好奇起來,想知道這裡的月餅究竟精緻到什麼程度,同那散給眾人的月餅又有什麼區別。
  
  顧熙然自然同她一樣不知道,舒歡就只好去問美景,美景只當她娘家窮,往常過節不買這些應節的食物,何況看許氏那樣子,就算買了,也未必輪得到她吃,心裡不由同情萬分,緩著聲回道:「散眾的那些月餅,不過是糖飴和著油酥做的餡兒,匣裝的那些,多有果餡兒混在裡頭。」
  
  說著她就笑:「不知道二爺和二奶奶愛吃哪種果餡兒的,不如撿著愛的,教管事的爺們預備吧。」
  
  舒歡再問了兩句,才知道這裡的月餅,同她從前吃過的不一樣,沒有那種鬆鬆香香的酥皮,只是帶餡兒的蒸餅而已,不過做得精緻些,巧潔可喜,加上過節應景,買的人也很多。
  
  低頭想了想,舒歡笑道:「棗泥餡的吧,我要這個。」
  
  美景才想著去傳話,就見顧熙然午睡起來,懶懶的倚在內室門框上笑道:「不愛甜的,我要蛋黃月餅。」
  
  「二爺,有這種餡兒的麼?」美景極其詫異。
  
  舒歡好笑的瞟了他一眼,她還想吃冰淇淋月餅呢,可是這裡是不會有的不過倒也讓她靈機一動,不如自己做些月餅來吃好了,當是懷舊。
  
  只是,廚藝她是完全不懂的,也不知道現代的那些月餅做法,只能去找杜母問問,看能不能做出類似的來。
  
  候著顧熙然喝了兩盞茶,出門去找紀丹青請教的閒隙,舒歡就去找杜母商議了,聽見她想自己做月餅,杜母也是歡喜的,笑道:「這沒什麼難的,從前家裡光景不好過時,我還做了賣過呢,只是這蛋黃餡的月餅,卻不曾聽說過。」
  
  「就是裹了鹹蛋黃的那種。」舒歡說著,又細細的描述了自己從前吃過的蘇式月餅,聽得杜母頗犯了一會躊躇,最後猶豫道:「沒見過這樣的做法,倒是可以試試。」
  
  說試就試,反正別院廚房裡一應東西都是齊全的,只是杜母連做了兩回,最後出鍋的,無論是外觀還是口感,都仍然偏向這個年代的月餅,舒歡只好歎息著放棄。
  
  做自己不擅長的事,果然失敗幾率很大,何況只是單憑描述,要讓杜母做出一樣的來,還真是為難她了,不過值得安慰的是喚了美景和賞心來嘗,她們卻讚這月餅的味道與從前吃的有些不同,倒覺得新鮮別緻。
  
  別院裡有專做糕點的廚子,在她們試做月餅的時候,一直饒有興味的在旁看著,瞧見舒歡打算放棄不做,忽然插了口道:「聽二奶奶說的,倒像是酥皮類的點心,不如讓我試試?」
  
  舒歡只撿了較為傳統的蘇式月餅來讓杜母試做,就是覺得用這年代的廚具和食材能做出來,但她忘了杜母家境所限,擅長的只是家常菜,糕點這類精細的吃食其實不太會,這會聽這廚子一說,立刻喜道:「好,你來試試吧」
  
  這廚子出手,同杜母又不一樣,飛快的和起油酥面來,手法靈巧而熟練,舒歡則在一旁回憶蘇式月餅裡那些口感較佳的餡料,細細的說給廚子聽了,最後還即興自創了,教丫鬟們去園裡採了現成的桂花來,拌上糖飴和油酥,又多一種桂花餡的月餅,只是讓那廚子少擱些糖油,等到做出來,光看外表已有七分相似,吃在嘴裡更是餘香滿口而不覺過膩。
  
  瞧見舒歡嘗過月餅後點頭不語,美景好奇的撿了一塊,跟著嘗了一口,覺得果然比蒸出來的月餅口感要好上許多,不禁笑道:「二奶奶說的就是這一種麼?」
  
  舒歡沉吟著:「還有些不同,但是差不多了。」
  
  只是,這種她記憶中的月餅,對這裡吃慣了蒸制月餅的人來說,反倒算不上月餅了吧,最多也只能算是有些像月餅的新式糕點,不過這有什麼關係,她只是想嘗嘗回憶中的味道而已,想必顧熙然也有這樣的期盼。
  
  念及至此,她又微微笑起來,向那廚子道:「中秋就時就做這種糕點吧,方纔我說過的那些餡料,每樣兒都做些出來。」
  
  美景在旁提了一句:「二爺和二奶奶不回去過節,不如先做一份,給府裡送去,教太君和老爺太太嘗嘗,也算是份孝心。」
  
  「就是這樣。」舒歡點頭笑道:「你倒提醒了我,家裡人多,每樣都多做些,不同的餡料分一匣子,乾乾淨淨的使人送回去吧。」
  
  她說著讓美景給那廚子半吊賞錢,臨出廚門的時候,忽然想起什麼,又回頭問了那廚子的名字,暗自記在心裡,盤算著等顧家那些人吃過這月餅後,要是還覺得可口,她倒是可以同顧熙然商量一下,看能不能開一家糕點鋪子,也是生財的一條路。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中秋夜宴
  
  這是一個流行拜月看燈的年代,早在天色未暗前,舒歡就帶著幾名丫鬟,在別院各處掛上了精緻的燈籠,美景則帶人擺好了香案香爐,供上了月餅瓜果,備著夜裡拜月時用。
  
  中秋節,還要吃團圓飯,為了方便賞月,桌椅都被抬到了外面,就臨著湖池,有著極敞闊的視野,而桌面上已然擺上了攢盒,裡頭盛的都是各色乾鮮果子,糖果蜜餞,待到夜幕初臨,就有丫鬟開始往桌上擺冷盆熱菜,還有剛蒸熟的極肥螃蟹和酒醋薑末。
  
  然而,坐到酒桌前時,舒歡心裡卻有些小小的不暢快。
  
  原本請了紀丹青、杜秋和杜母來一同吃酒賞月,別院裡雖有內眷,但她和顧熙然都是不太在乎規矩的人,壓根就有考慮避嫌的事,就連暫時被撤了禁足令,能夠出來吃頓飯,放放風的雲姨娘,也沒有任何感覺不妥的表現。
  
  這本來該是一個和諧美好的夜晚,沒想卻在章含芳驀然出現時,抖出了一丁點不太和諧的旋律。
  
  章含芳盛裝華服,帶著一身的傲然而來,但是看見杜秋和紀丹青時,她的臉色就有些變了,斜睨著舒歡道:「表嫂怎麼同陌生男子坐在一處吃酒,也不怕教人說閒話嗎?」
  
  這話說得紀丹青和杜秋都有些坐不住,舒歡倒也罷了,他們同她混熟了,習慣性不避嫌疑,可章含芳仍是待字閨中的未嫁少女,彼些壓根不熟,廝混在一處吃酒,的確不太方便。
  
  眼見紀丹青和杜秋流露出欲辭之意,舒歡按捺不住,先站起身來,微微笑道:「我是不怕聽閒話的人,何況你表哥同在這裡,也沒什麼閒話能傳出來,倒是表妹冰清玉質,不該教那起多舌的小人議論,正是慮到此節,因此今晚吃酒賞月,我就沒敢下貼子請表妹來。」
  
  言下之意,既沒請你來,你要瞧著這場面心裡不舒坦,那就趕緊滾吧
  
  她本不是這樣刻薄的人,也猶豫過中秋夜宴時,要不要請章含芳過來一同吃酒,因為章家派人來催了好幾回,章子榮已然告辭回府了,章含芳卻借口生病經不起路途奔波,硬是在別院賴著住了下來。
  
  舒歡不懂章含芳此舉含義,也不高興去猜測,只是覺得都是親戚,若是過節吃團圓飯,單撇下她一人孤單單的不去理會,有點不太合適,不過真要請她來,酒席上氣氛會變得沉默而尷尬也是能預料到的,思來想去,她不願委屈自己和其他人生氣,索性就不周到至底,偏不去請章含芳,只教人送了酒菜過去,卻沒想章含芳竟不請自來,立刻就讓她明白了自己那不請的決定有多麼英明
  
  話說到這種地步,趕人的意味十分明顯了,章含芳臉一陣青一陣白,若照著她一貫的高傲心性,此刻就該憤然轉身而去,但令舒歡驚訝的意外再次發生,她竟沒有走,只是掃視了眾人一眼,冷哼了一聲,就在酒桌上坐了下來,口裡還道:「既然表哥表嫂都在,那我也沒什麼好顧忌的。」
  
  舒歡真不知道她這轉變是好是壞,不過頭痛是肯定的,這當兒也不好再趕她,只能當她不存在,喊了丫鬟們端水來,準備淨了手,去消滅桌上那一大盤子她垂涎已久的螃蟹。
  
  顧熙然心裡也不爽快,但面上未露半分,見酒桌上氣氛有些僵,就端起了酒杯,邀人共飲,又隨口說了兩個笑話,這席上的氣氛這才漸緩過來。
  
  螃蟹一向是舒歡的大愛,未穿越前,想要吃到這麼肥美新鮮,純自然生長的蟹是極難的,因此她挑了一隻蟹,掰開蟹殼時,就瞬間將章含芳拋到了腦後,只顧著去消滅蟹殼裡那肥美豐腴的膏黃了。
  
  見她喜歡,顧熙然邊同人說話,邊不動聲色的掰了一隻蟹,將滿滿的膏黃都剔到了蟹殼裡,推到了她的面前。
  
  章含芳坐在那裡插不上話,也撿了一隻螃蟹正掰著,但她此刻對顧熙然有一種莫名的關注,一直在悄悄的留意著他的舉動,見他如此,心裡自然有種說不出的不快,想都不及想,話就脫口而出:「表嫂未嫁時想是沒吃過螃蟹吧,那就多吃點兒。」
  
  說著,她就將掰下的蟹殼遞到舒歡面前,還笑道:「不會吃蟹的人,也就只能吃吃膏黃了,畢竟剝蟹肉是極細巧的事,剝的不好,就只能嚼著一嘴的殼了。」
  
  忒特麼的煩了
  
  舒歡沒有起床氣,但是有吃飯氣,享受著美食的時候,有這麼一個人在旁邊添堵,真是極影響胃口的一件事,因此她接過章含芳遞過來的一殼膏黃,就笑吟吟的道了謝:「是啊是啊,表妹說的是,我不會剝蟹肉,只會吃膏黃,那麼——」
  
  說到這裡,她另一隻手將還未來得及吃的蟹身遞了過去:「就麻煩表妹這會吃的,替我解決這蟹肉了。」
  
  多好的事啊
  
  她曾經幻想過千百次,若是螃蟹不生腿腳,只長膏黃多好,如今這幻想雖未實現,但她吃膏黃,有人替她解決蟹肉,當然是求之不得一件事。
  
  章含芳面色一僵,沒有伸手去接,舒歡也不理她,直接將那蟹身丟到她面前的碟子裡,待吃完面前的膏黃,又伸手撿了一隻螃蟹,這回更直接,掰下蟹殼就將蟹身往章含芳那裡丟,看也不看她,只笑道:「表妹,這些就拜託你了,正好你吃著,我在旁學學,瞧瞧這蟹肉到底要怎麼個吃法,才算細巧。」
  
  見她倆爭鋒相對,舒歡還佔了上風,其他人都識趣的憋著笑,低頭吃螃蟹。
  
  章含芳就尷尬了,她其實也愛膏黃,方才讓出去,不過是想奚落一下舒歡,哪想到反吃了個悶虧,又不願當真去吃碟子裡的蟹身給人看,她就只好恨恨的提著筷子,去夾別的菜吃。
  
  好在這時美景恰好捧了骰子來,顧熙然便含笑接過:「悶頭吃酒沒意思,不如搖骰賭輸贏,輸的罰酒一盅好了。」
  
  旁人尚未答話,章含芳先嗤笑道:「搖骰太俗了,不如行酒令,要不吟詩作對也好,現成的題目,賞菊、玩月、食蟹、秋思,做不出來的人,罰酒一盅。」
  
  她自負才思敏捷,做詩絕不輸於人,言語時,眼睛就斜瞟著舒歡:「表嫂覺得如何?」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6:34 PM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合時宜的人
  
  舒歡正拿著薑醋往蟹殼裡倒,聞言只抬眼看了看她,淡淡道一句:「表妹才情絕佳,自個玩吧,我不會。」
  
  章含芳得意的挑眉去望顧熙然:「表哥?」
  
  顧熙然回之一笑:「不好意思,我沒詩才,也不會。」
  
  章含芳心裡一窒,失落不說,還有種近退兩難的感覺,只好拿眼去掃其他人,想找個附和她提議的,她好順著台階下。
  
  杜秋悶聲不響,只低頭喝酒。
  
  紀丹青溫和一笑:「在下只會望聞問切,不懂吟詩作對。」
  
  雲姨娘端起酒杯先飲盡,拿帕子輕拭了拭嘴角,這才柔聲道:「嫣娘先自罰一杯。」
  
  杜母是個好心腸的,瞧見氣氛尷尬,也不知說什麼好,最後一提筷子招呼道:「吃菜吃菜,大家吃菜」
  
  ……
  
  章含芳氣得半死,只好在桌子底下擰著她的帕子,暗罵這群傢伙庸俗不堪,但她此刻也不知怎的,看舒歡比原先越發不順眼,只想將她狠狠的踩到腳底,讓旁人知道她其實就是個一無是處,不登大雅之堂的貧家女。
  
  因此,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見眾人只顧搖骰吃酒,高談闊論的章含芳再耐不住,道一聲:「鳴鸞,拿琴來。」
  
  一句話將席上的談笑聲打斷,大家都很有默契的收了聲,有飲著蘇葉湯的,也有拿蘇葉水洗手的。
  
  美景和慧雲十分知趣的帶著丫鬟們將桌上的殘餚撤走,另端了鹽水煮的毛豆芋頭等物上桌,還有切好的西瓜和破開的足有兩個拳頭那麼大的石榴,當然月餅也是必不可少之物,全用描金繪花的紅木匣盛著,瞧上去精緻之極。
  
  那天替舒歡試做月餅的廚子也端了一盤糕點上來,笑著道:「二奶奶瞧著這個好不好?」
  
  舒歡聞言去看,覺得應該是她教著做的月餅,只是外觀已然不太一樣了,都做得極小巧,比棋子兒大不了多少,簡直可以一口一個,而且除了常見的圓式外,還有各種花式,就連顏色都不太一樣,不禁笑道:「這個有趣,小巧得討喜,要不吃了一肚子酒菜,還真吃不下了。」
  
  她說著先撿了個圓式的,咬了一口,是火腿餡的,外層的酥皮入口即溶,裡頭的火腿絲鮮香四溢,味道的確比前幾天嘗的要好得多,只是她還未及說話,顧熙然已將她手裡那剩的半塊月餅奪了去,丟進了自己嘴裡。
  
  「不錯。」他嘗後點了點頭。
  
  舒歡鬱悶的瞟他一眼,立起身來,將那月餅端至各人身邊,讓他們分嘗,桌上那精緻匣子裡盛的蒸制月餅,自然就沒有人再去碰了。
  
  瞧見眾人吃得讚賞,那廚子也覺高興,笑著稟道:「那鴿蛋式的裡頭是蛋黃餡,海棠式的是豆沙,還有鮮肉、鮑魚、蟹肉、栗泥、蓮蓉、五仁、山楂、桂花、玫瑰……」
  
  他一張口說個不停,裡頭有舒歡依著記憶說過的,也有她沒說過的,倒將她驚訝了一下,不覺回頭多看了那廚子兩眼,沒想到他還會舉一反三。
  
  那廚子見舒歡回顧,不由低著頭道:「我想著口味多些總好,就將尋常點心裡能用到的餡料都加進去了,只是二奶奶說的椰蓉一時買不到,抹茶的我做了也總覺不好,還得再回去多試兩回。」
  
  「哎喲喲」杜母已撐不住笑起來:「我還真沒想到這月餅也能做出這麼多花巧來。」
  
  顧熙然此時撿了一隻蛋黃月餅正在吃,聞言笑道:「月餅取其團圓之意,總要圓式的好些,但尋常沒人去吃,這些算是糕點,今後常做吧。」
  
  那廚子答應一聲,原要退下去,誰想顧熙然也動了與舒歡不謀而合的心思,教人賞了錢後,問他名字。
  
  「小的姓甄,名順。」
  
  顧熙然一笑:「還真順」
  
  一句話,說得眾人都笑起來,唯獨章含芳被撇在一旁,怎麼都融不進這份熱鬧裡,頓時深覺委屈起來。好在此刻鳴鸞已取了琴來,又在熏爐內燃了瓊心香,請她起手調琴,她就借勢離了席在琴案前端坐而下,不過片刻,就有泠泠琴音斷斷續續的響了起來。
  
  舒歡雖不怎麼通音律,但平心而論,章含芳彈的還不錯,起碼曲調悠揚,意境也還有一些,若不是她人太討厭,月下品香聽琴,倒也是人生一件樂事,尤其是此刻酒過微醺,手邊有茶水糕點,果品零嘴,再兼皓月當空,清風徐徐,極暢心懷。
  
  默默的想著,她不禁陷入了沉思中。
  
  還真是每逢佳節備思親,方才熱鬧還不覺得,此刻靜下來,心裡就有一份繚繞不去的思念和悵然……
  
  才歎了口氣,就覺有人伸手過來握住了她的手。
  
  舒歡抬眼一瞧,是顧熙然,他那雙眼眸倒映著月華,深邃而灼人,顯然也想到了些什麼。
  
  兩人在桌下互握著手對坐了片刻,舒歡忽然聽見琴聲變得激憤而高昂起來,隱隱有些刺耳的金戈之音,不禁微皺了眉頭,還未等她去看章含芳怎麼回事,就聽「錚」一聲響,琴弦斷了一根。
  
  斷弦難續,這在古人眼裡是不太吉利的事情,何況又當此中秋之節,越發不祥,章含芳的臉一霎時就變得蒼白起來。
  
  「姑娘……」鳴鸞趕著上前要替她換弦,沒想她猛然站了起來,劈頭就問道:「你故意的吧,存心不良的拿這種琴來給我彈,是想看著我出醜嗎?」
  
  鳴鸞被她喝得一怔,驚嚇的睜大了眼睛,試圖辯解:「婢子不敢……」
  
  話沒說完,就聽章含芳對身後的關媽媽道:「掌她的嘴」
  
  這哪裡是教訓丫鬟,分明是心裡憋著一股邪火急於發洩,隨便找了個借口,不由分說的就發作人。
  
  關媽媽心裡唸一聲苦,但不得不從,上前就左右開弓的煽起鳴鸞耳光來。
  
  章含芳教訓自個的丫鬟,旁人自然管不著,但好好的興致忽然就被攪沒了,杜母等人紛紛借口天色已晚,避了開去。
  
  這一回,舒歡沒有再留,席終人散是正常的,何況留人下來做什麼,圍觀鳴鸞被打嗎?她只喊了丫鬟們提燈送人,自個也不要留下再看章含芳這不合時宜的發飆,甚至懶得同她打招呼,就與顧熙然攜著手離開。
  
  他們,還要去拜月
  
  說是入鄉隨俗吧,其實只是想暗自默禱,希望生活在不同時空的那些親人們,能歲月靜好,平安長樂。
  
  只是他們卻不知道,身後的章含芳,咬著唇目送他們離去,眼裡流露出了不甘而幽恨的神色。



第一百一十五章 表妹請自重
  
  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
  
  依著這裡的規矩焚香拜月,心中默禱,舒歡希望自己的思緒,能被遠在不同時空的親人感應,最好從此不再替她悲傷,不再替她憂心忡忡。
  
  美景在旁願祝:「拜了月,二爺早步蟾宮,高攀仙桂,二奶奶貌似嫦娥,圓如皓月。」
  
  一腔的悵然,被她這句話一說,頓時化作烏有。
  
  舒歡甚至忍不住噴笑出聲,佯惱道:「我不要圓如皓月。」
  
  何況這裡也不是以胖為美的年代,穠纖合度最好了
  
  美景一愣,隨即想到舒歡的體形圓成皓月一般,行走坐臥的模樣,也忍不住笑起來:「往常見人拜月都這麼說,我就沒細想。」
  
  顧熙然在旁聽著只是笑,過後讓美景喚了其他丫鬟都來拜月,討個吉利,圖個熱鬧。
  
  看著眾丫鬟在旁嘻嘻哈哈的笑鬧,舒歡也覺心情好起來,正仰著頭看那高懸天際的圓月,忽然感覺顧熙然伸手攬過了她,低聲問道:「想不想出去看燈?」
  
  「現在?」舒歡微訝,這時辰,若按現代時間來計算,也差不多九點多了,在古代算夜深了。
  
  「這裡習俗,每至中秋,燈市盡宵不止。」顧熙然笑道:「你若想去,此刻也不算晚,只是郊野荒鄉不比城內,燈火沒那麼輝煌燦爛。」
  
  「去我去」舒歡雀躍起來,既然知道再回不去現代,那麼就將在這裡的生活,當成是一次難得的古代之旅吧,畢竟不是人人都有這個機會的。
  
  顧熙然一笑:「要去就動作快點,回去先拿兩件厚些的衣裳,外頭風很涼的。」
  
  舒歡應著聲就跑,美景在旁聽見了,急著追她:「二奶奶,帶上我,我也想去」
  
  「哎,你去喊賞心來,她對這裡熟,帶著我們不怕迷路。」
  
  ……
  
  兩人邊說邊跑遠了,顧熙然望著她們的背影微微而笑。
  
  此時章含芳教訓完了丫鬟,正憋著一肚子鬱悶,要回馥馥齋去,路過這裡時,恰好瞧見顧熙然目含笑意的負手立於月下,其身姿頎長挺拔,衣擺臨風而動,襯著身後那一輪清輝皓月,真如圖畫中人。
  
  她不覺看得有些癡了。
  
  顧熙然容貌原本出色,不論擱在哪裡都鶴立雞群,外帶古代閨閣女子出門見人的機會極少,又長日漫漫無所事事,難免生出閨怨幽思,其情一旦萌動,憋在心內無處宣洩排解,就容易發芽滋長,情種深種。
  
  章含芳此時,就中了能讓人墜入情道的魔障。
  
  「表妹有事?」顧熙然早就發覺章含芳往他這邊走來,只假作不知,不想理她,卻沒想她忽然停步不前,只是站在那裡發怔。
  
  被他這一喚,章含芳醒過神來,她再傲慢跋扈,到底是個未嫁少女,生怕心思被人窺破,頓時大羞,低下頭去,聲音竟然柔和起來,溫溫雅雅的喚了一聲:「表哥……」
  
  這捻衣弄帶,含羞帶怯的樣子,使得顧熙然跟著一怔,語氣立刻又淡了三分:「夜深了,表妹若是沒事,就請回去歇著吧。」
  
  章含芳只當他是關心自己,忙抬眼,滿懷希望的問道:「我……我聽見你們要出去看燈,能不能帶上我?」
  
  關媽媽是過來人,不比鳴鸞懵懂,瞧自家姑娘這模樣,心裡咯登一下,頓時悟了,這才明白她這些天為何總是癡然默坐,寂寂不語,還時常望著兩把普通的油紙傘唉聲歎氣。
  
  「姑娘……」她急著想要制止章含芳犯傻,要知道顧熙然可是娶過妻的人,章家又不可能嫁了嫡女去門當戶對的人家做小,這情念萬萬動不得,要盡早斷絕才好
  
  誰想章含芳此刻壓根聽不見她說話了,理都不理她,只是眼望著顧熙然,求懇道:「表哥,好不好?」
  
  當然不好
  
  躲她還躲不及呢
  
  顧熙然微微一笑:「燈市人多,極易走散,若出了什麼事,我擔當不起,表妹還是請回吧」
  
  偏生章含芳連婉拒都不懂,情不自禁的就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裳:「我會小心跟著你的,再多帶兩名丫鬟,不會走散。」
  
  顧熙然耐心有限,見她如此癡纏,當真不耐煩起來,拂袖沉臉,不悅道:「表妹請自重」
  
  五個簡單的字,如同重錘一樣擊在章含芳心上,她的臉立刻漲得通紅起來。
  
  在這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春心萌動的少女,多半都沒勇氣將那情字宣之以口,章含芳亦然,何況她本身心氣極傲,對方又是同她有過節,有妻室的男子,她不可能有吐訴情思的想法,甚至沒想過要與顧熙然兩情相悅,她只是遵從了本能,情不自禁的想接近他,又情不自禁的露出了小兒女的嬌憨之態,仍未自知。
  
  此刻她被顧熙然一喝,才又羞又窘的驚出一身冷汗,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就將心思洩於人前,簡直就有生不如死的感覺了
  
  「姑娘……」關媽媽試著再次開口:「咱們回去吧……」
  
  鳴鸞也捂著被打腫的臉,跟著道:「對,對,外頭風大,姑娘前些日子受了寒才好些,該早些回屋歇著才對。」
  
  其實這回都不用她們勸了,章含芳早就沒臉在顧熙然面前站下去了,只是方纔仍未從打擊中清醒過來,此刻聽她們這樣一說,越發的無地自容,自然而然的就想著要先保全臉面,啐一聲道:「表哥才要謹言,這話要傳出去,旁人還當我不規矩」
  
  顧熙然不語,只是揚眉含笑的望著她。
  
  話說得再理直氣壯,章含芳到底心裡有鬼,被他盯得站不住腳,拿帕子捂著臉就扭頭嗚咽著跑了。
  
  這一幕恰好被取了衣裳,帶著美景和賞心過來的舒歡瞧見,但她只是微微訝異了一下,就什麼也沒問,道聲:「準備好了,走吧」
  
  顧熙然一笑,攜起她的手,往園外的方向走了兩步,這才斜睨了她一眼,低聲問道:「你就沒什麼要問我的?」
  
  舒歡一頭霧水:「問什麼?」
  
  「章含芳。」
  
  「她啊不是被你氣得哭著跑了嗎?」舒歡自然而然道:「至於她又做了什麼極品腦殘的事才被你氣跑,我就沒興趣知道了,免得壞我心情。」
  
  至於其他的聯想,她壓根就沒有過,顧熙然品味再差,也不至於招惹那個彷彿從斯巴達剋星來的,總做不適合事,總說不適合話的表妹吧!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6:35 PM

第一百一十六章 燈市乞丐
  
  兩人出門時,才發現馬車已備在門外,還有杜秋和紀丹青等在那裡。
  
  舒歡這才恍然,原來顧熙然早有準備,只是沒告訴她
  
  上了車後,馬車是往影月村的方向而去,這村子離顧家別院最近,來回方便,恰好賞心對這裡又極其熟悉,一路過去,不厭其煩的說著當地的民間傳說和瑣事奇聞,還有風景絕佳的觀景之處,倒也教人聽得津津有味,不覺路途無聊。
  
  及至到達影月村,舒歡下車,入眼就見往常攤擺圩市的地方,此刻高挑著各式花燈,擺了一長溜的攤子,有賣吃食玩意的,有賣花燈的,還有擺攤讓人套泥娃娃,撈金魚的,遠處甚至搭了戲台,有戲子扮了妝,在上頭咿咿呀呀的唱念做打。
  
  中秋的燈市雖不比元宵佳節,但在這沒有什麼夜生活的古代,仍然是極其熱鬧的。
  
  賞心看見熟悉的場面,笑容裡帶上了點憂鬱:「這裡背山臨水,離城又不遠,產物極豐饒的,若不是像我家這樣,出了個能糟蹋錢財的叔叔,大伙的日子其實都還算好過,雖是鄉下地方,但每逢中秋正月,大伙都會湊錢請一班小戲來熱鬧熱鬧,我還記得小時總纏著爹爹帶我來看戲,他會花上兩個銅板,替我買一兜花生或是糖塊果子,教我邊吃邊看……」
  
  如今,那樣的日子一去不回返了,再回想起來,徒自傷感。
  
  舒歡見她面色鬱鬱,就從顧熙然的荷包裡摸出一把銅錢,笑吟吟的拉著她去撈金魚,這可是她從前逛廟會時的拿手好戲,訣竅在於眼明手快,旁人扔了無數錢下去,經常撈不著一條,她卻能撈到攤主臉色發黑又不好聲張計較。
  
  顧熙然等人來此自然也沒有乾站著的道理,就挑了臨近她們的小攤,拿彈弓打靶子玩,他和紀丹青兩人水平有限,自然中靶的次數很少,唯獨杜秋,連瞄都不用瞄,一打一個准,不到一盞茶功夫,這攤主就哭爹告娘的送了一堆東西,央著他們離開了。
  
  贏來的小物事,自然沒人瞧得上眼,不過是圖個綵頭,每人手裡拿上一兩件,一路吃喝玩樂過去。
  
  鄉下小地方,沒有什麼精緻的吃食,但是逛累了就地吃兩串烤肉,添一碗細粉,再飲一盞拿井水湃過的酸梅湯,依然趣味盎然。
  
  只是逛著逛著,忽見一名乞丐點頭哈腰的端著一隻破碗,一路乞討過來。
  
  燈市上的遊人,除了少數鄰村的,多半都是影月村的居民,打眼一瞧就認出這乞丐是誰來,非但沒人給錢,還都在數落他——
  
  「去去去,離我遠點,別髒了我才上身的衣裳」
  
  「給你錢?笑話,轉頭你不是賭去,就是買酒濫飲,我x子過得還沒你舒坦呢,不如你施捨我兩個錢好了。」
  
  「我說江海天,這大過節的,你不能待在你那破廟裡,不出來給人添堵麼?」
  
  「勸你,趁早拐個媳婦,也別出門了,就悶在家裡一窩一窩的生,生一個賣一個,比你賣侄女來錢都快呢」
  
  「哎,別奚落他,你們不知道麼?他被那群賭徒打殘了,哪裡還生得出娃來要能生出來,也不知是姓張啊還是姓李,綠油油的一頭帽子」
  
  ……
  
  眾人一頭說,一頭轟然大笑。
  
  江海天臉上被打的淤腫還未消,大概也是習慣被人嘲笑了,壓根沒有半點不好意思的神情流露,只是木著張臉,追著人求:「錢,醒醒好,給我兩個錢吧」
  
  賞心瞧見他就皺了眉,避到舒歡身後:「二奶奶,我不想瞧見他,咱們繞過去吧?」
  
  可惜她不想見江海天,江海天卻是抬眼就瞧見了立在人群中十分顯眼的顧熙然,再定睛往他身旁一找,立刻瞧見了賞心露在外頭的那半張臉。
  
  那半張臉上,毫無疤痕瑕疵,看著光潔完好
  
  江海天一怔,隨即就跟發了瘋似的衝了上來,聲嘶力竭道:「騙我你騙我你臉上的傷呢」
  
  這個人,不只是像發瘋,好像是真有點瘋了
  
  舒歡微皺了眉,將賞心護在身後,不過她此舉也是多餘,杜秋早就飛起一腳,在江海天接近人前,將他踹得飛了出去。
  
  這一腳踹得極重,江海天倒在地上,四腳朝天,掙扎了好半天都沒有爬起來,活似一隻翻不過身的大烏龜,到最後他也不打算爬起來了,乾脆扎手撒腿的躺倒在地上哭起來:「騙我錢連我這樣可憐人的錢都要騙你們不得好死」
  
  圍觀的人群裡,也有人認出了賞心,嘩然一聲後,有與她相熟的就圍了上去,拉著她問長道短。
  
  江海天沒人搭理,越發哭得淒慘,還惡毒的咒罵道:「江雨晴,你跟你爹娘一個德性,都想著坑害我你爹是不給我錢花,你是騙我錢花,你怎麼不學著你爹,趁早死了?活該下十八層地獄,被閻王爺剝皮拔舌……」
  
  後頭的話,他再罵不出來了,因為杜秋已經隨手從路邊賣吃食的小攤上撿了塊抹桌的布,將他的嘴嚴嚴實實的堵了起來,隨即遠遠跟著他們的車伕就上前,替杜秋搭了把手,找了根繩子,將他牢牢的捆了起來,抬得遠遠的丟了出去。
  
  江海天是什麼樣的人,在場的圍觀眾都很清楚,因此他們做這一切時,壓根就沒有人上前阻止,只有拍手喝彩的,連稱大塊人心的,而賞心更是被人圍得緊密,哪裡有空去感傷難過?光顧著答話都來不及了。
  
  沒有料及會在這裡遇見江海天,不過此時的他,顯然已經沒有任何威脅,舒歡在旁冷冷的看著這一幕,絲毫沒有同情之心,落到這樣悲慘的地步,是此人死不悔改,咎由自取,他的人生是他自己親手毀掉的不過她仍是悄悄探手握緊了顧熙然的手,心裡暗自慶幸——
  
  真的幸好是穿成了舒歡,沒有穿成賞心,日子雖然過得不容易,但也沒有特別不好,尤其是還幸運的遇見了他……
  
  顧熙然被她一握,就靠得離她更近些,低聲問道:「沒被此人壞了心情吧?」
  
  舒歡一挑眉,笑道:「胃口好得很呢那邊有賣烤鵪鶉的,快,快掏錢,我要吃」
  
  美景也趁機湊了上來,討錢道:「二爺,我想吃那邊的素簽紗糖,也給我兩個錢。」
  
  ……
  
  顧熙然唇角一掀,笑了,看來自個身邊這些人,連帶他自己,都不是什麼悲天憫人的主。



第一百一十七章 情濃
  
  逛完燈市回到別院,已是醜末時分,舒歡非但沒覺得睏倦,臨上床前,坐在妝台前脫卸釵環時還興奮的說個不停。
  
  顧熙然好笑的望著她,心裡卻覺得有點酸楚,知道她這是被圈在宅內太久了,難得出去一次,都能歡喜成這樣,看來想要自立門戶的事,不能拖太久了,只有離開顧家這大宅門,兩人才有相對的自由。
  
  及至舒歡爬到床上,想繞過他躺到裡邊去時,就被他順勢一把攬到了懷裡。
  
  「你……」舒歡微怔,盯著身下他那張清俊好看的臉,心裡有些說不出是歡喜還是驚慌的忐忑。
  
  自從兩人坦白過身份後,相處就比從前自然隨性了許多,但前些日子對雲姨娘事件的心理陰影未消,顧熙然很安分的沒有吃她豆腐,而她也恰好緩口氣,慢慢的適應著兩人之間關係的飛躍轉換。
  
  顧熙然沒有讓她把話說完,只是摟緊了她,翻身一轉,將她壓在了身上,隨即溫軟的唇就貼到了她的唇上,封住了她所有的言語。
  
  這是輕憐蜜愛的一個吻,從她的唇上移至額頭頸項,再逐漸往下。
  
  舒歡的身體被他的唇帶起一陣輕顫,雖然早就知道會有那麼一天,而且兩人名正言順,但羞怯之下,她仍然條件反射的產生了些微牴觸的情緒,伸手輕推了推,呢喃低語道:「不要……」
  
  顧熙然的吻微微停頓,低沉的聲音裡含著笑:「娘子大人總是在說不要,這可真傷腦筋,到底是要還是不要呢……」
  
  含糊的尾音消失在舒歡的一聲低呼裡。
  
  他探手抽了她腰間的繫帶,掀開了她的衣襟,緩慢而執著的吻在了她赤luo的肩頭。
  
  面頰立刻燙起來,身體也在發熱,不只是她,還有他,緊緊的相貼在一處,簡直可以燃燒起來。
  
  舒歡猶豫了一下,沒有推開他,只是極自然的伸手挑起了他的一縷發,彷彿要捉些什麼在手裡,才能緩和她那漸漸被喚醒的羞人慾念。
  
  反正總有那麼一天的,她的生命和情感早就與他緊繫在一起,就算此時做了,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
  
  只是想得明白不等於不害怕,她仍然緊張到渾身輕微發抖,口裡呢喃無聲,內心裡卻在一次一次念著他的名字。
  
  顧熙然,顧熙然,顧熙然……
  
  他是將要一輩子同她生活在一起的人,是她終於發現自己深愛著的人。
  
  情念如水蕩漾,染得她眼眸裡也泛出了盈盈波光,但焦距逐漸迷離起來,心跳快到彷彿要躍出胸腔,就連呼吸,都被他那毫不間斷的吻,帶著急促起來。
  
  顧熙然的呼吸也急促而灼熱,吻到後來甚至壓抑不住自己的衝動,將要徹底失去理智了,只是那手搭上她胸前肚兜之時,他忽然停頓下了所有的動作。
  
  舒歡此刻的意識非常恍惚,只是本能而不安的微動了一下身體,結果被他一把按住,隨即就聽見他那低啞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在道:「怎麼辦……」
  
  怎麼辦?
  
  顧熙然當然不是在問她該如何繼續,而是內心裡天人交戰,一面是想要將她生吞活剝,吃乾抹淨的極度慾望,另一面是從心底泛起的罪惡感。誰讓她此刻的身體,正處於可以讓人吃和不吃的模糊交界中?
  
  若是用現代人的眼光來看,她真的還太小,說是十五及笄了,事實上才只有十四週歲,但按古代的人眼光來看,她正值妙齡之年,嫁人完全合適,而他這個也不知該稱作現代人還是古代人的丈夫,竟然被這種問題難倒了
  
  他艱難的將目光從她的胸前挪開,抬眼瞧見她此刻雙頰猶如抹上了一層薄薄的胭脂,嬌艷動人,而迷離的目光也與往常的清澈靈動不同,不自覺的帶上了三分撩人的媚意。
  
  誘惑擺在眼前,而且還找紀丹青討來了藥,不繼續好像對不起天地良心和自己,但繼續的話,她會不會很痛,萬一紀丹青的藥沒有用,難道讓她此刻就冒著極大風險生兒育女?
  
  慾念如潮,一波退去又一波湧起,顧熙然上一刻想徹底停手,下一刻就想不管不顧的讓她真正屬於自己。
  
  這還真是一個極難做出的抉擇
  
  他的停頓,讓舒歡稍微找回了一點意識,微張了嘴看他,見他灼燙的目光正注視在自己臉上,但眉頭緊鎖,就連那好看的臉都緊緊繃著,顯露出內心矛盾的掙扎。
  
  「你——」舒歡不由自主伸指輕觸他的眉頭,想要揉散那因克制隱忍而起的糾結,只是指尖剛探過去,就被他伸手一把握住,她能感覺到他的手心滾燙,慾望有隨時失控的可能。
  
  床頭的燈未熄,光線不甚明亮,但足夠兩人看清彼此。
  
  舒歡微啟的唇泛著瑩潤的柔粉色澤,誘人採擷。
  
  顧熙然不覺探下臉去,急促的呼吸噴在了她的臉上,吐聲如氣道:「要不要?」
  
  他沒辦法選擇,乾脆自私一次,將這個問題丟給舒歡去選擇。
  
  舒歡的臉燙了再燙,簡直不敢對視他那灼人的目光,只低垂著眼睫,默然良久,忽爾一笑,伸手勾下了他的頭頸吻了上去,其後另一隻手探入了他的衣內,緊貼在他的胸前,感受著他那燙熱的體溫和胸膛裡猛烈的心跳。
  
  這是她頭一次主動,動作雖輕微,但簡直就是往火上倒了一大桶油,顧熙然只覺整個世界轟然炸裂,所有的理智、自制力和猶豫都被炸得蕩然無存,腦中再無雜念,只是恣意的回吻住了她,伸手將她身上剩餘的衣物都一把扯了個乾淨。
  
  喘息裡帶著濃重的情慾,待到彼此的雙唇分開時,目光就膠著在了一起。
  
  顧熙然的臉頰也飛上了一層緋色,那優雅的唇抿得很緊,眼眸中如同墜了星辰,深邃而明亮,舒歡覺得這一刻的他分外好看,情不自禁的微弓起了身,貼他貼得再緊些,最好永遠都不要分開。
  
  情漸轉濃,兩人的身體緊緊交纏在一起,肌膚緊貼著肌膚,顧熙然燙熱的唇一路吮吻而下,指尖也在她身上遊走不停,擦出了能夠令人顫慄的火花。
  
  慾望奔湧,所有的思緒如雲飄散,存在而不知覺。
  
  舒歡的喉間抑不住的蕩出一縷似有若無的呻吟,此刻聽來空寂而曖昧。
  
  顧熙然的唇上有笑意一滑而過,再按捺不住,挺了挺身,伸手分開了她的雙腿。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6:36 PM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夾生飯
  
  秋夜涼爽,極好入眠。
  
  此刻正是萬籟俱寂時分,再想不到,忽然就有鳴鑼聲瘋狂響起,隨即聽見一個聲音由遠及近而來——
  
  「走水了走水了」
  
  舒歡下意識的擰起了眉,輕咬住了嘴唇。
  
  顧熙然緊跟著動作一窒。
  
  兩人對望一眼,目光裡俱是鬱悶和懊惱。
  
  不帶這樣的
  
  生米都快做成熟飯了,這關鍵時刻怎能撤火,何況壓根忍不住
  
  顧熙然決定裝聾作啞,不去理會,要做完好不容易才能做的愛做的事情。
  
  只是房門隨即就被敲響了,美景的聲音有些慌張:「二爺,二奶奶,醒醒,走水了」
  
  顧熙然差點憋出內傷,想都不想就發了火:「走開,別煩」
  
  他的聲音低啞,驀然聽去像是睡意正濃,美景還當吵醒了他,他才發了火,但事急顧不得,還是繼續敲著門:「抱歉二爺,我問了說是馥馥齋那邊起的火,章 姑娘受了驚嚇正在哭鬧,喊人備了車,說是即刻就要回家,可這大半夜的……」
  
  章含芳要走,自然是件值得慶幸的事,但美景這話傳得真不合時宜,簡直就是破壞情調和氣氛,顧熙然惱恨道:「好得很啊,讓她趕緊滾」
  
  美景在外一怔,不知顧熙然為何發這樣大的火,那語氣聽起來簡直像要殺人,再一尋思,低頭瞧見門縫底下透出的燈光,忽然就有點悟了,只覺臉上微燙,懊悔得直想抽自己嘴巴子,慌道:「我……我知道了……我去傳話……」
  
  她說著就轉身往外跑,慌忙中掉了鞋,正倚著門框提鞋呢,就聽身後的門「吱呀」一響,她回頭一看,顧熙然披著衣裳,順手帶上了門,面沉如水的走了出來。
  
  傻子都看得出來,顧熙然一旦露出這種神情,就是真怒了,美景忽然不知道要說什麼好,只是慌著提上了鞋,低頭立在那裡。
  
  破壞了舒歡的好事,她真是怨恨自己,差點就要哭出來了。
  
  顧熙然此刻則是欲哭無淚,他很不想出來的,但醞釀到高潮的情緒,被這麼一攪,頓時就意興闌珊了,他和舒歡也想試著繼續,可是外頭那敲鑼聲一陣高似一陣,在靜夜裡聽起來分外刺耳,讓他那滿腔的yu火,立刻就轉變成了想要殺人的慾望,直接攬衣起身就出來了。
  
  「打盆水來,要涼的」他的聲音裡還帶著激情的餘韻,但已經相對緩和下來了。
  
  「是,我這就去。」美景扭頭就跑。
  
  這時舒歡也已經將散亂一床一地的衣裳稍稍穿整好了,只是臉頰上還帶著未曾退去的紅暈,說不出是鬱悶還是鬆了一口氣,反正她有點不敢去回想方纔的情形,滿面皆是羞怯。
  
  顧熙然返身回來,見她微垂著眉眼坐在床沿,情不自禁的就伸過手去捉了她散落下來的一縷發,繞在指尖輕吻了一下,這才將差點失控的怒氣深壓了下去,單手攬起她,俯身輕噬著她的耳垂,悄語道:「一會繼續好不好……」
  
  舒歡偏著頭躲避他那會挑起她慾念的逗弄,斜睨而起的眼裡滿是盈然水色,她輕笑道:「二爺下回行事前,最好先燒柱高香,再翻翻老黃歷,我可不想再折騰一場……」
  
  雖是調侃顧熙然的話,但說到最後,她音調愈低。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的,她甚至都採取主動了,可是……
  
  這火起得太坑人了
  
  想到此處,她才恍然驚覺自己將失火的事給忘了,忙問顧熙然道:「火勢如何,救下去沒有?」
  
  顧熙然自然不知,接話的是端水進來的美景,她望向舒歡的眼裡滿是歉然愧疚,但還是有些憂心道:「夜半起的火,人都睡了,等發現時,火勢已有些壓不住了,這會還未救下去……」
  
  舒歡聞言無語,她上回睡夢中不小心碰翻了蠟燭,點著了耳房裡的稻草,這還是火未徹底燒起來,就被老太君好一頓教訓,這回火要燒得猛烈了,該不會把這一筆帳,又清算到她頭上吧?
  
  顧熙然用涼水洗了臉,心內殘餘的衝動才被徹底壓了下去,聽見美景這樣說,顯然也在擔心舒歡,微皺了眉道:「火是怎麼燒起來的?」
  
  美景搖了搖頭:「不知道,但不是外頭高懸的花燈燃起的,而是從馥馥齋裡燒起來的,那地方,只怕此刻快成灰燼了。」
  
  「章含芳」顧熙然忽然冷笑起來,道一聲:「走,過去看看」
  
  好事被毀,可沒這麼容易就算了
  
  他們說話的當兒,別院內其實早就亂作了一團,所有人都被鬧起來了,只是慧雲和賞心瞧見美景去喊顧熙然了,就沒跟進去,此刻候著他們出來,不用問也知道要去哪,忙提上了燈籠在前引路。
  
  一路過去,還未靠近馥馥齋,就能瞧見那邊火勢滔天,簡直映亮了半個天空。
  
  古代建房木料用的多,加上沒有完善先進的救火器具,看這架勢,火是沒辦法救下去了,整個馥馥齋都會被燒成一片白地,此刻需要擔心的是火勢蔓延,好在附近沒有什麼亭台樓閣,還有石子鋪的行道阻隔其間,應該不至於惹出大災禍,但不知道有沒有人被燒傷困住,顧熙然還是動了怒氣。
  
  章含芳,她到底能不能幹點人事
  
  才想到這個人,就聽見前頭有吵吵嚷嚷的動靜傳來,不到片刻,章含芳就帶著那些背抱著細軟物件的丫鬟們從花徑處轉了出來,看見顧熙然和舒歡,她微怔了一下,隨即憋了一晚上的委屈就爆發了出來,衝著他倆喝道:「讓開我要回家」
  
  顧熙然微挑了眉:「此刻走麼?」
  
  章含芳揚著頭傲意十足:「是立刻馬上你們這破別院,連覺都睡不安穩,我一刻都不想再待了」
  
  喜歡傲嬌喜歡鬧彆扭的人,真是很難伺候啊
  
  別看章含芳擺出一副片刻都待不下去的樣子,其實她私心裡還是希望有人能挽留她的,畢竟夜半更深,即便帶了丫鬟和奶娘,趕路也很不安全方便,在車上睡一夜的滋味更是難挨。
  
  只是她自個要走,別人幹嘛要自虐的死求著她留下來?
  
  舒歡慢條斯理的抬了眼道:「好啊,不過走之前,表妹是不是先說說走水的因由?回頭太君問起來,我們也好答話。」
  
  一句話,讓章含芳那凌人的氣勢洩了幾分,她支吾了一會,翻了眼道:「我怎麼知道,我都睡著了」
  
  明顯說謊,但也沒人揭穿她。
  
  顧熙然微微一笑:「不妨,表妹睡著了,還有守夜的丫鬟呢,讓她們說,究竟怎麼回事」



第一百一十九章 自找苦吃
  
  丫鬟們聽見這麼說,你望我,我望你,都不吭聲。
  
  顧熙然沉吟道:「怎麼,都不開口,莫非還有隱情?」
  
  「沒有隱情」章含芳矢口否認,只道:「我的丫鬟們也都睡了,沒留人守夜」
  
  再問她肯定問不出個所以然來,舒歡放眼往章含芳身後的人裡掃了一圈,最後衝著丁媽媽朝朝手道:「丁媽媽,你知道吧?你來說」
  
  丁媽媽原是跟到別院來伺候顧熙和的,但顧熙和回去的時候並沒帶她,還留著她照舊在馥馥齋裡聽差,此刻見舒歡喚她,就排眾而出,拿那雙老眼覷了覷章含芳,這才慢吞吞開口道:「這事可不太好說。」
  
  顧熙然盯著她:「照實說」
  
  「哎——」丁媽媽一臉無奈道:「我說了姑娘可別生氣,我原是聽說姑娘夜半詩興大發,在窗前吟詩作對,想是寫了兩句想起更好的,就將原詩湊在燭上燒了,但扔出去的時候沒扔巧地方,燃著了簾幔,姑娘出去喊人時,這火就燒起來了,可如今姑娘說她睡了不知,想是傳話的人說錯了,那老婆子我也不知究竟如何了。」
  
  顧熙然沉吟著點了點頭,隨即憤然道:「那就查這些下人太可惡了,放火的放火,傳謊的傳謊,簡直是想謀害主家性命,敗壞主家名聲這樣的人,絕不能輕易放過,查出來重重發落」
  
  其實丁媽媽沒說錯,章含芳今晚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夜半披衣起身,盯著那兩把油紙傘寫閨怨詩來的,這火也是因她的緣故而起,她雖不承認,但臉還是紅起來,斥了丁媽媽一句:「混說」
  
  沒人接她的話。
  
  舒歡只問丁媽媽:「有沒有人傷著?」
  
  「沒有,都及時避出來了。」
  
  舒歡這才微微一笑:「沒傷到人最好,但總要查查是無心之失還是有意縱火,要不然保不準沒有下一回,表妹說是不是?」
  
  章含芳橫她一眼:「你們想查就查去,問我做什麼?讓路,我要回家」
  
  顧熙然將身一偏,讓出道來:「丁媽媽,送姑娘出去。」
  
  章含芳一怔,隨即同他擦身而過,她身後那群丫鬟和奶娘急忙跟上,沒想卻被顧熙然給攔了下來:「你們暫時不能走,等事情查到水落石出,我再讓人送你們回去。」
  
  「姑娘……」關媽媽有點急了。
  
  章含芳聞言也停下了腳步,惱道:「顧熙然你什麼意思?」
  
  「表妹沒聽懂?」顧熙然負手而立,含笑道:「馥馥齋雖在別院之內,但那邊使喚的丫鬟都是表妹自個帶來的,要查失火的事,自然從她們身上查起。」
  
  放火燒了親戚家的屋子,這事不能算小,也沒有死攔著不讓查的道理,章含芳心裡也有點慌,但越是慌,她就越想著逃避責任,蠻橫道:「那你也沒資格查我的丫鬟」
  
  舒歡接道:「那就有勞表妹自個查,這裡每個人的稟性,表妹知道的最清楚了。」
  
  章含芳語噎,出了這樣的事,論理是要給個交待的,可是放火的是她自己,她找誰頂罪去?再看看顧熙然和舒歡,一個意態閒適,一個心不在焉的把玩著手裡的沉香珠串,都耐心很好的樣子,她則是疲憊睏倦,最後只好一咬牙,指著丫鬟群裡那身量最小的遲鈍丫鬟道:「是她」
  
  反正這個傻貨她早就不想要了,扔出去頂罪最好
  
  那小丫鬟一向慢吞吞的心性,被指認了,還傻在那裡出了一會神,等她好不容易想起要反駁時,早就有人替她說話了。
  
  丁媽媽呲著那有些漏風的牙道:「姑娘再查查吧小蘭一向同我們歇在一個房裡,起火時還睡得沉呢,老婆子我推了半日,才將她推醒,斷斷不會是她。」
  
  那小丫鬟這才慢吞吞道:「是啊,姑娘,我可沒膽做這樣的事。」
  
  章含芳哪裡知道這小丫鬟和誰睡一房,但恨那丁媽媽多嘴多舌,將往日覺得她好的想法都拋盡了,此刻恨恨的瞪了她一眼,賭氣道:「那你們查吧」
  
  舒歡一笑:「這會夜深不方便,丁媽媽,找間空屋子,把人都帶進去歇一夜,記得房門上鎖,明早再查。」
  
  顧熙然則側了身道:「表妹請吧,我讓杜秋帶兩個人,先送你回去。」
  
  章含芳一愣:「你這會要我回去?」
  
  顧熙然極盡溫柔體貼之能事:「不是表妹說一刻都不想再待了麼?我怕讓你為難,也就不留了。」
  
  章含芳被堵得無語。
  
  若是前一刻,被這麼逼一逼她為了臉面也就走了,可是此刻丫鬟被扣下了還不要緊,最重要的是連她奶娘都被扣下了
  
  「姑娘……」關媽媽也用可憐兮兮的眼神望著她,因為知道這火是章含芳引起的,絕查不到別人頭上,也不知道她們要被扣在這裡多久,說不定審到最後不耐煩,顧熙然還會將她們往官府裡送,沒人打點送銀子的話,那挨打受刑就是免不了的。
  
  對這個自小看顧她長大的奶娘,章含芳心裡還是十分依賴的,自然不願丟下她走人,再被她這樣一喚,有些不忍,就軟下了點聲氣道:「這事我不想追究了,反正人我都帶走了,今後要再有這樣的事,燒的也是我家的屋子,同你們沒有關係。」
  
  舒歡摩挲著手裡的沉香珠串道:「表妹可別為難我們,家裡沒分家,別院的產業都算在公帳上,忽然燒了屋子,就算太君不問,家裡其他人也要心生不滿,總得將原故查問清楚,才好交待。」
  
  章含芳不屑聽她這種俗話:「不就燒了個馥馥齋,能值多少錢?你們顧家家大業大的,至於露出這種窮酸樣麼?」
  
  這話真是戳得人火起,舒歡原只想查個交待出來,好脫身事外,這會看章含芳這麼不在乎錢,那就別替她省錢了
  
  她微微笑道:「那是,我打小就沒見過什麼錢,眼皮子淺,修這馥馥齋的錢,可夠我娘家吃用一輩子了,想想就心疼的慌,生怕太君要我擔這事,叫我賠出來,那我砸鍋賣鐵也賠也不上,如今表妹既然不將這錢放在眼裡,那就麻煩你賠了吧,反正燒了馥馥齋的是你們章家的丫鬟,也不算花了冤枉錢。」
  
  章家是有錢,可章含芳是未出閣的姑娘,也就在吃穿住用上講究,手裡的閒錢其實不多,也就那麼幾兩月錢,要不然也不至於看上一串沉香珠串,還要回去找她母親要錢買,因此舒歡這話一出,她就徹底傻住了,不知該怎麼圓回來。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6:37 PM

第一百二十章 一千五百兩
  
  舒歡在顧家這種嚴酷的環境下磨礪了數月,外帶經常同顧熙然鬥嘴,堪堪練出了半吊子腹黑脾性,見章含芳怔住不語,不由笑道:「怎麼,章家如今只是個空架子,沒錢賠了麼?若真沒錢賠那就算了,到底是親戚,也不好真教你掏錢的,最多我想法子四處借借湊湊,興許這錢也就賠上了。」
  
  這話要是從別人嘴裡說出來,章含芳沒準心疼錢,也就捨了這個面子,可偏偏是舒歡這個仇敵兼情敵說出來的,她要退縮不賠錢,那真是面子裡子都丟得再也撿不回來了,從此看見舒歡要繞道而走,再見顧熙然立在一旁笑吟吟的看著這一幕,她立刻血衝上腦,想都不及想就脫口道:「我賠就我賠這點小錢,我還真沒放在眼裡」
  
  「表妹果然家道豐足。」舒歡笑過後,瞧著丁媽媽道:「這馥馥齋當初建時花了多少銀子?」
  
  丁媽媽笑道:「這還是太爺在時建的園子,用的磚石木料都是最好的,只知道那銀子花得跟流水似的,但究竟花了多少,老婆子也記不太清了,只能估摸著算算。」
  
  她每多說一句,章含芳的臉色就難看一分,按捺不住斥她道:「說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麼?到底值多少錢,給個明價」
  
  丁媽媽覷眼瞧瞧她,笑起來:「姑娘別急,我正算呢要單說這馥馥齋,建得別緻精巧但過於玲瓏,花費倒也有限,連屋帶院的,有個二三百兩銀子就得了……」
  
  還好,不算太貴
  
  章含芳輕吁一口氣,輕蔑的打斷她道:「這種小錢我懶得同你們計較,給你們湊個整的,三百兩」
  
  丁媽媽癟了癟嘴,面上的笑容有些詭異起來:「姑娘,您真別心急,老婆子話還沒說完呢」
  
  章含芳不屑道:「還有什麼要說的?是不是連院子裡種的花草,廊下養的雀鳥都要跟我算錢?」
  
  「這倒不至於。」丁媽媽摸著腮幫子道:「只是馥馥齋正房裡那張雕花大床是紫檀木的,還有其它幾樣紫檀大件,這些算起來少說也要近千兩銀子,還有金銀器皿,玩件擺設,瓷器字畫……」
  
  章含芳臉上的笑容已經僵得不能看了,嘴角都快隱隱抽搐起來。
  
  舒歡在旁看了好笑,生怕再算下去她受不住刺激要賴帳,忙打斷丁媽媽道:「好了,丁媽媽還真是個實心眼的人,哪能真這樣一分一厘算得清楚,那不是連親戚的情分都捨下了嗎?我做主了,就一千五百兩銀子吧,要是太君那裡還有話說,不足的錢數,就由我墊上了。」
  
  她倒不是好心,錢是能多算,但也得章含芳拿得出來,誰出門在外往身上揣那麼多銀子?這一千五百兩銀子,章含芳要能如數給足,她都該謝天謝地了。
  
  一千五百兩銀子啊
  
  章含芳真的想要暈過去算了,這數目其實不嚇人,起碼嚇不著她,她往常聽著父母閒話生意和家裡花用,銀子都是成百上千論的,早都聽麻木了,但輪到她自個要賠這麼大筆錢時感覺就有點不同了,這才意識到一千五百兩的真正價值
  
  關媽媽著實忍不住了,苦著一張臉道:「姑娘,我看咱們賠個禮就算了,太君那裡哪能真同您計較錢的事兒?」
  
  這話裡意思是要提醒章含芳,老太君往常還是很疼她這外孫女兒的,何況要強了一輩子,最愛臉面,因此親戚份上都是做足的規矩,絕不可能讓她花錢賠這損失。
  
  章含芳猶豫了一下。
  
  顧熙然就含笑道:「也是,表妹若賠不出就算了吧先前的話,就當大家都沒說過。」
  
  被出身貧家的情敵瞧扁已然難耐,再被喜歡的人瞧扁,那絕不能忍章含芳衝動的一昂頭道:「誰說賠不出奶娘,拿錢去」
  
  關媽媽心疼得五臟六腑都揪起來了,但知道她的脾氣是不聽勸的,沒準越勸越糟,只得無奈道:「咱們沒帶那麼多銀子出來,再說那馥馥齋哪值這麼多銀子,在城內買上一處四間瓦房,不過七十多兩銀子。」
  
  丁媽媽不樂意了,掛下了臉小聲咕噥道:「那爛瓦房怎麼能同馥馥齋比?要你這麼說,自家搭個窩棚,建個草堂,十兩銀子就夠了說話要憑良心,你也是大戶奶娘,你不知道如今紫檀都賣成什麼價了?我這算的還是往年的價呢,又沒坑你蒙你」
  
  關媽媽被堵得無語,只是一個勁的暗翻著白眼。
  
  章含芳見她倆斤斤計較,吵鬧得粗俗不堪,而顧熙然和舒歡都在旁看戲,生怕被他們看低,忙推關媽媽道:「教你去就去,銀子不夠,拿我的首飾匣子來。」
  
  「姑娘……」
  
  「快去」
  
  關媽媽強不過她,只得返身去找那群丫鬟,問她們哪個捧了首飾匣子,最後還是鳴鸞捧了過來,揭開匣子,滿目都是金珠玉飾,在燈籠昏暗的光線下都熠熠生輝。
  
  章含芳隨手撿出一支金點翠嵌珠鳳步搖,還未說話,丁媽媽先探頭一看,咂舌道:「好精緻的首飾,總要五六十兩銀子吧?」
  
  這丁媽媽果然難纏,看見章含芳一張臉黑了下來,舒歡差點沒忍住要笑出聲,只好偏過頭去,躲在陰影裡掩飾笑意。
  
  章含芳怒了,再撿整支通碧水透的翡翠簪。
  
  丁媽媽那雙眼睛何等毒辣,讚道:「整塊翡翠雕琢的簪子還真是少見,何況水頭這般足,我看能值個三百兩銀子。」
  
  章含芳賭氣再撿一隻金纏絲老翡鐲。
  
  丁媽媽瞟一眼:「二百兩銀子。」
  
  一隻羊脂白玉花蝶佩。
  
  「一百二十兩銀子。」
  
  章含芳徹底怒了,直接搶過鳴鸞手裡的首飾匣子,往丁媽媽手上丟去:「你挑你自個挑挑夠了告訴我」
  
  丁媽媽連忙抱住首飾匣子「哎喲」一聲:「姑娘您輕點兒,這要是失手摔了,您拆了我這把老骨頭,我也賠不起啊」
  
  聽見這句話,章含芳臉色才算緩和一些,但關媽媽已經很想死了這回出來帶了多少首飾,她心裡是清楚的,別看那匣子裡擱得滿滿噹噹的,但能壓箱底的貨色方纔已被章含芳撿出來了,其餘的首飾好看歸好看,價值倒真不太高,畢竟出門在外,又是往親戚家裡去,帶兩樣能撐臉面的首飾就成,太貴重的整套頭面,仍舊擱在家裡。
  
  果然,丁媽媽抱著首飾匣子一樣樣清算,算到最後,皺著張核桃老臉笑道:「姑娘,不夠,這裡頭的首飾統共算下來,也就值個一千兩銀子。」



第一百二十一章 很傻很天真
  
  章含芳過的是錦衣玉食的日子,眼光是有的,但外頭尋常首飾鋪子裡賣的那些貨色壓根入不了她的眼,她用的首飾,多半是家裡拿出金玉,請位有名的首飾匠人上門來打,她只在意用料和做工樣式,知道這個貴重,那個不值錢,但究竟什麼價,她不太清楚。
  
  因此聽丁媽媽這樣一說,她就暴躁起來:「只值一千兩銀子?怎麼可能,你再算算清楚」
  
  丁媽媽微撇著嘴兒道:「老婆子前前後後算了足有三遍,確確實實,就值一千兩銀子。姑娘若不信,請您這位奶娘瞧瞧,再不然回頭喊個首飾匠兒上門來對。」
  
  丟臉丟在顧家還不夠嗎?章含芳不搭理她,只是將狐疑的目光轉向關媽媽。
  
  關媽媽臉色極難看的,不情不願的咕噥道:「雖說估的價低了些,但也差不離兒……」
  
  章含芳僵了一會,深吸口氣道:「出門時太太不是給了三百兩銀子麼?拿出來」
  
  關媽媽擦著汗道:「姑娘,你賞人花用了不少,如今只剩二百兩……」
  
  「拿出來」章含芳喝斷她道。
  
  關媽媽只好將那二百兩銀票取了出來,美景上前替舒歡接過。
  
  就算如此,還有著三百兩銀子的缺額沒有補足,章含芳真是窘了再窘,一口怨氣噎在喉間下不去,差點要被活活氣死,但事到如今,再反悔也不能了,她只得悶著聲,發著狠,將頭上身上手上甚至耳上的首飾一股腦的都捋了下來,往關媽媽手裡丟。
  
  「一百二十兩銀子。」丁媽媽盡職盡責的在旁報著價錢。
  
  這火到底是夜半起的,章含芳先已卸了首飾睡下的,後來就算起了也沒整妝,身上戴的首飾簡單有限。
  
  舒歡看她再不能湊了,微搖了搖頭,不得不出聲道:「剩下的銀子就算了吧。」
  
  不是心軟,而是這臉已經打得太狠了,雖說錯在章含芳,她燒了馥馥齋她就有責任賠,但這麼多人一搭一唱的擠兌著她賠銀子,再圍觀她脫卸釵環,還真有點欺負人的意味,外帶她到底是老太君的外孫女兒,教她渾身比被強盜搶過還乾淨的出門去,那打的就不止是她的臉,還有章家的臉,容易將事情鬧大。
  
  顧熙然自然明白舒歡的用意,讚賞的望了她一眼,覺得她到底比最初來時想事周全妥當了些,因此也緩緩開口道:「這就成了,天也快亮了,表妹還是先歇歇去,我讓人備好車,等你休息夠了,隨時能走。」
  
  章含芳一直強忍著不許自己落淚,但此刻聽見他這話,鼻子一酸,眼淚竟止不住的落了下來,只是她脾氣既然嬌縱,自然也生性倔強,鐵了心的要把銀子補上,於是竟不搭理他們,只是扭過頭去,衝著她奶娘和丫鬟們道:「脫首飾身上有銀子的統統給我拿出來回頭到了家,我賠給你們」
  
  自家姑娘都將渾身首飾褪了個乾淨,丫鬟們再不願,也不敢出聲,都低著頭,默默的將身上戴的首飾和銀子拿了出來。
  
  章含芳出手散慢慣的,若是遇著她高興,整錠的細絲銀子她都能拿著打賞人,因此幾個丫鬟和奶娘湊一湊,竟然也能湊出價值二百兩銀子的東西。
  
  這已足夠,章含芳自然不可能等著舒歡給她找還那二十兩銀子,也不管會不會摔壞了,將東西往地上一扔,就淚著流跑了。
  
  「姑娘——」關媽媽一路追著去了。
  
  剩下的那些丫鬟們,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只有丁媽媽嘴裡不知嘀咕著什麼,彎了腰去撿地上那些東西。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舒歡此刻有些可憐章含芳,但到底是她自作自受,再說句心狠不好聽的,活該因此也只是暗歎口氣,就收了那些首飾銀錢,對那些丫鬟道:「愣著幹什麼,追回你家姑娘,讓她先去沐浴換衣,回頭我會教人收拾了屋子,你們先歇一陣再說。」
  
  丫鬟們答應著都追了去,顧熙然低頭想了想道:「美景,你跟著瞧瞧去。」
  
  美景應一聲,將手裡燈籠交給賞心,就追了上去。
  
  四週一下子安靜下來,只能聽見遠處還在救火的家丁們時不時發出的呼喝聲響,再看看火勢漸漸緩下去,舒歡只覺倦意上湧,撐不住,也不想再去看那馥馥齋燒成什麼樣了,只仰起臉對顧熙然道:「好累,我們回去吧。」
  
  顧熙然點了點頭,對著丁媽媽一笑:「你也歇著去吧,明兒到聽荷榭來領賞。」
  
  丁媽媽巴巴兒的陪著,就等這句話了,老臉笑出朵花來就應著去了。
  
  等到回至聽荷榭,舒歡將那一匣子首飾擱在妝台上,就癱到床上累得動不得了,顧熙然跟著躺過來,兩人對望著彼此微黑的眼圈,都覺好笑。
  
  舒歡先道:「那些首飾怎麼辦?」
  
  顧熙然一笑:「先收著吧,太君若是問起,那就交出去,若是沒問起,就便宜了我們。」
  
  舒歡點了點頭,闔起了眼,沒有再說。
  
  老太君多半是不會問起的吧,除非章含芳回去哭訴,但她那樣的脾性,這麼丟臉的事哪好意思說,就算被家人問起,恐怕也是隨口扯個謊兒騙過去。
  
  念及至此,舒歡忽然覺得這傲嬌姑娘也沒那麼討厭了,畢竟明明能賴的賠償,被人擠兌兩句就乖乖交出來了,這種很傻很天真的人,還真是世上難尋了。不過得了她的銀子,也沒什麼內疚不安的感覺,一來火不是他們放的,起初也沒存著要錢的心思,二來老太君不會要章含芳賠錢,可是她這樣驕縱跋扈,成天做些給人添堵惹麻煩的事,不讓她就此受點教訓,還真是對不起天地良心。
  
  胡思亂想著,舒歡就將朦朧睡去,迷糊中覺察到有隻手在解她衣裳,她累得當真不想動了,只翻了身,含糊道句:「不要……」
  
  顧熙然哪有那麼急色不堪,原只是看她和衣睡著不舒服,想替她解了衣裳讓她好好睡而已,被她這話一說,才起了點緋色心思,不過還沒來得及趁機吃點豆腐,就聽美景在外敲了門道:「二爺,二奶奶,你們歇下了沒?」
  
  看來今日還真不是什麼黃道吉日
  
  顧熙然很無奈的歎了口氣,將被子搭在舒歡身上,起身去開門:「什麼事?」
  
  美景不好意思道:「我記得二爺這裡有扭傷擦的藥酒,想取了去給章 姑娘。」
  
  是有,上回舒歡扭傷腳後,紀丹青給配的,顧熙然返身尋了出來,遞給了她,這才問一句:「怎麼,她扭傷了?」
  
  「是……是啊……」美景有點尷尬,怕他多問,只道一句:「二爺您歇著,我先去了。」
  
  顧熙然自然沒有問的心思,「嗯」得一聲就閉了房門。
  
  美景這才長吁出一口氣,暗道僥倖。
  
  這不是煙熏火燎的鬧騰了一夜,章含芳氣頭過去後發現自個渾身一股臭味麼,她就直奔溫泉池子沐浴去了,誰想太性急,下池時沒留神,一腳踩進了鋪池的石子縫隙裡,結果當然會扭傷腳,而這鋪池的石子之所以如此鬆散,原因就同美景有關了。
  
  往常舒歡要畫石時,都是美景去溫泉池子裡撿的白石子兒,這撿著撿著,天長日久的就將鋪得嚴嚴實實的石子兒撿出個空隙來了……
  
  值得慶幸的是章含芳受了一場大氣後,沒有體力和心思再追究自個扭傷的原因了,顧熙然和舒歡自然也不會問,就問了,也不會罰她去替章含芳出氣,倒正好教她逃過一劫。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6:37 PM

第一百二十二章 突來噩耗
  
  次日晨起,送走章含芳後,別院內再沒有瞧著不順眼的人,舒歡總算鬆了一口氣,心情歡快的撿起了她的畫筆,摸回了繡花針,而顧熙然則是忙著處理火災的善後事益,還打發了人回顧家大宅送信。
  
  一日三餐,兩人都是躲在房內相對而食,身旁沒有多餘的人,說話就用不著避忌,閒閒的邊吃邊聊,忽然有一種歲月靜好的錯覺,彷彿此刻淡然而悠長的幸福,可以繼續延續,直到白髮蒼蒼,地老天荒。
  
  真的只是錯覺而已。
  
  若生活在現代,他倆房門一關,就能享受二人世界,可在這人口多多,事情不斷的大宅門內,即便關上了門,仍然會有人來敲開。
  
  入夜臨睡前,舒歡剛卸了釵環,散開頭髮,就被一陣急促的拍門聲驚得差點跳了起來。
  
  顧熙然原是半躺在床上看書,聽見這聲音,十分不悅的擰緊了眉頭,問一聲:「又怎麼了?」
  
  咦,為什麼要說又呢
  
  兩人對望一眼,目光裡俱是無奈。
  
  門外響起的是慧雲的聲音,能讓她急著這樣的,絕對不是小事。
  
  「二爺,二奶奶,快起來府裡有人來傳話,說大爺他……他過世了」
  
  舒歡心裡一跳,忙丟下梳子,上前就拉開房門:「怎麼回事,你說清楚點。」
  
  慧雲一個勁的搖頭:「我不知道,問那傳話的人,他也說不清,只說請二爺和二奶奶趕緊回去,家裡都亂成一團了,老爺病倒了,太君哭得差點背過氣去,大奶奶整個人都呆傻了,同她說話,她就只嚷著要找繩子……」
  
  顧熙然聽到這裡,知道再問不出什麼來,只道聲:「備車,立刻走」
  
  事情有點離奇,但很嚴重。
  
  舒歡咬著唇想了想,連聲呼喊丫鬟,最後還是帶著一臉慌亂神色的美景急著趕了過來:「二奶奶有什麼吩咐?」
  
  「去紀大夫和杜師父那裡說一聲,我們即刻要走,他們願意再住兩天的,就住兩天,若是不想再住,回頭讓管事的替他們備好車,杜師父此刻不方便跟進府裡,就讓他先在紀大夫那裡住些天,等事情料理完,二爺自然會尋去。」
  
  美景應了一聲就走。
  
  舒歡也來不及收拾什麼東西了,只將金銀首飾帶了,再同顧熙然一起尋了兩身厚衣裳,就隨便挽了發,喚來賞心提了燈籠,就往別院門外趕。
  
  一路匆匆,誰都無心說話,半道上雲姨娘帶著香茜追了上來,也是默默。
  
  穿行於夜色之中,被涼得有些教人發抖的風一吹,舒歡就不由自主的抬頭望天了,想看看是不是有變天的跡象。
  
  明明是八月十六,月亮最圓的時刻,偏偏那月躲在雲層裡,連繁星也不見,深邃的夜空猶如一張巨大的黑網,撲面而來。
  
  她忽然就緊張起來,心裡有一種野草肆意瘋長的荒蕪感。
  
  穿越過來這麼久,她還從未見過顧熙天,對這個陌生人的死亡,自然生不出什麼悲痛的心情,只是覺得人生流幻,世事無常。
  
  一個前些日子還興致勃勃計劃著中秋過後要出遠門做生意的人,突然就死了,怎麼都讓她感覺這裡頭透出一股濃濃的神秘氣息,而顧熙天在顧家的重要性,注定了他的死亡,將在顧家引起一系列連鎖反應,最後的變化對她和顧熙然來說是好是壞,不得而知。
  
  趕到門外,已有三輛車備在那裡,別院裡的下人自然不可能都即刻跟走,只撿幾個要緊的跟著,其他的人,留著收拾完東西再回。
  
  舒歡走到車前,發現匆忙之下,管事的連腳踏都忘了預備,還是顧熙然搭過一隻胳膊來,撐著她上了車,還未坐定,忽然瞧見別院大門內有幾盞燈籠追了過來,卻是紀丹青和杜秋杜母他們,也趕著出來了。
  
  顧熙然瞧見紀丹青身上背著藥箱,不覺微皺了眉:「紀大夫這是……」
  
  紀丹青仍舊神態溫和,拱了拱手道:「夜半趕路不太安全,在下和杜秋商議了一下,還是一塊走吧,若有什麼事,路上也好有個照應,再說你們都走了,我們待在這裡也甚是沒趣。」
  
  顧熙然微微點頭,揚聲讓管事的再備車,但送走章含芳已佔了好幾輛車,管事的此刻也只能勉強再湊出一輛車來,請紀丹青同杜秋坐了,杜母則去前頭,與雲姨娘同乘。
  
  就在美景等丫鬟們都慌著要上車時,顧熙然抬眼瞧見了慧雲,略微沉思了片刻,忽對她道:「你暫且先留在別院,什麼時候回府,等我打發人來告訴你。」
  
  慧雲一怔,緊接著心裡一酸一痛,不敢說什麼,只將手裡東西遞給了美景,道了一聲:「是。」
  
  這等於變相的驅逐和疏離吧
  
  她原以為,拖著不挑人嫁,總能再緩和上些日子,興許事情會有轉機,卻沒想到不論如何謹慎小心,仍然不能再留在顧熙然的身邊。
  
  雲姨娘上車前剛巧聽見這話,心念也是微動,不知道自己將來會不會落到同慧雲一樣的下場,忽然就有種悔不當初的淒楚感滿墜了心頭,早知如此,就不該起任何不良的心思,守著自己的身份,過安分無爭的日子。
  
  及至眾人上車,就聽車伕揚鞭揮喝,趕著車前行起來。
  
  只是夜黑,又沒有月亮,只靠著車前數盞風燈照亮,車子無法馳騁,全由車伕在旁牽著騾馬,小跑著一路前行,看上去非常辛苦的樣子。
  
  舒歡有點瞧不過去,低聲問顧熙然道:「咱們是不是太心急了,照這樣子也趕不了多少路,還不如等天亮了再走,用不了一個時辰就能追上這段夜路,也省得這些車伕如此疲累。」
  
  顧熙然微微歎息一聲,撂下了車簾:「你想的是沒錯,但聽聞噩耗星夜兼程和睡至天明再起身趕路,瞧在旁人眼裡就是兩回事了。」
  
  這就是現實吧
  
  有時候教人不得不戴上虛偽的面具,不是想博什麼手足情深的好名聲,只是想盡量做到周全,減少不必要的麻煩。
  
  舒歡默默良久,忽然伸手拽了拽顧熙然的衣袖:「上回備的辣椒水還有沒有,給我一點,我怕到時一緊張就哭不出來。」
  
  她只在小時候經歷過祖母和外祖父的葬禮,那是有血緣關係的至親,哀慟自然而然,但顧熙天對她來說只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她能有同情、歎息、悵然和淡淡的難過,可是絕到不了淚流滿面,撕心裂肺的地步,她真怕到時夾在一群失聲痛哭的人群中,哭不出來會很尷尬。



第一百二十三章 身世
  
  星夜兼程真是很辛苦的事情,古代路況還不太好,顛簸外帶心事重重,讓舒歡和顧熙然都沒有想睡的心思,只是睜著眼到天明的話,時間也很難熬,最後還是顧熙然在腿上鋪了件厚衣裳,讓舒歡枕著稍微閉閉眼睛。
  
  枕著他的腿,會有莫名的安全感,舒歡朦朧間似有睡意,只是忽然聽見有隱約的哭聲斷續傳來,深夜中聽來讓人有點毛骨聳然,她立刻警醒的撐起了身子,將疑惑的目光對向了顧熙然。
  
  顧熙然揭了車簾問外頭車伕:「誰在哭?」
  
  車伕側耳聽了聽:「回二爺,是後頭車上傳來的哭聲,想是念及大爺,過於傷心了吧。」
  
  後頭車上坐的是雲姨娘同杜母,一個同顧熙天不可能有過深的交情,另一個壓根就沒見過顧熙天這號人,要哭也不至於挑這個時候哭。
  
  兩人再仔細聽了聽,見那哭聲不但沒緩,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連忙喊車伕停車。
  
  他們這車走在最前面,一停下來,後頭的車自然也停了,才下車就看見杜秋已經探身在杜母乘坐的那輛車內,詢問發生了什麼事。
  
  哭聲持續著沒斷,杜母顯然沒有答話。
  
  舒歡和顧熙然走到車前,藉著半掀起的車簾往內一張,瞧見杜母和雲姨娘相互摟抱著正哀哀痛哭,頓時有一種摸不著頭腦的感覺。
  
  「出什麼事了,你們哭什麼?」舒歡忍不住問了。
  
  杜母這才抬頭看了她一眼,想回答,但話未說出口,止不住的哽咽聲就先衝了出來,她不得不緊捂著嘴,才能不過於失態。
  
  這……
  
  舒歡無奈的望向顧熙然,結果發現他眸光裡閃著份若有所思,不覺一怔,猛然想到了些什麼,立刻皺著眉頭苦思起來。
  
  最後還是雲姨娘先抑止了哭聲,一邊拿帕子替杜母拭著淚,一邊順勢跪了下去:「娘……」
  
  一聲「娘」字出口,眾人面面相覷,就連才下車的紀丹青都愣住了。
  
  舒歡是推測著猜到了一點,但聽見雲姨娘這聲淒楚而深情的呼喚,仍然有點回不過神,直到被顧熙然牽回車內,待車身一震又開始上路後,她才輕吁出一口氣:「真不知道她們是怎麼認出來的……」
  
  住在別院時,杜母也不是沒見過雲姨娘,還同她說笑過幾回,但當時也沒見她倆有什麼心靈感應啊
  
  她沉思著喃喃道:「難道嫣娘身上帶著什麼信物,或是有方便辨認的胎記?」
  
  顧熙然搖了搖頭:「這會不好去問,還是等她倆平靜些再說吧。」
  
  一夜之間,出了兩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舒歡還真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只是困意頓然全消,只倚在車窗邊默默的想著心事,半晌,抬眼望望顧熙然:「怎麼辦?」
  
  問的自然是雲姨娘的事怎麼辦。
  
  顧熙然原本想著先冷藏她,等有了適當的時機再處理解決,但眼下情形有些不同,她是杜母的失女,也就是杜秋的妹妹,身份牽扯上的人越來越多,想想就教人頭痛,他只得繼續搖頭:「看看再說。」
  
  過後補上一句:「若是杜媽媽想與她團聚,能將她帶走,最好不過。」
  
  舒歡卻覺得情形不太樂觀,在這世道,已然出嫁的女兒,基本就等於同娘家沒什麼關係了,最多也就平日裡往來走動一番,似乎沒有將女兒再帶回去養的道理。
  
  彷彿是要驗證她的不安,過了一個多時辰,他們的車壁被人輕輕敲響了,一個冷靜的聲音在外道:「我可以上來說話麼?」
  
  是杜秋
  
  舒歡忙掀起車簾:「請上來。」
  
  杜秋好身手,車還在行動間他就單手一撐翻了上來,坐到車內後,看看他倆,半晌才道:「她是我妹妹。」
  
  舒歡苦笑:「是不是很意外?」
  
  杜秋點點頭,但忽然又冒出一句:「她不是我親妹妹。」
  
  顧熙然皺起眉頭:「什麼意思?」
  
  「我娘是我恩人,不是我親娘。」
  
  短短一句話,包含的信息非常多,可是往常杜秋和杜母,母慈子愛,旁人真看不出他們沒有血緣關係。
  
  舒歡頓時頭痛起來,這算不算今晚發生的第三個意外?
  
  緩得一緩,只聽杜秋再道:「不管有沒有親緣關係,我都發過誓,要好好照顧她倆一輩子,因此想來問你們一聲,你們打算怎麼辦?」
  
  顧熙然扶額道:「我們正想問你們打算怎麼辦」
  
  杜秋看了看他,沉吟道:「我覺得她夾在你們當中純是多餘的,很想帶她走,再挑個合適的人嫁了,但我娘讓我來懇求你們,對她好一點。」
  
  ……
  
  顧熙然摸了摸鼻子,無奈道:「有這麼明顯麼?」
  
  他對雲姨娘的冷落,已然明顯到外人都能輕易瞧出來的地步了?
  
  舒歡則是低了頭歎氣,記得有一回,杜母私下裡同她論起過雲姨娘,問納進門幾年了,怎麼還未有子嗣。
  
  她那時還不知道顧熙然身份,只答說不知道,杜母瞧她神色有些鬱鬱,就勸了她好些話,左不過是說男人納妾都是正常的,讓她想開些,再提及雲姨娘,就說她長得清麗端秀,看著像是規矩明理的好女孩兒,勸她同雲姨娘交好,這樣將來顧熙然若是再納妾,她倆也好相互有個依持。
  
  杜母當時說那番話,純是為了她好,這個她能分辨出來,無奈她生長在不同的時代環境裡,無法想像妻妾情同姐妹,與丈夫闔家歡樂的場面,而如今,明白了顧熙然的身份和自己對他的感情後,更無法接受這種事,那麼杜母那邊,她該怎麼說?想必視妻妾依存為正常現象的杜母,無法理解她的想法。
  
  杜母真的無法理解,杜秋此刻就明確說了:「我提過要讓妹妹擇人另嫁的事,被罵了,我娘說好女子該從一而終,再說妹妹已然嫁過人,再要改嫁,多半還是做妾的命。」
  
  舒歡微歎道:「那嫣娘怎麼說?」
  
  「她?」杜秋搖搖頭:「她只是哭,什麼話都不說,我娘問她這些年怎麼過來的,她只答了八個字,一言難盡,不堪回首。」
  
  一言難盡,不堪回首
  
  想想她自幼被人拐賣進了勾欄,再贖身送給顧達,最後忽然變成顧熙然妾室,還備受冷落的經歷,真是一言難盡,不堪回首了
  
  三人沉默良久,顧熙然忽然開了口:「你最好帶她走。」
  
  舒歡看了他一眼,不語,只是探手與他相握。
  
  杜秋盯著他倆,微皺了眉頭:「真這麼煩她?我記得她進門,似乎在你倆成親之前。」
  
  有句難聽的話,他隱了沒說,喜新厭舊
  
  顧熙然自然聽得出他言語裡帶的些微不滿,但沒有辯解,只是握緊了舒歡的手道:「這樣對誰都好」
  
  對聰明人來說,有些事情不用說太明白。
  
  杜秋深深的看了他倆一眼:「我知道了,我盡量。」
  
  他說完,就躍身下了車。
  
  靜寂的黑夜中,只剩下車輪不斷碾過地面的翻滾聲。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9:18 PM

第一百二十四章 萬萬不能
  
  月落星沉,天際微曦。
  
  顧家那數輛車在一間茶寮旁緩緩的停了下來,車伕敲開了門,讓賣茶的那對老夫婦燒了水來,眾人淨臉漱口,再釅釅的泡上一壺茶,美景就捧出了一食盒隨車帶的糕點,讓大伙將就著吃些墊饑。
  
  顧熙然看看哭腫了眼睛的杜母和雲姨娘,這才微微笑道:「恭喜你們母女團圓。」
  
  杜母張了口,眼淚又止不住的流出來,但不是傷心,而是喜到了極點,她一邊抹淚,一邊用愛憐的目光注視著雲姨娘,感歎道:「再沒想到會有這一天……」
  
  「娘。」雲姨娘要比她鎮定一些,挑了塊核桃糕遞到了她的手裡:「先吃些東西吧。」
  
  杜母哪有吃的心思,堆積了十來年的苦楚和重逢的歡喜,讓她生出一種極度想要傾訴的慾望,也只有不停口的說,她才能壓抑下那份坐立不安的興奮,於是這麼多年來的輾轉尋覓,希望失望,都化作了言語,從她口中泊泊道出。
  
  說到最後,她顫抖著手遞了一方帕子給舒歡:「就是這帕子,她被拐走那日捉在手裡玩的,待我忙完了手頭的事尋出門去,就找不見她了,隔壁的劉大媽說先前還瞧她蹲在門首數帕子上梅花的,眼錯不見就沒了影……」
  
  舒歡接過,見是一方白緞帕,看來杜母從前的家世還算不錯。
  
  帕子一角繡著紅梅,繡活很精緻,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紅梅的鮮艷早就退去,帕上還有多處磨損和洗不去的髒污,泛出了歲月特有的黯黃色澤。
  
  杜母還在歎息:「這帕子就算燒成灰我也認得出來難為她這孩子,這麼多年了,竟然還一直留著……要知道,她那年才三歲……」
  
  眾人在旁聽著,都默然無言。
  
  這種感受他們能體會,但沒有切膚之痛,只覺得任何言語說出來都顯得有些輕飄而蒼白,倒是杜母忽然想起了什麼,撐起身來,對著舒歡和顧熙然就要下拜,哀哀道:「我就只有這麼一個女兒,還求二爺和二奶奶,瞧在她自幼吃盡苦頭的份上,日後好生待她」
  
  這是慎重托付的意思,但教舒歡和顧熙然十分為難,他倆都是半道上穿來的,要頂著原主的身份過活已經很艱難了,再要替原主背上一堆沉重麻煩之極的責任和包袱,那還不如死了算了,何況雲姨娘是命苦,但沒有因為她命苦,別人就該無條件對她好的道理。
  
  舒歡先上前將杜母扶起,顧熙然沉吟道:「您的意思,杜師父方纔已然轉達過了,我就一句話,她要留在顧家,吃穿用度虧不了她,但別的事請恕我無法辦到,她只能寂然一生,若是想尋人另嫁,回頭我就將賣身契奉還,再替她添一筆嫁妝。」
  
  字字句句,清晰入耳。
  
  儘管車伕和丫鬟都不在近前,聽見這番話時,雲姨娘還是覺得再沒臉見人了,緊咬著唇,低下了頭去。
  
  她其實早就不抱任何指望了,但忘情何其難,仍然會傷心。
  
  杜母微張了張口,沒想到他竟將話說得如此直白而毫無轉圜餘地,不覺望向舒歡,求懇道:「二奶奶……我知道你們夫妻伉儷情深,不求別的,只求讓她生養個孩兒下來,將來也好有個給她做伴,替她燒紙的人……」
  
  舒歡聽她說的淒楚,心下也有些悱然,但她有她的底線,這件事萬萬不能
  
  顧熙然怕她為難,在旁先搶道:「抱歉,是我不願意……」
  
  他還待再說,已被舒歡止住。
  
  舒歡望著杜母,堅定的搖了搖頭:「杜媽媽,世上的路有千萬條,此路不通就另換一條,嫣娘仍是完璧之身,正好趁著青春年少另覓良人,您何必讓她蹉跎孤苦一世?」『
  
  杜母瞪大了眼睛,吃驚之極:「你說她還是……還是完璧之身?」
  
  舒歡還未答言,雲姨娘已尷尬得抬不起頭了,扯住杜母就走:「娘,時辰不早了,咱們還要趕路,這些事回頭閒了再說吧」
  
  眼望著杜母一步三回顧的被雲姨娘拖回了車上,杜秋斜睨了顧熙然兩眼:「當真?」
  
  顧熙然坦然的回望過去:「你說呢?」
  
  杜秋點了點頭:「很好,我再勸勸去。」
  
  顧熙然苦笑不已,原來穿越到古代,不想當種馬男,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紀丹青在旁溫和一笑,喚了聲:「二爺。」
  
  「怎麼?」
  
  「今後若需什麼藥物,儘管開口。」
  
  顧熙然微怔,待到勃然大怒要反駁回去時,紀丹青已然返身上車。
  
  見他走遠,舒歡再憋不住,噴笑出聲,換來的卻是顧熙然沒好氣的斜斜一睨:「娘子」
  
  「啊?」舒歡覺察不妙,急忙忍笑。
  
  顧熙然似笑非笑道:「咱們今晚床前人成雙吧?」
  
  舒歡一時沒反應過來,也怔了,但隨即就想起了詩的後三句,出自大名鼎鼎的某款單機遊戲,是有名的歪詩,極其露骨
  
  她不覺臉燙起來,低頭「呸」了一聲,逃也似的上了車。
  
  天色亮起來,自然一路飛馳,待到時近正午,車輛已經駛進了景天城,顧熙然叮囑車伕先將車停到紀丹青住處,下車時,杜母百般不捨,摟著雲姨娘又哭了一陣,殷殷叮嚀了好一陣,直到舒歡承諾等顧家喪事辦完就接她進府瞧雲姨娘,她才立在門邊,戀戀不捨的目送他們離去。
  
  車子最後駛近顧家正門,舒歡掀簾一瞧,見不遠處府門洞開,門首高挑起了白紙糊的燈籠,新換了喪聯,四五個小廝身著素服,腰扎孝帶的在門前低頭默立,顯出一種異常的冷落和淒清來。
  
  再回頭望望顧熙然,見他點頭,舒歡就將那瓶萬用的辣椒水摸了出來,先往他眼皮上沾抹了一點,隨即再抹了自己的,其後抽出帕子半捂著臉,等車停穩,就跟著顧熙然下了車。
  
  「二爺,您總算回來了」
  
  「二奶奶」
  
  「快,去個腳快的,先給太君報個信」
  
  ……
  
  那些小廝們團團圍了上來,不及仔細說話,就簇擁著他們往府裡急走。
  
  此時一聲嗚咽哽咽而出。
  
  舒歡微抬眼皮,就見身旁的雲姨娘淚水如同散了線的珍珠一樣滾落下來,兼著原本就哭了一夜紅腫的眼,看上去哀慟之極,真不知她是原本就心裡淒楚難奈,還是情緒轉換迅速。



第一百二十五章 盡哀
  
  一路進去,顧宅裡四處都高挑了白色燈籠,往來僕婢腰間俱系孝帶,這種氣氛令人壓抑,舒歡的心情不覺就沉重起來,好在臨出別院時就換上了素服,此時不需回生梅閣,死者為尊,去松鶴堂請安也可暫緩,他們就直奔了顧熙天往常住的落霞院。
  
  院內鋪天蓋地的一片白色,顧熙天此刻業已停床,著一身壽衣,毫無生氣的躺在靈床之上,他妻子方氏遍身麻衣,目光呆滯的坐在一旁,沒有眼淚,瞧上去也如同死了一般。
  
  舒歡隨著顧熙然上前哭拜,隔著淚眼,看見靈床上躺的那人五官清俊,這是她頭一回瞧見顧家長子顧熙天,不愧是顧熙然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兩人的模樣竟有七分相似,她不知怎的心裡一慌,原本還仗著辣椒水的效用紅著眼睛在低頭默泣,忽然就真的失聲哽咽起來。
  
  見她哭出聲來,屋內那些丫鬟們也齊放悲聲,唯有方氏,彷彿對眼前的一切無知無聞,照舊木然而坐,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哭了一會,就有人上來解勸,緩得一陣,顧熙然順勢問道:「大哥是怎麼去的?」
  
  方氏的陪嫁丫鬟瓔珞抽泣著搖了搖頭:「中秋才過,大爺就說要趕著出門,昨日一早收拾了東西,帶了兩名小廝,同老爺一塊出去的,但正午時分就有小廝哭著回來報信……說大爺騎的那馬不知怎麼受了驚,才出門行了沒多遠就飛馳而去,待人追上時,大爺已然……墜馬身亡……」
  
  舒歡正在抹淚,聞言微怔,她原猜測過顧熙天的死因,但絕沒想到是墜馬身亡,還真有點意外。
  
  顧熙然皺了眉道:「就這樣?」
  
  瓔珞點了點頭,扭過了臉去拭淚。
  
  顧熙然沉吟了一陣,忽朝方氏一揖:「事已至此,大嫂千萬保重。」
  
  方氏木木的,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有人在同她說話,瓔珞上前推了推她,她才面無表情的抬頭看了看他們,半晌,微張了口道:「繩子拿來了嗎?」
  
  ……
  
  舒歡有點不忍看她面上那猶如死灰般的神情和空洞的眼神。
  
  還記得兩個月前,方氏唇角那抹素淡卻又溫暖的笑容,分明是含苞初綻的青春少艾,還有大半的人生要度,但只隔了一夜,那笑容失卻不再,人已形同槁木。
  
  瓔珞看見方氏這樣,才止住的淚又落了下來:「自從大爺出了事後,我家姑娘就一直這樣……誰來誰勸,她都彷彿看不到,聽不見……」
  
  她私下裡對方氏還保持著舊日的稱呼,但事實上姑娘這個身份早就離方氏而去,甚至從昨日起,她又有了新的身份,寡婦。
  
  「要是能哭倒好了。」舒歡低聲歎惜:「她吃過東西沒?」
  
  瓔珞搖搖頭:「從昨日到這會,水米都未打過牙。」
  
  這樣下去餓倒是暫時餓不死的,但會脫水,舒歡不知如何勸,只能叮囑瓔珞:「你先調先淡淡的糖鹽水,儘管勸她喝些,或是引著她哭出來也好,我即刻讓人請紀大夫過來瞧瞧,看是不是悲痛之下痰氣上湧迷了心竅。」
  
  出了這樣的事,老太君和林氏那頭也是一團亂,暫時顧不上方氏,瓔珞一個丫鬟,失了主心骨,早就沒了主意,此刻聽舒歡分派清楚,立刻點頭應了,再慌忙將他們送出院子。
  
  見完顧熙天最後一面,按規矩還要去靈堂上香,舒歡和顧熙然對這裡的規矩不太知曉,但好在有雲姨娘在旁,還有下人在旁提點,想錯都似乎有點難。
  
  由於顧熙天年未弱冠就已然身故,膝下尚且無子,何況未到弔喪之日,初設的靈堂裡自然沒人哭拜,只有顧熙仁帶著幾名僕婢在內侍守,見他們進來,那些僕婢就忙著點香遞紙,顧熙仁也迎了上來,低頭喚了一聲:「二哥,二嫂。」
  
  他平素就喜著白色衣裳,此刻一身素服,瞧著倒也沒覺與往日模樣有何不同,只是嗓音有些黯啞,抬眸的時候,能夠瞧見眼圈微紅。
  
  顧熙然對著他點了點頭,就往靈前上了香,燒紙奠酒。
  
  其實還該再痛哭一場的,但這般做態實非他和舒歡所願,就算真悲痛到了極點,他們也沒辦法誇張的哭喪。
  
  默默的燒完紙,顧熙然對著顧熙仁打個招呼:「我們過去見太君。」
  
  顧熙仁不語,只是將他們送至靈堂門外,又返身回去了。
  
  松鶴堂裡是另一番情形,老太君悲傷,林氏疲憊,顧達則是完全癱到了榻上,臉色臘黃,額頭上還搭著一方手巾,看上去病得不輕,而顧熙和則是蜷身在老太君身旁,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露出了一臉極欠扁的無聊模樣。
  
  他們進去的時候,裡頭似乎正在商議如何停靈發喪的事情,只聽林氏在那裡道:「這天氣還不算涼爽,若要停靈七七四十九日,怕是有些不妥,不如停過頭七……」
  
  她話未完,躺在那裡的顧達已是睜眼哼了一聲:「沒什麼不妥,就停七七四十九日再有那些僧道也緊趕著請回來,該唸經的唸經,該設壇的設壇」
  
  話畢,他瞧見顧熙然從外頭走了進來,黯然神傷的眸光忽然亮了一亮,急著要撐起身來,但隨即聽見幼子興奮的喚了一聲:「二哥」
  
  他立刻醒起這是自個次子,不是已逝長子,心頭一酸,那老淚就差點縱流下來,慌得他身旁服侍的那幾名姬妾一疊聲的勸著:「老爺節哀,要保重自個身子」
  
  顧熙然和舒歡被緊急傳喚回來,不是因為有什麼事等著他們料理,而是家中辦喪,閤府人都需齊聚,何況顧熙然往日露出的那一副病態,也著實沒人指望他能幹點什麼,因此等他們請過安,表過哀後,顧達就越看顧熙然越覺不順眼。
  
  心情敗壞之極時,他竟然生出一種很荒誕的念頭,納悶自己這長年病弱的次子怎麼直到如今還安然活著,要是能替他最疼愛的長子去死就好了……
  
  這樣的念頭,只是在心頭一閃,他就恍然驚覺到自己此念的惡毒,不禁有點愧赧起來,但愈發不想看見顧熙然了,脫口就斥道:「你還知道要回來奔喪?去去去,趁早離了這裡,回你那屋養病去吧」
  
  這是沒事找茬,極掃人尊嚴和臉面的話,連老太君都有些不滿的掃了顧達一眼,但見他因顧熙天的離逝,已悲痛到一病不起,也不忍再說他什麼,只是長長的歎了一口氣,老態盡露的道一聲:「你先去歇著吧,回頭守靈入棺出殯,還有得辛苦。」
  
  顧熙神色淡然,答了聲「是」,就領著舒歡一路出去了。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9:18 PM

第一百二十六章 很奇怪的事
  
  出了松鶴堂,舒歡與顧熙然對望一眼,瞧見彼此都有些微微紅腫的眼睛,和一宿未睡,疲憊而憔悴的面容,不覺都露出了點無奈的苦笑來。
  
  顧達的話,對他們來說其實無關痛癢,畢竟只是見過一兩回的陌生人,他說什麼,他們壓根就不會放在心上,何況他們在顧家一直都是無關緊要的存在,適應了這麼些日子,早就習慣了,不過顧家供著他們吃穿用度,對他們到底算是有恩的,方氏平素對他們也算好,因此儘管沒有攬事的心,對於顧熙天的喪事,他們也沒有徹底袖手旁觀的想法。
  
  只是他們幫不上大忙,小忙幫幫還將就。
  
  舒歡就喚了美景去請紀丹青,又讓雲姨娘將上回老太君送她的那些珍貴補品,挑些合適的往方氏那邊送去。
  
  分派完畢,兩人正打算在園內走兩步散散心,鬆泛一下坐乏了馬車的身子骨,然後回去閉門補覺時,就聽見身後有人喚著追了上來。
  
  舒歡回頭一看,不出所料,除了顧熙和沒有旁人了。
  
  顧熙和一追上來就喘著氣道:「你們總算回來了,這些天,可把我悶壞了」
  
  「悶?」顧熙然瞟了他一眼:「大哥去世,你半點都不傷心嗎?」
  
  「別逗了要是你去世我才傷心呢,大哥他同我們又不親,我最多有點難過……」話到一半,顧熙和瞧見顧熙然望向他的目光有些不善,連忙轉口道:「我不是存心咒你啊,你當我放屁好了」
  
  顧熙然沉默不語。
  
  「難道你很傷心?」顧熙和納悶的撓撓頭,忽然恍然道:「也對,你倆是一個娘生的嘛那……你還是當我在放屁吧其實我也挺難過的,他到底是我大哥,中秋那晚還在一塊吃飯,他還分了半個月餅給我,勸我別總是捉弄那些老夫子,要好好唸書,雖然聽著有點煩人,我還衝他扮了個鬼臉跑了,但現下想起來……」
  
  他忽然頓住嘴不再往下說,只是扭過臉去抽了抽鼻子,半晌才道:「早知道會這樣,那天我就耐心點聽他把話說完了。」
  
  真的還是個孩子啊
  
  顧熙然聞言默默,原本想說的話再也沒說出口,只是伸手輕撫了撫他的腦袋。
  
  就讓他繼續這樣真性情的生活下去好了,所有的悲傷難過和歡喜快樂都是內心自然而然的流露,不要學他,不要學這顧家大多數人,明明不是很傷心很難過,還不得不戴上虛假的面具,來避免各種麻煩和閒話。
  
  舒歡也是心有所感,但多少還替顧熙和高興,起碼在長輩的寵溺之下,他還能再繼續過幾年純真率性的生活,不用像她這樣,離了原來的世界,離了寵愛自己的親人,吃了幾次虧之後,漸漸的變得像只刺蝟,一遇事情就渾身戒備。
  
  如果這是成長的必經之路,她其實寧願永遠不要長大,繼續享受那份沒心沒肺,無憂無慮的快樂。
  
  「喂,你們幹什麼都不說話?」顧熙和的難過來得快去得也快,畢竟他同顧熙天真的不太親,內心裡對顧達寵愛他而總教訓自己這件事非常不滿,外帶林氏也經常抱怨,使得他對這名過世的兄長,有一種隱約的妒忌和敵視。
  
  「在想事情。」顧熙然看看他,忽然隨口問了一句:「大哥昨日出門時騎的是什麼馬?」
  
  顧熙和撓了撓頭:「他還能騎什麼馬,不就是他自己養的那匹絕影嗎?說起來還真可惜,我想騎那馬很久了,可是今後再沒機會了。聽說大哥墜馬後,那絕影也倒地不起,本來也許還有救的,但老爺立刻就叫人將它殺了,大概是恨它害死了大哥吧」
  
  想是憋了好些天沒人說話,他有些停不了口,顧熙然還在沉吟,他又接著道:「有件事很奇怪。」
  
  舒歡正納悶顧熙然為什麼要問馬的事情,聽見這話就隨口道:「什麼事?」
  
  顧熙和擰著眉道:「絕影的性子挺溫和的,大哥養它的時候還經常讓人在旁敲鑼放炮,就算有人突然在它耳邊嘶吼大叫,它也不會受驚脫韁,因此我聽說大哥是因絕影受驚而墜馬身亡的時候,就覺得有點奇怪,後來找了在場的小廝來問,他指天發誓的說絕影突然失控狂奔起來之前,壓根就沒有人驚嚇它,也沒有任何不同尋常的事情發生,那我想著就更奇怪了。」
  
  這事聽起來有點意思,舒歡連忙追問道:「其他人沒發現這奇怪之處嗎?」
  
  「不知道啊。」顧熙和搖頭道:「反正老爺不喜歡養馬,出門也是坐車,再說大哥去世對他打擊很大吧,他哪裡還顧得上想這些?剩下的就是跟著出門的帳房先生和小廝了,但沒聽他們提起過這奇怪之處。」
  
  被他這麼一說,這件原本看著像意外的事件裡,忽然透出了點神秘氣息。
  
  舒歡和顧熙然對望一眼,神色有些凝重起來。
  
  顧熙然問道:「這事你有沒有對旁人說過?」
  
  「沒有。」顧熙和沒好氣道:「這不是你問才想起了麼,我能對誰說去啊,整個府裡都在忙大哥的喪事,人人一張哭得死去活來的臭臉,就連我哭不出來,還被老太君責備了一頓,教老爺罵了好幾回,再提起這無關緊要的事情,豈不是找打?」
  
  無關緊要的事
  
  如果找不出這馬受驚的原因,或者其中有人為因素,那顧熙天墜馬就不是意外,這條線索就很重要,不能算是無關緊要的事了。
  
  只是有人要害顧熙天?
  
  這個推斷好像也有點離譜。
  
  舒歡問道:「大哥在外有什麼仇家麼?」
  
  顧熙和鄙視的望了她一眼:「這種事情你該問老爺或是大嫂,我怎麼會知道?」
  
  話說完,他忽然有點愣了,看看舒歡,再看看沉吟不語的顧熙然:「喂,你們在想些什麼,為什麼要問大哥有什麼仇家,難道……」
  
  他擰著眉頭冥思苦想起來。
  
  顧熙然望他一眼:「我們什麼都沒想,只是忽然想多瞭解一點大哥的事,就隨口問了一句。」
  
  這種複雜而又不確定的事情,就不要拖上小屁孩來一起傷腦筋了吧何況就算顧熙天有什麼仇家,想要在馬身上動點不露蛛絲馬跡的手腳,似乎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唔,值得去仔細的查一查。
  
  小孩子有時候不一定好騙。
  
  見他沉吟,顧熙和就非常狐疑的掃了他一眼,似乎不太相信他給出的這個解釋。



第一百二十七章 查尋線索
  
  顧熙然沒理會,拖起舒歡的手就走。
  
  「別丟下我啊」顧熙和有點急了,一把拽住他的衣袖。
  
  顧熙然抖了抖衣袖:「這些天你最好安分點,別跟著我們,回太君那去吧。」
  
  「不行太君那邊悶死人了」
  
  「那你找染墨玩去。」
  
  「他還不是跟別人一樣,苦著張臉,害我總想往他臉上狠踹一腳,讓他換個表情。」
  
  ……
  
  顧熙然沉默的看了他一會:「那你想怎樣,跟著我們也很無趣啊,這種時候,誰有心情大笑大鬧?」
  
  顧熙和撓了撓頭,欲言又止,見他們又要走,這才急道:「賞心那小丫頭,你們帶回來沒有?」
  
  舒歡好意外的頓住了腳步,掃了他兩眼,打趣他道:「怎麼,想那小丫頭了?」
  
  「呸呸呸」顧熙和往地上使勁啐著唾沫:「渾說什麼,我只是想找個人欺負一下,發洩發洩心裡的郁氣,這也不行麼?」
  
  「可以啊」顧熙然笑道:「正好那小丫頭呆呆的,被欺負了也不哭不喊不求饒,比染墨他們好多了。」
  
  顧熙和一聽樂了,欠扁的搖頭晃腦道:「知我者二哥也……」
  
  「去吧去吧,她在生梅閣。」顧熙然不等他就完就打斷了他,跟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
  
  顧熙和也不惱,笑著就跑開了。
  
  舒歡望著他的背影咬唇暗笑:也不知道最後是誰欺負誰……
  
  解了心結的賞心,可不再是最初來時,那悶著聲不願說話的彆扭孩子了,性格裡犀利的一面在漸漸顯露。
  
  在顧家園子裡兜兜轉轉了一刻鐘,顧熙然將舒歡帶到了顧熙天往常養馬的地方,原來就在離落霞院不遠的一處僻靜地,只是如今馬廄裡空蕩蕩的,只餘幾束乾草。
  
  顧熙然伸手捉了兩根乾草,放在手裡搓了搓:「看來他還真愛那匹絕影,這麼大的馬廄裡,只養了那一匹馬。」
  
  舒歡皺了眉頭:「你在懷疑什麼,怎麼方才突然問起小四馬的事情來?」
  
  顧熙然搖了搖頭:「我只是隨口問的,沒想著查證什麼,不過小四說的那幾句話,倒讓我開始覺得這不一定是個意外了。」
  
  反正這裡沒人,舒歡站得累了,乾脆雙手一撐,坐到了木欄上,拂了拂裙擺後,她淡淡道:「但也不能證明這不是意外,畢竟那馬受驚之前,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顧熙然一笑:「所以要來查查,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舒歡斜睨了他一眼:「職業病嗎?難道你從前是刑事律師?」
  
  顧熙然沒答,只是仔細的在馬廄裡搜索起來,半晌才道:「若不是意外,我就想知道兇手殺人的動機,畢竟活在這麼複雜的地方,誰知道下一次意外身亡的會不會是我們。」
  
  舒歡默默的點了點頭,但看他搜查了半天,什麼線索都沒有,不禁歎道:「如果真有兇手,要做成意外事故,肯定不會馬虎到留下什麼線索讓你查,何況這意外發生在外頭,這裡不是現場啊。」
  
  「嗯。」顧熙然也搜完了,將手搭在木欄上,沉吟道:「沒有線索的話,就只能大概的猜測一下動機了……」
  
  他話沒說完,就見一名腫著眼睛的小廝拿著把掃帚從外頭進來,看見他們後愣了一下,隨即忙道:「給二爺和二奶奶請安。」
  
  顧熙然招招手讓他過來:「平日裡是你在看養絕影嗎?」
  
  那小廝近前數步,搖搖頭道:「多是大爺自個養著,連飼料都是他親自動手配的,小的不過跟著在旁幹點打掃清潔的事情。」
  
  舒歡問道:「那昨日大爺牽馬外出前,有沒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情發生過?」
  
  小廝想了想答道:「沒有,就同往常一樣,大爺親自來餵了馬,教小的準備了鞍韉轡頭,過後就牽著馬去了,沒想……」
  
  他低頭默然起來,看上去十分難過。
  
  鞍韉轡頭?
  
  舒歡心裡一動,會不會有人在那鞍韉下藏了針刺之類的尖銳物品,顧熙天騎乘上去後,重壓使得那尖銳物品戳驚了絕影?這倒是可以辦到的事情,雖然還要精確計算那尖銳物品受壓多久才戳傷馬背的具體時間,不能過早,否則顧熙天一上馬就出事,人人都會懷疑的。
  
  她抬眼看了看顧熙然,見他也在沉思,就沒言語。
  
  半晌,才聽顧熙然道:「你進府多久了?」
  
  「有三年了。」那小廝看來也是個聰明的,似乎明白他這麼問的原因,慌忙跪下道:「小的家裡窮,打小吃不飽穿不暖,跟著大爺才過了幾年舒坦日子,一直謹記著大爺的恩德,絕不敢幹那背主欺心的事。」
  
  「你起來。」顧熙然道:「我只是隨便問問,你用不著驚惶,再把昨日大爺出門前的事細說一遍我聽,替絕影安上鞍韉轡頭後,你有沒有離開過呢?」
  
  那小廝連連搖頭:「沒有,大爺在旁立等著牽馬……」
  
  他說到這裡,忽然想起了什麼,忙道:「二爺若不信,可以問問大爺房裡的瓔珞姐姐,小的替馬安鞍韉轡頭時,她剛巧送了收拾好的包袱過來,還在旁傳了兩句大奶奶的話,後來同大爺一塊出去的。」
  
  顧熙然點了點頭,沒再問什麼,就對舒歡道了聲:「走吧。」
  
  兩人離馬廄遠時,舒歡才問:「會是他嗎?」
  
  顧熙然還是那句:「不知道。」
  
  舒歡有些懊喪起來:「根本沒有證據的事情,要怎麼查啊」
  
  顧熙然一笑:「都過了一天了,就算有什麼證據,估計也早被清理掉了,我們最多瞭解一下細節,還原事發經過,回頭再看能不能從中推理出什麼有用的信息。」
  
  舒歡微斜著眼兒瞧他:「要不能呢?」
  
  「那就已經盡了力,趁早丟開手,該幹什麼幹什麼去,總不能為了一件也許真是意外的事,成天提心吊膽的防備著吧。」
  
  好像也只能這樣了。
  
  舒歡沒再多說,只跟著他順腳到了落霞院,將瓔珞喚出來問了兩句,不過除了能證明那小廝沒有撒謊外,也沒有得到什麼其他的線索。
  
  兩人正打算離去,沒想就見紀丹青背著藥箱遠遠的過來了,不覺頓住了腳步,等著他近前,而瓔珞也趁勢留他們道:「既然紀大夫來了,二爺和二奶奶不如進屋歇歇,喝杯茶再走吧,也好瞧瞧我家姑娘到底是個什麼情形。」
  
  知道她此刻心裡惶惑無助,外帶回府後轉了半天,舒歡和顧熙然還真有點渴了,便點了點頭,等著紀丹青近前後,一同進了落霞院。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9:19 PM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有喜
  
  紀丹青給人的感覺一向是淡然自若,處事不驚。
  
  遇到顧家出了事,替坐在靈床邊呆滯的方氏診脈時,他臉上也沒有露出分毫與往常不同的神情,仍是溫和而耐心的,細診了許久,才放脫了手,起身對著方氏道一句:「恭喜。」
  
  舒歡一口茶差點噴出來,都這種時候了,還說恭喜,恭喜個屁啊不過她才張了口,忽然想起什麼,那眼睛就睜得大起來。
  
  瓔珞也有些惱了:「紀大夫,您怎麼說話的」
  
  紀丹青微微一笑,剛要解釋,就聽方氏喃喃念叨了一句:「繩子呢,尋來了沒有。」
  
  舒歡又想噴茶了,明知道這種時候不應該,她仍然覺得方氏這句話插得實在是太有喜感了,還是顧熙然在旁接了話:「大嫂,繩子是沒有,但孩子大概有一個了。」
  
  「這……」瓔珞意外之極的瞪大了眼,驀然盯住紀丹青道:「紀大夫,此事當真?您沒診錯脈吧?」
  
  面對這樣這樣的質疑,一般有點名氣的大夫都會生氣,紀丹青聽後卻沒什麼反應,只道了一句:「錯不了。」
  
  瓔珞的淚水立刻就奔湧了出來,也不知道是喜還是悲,緊緊的摟住方氏道:「姑娘,您聽見沒有?您有喜了,您懷了大爺的骨肉」
  
  方氏愣愣的望著她,彷彿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只是破天荒的沒再問繩子的事。
  
  紀丹青在旁微搖了搖頭,啟了藥箱,從中取出一副銀針來,也不打招呼,走到方氏身旁,隔著衣裳找準穴位,就紮了一針下去。
  
  方氏悶哼一聲,沒什麼其他反應,但等到紀丹青手勢迅速的連紮了四五針下去後,她忽然就身子往前一傾,「哇」的一聲作勢欲嘔,慌得瓔珞連忙去端唾盂,十分無助的看著她在那裡撕心裂肺。
  
  已經很久沒有吃什麼東西了,方氏自然吐不出什麼來,只嘔了幾口酸水,咳出一大口痰,但等到她喘息稍定,抬起眼來,瞧見靈床上停放的顧熙天屍首時,一種椎心刺骨的疼痛忽然蔓上心頭,再抑制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她能哭,說明神志恢復了清醒,其他人倒是鬆了一口氣。
  
  紀丹青也沒有勸的意思,只是默默的收了銀針,坐在桌旁喝茶。
  
  方氏這一哭,就哭了小半個時辰,直到嗓子啞得再吼不出聲來,眼淚也流到麻木,紀丹青才淡淡道了一句:「大奶奶有了身孕,還需保重身體。」
  
  這一句話,時機掐得剛剛好,挑了方氏哭疲時,立刻就讓她摀住了嘴,低聲哽咽起來,半晌,才抬起眼來,啞著聲問道:「大夫,您沒診錯吧?」
  
  她目光裡閃著期盼,還有不安到極至的忐忑,手攥得簡直能將指甲掐進掌心裡。
  
  這消息來得太突然,也太不合時,但卻是她再次重萌勇氣,生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她不得不一再確認,生怕到頭來空歡喜一場。
  
  紀丹青知道她的惶怕,微微一笑,溫言道:「在下自幼隨著家父行醫,至今已有十餘載,疑難雜症不敢說確認無誤,但這喜脈是絕不會診錯的,大奶奶請安心。」
  
  瓔珞在旁想起些什麼,忙附耳方氏,悄悄說了句話。
  
  方氏蒼白之極的臉上忽然透出點紅暈來,但仍然不放心,遲疑道:「可是我沒有什麼害喜的症狀啊」
  
  紀丹青一笑:「害喜的症狀因人而異,何況大奶奶才有喜不久,再過上幾日,會感覺明顯些。」
  
  方氏這才稍微安了心,又不安的追著紀丹青問脈象穩不穩,需不需要吃安胎藥,就連瓔珞也跟著緊張,急趕著問孕婦飲食上的避忌和起居注意事項。
  
  舒歡雖替方氏歡喜,但這些事情仍然聽得她搖搖欲睡,加上早起到這會又沒好生吃東西,兩杯茶下肚就有些餓起來,不免手閒的從桌上的糖果缸子裡摸了兩塊糖出來,剝開外頭包的糖紙,就要將糖往嘴裡送。
  
  「二嫂」這時一個清軟的聲音忽然在她身後響起,嚇了她好大一跳,轉頭去看時,卻是許久未見的三姑娘顧萱,她著了一身素白的衣裳,鬢邊還簪了一朵白花,眼皮紅腫著,看上去痛哭過,但俏生生的立在那裡,別有一番淒婉的楚楚風致。
  
  舒歡定了定神,微微一笑:「是你啊」
  
  顧萱點了頭,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是不是我嚇著二嫂了?我先前來時,見大嫂情形不太好,放心不下,因此再來瞧瞧。」
  
  丫鬟試香恰好端茶過來給她,聽見這話忙道:「姑娘來得正巧,紀大夫剛診出大奶奶有喜了。」
  
  顧萱微訝,忙抬眼去瞧方氏,見她面上氣色仍然不好,但已經不再是一片死氣了,眼圈一紅,就喜極泣了出來:「那……那真要恭喜大嫂了……定能生個小侄兒出來,大哥也算有後了……」
  
  方氏心有所觸,低頭哭了起來。
  
  紀丹青不勸,只輕咳了一聲。
  
  方氏立刻想到自己懷了身孕要好好保養,不敢再哭,將眼淚強忍了回去。
  
  舒歡見此刻氣氛又低沉悲傷起來,連忙遞了一塊糖給顧萱:「吃塊糖甜甜口吧,讓你那小侄兒,也好沾沾你這甜言吉語的光。」
  
  顧萱強笑了笑,道聲:「二嫂說的是,只是大嫂有了喜,最好還是換間屋子先歇一歇,再吃點東西,別守在靈前傷心了。」
  
  這話一說,瓔珞忙道:「是啊,灶上燉了紅棗粳米粥,我端一碗來姑娘喝吧,還有老太君和老爺那邊,也該使人說去了。」
  
  方氏已是心力交瘁,此刻都不敢往靈床那邊瞧上一眼,怕一瞧,又要傷心,只是扭著臉道:「隨你拿主意吧。」
  
  瓔珞聞言一喜,忙使了試香往松鶴堂那邊傳話去,自個去灶上端粥,而顧萱攙起方氏,打算讓她到東廂房裡先歇歇。
  
  紀丹青見這裡沒什麼事了,就將趁著他們說話時寫好的一張單子遞給了方氏:「有什麼該避忌的,在下都寫在單子上頭了,大奶奶回頭瞧瞧吧,若再有什麼不解,或是覺得身子不舒服,只管傳人來喚在下。」
  
  方氏道過謝,接了單子,紀丹青就趁勢告辭,才走到門邊,忽聽顧熙然道一聲:「大嫂好生歇著,我們也先告辭了,順道送送紀大夫。」
  
  說話間,他就起身攜了舒歡的手,而舒歡,則是微怔的望著他的左手,默然不語。



第一百二十九章 糖果
  
  出得落霞院的門來,紀丹青就返身拱了拱手。
  
  「府裡的路在下已熟,不敢勞二爺和二奶奶相送,兩位趕了一夜的路,還是回去歇著吧。」
  
  顧熙然一笑:「紀大夫同我們去生梅閣小坐吧,還有事情請教,要是乏了,回頭在東廂歇歇再回去也行。」
  
  紀丹青看看他,無奈一笑,點頭應了。
  
  一路回去,舒歡一直沒有吭聲,到了生梅閣,良辰和巧雲才迎出來,顧熙然就令她們將院門緊閉了,再命丫鬟們都回自己住的屋去,不等傳喚,不許出來。
  
  這架勢教良辰和巧雲心內惶恐,不知又出了什麼事,卻又不敢問,只得依令而行。顧熙和此刻正在生梅閣同賞心玩耍,見這般行事,也是納悶不解,搶出來道:「二哥,出什麼事了?」
  
  顧熙然沒答,只道:「賞心留下,倒茶。」
  
  話落就匆匆走到正廳上,等著賞心倒來茶,讓她關了廳門,守在外頭,其後才攤開一直緊握的左手,露出攥在手裡的一把糖來。
  
  「這是什麼?」顧熙和好奇的探手過去,撿起一塊糖就要去剝糖紙,笑道:「二哥你越活越回去了麼,竟然帶了一把糖回來,關上門偷著吃要我說大哥去世了,咱們不能吃酒看戲,但吃塊糖還是不妨的……」
  
  他覺著自己這話逗趣,總該有人爆笑附和才對,但說著說著,卻覺身周氣氛低沉而詭異,左右看看,見舒歡和紀丹青都面帶慎重,顧熙然更是神情莫測,不禁縮住了話頭,將那塊糖又小心翼翼的擱回了顧熙然手裡。
  
  顧熙然將那一把糖放到了桌上:「紀大夫請看看。」
  
  紀丹青伸手取了一塊,剝去糖紙,反覆看了半日,再問舒歡要了刀子,先切了一小片,放入嘴裡嘗了嘗。
  
  他做這些動作的時候,舒歡覺得心都吊到了嗓子眼裡——
  
  她想起自己先前是要吃糖的,結果被顧萱的出現打斷,而顧萱平時喚人,都是極低軟的聲音,今天那一聲「二嫂」響得好突兀,其後她遞了糖給顧萱,顧萱也沒有吃,只顧著說話了。
  
  這些微小的細節,她當時並沒覺出什麼不妥來,可是瞧見顧熙然趁人不備,偷揣了把糖塊出門,回頭細想才驚出一身冷汗,此刻瞧見紀丹青入口嘗試,自然緊張,生怕他吃出什麼不對來。
  
  紀丹青微瞇著眼睛,辨著嘴裡的糖味,半晌搖了搖頭道:「麥芽糖裡摻了少許杏仁粉。」
  
  「聽起來很正常。」舒歡微鬆了一口氣:「就算是帶毒的苦杏仁,這麼微量的也無妨吧?」
  
  紀丹青點了點頭,垂著眼看手裡那塊糖,不語。
  
  「是不是我們太疑神疑鬼,草木皆兵了?」舒歡頭痛的揉了揉太陽穴。
  
  顧熙和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鬱悶的擰起眉道:「我怎麼聽不懂?」
  
  沒人理他,紀丹青又捉起刀子,將糖塊從中剖開,不過這糖是實心的,仍然沒有什麼問題,這時顧熙然在旁遞了另一塊糖過來:「看看這個。」
  
  紀丹青抬眼瞧了瞧他,看見他點頭,態度很堅決,就沒問,接過後直接將糖塊從中剖開,結果發現中間夾著尾指尖般大的小黑丸,臉色立刻有些變了。
  
  「這是什麼?」顧熙和好奇的湊過來看。
  
  紀丹青用刀尖將那小黑丸挑出,放在鼻下輕輕一嗅,眉頭就擰了起來:「這裡頭摻的藥太多,我一時不能確定是哪幾味。」
  
  顧熙然敲擊著桌面沉吟了一會:「小四。」
  
  「幹嘛?」
  
  「能不能弄一匹馬來。」
  
  「不是吧」顧熙和再傻,再不解世事也從他們怪異的舉止中窺出了端倪,忽然白了臉道:「大哥的死另有蹊蹺?」
  
  顧熙然只道:「試過才知道。」
  
  顧熙和撓了撓頭:「那就讓管車的牽匹馬過來。」
  
  「不好。」紀丹青搖了搖頭道:「事情還沒弄清楚,最好別驚動人,不如二爺和四爺跟我回丹青居吧,我那還養著一匹馬。」
  
  此事著實有些驚人,顧熙然顧不上推脫,點了點頭叮囑舒歡道:「你就別去了,留在家裡先歇著,還有這些糖……」
  
  他說著將剩下的糖塊都攏給了舒歡:「先妥善收好,糖紙上有細微標記的,有毒。」
  
  舒歡低聲應了,看看那些糖,覺得擱哪都不放心,就全塞進隨身掛的荷包裡了,再目送著他們出去的時候,心情有點複雜。
  
  糖裡真的有蹊蹺,那顧萱她……
  
  那樣文質雅弱的小姑娘,會是對顧熙天下毒手的兇犯麼?
  
  舒歡穩了穩神,決定在顧熙然回來前,先小睡一會養養精神,別再胡思亂想,可是到床上躺了會,她又睡不著,再撿出幾塊糖來比較了一下,發現四四方方一塊糖,外頭包的是染了紅色的桑皮紙,只是染色技術不太好,稍微用點力搓的話,指尖會染上一層淡淡的紅暈。
  
  反覆對比,她瞧見顧熙然說的細微標記了,那是封口處的針尖般大的絳色小點,要仔細看才能覺察出來。
  
  默想了一會,舒歡發現還有兩個疑點沒有解決,再躺不住,起身喚了美景來問她:「三姑娘的事,你留沒留意過?有沒有什麼不尋常的,說來聽聽。」
  
  「三姑娘?」美景十分茫然的搖著頭:「她在家裡很安靜呢,從沒聽說她生過什麼事。」
  
  舒歡微挑了眉:「替我喊巧雲來。」
  
  過了片刻,巧雲進來:「二奶奶找我什麼事?」
  
  舒歡端了茶碗,出了一會神道:「三姑娘的親娘,是不是極早就過了世?」
  
  見問起八卦,巧雲立刻眉飛色舞起來:「是啊,陳姨娘在三姑娘六歲時就過世了,聽說三姑娘傷心到失語,足有大半年不肯開口說話,後來也不知怎麼好了,但一直沉默寡言,不怎麼開口。」
  
  舒歡再問:「那陳姨娘究竟是怎麼死的?」
  
  巧雲低頭想了想,最後破天荒的搖起頭來:「那年我還未進府呢,只依稀聽說是病死的,在病床上纏纏綿綿了三個月呢」
  
  病死的
  
  舒歡頭痛的揉了揉有些酸疼的眼睛。
  
  這對不上,顧萱的娘若是病死的,她沒有理由懷恨顧熙天,殺人是需要動機的,總不能無緣無故就起了殺心吧,顧萱瞧上去不像是衝動的人,何況要殺的還是自己的親哥哥,那麼除非那陳姨娘的病另有隱情,否則兇手就不該是顧萱。
  
  或者,還發生過其他什麼事情,而眾人不知情?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9:21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1-11-13 08:00 PM 編輯

第一百三十章 真兇是誰
  
  巧雲在旁納悶的望著舒歡:「二奶奶,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不要請大夫來瞧瞧?」
  
  請大夫?紀丹青這才剛走呢
  
  舒歡搖了搖頭,再看她一眼,有些鬱悶。
  
  巧雲已是這院裡的八卦王了,基本有事問她,總有答案,但連她都知之不詳的事,再問誰好?
  
  一個名字驀然跳入了她的腦海——
  
  丁媽媽
  
  對了,她是顧家的老人了,這些陳年舊事,該問她才對
  
  舒歡撂下茶碗,起身理了理衣裳,深深的看了巧雲一眼。
  
  巧雲會意,忙道:「二奶奶放心,婢子的嘴,只會吃飯喝水。」
  
  是放心了發現出門這段時間,冷落了巧雲,這丫鬟倒忽然乖巧了些起來,起碼比從前乖巧許多,看來良辰還真是將她整治得不輕。
  
  舒歡點點頭,沒再說,只是喚了賞心陪她出去走一趟。
  
  事情還沒查清,若不小心洩露出去,會在顧家引起軒然大*的,那麼她出門查事要帶人的話,就只好帶著在這裡完全沒有一點根基,基本不認識其他人的賞心了。
  
  回府後丁媽媽住在哪裡,舒歡不太清楚,出門後隨口喚住一名路過的丫鬟,讓她去將丁媽媽喚來,自己則同賞心裝作散步的樣兒,在附近繞了兩個圈,不覺走到一處忍冬花叢,見那花瓣蕊心潔白纖長,襯著碧嫩的葉子極是喜人,就立足看住了。
  
  賞心笑道:「我瞧見府裡養著許多這種花呢,果然好看,不如二奶奶下回就畫它吧」
  
  「好。」舒歡微微一笑,其實忍冬就是俗稱的金銀花,從前她只見過曬乾的,喜歡那清淡帶甘的香氣,常常用來泡茶喝,不過曬乾的忍冬,樣子真的極醜。
  
  兩人才說著話,忽聽身後有人笑道:「二奶奶找我?」
  
  自從被舒歡打賞過幾回後,丁媽媽對她的態度總是恭敬而和順,若不知道的人,還當她是一位極慈祥心善的老媽媽,壓根猜不到她的厲害手段。
  
  同這樣的人說話,需謹慎再謹慎。
  
  舒歡按下了衝到口邊的疑問,只淡淡笑道:「今兒在大奶奶那裡瞧見三姑娘了,比先又憔悴了許多,我想著她也可憐,陳姨娘那麼早就丟下她撒手去了,教她一個人孤單單的熬著,便想送些吃食衣料過去給她,只是不知道她偏愛什麼,我又沒處打聽,只好喚你來問問。」
  
  「二奶奶心好。」丁媽媽一聽為的是這事,扁了扁嘴笑道:「但要我說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三姑娘看著可憐,但她那有三爺照看著呢,短不了吃穿,您還是別操這份心了,何況別看三姑娘文文靜靜的不怎麼說話,其實心氣傲著呢,就算送過去,她也未必收,倒討了沒趣。」
  
  舒歡提起這話,原想引著她感歎顧萱身世,再順便不動聲色的將話繞到陳姨娘身上去,誰想她竟沒理會,而是提起了顧熙仁——
  
  「時辰不早了,還站在這裡幹嘛?」
  
  舒歡腦中頓時出現了顧熙仁說出這話時,冷然傲意的面容,而顧萱則是惶恐而怯懦的,她當時還覺得這倆兄妹的相處方式一點都不友愛,彷彿顧萱只是附屬於顧熙仁的小尾巴,唯唯喏喏的,叫做什麼就做什麼,比丫鬟還沒主見……
  
  才想著,丁媽媽就在旁覷著她道:「二奶奶?」
  
  「啊」舒歡回過神來,掩飾道:「方纔似乎想起什麼事,但仔細一想,卻記不起來了。」
  
  丁媽媽瞭然的笑道:「這是常有的事,太君從前也這樣,往往同我說著話,就忘了下一句該說什麼,只能說二奶奶要操心的事太多,該尋個空兒好好歇歇了。」
  
  話說到這裡,要再帶回陳姨娘身上,不免讓丁媽媽猜測她打聽這事的意圖,她也就不想提了,只笑著應了,拈出一塊二錢重的碎銀,賞了丁媽媽買茶吃,就同賞心走開了。
  
  事情,好像愈來愈複雜了。
  
  陳姨娘的事還沒打聽清楚,又意外的得知顧熙仁與顧萱往常走得親密,教舒歡不由猜測起真兇會不會是顧熙仁來。
  
  至於他的動機,比顧萱的容易推斷,顧家四子,一個長年病弱,一個尚且年幼,若顧熙天死了,從目前的情況看來,能直接上位的就只有顧熙仁一個,即便他是庶子。當然,顧萱就算不是真兇,幫兇的嫌疑大概是跑不掉的,畢竟糖裡有蹊蹺的事,她似乎知情。
  
  舒歡越想心情就越鬱悶,她很不喜歡把人性猜測得如此自私惡毒,也十分討厭那些陰暗的勾心鬥角,總覺得這些東西接觸多了,心情就會變得陰翳起來,於是決定不再去推敲兇手是誰,回頭將瞭解到的情況全都告訴顧熙然,讓他去頭痛好了,反正有句話叫能者多勞
  
  賞心見她微蹙眉頭,默不出聲,不由問道:「二奶奶,這會回去麼?」
  
  「不回去。」舒歡穩了穩神,轉頭辨認了一下身邊的道路,拐到了其中一條花石鋪的小道上:「咱們去落霞院。」
  
  一天內往落霞院跑了三趟,這是她自個都沒預料到的事情,因此瓔珞被賞心喚到門外時,神色也十分訝異:「二奶奶,您是不是拉下了什麼東西,我幫您去找吧。」
  
  舒歡搖了搖頭:「大奶奶好些了麼?」
  
  瓔珞輕歎口氣道:「才吃了半碗紅棗粥,三姑娘陪著說了一陣話,看她悲痛略散些才走,沒想她方才想起大爺,又哭了一場,將吃下去的粥全吐了,這會歪在床上閉目養神,怕是還沒睡著,二奶奶要見的話,我引您進去。」
  
  舒歡止住她道:「不用了,讓她歇著吧,我來就問你一句話,那桌上擱的杏仁糖是不是日子久了?」
  
  瓔珞一愣,低頭想了想道:「是擱了有一兩個月了,但平素沒人吃那糖,多是大爺出門時揣上幾塊,用來哄絕影的,那馬就偏愛吃糖。」
  
  她說著,有些遲疑道:「二奶奶怎麼忽然問起這個?」
  
  終於找全了線索,拼出了兇手的作案手法
  
  舒歡按捺著情緒,勉強笑道:「我方才餓了,吃過一塊,不多會就覺得腹內隱隱生疼,怕是這糖擱久了不能再吃,因此過來說一聲,如今既然沒人吃它,那就不妨事了。」
  
  瓔珞瞧她臉色不太好,當真信了,慌的要去給她找藥,卻被她止住:「沒事,痛過一陣已然好了,我這就要回去了,你也別忙,好生照看著大奶奶吧。」
  
  舒歡說著就帶賞心遠去,但走不多會,忽然停下來叮囑賞心道:「府裡西邊有個偏僻處,是專扔垃圾的所在,你過去悄悄的候著,若是瞧見落霞院的丫鬟過去扔東西,你就撿回來。」
  
  賞心一愣:「二奶奶,落霞院的丫鬟,我就見過方纔那一個。」
  
  舒歡頭痛的想了想,從荷包裡撿出一塊糖來,遞給她看了看道:「那不管誰去扔東西,你都翻翻去,若是瞧見有這種糖,替我全撿回來。」
  
  賞心認真的看了看那糖,這才點了頭:「我記下了。」
  
  舒歡不太放心的又叮囑了一句:「最好別教人瞧見。」
  
  賞心一笑:「二奶奶放心,這個我省得」
  
  說著,她辨了方向,就轉身去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太君震怒
  
  生梅閣內,院門緊閉。
  
  桌上攤著一堆糖果,都是賞心撿回來的,舒歡正皺著眉頭仔細檢查,將上頭沒有標記的那些都掃到一旁,但累得頭暈眼花,最後仍然無奈了:「沒有這些糖都沒有問題。」
  
  顧熙然低頭沉吟了一會,剝了一塊糖,拿刀子剝開,裡頭果然沒有夾雜小黑丸,不覺點了點頭道:「全都被掉換過了。」
  
  舒歡癱到了椅子上,灌了一杯茶下去,歇了半晌才道:「掉包糖果,這事只有顧萱能做到,我讓巧雲旁敲側擊的打聽過了,這些天小三都沒往落霞院裡去,昨日事發之前,只有顧萱去過,說是找方氏借花樣兒,閒話了兩句,沒多坐就走了,今天不用問了,我們都瞧見她跑了兩回。」
  
  「嗯。」顧熙然頷首道:「她是去掉包糖果的,但把有問題的糖混進去容易,要一個個再挑撿出來就麻煩了,關鍵是不能讓人留意到,她只好分次將掉了包的糖再換回來,若是我們去得晚些,那就什麼都查不出來了。」
  
  舒歡扁了扁嘴,其實查出來照樣一頭霧水。
  
  方纔他回來時,說過拿毒糖試驗的結果,吃下那糖的馬,過上一刻鐘會突然發狂,但癲狂之後只是脫力,不會死,也查不出任何中毒的跡象。
  
  一場蓄意謀殺,被安排成窺不出什麼端倪的墜馬意外。
  
  先不說兇手需要對顧熙天往常的生活習慣瞭如指掌,知道他喜用糖果來餵馬,單說那糖裡裹的毒藥,本身就成分複雜,不是容易到手的尋常貨色,這絕對需要長時間的謀劃和安排,不是一時心起殺機就能辦到的事。
  
  那麼,究竟是怎樣的動機在支撐這長時間的預謀……
  
  「我們不知道顧萱的動機。」舒歡搖了搖頭道:「無法判斷她究竟是真兇還是幫兇,而小三的動機,我們也只是推測的,沒有任何實際證據,說不定他對這事也一無所知。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顧熙然很順口的答道:「睡覺」
  
  舒歡黑線道:「顧熙然,不要開玩笑」
  
  顧熙然一掀唇角,笑道:「不睡足了怎麼有精神應對之後的事情?就像你說的,證據不足,我們只能推理,兇手未必承認。何況這事要真揭出去,顧家就該徹底大亂了,得知一場意外變成了手足相殘,老爺恐怕會活活氣死。我看,這渾水咱們還是別趟了,留點心眼,撐過這段日子,再想法子搬出去,遠離這些險惡的勾心鬥角吧。」
  
  這原就是他的本意,盡量少管閒事,再說不論真兇是誰,殺人動機總是在顧家這扭曲異常的人際關係裡滋長出來的,有因有果,老太君和顧達用不著喊屈,他和舒歡呢,就算想插手都力不從心。
  
  被他這樣一說,舒歡也覺得倦了。
  
  是了,死一個就已經足夠,起碼顧家這些人還能看似平和的相處下去,若揭出這事情來,就連這表面的平和都維持不下去了,再死兩個人她都不奇怪,其他人也會加倍的相互猜疑,估計這個家就真毀全了。
  
  還是留神別讓人害了,盡早離去吧
  
  兩人一時默默,都沒有再談論的興致,只是將那些帶毒的糖妥善收好了,再草草洗了把臉,稍緩了疲勞,就讓丫鬟端飯來吃。
  
  這極度勞累混亂的一日,總算沒有餘波的揭了過去。
  
  次日早起,按規矩舒歡是要去給長輩請安的,尤其是在這種非常時期,不能教人挑出錯來,將喪子失孫的悲痛都發洩到她身上,只是走前,她順便問了顧熙然一句:「你要不要一起去?」
  
  顧熙然今日起的也早,此刻正在書架上翻那些還未看過的香品書籍,聞言低頭沉吟了片刻,搖頭道:「不去,要是他們問起,就說我夜半趕路,受了疲累風寒,病了。」
  
  這種時候,當然裝病最低調安全,不用擔心那兩位長輩看他身體好些,就腦子抽筋的讓他去接管顧家生意,要不然,還不知道會不會落到同顧熙天一樣的下場呢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這道理,舒歡略一思忖也懂了,微微一笑,帶著良辰和美景去了。
  
  他們都不是高風亮節,喜歡把送上門的錢財往外推的人,但是知道比錢財更重要的,是能無拘無束,輕鬆愜意的活著。
  
  松鶴堂裡,照舊圍了一屋子的人,才大清早,就有管事的過來稟事,說是尋了副好板子,請老爺到院子外頭過目。
  
  顧達都已經病重了,聽見這個,仍然支撐起病體,讓人攙著出去了,剛巧同舒歡擦肩而過,卻對她的停步問安充耳不聞,甚至沒有多瞥她一眼。
  
  舒歡自嘲一笑,也不在意,候著他去得遠了,就進了正廳,規規矩矩的請了安,照著顧熙然的吩咐把話說了,見老太君點頭不語,就侍立在旁假裝自己是尊雕像。
  
  沒想林氏倒多看了她兩眼,同老太君將先前沒說完的正事說完後,忽然問出一句:「聽說你和熙然懷疑熙天的死另有原故,還查出了點線索?」
  
  舒歡心裡猛的一跳,還沒想好如何應對,緊接著就聽見「匡」一聲響。
  
  老太君往林氏腳下摜了茶碗,勃然大怒的喝斥她道:「平日裡你們背後算計什麼,老婆子我都睜隻眼閉只眼,總想著家和萬事興,能混過去的就混過去了,可是如今老爺都病成這樣了,熙天媳婦有了身孕,還半死不活的歪在床上,你這當家太太,不說盡點心力,替熙天把身後事料理妥當,讓他安安心心的走,反倒拿這事做起文章 來了,你到底還有沒有將我這老婆子放在眼裡」
  
  一番話說得疾言厲色,老太君是動了真怒,慌得丫鬟們連忙上前,替她撫胸捶背的順氣。
  
  林氏原想在旁撩撥一句,引得老太君去問舒歡調查經過,她自己隔岸觀火,卻沒想到往常一向對她和顏悅色的太君衝她發了怒,話還說得極重,這一驚非同小可,慌忙站起來,低了頭跪倒在地:「太君息怒,媳婦只是聽說熙然他們在查此事,擔心其中真有隱情,教熙天含冤九泉,一時心憂就失口問了一句,媳婦發誓,當真沒存別的心思,也不敢存別的心思。」
  
  說著,她又泣道:「太君是知道媳婦的,媳婦進門這些年,雖然愚笨了些,沒能替太君和老爺解什麼煩愁,但也從來不敢挑事生非,何況媳婦如今膝下有子,餘生有靠,哪裡還有什麼不滿足的,要行那些不顧身份體面的事呢?」
  
  老太君怒氣稍斂,盯著她喘了半晌,這才道一句:「你知道就好熙天出事,差點就要了你老爺的命,這節骨眼上,絕不許再出什麼讓他憂心的事,有什麼話,緩一陣,等喪事辦完你來對我說」
  
  這話已經點得很明白了,老太君甚至還順帶的掃了舒歡一眼,目含警告,瞧得她心裡一凜:果然不管閒事是對的,否則老太君方纔那只茶碗,砸的就不是林氏,而是她了。
  
  只是這邊想將事情壓下去,卻不知紙終是包不住火的。
  
  林氏剛答應一聲:「媳婦謹記太君的話,再不敢多言半句。」
  
  門外忽然就有個陰惻惻的聲音響起來:「究竟是什麼事不敢多言?你最好現下就說出來」
  
  舒歡一聽這聲音就知道事情混不過去了,再抬眼一瞧,見顧達扶著門框立在外頭,臉色陰沉之極,閃著狠戾之色的眼裡,彷彿隨時都能噴出火來。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9:21 PM

第一百三十二章 抵死不認
  
  滿屋裡鴉雀不聞,姬妾和丫鬟們連呼吸聲都不由自主的放緩了。
  
  老太君深知顧達的脾性,一見他那模樣,就知道方纔她和林氏的對話,教顧達聽去不少,不追究出真相來,他絕不會罷休的,再解勸也是無用,乾脆就不開口了。
  
  林氏被吼得慌了一下,見老太君又不接言,越發無措,只張口喚了聲:「老爺……」
  
  「說」顧達逼近兩步,盯視著林氏。
  
  林氏硬著頭皮反問道:「老爺教我說什麼?」
  
  顧達冷哼一聲:「你不是擔心熙天的死另有隱情,怕他含冤九泉麼?你知道什麼,快說」
  
  林氏這才順水推舟道:「這事我只影影綽綽的聽人提了兩句,說是熙然和他媳婦在查,老爺不如直接問熙然媳婦吧。」
  
  一句話,將事情推給了舒歡,反正無論如何,具體的事情林氏是打定主意不肯自己說的,免得事後顧達和老太君遷怒,那她就偷雞不成反蝕把米了。
  
  見顧達陰沉的目光掃到自己這裡,舒歡低了頭道:「回老爺,我和二爺昨日才回來,對大爺的事知之不詳,只深感震驚哀痛,二爺想起就傷心,哭了好幾回,都病倒了,我忙著在旁照料了一夜,無端端的,我們怎會想到要去查什麼?不知是哪個人影影綽綽說給太太聽的,不如喚來問問,想是那人說岔了。」
  
  她又沒缺心眼,林氏都不肯說的事,她為什麼要說?直接賴得一乾二淨,難道誰還能拿出證據來說她撒謊不成?
  
  沒想這番話一說,不提顧達立逼著林氏喚人來問,單說老太君,倒是意味深長的望了她一眼,不過目光裡沒有指責,只有深思。
  
  林氏被追問起說話人時,頓時無措了,那是她得知生梅閣白日閉門商談事情,覺得內中必有隱情,當晚軟硬兼施的從顧熙和嘴裡逼問出來的,要她把自己兒子推出來,她怎麼肯,支吾了半晌,見顧達耐不住性子要發作了,才苦著臉道:「是生梅閣的丫鬟良辰說的,只喚她來問就是。」
  
  良辰
  
  聽見這個名字,舒歡面上沒露異樣,心裡卻有說不出的苦澀滋味。
  
  原來顧家上下,個個都下得一盤好棋
  
  慧雲是老太君的耳目,而林氏當初送丫鬟給她挑時,也早就有布下眼線的盤算了吧良辰不可信,那麼美景呢?難道也不可信
  
  想到美景,舒歡心裡的苦澀轉濃,這兩個月來,她同美景朝夕相處,隱隱將她視為心腹,若是美景也不可信,大概她從此就沒人可以相信了
  
  她再悄悄抬眼往老太君那裡望去,見老太君面上絲毫不露異色,想是見慣了這種安插丫鬟打探消息的手段,都視作尋常,壓根就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了。
  
  舒歡只好暗自歎息。
  
  良辰就在門外,一傳就至。
  
  顧達喝問:「說你給太太說了什麼?」
  
  良辰卻不驚慌,只是稍稍有些躲避舒歡的目光,開口就道:「婢子瞧見昨日二爺和二奶奶回來就緊閉了院門,喝退了丫鬟,不知在房內商議什麼,生怕有什麼事,就回了太太一聲,除此之外,再沒說過什麼。」
  
  她說的是實話,但林氏有意拿她頂缸,哪肯這樣輕輕巧巧的放過她,當下抬了眼,望住她道:「就這樣?我怎麼記得,你還回了我,說你二爺和二奶奶在查大爺的事?」
  
  良辰低垂的眼睫輕輕一顫,但語態如常道:「回太太,婢子不記得自己說過這話,想是太太記錯了。」
  
  林氏見她心思機敏,善解人意,這才送去生梅閣做耳目的,此刻見她不順著自己的話往下接,頓時就惱了,牙一咬,憋出兩字:「撒謊」
  
  良辰只答:「婢子不敢」
  
  林氏還待繼續誘問,滿心焦急的顧達卻等不住了,直喝一聲:「刁婢再不實說,還等著打嗎?」
  
  良辰默然片刻,跪下道:「老爺明鑒,婢子說的已是實話,若是要打,婢子吃不住痛,就不知道會不會滿口胡話了。」
  
  一般丫鬟吃這麼一嚇,早就什麼話都吐出來了,而良辰態度如此堅決,不是問心無愧,就是心機深沉顧達一時判斷不出,但他急著知道自己長子究竟是死於意外,還是被人設計謀害,哪裡有耐心跟著耗下去,當即喊道:「來人,拖這丫鬟下去,打到她肯說為止」
  
  一面說,他一面還用陰鷙的目光掃視著林氏,恨她到這節骨眼上,還百般顧忌萬般推脫,不肯親口將事情說個清楚明白。
  
  候在外頭的小廝進來拖人時,良辰也不哭喊,只是自己站起來,認命的要隨著他們出去,最後還是舒歡心裡一歎,出言制止道:「且慢」
  
  「怎麼」顧達微瞇起眼望過去,譏諷道:「你要替這丫鬟求情?」
  
  「不是求情,只是說句實話。」舒歡稍提了聲道:「昨日生梅閣關門閉院,丫鬟們都被遣回了屋內,良辰壓根不知我們說些什麼,怎能告訴太太說我們在查大爺的事?她一個丫鬟,扯這樣沒邊的大謊,圖什麼呢?」
  
  林氏搶道:「大白日的,你們關門閉院做什麼?」
  
  舒歡答得流利:「二爺大慟之後身體不適,請了紀大夫回生梅閣診脈,怕丫鬟們大驚失怪的胡傳消息,誇大病情,替太君和老爺添愁,因此暫閉了門戶,遣退了丫鬟,太太若不信,只傳紀大夫來問話便知。」
  
  林氏還待再說,忽聽有人喚了聲:「太太」
  
  她轉眼一瞧,卻是顧熙和過來請安,立在門口望定了她,心裡頓時有些不安起來。
  
  顧熙和是急躁脾氣,昨日被逼不過,才把事情說了,沒想自個母親會借此生事,惱起來不管不顧,邁步進門就直道:「太太不是答應兒子,不將這事往外傳的嗎?如今怎麼逼問起二嫂來了?」
  
  林氏死纏著舒歡不放,就是千方百計的想讓顧熙和從這件事裡避開,哪想他直接就說出來,這一慌,差點就要上前捂他的嘴了,誰知顧達比她更快,搶到顧熙和面前就衝著他喝道:「孽障,你知道點什麼,還不快說出來」
  
  顧熙和被顧達吼得一縮脖子,咕噥了一句:「說就說,老爺也不用這樣凶,兒子又沒做什麼錯事……」
  
  老太君也半直起身,急著喊:「不許嚇唬他快,到我跟前來」
  
  顧熙和飛奔至老太君跟前,一頭紮到了她懷裡,委屈的喚了聲:「太君……」
  
  老太君立刻心肝肉兒的連聲喚起來,聽得舒歡只覺肉麻,身上的雞皮疙瘩起了一層又一層,再看顧達,也是無奈,不敢忤逆老太君,只好沉著臉,耐著性子,等這祖孫倆先肉麻完。



第一百三十三章 相煎何太急
  
  顧達此刻的耐心極其有限,顧熙和也不敢過分,撒完嬌,倚著老太君,就將他覺得絕影突然受驚十分奇怪的揣測說了。
  
  老太君先搖了頭:「單憑這個,什麼都不能斷定。」
  
  顧達也有些不以為然,冷哼道:「稚子之見」
  
  顧熙和沒有爭辨,只從荷包裡摸出一塊糖,擱在了桌上,仰頭望向顧達道:「大哥喜歡給馬喂糖的事,老爺知道吧?」
  
  顧達點了頭,這事他的確知道,有時出門在外,隨身帶的糖喂完了,顧熙天還會就近找家糖果鋪子,買上半包糖果,時不時的給絕影餵上一塊,而絕影也偏好這一口,得了獎賞,每每總要歡嘶一聲,湊近顧熙天,親暱的在他身上磨磨蹭蹭。
  
  想起往事,他眼圈驀然又紅了起來,負手長歎。
  
  老太君見他傷心,也低下頭,拿帕子抹了抹眼角。
  
  氣氛有些哀沉,顧熙和忙道:「那大哥出事前,老爺有沒有見到大哥拿糖喂絕影呢?」
  
  顧達回過神來掃了他一眼,再看看桌上的糖,沉吟道:「難道這糖有問題?」
  
  顧熙和默點了頭。
  
  顧達驀然瞇起了雙眼,思緒跳回出事前的那一刻。
  
  當時他坐在車上,掀著車簾,看著顧熙天利索的翻上了馬背,還俯下身去,附在那馬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麼,最後親暱的輕拍了拍馬頸,至於喂糖,他似乎沒看見……
  
  他剛要搖頭,眉頭就忽然緊擰了起來。
  
  不對他看見了
  
  撂下車簾的那瞬,他記得眼角餘光瞟見一樣微小的紅色物事飛揚而過,當時沒留意,只覺是被風吹捲而過的垃圾,此刻細想,很有可能就是被扔掉的糖紙
  
  他連忙伸手從桌上取了那塊糖,低頭細看。
  
  紅色的桑皮紙
  
  應該是這個
  
  他立刻傳人喚了當時在場的小廝和帳房先生來問,但大多數人沒有留意,只有一名小廝說他那時就立在馬側給顧熙天遞馬鞭,因此很清楚的瞧見了顧熙天給馬喂糖。
  
  顧達的目光立刻狠戾起來,喝退了無關緊要的人,逼問起顧熙和來:「這糖你從哪裡得來的?你又怎麼知道糖裡有毒」
  
  「糖是落霞院裡丫鬟扔出去的,被我撿了回來,找了匹馬試過,裡頭有毒,能讓馬突然癲狂,過後脫力,只是死不了。」顧熙和道:「老爺若不信,只管找匹馬來試試」
  
  這些問題顧熙和昨晚對林氏說時就想得透徹,方才早起去尋顧熙然時,兩人也交換過分別後得來的其他信息和彼此的猜測,顧熙然當時一再叮囑他,此事關係重大,不要洩露出去,他原不想說的,沒料過來這裡請安,瞧見林氏不守約的走漏了消息,還在逼問舒歡,一時忍不住就揭了。
  
  他到底還是小孩子,想事沒那麼複雜,何況覺得這一屋子人包括顧達在內,都在認真聽他說話的感覺還真挺過癮,因此見問,就沒有顧忌的答了,只是怕事後被責罵,就有意沒提顧熙然和舒歡,將他倆做的事,都攬到了自己身上。
  
  顧達聽他答得自然,沒有半點生捏硬造的牽強,當即就信了,沒再問下去,一邊喚人牽馬,一邊就心急火燎的命人帶過落霞院的丫鬟來問話。
  
  老太君在旁沉默半晌,忽然道一句:「我看這事不如先擱擱,等熙天這孩子的後事料理完再說。」
  
  「母親別管。」顧達已是憋紅了眼,心情震怒狂亂到了極點,哪裡有心情去慢慢推敲,仔細琢磨,只恨道:「若此事真有內情,我非揪出那黑心的禍根來碎屍萬段」
  
  老太君望了他片刻,輕歎著搖了搖頭。
  
  這事她雖不知究竟,但早在林氏提起時就想到了,其中若有隱情,牽涉必大,不是尋常丫鬟和小廝就能擔得起的。謀害主家,那可是殺頭挨剮的罪名,就算長孫有仇家,要買通下人投毒,這種要掉腦袋的銀錢,恐怕也沒人敢貪,那麼下手投毒的人,屈指可數
  
  家醜不可外揚,再說長孫已然離世,就算追究出兇手,也償不回命來
  
  老太君還是決定將事情壓下去,駐著枴杖起身道:「我說了,此刻不必查」
  
  「母親」顧達萬分不解,但執著的不肯退步。
  
  老太君有些怒了:「怎麼,連我的話你都不聽了嗎?」
  
  「其他事情,兒子都聽憑母親做主,但此事萬萬不能」顧達堅持道:「我不能眼睜睜看著熙天含冤九泉」
  
  老太君氣得身子微微顫抖,半晌說不出話來,顧熙和見了著急,忙攙她坐下,替她敲著背順氣,舒歡則是順手遞了一盅茶過去,微抬眼時,瞧見林氏唇角泛起一抹幾不可見的笑容,不由想起一句詩: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亂的這工夫,流霞院的丫鬟就被帶了進來,她們沒做過的事,自然無論顧達怎麼問,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顧達急了,再令人帶顧熙天的妾室,仍舊問不出來,唯有瓔珞見問起糖的事情,看了舒歡一眼,欲言又止。
  
  鬧這麼大陣勢,瓔珞再回想舒歡昨日的蹊蹺言行,就隱約猜出是為了什麼事,可是無論怎麼猜疑,她仍然沒辦法疑到舒歡身上,畢竟她和顧熙然離府兩月,直到顧熙天出事後才回府,那麼另一個名字就驀然跳入了她的腦海。
  
  「三姑娘」瓔珞脫口而出。
  
  「什麼?」顧達一愣,隨即逼問道:「三姑娘怎麼了?」
  
  瓔珞正為了自己的失口而懊惱,但見顧達追問,不敢不答,只得照實道:「大爺出事那天,只有三姑娘到過落霞院,她往常是極少來的……」
  
  她話未說完,顧達已經臉色發青,跺著腳就一疊聲的喊人傳顧萱。
  
  老太君見真查到自己孫輩身上,驗證了之前的不詳推測,也憋了一口氣在胸膛裡喘不上來,想制止,卻出不了聲,只能抖著手,指住顧達。
  
  林氏在旁看見這一幕,內心極其掙扎,不知此時該不該摻上一腳,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她一狠心就立起身來,上前攙住顧達,假意勸道:「老爺快把人喊回來,別聲張罷三姑娘平素過來請安,路不敢多走,話不敢多說,就她那樣的綿軟性子,哪能做出這等事來」
  
  她不說便罷,一說,顧達驀然想起了什麼,只覺胸中一窒,當場就噴了一口鮮血出來。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9:22 PM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我恨他很久了
  
  看見顧達吐血,所有人都慌了神,老太君心裡一急,要站起身時眼前一黑,直接昏厥了過去,就連那始作俑者的林氏,都嚇白了臉色,不知要繼續攙著顧達好,還是丟下顧達去照看老太君好。
  
  最後還是舒歡這旁觀者較為冷靜,沉著道:「都別亂,先去個人,把大夫請來。」
  
  「哎」有名丫鬟應著聲跑出去了。
  
  舒歡再轉眼,瞧見其他丫鬟準備將老太君往內室床上抬,又急忙制止她們,只是扶穩了老太君的頭,讓她微側了頭在榻上躺平,再順手解開她緊扣的衣領。
  
  「茶,二嫂,茶」顧熙和慌的端了盞茶來。
  
  舒歡沒接,搖了搖頭道:「拿根針來。」
  
  顧熙和哪知道針在哪裡,順腳就往身邊立的一名丫鬟身上踹去:「聽見沒有,拿針來」
  
  丫鬟忍著痛去了,那邊顧達喘了一會,稍微回過了神,看見老太君倒了,嚇得推開攙扶住他的林氏就湊了過來,連聲問:「怎麼樣太君怎麼樣」
  
  只要不是中風和心肌梗塞,應該沒有大礙,但看老太君這面色潮紅、口眼歪斜的樣子,中風的可能性大一點。
  
  舒歡看了他一眼,壓下心裡的情緒,搖了搖頭道:「要等大夫來看了才知道,老爺還是讓屋裡的人散一散吧,最好再啟了門窗,讓外頭空氣透些進來。」
  
  顧達遭受的打擊過重,早已方寸大亂,聽了她的話,只知連聲應著,竟是毫無主意而且退到一旁後,他也不知道要做什麼好,只是怔怔的坐著,目光悲愴而茫然。
  
  家裡接連出事,是個人都受不了,舒歡覺得他白髮人送黑髮人,有些可憐,但固執的追查老太君不讓他查的事,鬧到眼下這一步,又有些咎由自取。
  
  好在顧達那邊還有林氏和姬妾圍著伺候,用不著她上前湊熱鬧表示關心,她暗歎了一聲,就等著丫鬟取了針來,捉起老太君的手,在十指尖上輪流刺破個小孔,將血放出來。
  
  她不是醫生,也沒有醫學知識,但從前祖母中風時見過大人這樣施救,不管有用沒用,試了再說,反正只是刺破指尖放點血而已,就算沒用也不會有什麼不良後果。
  
  這頭正亂著,顧萱被傳到了。
  
  顧達只瞪著她喘氣,話也說不出來,一來是他自己身體吃不消了,二來怕真問出點什麼來,萬一老太君醒了,受不住刺激又昏厥過去,於是顧萱就被晾在一旁罰站,沒人敢搭理她。
  
  那小姑娘,不知是心知肚明了東窗事發,還是天性恬淡,沒人搭理,她也不問,就低著頭很安靜的立在那裡,彷彿斂去了所有的聲息,半點存在感都沒有。
  
  顧熙天死因不明,顧萱有嫌疑被傳,老太君氣得昏厥,顧達惱到吐血……
  
  這種能讓顧家翻天覆地的大事,哪裡瞞得住?流言就跟長了翅膀一樣,不消片刻工夫就傳遍了全府,該來的人都來了——
  
  不喜多事的顧芸來了,「有恙抱病」的顧熙然來了,身懷遺腹子的方氏也來了,當然絕少不了顧熙仁,他一進門就先掃了顧萱一眼,其後才上前詢問老太君和顧達的病情。
  
  這一切都落在顧達眼裡,因此再忍不住,等著他近前就揚起巴掌劈臉煽了過去。
  
  「啪——」
  
  清脆響亮的耳光聲將其它聲息都壓了下去,屋內屋外頓時一片靜默。
  
  顧熙然微皺了眉頭,往舒歡這邊瞧了一眼。
  
  舒歡搖了搖頭,無聲歎氣。
  
  緊接著,一聲遲來的驚呼聲才響起,顧熙仁的生母周氏搶到前面,心疼的查看著自己兒子被一巴掌煽得紅腫的臉,慌道:「老爺,這是怎麼說的,熙仁犯了什麼錯,好端端的打他……」
  
  她話未完,就被顧達喝住:「你給我閉嘴」
  
  周氏不敢再說,忐忑的退開兩步,拿帕子握住嘴,含淚望著自己兒子,再用求助的目光轉望林氏。
  
  林氏扭過臉去,假裝沒有看見。
  
  她一直在等的,就是這一刻
  
  顧家四子,長子亡故,次子長年病弱,幼子又年小無知,那麼此刻能接管顧家生意的,就只有顧熙仁這庶出的三子了
  
  妾生的庶子,在她眼裡一向屬於卑賤的存在,何況顧熙仁本身就是陰惻惻的性子,不怎麼說話,但那一雙眼睛冷情漠然,常常望得她心裡發涼,不知道暗罵了多少次白眼狼,家裡生意要由他接管,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因此一聽說顧萱與顧熙天的死有關聯,她就立刻想到了平素與顧萱時常同進同出的顧熙仁,心裡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盤,無論他是否清白,都要將他拖入這趟渾水裡,讓顧達徹底厭恨了這庶子。
  
  至於顧熙然,由於長年病重,就算被迫接手生意也無大礙,指不定過兩年自個就病死了,到時顧熙和剛好長大,能夠繼承家業。當然,為了預防萬一,她仍是防了一手,先前想引著舒歡將事情揭出來,就是要讓顧達事後生出警惕的心,覺得一向不管家事的他們,突然查起這事來,動機極不單純,繼而也厭棄他們。
  
  這是非常完美的盤算,沒想到了舒歡那裡就被全數撥亂了,這個貧家出身,原該沒有見識的二奶奶,竟然不簡單
  
  想到這裡,林氏頗為怨恨的掃了一眼忙著替老太君打扇的舒歡,心裡有一種說不出是懊悔還是快意的感覺,懊悔的是不想錯失良機,在旁撩撥了一句,沒想引得顧達吐血,老太君昏厥,她想想就十分後怕,至於快意,那是自然而然的,眼見顧熙仁被打,往常同她爭寵的周氏惶恐哭泣,她就有一種吐盡郁氣的暢然
  
  不提林氏,且說顧達,打了顧熙仁那一掌後,就癱在那裡喘息。
  
  屋內的氣氛,此刻低沉到了極點,只能聽見周氏斷續壓抑的哭泣聲,卻沒有一個人敢吭聲勸解。
  
  「是不是你」顧達終於喘順了氣,看見顧熙仁後太過憤怒,他甚至忘了老太君不能再受刺激,直接就質問起來:「說你大哥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顧熙仁紅腫著半張臉,可是沒有露出半點狼狽的神情,仍是那樣清清冷冷的,不過他答出的話,卻讓在場的每個人都有些意外。
  
  他說:「是」
  
  不閃躲,不逃避,不辯解,不拖延。
  
  這樣乾脆的回答,不單是顧達意外,林氏也愣了,哪怕有證據在手,她都覺得要費盡周折,百般對質,才能讓顧熙仁伏首認罪,沒想到他就這樣直截了當的說了——
  
  「我恨他很久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陳年積怨
  
  全體靜默,鴉雀不聞。
  
  周氏像是嚇傻了,連哭泣都忘了。
  
  方氏則是愣愣的站在那裡,眼神茫然呆滯,完全搞不清楚,眼前發生的這一切,究竟是夢境還是真實。
  
  顧達痛心疾首到失語,顫抖著手,就用盡全身氣力,狠狠的往顧熙仁臉上又煽了一巴掌,得到的回應,不是顧熙仁的哀聲求饒,而是冷冷淡淡的一瞥,眼神裡沒有怨恨,只是帶著少許輕蔑,又有些譏諷。
  
  這樣的態度,簡直就是往火上澆油,顧達下死勁的又抽了他兩巴掌,恨道:「孽子你大哥哪裡對不住你,讓你恨他恨到要下毒手」
  
  自從事情被揭出來,這個疑惑就一直壓在顧達的心裡,他往常雖然照管著生意上的事情,不怎麼顧家,但總覺得家裡一派詳和,每每聽說哪家的妻妾相鬥,鬧出人命,或是眾子分爭財產,鬧得家敗人亡,他都頗為感慨自己的治家有方,哪想此刻就被活生生的現實給沉重的打擊了
  
  手足相殘,這個事實,殘酷得讓他不敢去想
  
  顧熙仁嗤聲輕笑:「他在你眼裡自然永遠都是好的,仗著嫡長子的身份,吃穿用度全是旁人不能比的,出門有最伶俐的小廝跟著,一回來全家大小就圍著他轉,從小到大,只要他看上什麼東西,別人就只有眼睜睜看的份,同他打架爭吵,不論是何因由,事後被壓著打罵,賠禮道歉,甚至磕頭的總不會是他」
  
  「你——」顧達試圖打斷他。
  
  誰想他不理不顧,只自管自道:「最可惡的是你總拿他來教訓我,什麼不如他聰明伶俐,不如他孝順,不如他會唸書,不如他知曉人情世故,哪怕有些事做得比他好,落到你這也成了一無是處,罵兩句還是輕的,你常常一巴掌打過來,指著我的鼻子問我是不是故意要讓他難堪,讓他在人前抬不起頭,還罵我存心不良,心思陰毒手段卑鄙你當時就沒想過,你這麼做,是不是讓我難堪,讓我在人前抬不起頭?」
  
  「就為了這些?」顧達瞪著他:「就為了這麼些尋常小事,你就下這樣的毒手?」
  
  「尋常小事?」顧熙仁笑了,看他的樣子像是要豁出去了,毫不掩飾的語帶譏諷道:「在你眼裡自然是尋常小事,他受委屈,你心疼寬解,旁人受點委屈,在你看來就是理所應當的分明都是親生子,你不覺得你偏頗過分了嗎?要說我心思陰毒手段卑鄙,那還不是打小被你逼出來的?我好端端一個人,為什麼要枉擔這樣的虛名,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坐實了這名聲也好」
  
  周氏有點承受不住,上前就扯住他的衣袖哀求道:「別說了我知道這些都是氣話,那事不是你做的,你快跪下,跟老爺賠個錯,求他……」
  
  她話未說完,就被顧熙仁抽回了衣袖,甩得趔趄了兩步。
  
  顧熙仁盯著她道:「還有你我在外頭受了委屈,回來找你傾訴,你呢,你做了什麼?你每回只知道拖著我去,讓我磕頭賠錯,我要不肯,你還親自壓下我的頭,跟著老爺在旁數落我的不是,你一個人低眉順眼的做小伏低還不夠嗎?要我也跟著你受那窩囊氣?」
  
  「我……」周氏哪想自個親生兒子反過頭來斥責她,傷心欲死:「我那是怕你惹禍,怕你……」
  
  顧熙仁冷哼一聲,打斷道:「你怕的事情多了心裡裝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連別人多瞧你一眼,你都要暗自揣摩半日,念叨個不停你活著不累,我看著都替你累」
  
  他說完再不看周氏一眼,只冷笑著盯住顧達:「若只是這些事,我自小受慣了,興許一時還下不了那手,偏偏我那大哥,十幾年如一日的看著我因他而受打罵委屈,非但不覺愧疚,還要在我面前做出一副兄弟情深的虛偽嘴臉中秋那夜,巴巴的跑來,語重心長的對我說,我年紀大了,該尋一門親事了……」
  
  顧達氣得直顫:「他這是關心你,這也錯了嗎?」
  
  「關心我」顧熙仁譏諷道:「要替我做媒,讓我娶佟掌櫃的女兒誰不知道他家閨女生性潑辣,一言不和能指著人鼻子罵上一個時辰都不帶停,還美其名曰的告訴我,女大三,抱金磚讓我娶個潑辣老姑娘回來,這是關心我呢,還是坑我呢」
  
  「這是我的主意」顧達暴跳起來:「佟掌櫃在咱們鋪子裡做了幾十年,知根知底他女兒性子是潑辣些,但家世清白,樣貌出眾,有什麼配不上你?」
  
  「老爺算盤打得太精了,哄我不知道麼?」顧熙仁半點不懼,駁道:「還不是佟掌櫃被別家鋪子拉攏,你怕他辭離,洩露了你生意上的機密,就打算用結親的方式拴住他」
  
  「那也沒有委屈你」
  
  「沒有?」顧熙仁冷笑:「若是大哥尚未成親,你會讓他娶個掌櫃的女兒嗎?」
  
  一句話,問得顧達有點語噎:「他是嫡長子,婚事自然要慎重」
  
  「是啊他就仗著他的身份,能夠娶名門嫡女,輪到我這庶子,就只配同家裡掌櫃的女兒結親」顧熙仁昂頭道:「論身份,我就算是庶出,也是佟掌櫃的東家少爺,你讓我這臉面往哪擱?還是盼著我一輩子都屈居於人下,你才心滿意足?」
  
  「我明白了……」顧達聽完這番話,死死的盯住他:「原來你最恨的不是你大哥,而是我」
  
  「沒錯」顧熙仁坦然承認:「恨你,所以毀了他,誰讓你最疼的人就是他呢那就讓你嘗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滋味」
  
  一句話,極致的怨恨盡露於人前。
  
  方氏在旁支撐了半日,就為了聽個清楚明白,等到這時終於聽明白了,只覺得頭腦一轟,彷彿被抽空了全身所有的氣力,再站不住,直接癱軟到了地上。
  
  「大奶奶」丫鬟瓔珞見扶都扶不住她,慌怕起來,不過這一聲出,倒是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到了方氏身上。
  
  顧達又急又痛,暫時顧不上處置顧熙仁,先跺足大喊:「大夫呢,怎麼還沒來」
  
  舒歡看見這一陣亂,不由慶幸起來,幸好,老太君還沒有醒過來,否則估計顧家真是要再辦大喪了。
  
  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抬眼,望向顧熙然,見他立於慌亂的人群中,也是微擰著眉頭,不則一聲。
  
  的確,這種情況下,他們兩個局外人,除了眼睜睜看著事態的發展外,真是做不了什麼。這一切的悲劇,都起源於長年累月積攢下來的怨恨,層層疊疊,無法宣洩,無法排解,就像涓流匯聚,波濤暗湧,總有決堤氾濫的那一刻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9:23 PM

第一百三十六章 處罰
  
  古代通訊交通不便,大夫不是說來就能來的,眾人慌了一陣,先去了兩撥人,一撥去催紀丹青,另一撥再就近請其他大夫,急切中也算想得周到,家裡一下子有三人不適,就算紀丹青此刻來了,估計他一個人也忙不轉。
  
  方氏不像太君之症不能挪動,被丫鬟們急抬到了松鶴堂的內室,讓她在床上先躺下。瓔珞心急,圍在床沿轉了兩圈,著實不知道做什麼好,又怕方氏腹中胎兒不穩,最後乾脆喚了試香,讓她先去煎熬安胎藥,至於能不能讓方氏服用,等大夫來看了再說。
  
  忙亂了一陣,顧達算是稍稍緩過了氣,轉眼再見顧熙仁昂首立在當地,心裡就有說不出的痛恨厭惡,別過臉去時,又見顧萱在那邊低頭抹淚,極致的傷心和氣惱之下,他倒禁不住冷笑起來:「差點忘了,還有你你是恨我恨得入骨,還是恨你大哥恨得入骨?」
  
  他這一問,顧萱的眼淚掉得更快了,但只是拭淚,一聲兒也不言語,這哀婉的模樣,兼著她鬢邊簪的那朵小白花,在隨著她身體的微微顫抖而顫抖,令她看上去愈發的楚楚可憐,教人從心底生出歎惜來。
  
  偏生顧達見不得她這副模樣,捉起茶碗就砸過去:「到了此時此刻,你還假惺惺的哭給誰看?說」
  
  毫無意外,又一個茶碗粉身碎骨。
  
  舒歡看著那一地的碎瓷,不由自主的抬手撫了撫腕上淡淡的余疤,心裡抽了一抽,覺得顧家這些人還真是相像,都有動不動就丟茶碗的嗜好。
  
  顧萱不閃不避,被逼問的急了,只是一個勁的搖頭。
  
  顧熙仁瞧她一眼,再忍不住,斷然插言道:「此事與她無關,我一人做事一人當,犯不著連累她」
  
  顧達冷笑更甚:「我還真是生了個好兒子,親手害死了兄長,這會倒兄妹情深起來你再護著她,也不能抹殺她做過的事」
  
  「那糖是我哄著她放到落霞院的,她不知情」
  
  「那也是幫兇」
  
  「我說了她不知情虎毒尚且不食子,這事是我做的,你要追究,只追究我一人便是,要殺要剮我都認了」說到此處,顧熙仁緊皺了眉:「或者,你早就看我們兄妹不順眼,想讓我們全體都替大哥陪葬,那我也無話可說」
  
  最後一句話惹得顧達差點暴跳起來,當即怒道:「拖他出去跪在祠堂外頭」
  
  顧熙仁傲慢的斜睨著他:「用不著,我自個會走」
  
  言畢,他掃了顧萱一眼,一甩衣袖,昂首就往外走。
  
  周氏見他如此決絕,直接哭得軟倒在地。
  
  顧達被他這麼一激,喉頭一甜,又嘔了一口血出來,慌得林氏等妻妾急忙上來安撫,卻被他統統喝開,喘了一口氣,他只對顧熙然道:「押著那孽子去祠堂,你替我執掌家法,打完就讓他跪在那裡,喊兩名小廝看住他,誰都不許給他送吃送喝,明日清早就捆他去見官」
  
  顧熙然微皺了眉頭,緊接著就聽見他繼續發落顧萱,讓人將顧萱押去柴房,先關在那裡,不得他命令,不許放出來
  
  這處罰其實不能說不公道了,畢竟古往今來,殺人都是要償命的,而顧萱看著無辜可憐,但舒歡等人對她事後調換糖果的事心知肚明,這說明她哪怕事先不知情,事後卻是肯定知情的,要不然就不會想著將糖果調換回來了,只是不知道她這麼做的目的,是為了替顧熙仁善後,還是怕事情敗露出去,牽連到她。
  
  顧熙然還在沉吟,就聽顧達衝他喝了一句:「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還是你也覺得老三這事做得好,做得令你快意,下不了處罰他的手?」
  
  聽見這種荒謬的言語,顧熙然頓時沒好氣起來。
  
  知道顧達喪子傷心,得知一場意外的內情是手足相殘更是痛心,但他活了大半輩子,在商場上打滾了這些年,怎麼也不該說出這種唯恐家裡不亂,極寒人心的言語,或是在他心裡,真的只當顧熙天是兒子,其他人都可有可無不成?
  
  說到底,這場悲劇的始作俑者,就是顧達他不反省自己的過失,倒將一腔怨氣都發洩到其他人身上,這樣的做法,哪怕接下去顧家再鬧出幾件大事,顧熙然都毫不意外了
  
  既然對顧達沒有好感,也不想摻和到顧家的內鬥中去,顧熙然自然婉拒這份強派到他頭上的差事,他輕咳了兩聲,淡淡道:「老爺另找人執掌家法吧,我一向病弱,怕做不了此事,回頭又替老爺添麻煩。家裡,已經夠亂的了。」
  
  沒好感歸沒好感,畢竟是名義上的父親,他話到最後,還是稍微提點了一句。
  
  相比較起來,顧熙然更喜歡老太君處理事情的圓滑手法,將此事暫壓,明面上料理顧熙天的後事,背地裡悄悄的查,悄悄的處置,這有什麼不好?無聲無息間,一切麻煩都解決了,不至於鬧到如今滿府皆知的地步,還多少有個緩衝的餘地,不用受這樣一波接一波的刺激,鬧到最後吐血的吐血,昏厥的昏厥,就連方氏腹中那尚未成形的胎兒都受到牽連,還不知道保不保得住了。
  
  這一切,都是顧達自己做事亂了分寸造成的
  
  誰知天欲其亡,真是必先令其狂,顧達此刻已經暴躁到半點判斷能力都沒有了,更談不上謹慎分析,鎮定推敲,對顧熙然那句話的唯一反應就是——
  
  他在挑釁
  
  顧達氣得再次哆嗦起來,指住顧熙然道:「連你……連你都敢……」
  
  話一出口就是覆水難收,要是讓他將話說完,恐怕今後想要壓住心裡的反感,繼續維持表面上那虛假的父慈子孝都不能夠
  
  顧熙然抿了抿唇,打斷他道:「老爺還是消消氣,保重身體要緊。」
  
  「你——」顧達還待再說。
  
  舒歡眼尖,先瞅見門外一抹竹青色身影,忙道:「紀大夫來了,老爺要有什麼話,等大夫替太君瞧完病再說吧。」
  
  一提太君,顧達當即默然,無力的癱回了椅子裡。
  
  這年頭孝道為先,無論老太君在顧達心裡的份量有多重,只要沾上她的事,其他事情統統都要押後,畢竟像顧熙仁這樣,敢當面挑明自己手足相殘,不仁不孝,亦不做分毫掩飾的人,全天下都找不出幾個來。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語定終身
  
  紀丹青聽說老太君昏厥過去後,已經用最快的速度趕到顧宅了,才進松鶴堂,就見滿院子的人,房內更別說了,一家子老小都在,除了被舒歡守住的老太君榻邊人稍微少些外,顧達身周那簡直是珠圍翠繞,錦繡飄搖。
  
  他的眉頭立刻就擰了起來,道一聲:「都散出去」
  
  房內那些人見慣了紀丹青溫文爾雅的模樣,聽他此刻語調短促有力,態度不容置疑,還微微犯了怔,片刻後才轟然散去,不過沒有顧達的命令,他們也不敢走遠,全都聚在了院子裡,伸頭探腦的關注著裡邊的動靜,唯有顧芸生性淡薄,又一向不喜多事,出去後就直接回她住的靜雲齋去了,彷彿顧家發生的一切,與她沒有什麼過多的關係。
  
  舒歡一手攜了顧熙和,再望一眼顧熙然,也挪步往外,她早就覺得氣悶了,巴不得出去透透氣,可是才走到門邊,就聽紀丹青忽道:「請二奶奶和二爺留步。」
  
  顧熙和急了:「我也要留下」
  
  紀丹青看他一眼,不置可否,探手先診了老太君的脈,又翻起她的眼皮瞧了瞧,最後看看她被刺破的十指,默默點頭。
  
  顧達急著追問:「紀大夫,家母情況究竟如何?」
  
  紀丹青看他一眼,只道:「參湯。」
  
  顧達忙推林氏:「聽見沒有,讓人煎參湯去」
  
  林氏趕著出去,紀丹青又讓舒歡和顧熙然搭把手,將老太君的身子側向一邊,扶穩,這才從藥箱裡撿出銀針來,找準穴位,隔衣刺了下去。
  
  針灸是為了散淤,紀丹青足足施了有一柱香功夫的針,直到額頭汗出,衣裳半濕,這才輕吁一口氣,收了針,再從藥箱裡取出一包丹丸,細說道:「太君這是閉症,幸好救治得早,尚無大礙,一會用參湯化開這至寶丹,每服三至五丸即可,等太君醒了,我再另開方子。」
  
  說話間,另請的其他大夫到了,這是常替顧達診病的,因此紀丹青就被請至內室,去替方氏把脈。
  
  有顧熙然在外頭守著,舒歡就跟進了內室,瞧見方氏目光呆滯的望著帳頂,好像又有先前那種痰迷心竅的症狀,不禁暗自歎氣,但好在情況沒有她想的那麼嚴重,聽見有人進來,方氏還是有所知覺的轉過了頭,看見紀丹青,眼眸裡才泛出了一絲活氣,撐著身子想坐起來。
  
  「大奶奶不必起身。」紀丹青趕上前去,一邊說著話安撫著她,一邊將手搭上了她的手腕,低垂著眼,細細的診起來。
  
  「紀大夫……我是不是動了胎氣……」方氏自覺腹內不適,心裡也焦急,這孩子,是她活下去的全部希望。
  
  紀丹青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憂,沉吟半晌,方微微一笑:「不妨事,大奶奶只管靜養就好。」
  
  「謝天謝地……」方氏心神一鬆,疲憊的闔上了眼睛,卻有淚水從眼角處漫了出來。
  
  紀丹青被瓔珞請到外室,提筆開方時才道了一句:「不好」
  
  瓔珞當即慌了:「紀大夫您別嚇我,大奶奶她……」
  
  紀丹青沒抬頭,只顧著往紙上龍飛鳳舞:「要臥床靜養,不可勞神,不可再受半點刺激。」
  
  說著,他將藥方遞給瓔珞:「照這方子連吃一個月,回頭我再來請脈,切記,要臥床靜養,否則孩子大概保不住。」
  
  他說得慎重其事,將瓔珞給嚇住了,接藥方的手都在顫抖。
  
  舒歡在旁皺了眉道:「真有這麼凶險?」
  
  紀丹青點了點頭道:「大爺出殯時,她最好迴避,雖然於情理不合,但是想要保住孩子,只能這麼辦。」
  
  這邊正說著,忽然有人嚷起來:「太君醒了醒了」
  
  房內頓時一陣大亂,噓寒問暖聲此起彼伏,不過老太君醒來後,發現自己有半邊身子癱了不能動,心裡一急,差點又暈過去,好在紀丹青急忙上前再診了脈道:「不妨事,只要好生養著,過上兩個月就有望恢復如常。」
  
  這話說得比較含糊,老太君聽完沉默半晌,忽道:「也有可能一直如此是不是?」
  
  紀丹青微皺了眉,沒有言語。
  
  到底活了一把年紀,多少看透了世情生死,老太君最初的驚慌只是源於事出突然,不能自控,緩得這一陣,已是鎮定下來,只歎口氣道:「知道了。」
  
  紀丹青退過兩步:「在下會每日過來請脈針灸,太君也不用太過憂心。」
  
  老太君點頭道了謝,想起顧達先前也吐了血,再問顧達情形,另一位大夫也只回說憂思過重,需要靜養,暫時不妨。
  
  顧家出了事,誰都能看出來,兩名大夫不好多待,開了藥方,叮囑了注意事項就告辭離去,等到身周只剩下家內人等,老太君才再次歎息,道聲:「說吧」
  
  她自然是問昏厥過去後發生的事,眾人見她才醒,原不敢說,但見她執著,還道:「我活了這麼大把年紀,什麼事情沒經過,方才只是氣急攻心,此刻心裡有了準備,但說無妨。」
  
  顧熙和猶豫再三,最後看顧達無奈點了頭,才支支吾吾的把事情說了。
  
  老太君的反應出乎眾人的意料,沒有再激動,甚至面上平靜無波,看不出分毫情緒,沉默了半晌,這才道一聲:「都是命數」
  
  彷彿是聽天由命了,但隨即她就讓舒歡攙她起來,雖然有半邊身子癱著不能動,她仍是靠著顧熙和,在榻上端正了身子,轉眼先看顧達,問一聲:「你知道錯了嗎?」
  
  顧達才服下藥,見老太君無甚大礙,剛緩了口氣,被這麼突然一問,頓時愣住了。
  
  老太君本就沒想著要他回答,由得他去發愣,轉頭再看看顧熙和,勉強抬起能動的那隻手,撫了撫他的頭,喃喃道了一句:「其實我也錯了……」
  
  眾人還在尋思她這話呢,就見她凌厲的目光掃了過來,與她對視過的人,心裡都打了個突,隨後就聽見她朗著聲道:「都給我聽清楚了,今後誰都不許再提這事,若有半個字傳出去,查出是誰說的,重責不殆」
  
  顧達見老太君有想把這事壓下去的意思,急道:「那老三……」
  
  老太君的語氣裡終於帶上了點情緒,衝著他怒道:「你犯糊塗了嗎?家裡出了事,就該捂死在家裡,你竟要捆他送官想將這事鬧得滿城皆知嗎?那今後咱們顧家的臉面往哪放,你還能老著這張臉,走出家門嗎?」
  
  顧達被問得無語。
  
  「手足相殘啊」老太君有些悲愴了:「這事我們有錯,但老三他過於陰毒狠辣,連這種要遭天遣的事都敢做」
  
  她說著,越發挺直了老邁的身軀,凜然道:「傳我的話,家法處置,打過一百大板,不許上藥送飯,讓他在祠堂外頭跪足三天三夜,若挺不過罰,就只當他手足情深,悲痛於兄長亡故,染疾離世,同熙天一塊出殯發喪,若僥倖不死,鎖起來,終身不許再出這大門半步」
  
  舒歡聞言微怔,原還當老太君年老心慈,又有意捂死這事,興許會從輕發落顧熙仁,但沒想姜還真是老的辣,必要時,老太君可以心狠過任何一人。
  
  一句話,顧熙仁的終身就已被裁定了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9:24 PM

第一百三十八章 捨命守護
  
  從松鶴堂出來後,回想著方才發生的那些事情,舒歡一路默然無言,直到生梅閣就近在眼前,她才遲疑著轉頭看了身後跟的美景一眼。
  
  顧熙然知道她的想法,不覺握緊了她的手。
  
  舒歡心下略定,終於開口道:「美景,我問你……」
  
  話未說完,美景就突然在她面前跪了下來,仰起頭道:「二奶奶,婢子對天發誓,從來沒做過什麼對不起您的事情,今後也不會做若有違此誓,天打……」
  
  舒歡不等她說完,就伸手拉她起來,微微笑道:「知道了。」
  
  她的要求很簡單,只要一句承諾而已,雖然言語這玩意通常沒有什麼束縛力,但只要美景肯說,她就肯信。
  
  看多了勾心鬥角,她只是單純的希望人與人之間能夠稍微坦誠一些,讓心裡的溫暖暫存,否則世界如此冷漠,人人相互猜疑,這樣步步謹慎的活著又有什麼樂趣?至於今後會不會受到背叛,她不能確定,若真發生了這種事,是對方人品有問題,她再不會為了不值得的人傷心難過。
  
  美景被拉起後,轉眼看了看身旁低頭默立的良辰,欲言又止。
  
  舒歡垂下眼想了想道:「良辰。」
  
  良辰的聲音依舊如常:「婢子在。」
  
  「你此刻想好,是要照舊跟著我,還是回到太太那邊去。」
  
  良辰沉默。
  
  舒歡也不催,只是抬眼望定她。
  
  半晌,她道:「婢子情願跟著二奶奶。」
  
  她原本就是聰明的人,早知道做名婢女,尤其是她這樣的,通常只是被當成棋子而已,但捨棋時也有情非得己和漠不關心的區別,林氏捨棋太過輕易,為達目的不折手段,而反觀舒歡對待美景,是截然不同的兩種行徑,若是可以選擇,她情願選擇後者。
  
  舒歡點點頭道:「若是要跟著我,你該清楚什麼事是我不能忍受的,別試探那個底線,否則你還是跟著太太,日子會好過些。」
  
  良辰立刻答道:「婢子清楚。」
  
  舒歡沒再說什麼,同顧熙然一起進了生梅閣。
  
  從前沒有同良辰說過類似的話,沒有要求過她的忠誠,因此也沒有什麼立場去怪責她之前的背叛,畢竟她是身不由己的婢子,最早是林氏調教出來的人,她忠於林氏是自然而然的,如今既被林氏捨棄,她又自己做清了選擇,那麼舒歡也願意再給她一次機會。
  
  說到底是這個宅門裡能夠讓人相信的人真的不多了,即便能再找幾個新丫鬟來,知人知面不知心,又哪裡知道她們背地裡聽命於誰?倒不如良辰這種知根知底的,哪怕被再賣一次,起碼心裡清楚是被賣給了誰,不過只看方才良辰應對林氏時的反應,就能知道她不是愚忠的人,不是那種被主家迫害了,還死心塌地賣命的人,這點倒是對了舒歡的脾性,看她不覺得厭煩。
  
  鬧騰了一早上,時已近午,賞心早就候著他們回來了,立刻傳了飯來吃過,藉著午休的機會掩上房門,兩人才得了獨處的機會。
  
  舒歡關好門,轉過身來,低語道:「我心裡有些不安。」
  
  顧熙然挑了眉看她:「怎麼?」
  
  「說不清。」舒歡沒情沒緒的倚到了妝台邊,隨手從首飾匣子裡拈起一朵珠花轉著把玩:「說出來你別笑我,不知道是不是直覺,老三認了罪後,我反倒覺得他不是兇手了,被太君罰得有點冤枉。」
  
  顧熙然饒有興味的望了她一眼:「總有些讓你產生這種想法的原因吧?」
  
  舒歡想了想,搖頭道:「真說不清,只覺得他認罪認得太爽快了,彷彿巴不得要把這弒兄的罪名往自個身上攬一樣,他總不會不知道,這罪名要是定了,他多半只有死路一條吧?再說老爺只是懷疑他,手裡除了那有毒的糖外,沒有半點證據,只要他抵死不認,最多只是受一場打罵,到不了如今這地步。」
  
  顧熙然微微一笑:「話是這麼說,但他若是不認,顧萱就有最大的嫌疑。」
  
  「顧萱也可以不認的,畢竟沒有人親眼看見。」
  
  「那就要看她的心理素質和承受能力有多好了,老爺那時已經失去了理智,可不會仔細推敲,溫和講理,顧萱要不認,恐怕會受到一些強制手段的逼迫,不論最後結果如何,被逼迫的過程中,吃點苦頭是少不了的。」
  
  舒歡聽完這話,咬了唇,定定的望住顧熙然,半晌才遲疑道:「他們兄妹倆的感情真好到老三肯捨命去守護麼……」
  
  「這個我可不知道。」顧熙然苦笑著搖頭:「我只知道老三若不是無辜的,就一定是同顧萱合謀的,無論如何,顧萱都不可能是清白的」
  
  見他說的如此絕斷,舒歡倒是有些怔了。
  
  顧熙然耐心的解釋道:「之前不是推斷過麼,糖裡包裹的毒藥不是尋常可見的,連紀大夫都不能立刻分辨出裡頭的成分,可以想見,要獲得這種毒藥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這是有預謀的作案手法,而不是老三說的那樣,中秋之夜對提親之事不滿,才忽起殺心,次日就下手成功,這也太輕鬆了吧?」
  
  「是了」舒歡忽然想到一點:「這毒藥是在制糖時就事先包融在裡頭的……」
  
  顧熙然笑道:「他肯定不會。」
  
  舒歡歎惜:「那就只有顧萱了。」
  
  早就聽說過顧萱女工和廚藝俱佳,時常做些小點心孝敬老太君,下毒這種事既然不可能假手他人,這年頭君子又遠庖廚,那麼制糖投毒的活兒,肯定是顧萱幹的。
  
  兩人對望一眼,目光裡俱是無奈。
  
  知道了又能如何,替顧熙仁洗清冤白?偏偏這罪名是他自己攬到自己身上的,為此還同顧達徹底翻了臉,即便沒有弒兄,一個不孝忤逆的罪名也是跑不掉的,若是顧達想要他的命,仍能要得理直氣壯,何況他們就算要替顧熙仁澄清,他也未必願意。
  
  對於顧萱,他倆的感覺越發複雜了,看上去分明是柔弱無助,惹人憐惜的小姑娘,偏偏手段毒辣,心機深得完全看不出來,將事情揭出去吧,有將弱者推入火坑的罪惡感,不揭吧,明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還放縱著不管,萬一她的目的還未達成,要繼續害人怎麼辦?
  
  舒歡十分遲疑:「說不說?」
  
  顧熙然也在頭痛,不知道老太君是什麼態度,若是她更看中孫兒一些,興許會滿意兇手另有其人,若是庶出的孫兒孫女在她眼裡份量相同,恐怕還要嫌他們多事了。
  
  沉吟片刻,他忽然想起了什麼,道聲:「不好」
  
  舒歡納悶:「又怎麼了?」
  
  顧熙然揉著太陽穴道:「我不知道她弒兄的動機,但要做這種事,她必定有恨極顧熙天的理由,若是人死已讓她消了恨還好,若是她恨意未消……」
  
  舒歡驀然睜大了眼睛:「你是說方氏那裡會有危險?」
  
  「不知道,還是去看看再說。」
  
  顧熙然說著,已伸手啟開了房門,往外走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中毒
  
  跟著顧熙然一路疾走之時,舒歡還覺得他們是不是緊張得有點過了頭,畢竟此刻顧熙仁還在祠堂受罰,顧萱已被鎖至柴房,這兩人連人身自由都沒有,要想做點什麼,實在很困難,但是還未趕到落霞院,就看見試香滿面驚慌的提著裙跑過來,她心裡一突,立刻就預感到不妙,也許真有什麼事已經發生了。
  
  顧熙然試圖攔下試香:「你慌什麼?」
  
  「二爺讓讓。」試香顧不上說話,腳步都沒停,就擦著顧熙然的身子跑了過去,只來得及回頭道一聲:「對不住。」
  
  府裡的丫鬟們都是受過調教的,不至於如此沒有規矩。
  
  舒歡與顧熙然對望一眼,立刻加快了腳步。
  
  才到落霞院門外,就聽見裡面一片混亂聲響,進去後發現幾個丫鬟跟沒頭蒼蠅似的在屋內屋外來回奔忙,而屋裡,瓔珞正端著盆守在床邊,方氏則趴在床沿撕心裂肺的嘔吐著。
  
  顧熙然皺了眉:「怎麼回事?」
  
  一見他們,瓔珞總算鬆了口氣,急道:「我也不知道,姑娘一回來沒多久就嚷著腹內攪痛,又說胃裡噁心翻騰,這都吐了第三回了……」
  
  舒歡看看方氏,有些遲疑道:「該不會是孕吐吧?」
  
  瓔珞都快哭了:「孕吐哪有這麼厲害,何況姑娘腹痛也不正常……」
  
  她話未說完,方氏喘息過一陣,接了一句:「頭也暈痛我的孩子……是不是要保不住了……」
  
  瓔珞忙著安慰她道:「姑娘別胡想,我已讓人去稟了太君和老爺,還教試香去請大夫了,您再撐一會,孩子不會有事的。」
  
  方氏想說話,但一陣強烈的噁心感壓得她又伏下身體,不由自主的嘔吐起來,直折騰得渾身汗濕。
  
  面對這樣的情形,舒歡和顧熙然真是面面相覷。
  
  他倆一沒有醫學知識,一不懂懷孕常識,實在無法判斷方氏不適的原因,只知道她這樣子很不正常,卻束手無策,甚至連來意也不好再提,只能在旁等著,等大夫來瞧了再說。
  
  「茶……」方氏吐過一陣,有氣無力的伸手要茶。
  
  瓔珞將壺中尚溫的茶水倒了一盞過去,方氏接了漱過口,又飲了兩口,沒想躺下不到一刻鐘,再次翻身起來大嘔特嘔起來。
  
  舒歡在旁冷眼瞧著,忽然拉過顧熙然,悄聲道:「吐成這個樣子,實在不對,我瞧著她躺下時,四肢都有點痙攣抽搐了,會不會是食物中毒?」
  
  顧熙然微瞇了眼道:「我看中毒的可能性更大一點」
  
  舒歡一愣。
  
  也對,這年頭蔬果沒有農藥殘留,天氣又漸涼爽,顧家的飯桌上也從來不留隔頓的飯菜,再說方氏這兩天壓根就沒吃什麼東西,食物中毒的可能性太小了,除非有人惡意投毒,而這正是他倆過來的目的,怕方氏被害
  
  大夫沒有這麼快過來,顧熙然再仔細看,見方氏嘴唇都隱隱有些發紫,忙道:「拿牛奶來」
  
  不管是不是食物中毒,先死馬當活馬醫了再說,反正灌奶下去,對身體不會有什麼損傷。
  
  瓔珞卻是一怔:「牛奶?」
  
  顧熙然一拍額頭,糊塗了
  
  農耕時代,牛都是寶貴的資產,何況只流行養耕牛,沒什麼人養奶牛的,牛奶很少見,倒是羊奶應該是有的,他忙再道:「羊奶也行」
  
  瓔珞心裡不解,但束手無策時,也只好照辦,慌忙出去捉了名丫鬟將羊奶取來,顧熙然就讓方氏喝,喝了再吐,吐了再喝若真是中毒,用這種方式洗胃稀釋,總比什麼也不做,光看著要強。
  
  這才折騰著,先是老太君和顧達那邊派了人來詢問方氏情形,隨後紀丹青就被試香連拖帶扯的拽了進來,不過他醫德真是非常好,才回去歇著喝了一杯茶,汗都沒乾呢,就再次被催入顧家,面上竟然也沒露出半點厭煩之色。
  
  紀丹青進門,打眼瞧見方氏面色青黑,神情立刻變得緊張起來,再上前一搭她的手,冰涼,連脈都不用診,他張口就說了兩個字:「中毒」
  
  方氏眼前一黑,差點就此暈去。
  
  舒歡心裡一凜,還真猜對了是顧萱還是顧熙仁下的手?怎麼可能做到這種神不知鬼不覺的程度,甚至不用親自動手?
  
  她咬緊了唇,真是有內奸嗎?
  
  瓔珞慌極:「中……中的什麼毒?」
  
  「砒霜」紀丹青急道:「快取防風一兩搗成碎末,和水調服」
  
  瓔珞滿腹疑惑但不敢再問,轉頭就跑了出去。
  
  紀丹青再看桌上擱著羊奶,就讓方氏繼續喝,繼續吐,盡量排出毒素,幸好方氏顧念腹中胎兒,非常配合,而且看她那樣子,服用的砒霜應該是少量,否則早就昏迷過去了,哪裡還能撐到這會?
  
  只是孩子……
  
  紀丹青心裡暗歎,肯定是保不住了
  
  不敢過於刺激方氏,他只將試香喚到一旁,悄悄叮囑她,讓她出門去請穩婆。
  
  試香不笨,聞言立刻慌怕道:「大奶奶她……」
  
  紀丹青搖搖頭:「別問,快去」
  
  他是大夫,看病診脈還行,但方氏一會要是小產,這種事情他處理不來,也礙著男女大防,不能處理,還是請個有經驗的穩婆來照看才行。
  
  舒歡在旁聽見了他同試香說話,心裡叫苦不迭,怎麼事情全都湊到一塊爆發出來?就不說這孩子沒了,老太君和顧達那裡會出什麼問題,單是方氏,恐怕……
  
  她才念及至此,就聽方氏嘶啞著聲音問道:「紀大夫別瞞我,我的孩子是不是保不住了」
  
  紀丹青面露難色,這事就算他有心瞞,也瞞不過去的。
  
  方氏見他遲疑,心裡惶恐愈甚
  
  她連受心理重創,本來情緒就瀕臨崩潰,中毒後越發煩躁如狂,此刻也不知哪來的氣力,從床上翻身下來就衝到紀丹青面前扭住了他的衣裳,速度快得在旁的舒歡和顧熙然都根本來不及攔。
  
  「紀大夫」方氏站不住身,半癱在地上拚命磕頭:「救救我的孩子,求您,救救我的孩子,求您了……」
  
  那淒厲哀痛之極的求懇,還有額頭叩在地面上發出的悶響,別說舒歡心裡一酸,著實看不下去了,就連顧熙然都扭過了頭去,目光裡露出點恨色,憋出一句:「太狠」
  
  太狠
  
  說的是誰,舒歡清楚,紀丹青也清楚,可是此刻孩子真是沒辦法保住了,當務之急是保住方氏的性命只是伸手強制性的將方氏從地上拖起來時,舒歡忍不住要想,面前這個女人在三天之內失去了丈夫,失去了腹中還未成型的孩子,失去了生命裡最重要的一切,她真的還有活下去的希望嗎?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9:25 PM

第一百四十章 小產
  
  面對方氏的徹底崩潰,替她解毒時,紀丹青用盡了強制手段。
  
  她掙扎,就讓丫鬟用繩子捆她起來。
  
  她不肯吃藥,就撬開牙關強灌,灌一次不夠量就再灌一次。
  
  紀丹青也不是任何時候都溫文爾雅的,此刻的他就冷面冷心,讓不少丫鬟都對他投去了畏懼的目光,覺得他手段太過強硬,不過對他來說,救治病患就該盡力,有沒有醫德這種問題,他只要問心無愧就好,壓根不在乎別人的目光,至於病患心靈上的創傷該如何護理,那得等先保住了命再說,命要是沒了,一切就都沒了。
  
  不過意料中的,方氏最後仍然小產了
  
  中了砒霜,量雖不大,但就方氏目前的虛弱身體來說,能保住命已經很不容易了,腹中那原本就不穩的胎,想保住是不可能的。
  
  當紀丹青一臉疲憊從內室出來時,看見的是駐著枴杖候在外頭的顧達,這顧家的一家之主,在一天之內忽然蒼老到有如耄耋老翁,連站在那裡,身體都在止不住的顫抖。
  
  「紀……紀大夫……」顧達忐忑的開口:「熙天的孩子……」
  
  紀丹青歉然的搖搖頭,道了一聲:「抱歉。」
  
  彷彿整個世界轟然坍塌,希望瞬間灰飛煙滅。
  
  顧達原本還指望長子能留下一點血脈,讓他看護著孫兒長大,但是紀丹青的話,粉碎了他心裡最後一點念想,他忽然就覺得萬念俱空起來,茫然的立了片刻,轉頭看看四周,似乎有點弄不清自己身在何處,不懂這一切怎麼就這樣排山倒海般的發生了,快得他無法應對,也無從抵擋。
  
  恍惚中,聽見有人在焦急的吶喊——
  
  「老爺老爺」
  
  「老爺您回回神,別嚇我們」
  
  「老爺」
  
  ……
  
  一聲聲呼喊,遙遠又彷彿逼近,他分辨不出喊他的人都是誰,也不想知道,只是喃喃念叨著:「死了,都死了……死得乾淨了……」
  
  念著念著,他忽然笑起來,覺得一切荒謬的可以前兩日還活生生待在身旁的長子,怎麼可能死前一刻還好端端的方氏,怎麼可能小產這一切都是騙局吧?是他們串通好的騙局吧一定是
  
  身邊的呼喊聲越發急促而響亮了,還有無數雙手伸過來拉扯他,他覺得很煩,想都不想手裡的枴杖就甩了出去。
  
  他喝道:「閉嘴」
  
  想要身邊的嘈雜聲統統消失,想要這些手統統消失,想要一杖將這覆滅的世界擊碎。
  
  枴杖甩出去,彷彿擊中了什麼,有人痛呼,有人急著喊:「太太」
  
  顧達突然清醒了一些,想要出聲說話,沒想張口,喉間發出的卻是無意識的破碎音節,連他自己都聽不分明,緊接著就覺得身體失去了控制,驀然一沉,再站立不住,向後便倒……
  
  舒歡是在旁看見顧達失去理智,揮杖打人的,不巧的是正擊中林氏的臉頰,力道很大,打得她那張保養妥當的臉青腫了大半邊,隨後顧達就倒了下去。
  
  場面再次混亂起來。
  
  舒歡心裡徹底沒有想法了,只覺得眼前上演著一出接一出的鬧劇,有一種黑色的滑稽感
  
  她一直知道顧家明爭暗鬥不止,不是什麼善地,但沒想到這些奔騰暗湧的凶潮,一旦噴發出來,會具有如此大的破壞力。
  
  綺閣金門,錦衣玉食,滋養出的是仇恨的種子。死掉的人,病倒的人,一個接一個,就彷彿一副多米諾骨牌,只要伸指輕輕推倒一張,其餘的牌就一張壓一張的倒個乾淨徹底。
  
  這地方真可怕待久了,不知道會不會被這種陰翳的氣氛傳染得抑鬱。
  
  舒歡不由自主的伸手扯住了顧熙然的衣裳,幸好身邊還有他,若是獨自一人,她此刻就想不管不顧,頭也不回的逃出去了。
  
  顧熙然也不想圍上去充什麼傷心孝子,只是冷眼看著紀丹青忙著救護顧達,覺得他這個大夫真是夠盡職盡責,但攤上這種接連出事的人家,也真是夠倒霉總之一句話:方氏太無辜可憐,顧達自作自受
  
  才想著,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衣裳被舒歡拽住,他心裡一跳,不動聲色的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用力握緊,不需要再言語,他的態度很明確,無論何時,無論何地,執子之手,不離不棄。
  
  紀丹青這晚再沒有離開顧家,他是在替顧達開完藥方,替林氏上完藥之後被顧熙然留下的。
  
  顧熙然背人時說話很直接:「家裡人倒了一片,事情鬧得這樣大,老太君那裡也瞞不了多久,再說明日僕告就發出去了,陸續就有人上門弔喪,老三和顧萱那頭的事還未料理清楚,到時還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氣倒累癱,你不如直接住在這裡,也省了來回奔波之苦。」
  
  紀丹青看看他,疲憊一笑:「恭敬不如從命。」
  
  顧熙然即刻就讓人去打掃客房,特意挑了一所離生梅閣較近的院落。
  
  他使喚人不奇怪,奇怪的是被使喚的那名小廝,往常是跟著顧達的,自認貼身服侍家主,比一般小廝身份要高,因此被別人使喚時都極不樂意,但偏偏不巧這會就站得離顧熙然最近,被顧熙然喚過來了,他竟也沒露出半點不樂意的神情,而是趕著點頭哈腰,慇勤周到得有點過頭,還追著問:「要不要找兩個擅長推拿的丫鬟?我看紀大夫今兒累得慘了,該好好休息才是。」
  
  這種時候,適合安排這種事嗎?
  
  別說紀丹青苦笑著連連擺手,就連顧熙然都聽得黑了臉色,哼一聲道:「大可不必」
  
  那小廝的建議被駁斥了,他也不尷尬,還露著點非常榮幸的笑,興沖沖的轉身去了。
  
  候著此人去遠,紀丹青就微微笑道:「風向轉了。」
  
  顧熙然哪能聽不出他話裡意思,分明是指顧熙天死了,顧熙仁毀了,老太君和顧達臥病不起了,甚至連林氏都受了點損傷,這顧家之大,還能稍微拿個主意的,只剩下他了,於是從前那些不將他放在眼裡的貓貓狗狗,都趕著來拍馬屁獻慇勤了。
  
  可惜的是這種權力是顧熙然不屑要的,他也沒有覬覦顧家產業的心思,當場就冷笑起來:「我只希望他們別再折騰了,讓我過兩天安生日子。」
  
  話是這樣說,但事態的發展又豈是他能輕易掌控的?
  
  未來,就像這漸漸陰暗下來的天色,一片看不分明的模糊。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太君救命
  
  紀丹青留在顧家,只是免了來回奔波之苦,仍然不能好好休息,一會是瓔珞來說,方氏彷彿有點神志不清了,讓他去看看,一會是顧達那邊的小廝來請,說是顧達醒了,問他需不需要診了脈再另開藥方,整整忙了大半夜,等到他踏著星月歸來時,才看見顧熙然負手立在院中,染了一身涼秋的蕭瑟。
  
  「怎麼。」紀丹青有些意外:「這麼晚還沒歇著?」
  
  顧熙然微微一笑:「白天不方便說話,有句話一直沒問你。」
  
  紀丹青一邊將他往房內讓,一邊道:「請說。」
  
  顧熙然沒有進去的意思,搖了搖頭道:「我問了就走,不打擾你休息了。」
  
  說著,他沉吟了一會方接著道:「太君和老爺的病究竟如何?」
  
  「這可不好說。」紀丹青疲憊的笑道:「若是能夠不問家事,安心靜養,緩個數月也就漸漸好起來了。」
  
  他只說到這裡,但顧熙然也聽明白了,若是不能安心靜養,再受刺激,恐怕就要趕著替那兩位預備後事了。
  
  其實這是意料中事,過來問一句都是多餘,他只是想確認一下。
  
  「知道了。」
  
  默立了一會,顧熙然朝紀丹青拱拱手,告辭而去。
  
  這一夜,月色特別皎潔。
  
  舒歡趴在窗前啃著秋梨,望著天上的月亮發呆,瞧見顧熙然打外頭進來,瞅了一眼,沒理,繼續啃梨,等他走近身旁才低著聲道:「我已經傳染墨過來吩咐了,教他悄悄的去打聽城內空置的鋪面,若有地段和價錢合適的,就先訂下來。」
  
  顧熙然往窗邊一倚:「很好啊,那你在煩什麼啊?」
  
  「煩什麼時候才能挑明了說要搬出去。」舒歡歎口氣,隨手將梨核拋了出去:「還煩生計,就算有了鋪子,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生意。」
  
  「這個不用愁,先買下鋪子,自己不用也能租賃出去,只是……」顧熙然說到此處,也是歎息:「想要搬出去,恐怕還得再緩一緩了。」
  
  舒歡瞧他一眼:「問過了?」
  
  「嗯,情況不太好。」
  
  舒歡沒再多說什麼,只是苦笑。
  
  頂了別人的身份,有時做事還真是身不由己,若是家裡沒有喪事,有技巧性的爭取一下,興許就能脫離了顧家,可是此刻家裡有喪事,他倆都有孝在身,做什麼事都不方便,萬一顧達和老太君再出什麼事,那孝期就無限漫長了,而想要搬出去獨立的事,也不適合再提。
  
  「別煩了。」顧熙然見她緊蹙眉頭,忍不住就伸指過去,在她眉間輕輕一抹:「順其自然吧。」
  
  「嗯。」舒歡微微一笑,無論如何,比起顧家的其他人來,他們已經很幸福了。
  
  一夜無話。
  
  次日清早起來,由於僕告剛傳出去,暫時還沒有人上門弔喪,舒歡便依著慣例去老太君那裡請安,順便探問病情,與以往不同的是,這回顧熙然也跟著去了,一來是長輩病著,不能不理不問,二來昨日發生的事太嚴重,使得整個顧家都籠著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他擔心會鬧出什麼事來,不放心讓舒歡一人前去。
  
  兩人到了松鶴堂,發現就只顧芸與顧熙和陪在這裡,沒見林氏,想是忙著家裡弔喪的事情,不得閒,也沒見顧達,想必他仍臥床難起,倒是老太君,雖然瞧去悶悶不樂,神情十分抑鬱,但氣色比起昨日已然好了一些,正歪在榻上唉聲歎氣。
  
  看見他們來,老太君總算扯了嘴角,勉強笑了一笑,但等他們請過安後就越發抑鬱起來,一個勁的歎著孤寂冷清。
  
  想想也是,往常這屋裡都是珠圍翠繞的一屋子人,笑聲不絕的,如今出了事,人少了且不說,就連丫鬟們陪侍在旁都是一臉的小心,連大氣都不敢出的樣子,更沒人敢談笑風生。
  
  顧熙和有時想寬解老太君,說兩句發松話,可是沒人在旁附和幫襯,老太君也不給面子的盯著他不語,他往往說不到一半,就被這低沉氣氛感染,自覺沒趣尷尬,低了頭,掩了聲息。
  
  一屋子的死寂,別說老太君了,舒歡待了一會都感覺十分的不自在,只能抬眼盯著廳上的擺設發怔,或是低頭揉扯手裡的帕子,用一些微小的動作來緩解這種讓人透不過氣的壓抑感。
  
  良久,依稀聽見外頭傳來和尚道士做法事的聲響,舒歡就想借口去幫忙林氏,告退出去,只是她剛張了口,忽然聽見院子裡騷動起來,彷彿有人在爭辯,而其中一人的情緒顯然很激動,總是搶斷話頭,爭辯聲交疊在一起,讓人聽不分明。
  
  老太君不安的微動了身體:「誰在外頭?」
  
  顧熙和見問先嚷了起來:「是大嫂房裡的瓔珞。」
  
  老太君的手微微顫了一下,隨即就道:「為何攔著不讓進來?」
  
  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自然沒人答話,怕這老太太再次厥過去,連顧熙和都緊抿住了嘴唇,只拿求助的目光往顧熙然那邊瞟視。
  
  老太君深深吸了一口氣,穩著聲道:「讓她進來」
  
  話語聲不響,但極是威嚴,顧熙然一聽就知道這位精明的老太太心裡已有了準備,這事瞞不過去,事實上他也覺得這樣瞞著沒有好處,於是藉著出去傳話的機會,喚過美景低聲叮囑了兩句,讓她快把紀丹青請來,以防萬一。
  
  好在老太君的心理素質比眾人想像中的要堅強許多,當瓔珞淚流滿面的衝進來時,她只是微動了動身體,教顧熙和將她攙扶著坐起來,而聽到瓔珞說方氏小產之時,也只是手捂著胸口,急促的喘息了一陣。
  
  瓔珞哭得哽咽,不住的往地上碰著頭:「太君救救我家姑娘,她睜了一夜沒合過眼……天亮時我問她要不要吃點什麼,她……她竟然對著我笑,緩聲細氣的說……說讓我輕點聲,別吵著大爺,還趕著讓我取針線尺剪,她要替肚裡未出生的孩子縫件小衣裳……紀大夫瞧過後,說我家姑娘這是……這是……」
  
  她說不下去了,哭得差點癱倒在地上:「太君救命太君救命您要替我們家姑娘做主啊」
  
  一席淒絕之言聽完,老太君只覺得心跳得快要蹦出胸膛,差點喘不過氣來,幸好舒歡早端了安神的熱茶來,她喝了兩口,才覺心跳略緩了些,自個坐在那裡,盯著哭得渾身顫抖的瓔珞穩了半天神,這才啞著聲道一句:「你說她中了砒霜,怎麼回事」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9:26 PM

第一百四十二章 砒霜從何而來
  
  老太君問出的這句話,是在場的人都想知道的事情。
  
  顧萱被鎖柴房,顧熙仁罰跪祠堂,這都是有人看著的,他們根本不能自主行動,想要在方氏的食物裡下砒霜,除非在落霞院裡有內賊幫忙,否則是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
  
  這一點瓔珞顯然也想到了,哽咽著回道:「我家姑娘昨日回去,只喝了一碗藥,半碗蓮子羹,除此之外再沒吃過別的東西……就單說藥和蓮子羹,都是試香親手煎熬,端來後我餵給姑娘的……我盤問過試香,她煎藥熬羹時沒有離開過,也沒有人進過小茶房……我也不知道這砒霜從何而來……」
  
  顧熙和心思轉的快,聽到這裡就脫口而道:「砒霜總不會自個長腳跑到大嫂肚子裡,照你這麼說,下毒的人不是你就是試香」
  
  「四爺冤枉」瓔珞連連叩頭道:「我打小就跟著我家姑娘,怎會起這種心思……害苦了姑娘,我又能討得什麼好……」
  
  陪嫁丫鬟的身份地位通常比普通丫鬟要高,吃穿用度都比主子差不到哪去,瓔珞又是方氏的心腹,只有方氏過得好,她才能過得好,照常理來說,她的確不可能起心害了方氏。
  
  顧熙和有點窘迫的撓了撓頭道:「那就是試香捉來打一頓,看她認不認」
  
  「別胡扯了」老太君當即出聲喝止道:「試香是打小跟著你大哥的,她也不會起這樣的心思」
  
  「那……」顧熙和沒轍了,只好閉嘴。
  
  舒歡在旁問了一句:「你能確定那藥和蓮子羹裡都沒有毒嗎?」
  
  「藥裡不知道有沒有。」瓔珞搖了搖頭道:「但蓮子羹剩下好多,倒了浪費,我們幾個就分著吃了,也沒見有誰中毒。」
  
  「藥渣呢?」
  
  「已讓紀大夫查看過了,沒有問題。」
  
  舒歡此時思路轉的很快:「大奶奶的食具是她專用的吧?」
  
  瓔珞一愣:「是二奶奶是說……」
  
  「我不知道。」舒歡只是胡猜,搖了搖頭道:「如今去查也沒用了吧?肯定都被洗乾淨了。」
  
  「不」瓔珞忽道:「大奶奶往常用的食具是一整套……」
  
  那就是說,若是有人想在食具上下毒,肯定不能確定那一整套碗裡,哪只會被取用,要確保萬無一失,就必須在所有的食具上下毒……
  
  老太君目光裡露出厲色:「查」
  
  「哎」瓔珞胡亂抹了淚,從地上翻身起來就急著要趕出去。
  
  「等等——」一直沉默的顧熙然忽然開了口:「砒霜不會下在食具上的,查了也是白查。」
  
  舒歡微怔,老太君也疑惑的朝他望了過去。
  
  顧熙然不答反問:「能在食具上下毒的,只有落霞院的丫鬟,但太君覺得丫鬟下毒的可能性有多大?」
  
  老太君這會已從重孫被害的打擊中稍稍恢復了過來,能夠冷靜的想一想了,半晌,她搖著頭緩緩道:「老大平素為人謙和,很少得罪人,就連待下人們都是好的,誰會起害他的心思?何況他已身故,再恨他,也不至於連他的遺腹子都不放過,此事恐怕還是老三所為。」
  
  顧熙然明知主謀必是顧萱,此時也不揭破,只道:「既如此說,老三這些日子從未往落霞院踏足半步,就算是小萱,也沒有去了那邊往小茶房裡跑的道理,因此孫兒認為,他倆沒有在食具上下毒的機會,那食具上就不可能有毒。」
  
  也對
  
  舒歡暗歎口氣,她這個非專業人士,還是比不得從前時常接觸這類事的律師大人可是這樣問題又來了,既然方氏吃的食物裡都沒有毒,那麼這砒霜究竟是怎麼跑到她胃裡去的?
  
  老太君顯然也在考慮這事,沉默了半晌問瓔珞道:「你仔細想想,她就再沒吃別的什麼?」
  
  瓔珞搖頭抽泣:「回太君,什麼都沒吃。」
  
  舒歡腦中靈光一閃,忽然冒出一句:「茶」
  
  候在一旁服侍老太君的丫鬟紫蘇聽見這話,以為她要茶,慌忙端了茶來。
  
  「我不是說這個。」舒歡接了茶擱在一旁小幾上,只是回想著昨日方氏吐完,躺回床上之前,用茶漱口的舉動,忙問瓔珞道:「中毒前,她喝茶了沒有?」
  
  這回瓔珞點了頭:「喝了,喝的是常沏的玉露茶,茶葉……」
  
  老太君打斷她道:「取來」
  
  落霞院裡剩的茶葉即刻被取了來,讓紀丹青查看過了,但得到消息仍然令人失望。
  
  茶葉沒有問題
  
  顧熙和有些焦躁了:「把三哥叫來問問不就得了」
  
  顧芸破天荒的出聲接了一句話:「落霞院裡出事時,他還在祠堂那邊跪著呢,不查個清楚就去問他,他只消一句分身無術,你可還有話說?」
  
  「這……」顧熙和被問得無語,卻又不甘的咕噥道:「反正害大哥的事是他親口認的,坐實了沒有轉圜餘地,這事若也是他做的,他得意還來不及,又有什麼不敢認的?」
  
  老太君聽後覺得有理,忙喊人帶顧熙仁來。
  
  等了許久,當那個跌跌撞撞的白色身影邁入門檻之時,在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是往常那個潔淨冷漠,有出塵之態的顧熙仁嗎?
  
  頎長的身板再不像從前那樣傲然挺立,而是連走路都需要人攙扶,身上那襲白衣也沾染了斑駁的血漬,污濁一片。
  
  他頭髮散了,嘴唇乾裂,面色蒼白到幾近透明,唯有那雙眼眸,還燃著點不屈而倔強的光芒,才入廳,就仇恨的掃視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這不是顧熙仁,這是已然被圍至絕境的困獸
  
  舒歡知道的事實比其他人要多一點,清楚顧熙仁沒有眾人想像中那麼歹毒,而且能夠體味到他心理上承受的苦痛和委屈,因此不忍看他受了家法後的模樣,急急的扭過了頭去,正巧看到老太君的目光裡流露出幾分疼惜哀婉之色,但這神色轉瞬即逝,下一刻,這位老太太就面無表情的用冷靜清晰到異常的聲音在問:「老三,是不是你下毒害了你大嫂?」
  
  顧熙仁本能的一愣,目光裡流露出兩分疑惑來:「大嫂?」
  
  「對」老太君倚著顧熙和,盡力挺直了老邁的身軀,讓自己坐得更直,盯著他,一字一頓道:「你在她的食物裡下了砒霜,害她中毒小產,間接的殺了你大哥的遺腹子」
  
  聽見這話,瓔珞再壓不住心裡對顧熙仁的痛恨,完全不顧尊卑規矩了,嗚咽一聲就撲過去,緊揪住他的衣裳責問他:「為什麼為什麼我家姑娘同你無怨無仇,你害死大爺就算了,為什麼連她這個弱女子都不放過,還要下毒害了她腹中的孩子,將她……將她生生的逼瘋了……」
  
  瓔珞的突然發難,使得顧熙仁猝不及防的往後倒退了兩步,但他身體虛弱,一個沒站穩就險險要跌坐到地上,模樣狼狽之極。
  
  其他人一見如此情形,慌忙喝止瓔珞,緊接著就有丫鬟上前,強行將瓔珞先拖了出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清白
  
  等到廳上再次安靜下來,老太君面沉如水,緊盯著顧熙仁一句話也不說。
  
  顧熙仁自然也不開口,就那樣搖搖晃晃的艱難站立著。
  
  「三哥。」顧熙和同他不親,但看見他這模樣,心裡也有點酸楚,忽然道一句:「事情都到這地步了,你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顧熙仁都不瞧他一眼,只是低著頭冷笑。
  
  老太君的火又竄上來了,沉聲一喝:「跪下」
  
  顧熙仁一聲不吭,默然跪下。
  
  「說」老太君再喝道:「你不是對你大哥下了毒手還理直氣壯麼?那你大嫂怎麼得罪你了?她肚裡那尚未成型的孩子怎麼得罪你了?你就非要趕盡殺絕,一個都不放過?」
  
  顧熙仁木然的聽著,仍然不語。
  
  「別忘了你姓顧」老太君越說越來氣:「你摸摸良心看,就算你爹太偏心,待你不親,但這麼多年來,顧家虧你吃了還是虧你穿了,你還不是一樣呼奴使婢,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你就沒有半點感激的心,只想看著這個家被你攪得生生垮掉嗎?」
  
  這番話說出去,若是顧熙仁稍微露出點愧疚的神情也就罷了,偏偏沒有,他臉上什麼神情都沒有
  
  老太君原本就氣惱傷心到了極點,再看見他這樣子,就對他徹底絕望了,喘著氣發了狠:「好好好得很養了十來年,養出你這白眼狼來來人,拖他下去打板子,這次誰都不許再手下留情,打死為止」
  
  最後四個字擲地有聲的出口,老太君扭過了頭去,不想再看這個逆孫一眼
  
  看見有小廝上來要將顧熙仁架走,顧熙和有點急了:「三哥,你倒是說話啊」
  
  「說什麼?」顧熙仁總算開了口,聲音沙啞而帶著兩分譏諷:「我都殺了人,這不是罪有應得麼,難道還要痛哭流涕的求著太君留下我這小命不成?」
  
  話畢,他唇上冷笑更甚,半點都不反抗,由著小廝們拖他出去。
  
  「慢著」顧熙然起身制止。
  
  「誰都不許替他求情」老太君立刻道:「不除了這業障,家裡一日不得安寧」
  
  這是已經下了狠心不過顧熙然瞧瞧她那冷漠的面色,再瞧瞧她緊攥住自己裙擺,一直在不停顫抖的手,就知道她心裡仍有不忍。
  
  「我不是替他求情。」顧熙然微微一笑:「我只是想揪出真兇,免得家裡繼續出事。」
  
  他這話一說,不光是老太君愣了,就連顧熙仁都驀然抬起了眼,用發恨的目光緊盯住他:「二哥,你病昏了吧,胡說什麼?」
  
  「胡說?」顧熙然走前兩步:「原本我還在想,這些事你究竟參沒參與,如今既知道你是完全無辜的,自然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替人頂罪,免得那真兇對你的死心懷愧疚,要替你報仇,那這家就真要被她折騰垮了」
  
  這只是他揭這事的原因其一,早在看見方氏中毒時,就覺得顧萱手段太過狠辣,保不準下回要對誰下手,他不能再坐視不理了。其二是他不想接手顧家這堆爛攤子,自然要盡力保全顧熙仁,免得自己今後被捉去接管顧家生意,吃力費勁還要防著被人算計。
  
  顧熙仁一扭頭:「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顧熙然一笑:「聽不懂沒關係,我只問你一句,那砒霜的毒,你是怎麼下的?」
  
  「你問我就說?」顧熙仁冷笑道:「憑什麼啊」
  
  「就憑你說不出來」
  
  顧熙仁動了情緒,怒道:「我是不願意告訴你們」
  
  他先前用沉默來表現他的不願意,人人都沒有懷疑,但此刻被顧熙然質問後,用言語來強調他的不願意,就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了,連老太君都起了疑,不懂他為什麼這樣拚命的將罪名往自己身上攬,給人一種想要努力掩飾什麼的感覺。
  
  「好吧,你不願意說,我自然不能逼你。」顧熙然篤定的望著他道:「換個問題,你給大哥和大嫂下毒時用的砒霜,是從哪得來的?」
  
  他問出這句話時,舒歡立刻懂了,微笑著旁觀。
  
  顧熙仁斜睨他一眼,不語。
  
  「怎麼,這問題你也不願意答?」顧熙然為難道:「那不如喚顧萱來問問,看她知不知道吧」
  
  「我一人做事一人當」顧熙仁當即道:「那砒霜是從外頭買的」
  
  「你確定?」
  
  「廢話」顧熙仁怕他再問,搶先道:「但從哪買的,我不想告訴你」
  
  顧熙然點點頭:「我還有個問題不解,你自個動手將那砒霜裹到糖裡去的麼?」
  
  聽見這話,顧熙仁冷笑起來:「二哥,說了毒是我下的,你就別費勁誆我了我不會廚藝,這種事怎麼可能親自動手,自然也不敢找小萱,我是拿著砒霜在外頭找人做的,至於找的誰,我還是不願意告訴你」
  
  他這話一說完,就發現眾人望向他的目光有點不對勁了,有同情,有不解,有疑惑,甚至連老太君都有些控制不住情緒,想要扶著顧熙和站起來。
  
  納悶之極
  
  他回頭細想,仍沒發覺自己的話裡有什麼漏洞,要知道每個字每個詞,他都是想清楚之後才說的那既然沒漏洞,他們為什麼神情變得如此古怪?
  
  「你們……」顧熙仁忍不住問了:「幹什麼都這樣看著我」
  
  顧熙然神情複雜的望著他,道一聲:「小四,你說」
  
  「三哥」顧熙和此刻對顧熙仁同情之極,開口就歎道:「你何必呢,何苦呢……」
  
  「快說」顧熙仁簡直快要抓狂了,憤怒的打斷了他的廢話。
  
  顧熙和吞了口唾沫,說了:「糖裡裹的毒藥,不是砒霜。」
  
  不是砒霜
  
  竟然誤導他
  
  顧熙仁瞬間就明白了如遭雷擊一般,蒼白著臉色,傻在了當地。
  
  隨後顧熙然輕輕歎息一聲:「毒不是你下的,人也不是你殺的,你不用再瞞了。」
  
  顧熙仁一聽這話,就彷彿被抽空了渾身的氣力一樣,再也無法站穩身子,腿一軟,直接坐到了地上。
  
  既定的事情被徹底顛覆,老太君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震驚多一些吧,隨後就泛起苦澀,她竭力平靜了一會情緒,冷冷的吩咐道:「帶顧萱來」
  
  「不急」又是顧熙然出聲制止,他看看頹然坐在地上的顧熙仁,搖搖頭道:「太君還是先讓紀大夫替他瞧瞧傷吧」
  
  顧熙仁如今還能說能動,是小廝們執掌家法時徇了情,沒敢下死手重打,不然一百大板挨下來,他哪裡還有命在?只是即便這樣,他仍然傷得不輕,又跪餓了一整日,若是不及時治療,重傷加上脫水,說不定就有生命危險。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9:28 PM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下毒的方式
  
  紀丹青在房內替顧熙仁治傷時,其他人都在廳上對坐無語。
  
  靜默下來後,又沒有別的事分了心神,想到往日和睦融洽的家變成如今這種樣子,老太君就忍不住老淚縱橫起來,只是怕被人看見,低著頭遮遮掩掩的抹淚,但很快在場的人都發現了她在哭泣,也沒誰勸解她,大都悄悄的避了出去。
  
  哭了也好
  
  起碼可以將心裡有積鬱發洩出來,不至於憋悶出病,這種時候,哭不出來的人,心裡才最苦。
  
  走到院子裡頭,替亡靈超度的誦佛唸經聲聽起來清晰了一些,舒歡站在那株松樹下出了一會神,就看見林氏腫著她那半邊臉,帶著兩名丫鬟,滿是疲憊的從外頭走了過來。
  
  「太太。」舒歡不得不微微欠了身,向她打了聲招呼。
  
  林氏點點頭:「太君在裡頭?」
  
  這話聽似問得多餘,但舒歡知道她是在探問此刻方不方便進去,要不碰巧遇上老太君在發脾氣,她進去豈不是生生的蹭一鼻子灰?
  
  舒歡微微一笑,照實道:「太君情緒不太好,但這會大概哭夠了,太太正好進去勸勸,哦,對了,熙和也在裡頭。」
  
  林氏探頭往裡瞧了瞧,隔著半閉的廳門,隱約瞧見顧熙和在拿帕子替老太君拭淚,不禁皺起了眉,探手撫了撫自己青腫的臉頰,猶豫了一會方帶著丫鬟進去了。
  
  顧熙然望著她的背影直搖頭,壓低了聲道:「若不是她,這事也未必鬧到如今這種地步。」
  
  舒歡歎氣,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身為正室卻沒有安全感,要同妾爭寵,自然就認為自個的親生兒子,今後也要同妾生的兒子爭財產,於是她就提早在旁幫著,卻沒想爭著爭著就悲劇了。
  
  其實這事是她自己想岔了,顧熙和身為嫡子,又極受老太君寵愛,凡事都不需要她操心,她還不如安安分分的做她的正室太太,沒事時拈酸吃醋一番呢,因為萬一此刻顧達或老太君有什麼三長兩短,恐怕日子最不好過的,是她
  
  舒歡想著,不由自嘲的笑了,這就是所謂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吧
  
  默然了一會,她悄悄的問顧熙然:「你怎麼在對出來這前就知道老三是無辜的,而不是顧萱的同謀?」
  
  顧熙然正仰了頭看那碧青萬里的天空,聞言沉吟了一會道:「這要先想通顧萱如何給方氏下毒。」
  
  舒歡有點意外:「你知道?」
  
  「嗯。」顧熙然看著她笑:「你不是都能想到食具有可能被下了毒?那茶葉沒問題,水也沒問題嗎?」
  
  「不可能」舒歡脫口就道:「家裡用的都是井水,若是要在水裡下毒,得投多少砒霜進去,何況這樣做,中毒的就不止是方氏一人」
  
  顧熙然微瞇起眼:「泡茶,一定要用井水麼?」
  
  舒歡一愣,剛想問不用井水還能用什麼水,就見紀丹青從裡頭走了出來,立刻就想起他有用露水泡茶的習慣,不禁恍然道:「難道方氏泡茶用的是露水?」
  
  這話恰好被紀丹青聽見,他不覺走到近前,插言道:「你們是說砒霜被下在了露水裡?」
  
  顧熙然一笑:「正是。」
  
  紀丹青當即皺起了眉頭,想了片刻,忽道:「是了從前替大奶奶瞧病時,有一回丫鬟泡了玉露茶來,在下隨口提過一句,若是每日清晨,集了忍冬花上的露水來泡這玉露茶,茶香會更出色,還有清心怯火的效用。」
  
  「忍冬花」舒歡立刻就想起了前日見的那一大叢忍冬。
  
  「那就絕不會錯了」顧熙然點了頭接著道:「小萱顯然知道大嫂泡茶的習慣,只要在忍冬花上下了砒霜,就能讓她神不知鬼不覺的中了毒。」
  
  「三姑娘心思太細密了」紀丹青搖頭感慨道:「露水一日只能收集一小壺,剛夠大奶奶一人飲用,壓根不怕旁人飲了那茶,跟著中毒。」
  
  舒歡仍然不解:「可是這同老三是不是無辜的有什麼關係?」
  
  「你大概沒留意。」顧熙然道:「我瞧見了,昨日大嫂當著眾人的面癱倒下去,被人慌著往屋裡抬時,老爺喊過一句小心孩子,當時老三臉上的神情十分驚訝,像是還不知道大嫂有了身孕。」
  
  舒歡垂眼回想,但對此事著實沒有印象,不覺搖了搖頭。不過沒印象歸沒印象,仔細想來,顧熙然的判斷是有道理的,家裡忙著辦喪事,方氏有喜的事情自然就不會大肆宣揚,顧熙仁又不常同人往來,沒有盡早知道這事也不奇怪。
  
  有了這事打底,她再想想也就徹底明白了:「對了下砒霜針對的是大嫂,或者說針對的是她肚子裡的孩子,那自然要先知道她有了身孕……」
  
  顧熙然點頭道:「採集露水是在清晨,大嫂是昨日白天中的毒,那麼下毒的具體時辰,就是在前日夜裡,咱們剛回府的那天晚上」
  
  「老三是昨日才知道大嫂有喜的,時間對不上,而小萱前日就知道了……」舒歡歎氣,下毒的人只能是顧萱了,沒想到她動手如此之快
  
  顧熙然搖頭歎息道:「因此我才推斷老三是無辜的,他們兩人若是合謀,殺一人是殺,殺兩人也是殺,沒道理小萱不將大嫂有喜的事情告訴他,而且兩次下毒的手法如出一轍,顯然是同一人所為,都是不在場謀殺,做事乾淨利索,一點把柄都摸不著,若不是我們無意中發現了一點蛛絲馬跡,想要猜出兇手來,根本就不可能」
  
  紀丹青聞言十分歉疚:「這事也有在下的錯,若是當初沒說過露水泡茶的話,興許……」
  
  「不關你的事。」顧熙然打斷他道:「就算你沒說這話,小萱要下毒,自然也會有別的法子,防不勝防。」
  
  事情的真相被一點點還原出來,舒歡壓根沒感覺到破案的興奮,只覺得可怕
  
  顧萱才多大?
  
  只不過將近及笈之年認真說起來還是個孩子,竟然就有如此毒辣的心腸,周密的思慮和靈敏的反應,於不知不覺中接連毒殺兩人,將整個顧家攪了個翻天覆地
  
  舒歡苦笑,這是環境影響了人嗎?要知道她在顧萱這個年紀時,滿腦子裡裝的都是漫畫零食之類的事情,還天真爛漫和無知到了極點



第一百四十五章 淒慘往事
  
  三人這頭正說著話,就見林氏垂著臉從廳裡出來,也不正眼看他們,只喚了名丫鬟,讓她去將顧萱帶來,隨後就急匆匆的出去了。
  
  舒歡目送著她出去,奇道:「她好像哭過,難不成方才被太君數落了?」
  
  「大概是了。」顧熙然負手歎息。
  
  紀丹青對顧家的事情知之甚深,但他是名大夫,往常去別戶人家瞧病時,多少也聽聞過類似的事情,早就已經淡然,何況這些事也與他無關,他便拱了拱手道:「在下先去落霞院那邊瞧瞧大奶奶的情形。」
  
  他出了門沒多久,顧萱就被兩名丫鬟押著來了。
  
  關了一夜柴房,她看上去仍然乾淨而整潔,鬢邊簪的那朵小白花只是稍稍有些枯萎而已,當她經過舒歡和顧熙然身邊時,他們仍能嗅見淡淡的,似有若無的清新香氣。唯一有所不同的是她那張輪廓清秀的臉,再看不見往日的楚楚韻致,一向低垂含怯的眼眸,此刻坦蕩蕩的直視前方,微抬而起的下巴,揚出孤傲和決絕的弧度。
  
  眼望著她擦身而過,舒歡微皺了眉頭:「我怎麼覺得有點不安。」
  
  顧熙然還未收回視線,只搖了搖頭,拖起她的手,同她一起進了正廳。
  
  廳內老太君已然疲憊了,斜歪在顧熙和身上,老態畢露,相比之下,顧萱就如同枝頭含苞初綻的花蕾,有一種驚人的生氣。
  
  一跨過門檻,顧萱不下跪,不請安,就直視著老太君道:「害死顧熙天,對大嫂下砒霜的人是我」
  
  這是坦然認罪,但更多的是一種報復性的挑釁,舒歡在旁都看見了她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眸,裡面閃著殘忍的興奮和復仇的快感。
  
  只是顧萱沒有如願以償的看見老太君震驚失色或是昏厥過去,其他人的態度也很平靜,只是不解的望著她,僅此而已。
  
  「怎麼?」她還不知道先前發生的事,只當老太君找她來,是問方氏小產的事,不覺皺起了眉頭:「我說人是我害的,與三哥無關,你們聽不懂嗎?」
  
  老太君這才微動了身子:「為什麼?」
  
  眾人的平靜將顧萱期待的復仇快感給徹底的毀了,強大的失落感瞬間在她的臉上顯露出來,她那突綻的生氣也如同曇花一般,只維持了片刻就完全萎去,又回復了以往那安靜的樣子,愣愣的望了一會老太君,才道:「你們已經知道了?」
  
  「為什麼?」老太君沒有回答她,只是重複了自己的問題。
  
  顧萱不想答這問題,只是轉著頭在廳上尋找,問一句:「三哥呢?你們既然已經知道了事情真相,那就放他出來他對這事完全不知情,是無辜的」
  
  老太君的耐心已經消耗到了極點,猛地喝道:「我問你為什麼」
  
  聲音很大,帶著多年來頤指氣使而培養出來的威勢,讓顧萱條件反射似的震顫了身子,隨後她才回過神來,情緒複雜的望著老太君,欲言又止。
  
  「知道今日是什麼日子嗎?」老太君緊盯著她:「是你大哥的僕告發出去的日子外頭聚著多少來弔喪的親友,大家都在問,為什麼熙天年紀輕輕,說沒就沒了你知道這種話聽在我和你爹耳裡是什麼滋味?而你呢,就這樣大刺刺的道一句,人是你害死的你沒有半點愧疚之意嗎?還是覺得很得意」
  
  她喘了一口氣,不等顧萱說話就接著道:「平素看你乖巧懂事,又年幼喪母怪可憐的,我心裡也偏疼你,誰想這是老眼昏花看錯了人,你竟狠毒到連個未出生的孩子都不肯放過……」
  
  聽見老太君提及她年幼喪母,顧萱的情緒就突然激動起來:「別提我娘你還知道我年幼喪母?那麼請你告訴我,我娘是怎麼死的」
  
  老太君的情緒平緩下來,言簡意賅道:「病死的。」
  
  「胡說」顧萱怒道:「她分明是被人害死的你們以為四歲的孩子不會記事,這麼好騙嗎?告訴你,我清楚的記得一切記得她如何被打,如何被人抬回去,記得我去求老爺,求他請個大夫來替娘治傷,但老爺望住我的眼神輕蔑而不屑,不但不肯點頭,甚至還一腳將我踹開若不是奶娘搶著將我抱走,他還要喊人將我關起來」
  
  說到這裡,顧萱忍不住哭起來:「最狠心的分明是他親生的女兒,從前情深意切的枕邊人,他說不要就不要了,棄之有如敝屣我娘被打後,傷到不能動彈,連吃飯都要人喂,當時又是極其炎熱的夏季,她躺得久了,身上的傷口非但沒有癒合,甚至都潰爛滾膿了,她住的那間屋子,從前瀰漫著淡雅的蘭香,而那時呢?整間屋子瀰漫的都是臭味腐爛的臭味」
  
  老太君緊皺了眉頭,抿嘴不語。
  
  顧萱情緒越發激動起來,往前邁了兩步,緊盯住了她的眼睛:「你肯定不知道親眼看著一個人在你面前腐爛變型直至死亡是什麼滋味而我當年只有四歲,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我娘躺在床上掙扎了數月她不是不想痛快點死,只是她時常高燒昏迷,連爬都爬不起來,只能微弱著聲音哀求,哀求人幫幫她,讓她早點解脫,不要再受這樣的苦楚……」
  
  舒歡聽著淒慘,不安的望了顧熙然一眼,隨後就聽顧萱哽咽著聲音繼續道。
  
  「我恨恨我自己當時沒用,恨我自己當時害怕,沒有幫她,讓她活生生的受了那麼久的折磨才嚥了氣,而且就連死了,她都死不瞑目那一夜,我就守在床邊,盯著她無神翻白的眼睛想了很久,我想要是有機會,我一定要替她報這個仇,我甚至苦苦哀求上天,讓一切回到三個月前,如果真能回去,我一定不會再害怕了,我情願背負弒母的罪名,親手殺了她,只求她能安然而去」
  
  她說著就泣不成聲起來,痛哭了一陣,咬牙切齒逼問著老太君道:「你還要問我為什麼嗎?其實這一切你明明都知道知道老爺的狠心,知道我娘的悲慘,知道她當初被打,只是源於不小心讓顧熙天在玩耍時掉進了池塘但是他又沒有死,好端端的被救上來了,你們怎麼就能夠這樣殘忍的對待我娘?還以為我年小不記事,一直在告訴我,我娘是病死的」
  
  老太君歎了一口氣,想要開口,卻聽見顧萱搶先說出了一句惡毒得有如詛咒的話,她一字一頓道:「如今我有能力復仇了,我就要顧熙天死,要他斷子絕孫我要老爺活著,數十年如一日的感受我曾經受過的痛苦至於你,你們這些幫兇,誰都別想好生過日子我願你們有生之年,都活在痛苦和悔恨裡,永遠都別想忘記我娘永遠都別想掩蓋事實」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9:28 PM

第一百四十六章 至死方休
  
  顧萱說完了話,頭一扭就往外跑。
  
  廳內的人包括老太君在內都愣住了,不知道她要去做什麼。
  
  顧熙和猜道:「她不是想出去尋死吧?」
  
  「快攔住她」
  
  一個黯啞的聲音插了進來,眾人扭頭一看,卻是扶著牆從裡屋挪出來的顧熙仁。
  
  老太君原怕刺激到他,等他喝了藥,昏昏沉沉睡過去後才喚人帶的顧萱,哪知他此刻竟然醒了,還急著道:「她……她肯定是要去靈堂……」
  
  靈堂
  
  顧萱最後那句話立刻就迴響在了眾人耳畔:我願你們有生之年,都活在痛苦和悔恨裡,永遠都別想忘記我娘永遠都別想掩蓋事實
  
  「糟糕」顧熙然起身就往外跑。
  
  舒歡愣了一下,丟下眾人,跟著他一塊跑出去了。
  
  靈堂此刻,一定聚著不少前來弔喪的人,顧萱她是想到外人面前哭訴去
  
  也難怪顧熙仁那麼著急了,這事若不捅出去,興許老太君瞧在她情有可原的份上還能饒她不死,若是捅出去,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她都沒有繼續活下去的道理。
  
  一路追趕過去,果見顧萱奔跑的方向是靈堂,沿途雖遇到不少僕婢,但他們鬧不清怎麼回事,也沒攔住顧萱,待看見顧熙然追上來,才覺得大概是出事了,亂哄哄有趕著去回事的,也有跟著追的,擠擠挨挨好長一串人。
  
  沒想顧萱這小姑娘像是鐵了心,一路跑得飛快,堪堪要到靈堂了,顧熙然才追上了她,但是舒歡還在後頭氣喘吁吁的跑,差點將一雙繡花鞋都跑掉了,沒辦法,這段時間太過養尊處優了,很久不運動,身體素質差了許多。
  
  「讓開」被顧熙然追趕上,顧萱心裡很吃驚,但她已決定破釜沉舟,顧不得多想就伸手想要推開他。
  
  手腕被一把握住。
  
  顧熙然沉著聲道:「你這事做過了頭,還是盡早收手吧」
  
  顧萱用力往回掙了掙,沒掙脫出手來,眼裡還汪著淚就冷笑道:「連你也要來攔我嗎?我還以為你同顧家其他人不一樣呢,沒想到還是一路貨色」
  
  她此刻情緒激動,顧熙然不想同她爭執,只想盡早將她帶離這裡,因此不再言語,拖著她的手就往回走。
  
  「放開」顧萱抵死反抗,但終究年幼力弱,眼見舒歡和那些僕婢都要趕上來了,她心裡一急,張口就往顧熙然的手背上咬去。
  
  顧熙然微皺了眉,往回縮了縮手,她頓時咬了個空。
  
  「來人啊——」顧萱索性放聲叫嚷起來,反正這裡離靈堂也不遠了,只要將人喊出來,把要說的話都說完,那麼再被拖走也沒關係即便不能說完話,家裡這些親友的德性她都清楚,看見她被拖走,流言一定飛竄得到處都是,這樣就算她不好過,顧家的人也別想好過
  
  她這一嚷果然有效,靈堂裡正在拜祭的人聽見動靜後都出來了,儘管只有十數人,也足夠人頭痛,尤其是章家那對兄妹,也赫然其中
  
  「怎麼回事?」章含芳看見顧熙然,愛恨交織之下,眼睛頓時就亮了起來。
  
  「我——」顧萱剛要說話,忽聽一聲喝斥:「放肆」
  
  這聲音
  
  她轉頭一看,卻是顧達得了消息,駐著拐,由兩名小廝攙扶著走來。
  
  他是顧家家主,那些前來弔喪的人免不了要上前見禮,勸其節哀,顧達卻沒有應酬的心思,隨口應了兩句,就要喊人將顧萱帶回去。
  
  沒想到顧萱這小姑娘看著文靜秀氣,撒起潑來倒也狠辣,看見小廝們上前拖她,立刻放聲喊起來:「殺人了救命我爹要殺我……」
  
  話沒喊完,直接被顧達甩了個耳光,打得極重,使得她身子倒向一邊,牙齒磕到了嘴唇,頓時鮮血直流,喊到一半的話,自然也被打斷了,隨即就有小廝們上前堵了她的嘴,將她強行抬走。
  
  「不好意思」顧達此刻強撐著維持面上的鎮靜,朝在場的親友拱了拱手道:「小女驀然驚聞兄長亡故,極度悲傷之下就有些痰迷心竅了,這些天總嚷著熙天是被人害死的,又說有人要害她,方才一個沒看住,她就跑到這裡來大鬧,倒教眾位見笑了。」
  
  他偏疼長子顧熙天是人盡皆知的,要說顧熙天是被人害死的,恐怕頭一個跳起來嚷著要查的就是他,何況當爹的剛失去最疼愛的長子,緊接著就要殺女兒,這種事太荒誕離奇,自然沒人肯信,加上顧萱方纔的表現的確過於歇斯底里,因此有一大半人將顧達的話當了真,就算有不信的,別人的家事,也不好追問,只能在心裡暗自揣測。
  
  知道內情的,唯有顧熙然和剛剛追上來的舒歡,兩人對望一眼,都是歎惜,不知道過來攔住顧萱這事到底對不對,而顧家這攤子爛事裡糾葛的恩怨太過複雜,也實在不能用簡單的對錯來定義,認真說起來,這些人裡沒有一個是徹底清白無辜的。
  
  家裡既然接連出事,那些親友也不好多待,反正弔喪已畢,就相繼告辭離去,章子榮要走時,彷彿很熟似的拍了拍顧熙然的肩,道一句:「節哀,若有什麼事能幫得上忙,你儘管說。」
  
  相對於他的友善,章含芳就露出了敵意,恨恨的瞪了顧熙然一眼,只顧著同顧達說話。
  
  由於這日不是弔喪的正日子,章家老爺和太太都沒過來,只讓這倆兄妹先過來弔祭,倒也使得顧達鬆了口氣,要不然家事已如亂麻一團,他哪裡還有心情去應酬那些親戚,因此稍稍應答了兩句,也不留這兄妹,由得他們去了。
  
  待到人散盡後,他才露出疲態來,強撐著走了兩步,覺得身體不支,就歇到了附近的涼亭上,閉目養了半日神,忽然睜開眼來,冷冷的道一聲:「請出家法,再將顧萱帶過來」
  
  所謂家法,那是一根數尺長的粗重戒尺,被人取來後舒歡一看,就知道這玩意打在身上是要斷骨折筋的,光是想想,就讓她覺得有些心寒,這要是抽在顧萱身上,那小姑娘多半挨不住幾下。
  
  她微動了口,原想勸解,但抬眼看見顧達面沉如水,目光裡閃著無法宣洩的恨意,就知道無論說什麼話那都是自討沒趣,再想想顧萱,雖然情有可原,但手段過於狠辣,還牽連到無辜的方氏,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她就乾脆閉緊了嘴,一聲都不吭了。
  
  這家裡,每個人都在用怨恨糾纏彼此,至死方休,真的已經糟爛到無法可治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絕不相信
  
  粗重的家法打在人身上,發出「啪啪」的悶響,顧萱痛到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但被堵了嘴,她叫喊不出來,只能盡可能的掙扎。
  
  偏偏顧達上火,越見她掙扎,打得越歡,起初還是讓小廝在旁代打,最後索性自己奪了家法來,劈頭蓋臉的就往顧萱身上狠擊。
  
  這是生生的想要打死她
  
  舒歡看不下去了,扭過臉去,原本想要走,但聽見小廝們一聲驚呼,急忙回頭看時,見顧萱已然被打得昏了過去。
  
  顧熙然搶上一步,奪住家法,不讓顧達繼續打:「老爺,真要打死她才算完嗎?」
  
  「你讓開」顧達發恨道:「弒兄殺嫂,這樣的禍害,打死她都算便宜了她」
  
  殺人者償命,古往今來都是如此。
  
  他真要打死顧萱,也是顧萱罪有應得,旁人無話可說。
  
  只是這樣生生的打死,過於殘忍,舒歡忍不住插話道:「老爺,小萱到底是您的親生女兒,你若真想要她死,不如給她個乾脆,別再折磨她了。」
  
  顧達朝她一瞪眼,喘著氣道:「這個家裡什麼時候輪到你說話了?」
  
  連日來為了這攤子爛事奔勞,舒歡早就疲累欲死,此刻被這麼一堵,頓時就來氣了,什麼小心謹慎全拋到了腦後,直道:「家裡是沒我說話的份,老爺要打死自個的女兒,同我也沒什麼關係,但弒兄不詳,弒女難道就應該了?何況方纔那麼多人聽著,聽見她嚷著老爺要殺她,如今真殺了,豈不是印證了這話?」
  
  前邊兩句話,顧達聽著還不以為然,最後一句卻真讓他犯了顧忌,只這一猶豫間,就聽舒歡接著道:「若真打殺了,老爺到時是打算偷偷扔出去葬了,還是假說她臥病在床不能見人?能瞞住麼?別到時手足相殘連著陳年往事都被人一串兒提溜出來,街頭巷尾家家議論,人人笑話,讓大爺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生,這,就是老爺想要的結果?」
  
  自從穿越到了這裡,舒歡就一直很低調的夾著尾巴做人,氣受得多了,忍也忍到再無可忍了,乾脆一口氣將話說個清楚明白,至於別人聽不聽,她不管,她只求發洩心裡的憋悶,因此話說完之後,她忽然全身心都舒暢愉悅起來,頓覺海闊天空,焦躁的情緒就漸漸的平和了下來,再回頭想想也知道自己說話衝動了,但是一點都不後悔,坦然的望著瞪視她的顧達。
  
  顧達氣得鬍子顫了又顫,但不得不承認她說的還是有道理的,家裡人多口雜,如今這些事要壓下去已然很費勁了,擱不住接二連三的再死人,要不別說內裡真有隱私不敢洩於人前,就算沒有,傳到別人口裡,也變成有了。
  
  他還在矛盾糾結,不知是要繼續打死顧萱替顧熙天報仇,讓自己洩恨,還是出於大局的考慮,暫且罷手。
  
  顧熙然見狀,在旁微微一笑,鬆了手吩咐下人道:「將紀大夫請來替三姑娘治傷。」
  
  聽見這話,顧達身子一震,喝道:「不許治由著她自生自滅去」
  
  顧熙然蹙了眉頭,還未說話,就聽一個微弱的聲音譏諷道:「怎麼,老爺要讓我像我娘那樣受盡折磨,輾轉數月再死嗎?果然好手段,好毒辣」
  
  眾人回頭一瞧,卻是顧萱方才痛得閉過了氣去,但在舒歡說話間已然轉醒了過來,趁著沒人留意她,將堵在口裡的帕子掏了出來,此刻滿頭是汗,臉色蒼白,還在冷笑著望住顧達,不怕火上澆油的加上一句:「老爺,我做的一切,可都是從你那學來的」
  
  「啪」,一個耳光抽得她頭偏了偏,鬢髮散落下來,那朵小白花也瞬間跌落在地,滾上了塵埃。
  
  顧萱不哭反笑,捂著半邊臉道:「當年你也是這樣打我娘的嗎?」
  
  顧達抬起手來,還要再抽,就聽顧熙然喝一聲道:「夠了」
  
  真是受不了這些古人,就算是親生的孩子,也不用這樣肆意凌虐吧?當然顧萱也是自個找抽,偏偏要去刺激顧達,大概是想氣死他,還真可謂父不慈,子不孝,半斤八兩一路貨色
  
  顧達被喝住,有點不敢置信的望向顧熙然,早就發現這次子不像從前那樣軟弱無能了,但也沒想到他膽大到敢一而再,再而三的違拗自己不禁顫聲道:「連你……連你也敢忤逆」
  
  當爹了不起啊?仗著身份就可以任意行事,野蠻得不講半點道理嗎?
  
  顧熙然也早煩了他動不動拿長輩身份壓人的行事方式,原先不想招惹麻煩,因此低調再低調,誰想如今這些人變本加厲,他要再眼睜睜看著,等他們鬥到兩敗俱傷,那爛攤子不是還得落到他頭上?
  
  因此他看都不看顧達一眼,對那忤逆兩字聽而不聞,只道:「人在這裡又跑了不了,老爺想殺也不急於一時,先關上數月半年的,等事情平息下來,你想怎麼殺都成,至於是要毒殺、溺殺、刺殺還是絞殺,由著老爺慢慢的想個清楚明白。」
  
  他說著,揚起了眉強調道:「只是有一點,要讓她死,就讓她死得痛快點,別千萬百計的折磨她凌虐她,她就算罪無可赦,到底還是你的親生骨肉」
  
  「呸」顧萱先啐了一口:「在他眼裡,只有顧熙天才是親生骨肉我們都是沒人要的野種」
  
  顧達的臉色驀地陰沉下來,一揮手先將在場的下人都支退而去,這才盯著顧萱冷笑起來。
  
  顧萱被他盯得心裡發毛,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了,強撐著道一句:「怎麼,我說錯了不成」
  
  「沒錯」顧達陰惻惻道:「好歹這話你說對了一半,這眾多子女,每個都是我的親生骨肉,偏偏只有你,是個野種」
  
  這話
  
  晴天霹靂啊
  
  顧萱若不是顧達的親生女兒,那她娘……
  
  舒歡真是恨不得自己沒在場,沒有聽見這種絕不能揭到人前的絕密隱私可是如今已經聽見了怎麼辦?總不能假裝自己沒有聽見吧
  
  她正風中凌亂著,就覺顧熙然扶住了她的身子。
  
  貼著衣裳,能夠感覺到他微熱的體溫,還有那淡淡的,能讓人心氣平和的沉香氣味,舒歡這才稍稍穩下了神來,再看顧萱,果然比她還要震驚,就那樣呆呆的仰頭盯著顧達,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良久,她才從極度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捂著耳朵就聲嘶力竭的喊著:「騙人騙人我絕不相信你你對我娘負心薄倖,害死了她不說,還試圖抵毀她的清白你,你簡直不是人我絕不相信你」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9:29 PM

第一百四十八章 被隱匿的醜事
  
  顧萱仍在尖叫發洩,執著的不相信顧達說的任何一句話。
  
  等她終於頹然安靜下來,就聽一個蒼老疲憊的聲音在道:「他沒騙你,你最好相信」
  
  顧萱驀然回頭,看見老太君靠坐在涼亭外的竹椅上,身旁跟著顧熙和與顧芸,還有兩個抬椅子過來的丫鬟,但丫鬟們臉上的神情分明極其尷尬惶恐,知道自己聽見了不能聽的事,忐忑無比,偏偏礙著老太君沒發話,她們不敢退避。
  
  「將我抬過去。」老太君淡淡的看了她們一眼,等到被抬至涼亭,這才道一聲:「你們先退下去。」
  
  兩名丫鬟如釋重負,慌忙避走,不過這回尷尬的人變成顧達了,頭上戴了綠帽子,那是極不光彩的事情,他原本是想將這事捂到死的,滿家裡除了瞞不過的老太君和林氏外,再沒有其他人知道,如今一時衝動,當著自己子女的面揭了出來,事後一想,他那張老臉就不禁紅了起來,但又不好露出來,只能緊繃著那張臉,負著手,微仰著頭,假裝若無其事的站在那裡。
  
  偏偏顧熙和極不給面子的,天真無邪的道了一句:「老爺,三姐姐既不是您的親生骨肉,您怎的還養了這麼多年?」
  
  一句話出,就讓顧達的尷尬無所遁形,一張老臉紅了青,青了紫,顏色煞是好看。
  
  舒歡瞟了顧熙和一眼,這小子故意的吧?在顧家這種大染缸裡待久了,看慣了妻爭妾鬥,他才沒有這麼純潔無暇呢
  
  老太君顯然也是這麼想的,警告似的瞪他一眼:「又想挨抽了?胡說什麼」
  
  顧熙和吐了舌,避到老太君身後不再出聲。
  
  這幾天裡,家裡出了這麼多事,他才知道從前接觸過的那些勾心鬥爭,比起這些來壓根就不值一提連帶的使得他對面前這位原本就親熱不起來的爹產生了三分鄙夷之情,明知道出言諷刺他對自己沒有好處,還是憋不住的想撕去他道貌岸然的外衣,想看他臉色忽變,氣極敗壞的模樣。
  
  老太君喝斥完顧熙和,轉眼看見顧萱呆坐在地上木然的搖著頭,就知道她仍無法相信這個事實,不禁暗歎了口氣道:「這事既然說開了,我也不想再瞞你,索性說個清楚明白吧」
  
  她說著,又轉眼看了看其他人,無奈道:「你們也聽著,心裡多少生點警醒之意,只是家醜不可外揚,聽了,都給我捂死在心裡,誰都不許張揚出去」
  
  「是——」顧熙和答得又響又亮,連顧芸都有些瞧不過去了,送了一個白眼給他。
  
  顧達的面色愈發難看,但事涉他自己,顏面被掃得一乾二淨,哪來底氣再去喝斥兒子?只好當著沒聽見,冷哼一聲,扭過了臉去。
  
  老太君也不理他,逕直對顧萱道:「你娘原是外頭賣唱的歌女,姿容出色,老爺無意中看見就愛上了,非要納到家裡來,為這當初還同我鬧了一場,但我怕壞了家風,堅持他要納妾就納良家女子,不許納那些拋頭露面的煙花女子,他拗不過我,只好答應,誰知轉頭就在外頭租了個院子,將你娘悄悄的養了起來,直到你娘有了身孕,他還瞞著這事不敢教我知道,最後還是我聽見風言風語,趕著問他,他才認了,又求我將你娘接到家裡待產。」
  
  年青時的風流荒唐被揭破在子女面前,顧達有點聽不下去,駐著拐就假作散心,慢慢的踱到了涼亭外頭。
  
  老太君歎著氣繼續道:「既然都有了身孕,那不管是男是女,是嫡是庶,到底都是咱們顧家的骨血,我一時心軟,就允了你娘進門,還怕她鬧出什麼事來,打發了一名心腹丫鬟去服侍她,不過你娘自幼賣唱,那眉高眼低都是見慣的,懂得獻些小意兒的慇勤,因此那段時日家裡還算和睦,沒什麼爭鬧的事情發生,她生下你後也一直佔著寵,直到老爺又納了別的妾,這才稍稍冷落於她。」
  
  說到這裡,老太君皺起了眉頭,到底是件醜事,要說出來,得拉下這張臉,因此沉吟了許久,直到顧萱忍不住催道:「後來如何?」
  
  她,也急著知道真相
  
  老太君瞟了她一眼才接著道:「後來我看她受了冷落還不抱怨吵鬧,心裡倒有些喜歡她了,時常喚她到身邊服侍,可巧她又喜歡孩子,待那時養在我房裡的熙天也極是親熱,有時她沒來,熙天還要跑去她院裡找她,次數多了,免不了就撞上了那件醜事」
  
  她說得隱晦,顧萱愣道:「什麼醜事?」
  
  「還能有什麼醜事?」老太君板起了臉,冷冷道:「你娘當時也驚慌,還拿著糕點哄熙天別說出去,偏偏熙天那會也快到熙和這個年紀了,有什麼事不知道?只覺氣惱,轉頭就將事情告訴了老爺,老爺氣了個仰倒,當即喚了她來問,她還抵死不認,反說熙天撒謊害她,直到最後從她房裡搜出陌生男人的東西,她才無話可說。」
  
  這番話,說得顧萱目瞪口呆,她當時畢竟還是個小娃娃,除了娘親被打身亡的事讓她印象深刻外,其他的事她當真記不得。
  
  老太君也知道她記不得,有意頓了頓,等她稍稍理清思緒,才接著往下道:「後來的事你大抵有了些印象,不過是你娘被打,隨後老爺喚人將她抬了回去,氣頭上不許人請大夫替她治傷,由得她自生自滅。」
  
  顧萱含著淚哽咽道:「那說我娘害得大哥落水才被打的事,是假?」
  
  老太君點頭道:「家裡出了這種醜事難道還要張揚出去?我自然只能埋怨老爺,再想個法兒掩蓋此事,凡是知曉這事的僕婢,全都喊了牙婆來遠遠的賣掉,其後就說你娘有意推了熙天落水,其心可誅,將此事悄悄掩起。」
  
  說到這裡,她深深的望了顧萱一眼:「至於你,誰忍心對個懵懂的孩子下手?我就發了話,權且當孫女兒養著只是老爺不疼你,誰都瞧得出來,因此你自小到大就沒少受冷待。這些事我都清楚,但我不會替你出頭,還一直告訴你,你娘是病死的就為了看你究竟記不記得你娘的事,心裡藏沒藏怨恨,卻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心事竟然匿得如此之深,往常言行溫順,品格恬然,從不與人起半點爭執,連我都走了眼,沒瞧出半點端倪,要不怎能容得你做下這樣罪不可赦的事情」
  
  儘管已經極其自制,要讓自己心平氣和了,但老太君說完這番話後,望住顧萱的目光裡終究帶上了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掩住的厭惡。若是能夠,她此生此世都不願意再看見顧萱,不願意再回想起這件深埋了十年,終於引得顧家徹底大亂的醜事



第一百四十九章 鐵證
  
  這事完全偏離顧萱這十年來的認知,她不願意相信,但老太君的話說得極有條理,壓根尋不出破綻來,容不得她不信,她聽完後只能怔怔癡癡,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能說些什麼。
  
  原來,最初的錯,都是她娘親犯下的嗎?是她娘自作自受而她恨了這麼多年的爹,那樣狠心,那樣負心薄性,竟也是情有可原
  
  顧萱完全混亂了,在最初的震驚過去後,她才發現如果事實是這樣,那她做下的事,她殺掉的人……
  
  不不不
  
  她沒辦法接受
  
  她下手殺人的時候,一直都是理直氣壯的,認為自己是替天行道,替娘親報仇因此心裡有恨,有怨,有苦,就是沒有內疚和良心不安
  
  她一直認為自己是對的但是如今老太君告訴她,她錯了全錯了她怎麼能夠接受?
  
  情緒的翻轉使得顧萱忽然焦躁起來,她拚命的回想老太君方才說的話,想要從中尋出漏洞來,來證明這一切都是謊言,都是想要擊潰她,詆毀她娘的謊言
  
  狂亂的迷惑中,旁人的話她一句都聽不見了,她只是抱著頭苦苦的想,直到最後無意中抬起眼來,看見顧達那立在亭外的背影,於是那句話就跳入了她的腦海:這眾多子女,每個都是我的親生骨肉,偏偏只有你,是個野種
  
  「不對騙我你騙我」顧萱終於對著老太君憤怒的喊了出來:「若事情真是這樣,老爺憑什麼說我是野種?你們兩人的話壓根就對不上都是騙子都在說謊騙我我不相信你們任何一個」
  
  老太君皺起眉頭,剛想解說,就見顧達返身走了回來。
  
  比起之前的暴躁,此刻顧達顯然冷靜了許多,但是看著顧萱的目光還是帶著掩不住的厭惡與痛恨,冷哼道:「這種事情,你日後不妨去問問你娘,她才是真正的騙子」
  
  「你——」顧萱最受不得有人侮辱她娘,當即就想從地上爬起來,只是方才被打得太重,才站起來,腿上一痛,又倒了下去。
  
  「行了」老太君不滿的瞥了顧達一眼:「你越活越回去了嗎?事情都已經這樣了,你還忙著說這些刻薄而不顧身份的話」
  
  就算已經活了一把年紀,顧達在老太君面前仍然不敢放肆,只是拄著拐唯唯喏喏的聽訓,但終究心裡是有怨的,最後還是辯解了一句:「兒子說的是事實,當年若不是靜香騙兒子在先,如今……」
  
  「還說當年」老太君頓時來了氣:「當年你若是肯聽我一句,不納她過門,還有今日之事嗎?」
  
  顧達被駁得無言以對,頹然歎了一聲,坐到了石凳上。
  
  老太君恨鐵不成鋼的看了他一眼,這個兒子,總教她操心,這麼多年了,一向如此但如今再追究這些已然無益,她只好望回顧萱,默然半晌道:「這些陳年往事我原不想再提,如今告訴你,只是要你明白,你娘的為人同你想的不太一樣,就算最後落到慘死的地步,那也是她咎由自取,不是有人存心要害她,你為此懷怨多年,害了你大哥大嫂,又害了他們的孩子,真是錯到無可救藥」
  
  顧萱倔強的抿著嘴不語,只等她繼續往下說。
  
  老太君想了想,打發顧熙和道:「去我屋裡,窗邊盆景架子下頭有塊地磚是活的,你掀起來,將擱在裡頭的那只描金黑匣子取來。」
  
  顧熙和猶豫了一下,不想去,怕錯過了聽事,最後還是老太君發話:「快去,等你來了再說。」
  
  他這才撒腿飛奔而去,不過片刻就抱著那匣子又跑了回來,氣喘吁吁道:「是這只匣子吧?」
  
  老太君頷首,教他打開。
  
  匣子裡頭盛的是一雙做到一半的男鞋,還有一對小巧的吉祥如意同心鎖,扣在一處,是純銀的質地,年代很久遠了,色澤已然發黑。
  
  老太君示意顧萱取去細看。
  
  顧萱不管那鞋,先將同心鎖翻過,卻見這對銀鎖的背面赫然刻著一個靜字,一個海字,這兩個字如同火焰一樣灼傷了她的手和眼睛,讓她慌忙將之丟開,扭過了頭去。
  
  「這些東西都是當時從你娘房裡搜出來的。」老太君這才淡淡道:「你娘名為靜香,那個男人名為海生,同心鎖的含義不用我說,你該知道。至於那雙鞋,早就同老爺的鞋子比對過了,大小不一樣,這是做給誰的,可想而知。」
  
  顧萱的娘親當年擅長女工,留下不少針線活計,她從小看到大,自然是認得的,那雙鞋子,其實她方才只看了一眼就認出了上頭的針線,的確是出於她娘親之手。
  
  如果說言語不可信,那麼面對這兩樣鐵證般的實物,她就不得不相信了
  
  老太君還道:「你大抵還要奇怪,咱們家門戶一向嚴謹,別說是外頭的陌生男人,就連成年家丁都不得輕易進二門的,那麼這個海生是誰?」
  
  顧萱遲疑著點了點頭,正想問這個。
  
  老太君皺了眉道:「他是你娘的親哥哥」
  
  「啊——」
  
  這話一出,別說顧萱十分震動,連舒歡等人都大吃一驚。
  
  顧達哼一聲道:「什麼親哥哥,只是個幌子」
  
  老太君點點頭道:「說是親哥哥,其實是你娘從前的相好,怕被納進門後就絕了往來,只哄著老爺說是親哥哥,老爺那時不疑有他,也就信了。既是娘家親戚,偶爾往來也無妨,沒有不許相見的道理,你娘在外院時如何,我不知曉,只知她進府後占寵時,這位親哥哥上門還少,隔上三五月才來一趟,但自從你娘失寵後,他走得就勤快了,一月總要來那麼兩三回」
  
  說到這裡,老太君又默然起來,面上露出懊惱的神色:「當時丫鬟來回我,我還只當她失了寵,心裡頭不好受,有個娘家哥哥往來說話,也能排遣些鬱結,就吩咐丫鬟不用理會,只是出入時必定要看緊著些,不許那人走到別處我以為已經防得甚嚴了,哪裡想到……這哥哥竟是假的這還是你娘做的醜事被揭破後,才對出來的」
  
  一番話,說得顧萱徹底無言,低著頭,微顫著身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老太君瞅她一眼:「他們兩人既是在你娘認得你爹前就往來的,那當時你娘有孕,肚裡的孩子是誰的,還真說不清偏偏你的相貌又隨你娘,別說老爺辨不出來,就連你娘自個恐怕都鬧不清楚」
  
  最後一句話有如重錘一般砸擊在顧萱的心頭,她只覺心跳加速,頭腦發沉,再無力支撐,眼前一黑,就往地上倒了下去。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9:30 PM

本帖最後由 ayumi126 於 2011-11-12 01:29 PM 編輯

第一百五十章 嫁禍
  
  老太君看著顧萱昏倒在地上,面上露出了幾分悵然之色。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她看著顧萱自小長大,即便不偏疼,仍有兩分感情在,只是被克制住了,從來不往外流露而已,而且相比起冷然淡漠,不喜與人接近的顧熙仁,一向乖巧溫和的顧萱要討喜多了,因此她的感情很複雜,痛恨著,失望著,也傷心著。
  
  畢竟顧萱還有一半的可能,是她的親孫女,她不會像顧達那樣徹底否認,她甚至會想,如果早些年,不那麼冷眼看待這個女孩在家裡的默默生存和掙扎,對她再和顏悅色一些,關愛一些,她究竟還會不會做出這些事來。
  
  如果終究只能是如果
  
  老太君深歎了一口氣,扭過臉去,不再看顧萱一眼,只淡淡的吩咐道:「請紀大夫來替她治傷,等她醒了就押去柴房,給她吃喝,只是不許她出來。」
  
  顧達對這個處罰不甚滿意,還待再說,卻被老太君狠狠的擰了一眼:「照我的話做,再讓丫鬟們看緊些,不許教她自尋短見,她要再出什麼事,我唯你是問」
  
  一句話,將顧達要說的話全噎了回去。
  
  顧熙和在旁也有些不解:「太君,這麼罰她,比罰二哥要輕得多啊」
  
  老太君看看他,沒言語,只是歎氣。
  
  這兩個孩子的遭遇是完全沒法相比的何況顧熙仁是家中男丁,陳述的殺人原因又埋藏著私心,有奪產之嫌,她就責之愈切,而顧萱只是替母報仇心切,即便這仇多半是她自己誤會出來的,總也算情有可原,再說顧萱此刻不能死,若死了,局面愈發不好收拾。
  
  老太君沉默了片刻,才再次開口:「我想著小萱也快到出嫁年紀了,回頭看看有什麼合適的人家,將她嫁了吧」
  
  只要不留在家裡成為禍害,她也不想趕盡殺絕
  
  聽見這話,舒歡不由自主的抽了抽嘴角,雖沒說什麼,卻被顧熙然瞧在了眼裡。
  
  顧達很不樂意:「她做了這樣滅絕人性的事,還要替她尋門親事,倒貼了嫁妝嫁出去?」
  
  老太君知道這個兒子活這麼把年紀了,有時生意上的事情還不能完全自主處理,因此也沒指望他能想通,只丟下兩個字,就讓人抬她回松鶴堂了。
  
  她說的那兩個字是:「嫁禍」
  
  將禍害嫁出去,可不是嫁禍麼?
  
  舒歡忽然感覺一道寒氣沿著脊樑骨直往上竄,這位老太太,真是精明得可怕
  
  回生梅閣的路上,顧熙然問她怎麼方才露出了那麼奇怪的表情。
  
  舒歡禁不住又抽起了嘴角,不過這回是想笑:「還記得從前在網上看見過一句話,當你有個兒子,你不好好教他,他就害你quan家,當你有個女兒,你不好好教她,你就害別人全家,所以你跟誰有仇,你就寵壞你的女兒,嫁給他兒子,他全家都完了,大仇就報了。你瞧老太君,她可不是深諳此道?」
  
  被她一提,顧熙然才想起這話他也看見過,因此搖搖頭,也笑起來。過後再想想,正是如此老太君罰顧熙仁時罰得極嚴,甚至不惜打死他,就是怕他今後會害了全家,而罰要嫁出去的顧萱時,明顯就手下留情了,最後說的「嫁禍」兩字,更是直揭了意圖。
  
  他回頭看看已然遠得身影模糊的顧達,心中暗生警惕,這家裡,顧達只是名義上的家主,事實上當家作主的一直是老太君,從來都沒有改變過
  
  一回生梅閣,舒歡緊繃的情緒才鬆弛下來,凡事拋到腦後,先坐下來歇一歇站了半天差點斷掉的腿,頗有些鬱悶的瞅了顧熙然一眼:「好不公平,一樣是去請安,為何在老太君那裡時你能坐,我卻要站著?」
  
  顧熙然一笑:「誰讓你穿得不巧,偏偏要穿到這個重男輕女的地方?」
  
  舒歡被他說得無語,只能怪自己運氣不好,隨手端起茶來,一氣飲盡。
  
  杯子還未擱下,就聽美景回說:「染墨來了。」
  
  染墨過來,自然是說鋪子的事,才半天工夫,他已尋出四五家合適的鋪面,趕著過來稟告。
  
  顧熙然和舒歡估算了一下,手頭的金子著實不多,湊起來能夠動用的不過區區二十兩,還有章含芳那二百兩的銀票,這些只夠買下一間位置稍偏僻的鋪面,今後若想靠這鋪面賺出吃喝穿用的錢來,可不太容易。
  
  舒歡沉吟著:「要不然就將那些首飾當了吧,反正留著也沒用」
  
  她說的自然是章含芳賠出來的那些首飾。
  
  染墨聽見這麼說,忙道:「二奶奶要當首飾?那極不上算的,就算是死當,也未必能當出首飾值的一半價錢來」
  
  「那你說怎麼辦呢?」
  
  「要小的說,不如想法子賣了,即便賣不出原價,也比當了要強」染墨笑道:「街東頭就有家首飾鋪子,那掌櫃同咱們家做了十來年生意,小的同他還有些交情,二奶奶要真急用錢,就拿首飾去請他估個價,他總不好意思占咱們便宜。」
  
  舒歡點了點頭,起身就拿首飾匣子去,將幾件玉製的首飾撿出來留下了,其餘的都讓染墨拿去賣了,畢竟黃金有價玉無價,她不打算賤賣。
  
  染墨見她直接捧了首飾匣子過來,倒有些吃驚了,低著頭惶惶道:「二奶奶……這……您還是交給美景,請她隨我跑一趟吧」
  
  「怎麼,你都替我辦了好幾回事了,我還能信不過你?」舒歡說著就將匣子塞進了他懷裡:「這裡頭的首飾,估摸著能值個五六百兩銀子,統算起別的錢來,有一千兩銀子,我要買兩家鋪面,就從你挑的這幾家裡撿地段最好和最不好的買吧,錢應該夠?」
  
  「夠是夠……」染墨抱著首飾匣子還在遲疑。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一點,顧熙然同舒歡的想法是一樣的,而且暗中留意染墨很久了,知道這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於是在旁笑道:「去吧,簽了契書回來,只交給你二奶奶收著就是。」
  
  染墨這才答應了出去。
  
  沒等舒歡這邊鬆一口氣,就有良辰又趕著進來回道:「二爺,二奶奶,方家的人在老太君那鬧了起來。」
  
  方家的人?
  
  舒歡愣了一下,這才想起那應該是方氏娘家,似乎也有錢有勢,若知道自家女兒不但小產還發了瘋,自然不會輕易罷休。
  
  她與顧熙然對望一眼,皆露苦笑。
  
  這點子破事,到底還有完沒完啊



第一百五十一章 我會一直陪著你
  
  不想再摻和顧家這些事了,偏偏兩人的身份又迫得他們不得不理會,哪怕過去一言不發,總也要在場,才能表現出對家事的關心和參與。
  
  舒歡不情不願的磨蹭了半天才從椅子裡站起來,準備過去罰站,沒想還未跨出門檻,就有巧雲來回:「二爺,二奶奶,打起來了」
  
  巧雲已經很克制了,仍然露出了一臉打過雞血似的興奮:「方家的人來找太君要個交待,也不知道是誰洩露的消息,說是大奶奶如今這樣都是被三姑娘害的,他們就要太君交出人來。太君無奈,只好喊出三姑娘來,都沒說上兩句話,大奶奶就闖了進去,揚手就將三姑娘的臉給抓花了」
  
  她說得活靈活現,就彷彿親眼見的一樣。
  
  冤冤相報何時了
  
  舒歡聽得發怔,婉轉問道:「不是說大奶奶都有些神志不清了,怎麼……」
  
  巧雲搖頭道:「這個就不知道了,想是大奶奶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吧,聽見自個遇的這些慘事都是三姑娘鬧出來的,自然要發急。我就是納悶,好端端的,三姑娘她為什麼呀,又得不著好,還白白的搭上了她自己那張如花似玉的臉。一個姑娘家傷了臉,今後……」
  
  她絮絮叨叨沒了完,舒歡和顧熙然哪有耐心聽她說完,慌忙就趕了出去。
  
  若是扯嘴皮子吵架,他們磨蹭點還沒什麼,此刻都已經動起手來了,再不過去守著,說不定又要鬧出大事來。
  
  他倆趕過去時,看到的情況比巧雲說的還要混亂
  
  方家的人圍著老太君和顧達討要公道,方氏則揪著顧萱不放,無論如何都不肯鬆手,還不停的捶打著顧萱,哭嚷著:「把孩子還我你把孩子還我」
  
  顧萱微皺著眉頭坐在地上,不知是傷重不能動彈還是不想動彈,任由方氏打罵著,極其忍耐的一聲都不吭,她臉上也如巧雲說的那樣,被抓出了數道指甲印子,鮮紅的血液順著抓痕一直滴到下巴和衣襟上,襯著她那蒼白的臉色,看上去有一種淒絕的艷麗。
  
  同樣沉默的還有顧熙仁,他立在顧萱身旁,默默的看著這一幕,不動聲色,可是目光裡有憐惜和痛楚,從他那背負在身後,緊握的雙拳能夠看出,他一直在竭力壓抑自己想要插手的衝動。
  
  舒歡最怕這種場面,一進門就被那嘈雜的聲音沖昏了頭腦,勉強定下神來聽他們在吵什麼,卻是方家要求殺人償命,讓老太君將顧萱交出來,捆去官府。
  
  老太君的態度也極其強硬,將顧萱交給他們可以,但是不許報官,不許方家將此事張揚出去。
  
  這樣的交待方家是不滿意的,他們捆了顧萱回去做什麼,動用私刑將她殺死嗎?好歹方家也是書香世家,哪裡願意自家沾染上這種血腥之事於是雙方吵得不可開交,誰都不肯退讓一步。
  
  方家老爺氣得鬍子直顫:「太君,你們不能欺人太甚」
  
  老太君語氣溫軟,但態度堅決:「人都交給你們處置了,何來欺人之說?」
  
  方家老爺跳起來指住方氏:「我閨女嫁出門時,好端端一個人,如今變成這副模樣」
  
  老太君開始摸帕子抹淚:「出了這樣的事,我心裡頭也不好受,你閨女也是我家長孫媳,平素我怎麼待她,人人都知道,你當我不疼她麼?我這也是沒法子誰讓家裡出了不肖子孫……」
  
  她還未哭完,就聽一聲:「夠了」
  
  顧熙仁終於忍耐不住,挺身而出:「不能將小萱交出去」
  
  混亂的聲息終於被壓了下去,靜默的瞬間,每個人都轉眼望向了他。
  
  顧萱微動了動嘴唇,頹然的輕歎一聲。
  
  「長輩們說話,有你插嘴的份?」顧達一拍桌:「叉出去」
  
  顧熙仁仍護在顧萱面前:「她是我妹妹」
  
  方家老爺氣極道:「你妹妹殺人就不用償命了?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顧熙仁被逼急了,開始蠻不講理:「事情都已然這樣了,逼死她又有什麼用?逼死她,大嫂的孩子也回不來了」
  
  聽見孩子回不來這樣的話,方氏心裡一痛,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腦子又有些糊塗起來,連眼都有些直了,只是此時此刻,眾人的注意力都在顧熙仁身上,沒人留意到她。
  
  方家老爺被顧熙仁的搶詞奪理噎得說不出話,手一揮,方氏那兩位兄長就緊接著上前同顧熙仁爭執起來,吵著吵著甚至還動上了手,相互推搡著,大有用武力解決問題的架勢。
  
  舒歡皺眉,不知道顧熙仁在搞什麼,這樣不是將事情越鬧越僵嗎?何況他身上還有傷,若是真打起來,吃虧的肯定是他只是顧達在旁喝斥著都沒用,她也無奈,只好轉眼去看顧萱是何態度,沒想這一眼瞟過去,頓時被嚇了一大跳——
  
  顧萱
  
  顧萱她竟從髮髻上拔下根簪子,遞到了此時神志有些迷糊的方氏手裡,將簪尖對頭了自己的喉頭
  
  「不要」
  
  舒歡立刻覺察到她的意圖,想都沒想就衝上去阻攔,誰知顧萱的心夠狠,半點遲疑都沒有,握緊了方氏的手,就將之往自己面前用力一拉
  
  簪子是特製的,簪尖極其銳利,加上顧萱使的勁極大,她喉間的肌膚瞬間就被刺破,鮮血直溢了出來。舒歡上前,也只來得及將那簪尖推偏了一丁點,不曉得是不是仍然傷到了動脈。
  
  顧熙仁和方氏兩兄弟被舒歡這驚惶之極的喊聲給驚動,不由自主的停止了爭執,齊齊轉頭一看,就立刻一個撲向顧萱,另兩個撲向方氏了。
  
  「小萱」
  
  「妹妹」
  
  緊急時刻,他們的關切都是情不自禁的流露。
  
  顧熙仁這樣冷漠的人,瞬間就淚流了滿面,不顧自己身上的傷,抱起顧萱就往外跑,還急著喊道:「大夫紀大夫快出來救人」
  
  方氏兩兄弟則是發現自家妹妹除了手上沾血,受了點驚嚇外,沒有任何損傷,不約而同的長舒了一口氣。
  
  其他人或擔心或驚慌,都趕著圍了過來。
  
  這個時候,愣住的反倒是舒歡了,她低頭看看自己沾滿了顧萱鮮血的雙手,緊皺了眉頭,彷彿不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什麼。
  
  她當然不是後悔攔住了顧萱那幾近淒厲的自殺行為,使得事情沒有一了百了,也不是暈血,她只是突然感覺很迷茫,覺得一切猶如夢魘,不止是眼前這混亂的一幕,還包括穿越後經歷的種種……
  
  直到顧熙然伸手將她半擁進懷裡帶出屋外,打了一桶水來讓她洗手,被那冰涼的井水一刺激,她才驀然清醒過來。
  
  她喃喃低語道:「顧熙然,這個地方真可怕」
  
  「我知道。」顧熙然垂著眼,認真的替她清洗手上的血漬,用一種幾乎是發誓的語氣在強調了:「有我在,我會一直陪著你」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9:32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1-11-15 10:07 PM 編輯

第一百五十二章 流言 
 
  舒歡方才失魂發怔的樣子每個人都瞧見了,她就索性假裝受了驚嚇,讓顧熙然摟著回生梅閣去了。顧家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別說參與了,她甚至不想再旁觀,看多了此類的事情,會覺得人人心理陰暗,生活完全無望,倒不如眼不見為淨。
  
  這大概是鴕鳥心態或是逃避現實,但她除了想要安定生活外別無所求,更沒有攬過大權來當家作主的慾望,那麼這些事情同她又有什麼相干?
  
  回到生梅閣,喝了兩杯熱茶,她漸漸的緩過氣來,再看看陪在身旁的顧熙然,才覺得心頭有一絲暖意。
  
  幸好,不是一個人在此,還有人可以相互依偎扶持。
  
  兩人下下五子棋,看看書,安靜的渡過了一個下午,傍晚時分,紀丹青帶著一臉疲憊走進生梅閣,放下藥箱後先搖了搖頭:「你們家這些事……」
  
  話沒說完,就是一聲長歎。
  
  沒人接他的話,大家都心知肚明,真是一攤子爛事,而且倒下的人一個接一個,難怪連他都有些吃不消了,整整兩日沒停過奔波瞧病,就是鐵打的人,也要覺得累了。
  
  紀丹青轉頭看看舒歡的臉色:「太君讓在下過來瞧瞧二奶奶,這會感覺如何?」
  
  舒歡淡淡一笑:「感覺很不好,要清清靜靜的養上月餘。」
  
  紀丹青微怔,隨即笑起來:「是了,憂思過度,傷及脾氣,在下知道怎麼開方了。」
  
  那一張藥方上面,補氣寧神的藥開得滿滿當當,別說其他人了,就是舒歡這位「病患」瞧了,都不免生出一種自己是不是病入膏肓的疑惑,不過這藥方真是護身金牌,拿出去就可以正大光明的躲個清閒了,舒歡這才有心情問一句:「小萱她怎麼樣?」
  
  「不好。」紀丹青面色淡然:「仍在昏迷中,就算醒了也要養上一段時日才知道這命保不保得住,萬幸的是天氣漸漸涼爽,治起來多兩分把握,只是她臉上的抓痕過深,恐怕會留下疤痕。」
  
  舒歡聽後默然,就算顧萱被治好了又如何,她這事做得太絕,從一開始就沒給自己留下生的退路,這一點,想必她自己也很清楚,因此先前自盡時才那樣決絕。
  
  一連安穩了三日,舒歡避在房內練字畫畫,偶爾繡點東西,對外頭的事情不聞不問,但這些久居深閨,百無聊賴的丫鬟們卻是興致勃勃,尤其是喜探八卦的巧雲,總是藉故跑出去找人打聽事情,因此多少有些風言風語會飄到她的耳裡。
  
  譬如方家鬧了一場後,看見顧萱如今生死不知的模樣,也就作了罷,畢竟這年頭不興將嫁出門的閨女再領回家,何況方家在本地又有些名聲,也拉不下臉面來教方氏改嫁,再退一步說,方氏如今成日瘋瘋顛顛,神志時而清醒時而糊塗,能嫁給誰去?也就只能繼續待在顧家。有了這前提打底,方家就有了顧忌,不敢鬧得太過,怕方氏今後受到虐待。
  
  至於顧熙仁,這些天一直守在顧萱床前,但他倆雖有兄妹之名,到底男女有別,老太君不許他在顧萱房裡多待,使人去喊了幾回,他都不理不顧,不讓守在房內,他就坐在門外,除了倦極時閉眼歇一會外,多數時候都癡癡的盯著房內,整個人迅速的削瘦憔悴了下來。
  
  他這模樣要說是兄妹情深,已然有些過了頭,引得府裡眾人竊竊議論,最後這些難聽話傳到老太君耳裡,教老太君徹底發了火,使人將他強行綁回了房內,軟禁起來。
  
  除了這些事外,整個顧家還是相對寧靜的,因為當家作主的人全都病倒了,最頑鬧的顧熙和也收斂了聲息,身體唯一還算康健的就數林氏一人了,但她要操辦喪事,忙得團團亂轉,也瘦了一整圈,連眼窩都熬得有些凹了下去。
  
  當婆婆在忙,舒歡這做媳婦的倒躲在房裡一點忙也不幫,著實說不過去,她想了一天,將雲姨娘給派了過去幫忙,這樣折中一下,免得惹人閒話。
  
  只是大宅門裡的複雜是無法預計的,只要不是當家作主,掌控著全府的主,無論如何都會被人閒話議論,這一日美景就著了氣惱,闖進來直道:「二奶奶快教訓教訓那起亂嚼舌根的東西她們總在背地裡說您壞話,這要傳到太君耳朵裡可怎麼好」
  
  舒歡被她說得極納悶,擱下手裡在畫的石頭,蹙了眉問:「怎麼回事?」
  
  美景跺跺腳道:「她們說您是掃帚星,才嫁進門沒幾個月,家裡就接連出事還說再這樣下去,只怕顧家就要垮了」
  
  舒歡怔得一怔,隨即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顧家埋了十來年的苦種如今生根發芽結出了果子,同她有什麼關係
  
  當然,她如今已沒有初來時那樣單純了,再仔細想想,就知道這些流言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傳揚起來,不是有人想掩蓋事情背後的真相,拿她當替罪羊,就是有人眼紅顧熙然興許有執掌顧家的希望,來生事攪局。
  
  不論哪種,對她來說都很不利。
  
  舒歡還在考慮怎麼應對這些流言才最妥當,就見顧熙然皺著眉頭進來,那模樣一見就知道是有事發生,她心裡一跳,連忙投了詢問的目光過去。
  
  顧熙然苦笑起來:「太君讓我出門一趟。」
  
  舒歡吃驚道:「這時候」
  
  「就是這時候。」顧熙然搖搖頭道:「說是生意上出了點小岔子,讓我帶上帳房先生一塊去看看,要去的地方倒不遠,離這不過上百里路,只是這種時候……」
  
  他還在沉吟,美景就忍不住插了話:「大爺還未出殯呢,二爺這時候怎能出門?」
  
  就是這點讓人感覺非常疑惑
  
  再裝病,瞧上去顧熙然的氣色也比其他人好一些,因此這幾日他也沒閒過,一直在忙著喪事,但凡有親友上門弔喪,內眷有林氏應付,那些男性親友就只有他出面接待了,就不說他如今有孝在身,單是家裡的事也忙得脫不了身,老太君怎會想到讓他出門?除非那生意上的事情已然十分棘手……
  
  舒歡咬了唇,仰臉問道:「能不能別去?」
  
  顧熙然皺了眉道:「我辭過,太君沒準。」
  
  舒歡一衝動,差點要說咱們私奔吧,從此再不管顧家這些事事紛擾,但她理智尚存,話到嘴邊還是被她又嚥了回去。
  
  時機不對,要走也不能在此刻
  
  兩家鋪子剛買下來,染墨正忙著帶人清理粉飾,所謂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就是這個道理了,顧家這些事若是沒平息下來,他們就算走了,老太君仍人派人喊他們回來,而離開景天城去別處吧,當初就考慮過,行不通的,路引還好得,戶籍就不容易遷了,他們要想動這腦筋,保管老太君會有法子讓他們寸步難行。
  
  「你去吧。」舒歡歎了口氣,勉強一笑:「早去早回來,至於我,你不用擔心,這會沒人有閒心來找我麻煩。」
  
  她隱了那流言的事情沒有說,不想他帶著擔心上路。
  
  她想,有些事情,她該試著自己去處理了,不能總是依賴顧熙然,他也有兼顧不暇的時候,因此美景欲言時,被她投過去的一個眼神給制止了,而顧熙然正背著她們洗手擦臉,沒有看見。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天日將變
  
  顧熙然將手巾擲回臉盆裡,轉頭看看舒歡。
  
  「你同我一塊去吧。」
  
  「怎麼可能。」舒歡搖搖頭道:「都謊說病了,要好好養著,這會又說要跟著去,豈不是打自己的臉?」
  
  顧熙然盯著她沉默了一會,道聲:「那你凡事小心,有什麼應付不了的事,等我回來再說。」
  
  舒歡有點意外:「你即刻要走?」
  
  「嗯。」顧熙然應著,先讓美景去收拾東西,隨後叮囑了舒歡一些話,讓她有事實在找不到人商量時,可以試著找紀丹青。
  
  舒歡覺得有些好笑,她又不是小孩子了,這種事情當然會知道,但顧熙然難得嘮叨一次,倒也讓她滿懷離緒的同時,心裡生出兩分甜蜜來。
  
  要分開了,感覺會很孤單。
  
  「你把染墨帶去吧,有個可信的人在身邊,辦事妥當些。」
  
  顧熙然微皺了眉頭:「不好,留他在你身邊我才放心。」
  
  ……
  
  舒歡忽然覺得這種對話令她很不自在,雖然是出於對彼此的關心才相互推讓,但這也太婆媽糾結了,於是咳了兩聲,扭過臉道:「別廢話了,讓你帶就帶,我這裡不需要他」
  
  美景恰好過來,聽見這話,捂著嘴偷笑。
  
  顧熙然也不見怪,跟著展顏一笑,沒再說什麼,接了美景手裡的包袱,再深深看了舒歡一眼就轉身出門了。
  
  舒歡扶著門框,目送他離去,還出了一會神才道:「傳話出去,就說三姑娘住處風水不好,犯了凶煞,才會做出那等喪心病狂之事。」
  
  美景一怔,想了想才道:「我知道了,我會去找巧雲姐姐。」
  
  舒歡點點頭,轉身回房,繼續畫她的石頭去。
  
  流言這種事越認真對待,就越無法壓下去,她能想到的只有以毒攻毒,不是存心要拿顧萱來作伐,而是顧家的人她都得罪不起,背地裡的陰私又不能揭開,只好假以迷信之說,順帶找出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來解釋顧萱令人髮指的行為,這樣就算老太君他們查到放出這句流言的人是她,也沒啥妨礙。
  
  想著心事,有些無心落筆,舒歡臨窗望望外頭正在同巧雲竊竊私語的美景,再歎了一口氣,她真不喜歡自己如今的變化。
  
  流言攻勢還是有些效用的。
  
  接下來數天,當舒歡畫完她那一套金陵十二釵的石畫後,關於顧萱中邪的流言就已經傳遍了全府。
  
  這倒要歸功於顧萱平素的好演技,在旁人眼裡,她一向是溫婉沉默的,突然變得如此狠戾歹毒,每個人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而流言恰好替她的轉變作了解釋,這時的人又非常迷信,聽過之後就完全相信了,甚至有人不敢靠近她那住處,盡量繞路而行,萬一被迫無奈一定要去,回來後也要焚紙沐浴,去除穢氣。
  
  相形之下,針對舒歡的流言就不太有人提起了,不過舒歡知道這些流言雖是私下裡傳播,但老太君這樣精明的人不可能一無所覺,因此不敢大意的一直關注著松鶴堂那邊的動靜,只是數天過去,那邊仍然一點反應都沒有,不知道是老太君沒精力管這事了,還是另有打算的睜隻眼閉只眼,任由流言傳播。
  
  老太君既然不管,她就樂得清靜,又動手畫起金陵十二釵的工筆仕女圖來,惹得美景總是好奇的在旁問這是哪裡的美人,為什麼衣飾這樣奇怪。
  
  舒歡被她問得沉吟起來,只問了一句:「好不好看?」
  
  「好看啊」美景面帶羨慕道:「可惜我的女工不好,要不也照這樣兒做一身衣裳來穿穿。」
  
  這是古代版的cosplay麼?
  
  舒歡笑起來:「別胡說了,衣裳也是胡穿的麼?」
  
  這年代限制太多了,奇裝異服是不容人見的,何況美景還是丫鬟身份,她穿那麼一身出去,不被罵個狗血淋頭才怪。
  
  「好了,你別在邊上吵鬧,去找賞心學字吧。」舒歡斂了斂心神,準備繼續往下畫。
  
  美景答應一聲出去了,但過不到片刻又轉回來:「二奶奶,您娘家妹子求見。」
  
  舒歡手一抖,畫上那美人兒的手指就腫了,令她懊惱萬分,直接將畫紙揭下,團作一團棄了,淡淡道:「說我病了,不見。」
  
  「這……」美景有些遲疑道:「她是來弔喪的,太太說讓她過來見見您。」
  
  舒歡仍是那句話:「不見。」
  
  天知道原主這妹妹是哪樣德行,若好還好說,若不好,她豈不是又招了麻煩進門?別到時兩下裡撕破了臉,怨恨更深。
  
  美景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出去了,待將舒悅打發走後才進來笑道:「二奶奶這妹子,我瞧著倒是乖巧懂事的,我回說二奶奶病了,她還殷殷關切了半日,說讓二奶奶好生養著。」
  
  舒歡微微一笑:「三姑娘瞧著也是乖巧懂事的。」
  
  美景一怔,暗自歎了口氣,出去了。
  
  清靜日子過了沒多久,府裡忽然有新的流言傳播起來,說是在顧家做了幾十年的佟掌櫃被生意對手拉攏了去。
  
  人走了倒還罷了,但顧家秘藏的香方只怕要保不住了。做香品生意,除了用料要精良外,最重要的就是香方了,每家的秘藏方子都是不一樣的,那種獨特的味道通常是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出再多的錢也買不到,由此可以想見,香方洩露出去,顧家會受到多大的損失。再者還有人說那佟掌櫃原是顧達的心腹,一些生意上的機密他大多知曉,若洩露出去,對顧家來說也是極大的打擊。
  
  知聞此事後,顧達再次病倒,完全臥床不起了,老太君年紀又大了,哪有精力再去掌管生意?就只將家裡各處鋪子的掌櫃和帳房喊來閉門商議了一日,次日就累倒了,家裡此時除了林氏外再無人管事,於是整個顧府裡人心惶惶,有種天日將變的恐慌。
  
  舒歡多少也有些驚慌,擔心顧熙然在外辦事,會因此受到連累,只是這種生意上的事情她從未打聽過,自然半點不通,能做的也只有讓美景將她私下積攢的一些銀錢和首飾,悄悄的帶出去,找家錢莊存起來。
  
  這是防範於未然,總得給自己留條退路。
  
  只是這頭美景剛走,立刻就有紫蘇過來傳話,說是老太君喊舒歡過去一趟,有事要說。
  
  看紫蘇那緊繃著臉的樣子,舒歡就有心探問,也知道問不出什麼來,只好稍理了理衣裳,帶了賞心,一同往松鶴堂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休書
  
  松鶴堂裡靜悄悄的,只有老太君和兩名隨侍的丫鬟在,舒歡一進去,紫蘇就在門外立定,看那架勢是為了阻攔閒雜人等,這使得舒歡心裡越發不安,不知道老太君找她究竟要說什麼事情。
  
  老太君斜歪在塌上,等她請過安後,就淡淡的道了一句:「坐吧,上茶。」
  
  這樣的待遇從未有過,簡直將她當客待了。
  
  舒歡還在遲疑,丫鬟茯苓已經捧了茶來,順帶還上了四色糕點,讓她感覺不坐都是有意拿大了,只好微側了身,半坐在椅上。
  
  再看桌上四色糕點,棗泥糕、如意卷、菠蘿凍、杏仁酥,都是她素日較為喜歡的,可見老太君這是早有所備,這樣反常必有緣故,她暗自平靜了一下心神,微微笑道:「不知太君傳我來有什麼吩咐?」
  
  老太君瞅瞅她,沉默半晌才道:「你嫁進門已有數月,身上就沒什麼動靜?」
  
  舒歡哪料到她開口就問這個,只好照實道:「沒有。」
  
  老太君再問:「這月的月信可遲了?」
  
  舒歡垂下眼道:「剛過。」
  
  「也是。」老太君面上露出一點笑模樣,點了點頭道:「熙然原本身子弱,你也時常多病多痛的,這氣血有虧,自然不容易受孕。」
  
  舒歡不知該怎麼接話,只是默然聽著,心裡卻是十分納悶,老太君這是催她快生孩子?
  
  才想著,老太君就接著道:「你也知道近來家裡多事,我這老婆子也撐不住病倒了,眼見沒什麼好起來的指望,就盼著早抱重孫,這樣萬一哪天合眼去了,也走得安心,偏生你這身子要多調理,還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生個孩子下來,我就想著……」
  
  說到這裡,老太君有意頓住了話頭。
  
  舒歡心裡一跳,這不是催她快生孩子,而是完全斷定了她近期生不出孩子來,難道是要借口替顧熙然納妾?
  
  這是她和顧熙然都不願意的事情
  
  她剛想說點什麼來婉轉的表示反對,就聽老太君又接著道:「茯苓,拿文書和銀票來。」
  
  茯苓應聲,將一紙文書和銀票擺在托盤裡捧了上來,放到舒歡面前。
  
  舒歡低頭,文書上兩個刺目的字先跳入了她的眼簾——
  
  休書
  
  極度震驚之下,她已然失了語,只知道盯著那兩個字發怔。
  
  老太君那裡還在說話,聲音彷彿遙遠又好似近在耳邊:「這些日子多虧你,照料得熙然身子漸好,只是我思來想去,這婚姻之事,還需要門當戶對才能琴瑟和鳴,就譬如家裡眼下這情形,熙然身上要挑的擔子重起來,需要一位身份相當的賢良妻子在旁扶持才能事半功倍,而你這樣的出身對他來說,只能是拖累。」
  
  廳上靜悄悄的,每個人都在聽。
  
  舒歡只覺有熱血湧上頭臉,面上一片火燙。
  
  這真是極至的侮辱了
  
  老太君這話裡話外,都端著居高臨下的架勢,拿她當一樣可以隨意拋棄買賣的貨物麼?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
  
  「太君。」舒歡驀然站了起來:「休妻也需原故,請問我犯了七出之中的哪一條?」
  
  她這話問得有些沖了,丫鬟們都在朝她使眼色,倒是老太君仍是一臉平靜,望著她道:「你素來是個聰敏孩子,該知道我出此下策是情非得已,還感念著你照料熙然的情份,連休書上都含糊了原故,好教你今後改嫁容易,如此,你還非要從我這問出個究竟麼?」
  
  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麼無恥的明擺著欺負了人,還要做出一副施恩的嘴臉,話裡甚至帶了三分威脅
  
  舒歡就是個泥人也被逼出了三分火氣,冷笑道:「太君想要休我的真實緣故,自然只能含糊其詞,斷斷不能白紙黑字寫個分明的。」
  
  老太君低頭喝茶,只道:「我知道你心裡有怨氣,就不計較你的出言不遜了,但我還是那句話,你是個聰敏孩子,該知道此事沒有轉圜餘地,就不用費心去挽回了。你自己思量思量,在休書上摁個手印吧,若還有什麼要求,只管提出來不妨。」
  
  她態度如此篤定,自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舒歡回頭細想,這些天裡發生的一切都很容易就串了出來,也許關於她的那些流言就是從老太君這裡傳出去的,也許只是教老太君聽見了,生出可利用的想法,外帶將顧熙然支出門去,提及她身子虛弱不好生養的話,這一切都是為了這封休書做的鋪墊。
  
  她要默不作聲忍了吧,嚥不下這口氣。她要鬧起來,那忤逆的罪名是逃不脫的,正合七出之條。事情還真如老太君說的那樣,沒有轉圜餘地了。
  
  老太君見她不再出聲,只當她是回心轉意了,朝茯苓使了個眼色,茯苓就將那張銀票遞到了舒歡面前,輕道一聲:「二奶奶,這銀票您還是收下吧。」
  
  舒歡一瞟,見是一張千兩銀票,看來老太君出手還挺闊綽,不由唇角微揚,露出了一抹譏諷的笑。
  
  老太君仍是語氣溫和道:「你的好處我也記得,顧家是不會虧待你的,這錢你拿去無論是做點小生意還是當作嫁妝,另挑個男人嫁了,都能安穩一世……」
  
  「不夠。」舒歡出言打斷了她。
  
  老太君一愣,臉上總算露出一抹慍色,但也沒發火,只問她:「你要多少?」
  
  早該這樣直截了當的說話了,老太君不就是想用錢打發她麼?那麼那些溫言軟語,情非得已就統統都可以收起來了,儘管還是一樣令人不快,但少了令人作嘔的假惺惺。
  
  舒歡一仰臉,略帶譏諷的笑道:「五千兩,給足了銀子,我就走。」
  
  電視小說裡那些撕爛了銀票,將之扔到對方臉上的蠢事,她才不做,且不說能不能令自己痛快吧,她要這樣做了,老太君肯定是感覺無關痛癢的,興許還要笑她幼稚,那還不如多要點錢,讓這位老太太小小的肉痛一下。
  
  至於五千兩這個數額,她還是斟酌過的,顧家此刻生意岌岌可危,要多了,只怕老太君直接就撕破臉,將她轟出去了,要少了沒有報復效果,她自個也覺得不解氣。
  
  果然,五千兩這個數字,還是讓兩名丫鬟暗自吸了口冷氣,讓老太君的唇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有些惱道:「貧家之女,果然貪得無厭。」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9:33 PM

第一百五十五章 兩清
  
  自我感覺太過良好的人,往往能說出一些令人感覺荒謬但自己還不知覺的言語。
  
  舒歡看了看老太君那露出兩分憐憫的面色,腹誹了一句:富家之主,絕對不是善茬
  
  這話等於是指著老太君的鼻子罵,當然不能直說出去,要直說了,保不準老太君一個惱羞成怒就讓人掌她的嘴,舒歡再傻也知道眼前虧是不能吃的,因此只微微笑道:「自然不能同家裡這些知書達禮,溫柔嫻淑的姑娘們比。」
  
  老太君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下死勁的盯了她一會就道:「去拿銀票」
  
  茯苓慌慌的去了,半晌捧了一隻匣子來。
  
  老太君看都不看一眼,只道:「撂到你二奶奶跟前,讓她數數清楚」
  
  早在看到休書那一刻,就被老太君給打了臉,舒歡此時反倒坦然了起來,壓根無視她話裡的鄙夷之意,大大方方的開了匣子,點清了銀票,道一聲:「沒錯。」
  
  老太君微瞇著眼道:「既拿了銀子,你就該記得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一個字都不許往外傳。」
  
  舒歡將另一張千兩銀票一同擱進匣子裡,這才抬起眼道:「封口費麼,我省得。」
  
  就沒有封口費,她都不會往外亂說話,要不然都不曉得什麼時候就丟了命,何況跨出這門檻她就是棄婦的身份,她要說顧家壞話,旁人只當她是滿腹怨恨,有意詆毀,不見得會有幾個人信,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她才不做。
  
  老太君面色漠然:「那你可以在休書上畫押了?」
  
  舒歡搖搖頭道:「還有個要求。」
  
  老太君面上怒色一掠而過:「你說」
  
  「別緊張,我不要錢了,我只是討兩個人。」舒歡沉吟道:「賞心這丫鬟是我買的,自然跟著我走,除此之外,我還要良辰和美景。」
  
  兩個小丫鬟對顧家來說是可有可無的,但老太君這種習慣於掌控一切的人,仍然對舒歡在這種情況下要人的行動極其反感,這讓她有一種受了要挾的感覺,因此她只是在心裡盤算權衡,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都被休了,舒歡自然不用對她太過恭敬,也不急,就往椅上一坐,喝著茶,慢慢的等她答覆。
  
  最後還是老太君沒精力再跟她糾纏下去,癟了癟嘴道:「她們要願意,你就帶走吧。」
  
  舒歡不依不饒:「連同賣身契」
  
  老太君極其忍耐地:「給你。」
  
  目的達到,要是再給這位老太太添堵,那就是自個找抽了,因此舒歡也不待她再囉嗦,就撿起了那封休書,從頭至尾細看了一遍。
  
  上頭的確沒有寫明因什麼事休她出門,只說念及夫妻之情,不忍明言,但立書人用的自然是顧熙然的身份,下頭還蓋著他的小印。
  
  儘管知道這封休書與顧熙然沒有任何關係,就連那小印,肯定也是原主從前用的,不知如何到了老太君手裡,可是舒歡看完之後仍然覺得心裡極不舒服。
  
  如果這封休書再早來兩個月就好了,那時候的她,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摁下手印,然後迫不及待的抱著這五千兩銀子投奔自由,可是如今……
  
  茯苓見她遲疑,有意將幾上擱的印泥盒子往她那邊推了推。
  
  舒歡自嘲一笑,抬起拇指沾了印泥就往那休書上摁了下去,隨後將休書往茯苓手裡一撂,語氣極輕的道了一聲:「兩清了。」
  
  真的兩清了
  
  從此後她與顧家再無瓜葛
  
  抱起那隻小木匣子,舒歡揚著頭就往門外走去。
  
  茯苓替她打起簾子,陽光瞬間照射進來,燦爛得有點刺目,同房內的陰森簡直是截然不同的一種對比。
  
  舒歡微瞇起眼,頓了頓腳步,原本想再拋一句替自己解氣的話,但略一沉吟,何必呢?在她的生命裡,顧家這些人只是無關的過客,她還有許多事情要去忙碌,時間和心情不該浪費在這種不值得的人身上。
  
  賞心是隨著她到松鶴堂的,見她出來時神色不同以往就知道有事情發生了,但也沒有多問,就接過她手裡的匣子,跟著一路回了生梅閣。
  
  被休的消息還未傳開,這樣倒好,舒歡可以不用看那些丫鬟們臉上或同情或興災樂禍的情緒流露,她只將良辰、美景和賞心喚到了房裡,問了她們一句:「我要離開顧家了,你們誰願意跟我走?」
  
  三名丫鬟都極其意外,反應也各自不同。
  
  賞心一句話都沒說,只站到了舒歡的身邊。
  
  美景卻極是憂心:「二奶奶,出什麼事了?」
  
  最沉默的是良辰,她微皺著眉,只是站在原地沉吟不語。
  
  「沒出什麼事,只不過被休了。」舒歡自嘲一笑,儘管嫁人和被休都是身不由己,但是真要說出口,到底有兩分難堪的感覺。
  
  「這……」美景急道:「太君這是老糊塗了吧,您和二爺這樣好,她怎麼……」
  
  舒歡抬手止住她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我只是問你們願不願意跟我走,這不是玩笑,你們想清楚,走了就再也不能回來。」
  
  美景猶道:「那二爺……」
  
  顧熙然啊
  
  他自然會將事情處置妥當,對於這一點,舒歡毫不擔心,只道:「不用管二爺。」
  
  「那……」美景想了想,咬了唇道:「我跟著二奶奶去。」
  
  「想好。」舒歡不願意她們一時衝動就跟著走,將來再回頭懊悔抱怨:「若跟了我,吃穿應該是少不了你們的,但不會像顧家這般錦衣玉食了。」
  
  良辰很冷靜的問了一句:「二奶奶若是缺了錢用,會將我們轉賣嗎?」
  
  舒歡微揚了眉看她,沉吟了一會,搖了搖頭:「只要你們沒有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我就不會對不起你們……」
  
  她話未說完,良辰已然轉身:「該收拾東西了,免得一會太君打發人來趕咱們走。」
  
  賞心和美景對望一眼,也跟著去幫忙。
  
  舒歡望著她們三人的背影,忽然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其實呆在顧家久了,對於外面那個相對自由的世界,她有嚮往,但更多的是膽怯,畢竟不是生長在這裡的人,若是遇上了不瞭解的事情,她獨自一人還真不知道如何去應對,此刻有了這三名丫鬟相伴,就算出去遇到點坎坷波折,總也有人能夠商量扶持,這讓她心裡安定了許多,因為她還要好好的生活著,等待顧熙然回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後會無期
  
  三名丫鬟性格不同,時時都有展現。
  
  就說這收拾東西吧,賞心忙著打包糕點,美景忙著收拾四季衣裳和各種細軟,良辰則是很細心的將舒歡這些日子來畫的石頭,繡的東西,雕的首飾統統歸攏起來。
  
  舒歡在旁喝了杯茶,穩了穩心神,瞧見美景繫了一個又一個包袱,將床都堆得滿滿當當,憋不住噴笑起來:「美景,你做什麼?」
  
  美景回頭擦了把汗,一臉的茫然:「收拾東西啊」
  
  「需要帶這麼多衣裳麼?」
  
  「不多啊,每季的衣裳我只挑了五身,這些都是出去了要穿的,再說……」美景咬了唇道:「二爺不在,二奶奶您才攢了幾個月錢?出去還要負擔我們吃喝,我就想著多帶點衣裳,就算穿不了,還能拿去當了救救急……」
  
  舒歡心裡柔軟了許多,溫聲笑道:「難為你想的周到,但這些衣裳都別帶了,出去要穿時另做吧。賞心、良辰,你們也別忙了,都回去自個屋裡,將要帶的東西收拾齊全,別拉下了什麼要緊的,這裡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三名丫鬟對望兩眼,應著聲出去了。
  
  舒歡上前解開那些包袱,將衣裳都抖出來重新疊好放回箱中,只撿了一套素白色,裙角繡了一枝玉蘭花的衣裙穿上,隨後就將素日繫在腰間的白玉如意雲紋璧和頭上那對九子蓮花簪取了下來,擱在了妝台前。
  
  這兩樣飾物是頭回去請安時老太君和林氏給的,她不想帶走,不是為了表示自己品格清高,不沾顧家分文,而是不願將不喜歡的人送的東西帶在身邊,免得再引起不愉快的回憶,至於方氏送的那對赤金絞絲鐲子,她會帶走,但也從腕上褪了下來,要不看見時,總會忍不住感歎唏噓。
  
  做完這些,她再將自己的字畫捲起,連同繡品畫石和銀票一塊打成一個小小的包袱,除此之外,好像就沒有什麼再需要帶了,不過臨出門前她還是扶著門框回望了一下,猶豫片刻走了回去,從衣箱裡撿出一身顧熙然家常穿的衣裳,擱進了她的包袱裡。
  
  院中,良辰和賞心這兩個手腳麻利的已經挽著各自的小包袱等在那裡了,巧雲則是轉著眼睛只顧打量她們,一臉的好奇,一臉的欲問還休,只有美景還在房內忙碌,可以隱約聽見她在喊:「等我一下下,就快好了。」
  
  舒歡忽然想笑,但抬起眼來,瞧見雲姨娘打院門外頭進來,扶著丫鬟香茜的手,立定在那裡瞧她,那模樣分明已然知道了她被休的事,但目光裡沒有得意和歡喜,複雜莫名。
  
  這下好了
  
  舒歡有點沒心沒肺的輕鬆,什麼多情小妾溫柔丫鬟,她都不需要再煩惱了,雲姨娘日後要離開顧家還是繼續待著,留在別院的丫鬟慧雲要嫁給誰,都不關她的事了,她本來就不想干涉別人的人生,如今更是只要對自己的人生負責就可以,因此她淡淡的朝著雲姨娘點了點頭,催了一聲:「美景,你快點。」
  
  「來了來了」美景摸著頭髮趕出來,當她發現自己手裡挽的包袱比別人的要大時,很是尷尬了一下:「我……我沒有多帶東西啊你們這帶的也太少了吧……」
  
  話音才落,就有老太君那邊的丫鬟紫蘇和茯苓來了,她們是來送良辰和美景的賣身契,還道了一句:「二奶奶都收拾好了?那我們送您出去。」
  
  說著就一個上來接包袱,一個在前面帶路。
  
  舒歡苦笑,這要是外人瞧著,必定是當這些丫鬟多情,沒有轉眼就翻臉不認人,事實上大概是老太君還不放心,趕著讓人押她出去的,甚至不給她找顧熙和道個別的機會。
  
  走了就走了吧,也不用做那些婆婆媽**事了。
  
  舒歡跟著往院外走去,卻在同雲姨娘擦身而過時,聽見她低低道了一聲:「二奶奶走好。」
  
  仍是往日的稱呼,此刻聽著有些刺耳。
  
  反正同雲姨娘是沒什麼話可說的,舒歡點了點頭,正待繼續走,又聽她用更低的聲音道了一句:「太君她……替二爺定了章家的親事……」
  
  章家章含芳?
  
  舒歡意外了,但更意外的是她心裡沒有半點不舒服的感覺,不知怎的,倒是很想笑
  
  章含芳這位脾氣極大的傲嬌姑娘
  
  舒歡才不相信她能時刻壓制住自己的脾氣,在老太君面前滴水不漏的扮演著與自身性格截然不同的溫婉淑女,那麼只有另一種解釋了,老太君這一向自詡精明的人,到底是被親緣關係蒙蔽了眼睛,看不出自個外孫女兒的缺點。
  
  再回頭看看雲姨娘的臉色,舒歡知道她為什麼沒有半點歡喜之色的流露了,恐怕這會心裡正萬般煎熬呢去了一個舊奶奶,再來了一個新奶奶,她仍然做她的姨娘,最要命的是章含芳的身份容不得她有一點輕慢,本身又是個爆脾氣的人,眼裡肯定揉不進她這粒砂子,那麼她往後的生活,想想就是無比淒慘
  
  「二奶奶。」
  
  才想著,走在前頭的紫蘇就出聲催促了。
  
  舒歡搖搖頭,跟了上去。
  
  沒閒心管雲姨娘的事了,反正她也不是沒有選擇,倒是老太君要同章家結親,她此刻回過頭來細想,覺得裡頭可能另有文章 ,興許與生意上的事有所關聯,需要靠聯姻的手段來渡過危機,要不然她那樣精明的人,大概是不會願意找一個性格同樣強勢的孫媳來給自己添堵的。
  
  翻手雲,覆手雨。
  
  這些機關算盡,心機層出的事情,舒歡揣摸不透,索性也就不多想了,反正她要離開這個步步驚心的複雜宅門了,今後只要警醒些就好,用不著安上百個心眼在身上,只是她沒料到走出顧家的這一瞬,她會被人再算計一回
  
  大門外頭,候著的是舒家夫婦,看見她出來,舒富滿面愁苦,微動了嘴唇像是要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而許氏已然橫眉冷對,看那架勢,若不是當著旁人的面抹不下這個臉,她都要直接衝上來對著舒歡一陣狂踢亂打,將她撕成碎片了。
  
  真是不想看見的討厭人
  
  舒歡皺了眉頭,先望向紫蘇:「怎麼回事?」
  
  紫蘇扭了臉沒瞧她,只道:「太君吩咐了,讓您的娘家人過來接您,怕萬一出了什麼意外,不好向您娘家交待。」
  
  茯苓更直接些,逕自對那舒家夫婦道:「休書在此,人也帶給你們了,此後各自婚嫁,生老病死,兩不相涉」
  
  舒歡暗自挫了挫牙,懂了
  
  老太君就是怕她出去自尋了短見什麼的,或是夥同她娘家做出什麼圈套來,假裝消失不見,再上門要人訛錢是吧?想的是夠周到的,但是又替她添了理不清的麻煩
  
  事已至此,只能坦然面對。
  
  舒歡將心裡的不快往下壓了又壓,道一聲:「走了,後會無期」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9:35 PM

第一百五十七章 厚顏無恥
  
  紫蘇和茯苓這兩名丫鬟一愣神間,舒歡已然走了出去。
  
  許氏跟上去,低壓了聲罵道:「白養你這個不爭氣的玩意了,一心向著顧家,連家裡窮得過不下去都不肯給錢,如今怎樣?還不是被人家給休出了門你這沒人要的jian貨,早知道你要被休,當初就該把這好事讓給你妹妹你看看你如今這副德行,還好意思……」
  
  她越罵越上勁,手指都快戳到舒歡臉上了。
  
  舒歡一揚手,挑開道:「當初是我自個哭死哭活要嫁的?」
  
  許氏被她問得一怔,舒富就上來作和事佬:「別吵,別吵……這事也不怪歡兒……」
  
  「放你母親的屁」許氏罵丈夫時聲氣更足了些:「不怪她怪誰?你見哪家閨女嫁出門去不到半年就被休的自然是她自個不好,早些年還養在家裡時我就瞧出來了,壓根就是一攤糊不上牆的爛泥,你就給了她臉,她自個都能不要臉」
  
  跟這種人對嘴簡直就是掉價
  
  舒歡對她的謾罵充耳不聞,甚至不停步,辨了辨方向,打算先往紀丹青那裡去,甩掉原主這極品後娘再做別的盤算。
  
  三名丫鬟也是知趣的,見她假裝沒聽見,自然也跟著假裝沒聽見了,只是面上忍不住會帶出兩分不平之色。
  
  許氏罵得起勁,不覺聲音大了,回過神來發現舒歡已經走遠,而路上的行人都對她投射了異樣的目光,連忙閉嘴,追了上去,正巧趕上美景在問舒歡:「咱們上哪?要是路遠的話,我去雇輛車吧?」
  
  「僱車」舒歡還沒答話,許氏先插了聲:「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雇了車來你給錢?怪道說有錢人家裡的丫鬟都是刁鑽成性,就這麼幾步路,還怕走大了你的腳?」
  
  美景被她嗆得往後退了一步,氣得說不出話。
  
  這婦人一旦搶著了話,就輪不著旁人出聲了,她又好似先前沒罵過舒歡一樣,轉頭問她:「這三個丫鬟都是跟了你出來的?」
  
  也不等舒歡有所反應,她眼珠子往三名丫鬟身上一打轉,又巴啦巴啦說起來:「模樣兒都還不錯,就是年紀小了些,回頭喊個伢婆子來估估價,興許還能賣個不錯的價。」
  
  當丫鬟的就怕被賣,一聽這話,三位丫鬟的臉都白了,直拿眼瞧舒歡。
  
  舒歡原先不出聲,是不想同她在大街上爭執,此刻見她越來越不識相,不得不嗆她一句:「免了,我的丫鬟我自會安排,用不著你操心」
  
  老太君在讓舒歡簽休書前就已然將許氏給喊到了顧家門前候著,她站了半日又累又渴,想闖進顧家理論吧,看門的家丁轟她轟得毫不留情,軟言相告或是惡意威脅也一律無效,因此她早就憋了滿肚子的氣,方才罵人時舒歡又不回應她,教她覺得好生沒趣,這會被這冷言一戳,怒氣頓時又炸開了:「你的丫鬟說得好輕巧就你如今這棄婦的身份,還不是要回家吃你老子娘的養你都是沒奈何的事了,怎麼還能搭上三個丫鬟?自然要賣」
  
  天下真有這樣不識趣的人,也真是開了眼界
  
  舒歡一挑眉:「放心,不會連累到你們對了,你們現下就可以回去了,今後我不會找你們,你們也別來煩我。」
  
  許氏沒想她底氣這樣足,那滔天的氣焰頓時就蔫了,低頭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湊上去問道:「是不是你從顧家帶了些錢財出來?」
  
  瞧這臉翻的,簡直是剎那之間
  
  舒歡真懶得理她:「跟你有關係嗎?」
  
  「怎麼沒關係」許氏直接攔下了她的路:「我是你母親」
  
  成天這句她都不嫌膩
  
  舒歡對著她露齒一笑,甜甜的喊了一聲:「娘」
  
  許氏被她這反常的態度驚得一怔。
  
  舒歡隨即就斂了笑容:「行了,知道你是我娘,可以讓路了嗎?謝謝」
  
  許氏還未回過神來,那三名丫鬟已經憋不住悶聲偷笑起來,這還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位二奶奶同二爺在一塊待得久了,說出話來都成了一個味兒,時常教人啞口無言。
  
  「你……」如果說舒歡從前待她的態度像冰山一樣,讓人忍不住想往上燒把火,再拿冰鑿狠狠敲打的話,那麼眼前的她就給人一種能屈能伸,看你能耐我何的感覺,許氏還真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了,徹底敗下陣來,只能悄悄的狠掐一把丈夫,讓他開口。
  
  「小歡,跟我們回去吧?」舒富被迫無奈,上前勸解。
  
  舒歡詫異的一揚眉:「哎?這會不怕我回家吃窮你們了?」
  
  舒富厚道些,被她這麼一問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許氏忙搶過話道:「不過才添四張嘴,又都是小姑娘,能吃掉多少?再說,小歡你會拿點錢出來養家的吧?」
  
  舒歡看了看她,滿臉上都寫著四個大字——
  
  厚顏無恥
  
  跟這種人是完全說不通的,舒歡也懶得再說,往旁邊繞了兩步:「不必了我不會回去,你就死了這份心吧」
  
  許氏嚷起來:「爹娘的話你都不聽你這是要忤逆啊」
  
  「別拿忤逆這話來壓我」舒歡也提了聲:「初嫁從親,再嫁從身,從花轎最初抬進顧家門的那一刻起,我就不用聽你們的話了」
  
  被許氏鬧過兩回後,她自然長了心眼,打聽過此處風俗,知道女兒嫁出門,其實就同娘家沒什麼大關係了,當然親情深厚的相互幫襯那是人之常情,沒有因為嫁了人,就將生養自己十來年的父母拋到腦後的,但她這種情況顯然不同,想要斷絕與娘家的來往也沒有什麼不可以,只是傳出去顏面無光,名聲難聽點,會被人誤認作品行有虧,今後想再嫁困難點。
  
  偏偏舒歡一沒有找個顧熙然之外的男人再嫁的盤算,二沒有相處融洽的親友來對她指手劃腳苦口婆心,那麼名聲好不好聽對她來說是無關痛癢的,就算有關痛癢,也比委曲求全的對許氏這樣生性如同蚊蟻一樣吸血的人妥協來得強些。
  
  見她如此決斷,比上回加倍不好應付,許氏也急了,伸手就拽住她的衣裳,想要施展她那絕招,當街撒潑了
  
  誰知手剛沾到舒歡的袖子,賞心先喝一聲:「你要幹什麼」
  
  緊接著迎面奔過來一道人影,二話不說,先抬腿將許氏踹倒在地上,隨後就轉頭問了舒歡一聲:「我來晚了,你沒事吧?」



第一百五十八章 訛人
  
  「小四?」
  
  舒歡回眼,見來人是顧熙和,頗有點意外,也有點感慨。
  
  「沒事。」她好笑的搖了搖頭:「壓根就來不及有事。」
  
  事實真是如此,被拽了衣袖,她自個都沒來得及反應呢,別人就替她解決了麻煩。
  
  顧熙和人小力單,只是衝勢較猛才將許氏踹翻在地,其實她壓根沒有受傷,最多吃了一驚,這會回過神來,猜出了顧熙和的身份,想著反正已然同顧家沒了親戚情份,今後也不指望從他們家得到什麼好處,就決定先不理會舒歡,訛了他再說,於是索性就不起身,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嚎啕大哭起來:「打人了惡徒當街打人了」
  
  她這麼一哭,自然有幾名路人圍過來瞧熱鬧。
  
  顧熙和十分不屑的瞟了她一眼:「就打你怎麼著?誰讓你分不清好歹動手動腳」
  
  世人多少都有仇富心理,見眼前這位小爺衣飾華貴,顯然是富貴出身,而地上坐的那位婦人看著貧寒,又聽他出言不遜,自然而然的認為是紈褲子弟欺侮貧婦,不由紛紛出聲指責起來,還有位老學究模樣的人排眾而出,語重心長道:「這位小哥,你這樣做是不對的,聖人有雲……」
  
  顧熙和最討厭聽人掉書袋,也聽不得聖人兩字,壓根就不給他繼續說話的機會,揮揮手直接打斷道:「去去去少管閒事」
  
  這副盛氣凌人的模樣自然惹人加倍反感,再兼著許氏在地上邊哭邊嚷著自己被踢傷了,要求顧熙和賠償醫藥錢,看著彷彿淒苦可憐之極,圍觀的路人就有些義憤填膺起來。
  
  顧熙和哪裡受過這種有口辯不清理的委屈,暴躁起來一個都不理,冷哼一聲拉著舒歡就想避到別處。
  
  誰知他才邁了步,就被許氏一把扯住了褲腿,鼻涕眼淚都抹到他褲腿上了,哭喊著:「各位要替民婦作主啊我家裡上有老下有小,都等著我漿洗縫補換了錢來餬口,如今被這惡徒無故打傷,這可教我怎麼活啊……」
  
  「瘋婆子」顧熙和被她的鼻涕眼淚噁心出一身的雞皮疙瘩,提腿想甩開她吧,但她拉扯得太緊,一時半會掙脫不出,急得他也罵起來:「滿口謊話騙子一個」
  
  兩人糾纏,旁觀者議論紛紛,舒富則是皺著他那張經典的苦臉,在旁手足無措。
  
  舒歡瞧這情形不對,再鬧下去,他們就算吃不了虧,也要被許氏給弄得灰頭土臉,於是就朝良辰使了個眼色。
  
  良辰會意,上前朗聲道:「各位別聽這瘋婦胡扯,是她先無故上前糾纏我家小爺,還說了好些瘋話,拉扯著不讓人走,這才起了爭執,怎麼錯的就成我們了?」
  
  反正這些路人都是陌生的甲乙丙丁,就有人認得顧熙和,也不可能認得臉都哭成一坨碎麻花的許氏,因此許氏半真半假的胡扯,她也半真半假的胡扯,兩下裡也算扯平了。
  
  賞心也跟著上前道:「對嘛我們家小爺去招惹她做什麼,更犯不上打她,她說她被打傷了,那是純心訛人」
  
  路人一看這兩位小丫鬟,清清爽爽,說話也乾脆利索,不由心生兩分好感,再有些人,聽許氏自稱傷了,但見她說話哭泣精氣神足得很,不像有什麼傷痛之人,就有點半信半疑起來。不過這種事情你說你有理,他說他有理,七嘴八舌仍然不容易分辨清楚,於是就只聽見一群人在那裡亂轟轟的說話,攪得人頭都要生疼。
  
  舒歡避開兩步,退到許氏視線的死角處,生怕許氏鬧到沒招了又想起她來,那這事就再沒完了,順便的,她招招手,將美景喚到身前輕聲吩咐道:「還記得紀大夫住處?」
  
  美景從別院跟著回城時是到過丹青居的,回想了一下就點了頭:「記得。」
  
  「快去,將紀大夫請來。」
  
  「好。」美景轉身就跑。
  
  舒歡就挑了個陰涼處,閒閒的看那群人爭個不停。
  
  丹青居離顧家本就不遠,這事又鬧在半途中,不多會工夫美景就帶著紀丹青來了,先聲奪人的道一聲:「大家讓讓我請了大夫來,教大夫瞧瞧,若這位婦人真被打傷了,我們家小爺自然賠錢,若沒病沒傷,就是她有意訛人,誰是誰非大家也好看個清楚。」
  
  頂著大太陽看熱鬧也是一份苦差,議論了半日,圍觀的人也有些膩味了,一聽這話,自然讓了路出來,好方便大夫去驗傷。
  
  有傷沒傷,別人不知道,許氏自個再清楚也沒有了,眼見紀丹青就要走到面前,她就有點慌,扯著顧熙和褲腿的手越發使了勁擰,惶惶道:「男女有別,又當著人,這怎麼好讓大夫瞧的……」
  
  紀丹青走過去溫和一笑:「沒事,我只把脈便知。」
  
  他人品出眾,語聲溫柔,再這樣一笑,瞬間就秒殺了在場的大多數人,那是一種對美的事物很純粹的震撼,舒歡看著一群人愣了愣神,心裡好笑的想,紀丹青就差沒安上一雙翅膀了,要不他這形象,倒適合扮演不帶一絲人間煙火氣息的天使。
  
  許氏也被他的笑容晃了神,手裡再一用勁,只聽「刺拉」一聲
  
  顧熙和那用料講究的褲子,哪裡禁得起這樣的摧殘,直接就被扯裂了一道大口子,儘管只露了小腿,儘管他還是個孩子,這一變故也使得他促不及防,立刻漲紅了臉,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最後罵了句粗話,一疊聲的喊著紀丹青道:「快替這瘋婆子瞧,小爺我受不了了」
  
  輩份是舒歡的娘,但古人成親相對較早,許氏年紀不是太大,還不到能老著臉,無視男女大防的年紀,因此也尷尬了一下,這就忘了要再找借口不讓紀丹青瞧傷了。
  
  紀丹青伸手在許氏腕上一搭,垂著眼沉吟半晌,忽然笑了:「有點嚴重。」
  
  「什麼?」許氏聞言又驚又喜。
  
  紀丹青放脫了她的手腕,從懷裡扯出一條帕子抹了抹手指:「我說你肝火旺得有點嚴重,今後要多平心靜氣的保養,少發脾氣,少食辛辣之味,最好入夜就歇息,多睡多喝水。」
  
  說著,他抬起眼道:「要不要替你開張方子調養調養?」
  
  許氏被他說得愣愣,下意識的點了頭:「要……」
  
  「唔。」紀丹青從藥箱裡翻尋紙筆,道一聲:「五兩銀子。」
  
  「什麼」一聽這麼大筆錢,許氏連裝傷都忘了,直接就從地上蹦了起來,指著紀丹青的鼻子就罵:「你訛人哪」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9:36 PM

第一百五十九章 賣身救母
  
  舒歡在不遠處瞧見這一幕,再沒忍住,捂著嘴悶聲偷笑起來。
  
  這到底是誰訛人呢
  
  紀丹青也是困惑一笑:「瞧病收錢是訛人的事?」
  
  許氏高揚了嗓門:「一張藥方哪值五兩銀子,你這不是訛人是什麼」
  
  紀丹青耐心很好的解釋著:「把脈一兩,開方一兩,出診三兩。」
  
  「騙子」許氏罵起來:「我上藥鋪抓兩副藥都只需幾十個銅板」
  
  真相其實早已大白,圍觀眾們是看他們爭吵有趣,忘了起哄,此刻一聽許氏這話,有認得紀丹青的就轟笑起來:「兀那婆娘,紀大夫可是名醫,尋常都不出診的,他只收你五兩銀子,已然很厚道了」
  
  出診許氏聽見了這個關鍵字眼,立刻得意起來:「誰喊他來的誰給錢,我是不會給的」
  
  良辰嗤的笑起來:「這位大娘,您如今沒傷沒痛了吧?」
  
  許氏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神完氣足的站了起來跳腳罵人,驚呼一聲,想坐回地上繼續假裝傷重,但身子蹲到一半,醒悟過來此時挽救已然太遲,只好尷尬的再站了起來。
  
  眾人見狀一片哄笑。
  
  顧熙和立刻感覺冤屈被洗清了,挺著胸神氣起來:「你看你看,你訛我在先,我才會請了大夫來替你把脈,你要不訛我,我請大夫幹嘛?這診金自然你給」
  
  許氏一向蠻橫而不講理慣的,還想賴帳,結果驚覺自己偷雞不成蝕把米,原本哭鬧了引來指責顧熙和,逼迫他給錢的圍觀路人,此刻紛紛指責起她來,還有人道:「那位小哥的褲腿都被你揉扯破了,這錢你也一併賠了吧」
  
  美景在旁輕聲道:「那褲子是城東趙裁縫做的,起碼值十兩銀子呢。」
  
  顧熙和的吃穿用度一向極盡精緻之能事,她倒沒有誇張,而是實話實說,不過這聲一出,圍觀路人頓時靜默下來,甚至還能聽見個別人在倒吸涼氣。
  
  看病那是沒法,就算瞧不起名醫,也能花十幾個銅板,找個遊方郎中把把脈,但身上隨便穿的一條褲子都這麼奢侈,就令普通人妒羨不已了。
  
  好在這錢該許氏賠的,與旁人無關,他們靜默了一會又喧嘩起來——
  
  「這錢一定要賠的」
  
  「這位小哥招誰惹誰了,好端端就損了十兩銀子,這錢要不賠出來,真說不過去」
  
  「十兩銀子還有請大夫的五兩銀子我看她就算把自個當了也不值這麼些錢,要不咱們合夥做個中人,讓她寫張欠條得了,將來有錢了再還。」
  
  「你看她像是將來會有錢的人麼?」
  
  「這可保不準,她若是繼續這麼逮誰訛誰,指不定哪天就富得流油了呢」
  
  ……
  
  眾人說著說著又哄笑起來。
  
  舒歡心念一動,招招手,又將美景喚到身前,輕聲道:「去,想個法子,讓她寫張賣身契。」
  
  美景一愣,一時有點回不過神:「您糊塗了吧,她這樣老了,誰會買……」
  
  話到一半,她醒起許氏身份,怕自己說話造次了舒歡要怪,連忙摀住了嘴。
  
  誰想舒歡壓根就沒留意到這個,就算留意到了,不跟著鄙夷許氏一番就算很厚道了,哪裡還會怪責?她此刻只急著脫身:「誰讓她賣自個了?讓她賣我」
  
  「啊——」她這想法太離奇,美景仍是愣愣。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舒歡也不再同美景說了,跺跺腳,從懷裡摸出一瓶辣椒水,倒出兩滴,往眼皮上這麼一抹,緊跟著就拿帕子捂著眼,一路嗚咽著過去了:「娘,我的親娘哎」
  
  這聲喊,其實雷得舒歡自己遍體發麻,但本著噁心許氏的心態去的,明顯的看到她愣了神,茫然的轉頭望過來,還有一直木在當地的舒富,好像也微微顫抖了身子,她頓時就覺得心下大暢,演得愈發賣力,一頭撲到了許氏身前,紅著眼,抹著淚道:「娘,咱們怎麼忽然就欠了人家這麼多錢,這可怎麼得了」
  
  圍觀眾全體發怔,不知怎麼突然竄出個女兒來,但許氏聽她這麼一說,反正又沒損失,就順口接了話:「我怎麼知道,敢情這些人都是一夥的,就知道欺負我們孤兒寡母」
  
  這是為了博同情,直接把舒富踢出家人名單,掛上此人已死的標誌了。
  
  舒富再旁氣得抖了半天唇,但礙於家中雌虎積威已久,受慣了壓迫不敢聲辯,只得悶聲忍氣。
  
  舒歡就借勢哭了一陣,引得許氏跟著哭,想著興許哭淒慘點,這位繼女忽然良心發現,能拿出銀錢來替她還了,順便再多給幾兩當家用,就算不給錢,其實她同顧熙和也熟的,隨便說兩句好聽話,這事也就輕鬆混過去了。
  
  她心裡打的好算盤,卻沒想舒歡引哭了她,證明了自己的身份後就不高興陪著她裝可憐了,而是抬起淚眼望向也怔在一旁搞不清狀況的顧熙和:「這位小爺,我們家窮,我這身衣裳還是出門時找鄰家姐姐借的,著實還不起您的銀子,您看能不能高抬貴手,我情願自賣己身來抵還債款,只求您千萬別讓衙門裡那些差役將我娘鎖了去……」
  
  她說著,轉頭又哭一聲:「娘……」
  
  心裡卻想著這辣椒水真是個好東西,要多少眼淚就有多少眼淚,簡直演得情真意切,都快把她自己給感動了。
  
  顧熙和一點就通,瞬間懂了,很配合的拿手一扶下巴,再掃一眼舒歡,裝模作樣的擺出一副躊躇樣兒來:「這樣啊就算你模樣不錯,但也賣不到十五兩銀子啊不過我是善心人,看在你這般至孝的份上,這事倒可以考慮考慮……」
  
  紀丹青在旁輕咳,低聲道句:「四爺,前些日子您不是說府裡少位端茶倒水的丫鬟?在下看她年紀倒適合。」
  
  顧熙和點著頭:「是啊,沒錯,那就買了你吧」
  
  紀丹青取了筆墨:「在下來寫賣身文書,請諸位做個見證。」
  
  三言兩句,這賣身的事就定了
  
  事情發生了這樣戲劇性的轉變,圍觀眾們只顧愣愣看著,仍沒有一個回過神來。也不怪舒歡此招大膽,拿穩了他們方才關注的只是八卦,壓根就沒注意理過在場這些人的人系關係,也沒注意到她同美景的竊竊私語。本來嘛,她早就故意挑了眾人視線的死角處站立,就有一兩個注意過她,恐怕一時半會也想不起來要提出疑意。
  
  但他們想不起來,許氏怎麼可以想不起來,她直到這時才醒悟過來自己真被人給合夥蒙了,那淚水立刻收得一乾二淨,一蹦三尺高,扯住舒歡就罵道:「好哇你們幾個當老娘是好欺負的?差點就被你們給騙過去了」



第一百六十章 啞巴吃黃連
  
  許氏一蹦達,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投注到了她的身上。
  
  顧熙和裝傻充愣,紀丹青露出了困惑的笑容,唯有舒歡,停止了哭泣,任由她拽著,抬起那淚汪汪的眼,怯怯的道一聲:「娘,您是不是被氣糊塗了?我是您女兒呀」
  
  「繼女」這回輪到許氏糾正她了:「一向就胳膊肘子往外拐,不是什麼好東西這會還想伙著旁人來欺負我,告訴你,沒門」
  
  舒歡睜大了眼睛,驀然轉眼望向紀丹青,哀求道:「紀大夫,請您再替我娘瞧瞧,她是不是犯了什麼病症,我都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了。」
  
  紀丹青還未答話,許氏先嚷起來:「聽不懂好我就說個清楚明白」
  
  她伸指掃了一輪過來:「你,你,還有你們,統統都是一夥的,壓根早就認識,合著伙的想騙我」
  
  默,靜默。
  
  許氏再指著舒歡和顧熙和道:「她原是他的嫂子他是她的小叔子」
  
  豈有此理,荒謬之極
  
  有人忍不住問了一聲:「為啥原是,如今不是了?」
  
  許氏實話道:「剛被休出了門。」
  
  四周繼續一片寂然。
  
  圍觀眾們已經被徹底搞糊塗了,完全理不清他們之間的關係了。
  
  儘管其中有兩三人先前瞧見顧熙和彷彿同舒歡很熟的樣子,但許氏隨後又親口認了女兒也是他們親耳聽見的,還看見這兩人湊著頭在一塊哀哀痛哭,那母子情深的樣子還能假裝?此時女兒極盡孝道,賣身救母,怎麼這母親反倒說起他們都聽不懂的話來?
  
  「我說的都是真的怎麼,你們不信?」許氏被這片靜默搞得有點心慌,一轉眼珠子,將舒富從人群中拖了出來:「你是死人啊就不知道幫我說兩句話?」
  
  舒富低了頭:「我……我……」
  
  許氏急了,習慣性的張口就罵:「八竿子都打不出一個屁來,我是哪輩子造了孽,今生要嫁你這種窩囊廢」
  
  此話一出,眾人轟然,都想起了她先前那句「孤兒寡母」,既是孤兒寡母,此刻怎麼又憑空冒出個漢子來
  
  許氏這才覺察自己謊扯多了,一不小心就前後矛盾了,悔之不迭又不知如何解釋,懊惱得一個勁的往舒富的胳膊上擰,罵著:「老不死的,這事都是你攪的」
  
  舒富啞然,他什麼也沒做就在這婆娘嘴裡死去活來又活來死去,怎麼到最後又賴成他的錯了?
  
  沉默了半日的紀丹青終於出聲說了一句話,還是對舒歡說的:「看來你母親的確病得不輕。」
  
  他到底是大夫,還是口碑很好的名醫,他說的話,旁人自然信個十足,但這回不信的反倒是舒歡了,她再接再厲,繼續雷人於無形:「不不對我娘一定是捨不得將我賣了,只好裝瘋賣傻紀大夫,一定是這樣對不對?」
  
  紀丹青握拳,扭過臉去不看她那滿含期望的眼神,掩飾著輕咳了兩聲:「興許是吧……」
  
  舒歡轉身就拿起紙筆:「紀大夫我替您磨墨,您趕緊寫賣身文書吧,我怕拖得越久,我娘越受不住刺激,要是真的病了,那就是我這個做女兒的罪過了。」
  
  紀丹青的藥箱裡一向帶有水囊,她說著就取出來,倒了一些在硯台裡低頭磨起墨來,完全不管許氏在旁跳腳叫罵了。當然,許氏也試圖衝上來阻止他們,但一群圍觀眾攔住了她,都在勸——
  
  「別傷心了,誰讓這事是你自個惹出來的呢?」
  
  「有這麼個孝順女兒,還了錢今後就別幹訛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了,要不天都不容你」
  
  「自作孽自作孽你怪誰呢?我要有這麼孝順的孩子,死都瞑目了」
  
  ……
  
  許氏這會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帶給別人這種感受,今時今日,沒想到自己也嘗試了一回,這才曉得滋味有多難受憋屈。
  
  墨磨好了,紀丹青走筆如飛,很快一份挑不出錯來的賣身死契就已書了出來,候得墨跡略乾,慢吞吞的念了一遍就遞到許氏面前:「若沒什麼異議,你就摁個手印吧」
  
  許氏伸手接了文書就想撕扯,沒想舒歡早防著她這樣做了,飛快的將印泥先遞到她手下,沾了紅油強行往紙上一摁,隨後就將那文書收了回去,還道:「娘別難過,回家好好養著身子,別時常想我,別惦記我,我會過得很好的。」
  
  一句話,引得眾人又直誇她孝順,許氏則是明白她話裡真意,被氣得直瞪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後頭的事更簡單,圍觀眾們搶著做中人,反正不嫌多,一個個輪著來,於是這其中舒歡耍了個小花槍,故意拖延到最後才將文書遞給顧熙和過目蓋印,顧熙和蓋了隨身小印,但其實只是做個樣子,沒蓋下去,隨後就將文書一卷,藏進了自己的衣袖裡,一甩袖對舒歡道:「事完了,這就跟小爺我回去吧」
  
  「是。」舒歡畢恭畢敬的答應一聲,隨後含淚望了許氏一眼:「娘,我這就要走了,您也回去吧,千萬珍重……」
  
  話到最後,聽起來她已語帶哽咽,其實是她快憋不住笑了,連忙截斷話頭,不敢再說,頭一扭,果斷的,乾脆的,迅速的跟著顧熙和走了。
  
  美景等三名丫鬟自然跟了去,紀丹青則是隨手書了一張藥方遞給許氏:「這方子請收好,記得按方服用,不然病情更重。」
  
  話畢他也收拾起了藥箱,對著眾人一抱拳道:「在下先行一步。」
  
  許多人都慌忙回禮,再望向舒歡那彷彿微微顫抖的遠去背影,唏噓一片,都在感慨今日竟能遇上這感人至深的一幕,也就不再繼續指責許氏了,但許氏捏著藥方喘啊喘啊,終於一口氣喘順了,卻已追不上舒歡,當場就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來,指著眾人罵道:「你們這群混賬行貨,忘八羔子喲你們可真是害苦了我……」
  
  誰被罵了都不會開心,何況是莫名其妙被罵,圍觀眾們一見此婦當真不可理喻,性軟的看夠了戲,只當不小心被瘋狗咬了一口,都不搭理她,那性躁的就劈頭蓋臉的回罵了過去,又是好一陣熱鬧。
  
  只是這份熱鬧不太持久,眾人立了半日早煩累了,很快也就各自散去,單丟下許氏一人還在指天咒地的哭罵。
  
  舒富在旁默然立了半日,終於忍不住,上前勸了一聲:「人都走了,咱們回……回吧……」
  
  許氏眼淚鼻涕滿臉的瞪了他一眼,想想仍是不甘,但不甘又有什麼辦法?只好站起身來,結果看見手裡藥方,一發狠,本想扯爛了丟棄,結果轉頭一想,名醫開的藥方,不知道能值兩個錢不,於是小心翼翼的疊起來,藏進衣內,這才抹一把眼淚,罵罵咧咧的離去。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9:37 PM

第一百六十一章 脫身
  
  這頭舒歡隨著顧熙和往回走,中途繞過一條小巷又折了回去,由於心情好,她總是忍不住想笑,怎麼都無法控制的一直往上翹著唇角。
  
  顧熙和瞟她一眼,再瞟她一眼:「喂,你這個人真奇怪」
  
  舒歡微怔:「怎麼?」
  
  「被休了哎你知不知道自己被休了」顧熙和提了聲道:「竟然還這樣高興」
  
  提起被休的事,舒歡當然不會高興,但只是有種被人當成垃圾隨意丟棄的恥辱感,要說很在意,那還不至於,怎麼說還有兩分能夠脫離顧家的慶幸來抵沖。
  
  她扁了扁嘴道:「你怎麼哪壺不開偏提哪壺?我高興是拿到了賣身契的緣故,同被休不被休有什麼關係」
  
  顧熙和實話實道:「那也很奇怪你見誰為了同娘家不再往來,自己設套賣自己的?更別說你如今被休了,能回的只有娘家,這下好了,都鬧翻了,你今後打算怎麼辦?」
  
  「喂」舒歡有點不樂意了:「方纔的事可是你先鬧起來的,又不是我做的套,我只是見機行事」
  
  顧熙和瞪起了眼睛:「我那是替你打抱不平」
  
  「你看你看」舒歡笑道:「你都知道不平了,我還回去幹什麼,就我繼母那樣的人品,跟著她能安生過日子嗎?」
  
  「這倒也是……」顧熙和頗為同情的望著她:「先被休,再同娘家鬧翻,像你這麼倒霉的人也真是少見。」
  
  ……
  
  這是在憐憫她?
  
  大可不必
  
  舒歡一攤手:「賣身契拿來」
  
  「不給」顧熙和有意往後一躲,抽出那張賣身契來抖了抖,嘿嘿笑道:「我要真在上頭蓋個印,然後拖你回去當我的貼身丫鬟,不知道太君看見後會是什麼表情。」
  
  真幼稚
  
  舒歡實道:「她會被你氣死」
  
  顧熙和摸摸頭:「有可能……那,還是給你吧,小心收好了,別被人偷了去,那你這輩子就完了,只能當個賤籍的奴婢。」
  
  「我知道。」舒歡接過賣身契,早就有盤算要收藏妥當了,手裡捏著這個,其實震懾的作用大些,單只防著許氏尋上門來找麻煩,不過顧熙和提醒的是,她還要加倍小心藏放,再不行就事先在買主簽章 處書上自己的姓名,使這賣身契失效,反正許氏肯定不識字看不懂,還當是仍有法律的約束效用呢
  
  由於顧熙和提及的賤籍兩字警醒了她,她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小四,你有沒有法子幫我弄個獨立的戶籍?」
  
  「有了戶籍就要繳納賦稅。」
  
  「我知道,就當花錢買點安全感了。」
  
  「我……」顧熙和拿鞋尖蹭了蹭地:「方纔出門前同太君大吵了一場……」
  
  舒歡一怔,是為了她被休的事?
  
  顧熙和沒留意她的神色,自顧自接著道:「染墨又不在,我身邊新換的小廝要多蠢就有多蠢……」
  
  言下之意,他沒有可求的人,也沒有可以使喚幫忙的人,這件事做不到了。
  
  「嗯。」舒歡應了一聲,她不太擅長表達心裡的感激,只能將之默藏在心裡。
  
  顧熙和似乎想起點什麼:「要不你試著找紀大夫幫幫忙,他是大夫,每日裡接觸的達官貴人也是很多的,興許有什麼路子,再不然就丟開這事別理會了,我想二哥不會拋下你不管的,等他回來,事情總有轉機。」
  
  聽他說得好勉強就知道他自己也不相信真有什麼轉機,這點是可以理解的,畢竟他從小到大都生活在老太君的庇護之下,見慣了她對其他人的強勢,與其說他對顧熙然沒有信心,不如說他認為老太君決定的事情是沒有任何轉機的,由此也可想見他先前去找老太君爭吵,最後的結果仍是完敗
  
  舒歡笑起來:「你不用安慰我,有些事情就順其自然吧。」
  
  她這麼說是仍對顧熙然有信心,不想干涉什麼,只等著顧熙然自己去解決這個問題,但在顧熙和聽來,她的態度無疑是消積的,因此越發急起來:「我說真的,就算不能讓太君追回休書,也可以……」
  
  舒歡打斷他:「也可以什麼?做外室,做姨娘?」
  
  顧熙和被她問得有點無語。
  
  「放心吧,不會走到這一步的。」舒歡微微而笑,顧熙然不放棄她,自然不會走到這一步,就算顧熙然放棄了她,難道她就要在一棵樹上吊死?
  
  作為穿越女,沒有別的優勢,只有眼界和心懷會比這個世界的女子要開闊許多,知道生命裡還有許多重要的事情,不單只有嫁人生子。
  
  頭頂雖是烈陽,但巷子裡有過堂風,忽的一陣風吹來,陰嗖嗖的,教人禁不住要打個寒顫,舒歡這才覺察兩人已說了許久的話,忙催顧熙和道:「你快回去吧,同太君吵了架出來的,這會找不見人,怕是整個府都要被掀起來了。」
  
  她不是擔心太君,不是擔心顧家,而是不希望顧熙和在此事上牽連太多,畢竟對他來說,顧家是重要的,老太君也是重要的。
  
  顧熙和「嗯」了一聲,再看看她:「那,那我走了,你要遇到什麼為難的事,記得教人送個信給我,若是門房不通報,你就讓紀大夫來告訴我,還有,若是找到了落足點,也派個人來說一聲,這樣回頭二哥回來,我也好交待。」
  
  忽然有種他一下子成熟了許多的感覺,大概這些天裡發生的那麼多事,對他來說也是個沉重的打擊,迫得他告別了他那無憂無慮的童年,迅速的成長了起來。
  
  舒歡心裡暗歎,點頭應了,就目送他遠去。
  
  美景在旁長出口氣:「二奶奶,瞧這事鬧得,咱們如今還往紀大夫那裡去麼?」
  
  「自然是要去的。」
  
  還沒有找紀丹青道謝呢,這些日子來,他幫的忙也著實不少,只是舒歡還笑道:「都已離了顧家,往日的稱呼就別再掛嘴上了,教人聽見倒生疑惑,二奶奶,哪門子的二奶奶?就跟我娘家人一樣,喚我小歡吧。」
  
  「小歡……」賞心在旁苦惱道:「喚這名兒好像在喚丫鬟,讓人怎麼喊得出口……」
  
  像不像丫鬟舒歡倒不在意,但見三人都是一臉的苦色,那只好道:「要不就喚姑娘吧,我也厚著臉皮,假裝自己還從未嫁過」
  
  一句話,說得三名丫鬟都笑起來,忽然覺得舒歡真是有點變了,從踏出顧家門的那一刻起,整個人瞧上去就感覺輕俏起來,言語間都時常帶著三分歡愉之情,不再是往日那般沉穩默然。



第一百六十二章 新居
  
  紀丹青早他們一步回到丹青居,由於聽過美景說起舒歡被休出門的事情,料到她會再次上門,因此舒歡趕到的時候,僕人都不通報就將她引了進去。
  
  丹青居還是從前那個樣子,彷彿一點都沒有變,可是再次踏足時,舒歡的心境卻變了,越發羨慕起這個好似大門一閉,就可以將世俗的喧囂全擋在外頭,恆古不變的寧靜小院。
  
  「方纔的事,多謝紀大夫援手。」
  
  舒歡進門先盈盈施了禮,誠意道謝。
  
  紀丹青仍是那般溫然:「出診瞧病,乃是在下份內之事,當不得謝。」
  
  他同舒歡有半師之誼,舒歡自然不必過分客套,聽他這樣一說倒嗤的笑起來:「紀大夫這是提點我要付診金了」
  
  她說著就慌忙要找銀子,不是覺得紀丹青貪這點錢,而是明白他為人處事就是這般,哪怕是真幫了人,仍然不想別人記他的情,喜將事情說成是份內的,掩飾過去。
  
  紀丹青卻攔著她道:「不用忙,這帳會記在顧家帳上,每季都有人來結錢,在下可不好意思多賺一份。」
  
  舒歡此刻遠離了那些斗角勾心,人也相對灑脫起來,當下也就不再糾結此事,只是找紀丹青打聽附近有沒有房子出賃,這情形依稀相識,彷彿前兩個月替杜秋這樣問過,沒想如今輪到自己問了,回想起來令人唏噓。
  
  紀丹青回說已讓家中老僕出去打聽了,接著又答應替她找條路子,想法子將戶籍獨立出來,兩人正坐著喝茶說話,寄宿在丹青居的杜秋和杜母聽說她來了,也都趕出來相見。
  
  杜母開口就先問雲姨娘近況,還讓舒歡多加照應。
  
  舒歡微微笑道:「她挺好的,只是如今我已不在顧家,照應之事是辦不到了。」
  
  杜母大驚,問及緣由,一時間感慨萬千,倒不知道要說什麼好。她的心理是很複雜的,一面覺得舒歡被休,那自個女兒說不定有受寵的希望,一面又覺得自己這般心思太過卑鄙無恥,覺得十分汗顏,待想到顧熙然終有一日要再娶妻,不知其妻人品心性如何,又是極為擔憂。
  
  杜秋倒是神色一動:「那你……」
  
  其實舒歡自個沒怎麼太把被休當回事,但旁人總是鄭重其事,覺得這事非常嚴重,搞得她也很為難,只好低頭笑道:「這不是正求紀大夫幫忙找個落腳處麼?」
  
  才說著這事,被紀丹青使喚去打聽的老僕就回來了,說是附近沒有往外出賃的房子,但離這再遠一些的落花巷裡倒是有座合適的小院,足夠舒歡主僕四人暫住,要的租錢也還合適,每月二兩銀子而已。
  
  每月租錢二兩銀子,其實是有些貴的,但聽老僕說那地方環境清幽,巷子離街也不遠,舒歡就起了心思要去看看,畢竟這會時辰都不早了,若是不能盡快租下房子,她就只能帶著三個丫鬟去投住客棧了,那裡人多眼雜的,反倒不太舒適方便,因此她便忙著告辭,煩求這老僕帶她先過去瞧瞧。
  
  紀丹青也不留她,只道一句:「有事別客氣,只管上門。」
  
  杜秋卻是執意要跟著去,說別的忙幫不上,跑腿的活兒還能湊和。
  
  一行人出門往南,在那老僕的帶領下走街過巷,還真是有點遠,走了足有小半個時辰才到了那所謂的落花巷,親眼瞧見過才知道,這巷子名字沾染了流鶯之氣,其實滿不是那回事,只因巷子裡種著幾株櫻花,每年陽春三月,落花成陣,才被起了這個名兒。
  
  那老僕邊走邊道:「巷子前後住的都是家境還算殷實的尋常人家,沒有什麼閒雜之輩。」
  
  美景則是有些興奮:「櫻花不知道會不會結出可口的櫻桃來。」
  
  她這話引得眾人都笑,賞心有意羞她道:「美景姐姐,你見過桂花樹上結出桂圓來麼?」
  
  良辰也笑:「虧你還是貧家出身,再這麼下去,連五穀都不識了。」
  
  「你們……」美景極窘,一路都在喃喃自辯:「我又沒種過,怎麼會知道……」
  
  這話自然又引得人一陣笑。
  
  舒歡原先還怕這些丫鬟跟了她出來會受苦,畢竟顧家的生活條件是很好的,不說四季衣裳,就連月錢,大丫鬟們每月都有一兩,如今跟了她,只怕過得不會那麼舒服,可是此刻看見她們比往常多了些少女該有的朝氣,她就想著也許帶她們出來,也不算是一件太過自私的事情。
  
  出賃的房子在巷子偏尾處,比巷口要更清靜,才敲了門,就有一名留守院子的小廝出來應門,舒歡入內一瞧,不大的前院也栽著一株櫻花,只是不到花季,看上去不怎麼顯眼,除此之外就是簡簡單單三間北房,四間廂房,還有收拾清潔的灶房,房間不算少了,只是格局比生梅閣要小許多,不過該有的動用家什倒是一應齊全,若非要挑什麼不方便處,就是院內無井,想要用水,需得去巷口處的井裡挑取。
  
  「挺好,就這裡吧。」
  
  眼見過不了兩個時辰天色就要黑了,舒歡也無心挑撿,問過那看房的小廝一些話後,就定下了要租,其間自然又要費一番繁雜手續,還需去里長那裡知會一聲,但這小廝交接完房子直接就可回本家,舒歡即刻就能搬進來住,倒也便宜。
  
  租下院子,聽見舒歡讓她們隨意挑房,可以一人睡一間時,賞心先歡呼起來,她不喜歡在顧家時同人住一屋的拘束,總覺得有些不自在,良辰和美景倒沒什麼太大的歡喜,美景還怯怯道:「一個人睡我害怕,我同良辰住一間行不行?」
  
  行凡事由自個做主,沒什麼規矩,一切都好商量
  
  送走了紀家老僕,當下杜秋就幫著將水缸洗淨挑滿,又說要出去幫她們買米買柴,舒歡道了謝也有事要忙,只留著為人穩重些的良辰看家應門,趁著天色未黑,先趕去銀樓,找掌櫃的訂做了兩根銀簪子和一對銀鐲子。
  
  由於她是找掌櫃密談的,賞心和美景不知道她說了什麼,只是納悶她放著那些金玉的首飾不用,怎麼喜歡起銀飾來。
  
  舒歡自然也不會解釋自己是要用相對不太起眼的銀飾來藏東西,辦完事,就帶著她們又往錢莊趕,打算將自己寄存在那裡的一些首飾和銀錢,還有兩張店舖的契書取出來。
  
  這不是她行事過於小家子氣,要將值錢東西收在身邊才安心,而是這年頭的錢莊,存錢什麼的不但沒有利息,還要付錢,多存些日子,自然不太合算,她如今手頭銀錢雖不少,但養著三名丫鬟,而且天知道今後會遇見什麼事,還是需要精打細算的過日子。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9:38 PM

第一百六十三章 府外生活
  
  杜秋是在天黑之前回去的,臨走前教了良辰三招防身功夫,不需要什麼力道,借的是個巧字,當然真用來同人打架是沒有用的,只是猝不及防之下用來唬人還將就,不過男教女不太方便,不能親自上手對試,好在良辰也聰明,連比帶劃的講解她也聽懂了大半,趁著沒人在時悄悄練了一會,待舒歡她們回來,她才停了手。
  
  舒歡路上順道帶了點油鹽醬醋和果菜回來,當晚在新居裡吃的第一頓飯是賞心動手做的,說起來也不奇怪,良辰美景說是丫鬟,但那也是相對養尊處優的丫鬟,只端茶倒水往來傳話取東西,對廚事不太精通,只能熬點簡單的湯粥,唯有賞心從小做慣了家事,還有一手相當的廚藝。
  
  只是賞心做出來的飯菜聞著香,擺上桌,舒歡迫不及待的夾了一筷子菜試吃時,一張臉卻一下子就苦了起來。
  
  賞心在旁看得忐忑:「怎麼,不好吃?」
  
  「沒有沒有。」舒歡立刻正了臉色,搖起了頭:「挺好的,你們也坐下吃吧,既是出了府,就沒那麼多規矩,沒有外人在的時候就一塊吃飯吧,免得還得分兩次,麻煩的很。」
  
  丫鬟們知道她一向脾性好,而且沒有言不由衷的習慣,既然叫她們坐,也就坐了,只是等她們夾菜嘗了時,心裡才大呼起上當受騙來
  
  美景先扭頭將口裡的菜啐了出來:「怎麼……這麼鹹……」
  
  良辰把菜嚥了下去,緊跟著扒了好幾口飯。
  
  舒歡騙人得逞,只是悶笑。
  
  賞心不太相信,自己夾了一筷嘗:「不鹹啊,下飯正好,我還嫌府裡的飯菜太清淡呢」
  
  ……
  
  分明是一個地域的人,口味差別不會這樣大吧
  
  最後分析了半日,才知道是賞心幼時家裡太窮,這年頭鹽雖然也貴,但吃起來總比菜省,往往炒一個菜就夠一家人吃上一整天,因此養成了炒菜多放鹽的重口味。
  
  「這個……」舒歡有點黑線的婉轉道:「鹽吃太多不好,今後炒菜還是少擱吧。」
  
  「好。」賞心也不太挑剔,像她這樣在山林間生活過,嘗試過餓極了是什麼滋味的人,對吃真的不挑剔了,不管是鹹是淡,對她來說有吃就行。
  
  一頓飯將就吃完,賞心收了碗去,良辰和美景就提了水來清潔房間。
  
  屋子裡有人住過,但那小廝分明很懶,許多傢俱上都蒙著一層厚厚的灰,要擦好幾回才乾淨,舒歡出了府後就有點閒不住,覺得坐著著實無聊,見她們忙碌就趕著上去搭了把手,一間屋子擦下來,才發現自己太久沒運動,竟也覺得有些累,出了一頭薄薄的汗。
  
  這時再要燒水沐浴就麻煩了,而且時間也不允許,舒歡就決定忍耐一下,喊了丫鬟們去睡,只單留下賞心作陪,因為頭一晚,教她一個人睡在這空蕩蕩的陌生地方,她多少有點害怕。
  
  兩人進了內室,賞心打算去鋪床時才發現問題來了——
  
  她們竟然都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沒有買被褥
  
  「這……」賞心猶在發愣,美景和良辰就打外頭進來了,一口一個:「糟我們都糊塗了,忘了買鋪蓋,姑娘今晚怎麼睡?」
  
  舒歡看看外頭天色,太晚了。
  
  古代同現代不一樣,點燈點蠟,天一暗下來,出去就不太方便,何況她們如今的住處,四周住的都是家境稍稍殷實些的人家,既是稍稍殷實,就沒有多少人會花錢在門首掛上燈籠去費蠟,要穿過一條黑漆漆的巷子出去街上買東西很不安全。
  
  「今晚就將一下,睡床板吧。」
  
  「那怎麼行」美景先急道:「已入了秋,夜裡還是很涼的。」
  
  舒歡笑道:「把門窗閉緊了,兩個人睡一床,不會太冷,只是明日別忘了去買被褥,還得買些筆墨紙硯、針頭線腦、茶碗茶葉……」
  
  這樣一算,居家過日子要用到的瑣碎東西還真多,手腳若是再散慢些,大概錢也就不知不覺的花出去了,看來今後還得備份帳冊,將每日花銷都記錄下來,看看自己同三個丫鬟,一個月要用多少錢才夠養活。
  
  吹了燈躺到床上時舒歡還在想這事,覺得自己手上買下的兩家鋪子可以先利用起來了,那家地段好些的想法兒租出去,另一家地段偏些的,可以用來賣自個畫的石頭,雕的東西,只是還不知道這裡的稅是怎麼收的,重不重,別到時鋪子開起來,賣東西得的錢還不夠交稅。
  
  而且,開舖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和丫鬟們大概是不方便拋頭露面去站櫃檯的,還得雇個夥計,但是工錢得給多少才合適呢?還有家裡沒有男丁,白天住著興許不覺著害怕,夜裡四周靜下來,就有種寒浸浸的感覺,教人忍不住的要去想,巷子裡那麼黑,院牆那麼低矮,會不會有賊偷什麼的悄悄爬進來……
  
  為了安全起見,還是養條看家狗吧
  
  舒歡才拿好主意,就聽見賞心在旁小心翼翼的翻了個身,顯然還沒睡著,她不由出聲問道:「怎麼,睡不著嗎?是不是床板太硬?」
  
  「不,不是,我是連山洞都睡過的人,有床板睡就很好了。」賞心忙道:「只是不曉得怎麼回事,就是一時半會睡不著。」
  
  其實,是床不夠大,她怕擠著舒歡,想盡量的往外靠,還擔心自己睡姿不好,無意識的攪得舒歡也睡不著。
  
  「姑娘也沒睡著?」她又笑起來:「如今想想待在顧家也有好處,起碼您不用睡床板。」
  
  這算不上什麼好處,唯一的好處大概是不用自己管家,沒那麼多需要操心的事,但相對來說也不自由。
  
  舒歡一笑:「別提床板了,其實在顧家,我連稻草堆都睡過」
  
  不是假話,最初穿過去時,她就睡過稻草堆。
  
  這麼一想,她又念起了顧熙然,不知道他如今在外面還好不好,要是知道她被休了,會有什麼反應……
  
  不行不行,思緒再這麼轉下去,當真要一夜無眠。
  
  舒歡為了讓自己放鬆心情,隨口問了一句:「你當初怎麼一個人在山野裡呆了那麼多個月的?」
  
  提起這事,賞心沉默了一會方道:「最初上山時帶走了家裡所有的口糧,心裡很害怕,找到一個被野獸廢棄的山洞就縮在裡頭成日不敢出去,盡量節省著吃那些口糧,撐了足足一個月,後來就挖野菜,撿山果,實在找不著東西吃時,也煮過草根樹皮,倒是運氣好,沒遇上兇猛的野獸,就當時腿上那傷,還是……」
  
  她話說到一半,聽見身旁舒歡鼻息稍重了些,轉頭藉著窗紙外頭映進來的月光一看,她已累得睡了過去,不由一笑,覺得心裡安定了一些,也跟著合眼睡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 栽衣
  
  次日賞心很早就起來了,熬了一小鍋甜粥。
  
  家裡沒有那些紅棗蓮子銀耳,粥裡只擱了糖,但不知道大家是心情好,還是昨晚的飯菜實在太糟糕,都當美味似的搶得一空,連舒歡都喝了兩碗。
  
  要忙的事情太多,不敢耽擱時間,眼見天色濛濛亮起來,舒歡留了賞心看家做飯,就帶著良辰和美景出了門。
  
  巷子裡有一種清晨特有的靜寂,幾戶人家半掩著院門,路過時,能夠聽見裡頭隱約傳出的鍋碗瓢盆的撞擊聲響和略帶惺忪的說話聲,也有出來倒夜香的丫鬟或是媳婦,瞧見舒歡她們眼生,不免要放慢腳步多打量幾眼,待對上她們的目光後,又扭頭急急走開。
  
  這樣的情形,是在顧家生活了好些年,早已淡忘幼時生活的良辰和美景都有些陌生的,她倆臉上帶著點新奇,轉著眼四處顧盼。
  
  舒歡也挺享受這樣不同往日的體驗,步子不由慢下來,等她們出了巷子,再看見大街上那些賣洗臉水和各式早點的小攤時,感覺越發新鮮,一路逛過去,等找到一家販賣布料的鋪子時,日頭已然高高的升了起來。
  
  衣裳是每日必穿的,這個錢可省不得,只是挑撿布料時,舒歡瞧都不瞧那些綾羅綢緞一眼,單瞟那些綿密軟厚的細布料子,倒不是嫌綾羅綢緞貴,而是嫌那些料子經不起折騰。
  
  綾羅綢緞穿著華麗鮮亮,那也只是新的時候,舊了就耐不住看了,而且經不起揉搓,洗曬的時候也要格外小心講究,就連穿在身上,坐臥時也要留神,要不就得刮花起皺,還不如細布的衣裳結實耐舊些,也舒適。
  
  良辰美景都是有眼色的,見她只瞧細布料子,在旁幫著挑撿時,也就只挑細布的料子,不過她倆終究有點納悶,最後挑好了布料,等著夥計裁出來包起時,美景就悄聲問道:「姑娘,怎麼挑了好幾種男子穿的顏色?」
  
  難道還要做給二爺不成
  
  舒歡一笑,先沒言語,付過銀子出了門才道:「咱們四個都是女子,在家還沒什麼,出門就有些不便,不如男女樣式的衣裳都做一些。」
  
  她一直就覺得男式的古裝也很好看,只要長得不太渣,氣質好一些的人,穿起來都有溫雅倜儻的感覺,偶爾,女扮男裝也不錯啊
  
  對於她這種想法,良辰美景說不上支持,但親眼見她著過幾回小廝的衣裳,覺得也沒什麼不好。
  
  扯了布料,就要將這布料做成衣裳,幾個丫鬟的女工都不是特別出色,她就索性再花點錢,找家裁衣鋪子包做了,可是想著很輕簡,當真站在那裡同那老裁縫確定衣裳的樣式,件數時,舒歡仍然頭痛了。
  
  天氣入秋,很快就要涼了,裌衣要做,棉衣也要盡早預備,再兼著衣裳還有上身和下身的區別,外裳裡要著裡衣,裙內還要著褲,這樣算下來,買的衣料就不夠,還要折回去再扯,直到最後確定下來每人裌衣做兩身,棉衣做兩身,還有男式的衣裳夾的棉的各做一身,統共就是二十四套衣裳
  
  人多,有時候也挺麻煩的。
  
  付定錢的時候舒歡很淡定,但良辰略有些不安:「姑娘,您該給自個多扯幾身鮮亮衣裳,我們這些當丫鬟的倒要不了那麼多。」
  
  「沒多做,總要有替換的。」舒歡一笑:「你總不能昨日穿的衣裳當晚洗了,次日不等乾就穿上吧?」
  
  她這麼一說,良辰想起小時家裡窮,夏日還好些,一到冬日,衣裳不容易乾時,時常有沒褲子可穿,只好躲在炕上拿棉被蓋著遮羞的尷尬事情發生,臉上不由微微紅了起來。
  
  舒歡再道:「就這也是委屈你們了。」
  
  美景神色一黯:「是您受委屈了才對。」
  
  在顧家時,舒歡衣裳雖不及方氏多,也還有好幾箱,及到此時,只有剛夠替換的,想起來真是很寒酸了。
  
  舒歡對此卻是毫不在意,噗嗤一笑,悄聲道:「我不是不想多做衣裳,而是怕這老裁縫趕工趕得臥病不起」
  
  她這麼一說,良辰美景看看在一旁忙得擦汗的老裁縫,不覺也笑了起來。
  
  細布的料子其實價錢也不便宜,再加上裁縫的工錢,這二十四身衣裳做起來,也花了足有十五兩銀子,雙方約好五日後來取衣裳。
  
  老裁縫這麼說的時候,美景滿面的不信:「怎麼能做這麼快?掌櫃的,您可別趕工趕得累倒了,回頭還要咱們付藥錢」
  
  舒歡和良辰在旁悶笑。
  
  老裁縫被她說的又是汗出,尷尬道:「姑娘說笑了,這衣裳許多人一塊做呢,不單只是我一個。」
  
  舒歡聞言看看鋪面,用現代的眼光來估,二十來平的地方,不大,鋪內掛著十來身做好了等人來取的衣裳,只這老裁縫一人在忙。她就知道這只是個接活的鋪面,而這老裁縫只管量尺寸,做衣裳的地方必定不在此處了,心念一動就問了一聲:「掌櫃的,找你打聽一聲,你這鋪子,一月要付多少租錢?」
  
  一趟接了這麼多活,這老裁縫像是心情甚好,沒怎麼猶豫就答了:「如今世道艱難,生意不好做啊,我這鋪子不大,每月也要五兩的租銀,先頭還雇了個夥計幫忙,但為了省點工錢,上個月也辭了,說不得自個辛苦些,再多帶幾個學徒,掙口飯吃。」
  
  舒歡在心裡略一盤算,她那個好地段的鋪子比這裡要大上許多,兼著位置在主街上,要想往外租,估摸著這一月十兩的租銀是少不了的,省著點花的話,興許她和丫鬟每月的吃用就不必再動那些銀票了。
  
  這樣一想,她心下略定,又問那裁縫道:「您老雇的那位夥計人品如何,如今可有主家了?」
  
  老裁縫微怔,覷眼打量了她兩眼:「怎麼,姑娘這是要僱人?」
  
  「是啊」舒歡笑道:「正想雇一個,不須多機靈,老實厚道點的最好。」
  
  老裁縫點點頭道:「要說我雇的那夥計,人還不錯,就是話不多,不怎麼會招徠生意,你既要老實的,他倒合適。」
  
  「那……」
  
  「這樣吧,我知道那夥計住處,回頭替你跑一趟,問問他如今有活做著沒有,回頭你來取衣裳時,我給你個准信兒。」
  
  舒歡一喜,連忙道謝,又同那老裁縫說了兩句閒話,見他又有生意上門,這才道辭離去。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9:38 PM

第一百六十五章 風黑月高夜
  
  這一日過得好快。
  
  舒歡想著從顧家出來時沒多帶衣裳,如今還差現成的衣裳要等著替換,因此從裁衣鋪子裡出來時,又順道去了趟成衣鋪,撿著合身的新衣,又一人挑了一身。
  
  這就已經時近正午了,三人找了家食肆吃了點東西,就忙著去買那些零碎的日常用口,當然最少不了的,是夜裡睡覺時要用的鋪蓋,等到各色東西都買齊了,這才買了些炙雞爊肉之類的熟食,用乾荷葉裹著,回家去了。
  
  家裡賞心已做好了飯,燒了洗澡水。
  
  吃飽喝足,泡進浴桶裡,舒歡這才覺得一身的疲勞被熱水泡得從四肢百骸裡散出來,渾身都是愜意。
  
  獨立出來當家過日子,錢花得如流水一般,就這一天,花出去二十來兩銀子,不過這是沒辦法的,一個新家要建起來,自然費錢,何況這些銀子大部分花費在了衣裳上頭,還有她用的筆墨紙硯也很貴,若是日後安定下來,只顧吃喝,用不了這許多錢。
  
  累,但是心裡感覺暢快,已經許久沒有這樣自由的在大街上肆意亂逛過了。
  
  只是,有點想顧熙然了。
  
  要是兩人都離了顧家,在一起該有多好……
  
  泡澡泡得太舒服,舒歡迷迷糊糊的都將要睡著了,直到美景在外頭急促的敲門,用一種帶了點緊張的聲音,輕喚道:「二奶奶,二奶奶您洗好了沒有?」
  
  舒歡被這聲音驚醒,有一瞬間的茫然,以為自己還未離開顧家,這一切只是一個夢,無端的失落就湧上了心頭,但等她清醒過來,就發現是敲門的美景過於緊張喊岔了,用上了往日的稱呼。
  
  「就好,有什麼事?」
  
  她問了一聲,急忙擦乾了身子,將衣裳穿好。
  
  美景直等到她啟開房門,才驚慌的稟道:「方纔賞心洗了腳,去院子裡潑水的時候,看到牆頭有道黑影晃了過去。」
  
  舒歡一怔:「她看岔了吧?」
  
  美景絞著帕子道:「我也是這麼說,可賞心說她在山林裡住過,夜裡頭沒什麼光也能看清東西,那黑影絕不是貓,倒像是個人,趴在牆頭往咱們院子裡張望來著,看見她才縮了頭去。」
  
  「她出去查看了沒?」
  
  「沒,她怕真是賊人,這一開門,倒放了進來。」
  
  舒歡微皺起眉,越過美景的肩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這會大概已至亥時,古人睡得早,這個時辰大半都已經歇下了,若說有賊人出沒,倒也合理。
  
  美景見她沉吟,總覺得後背發涼,時不時的要回頭偷瞟一眼。
  
  沒辦法,前院很小,不多幾步就走完了,因此她站立的位置,離那院牆其實很近,她真怕一回頭就看見一顆人頭豎在院牆外頭,可是不回頭吧,想著有人在身後盯著自己,那感覺更加沒法忍受。
  
  好在舒歡沉吟不久,道一聲:「怕是咱們搬家上街時,被賊盯上了。」
  
  這不是沒有可能的,這種年代,左鄰右舍都相熟,驀然搬戶眼生的人家進來,他們背地裡自然要議論紛紛,說不定就被有心人聽去了,再兼著她們四個女子獨住,怕是越發惹眼。
  
  美景顫著聲問:「那……那怎麼辦?」
  
  「賞心和良辰呢?喊她們都出來。」舒歡說著就往灶房裡走,什麼菜刀啊,擀面棍和鐵勺都翻了出來,分給三位丫鬟,她自己手裡拎了把火鉗道:「先別自己嚇自己,說不定賞心真是眼花看錯了,咱們都穩住,夜裡睡覺時警醒些,我守上半夜,你們三個分一分,輪流守下半夜吧。」
  
  良辰忙道:「有我們三個守夜就好,您去睡。」
  
  舒歡搖了搖頭道:「不妨,最多明日睡晚些。」
  
  反正也不需要去向人請安了,睡到天黑都沒人敢說她一個不字。
  
  賞心看看手裡的擀面棍道:「我有八分把握沒有瞧錯,但就手裡這些家什,萬一真有賊人來,咱們能抵擋得住嗎?」
  
  「那就要看有多少賊人了,若只來一個沒什麼功夫的倒還不怕,四個打一個總夠了吧,再說還能喊叫呢」舒歡想了想道:「就怕還有同夥,或是那賊身手不錯。」
  
  美景在旁出主意:「要不去紀大夫那裡,央杜師傅過來陪一夜?」
  
  舒歡搖了搖頭:「這會出去豈不是羊入虎口?再說他過來住著也不方便。」
  
  她真後悔今日只顧著買日常用的東西,就忘了買狗。
  
  四人聚在灶房裡,都悄著聲說話,使得氣氛反倒緊張起來。
  
  舒歡覺得這樣死等著也著實不是辦法,說不定賊沒來,自己先嚇軟了,還是先找點什麼事做做更好,加強防備,因此帶著三個丫鬟將各房門上的門栓都取了下來,只留著正房門上的沒取。
  
  必要時,這些也是武器。
  
  「要是再有點什麼尖銳的東西就好了。」四人圍攏在正房裡時,舒歡盯著那院牆下的泥地,喃喃自語。
  
  美景不解道:「尖銳的東西?」
  
  「嗯,就像釘子……」舒歡說著,忽然腦中靈光一閃,沒有釘子,但是她有針
  
  良辰也想到了:「針咱們今日在街上買了一大包繡花針的」
  
  舒歡忙喊她們找出來,隨後躡手躡腳的挪近院牆處,在大門兩邊的泥地上,前前後後,密密麻麻的將那一包繡花針全插上了,只留了半截針尖在外頭,被雜草掩著,黑夜裡根本瞧不出來,若是有人試圖從牆頭躍下來,不論往哪個方向跳,都免不了要中招。
  
  做完這些事,四人心下略定,但是舒歡還不放心,問了一聲:「賞心,咱們的水和柴還剩下多少?」
  
  賞心做飯,這種事情自然是留意的,想都不想就道:「屋裡三個水缸,那天杜師傅走前都挑滿的,如今還有整整兩缸水沒用呢,至於柴禾,他使人挑了一整擔來,估摸著還夠燒上三天。」
  
  聽見這話,月光底下,舒歡的眼眸看起來星亮,唇角揚出了點詭異的弧度:「好,很好」
  
  美景不知她要做什麼,納悶道:「姑娘怎麼忽然問起這個來了?」
  
  舒歡不答,只吩咐道:「灶房裡兩口鍋都燒起來,一口鍋燒滾水,另一口鍋燒滾油」
  
  三名丫鬟微怔了怔,這才明白過來她的用意,精神當即一振,臉上也露出了歡喜的神情,答應一聲就去忙碌了。
  
  今晚,這賊人不來便罷,若真來了,就別想全身而退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捉賊
  
  防禦措施做好,守夜的計劃自然也要調整,兩人一輪,這樣才能在最短的時間裡處理突發*況,因此上半夜舒歡帶著美景守夜,下半夜則輪到良辰和賞心。
  
  不知道是賞心真的眼花了,還是那賊人覺得自己暴露了,總之舒歡等到兩眼快睜不開,仍然沒發現院牆那端有什麼異常。
  
  美景呵欠連天,悄聲道:「咱們是不是大驚小怪了?」
  
  舒歡強忍著困,拿冷水擦了把臉:「凡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美景聽了有些恨恨:「那該死的賊人最好早些來」
  
  「怎麼?」舒歡詫異道:「你不是害怕麼,怎麼還盼著來?」
  
  美景苦著臉往灶膛裡添了一根柴:「他晚來一刻,咱們這柴就多耗一些,燒的可都是錢哪」
  
  這話說得舒歡憋不住悶笑了一陣,沒想到美景也會當家了,不過這年頭山深林茂,到處是樹,柴禾自然不貴,賣柴賣的其實是勞力,而這種不需要什麼技術含量的勞力,往往是不怎麼值錢的。
  
  兩人困到不行,鍋裡現成的熱水舀一些出來,泡兩碗濃濃的茶,再有的沒的扯兩句閒話,倒覺得時間容易打發些。
  
  直等到三更早過,再撐不住了,兩人才從小板凳上起身,稍稍收拾了一下,打算喊醒良辰和賞心來接替守夜。
  
  美景摸著蠟燭,想去灶堂裡點蠟照路,卻被舒歡一把拖住。
  
  「姑娘……」美景納悶回望,卻看見舒歡將食指抵在唇上,側著耳,彷彿在傾聽外頭的動靜。
  
  只這一個簡單的動作,美景立刻覺得渾身寒毛乍了起來,緊接著舒歡就推了她一把,打了個手勢,讓她去將良辰和賞心叫醒。
  
  再怕美景也知道事態緊急,不敢遲疑,摸著黑就慌慌的去叫良辰和美景了。
  
  舒歡待她出去,一手拎起那火鉗,另一手則扯了一條新買的床單,躡手躡腳的走到灶房門邊,就那樣死死的盯著院牆,很快就看到兩道黑影翻過了牆,緊接著縱身往下一躍——
  
  預期的慘叫聲沒有出現,她看見那兩道黑影晃了一晃,發出悶哼聲響。
  
  舒歡不知道那些針到底怎麼回事,但是看這情形就知道起的作用不大,不敢耽擱,衝出去先將那床單揚了起來,往倆賊人身上兜頭罩去。
  
  良辰和賞心是和衣睡在正房廳堂上的,一推就起,此刻良辰和美景已合力抬著那口油鍋從灶房裡出來,而賞心睡覺時就將鐵勺抱在了懷裡,順勢舀起一勺喊了聲「姑娘小心」,待舒歡身體往旁一避讓,她那一大勺滾油就潑了出去。
  
  淒厲的尖叫聲終於刺破了寂夜,遠遠的傳了出去。
  
  那倆賊躍下牆時就覺得足下一痛,有點不對,但還未來得及察看,又被飛過來籠住自己的床單駭得一跳,待一把扯下床單,伸手去拔腰間匕首時,滾油就潑到了他們身上。
  
  他們身上穿的是挺專業的行頭,一身行動利索的夜行衣,但只是單衣,哪裡擋得住那滾油,被燙得嗷嗷亂叫,慌痛中也不知是要奪路而逃,還是衝上去先把那幾個小姑娘給解決了。
  
  見這倆賊帶了明晃晃的匕首,舒歡哪裡還敢手下留情,見丫鬟們忙著一勺一勺的潑著滾油,自己就飛快的閃身進了灶房,用火鉗抽出一根還在燃燒的柴禾,出門就將之往倆賊站立之處拋了過去。
  
  火見著了油,轟的就燃了起來,那兩人瞬間就被點成了半截蠟燭,躺到地上拚命翻滾起來。
  
  近乎刺耳的慘叫聲裡夾雜著一股奇異的焦臭,舒歡自己都被唬了一大跳,沒想到這火燃起來這樣輕易,緊接著門外傳來慌亂的腳步聲和說話聲,想是那些被鬧起來的左鄰右舍趕了過來。
  
  至此她才長出了一口氣,穩了穩神道一聲:「潑水。」
  
  「哎」美景闖進灶房去,要端那鍋滾水出來。
  
  舒歡連忙更正:「涼水。」
  
  油和火真是太有威力了,小心火燭果然是必要的,這會這倆賊絕對沒有戰鬥力了,她也不想在自家院子裡鬧出人命來,要不往後成了「凶宅」,她怎麼能住得安心。
  
  涼水一盆盆潑下去,加上那倆賊自個在地上拚命翻滾,等到終於滾到了正房台階下,沒油之處,才總算將火壓了下去,但是他們的慘叫聲沒停,街坊鄰居也辨清了聲音來源,在外頭敲門,高聲詢問發生了什麼事。
  
  舒歡飄了個眼色過去,良辰小心翼翼的踩著滑腳的油水,上前開門。
  
  待說明了情況,知道是捉賊時,那些街坊鄰居都吵著問賊在哪裡,要趕著扭送到裡正那邊去。
  
  良辰往旁退了兩步,讓出點路來,指著台階下那還在慘呼呻吟的兩個賊道:「就是他們。」
  
  四周有一瞬間的靜默。
  
  那些街坊鄰居都是提著燈籠掌著蠟燭來的,照了一會,才看清那倆賊遭受到了怎樣熱情的對待,倒吸一口涼氣後,都有些面面相覷,好半晌才有稱好聲響起,說這些日子來巷子裡人家都遭過賊,有的是入夜被盜,有的是大白天晾在院子裡的衣裳眼錯不見就沒了,大伙也防備過,就是沒逮著賊,如今卻可安心了。
  
  這些稱快聲裡,自然也夾雜著一些年紀稍大之人的念佛聲,連連嘮叨著,要舒歡她們今後小心火燭,再不能做這樣莽撞的事,要不萬一院子燒起來,蔓延到整條巷子,可是幾十戶人家都要遭殃的。
  
  在老太君那裡受過教訓,舒歡知道這時候的人都有些畏懼火災,也不辯解,只連聲稱是,隨後就有人自告奮勇的找了繩索來要捆那倆賊,沒想上前細看,才發現那倆賊壓根就不用捆,身上不是燙傷就是燒傷,粘連著衣裳,模樣兒慘到站都站不起來,更別提掙扎逃跑了。
  
  「燒成這樣,也不知活不活得成。」
  
  「真慘啊」
  
  「還是先送到裡正那裡去吧,看裡正怎麼說。」
  
  「抬著去吧,他們壓根就走不成」
  
  ……
  
  潛台詞是:這四個小姑娘,真狠
  
  舒歡看見了他們投射過來的那種帶著點畏懼的古怪眼神,沒怎麼在意,因為這種時候不對賊狠,那就是對自己狠,要讓這些思想封建的古人知道她們屋裡遭了賊,就算性命無礙,也會有人去惡意猜測她們有沒有受到別的侵犯。
  
  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她哪怕不在乎,也不想丫鬟們跟著她在別人的指指點點下生活。
  
  不過賊捉住了,此刻安全無虞,她也不想趕盡殺絕,向這些前來幫忙的鄰居道了謝後,就央人去請紀大夫來替這倆賊瞧傷,至於傷好了之後如何,那是縣太爺的事,與她無關,退一步說,依著此時的律法,夜闖民宅那是大罪,別說這倆賊沒死,就算死了,那也是自找的,不會有什麼罪名落到她的頭上。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1 09:39 PM

第一百六十七章 歸期遙遙
  
  實在是太睏倦了,等到紀丹青帶著杜秋趕來時,舒歡只對他們說了一聲抱歉和謝謝,就再也沒有體力支撐,回到房內,倒在床上就大睡特睡。
  
  生物鐘已經養成了,儘管很疲累,但休息過後,次日舒歡還是一早就醒了過來,半清醒半朦朧的那一刻,躺在床上,聽見外頭院子裡有刻意壓低的說話聲,那是杜秋和良辰,雖然聽不清在說些什麼,但是那含糊和低微的聲音有一種莫名的力量,讓人感覺異常的平靜而安心,起碼睜眼的這一刻,她都忘了昨晚的經歷,只覺得有種平淡的快樂,全身心的放鬆。
  
  躺了一會,昨晚的事又湧入腦海,沒有後怕和不安,她也不關心那兩個賊如今怎生情形,她只是暗歎了一聲,怎麼顧熙然去了這麼些天還沒有回來。
  
  才坐起身,美景在外探頭瞧見,笑道:「姑娘醒了?」
  
  舒歡一邊穿上外裳,一邊問她:「紀大夫走了?杜師傅在外頭做什麼呢?」
  
  其實也不用美景答,她走到外頭就瞧見紀丹青坐在院中喝茶,看著良辰和賞心在清理油膩膩的地面,而杜秋則是蹲在門邊,清理泥地裡的繡花針。
  
  「對不住了。」舒歡十分歉疚:「大半夜的鬧了你們來,害你們都沒歇好。」
  
  聞言,紀丹青回頭看了看她,點頭笑道:「沒出事就好。」
  
  誰都不提那兩個賊,重要的是他們帶來了危機感,而不是他們本身。
  
  杜秋拈著一枚繡花針從地上站了起來,手指摩挲著針尖道:「這針太細,大半被踩進了泥地裡,還有不少被踩彎踩斷,幸好你們昨晚還備了滾油滾水,要不怕是凶多吉少。」
  
  是凶多吉少,那倆賊人穿著夜行衣,蒙著臉,身上還帶了匕首,已經不是普通的偷竊了,帶著強搶的性質。
  
  美景這時端了一碗雞蛋羹來,聽見這話,撇撇嘴道:「真不知是哪裡找來的晦氣,被賊盯上的偏是我們,浪費了好多油和柴,還有這些針都可惜了。」
  
  「也沒什麼不好。」紀丹青一笑:「昨晚替那兩個賊治敷藥時,就聽見你們那些街坊在悄聲議論,說你們不是好欺負的,回頭一傳十,十傳百,尋常賊盜怕是都不敢往你們這裡來。」
  
  舒歡忍不住噗的笑了:「這是悍名在外。」
  
  「還是要謹慎。」杜秋將撿起的繡花針都斂在一塊:「你們昨日怕是買了不少東西,惹了眼,這家裡又沒男子,是最好下手的人家。」
  
  舒歡順勢道:「杜師傅,想法子幫我們弄條看家的狗來吧。」
  
  「狗要養。」杜秋點點頭道:「我再想法子替你們弄些防身的武器,這院子裡也該布點陷阱機關,還有,天一黑,你們最好別出門。」
  
  「唔。」紀丹青沉吟道:「在下可以替你們制點**,留著防身吧。」
  
  陷阱機關,還有傳說中的**,聽起來很玄妙的感覺,既然他們熱心,舒歡自然求之不得,道了謝,就將此事拜託他們了,她自己則帶著美景出了一趟門,去糕點鋪子裡買了各式點心回來,一一上門拜訪那些左鄰右舍,這樣萬一有什麼事,也好請別人幫忙照應。
  
  居家日子,樣樣事情都要自己經手操心,忙碌之下時光倒也匆匆,轉眼就數日過去了。
  
  其間舒歡拜託過紀丹青,請他上顧家替老太君瞧病時,將她目前的處住告訴顧熙和一聲,再順便打聽打聽,顧熙然究竟什麼時候回來。
  
  紀丹青很快就帶了回話給她,說是顧家此刻內憂外患,內憂就不用提了,舒歡都知道,至於那外患就是生意場上的事了,彷彿有幾家生意對頭得知顧家如今沒有主事的人,都聯起手來對付他們,弄得顧家此時周轉銀錢有些接濟不上,各處的鋪子生意又壞起來,頗有點大廈將傾的頹勢。
  
  當然,顧家好不好,此刻同舒歡一點關係都沒有了,但是這種情況下,老太君就等著親戚援手了,偏偏方家那邊得罪了,不太指靠得上,老太君就越發急著要同章家聯姻,來個親上加親,說白了就是把雙方關係搞得更好更鞏固些,這樣章家就肯心甘情願的在這件事上多出些力。
  
  各種情勢的逼迫之下,老太君都顧不上顧熙然還在孝期不能成親了,舒歡前腳被休出門,她後腳就張羅起納採下定的事來,當然拜堂迎親總要等孝期過後才能辦,可是舊時風俗,只要親事一定,不管成沒成親,男女兩家差不多都算是親家了,若無重大緣故,親事輕易毀不得,毀了就是兩家徹底撕破了臉,由親家變仇敵。
  
  以上種種,都是顧熙然至今還沒有回來的原因。
  
  這門親事既然如此要緊,老太君自然不允許其中出什麼紕漏,據顧熙和說,老太君前兩日就使人送了信去,將顧熙然打發至另一處地方去料理事情,估摸著沒有十天半個月回不來,就回來,那時生米也做成了半熟的飯,悔不得了。
  
  顧熙和原也留了心眼,想教那送信的給帶個口信,告知舒歡被休之事,但老太君似乎也防著他洩密,在那送信的離去之前,壓根不讓他離開自己身旁半步,而他從旁人嘴裡,也問不出顧熙然如今的具體所在。
  
  紀丹青道:「四爺對此深感歉疚,教在下代他道聲歉,說會接著留意,有機會就讓人帶信給二爺。」
  
  舒歡聽了這番話,心裡自然黯然,想要盡早再見顧熙然的願望落空了,但她面上沒露,只是搖了搖頭:「這又不是他的錯,他道什麼歉,回頭替我謝謝他吧。」
  
  紀丹青默默點了頭,看著她,心裡也有些感歎。
  
  若老太君執意要拆散他們,那麼顧熙然回來又能如何?聘者為妻奔者妾,除非她不顧名份,同顧熙然遠走高飛或是換作小妾的身份被納進顧家,要不破鏡就難有重圓的一日。
  
  舒歡自然不知紀丹青心中如何作想,她只想著,十天半個月,不算久,她等不過她昨日已去銀樓取回了做好的銀簪和銀鐲,將最值錢的兩張銀票和房契都藏在了裡頭,隨身帶著,又付了做衣裳的錢,再數數手頭剩下的散碎銀兩就不多了。
  
  這樣坐吃山空啃老本可不成
  
  好在去取衣裳時裁縫鋪子裡的掌櫃也給她回了話,那夥計還未找到差事,在鋪子裡候著她呢,她一見對方樣貌忠厚,再問兩句話,覺得是個實誠人,就花每月一吊的工錢雇了,準備將那小鋪子先張羅起來,有的沒的,賣點東西出去養家,安心的等著顧熙然回來。



第一百六十八章 虛驚
  
  新雇的夥計老實過頭,的確像裁縫鋪的掌櫃說的那樣,不怎麼會招徠生意,但舒歡發現他記性很好,什麼東西賣什麼價,只要說一次,他就絕不會忘記,也不會搞混,於是她就想了個法子,替鋪子裡每樣待賣的貨品都安上了一個煽情的背景故事,讓那夥計記了下來,有客人上門時,就好說給人家聽。
  
  當然這些背景故事的來由就不用深究了,有些是舒歡從前看過的故事,有些是她胡編的,只求感人,不求真實,畢竟她賣的都是石畫,跟古董一樣,讓人買回去收藏把玩的,有了背景故事,這些東西才有了靈魂,才能勾起人的購買慾望。
  
  鋪子都是染墨打理好的,裡頭現成的貨架都有,雇了夥計,將要賣的畫石上架,要賣的畫上牆,再掛個招牌就能開張,從這一點來說,舒歡這店開得著實容易,至於記帳也不難,待賣的東西抄一份冊子,賣掉什麼記一筆就得,這個活兒,她就交給了識字的賞心。
  
  稅錢她也打聽過了,像她這樣開舖子賣東西的,每收入千錢,課稅三十,不過其間手續煩雜,還要相關衙門敲章 蓋印,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幸好手頭沒有別的事,她就帶著賞心跑了一輪下來,把必要的手續都做到位,順便指點賞心記清,那麼今後生意上的事,她就可以偷懶放手了,還美其名曰不論是官場還是商場,成功者都要懂得識人用人,否則事事親為,就有分身法都忙不過來。
  
  美景聽了這話,忍不住掩著嘴笑:「我看您是討厭看帳才這麼說的吧?」
  
  舒歡瞟她一眼:「你可以說得含蓄點,用不著這樣直白。」
  
  她是真的討厭看帳,討厭跟衙門裡那群打著官腔的大爺們打交道。
  
  一句話,惹得在旁做針線活計的良辰笑起來,緊接著一身男裝的賞心就抱著帳冊從外頭進來。
  
  舒歡問她:「生意如何,賣出去什麼沒有。」
  
  賞心搖了搖頭,怕她失望,忙道:「您別心急,鋪子這不才開張三日麼?昨日可是賣了一套畫石出去,得了三兩銀子呢我看每月只要能賣上三五套畫石,就儘夠花用了。」
  
  舒歡不急,她甚至有過一樣東西都賣不出去的心理準備,畢竟沒有多少人肯花大價錢來買那些吃不得用不得的畫石,何況那鋪子的地段還不好,十分的不起眼,如今能賣出東西去,已經謝天謝地了,再說托紀丹青往外租的鋪子,昨日就有紀家老僕來回話,有人要了,租錢訂的是一月十二兩,光這些錢就夠她每月花用了,於是自己開的鋪子賺不賺錢就更沒要緊了,可以當成是閒暇時的一種消遣,每月賺的錢夠上稅,夠付夥計工錢就得。
  
  這頭才說著話,院子裡的狗忽然吠起來。
  
  美景一拍額頭道:「我忘了餵狗」
  
  說著又央道:「良辰你陪我一塊去吧,那狗太凶,我有點害怕。」
  
  良辰平時很好說話,撂下手裡的針線就跟著她出去。
  
  舒歡也沒留意她們,只低著頭想心事,覺得自個手裡剩的五千兩銀子白放著也是浪費,還不如想法子多收幾家鋪子回來當包租婆,這樣往外一租,哪怕什麼都不幹,每月也該有一百兩銀子的進帳,積少成多,總比白放在手裡強,就算到了那要用錢的時候,也可以將鋪子往外一賣,就是一筆現款收入……
  
  她正思謀著,忽然擱在桌上的茶碗自個震顫起來,與那茶壺撞得叮叮直響,緊接著桌子也晃了兩晃,狗叫得更大聲了,美景還驚呼了一聲,隨即就是碰的一響,不知道什麼東西砸到地上碎了。
  
  這是——
  
  舒歡驀然站了起來,對上了賞心那有點驚慌的目光。
  
  「地震」
  
  她話音才落,就覺得腳下的地面又恢復了平穩,手扶的桌子也不再震顫,但是良辰和美景卻驚慌的跑了進來,四人一時間有些面面相覷。
  
  好半天,舒歡才回過神來,輕吁一口氣問道:「什麼東西砸了?」
  
  美景的聲音有些發飄:「沒……就是屋簷上滑了兩片瓦下來……姑娘,方纔那是……」
  
  「別慌。」舒歡安撫她道:「只是小小的地震,沒什麼關係。」
  
  話是這樣說,但她自己也有些驚魂未定,立刻就把才纔想的要多買些鋪面來生財的盤算給打消得一乾二淨。
  
  染墨不在,她對這世界不太熟悉,對商業上的事情也完全不懂,買鋪子很容易被騙不說,最要緊的是誰能保證沒個天災人禍?再說她也沒有太大的野心,不想榮華富貴,只要這一生能平安度過,收入夠吃穿花用,略有節餘就滿足了,因此那些銀票,還是捏在自己手裡比較安全。
  
  喝了兩口熱茶壓了壓,覺得情緒緩和過來,舒歡才出去查看,見那條方才狂吠不止的狗此刻已然安靜下來,正趴在那裡邊搖著尾巴邊啃骨頭,要不是那兩片從屋簷上滑落下來的碎瓦還四分五裂的散在地上,她簡直要將方纔那一陣搖晃,當成是自己的幻覺了。
  
  片刻後,院牆外頭就飄來鄰居們驚慌的交談聲,也有人在大聲喊著自己孩子的名字,要將之喚回家中,聽起來十分吵雜。
  
  「你們——」舒歡回過頭去叮囑:「下次若是再遇到這樣的事,就待在屋子外頭,或是跑到空曠處,來不及跑的話,就躲到結實的木床木櫃邊上。」
  
  她說得鄭重其事,丫鬟們不敢大意,都牢牢記下,連聲應是。
  
  舒歡回到屋內,仍是有點坐立不安,她知道地震是正常的地殼運動,不會產生什麼迷信的恐慌,她慌的是不知道方纔那地震究竟是震級較小的主震還是主震發生前的前震,於是越想就越是坐立不安。
  
  良辰心細,覺察到她表面的平靜下掩藏的慌懼,問了一聲:「姑娘在擔心什麼?」
  
  舒歡答不出來,她只是擔心而已,很有可能是自己嚇唬自己,那又何必說出來讓別人跟著一塊擔心呢?不過,她倒想起在地震多發地帶的居民,常備著逃生包,必要的時候,一拎就能出門,她是不是也該預備一個?就是不防地震,也可以用來防備天災火患什麼的。
  
  想到就做是一種好習慣,舒歡再次穩了神,道一聲:「美景,把針線取來。」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2 10:20 AM

第一百六十九章 歸心似箭
  
  同杜母學過一陣女工,因為舒歡本身就會畫畫,描花樣這樣的步驟就可以略去練習的過程,直接上手繡的就是花,雖然針法學得不全,繡得也不夠熟練不夠好,可是用來單縫些東西是沒有問題了,縫出來針腳也算平直,不像沒學時,能縫出一條歪歪扭扭的蜈蚣腿來。
  
  她做了一個背包,有寬寬平厚的帶子,可以雙肩背在身上,這比一般包袱好用,能夠完全騰出雙手來,雙肩背負也能減輕負擔,布與布的接縫處,針線密密麻麻,不求美觀,只求結實。
  
  這麼一個怪模怪樣的手工布包,她縫了足足一天,縫完後就覺得脖子酸疼得簡直要抬不起來了,可是一個包又不夠用,她只好喚了丫鬟來,讓她們照著這個樣兒,多縫幾個出來,然後她就倒頭去睡了。
  
  一覺醒來,面前多了三個包,都是結結實實的,要論美觀程度,也比她那個好看數倍,於是舒歡就覺得自己在女工這件事上著實沒有什麼特長,這幾個不常動針線的丫鬟,都比她要強得多。
  
  她眼睫輕顫了兩下,低聲笑道:「縫得很好。」
  
  丫鬟們聞言吁出一口氣。
  
  美景笑道:「那就好,我們還擔心呢,怕同姑娘做的那個不像。」
  
  當然不可能像,要學她把包做得那樣難看,那也是需要一定功力的。
  
  舒歡被她說得有點窘,咳了一聲把話帶過:「再做三個吧」
  
  ……
  
  油紙包裹的烤得完全沒有半點水分,可以儲存很長時間的乾餅,一大紙包糖果和鹽,盛滿了清水的水囊,針線包,火石火鐮和火絨,蠟燭,炭條紙張,一套替換衣裳,帶鞘的匕首……
  
  背包縫出來後,舒歡就在往裡頭填東西,直到塞得滿滿當當,想起常用的藥也得備一些,就打發良辰和美景去紀丹青那裡討要,順便帶三隻背包過去交給紀丹青,裡頭自然也裝滿了這些應急物品。
  
  「好重」美景皺著眉道:「姑娘,你這兩天好古怪,準備這些東西到底要做什麼用?」
  
  舒歡想都不想就答:「預防萬一,要是哪時候房子起了火,或是像前兩天那樣地震了,你們就記得一人拿一個包,奪路就逃,不要再想著收拾屋裡這些東西了。」
  
  說到這裡,她忽然想起件事,開了箱子就撿了一身厚實點的棉襖,取了針線,開始往內裡縫隱密的暗袋,打算將她那些貴重的金銀首飾都封進去。
  
  財不露白,這個道理她打小就知道。
  
  良辰卻是呆呆看著桌上那三隻背包,遲疑道:「紀大夫那裡,真的要送這東西去麼?」
  
  舒歡一笑:「有備無患。」
  
  出乎良辰和美景的預料,她們送這背包去丹青居時是很為難的,生怕紀丹青會嘲笑舒歡沒事閒得慌,送他這樣的古怪物事,倒沒想他看見背包後壓根沒露出半點嘲笑的意思,而是鄭重的點了點頭,向她們道了謝,還說了一句:「倒是你們家姑娘想得周到。」
  
  其實周到提不上,只是生在科技落後的古代,信息極其閉塞,真有什麼事發生,他們這樣的平民百姓也不可能提早知道的,準備好應付各種突發事件,才能高枕無憂。
  
  天將黑時,城外兩騎奔馬,飛踏而來,趕在城門將閉時,順利進入了城內。
  
  城內街道上還是熙熙攘攘,行人擦肩,他們不得不牽著馬緩行。
  
  領先走的那位男子,一身素白長衫,沾染了不少塵灰,卻絲毫不減他的雋爽風姿,尤其是那一雙亮如清泉的眼眸,替他那張原本就俊雅的臉添了三分奪人的神韻,教人一見就挪不開目光,引得街市上許多女子路過他身旁後還羞怯的回頭張望。
  
  這樣一個人,卻彷彿心思重重的模樣,飛斜的長眉緊聚在一處,滿面皆是不耐煩的神色,對路上那些少女投來的目光,視而不見,只忙著趕路。
  
  「二爺,二爺您慢點。」他身後牽馬的小廝一頭是汗的趕將上來:「前邊有家賣茶的鋪子,二爺吃杯茶歇歇再走?」
  
  此人正是顧熙然了。
  
  他緊抿了一下唇,淡淡道:「都快到家了還吃什麼茶?」
  
  「可是……」追在他身後的染墨十分為難:「您回來得這麼突然,家裡都不知道,小的怕太君吃驚,您還是……還是吃杯茶歇一會,讓小的先回去稟報一聲如何?」
  
  顧熙然掃了他一眼,臉上露出點笑:「你是怕家中出了什麼事,我說都不說一聲就冒然趕回來,害得你被罰吧?」
  
  「二爺……」染墨無言以對。
  
  「好了,別擔心,你如今跟著我,自然要護你周全。」顧熙然說著就牽馬繼續前行。
  
  他著急趕回來,是預感到家裡有事發生,要不為何老太君左一封信,右一封信,總將他往遠處打發,要說真有急事讓他去處置那倒罷了,偏偏信上每回都說得很嚴重,但是趕過去一查,只是帳面有點小問題,這樣的事情,隨便打發一個帳房先生去查就可以了,何必支使他這個對生意不太懂的人趕過去處理?
  
  再者,這些天他同帳房先生學了不少東西,閒暇無事時又常同鋪子裡的掌櫃閒聊,探出不少情況,發現此刻麻煩最大的,該是顧家在景天城裡的那一大攤生意,偏偏老太君對此提也不提,彷彿壓根沒事一般,他就不得不仔細的思量一下,她打發自己出來究竟有何用意了。
  
  越想,越覺得心裡頭不安。
  
  顧家還有他最在乎的那個人在,怎麼想,他都覺得老太君支他出來是想對付舒歡,因此前兩天不顧染墨和帳房先生死勸,執意要往景天城趕。
  
  待趕到近城處,半路上打尖,聽人說起前兩天地震,儘管只是小震,仍讓他面色白了一白,越發的歸心似箭,一路奔馬揚鞭,緊趕慢趕,趕進了城。
  
  如今顧家已近在眼前,路上人多,不能騎馬已經讓他很不耐煩,染墨再要勸他稍候回去,他自然是不肯的
  
  他此刻只有一個念頭,趕回去看看舒歡還好不好,只要她安然無事,哪怕不待停留,讓他再趕出門去,那也無妨。



第一百七十章 要出事了
  
  牽馬過街,行到半途,忽然前面有長長的隊伍攔住了去路。
  
  顧熙然的眉頭擰了起來。
  
  那隊伍,當然不是特意來攔他的,而是圍堵在某家鋪子門前,擠不下了,才蔓到街上,行成了一條長長的人流。
  
  「這是……」染墨在旁一看,臉也黑了。
  
  顧熙然瞟他一眼,往那鋪子的招牌上看去,只見上頭筆力遒勁的四個金色大字——
  
  顧家香鋪。
  
  原來是顧家產業,這就難怪染墨要變了臉色,而顧熙然待在顧家時,幾乎從不出門,這鋪子自然也沒有來過。
  
  他仔細打量,見這鋪子同分設在別處的香鋪不同,鋪面很大,光門就有對開的八扇,再靠近幾步,就能嗅見一股香鋪特有的芬芳順著風兒飄過來,不濃郁,但令人神清氣爽。
  
  染墨苦著臉道:「二爺,這是咱們家的總鋪,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怎麼這會圍上了這麼些人。」
  
  顧熙然接過他手裡牽的馬道:「你去看看,快點回來。」
  
  染墨「哎」一聲就拔腿而跑,機靈得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鰍,鑽進人群裡就不見了,過了好半晌,才滿身是汗的擠了回來,急著稟道:「二爺真出事了,裡頭好些人鬧著要退貨,說是咱們家制的香裡頭摻了假」
  
  「摻假?」
  
  染墨擦著汗道:「對說是裡頭摻了普通的木屑,我沒聽仔細,不知道是不是,但他們當眾點起來的那香,聞著味道確是不對,就連燒出來的灰燼,也同正宗的香灰不太一樣。」
  
  古時候做生意講究誠信,講究立招牌字號,沒什麼人敢做以賴充好的摻假事,生怕壞了招牌連蒼蠅都不上門,因此此事若真,後果就十分嚴重。
  
  顧熙然垂著眼沉吟道:「該不會是有意來拆咱們鋪子招牌的吧?」
  
  染墨搖了頭:「我悄悄問了掌櫃,說那些人有不少是鋪子裡的老主顧,應該不會有意搗亂,想是新制的這批香有問題,他已趕著派人去家裡回稟老爺了。」
  
  「往常制香的事,誰在管著?」
  
  染墨見問想了想,臉色越發難看了:「原是老爺,但老爺有時忙不過來,就請那佟掌櫃看著,如今佟掌櫃走了,老爺又病倒了,這事……這事……」
  
  顧熙然打斷他的遲疑:「誰?」
  
  「太太的陪房王謙……」
  
  一攤子爛帳
  
  顧熙然看看身周圍的那些人,搖了搖頭:「這事等回了老爺只怕都遲了,你傳我的話,對那掌櫃說,有問題的那批香不許再賣,賠那些來退貨的人十倍的錢,再好言好語,送些好香將他們打發走,等圍在門前看熱鬧的人散了,回頭要怎麼善後,再聽老爺安排吧。」
  
  染墨一愣:「那二爺您?」
  
  這事情深究起來文章 大了,顧熙然此刻無心管這爛事,只問:「還有什麼別的路可以繞回去?」
  
  染墨怕鋪子裡的事再鬧大,自然不好跟他回去,指了一條繞得稍遠些的道給他,就忙著對那掌櫃傳話去了。
  
  顧熙然按著他的指點,一路緊趕到家。
  
  門前管事的看見他先是一愣,隨即就賠上了笑臉,慇勤道:「二爺您回來了?」
  
  顧熙然沒理,只將馬韁甩給了他,大踏步就往門內走去。
  
  沒有去給老太君請安,他先回的是生梅閣,一路上丫鬟們瞧見他都有點驚奇慌張,使得他心裡感覺越發不對,立刻就跑起來,等奔到了生梅閣門前,還未進去,先聽見裡頭傳來丫鬟們的笑語聲響,而入目的院子仍是以往的模樣,一派清幽寧和,不像有什麼事發生。
  
  大概是自己多心了,顧熙然稍稍放了點心。
  
  誰想跨入門檻,正在同香茜說笑的巧雲看見他先是「哎喲」一聲,隨後驚覺自己失聲,這才連忙忐忑的迎了上來,強笑道:「二爺您怎麼這會回來了,吃過飯沒有,若是沒吃,我這就去廚房傳飯來……」
  
  她才說著,雲姨娘聽見院中動靜也迎了出來,看見他也是愣神,隨後才陪著笑要去端茶倒水。
  
  她們的異常神色引得顧熙然心裡發慌,他一路往正房內走,一路問道:「二奶奶呢,在老太君那裡還沒回來嗎?」
  
  這話一問,院子裡立刻安靜下來,再沒人敢出聲。
  
  顧熙然的感覺何其敏銳,驀然停步,回頭盯著雲姨娘道:「出什麼事了?」
  
  「二奶奶她……」雲姨娘是知道舒歡在顧熙然心裡地位的,只覺唇齒膠澀,怎麼都無法將「被休」兩字吐出,因為這一說,安靜了沒兩天的家,必定又是風雲變色。
  
  顧熙然一把握住她的肩膀:「到底怎麼了快說」
  
  雲姨娘身子微微一晃,這是他頭一回主動的接觸她,卻是為了追問舒歡的事
  
  她低下頭去掩飾情緒,輕輕道了一聲:「太君給她遞了休書……」
  
  休書
  
  顧熙然心裡猛的一跳,有一瞬間的窒息感,緩過神來忙追問道:「什麼時候?」
  
  「就是……就是……」雲姨娘還在吞吞吐吐,不敢說。
  
  巧雲是個急性子,在旁看了替她著急,大著膽子截斷了她的話插言道:「就是二爺出門後不久,都十來天前的事情了……」
  
  她話音未落,顧熙然已挾著一身怒氣,丟下雲姨娘跑了出去。
  
  巧雲怔神,方纔那一瞟間,她瞧見顧熙然面色鐵青,一臉煞氣,不由被嚇住了,回過神來見雲姨娘和香茜追了出去,這才驚覺要出事了,心慌如麻的跟著追了出去。
  
  遠遠的,她看見顧熙然一路奔去的方向是松鶴堂,心裡更是擂鼓,暗想二爺這是瘋了吧?竟然要找老太君興師問罪去他難道不知道如今家裡上上下下都在傳,他是將來最有希望接掌顧家生意的人麼?為了一個已然不算是顧家媳婦的人同老太君鬧翻,這值得嗎?
  
  值不值得,這只有顧熙然自個說了才算
  
  聽見舒歡被休出門時,他心裡就轉了無數個念頭,推測了無數個她出了顧家後可能遭遇到的麻煩,心裡頓時劇烈的疼痛起來,除此之外,還有一股戾氣在滋生蔓延,那是憋了數日後的不安終於被證實時,對老太君那種卑鄙做法產生的強烈不滿和憎恨
  
  活了這二十來年,他從來沒有為一個人如此慌怕不安過,也從來沒有如此恨過一個人
  
  顧熙然邊跑邊捏緊了拳頭。
  
  如果舒歡真出了什麼事,他必定要整個顧家來為之陪葬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2 10:21 AM

第一百七十一章 逼問行蹤
  
  松鶴堂裡剛擺上夜飯,老太君歪在榻上,由丫鬟茯苓餵著一碗銀杏雞湯,榻前,立著另一名丫鬟,正在稟告顧熙然回府的事情。
  
  「二爺像是有著急的事趕了回來,但一進門就往生梅閣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二奶奶的事。」
  
  屋內靜寂,只聽見湯勺碰擊到碗沿的輕響。
  
  茯苓還要再喂,老太君已抬手止住她,讓人將自己扶正些,沉吟起來。
  
  那稟事的丫鬟見她沒有問話的意思,默立了一會,就想悄悄退出去,沒想剛跨出門檻,一抬頭,看見顧熙然怒氣沖沖的闖進了院子。
  
  「二爺……」
  
  守在外頭的丫鬟們見他神色不對,怕他衝撞了老太君,都慌忙上來阻攔。
  
  「讓開」
  
  顧熙然腳下半點不停,繞過她們就闖了進去。
  
  屋裡頭,茯苓怔了一下,忙擱下碗也上來攔,卻被顧熙然一把撥到了一旁,他三兩步走到老太君面前,張口就問:「舒歡在什麼地方」
  
  老太君皺起了眉頭,挺了挺腰板與他對視:「她如今已不是咱們顧家的人了,你還問她做什麼?」
  
  顧熙然微瞇起眼:「休書不是我寫的」
  
  「上頭蓋了你的印,已拿去官府報備了。」
  
  「休了照樣可以娶回來,我只問她如今在哪」
  
  老太君見他句句緊逼,扭過頭歎了一口氣道:「忘了她吧,我已替你定了另一門好親,就是你章家表妹……」
  
  她話未完已被顧熙然強行打斷:「舒歡在哪」
  
  老太君從來沒有被人如此逼迫過,何況還是自己的孫輩,當著這許多丫鬟的面,一張老臉頓時掛不住了,有些怒道:「還不快退下去,看看你這模樣,有半點規矩嗎?還是你要學著小萱和老三那樣忤逆長輩?」
  
  她這話不說便罷,說了顧熙然立刻冷笑起來:「太君活了大半輩子,不會沒聽過上樑不正下樑歪這句話吧?家裡出了這麼多事,太君只看見孫輩們做得不好,就沒想過是不是自己哪裡做錯了?告訴你,他們都是被逼的,被你和老爺逼的如今你還要來逼我嗎?」
  
  「逼你」老太君試圖站起,但她身體仍未恢復,晃了晃又跌坐下去:「替你定門好親事,娶個能相互幫襯的賢良妻子,這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事,怎麼到了你這,就成了逼你」
  
  「我不願意就是逼」顧熙然湊近她一些,直視著她的雙眼道:「太君當真不知道我的心思?不知道我那章家表妹是什麼樣的貨色?」
  
  老太君被他問得有些語結,她怎能不知道顧熙然的心思?早在舒歡割腕那時,她就瞧出他的緊張了,她也知道章含芳離賢妻良母的距離還很遠,可是她懷有私心,認為養了顧熙然這麼大,此時顧家危難,他為家裡做出一點點犧牲,在婚事上稍稍讓步是理所當然的,怎麼也想不到他會為此同自己翻臉,還翻得如此徹底。
  
  「太君不答,我替你答吧」顧熙然微揚了下巴,昂然而立:「你知道全知道因此才派人送了一封又一封的信,將我支得遠遠的,想著等我回來,覺得事已至此,無可挽回,只得悶聲認了是不是?」
  
  老太君也動了真怒,氣得有點哆嗦:「是又如何?婚姻之事例來由得父母長輩作主,容不得你自個挑挑撿撿」
  
  顧熙然此刻心急如焚,哪裡有耐心跟她爭論這種說不清楚的規矩道理,只道:「我再問太君一次,舒歡在哪」
  
  氣歸氣,老太君仍是胸有成竹:「章家的親事已定下,你就算找她回來,她也只能做妾,咱們顧家沒有她的立足之處」
  
  顧熙然輕蔑的笑起來:「什麼好地方,難道離了這裡,就不能活人了?」
  
  這句話如同錐子一樣直刺進老太君的心裡,瞬間就讓她的胸有成竹消失無蹤,她萬沒想到顧熙然會說出這等話來,手抖了兩下,顫著聲道:「你……你想做什麼?」
  
  事到如今,早就不用藏藏掩掩了,說個一清二楚最好。
  
  顧熙然輕吐三字:「帶她走」
  
  老太君是個精明人,一看顧熙然此刻一根筋扭不轉,知道再說下去,他仍是要追問舒歡的下落,唯今之計,只有令他死心,對舒歡死心,才是一了百了的辦法
  
  「你不用再找她了。」老太君主意已定,反倒平靜了下來:「連我都不曉得她在哪裡。」
  
  顧熙然瞳孔猛然一縮:「此話怎講?」
  
  「我給了她家一筆銀子,讓她爹娘帶她離開景天城。」老太君心平氣和道:「你也知道她家裡窮,她那爹娘又是見錢眼開的貨色,只要給了錢,答應都來不及,哪會說個不字?如今算算走了已有十來日,也不知道到了哪裡。」
  
  顧熙然靜默了數秒,冷冷道:「撒謊」
  
  「沒騙你。」老太君目光裡露出點和藹的神色,望著他道:「你是我孫兒,你的心思,我還是知道的,既然要斷了你倆的姻緣,自然要斷個乾淨。」
  
  話是這樣說,其實她心裡已經悔之不迭了,就是自認為瞭解這個孫兒,知道他沒有叛離家門的底氣,才任意拆散他的姻緣,左右他的婚事。她只當將舒歡逐出家門,勒令孫兒不許再找就算完事了,卻沒料到他竟如此執著,彷彿打定了主意,非舒歡不娶早知如此,她真該給舒家一筆錢,讓舒家夫婦帶著他們的女兒遠走高飛。
  
  顧熙然還是那句話:「撒謊」
  
  他不是自我安慰,而是知道舒歡的來歷,知道她同自己一樣,不是任人擺佈的人,即便老太君真給了舒家夫婦銀子,讓他們帶走舒歡,此事也得舒歡自己願意,否則他們還能打昏了她,抬著走不成?就打昏了抬走,她也能想法子對付了舒家夫婦,再回來等待自己
  
  老太君不想同他繼續爭下去,看看他道:「信不信由你,你一路回來奔波辛苦,還是先下去洗洗歇著吧,就是不死心有再想找她,也等明日起來再說。至於衝撞了我的事,看在你一時情急,我也不同你計較了,但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去吧」
  
  往常這話一說就雨過天晴,不論是誰,都不得不恭恭敬敬應一聲是,然後退下,偏偏到了顧熙然這,這招就不靈驗了,他仍在冷笑:「去歇一夜,等著太君你連夜派人上舒家,給他們銀子,讓他們遷走麼?」
  
  話畢,知道在老太君這裡問不出什麼來,他拂袖扭身就走。



第一百七十二章 決裂
  
  顧熙然去勢如此決絕,令老太君不由自主的心慌起來。
  
  她連忙喊人:「攔下他不許放他出去」
  
  丫鬟們都在旁看得發愣,被這麼一喝才清醒過來,個個都慌忙趕上前去阻攔顧熙然。只是內院裡家丁不能任意往來,上前的都是丫鬟,身單力薄的,如何能攔得住?被他一手撥拉一個,眼見就要破圍而出了。
  
  就在這時,一聲怒喝響起:「孽障」
  
  隨著這聲喝,身帶重病的顧達被林氏摻著進來了,屁股後頭,還跟著愁眉苦臉的顧熙和。
  
  顧達也是聽見丫鬟回報次子回府,生怕休掉舒歡的事鬧出什麼不好來,才強撐著病體趕到松鶴堂,沒想才進門就見顧熙然粗暴的將一名丫鬟從身邊拖開,不由怒湧心頭。
  
  當著老太君的面,對她的丫鬟無禮,那就是對老太君無禮
  
  顧達是極重孝道的,喝完上前就想甩顧熙然一個耳光:「反了你了竟敢在太君這裡放肆」
  
  他沒想巴掌都甩出去了,卻被顧熙然伸手一架給攔了下來。
  
  動上手了
  
  顧達一怔,隨即就摀住了胸口,氣得說不出話來。
  
  「她在哪裡?」
  
  顧熙然當然不會傻到去問顧達,他問的是顧熙和,可是後者被顧達瞪著,只苦著張臉,怯怯的不敢說話。
  
  林氏在旁見氣氛緊張,連忙上前替顧達撫胸順氣,口裡急著道:「老爺消消氣,您如今的身子骨可不比往常了。」
  
  說著又扭過臉去怪責顧熙然:「熙然你也是的,家裡才安生了幾日?你一回來不說在長輩面前敬敬孝道,還生事吵鬧,這萬一將太君和老爺氣出個好歹來,誰擔當得起?」
  
  罵歸罵,但她趁著眾人不留意,輕輕踹了顧熙和一腳。
  
  她這腳的含義再清楚也沒有了,就是讓顧熙和將舒歡的下落說出來,巴不得顧熙然鬧到離家出走,她坐收漁人之利。
  
  顧熙和一愣,當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本想找個機會說的,這會不知怎的,心裡彆扭,覺得要真把舒歡的下落說了,就好像是同他娘串通好了對顧熙然使壞一樣,這種感覺讓他很不自在。
  
  「你知道就快說」顧熙然此刻對什麼事都不在意,只執著舒歡的下落。
  
  顧達終於怒喝出聲:「不許說」
  
  顧熙和左看右看,十分為難。
  
  「來呀」方才顧熙然招架的那一下,真把顧達給氣到了,他喘著氣道:「傳人拿家法來,我今天要打死這個忤逆的孽子」
  
  此言一出,林氏心裡暗喜,顧熙和卻甚是著急,顧不得什麼,上前就將顧熙然往門外推:「二哥,你快走,有事就找紀大夫」
  
  紀大夫這三個字,他是壓低了聲說的,顧達沒有聽清,但已是勃然大怒,手裡的枴杖照頭就朝顧熙和敲去。
  
  那枴杖頭尾鑲了極沉的鐵梨木,揮得方向又不巧,是正朝著顧熙和腦袋去的,若是敲實了,只怕不死都要頭破血流。
  
  「老爺使不得」林氏駭得鬆了攙扶顧達的手,慌忙去捉那枴杖。
  
  老太君也剛被人從屋內扶出來,看見如此情形,嚇得腿一軟,直接癱倒在地,差點就要翻起了白眼。
  
  最後那一枴杖仍然敲實了,但是敲在了顧熙然的手上。
  
  「阿彌陀佛……」老太君喘出一口氣,快要蹦出來的心,落到了原處。
  
  林氏也鬆了一口氣,慌忙拉過顧熙和護在懷裡。
  
  很痛,骨頭都要被敲裂的感覺,顧熙然眉頭一皺,咬牙忍了忍,鄙夷的目光就瞟了過去:「人說虎毒不食子,你不過教訓孩子,就下這麼重的手?」
  
  顧達哪想到他還敢頂嘴,掄杖又想抽過去。
  
  「夠了」這次顧熙然可就再沒有容讓的心了,伸出沒受傷的手,一把將枴杖奪了過去,遠遠的擲了出去,隨後輕蔑的道一聲:「像你這種人,活在世上就是造孽的,落到如今這種地步,也是自作自受」
  
  顧達被奪了枴杖,又沒有林氏的攙扶,一個沒立穩,就坐倒在地上,然後仰著臉,不敢置信的望著顧熙然,彷彿從來都沒有見過他一樣。
  
  「二哥」顧熙和這才從驚嚇中回過神來,掙脫林氏的懷抱,衝到顧熙然身邊,想要擼了他的衣袖查看傷勢。
  
  「我沒事。」顧熙然側身一避,伸手輕撫了他的腦袋,俯身到他耳旁說了聲:「保重。」
  
  保重?
  
  顧熙和一呆。
  
  顧熙然已抽身往外走去,再不走,等那些家丁聞迅趕來,他就走不成了。
  
  「你給我站住」顧達暴喝一聲。
  
  可惜已如強弩之末,沒什麼震懾人的氣勢了,顧熙然理都不理他,繼續往外走。
  
  顧達再喝:「你要敢跨出家門一步,今後就不再是我顧家的人,永遠都別想回來」
  
  這一回,顧熙然有反應了,他只是稍稍停頓了一下腳步,轉頭拿目光在眾人面上掃視了一圈,最後微掀起唇角,露出淡淡的笑意:「誰稀罕」
  
  輕飄飄的三個字,滿帶著輕蔑不屑之意,如同重錘一樣砸擊在顧達的心上。
  
  老太君見他沒有露出絲毫猶豫之色,就知道他已鐵了心腸,不由悲從中來,軟了聲氣喚他道:「熙然你……你就當真半點都不顧念家裡的養育之情,父母之恩?」
  
  顧熙然臉上的笑容越發莫測:「那不關我的事」
  
  話畢,他扭頭就走。
  
  顧家的養育之情,父母之恩,同他有什麼關係?
  
  看在佔了原主身體的份上,原還想著能幫顧家就幫一把,然後再帶著舒歡離去,可是他存的那一點心思,此刻已被老太君和顧達親手給毀得半點不剩。
  
  先重傷了人,再來同人談什麼恩情,那不是天底下最滑稽可笑的事情?
  
  顧家是好是壞,同他再無關係他從頭至尾牽掛的只有一個人,舒歡,她是好是壞,才同他有莫大關係
  
  雲姨娘原本趕上了他,但是見他盛怒,不敢上前去勸,也沒敢跟進廳裡,怕老太君拿她出氣,因此一直立在門外,懸著心探看裡頭情形。
  
  方才顧熙然被打,她看見了,心跟著一抽,要很克制才沒有衝上去替他求告,因為她只是一個妾,在顧家,是沒有她說話的餘地的,然而如今顧熙然真的同老太君和顧達鬧翻了,真的要走了,她抑制不住心裡的悲哀,上前就想攔他。
  
  顧熙然淡淡的瞟了她一眼,什麼都沒說,但那雙清亮的眼眸此刻滿帶著漠然之色。
  
  她終是沒有勇氣將挽留的話說出口,生怕那份真心,又被拋棄踐踏。
  
  她承受不起……
  
  就這麼一遲疑,顧熙然已同她擦身而過,至始至終,沒有流露出半點不捨。
  
  雲姨娘半伸出去的手,又怯怯的縮了回來,只能含著淚,目送他越行越遠。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2 10:21 AM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大禍臨頭
  
  從顧熙和嘴裡探知紀丹青知道舒歡的下落,顧熙然的心裡總算略定。
  
  相識不久,但他還算瞭解紀丹青的為人,知道他不會放著舒歡不管,既然有他照看,事情就糟不到哪裡去,也許他這一出門,就能與舒歡重聚了。
  
  懷著這份稍稍輕快起來的心情,他連奔跑的腳步都覺得輕快起來。
  
  一路出去,顧家下人還不知道松鶴堂發生了什麼事情,倒也沒有人來攔他,只是將要走到門外時,忽然腳下的地面強烈的搖晃起來,他只天旋地轉,一個重心不穩,險些跌倒在地。
  
  搖晃在持續,四周立刻傳來驚呼慌亂聲響,有許多人在大喊:「地震了地震了」
  
  顧熙然心裡一凜,倒沒想到自己的安危,先顧慮的是舒歡的安危。
  
  不顧那地面搖得讓人站立不穩,他飛一樣的往顧家門外衝去——
  
  此時此刻,舒歡剛吃過夜飯,點了一盞油燈,在教良辰和美景學字,她才剛在紙上寫了一個「我」字,門外的狗忽然就瘋狂的叫了起來。
  
  舒歡一怔,擲下筆站起身來,隨後看見眼前的燈光開始搖晃,緊接著就聽見門窗在那裡撞得乒乓直響。
  
  「地震」
  
  這一回,美景反應很快,直接跳了起來。
  
  沒想到真的來了而且這搖晃的程度,明顯比前兩日的前震要劇烈得多
  
  一瞬間,舒歡心裡騰起一種近乎絕望的恐懼,幸好隨即就鎮定下來,顫著聲道:「拿背包,快出去。」
  
  話一說完,她就吹熄了桌上的油燈,生怕地震震倒了燈,引起火災來。
  
  也幸好吹了,剛吹熄,那油燈就被晃得倒在桌上,繼而滾落在地,砸了個粉碎,油花飛濺了一地。
  
  慌亂之下,這種小細節也沒人留意了,三個丫鬟慌慌張張的就跟著舒歡朝門外跑,沒跑兩步,良辰被震倒在地上。
  
  舒歡此時已然跑至門外,聽見驚呼聲,回頭一看,良辰正在奮力往屋外爬,就順手拉了她一把。兩人剛踉踉蹌蹌的跑到院子裡,就有一大蓬瓦片從屋簷上傾落下來,碎裂聲響成一片,這要是被砸個正著,肯定頭破血流了,即便沒有被砸到,她們也被揚起的灰嗆得直咳,眼睛也被迷得睜不開,只能摸索著往外逃。
  
  準備好的逃生包就扔在離門最近的小柴房裡,此刻美景和賞心已經將之拎了出來,舒歡接過屬於她的那個背包往身上一背,隨後再撿了她早就縫好暗袋的那件棉襖,頂在頭上就往門外衝出去。
  
  這一切,其實只發生在數十秒內,她們前腳剛跨出門檻,後腳震動就停止了。
  
  黑夜中本來就視物不清,震動停止後漫天的塵灰還未落下,更加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但是有哭泣、呼救、咒罵、兒啼和各種分辨不清是什麼的聲音混雜在一塊,從四面八方潮水一樣的湧來。
  
  舒歡立在那裡,仍然有微微暈眩的搖晃感,可是仔細去感覺,又知道地面沒有再震顫了。
  
  其他人同她一樣,心跳急促,驚魂不定。
  
  好半晌,美景才回過神來,往四周探望了一下,顫抖著聲道:「姑娘,那邊好像有房子塌了……也不知道埋了人沒有……」
  
  良辰比她鎮定一點:「這麼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清,我去房裡找個燈籠出來吧。」
  
  她才要走,就被舒歡一把拉住:「不要去,太危險了」
  
  真的很危險,就方才震的那一下,原本很堅固的房子就看著極不牢靠了,何況大震過後通常還有餘震的,誰知道再震兩下,房子會不會塌。
  
  也幸好她拉住了良辰,話音落了沒多久,地面又搖晃起來,四人就如同顛簸在海洋之中的小舟裡,被晃得立不穩腳,數秒過後,就聽喀啦啦一聲響,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斷了,然後整間房子就在她們面前轟然坍塌了一半
  
  此類聲響接連不斷,四人的耳朵已經被震得聽不見任何聲音了,只感覺有磚石碎屑四散紛飛,打到臉上身上極其疼痛。
  
  舒歡拿棉襖蒙住了大半個腦袋,再將背包移到身前護住要害,隨後推一推被嚇傻在那裡的另三人,隨便拖了一個,就摸著黑,一腳高一腳低的往巷子外面跑。
  
  這地震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強烈,最重要的是她已經分不清這到底是前震還是主震了,只覺得一波比一波震得厲害,待在這裡太不安全了,一定要跑到空曠的地方去躲避。
  
  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地震時,很多地方起了火,而且被風一吹,火勢愈來愈猛,濃煙四處飄散,刺得人雙目疼痛流淚,但是藉著火的光亮,卻能依稀看清腳下逃生的路。
  
  舒歡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還在一個勁的咳,她已經不知道地面究竟震了多少次,什麼時候在震,什麼時候不在震了,也不敢去想奔跑中腳下踩到的那些時而堅硬,時而柔軟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跑
  
  跌倒了再爬起來,撞到了人停一停接著跑,跑不動了也要咬著牙繼續堅持要盡快的逃離這裡,要跑到相對安全的所在
  
  長時間沒有運動,身體的負荷能力極其有限,如果不是憑著求生的慾望和想要再次見到顧熙然的信念,她是絕對沒辦法負著重跑這麼久的,久到喉子已因煙熏和呼吸乾裂開來,有濃濃的血腥味在嘴裡蔓延,久到她每一次呼吸都覺得自己的肺有可能因吸入了大量的塵灰要淤堵和炸裂開來。
  
  只是,不論她跑到哪裡,四處可見的都是坍塌了一半的廢墟,還有熊熊的火光,聽見的是如潮水一般湧來的哭泣和呼救聲響,整個景天城,此刻如同人間地獄一般,展現在她眼前的是大自然那超強的破壞力,有如神罰降臨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發顫,那是極度的恐懼,也是極度的震驚。她一直知道地震是極有破壞力的,但是沒有親身體會過,無法想像會有如此的慘烈和恐怖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在這片人間地獄中逃得生天
  
  驀然間一個念頭浮上腦海——
  
  謝天謝地,顧熙然不在這裡,不用體會她經歷到的這一切,但是也恨天怨地,顧熙然不在這裡,讓她此刻感覺如此無助,如此惶恐



第一百七十四章 逃生
  
  拽著手裡的人不知道跑了多久,舒歡將要回頭張望時,忽然想起聖經舊約裡上帝要摧毀罪惡的索多瑪和蛾摩拉城的故事,頓時有種一回頭就要像羅得的妻子一樣變成鹽柱的隱懼,因為眼前這一幕人間地獄的景致,同天使毀城也沒有什麼區別了。
  
  然而她不能丟下她的丫鬟不管
  
  舒歡還是回了頭,看見被自己拽著跑的是良辰,美景和賞心已經在漸多的人潮中失去了影蹤,而且到處都是黑暗,沒有黑暗之處就是一片濃煙,限制了她目光所及的範圍。
  
  她心裡一突,驚魂稍停,一邊劇烈的喘著,一邊啞著聲問良辰:「她們兩個呢?」
  
  良辰平日再鎮定,到了這會也徹底慌了,喘息起來頻率不比舒歡低,被問了,才驀然想起還有兩個人,再回頭張望時,也茫然了。
  
  「不知道……」良辰一開口就劇烈的咳起來。
  
  舒歡趁隙將逃生包裡的水囊取了出來,即便渴得要命,她也不敢多喝,只喝了兩口就將之遞給了良辰。
  
  涼水一下喉,她倒漲了精神,情緒也稍稍平緩下來了,只道了一個字:「找」
  
  只是這會被突如其來的地震驚得失了魂的城民們都已然跑了出來尋找安全的地方,到處都是人,即便沒有到擠擠攘攘的程度,無疑也增加了尋人的難度。
  
  「美景——」舒歡踩著瓦礫堆,試圖放聲大叫,可是周圍太吵亂了,聲音根本就傳不遠,何況她嗓子也因乾裂而受了傷,喊出來的聲音又黯又啞。
  
  良辰幫著喊:「賞心——」
  
  沒有人回答,只能聽見遠處傳來的一波又一波的呼喊,除了她們之外,還有許多與親人跑散的人在呼喚找尋。
  
  喊不了兩聲,舒歡又咳起來,不得不停下來,灌了兩口水壓一壓。
  
  這時良辰忽然尖叫起來,慌著往後退了好多步,舒歡慌忙朝她那裡望過去,看見前方一堆坍塌的磚石堆裡,伸出了一隻血淋淋的手來。
  
  「該死的」舒歡忍不住要咒罵老天了,將水囊塞回逃生包裡,上前就去那磚石堆裡挖人,可是沒挖多久,又一波震動開始了,原本壓在上面的磚石被震得不斷塌落,瞬間又將那人給埋得嚴嚴實實。
  
  救不了起碼她此刻有心無力
  
  舒歡咬著牙往後退了數米,躲避那些不斷崩落的磚石斷木,等到震動漸漸停止——
  
  「走」她不想再看眼前這慘景,一扭頭就跑起來。
  
  地震還在不斷發生,有時仍然震得十分強烈,即便古代沒有高樓大廈,沒有林立街頭的大型廣告牌和電線桿,可以說在地震時逃出屋子就算撿回了半條命,但她直覺的認為,這裡非常的不安全。
  
  良辰趔趔趄趄的跟上來:「那賞心和美景呢?」
  
  「等情況不這麼亂了再找」舒歡忍不住有些自責:「也怪我,沒說清萬一跑散了該怎麼辦」
  
  她準備了逃生包,設想到了可能發生的事,但潛意識裡不認為這一切會真的發生,她只是有備無患,做些事情讓自己安心而已,卻沒想到情況會變得比設想中的還要糟糕
  
  良辰不死心的回頭又望了望,還是沒看見賞心和美景,連忙跟緊兩步問道:「咱們這是上哪去?」
  
  舒歡的腳步停頓了一下,是了,她這是徹底昏了頭
  
  漫無目地的亂跑是沒有用的,都忘了問良辰這附近有什麼距離較近的空曠場所了。
  
  「什麼地方比較空曠,沒什麼房屋?」
  
  良辰搖搖頭:「很少出來,我對城裡不太熟。」
  
  「城外呢?」
  
  良辰按捺住慌亂的情緒,想了想道:「從前跟太太出門去佛光寺上香時,見到路上有一片荒地,沒有林子,都是雜草,如今也不知道……」
  
  她話未說完,舒歡已遞了塊糖給她道:「吃了,走這地方美景應該也知道,說不定咱們在那邊能遇上她們。」
  
  良辰慌忙將糖紙剝去,將糖塊含在嘴裡,跟著舒歡再次跑起來。
  
  由於驚魂稍停,一路往城門處跑時,兩人留意了一下身周的情形,發現這次地震特別強烈,還完好無損的房子幾乎看不見,全是半塌或全塌的,而且有些道路被震出了深深的裂縫,較寬的裂縫還跳跨不過去,得繞著道走,她們甚至還親眼看見有人掉進了那較窄的裂縫之中,被夾住了半邊身子,掙扎不出。
  
  她們還算是幸運的,由於早有所備,在地震的第一時間內就拎起逃生包跑出了家門,直到此刻身上都沒有受什麼傷,但是其他人就沒有她們這麼幸運了,傷了手腳的隨處可見,還有腦袋被砸得頭破血流的,三三兩兩的相互攙扶著逃生。
  
  有的婦人失去了孩子,嚎啕大哭,被人架著強行拖走,還有人發了瘋一樣的喊著爹娘,趴在亂石碎木堆上翻找,試圖救出被掩埋其下的親人。
  
  慘狀一幕幕,如刀子一般割著舒歡的心,好好一座繁華無比的城市,轉眼間就變成了一片廢墟也不知道顧熙然遠在別處,有沒有受到這地震的波及,不知道紀丹青他們逃出來沒有,是否仍然安好。
  
  這城市沒有宵禁,但是入夜後城門總是緊鎖封閉的,想要出去很不容易,此時此刻也不知道是什麼重要人物逃出去了,或是看守城門的兵士逃了,那兩扇城門洞開著,聳立在那裡,好像一張不斷吞噬著逃生人的巨口。
  
  除了城門洞開外,城牆也被震塌了半截,因此想要出去很容易,擁擠踩踏之類的事情不會發生。只是到了這會,舒歡忽然起了個念頭,拉住出了城後要帶路往空曠的荒地跑的良辰道:「我們在這裡稍等一會,看看會不會遇上美景和賞心,要是遇不上,再走不遲。」
  
  的確守在這裡等著她們自己跑出來,比漫無目地的胡亂去找要強些。
  
  兩人找了片相對空曠,不會被震塌城牆砸到的地方坐了下來,一面歇息,一面轉著頭四處張望,試圖從人群中找見賞心和美景的身影。
  
  偏偏天公不作美,原本就已經漆黑一片的天空,忽然就聚起了風雷之聲,一波接一波的雷聲翻滾在天際,閃電亮得彷彿撕裂了天空,沒多會瓢潑大的雨水就澆灌了下來,連帶的澆熄了城中肆起的大火。
  
  大雨中,一切都被模糊了。
  
  舒歡渾身是水,同良辰一塊相互緊摟著,感受大地再一次的震顫來襲,心裡十分空蕩而迷茫,不知道這一場雨落的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2 10:22 AM

第一百七十五章 雨中掙扎
  
  餘震一波接一波,舒歡已經被震得麻木了,如今苦的是那暴雨足足下了一個多時辰才漸漸小下來,她們沒地方避雨,就有地方避雨也不敢去,這會渾身濕得直往下淌水,噴嚏一個接一個打不停。
  
  「好冷。」良辰抱緊了胳膊:「得找個地方生堆火烤一烤,要不非凍出病來不可。」
  
  濕衣裳緊貼在身上,再被風一吹的確冰涼,舒歡也凍得嘴唇有些發紫,可是這種時候遍地都是濕淋淋的水,上哪找生火的乾柴去?
  
  早在大雨傾盆而下時,城內就已經黑漆漆一片,什麼都看不見了,舒歡知道這種情況下別說是找人了,就是人走到距離她們只有一米近的地方,她們都看不見,因此她很果斷的就帶著良辰往荒地走。
  
  平時都是坐馬車,沒感覺路途有多遙遠,如今摸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踩著腳下那捲裹著雨水的稀泥,真是走得步步唯艱,她們跌倒的次數已經數不清了,還無數次摸回去找那被泥粘走的鞋,滾了一身的泥。
  
  舒歡自嘲道:「也好,起碼身上糊了泥,風吹不透,感覺會暖和些。」
  
  這夜長得彷彿沒有盡頭,就如同她們腳下的路。
  
  兩人摸著黑,都不知道是不是走偏了方向,只是憑著直覺一路往前,哪怕睏倦到不行,她們也不敢停下來,因為一停下來身上更冷,而且時間更難挨。
  
  這真是無比可怕的經歷
  
  舒歡甚至因此產生了一種錯覺,覺得她們在走的不是人間道,而是通往地獄深處的黃泉路,直到初曦的第一縷晨光升起時,她才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雨仍在繼續下,只是沒有那麼滂沱而已。
  
  有了光,舒歡轉過頭去看了看良辰,發現她髒得好似剛從泥坑裡被撈出來一般,頭髮一縷一縷的粘連著,被雨水沖刷得還算乾淨的臉上,有數道淺淺的傷痕,身上的衣裳也破了好幾處,鞋掉了一隻沒找回來,以至於腳上彷彿受了傷的樣子,走路一瘸一拐。
  
  「怎麼不說?」舒歡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皺起了眉頭。
  
  良辰見她盯著自己的腳,不由將之往後縮了一縮:「沒什麼關係的,還能走路。」
  
  「不能再走了再走下去,我也吃不消了。」舒歡邊說邊放眼往四周望去,想找個可以歇息的地方。
  
  可惜入目是一片荒蕪,樹木全都被地震毀得斷倒在地上,她們自己都不知道置身何處。
  
  「這……」良辰也認不出身處所在:「咱們是不是走過了頭,已經錯過了那片荒地?」
  
  「也許。」舒歡歎氣:「說不定連方向都錯了,不過這會找到那荒地也沒什麼用,這雨不知道還要下多久,我們需要避雨的地方,需要弄乾身上的衣裳,再吃點東西。」
  
  她已經開始覺得不舒服了,再這樣走下去,只怕要重病一場。
  
  兩人又相互攙扶著往前走了一段路,看見的除了荒野還是荒野,好不容易遇上了一個人同他們一樣在雨裡跋涉的人,一問才知道,原來她們離城已經很遠了,這個方向繼續走下去,通往影月村,也就是顧家別院的所在處。
  
  誰都沒有交談說話的興致,道過謝後,那人繼續麻木的前行,而舒歡則同良辰兩人面面相覷。
  
  顧家別院啊由於不知道這場地震的震中在哪,也不知道其波及的範圍有多廣,因此舒歡不清楚顧家別院那邊是否安全,可是折回去再走別的路吧,兩人也有點吃不消,於是商量了一下,決定先到那邊去看看,若是受災不嚴重,想辦法找個地方先住下來,把自己的命給撿回來,才有餘力去考慮其他事情。
  
  舒歡記得,這條路途中有好幾個小茶肆,上回從別院回城時,她還在其中一座茶肆裡打過尖,因此一路仔細的找過去,果然找見了但是那用木板搭起來的茶肆已然完全塌毀,散成了一堆木片,而茶肆裡的人自然也早就走空了。
  
  有點失望,但也在預料之中。
  
  舒歡搖搖頭,上前動手扒拉那堆木板碎片,試圖找出點可用的東西來,不拘是吃的還是可以擋雨的,而她身上帶的那些食物,要省著吃,否則就算身上有銀子,也沒處買吃的去。
  
  銀子
  
  想到銀子,她慌忙摸了摸頭上插的髮簪,幸好,簪子沒有在混亂中丟失,裡面的銀票當初就用油紙捲裹著收藏的,應該濕得不會太嚴重。她不敢查看,急急取下來,將之貼身藏起,這樣回頭去到沒有受災的城市,興許能找見這家錢莊的分號,從裡頭提出銀子來。
  
  這樣一想,心下略定,她還沒到走投無路的時候,只要這場大雨別讓她在半途中重病不起,只要能堅持走到下一個城市,或是再下一個城市,總能找見生存的希望。
  
  良辰看她不停的扒拉著木板,也上前幫忙。
  
  這種路邊建的小茶肆都不大,也沒用什麼好的建築材料,最多就是木板裡夾著些磚,還是很好搬挪的。
  
  雖然兩人已渾身無力,但一幹活,多少感覺沒那麼冷了,最後從那茶肆的廢墟裡,找出一口鐵鍋,兩把水壺,少量沾了雨水的食物,還有半件衣裳,一條床單和被子。
  
  「這真是……」良辰非常洩氣的將那口被砸破的鐵鍋給扔到了一旁,水壺扁了不能用,也扔了,至於那半件衣裳,是從廢墟裡拉扯出來的時候撕破的,她拎著有些哭笑不得,實在不知道這玩意能用來做什麼。
  
  舒歡撿了一隻濕淋淋的燒餅,也顧不上衛生不衛生了,先用來填一填肚子再說,有食物下肚才有力氣,才會感覺渾身不那麼冷,不過就在良辰要扔那衣裳的時候,她伸手阻止了,她邊嚼燒餅邊含糊道:「拿匕首裁開,你裹在腳上當鞋吧。」
  
  至於那床單,儘管濕得滴水,舒歡還是帶上了,被子則是一人扯一頭,頂在頭上擋雨,這樣一來,儘管負重又增加了,但起碼她們不會被雨淋得糊了眼睛,感覺稍微舒服一點。
  
  就這麼走走停停,一路拾荒拾過去,走到中午,那雨漸漸停了,兩人這才鬆了一口氣,眼望四周無人,就輪流拿床單遮擋著,脫下身上的衣裳擰乾了水,再往上穿。
  
  仍然冷,不舒服,但比完全浸泡在水裡的感覺要好一些,再找個地勢較高的地方,用石頭當枕,拿棉被往地上一鋪,兩人躺上去倒頭就睡。
  
  她們需要盡快的恢復精神和體力,至於這樣睡會不會生病,那真的已經無法顧慮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重逢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休息過後,舒歡和良辰相互攙扶著往影月村走,但走到半道就發現前面通往村裡的路,完全被崩落的山石給堵實了,看這樣子過去是不可能了,還要離遠些,防止山洪爆發或是泥石流滑坡。
  
  「姑娘,怎麼辦?」此時此刻,良辰是完全沒有了主意。
  
  舒歡心裡也沒底,抬頭看看,天空仍然陰霾,那雨也是時下時不下,於是她倆的衣裳總是在被身體捂得半乾之後又緊接著濕透。
  
  「走吧。」她歎了一口氣:「找個地勢平緩的地方……」
  
  話音未落,她只覺手上一緊,被一把拖住了,緊接著聽見良辰驚喜的叫起來:「姑娘,你看那邊,那邊」
  
  舒歡心裡一跳,照著她的指點放眼望去,見遠處跌跌撞撞過來了兩人,衣裳髒得已然瞧不出原本是什麼顏色了,但那身形非常眼熟,及至再近點,她看清了來人的面目,立刻驚喜的奔了過去:「賞心美景」
  
  「姑娘……」賞心和美景也是意外,歡喜的落下了淚。
  
  還以為再也看不見了
  
  比起大難逃生,再次重逢來說,他鄉遇故知什麼的,都不算是喜事了。
  
  四人都是精疲力竭,坐在一塊喜極而泣,精神一振奮,話也多了起來。
  
  原來昨夜逃生的時候,美景有回摔倒後再爬起來時就發現身旁一片混亂,都是四處亂跑的人,而且黑越越的壓根瞧不遠,不知道舒歡她們上哪去了。
  
  幸好賞心還在她身旁,兩人相互扶持著出了城,沒地方可去就想到了影月村,畢竟賞心的家在這裡,她就想回來看看這裡有沒有容身之處,也懷著能遇見舒歡的心思,沒想就真的遇到了。
  
  驚喜過後,面對現狀四人也是無奈。
  
  舒歡問她們:「知道城內如今情況怎樣嗎?」
  
  美景抹著淚搖頭:「不知道,只看見到處都是死人和倒塌的房子……」
  
  「來的路上,我們還被人搶了。」賞心忽然插了一句話。
  
  舒歡連忙仔細打量她們:「人沒事吧?」
  
  「我們沒事。」美景有些自責道:「就是我的背包被人搶去了,多虧了賞心,保住了她那個包,要不沒吃沒喝的,我們怕是沒有法子支撐到這會。」
  
  舒歡望向賞心時,果然發現她頸脖上多了兩道指甲抓痕,衣裳破得比美景更厲害,頓時就想起了她從前同顧熙和打架時的狠勁,想必當時被搶,也是靠了這股狠勁才保下了一個背包,帶著美景逃出來的吧。
  
  「人沒事就是萬幸,我們包裡還有吃的,省著點也夠吃上四五天。」
  
  只是四五天後要怎麼辦,她也有些茫然。
  
  賞心建議道:「要不咱們往鄰城去吧,雖說那裡說不定也地震了,但情況興許比咱們景天城要好一些。」
  
  去鄰城
  
  舒歡原本暫時沒有這個打算,只想找個可以落腳的地方,把自己拾收乾爽一點,然後回景天城去幫忙救人,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紀丹青逃出來沒有,還想去丹青居找找,還有顧熙和,她也想找,可是眼下的情況怕是不能這樣做了。
  
  首先她們自己渾身透濕,沒地方休息沒地方睡,已經精疲力竭,就去幫忙救人,也是添亂而已,留得青山在,才不怕沒柴燒。
  
  二來美景居然被搶了這就說明此刻城附近的情況十分混亂,那些僥倖逃脫出來的災民肯定不像她們一樣準備了吃喝,要是餓極了,說不定真的會不管不顧四處搶掠,她們身上的背包就顯得十分扎眼,可要不帶吧,餓得半死了還能做什麼事?
  
  良辰跟著在旁勸:「姑娘,去鄰城吧,好歹找個地方先吃飽睡足了,把這身濕衣裳換下來,要不非得病了不可,回頭休息好了,要再回來也容易。」
  
  舒歡咬了咬牙:「走,去鄰城」
  
  附近的路通往哪裡,賞心是熟的,當即就在前帶路,遇到有些被山石堵住的道,能翻過去的就翻過去,不能翻過去的,她們才繞道而行。
  
  一路走得十分艱難,最糟糕的是天很快就黑了下來,天上又開始飄起了雨絲,不大,但帶來的寒意讓四人禁不住要打顫。
  
  又像昨晚的經歷一樣了,她們不敢停下來歇息,因為太冷了,只有運動才能讓身體熱起來,幸好背包裡帶了不少糖,倦極餓極含一顆,也能給身體補充一點熱量。
  
  走走停停,除了累之外,舒歡唯一的感覺就是餘震稍稍少了一點,沒有昨日那麼頻繁,震起來的感覺也沒那麼強烈了,這代表著這場大災,差不多已經過去了,只是不知道在古代這種交通和通迅都極不發達的年代,救災能做到什麼程度,要不天災過去,就要上演人禍了。
  
  到達鄰城是在次日傍晚,一看見那只是崩塌了一角,已經有軍民在搶修的城牆時,舒歡就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這裡看來受災不太嚴重,那麼這場地震的震中的確是在景天城了。
  
  不過謝天謝地的是,幸好城牆被崩塌了一角,搶修時人亂哄哄的,夾雜在那些同樣髒兮兮的民夫群裡,她們就不太顯眼了,再藉著暮色的掩映,很輕易的從崩塌處混進了城,否則她們身上沒有路引,指不定還要被盤問查詢多久。
  
  進了城後,美景才吁出一口氣,撫著胸口,壓低了聲道:「姑娘有沒瞧見,逃難的不止是我們呢,城門那裡聚了不少景天的百姓,都讓那些兵吏給帶走了,也不知要帶到哪去……」
  
  舒歡只急著進城,倒沒在意這些事,聽她一說有些意外,想了想道:「興許是帶去安置了吧。」
  
  賞心插話道:「那為什麼不讓進城,要往城外帶呢?」
  
  這個問題舒歡哪裡知道,只得按常理來推斷:「遭難的人太多了吧,多是身上沒錢,餓著肚子的,這要是都放進了城,怕是城裡會亂起來,帶到城外一塊安置,要施粥捨藥的也方便吧。」
  
  聽她這樣一說,丫鬟們才沒有疑問了,但仍然趕著離城門處遠一些,怕被發現了趕出城去。她們已經快要被這兩天來受的驚嚇和勞累拖垮了,此刻只想洗個澡,找張乾淨的床,往下一躺,若是被趕出了城去,這點小小的渴望就要徹底破滅了。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2 10:23 AM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不想見的故人
  
  走在大街上放眼望去,這城的規模比景天要小許多,街旁的鋪面也沒那麼齊整,但看一個城好不好,通常是需要對比的,從前的景天自然好,而如今被徹底毀掉的景天,就無論如何都比不上此城了,起碼這裡的青石街道只是稍微有些裂縫,房屋有倒塌的,但數量不多,多半只是損毀了一角,還足夠擋風遮雨,此時家家戶戶都忙著修葺加固房屋,看起來無比熱鬧。
  
  知道這裡能夠暫時落腳容身就好,四人也沒有什麼心思去多打量街景,找了一家藥鋪,先買了點必須的藥品,再去成衣鋪裡各自挑了身衣裳,就打聽了最近的客棧住了進去。
  
  由於身上現銀還剩幾兩,舒歡付了住宿錢後還打賞了夥計二錢銀子,喜的那夥計忙前忙後十分慇勤,很快就將她們最需要的熱水準備好了,還趕著去煮了姜茶。
  
  被冰冷的濕衣裳捂了兩天,再泡進熱水裡簡直是莫大的享受,只是很不爭氣的,心情一放鬆,舒歡就打了兩個大大的噴嚏,連換上乾淨的厚衣裳,再喝下姜茶都壓不住,很快就鼻塞流涕起來。
  
  睡了一夜,次日起來,感冒的症狀不但沒有緩解,反倒更嚴重了,鼻子堵得連呼吸都得張著嘴,而且不只是她一人,賞心那三個丫鬟也都病了,美景甚至發起了高燒,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而良辰腳上的傷,由於在泥水裡浸泡太久,也有些感染淤腫起來
  
  這種情況下,四人自然哪都不能去,忙著請大夫來瞧,再喝藥養病,足足折騰了三四日,美景才算清醒過來,良辰腳上的傷也消了腫,可以自如行走了,但舒歡手頭的銀子也花完了。
  
  藏在銀簪子裡的銀票完好無損,顧家用的錢莊自然是數一數二的老字號,分鋪遍及各地,初進城時舒歡也留意了,此處也有同字號的分鋪,可以兌開銀票,但她總覺得銀票方便攜帶,兌成銀子揣在身上反倒不安全,因此沒動這個,只拆了棉襖裡的暗袋,從章含芳賠的那些不太方便攜帶的首飾裡摸出一支金點翠嵌珠鳳步搖,喊良辰去當鋪當了銀子來花用。
  
  良辰去了許久,久到舒歡都以為她出了什麼意外,要親自出去尋找了,沒想才出門,就看見她揣著一隻小包袱回來了,急忙迎上去問道:「出什麼事了麼?怎麼耽擱了這麼久?」
  
  「沒事……」良辰搖了搖頭:「就是當鋪出的價都低,我多跑了幾家,然後……」
  
  她話未說完,就有人從她身後趕上兩步,朝著舒歡施了一禮,道聲:「好巧,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們。」
  
  這聲音聽著耳熟,舒歡有些意外的抬起眼來:「你——」
  
  面前之人不復以往的衣著光鮮,穿著一身衣料尚好,但做工顯然不太細緻的檀褐色長衫,容貌依舊俊美,但下巴上已生了短短的胡茬,看著有些蒼白憔悴。
  
  舒歡穩了穩神,微皺了眉道:「你怎麼在這裡。」
  
  良辰在旁解釋道:「我在當鋪裡時遇上的章 少爺,聽說姑娘在這,他就央我引來一見。」
  
  這人正是章家嫡子章子榮,他也是上當鋪當東西去的,原不認得良辰,但認得她手裡那支金點翠嵌珠鳳步搖,是他妹妹從前佩戴過的物事,因此趕著追問,才知道舒歡也在這裡。
  
  待良辰的話說完,他面上就露出了急切之色,劈頭先問道:「舒姑娘這兩日有沒有瞧見過舍妹?」
  
  舒歡對章子榮的印象比對章含芳好,但還沒好到希望看見他的程度,她此刻只想離章家的人遠些,別沾染到最好,因此有些冷淡道:「沒看見,章 少爺若要找人,該去景天城找。」
  
  良辰見她不喜歡看見章子榮,急道:「我也是這麼說,但章 少爺他……」
  
  章子榮搶斷道:「景天城我找過了,到處都是廢墟,沒找見我家人,這才想著來此看看,你若是看見了,千萬告訴我一聲……」
  
  「抱歉,真的沒有看見。」舒歡說著就拉著良辰回去。
  
  章子榮原本想攔著再問,可是看她冷淡,心裡一動,在她身後問道:「舒姑娘還在生舍妹的氣嗎?」
  
  舒歡步子微頓,最後回頭一笑:「生什麼氣?若沒有她,只怕此刻我還不得自由之身,你要找見了她,替我謝謝她好了。」
  
  這謝不算真心,但慶幸是真心的。
  
  儘管給她休書同章家結親的主意是老太君拿的,但章含芳恐怕也在暗中使了不少勁,當時她是覺得氣憤和恥辱,此刻卻不這麼想了。
  
  幸好鬧了這一出,她才得了自由身,而顧熙然被打發出了城,沒有遇到這場地震,否則兩人要是待在一塊,卻在逃生中失散,恐怕她就該日夜懸心,不得安穩了。
  
  章子榮愣在原地,沒有再追上來。
  
  回到房內,良辰將手裡的小包袱解開,裡頭共包了四十兩銀子,她有些自責的苦笑道:「當鋪裡的朝奉都不肯多給錢,最後答應他們死當,不再贖了,才給了四十兩。」
  
  舒歡點了點頭道:「每人身上揣十兩銀子,萬一走散了也好有錢用,還有,若是真走散了,記得想法子回到這家福來客棧等著,不要再到處亂跑。」
  
  賞心正在喂美景吃藥,聽見這話忙道:「我們要出去了嗎?」
  
  「嗯。」舒歡低著頭分銀子,淡淡道:「把該買的東西買了,咱們明日就回景天城。」
  
  回去該回去了
  
  章子榮提醒了她,此時此刻她真的不能離景天太遠,要不萬一顧熙然聽見了地震的消息再找回來,卻尋不見她該怎麼辦?
  
  他倆都熟悉,都會去的地方只有一個,那就是景天城
  
  想要再次重逢,只能去那裡找,去那裡等
  
  舒歡按捺下滿懷期待而有些興奮的情緒,回頭看了看美景:「就是你的病,教人有些為難,要不你和良辰待在這裡再養幾日病,等完全好了,回頭再來找我?」
  
  「不我不要留在這裡。」美景撐起身子笑道:「我都退了燒,感覺好多了,我要跟著姑娘一塊去。」
  
  感冒的話,只要退了燒,也就沒什麼妨礙了。
  
  舒歡點頭笑道:「那好,一塊走。」
  
  說著她就讓夥計趕著送筆墨進來,準備將要採買的東西都記下,再分頭去買。
  
  這些事做起來費時費力,但不得不做,要不如今景天城一無所有,她們回去,吃什麼喝什麼?



第一百七十八章 趕回景天
  
  採買東西直忙了一天,銀子也像流水一樣的花,只是沒有辦法,遇到天災人禍的時候,只要能生存已是萬幸,哪裡還能在乎那點錢財。
  
  東西多了,隨身攜帶自然不方便,因此她們除了把要緊的東西裝在洗淨的背包裡隨身帶著外,還雇了一輛驢車,車伕聽說要去景天城,原是不肯,但架不住舒歡擱了一小塊銀子在他手裡,他立刻就點頭答應了。
  
  出客棧前,四人先各自要了一碗香菇肉絲面,準備吃飽了再上路,沒想這時候餘震又來了,晃了十來秒才停,震得客棧屋樑上的灰直往下掉,但是舒歡抬眼看看,客棧裡從掌櫃到夥計,再到那些投宿的客人,竟然沒有一人驚慌失措
  
  她不由苦笑起來,大家這是都已經習慣麻木了吧
  
  前兩天還見餘震發生時會有人跑出去躲避,今天乾脆就沒有人動彈了,倒是還有人走進來……
  
  待看清了走進來的那人時,舒歡擱下了筷子,有些不快的皺起了眉頭。
  
  那人卻是昨日見過的章子榮,他此刻身背一隻搭褳,半點都不見外的走到她們桌旁坐了下來,動手替自己倒了一杯茶道:「你們要回景天城嗎?」
  
  美景還不知道他也在這城裡,看見了有些意外,答了聲:「是啊」
  
  答完,看見舒歡面色不悅,她立刻就明白了此人不受歡迎,再想起章家同顧家結親的事,悔得直想抽自己嘴巴,連忙低下頭去扒碗裡的面,再不同他說話。
  
  章子榮卻對她們那明顯的不歡迎視而不見,笑道:「我也想再回去找找家人,一同走吧。」
  
  舒歡正了臉色道:「你我非親非故,一同趕路不太好吧。」
  
  章子榮卻道:「遇難時哪有這麼多講究,再說咱們如今雖非親非故,從前卻是舊識,一同趕路也有個照應。」
  
  舊識你妹
  
  照應你妹啊
  
  舒歡暗中挫了挫牙,覺得章家的人都有一個通病,不懂看人的臉色,慣會惹人討厭
  
  不搭理他,悶悶的吃完麵,她才站起身道:「我們雇了車,坐不下那麼多人了,章 少爺您還是自己上路吧。」
  
  誰知章子榮不慌不忙道:「不妨事,我也雇了一頭驢,正好跟著你們,要不你們帶了那麼多東西,又都是女子,萬一遇上搶東西的怎麼辦?」
  
  他這樣一說,美景頓時就想起了自己被搶時的經歷,有些膽怯了,悄悄拖了拖舒歡的衣袖道:「姑娘,要不就讓他跟著吧?」
  
  舒歡沒言語,扔了銅板在桌上,付了面錢後轉身就走。
  
  他都雇了驢,要說好聽點,不是跟她們回景天城,而是碰巧順道,這路又不是她家的,她還能不讓跟不成?
  
  舒歡不耐煩坐在擠悶的車廂內,就斜坐在車板上,邊同車伕說話,邊看著身周緩慢掠過的景致,待到驢車出了城,跑了沒多遠,她就瞧見了遠處烏壓壓一片難民,被兵吏們管束著,往一個方向而去。
  
  「姑娘,瞧見那些人沒?那都是從景天城逃過來的」車伕感慨道:「不是我說,景天城這會亂得很,別人都趕著逃難呢,偏你們還要往邊去」
  
  舒歡沒接話,只問他:「那些人要被帶到哪去?」
  
  「縣老爺在城外搭了些窩棚,安置那些受難的百姓,城內的富商也都捐了銀子,每日裡捨兩回粥,一回藥。」車伕說著抬頭望了望陰沉的天色道:「這些日子天氣也不好,看這樣子,興許還要下雨,那擠在窩棚裡的人,可就要遭罪了」
  
  美景從車內探了頭出來,好奇道:「才捨兩回粥,能吃飽嗎?」
  
  車伕聽了這話笑起來:「瞧這位姑娘說的話,怕是打小就沒受過窮挨過餓吧?遭了災的人,哪裡還求吃飽住暖,只要有個容身的地方,每日喝兩口薄粥,勉強不餓死就謝天謝地了」
  
  美景不死心道:「朝庭總會派救災的銀子下來吧?」
  
  「話是這樣說,可這銀子攤到每個人身上,能見一枚銅板就不錯了。」車伕搖頭道:「再說去歲年景本就不好,再遭了災,你就有銀子也沒處買糧去如今城外捨的粥,那都是富戶家的餘糧,還有些是從城內米鋪裡頭現買的,鬧得糧價上漲,城內城外,百姓的日子都不好過。」
  
  「是了。」良辰也接話道:「昨日我買燒餅,原本兩文錢一個,如今漲到四文錢了,我還嫌貴,但再跑了兩家,都是這個價。看來朝庭要救災,單給銀子是不成的,還得再撥些米糧才好。」
  
  這時忽然有個聲音在旁歎氣道:「有錢有糧也沒用,老天這是降了災,要將景天變作死城一座」
  
  美景一驚:「章 少爺,此話怎講?這地震不是過去了麼?只要有了錢糧,房子就能再建起來,何至於變成死城。」
  
  章子榮看了她一眼,沒答,只是一向玩世不恭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憂慮之色,驅使著那驢快趕了兩步,超到了她們前頭。
  
  美景撇了撇嘴,拖著舒歡的衣袖,悄聲咕噥道:「姑娘,我記得章 少爺從前只談風花雪月,笑起來好沒正經的樣子,這才多久沒見,他怎麼變得這樣陰沉沉了?」
  
  遇上地震這種事,家裡人又生死不明,他怎麼可能會有好心情呢?
  
  舒歡這回倒是多看了章子榮一眼,歎了口氣,沒說什麼。
  
  沒說,但是她心裡清楚,景天城是很有可能變成死城的
  
  俗話說一場秋雨一場寒,近來下了好幾場雨,天氣是變涼了,可是要冷起來卻沒有這樣快,只要一出太陽,氣溫仍然會有所回升,到時這被地震埋葬了無數人的景天城會變成什麼樣子?
  
  別的不說,如果景天城的官吏們沒有做好預防措施,妥善處理遇難者屍體,進行徹底消毒的話,瘟疫是很有可能發生的,因此她昨日出發前,才讓良辰買了好些醋和燒酒帶上,自己還去藥店和香品鋪裡買了些能夠預防避穢的藥品和香料,甚至連夜趕工,做了些口罩,帶著有備無患。
  
  只是這些東西再有用,也只能預防,萬一情況不對,她還是只能盡早的帶著丫鬟們遠離那座城市,那麼何時才能再見顧熙然?
  
  舒歡越想心裡越不安,希望這車能夠趕快點,讓她快些到達景天城,快些與顧熙然相遇。
  
  吾心安處是故鄉
  
  只有他在身旁,她才會覺得安心。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2 10:24 AM

本帖最後由 ayumi126 於 2011-11-12 10:27 AM 編輯

第一百七十九章 滿目瘡痍
  
  日光下的景天城褪去了狂風暴雨夜裡的猙獰和恐怖,顯出了其被摧毀後的滿目瘡痍。
  
  舒歡站在城外地勢較高的小土坡上,看見這一幕景象的時候,不由自主的閉上了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她嗅見了雨後的泥腥味,草木斷折後滲出的新鮮汁液味,還有煙熏火燎的氣息。
  
  再睜開眼來,看見的仍是那一片破敗的廢墟。
  
  城市被地震和火災毀得太徹底了,還完好的房子幾乎沒有,到處都是破瓦頹垣,斷梁殘柱,有些身影渺小的人在這片廢墟上翻尋搜索,時不時就有人癱倒在地,伏在廢墟上哀哀慟哭,那摧心裂肺的哭聲順著風飄了一陣,就似有若無起來,好像有根細細的弦,在人的心上來回抽扯,勒出看不見的傷痕。
  
  「姑娘,你看那邊。」美景往她身後一指。
  
  舒歡回頭望過去,見身後遙遠處散佈著一些用撿來的磚石和木板搭起來的臨時住處,沒有門,只在入口處掛一張破布簾子以作遮擋,有婦人蹲在簾子外頭生火,撿來的樹葉和柴禾都很濕,火點下去,先有一蓬煙冒了出來,嗆得那些婦人直咳,可是小孩子們卻不懂什麼憂愁,仍奔跑歡笑著穿行在濃煙之中。
  
  「過去看看。」舒歡領先往那邊走去。
  
  車伕沉默著,趕著驢車跟在後頭。
  
  走近些,看得更清楚,這些臨時的住處根本抵擋不住風雨,可能來個小小的餘震就能將之震塌,但到底是個可以睡覺的地方,讓人的心裡多少生出點安全感來。
  
  看見他們接近,婦人們都停止了手裡的活,目帶驚異的回頭張望,孩子們也停止了奔跑,口含著手指,眼睛直勾勾的往驢車上瞟。
  
  「大娘,借問一聲。」章子榮先牽著驢,上前探問起了章家人的消息。
  
  舒歡在旁看見那幾個婦人圍攏了過來,但聽清他的描述後,只是不斷的搖頭,還有人道:「到處都是受災的人,大家的模樣都差不多,就看見了,也未必記得。」
  
  章子榮面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美景不死心的也上前探問起顧熙然和紀丹青的消息來,但得到的答覆完全一樣,沒人清楚。
  
  本來就沒指望一到景天城就能找到他們。
  
  舒歡輕歎口氣,從袖袋裡摸出一小包糖果,分給了圍攏在身周的孩子,然後同那些婦人打了個招呼,準備在這裡也搭個臨時住處,慢慢的等,慢慢的找。
  
  聽說他們要住下來,那些婦人倒也熱心,指點他們可以去城裡撿些廢料回來搭造住處,甚至還有人道:「需要的話打聲招呼,我們都可以幫忙。」
  
  車伕聽見他們打算住下不走,面上就露出了猶豫之色:「我……我家裡還有娃們等著……」
  
  舒歡知道他不想待在這裡,笑道:「大叔您一會卸了車上東西只管回去,只是再幫我們個忙,拉兩車磚石回來可好?」
  
  一面說,她一面往那車伕手裡塞了一把銅板。
  
  有了錢凡事都好說話,那車伕立刻鬆了一口氣,連聲道好,還趕著從車上往下搬運東西,惹得那群孩子跟在後邊指點嬉笑。
  
  搭這種臨時住處,其實就跟孩子們搭積木玩耍一樣,不需要什麼太多的技巧,再兼有人幫忙加固,及至天完全黑下來時,舒歡在景天城的外頭,就算有了住處,僅管小的只夠人躺平了睡覺,連想要立起來走兩步都得彎著腰。
  
  章子榮陰魂不散的跟著她們,也搭了住處在她們附近,這種時候舒歡不想趕他了,再不喜歡他,總算是個知根知底的熟人,遇事好有個幫襯。
  
  整理完一切,她掀了簾子,彎腰出來,看見賞心坐在一塊破磚上面忙著生火,可是怎麼都點不著那濕柴,急得滿頭是汗。
  
  她不由笑起來:「天氣不好,別生火了,啃兩個燒餅對付一頓就完了。」
  
  賞心搖搖頭道:「總要燒口熱水喝喝,還能順便烤火暖一暖手腳。」
  
  旁邊有正在同美景閒話的婦人聽見她們的話,忙著向她們招手道:「拿柴來我這火堆邊上烤一烤,乾了就容易點著了。」
  
  舒歡順勢坐了過去,往她那架在火堆上煮東西的鍋裡一瞧,見是一鍋滾水,裡頭翻滾著一些綠乎乎的野菜和數得清的幾十粒米,那婦人的孩子捧著個破碗,眼巴巴的望著鍋,看得人心裡發酸。
  
  她沒說什麼,只是默默的轉回身取了幾個燒餅,分給良辰美景的同時,遞了兩個給那孩子和婦人,孩子喜得接過燒餅就張口咬下去,那婦人卻像是良善人家的出身,拿了舒歡東西還不好意思,連聲道謝,卻捨不得吃自己手裡的燒餅,悄悄的藏了起來,一邊喊那孩子吃慢些別噎著,一邊替他從鍋裡舀了一碗野菜稀粥。
  
  舒歡猶豫了一下,這才問道:「孩子的爹呢?」
  
  那婦人還未答話,美景先在旁搶道:「大娘說了,今兒知府老爺在城外貼了告示,要那些身強力壯的人去城內幫忙幹活救人,大叔趕早就去了,這會還沒回來呢。」
  
  「是啊到這會還沒回來,天都黑透了」婦人說著有些著急的往城那方向張望了兩眼,但聲音裡卻帶著點歡喜:「沒想到知府倒是個好人,說是去城裡幫忙做活救人的,每人每日給一碗米,這可是救命的糧食,做的又是積德行善的事,若不是孩子還小要人看著,我也去了。」
  
  閒閒的再說了兩句話,打聽了些城內的消息,舒歡也就回到了自己的住處前,過不多時,那婦人的丈夫也回來了,舒歡看見他先遞了只小小的布袋給那婦人,隨後就抱起孩子一陣親吻,刺人的胡茬紮在孩子嬌嫩的臉皮上,引得那孩子又叫又笑,聲音在寂夜裡遠遠的傳了出去。
  
  她悄悄的望了一陣,待到賞心遞了碗熱水給她時,也就回轉了目光,卻看見不遠處,章子榮坐在一截斷裂的樹幹上,沉默而若有所思的望著那一家人。
  
  舒歡暗自歎了一口氣,災難面前,人人平等,不管原來家境是富貴還是貧窮,如今心心唸唸期盼的,都是家人能安然無恙的相聚在一起,哪怕吃糠咽菜,也能從中品味出幸福來。



第一百八十章 禁令
  
  清晨時分,景天城門外就架起了兩口大鍋,裡頭煮的是稀薄的粥湯,每個趕進城去幹活的人,都能在這裡領到一大碗粥。
  
  舒歡和賞心著了男裝,夾雜在人群裡。
  
  她們自然不是特意趕著來領粥的,而是一大早就想進城,去丹青居和顧家那邊找找看,看能不能遇見想找的人,但是被守在城外的衙役們給攔了回來,說是知府大人下了禁令,除非是去幹活,否則任何人都不得隨意進城,她倆只好再返回去,找到了昨日那位婦人的丈夫,央他帶著一塊進城去。
  
  那位大叔倒好說話,看見她們換了男裝也沒露出任何異樣之色,只是呵呵笑道:「你們身子看著這樣弱,能幹得動活嗎?」
  
  「我們可以的」賞心知道舒歡要進城去查看了才放心,連忙答道:「重活不敢誇口,幫著在旁打點下手是沒問題的。」
  
  舒歡也道:「不瞞您說,我們是想進城找人,但沒想到知府大人下了禁令,要想進城,只能去幹活。」
  
  那大叔看了她們兩眼,點了頭道:「聽說昨日城裡有人轟搶東西,傍晚時禁令就下來了,說是要等城內清理完,才解了這禁令。」
  
  舒歡想了想道:「這也是應該的。」
  
  災民們搶不到錢糧,逃去別處生活也是艱難,還不如留在景天城,每日幹活換口吃食,尚能安穩生存,這也減少了流民之災,要不都只顧著搶東西,搶完就跑,城內沒人清理屍體和廢墟,那瘟疫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爆發出來,到時就會有更多的人要死。
  
  他們聚在一處說話時,城門內時不時的就有屍體被抬送出來,由於這些天裡時常下雨,有了水,遇難者的存活率會高些,因此偶爾也有傷員被搜救出來,這時就會有人趕著上前去替那些傷員治傷覆藥。
  
  一切都是血淋淋的。
  
  那種異樣的氣息混雜在粥鍋騰出的氤氳熱氣裡,悶得人胸口很不舒服。
  
  舒歡覺得胃裡有些翻騰,扭過頭去,盡量不往城門那邊張望,她想,也許她這輩子都不想再喝粥了。
  
  賞心怯著聲在旁問道:「林大叔,那邊那些人是做什麼的?」
  
  那大叔順著她指點的地方張望了一下,看見許多人圍在一隻大桶邊,有人在小心翼翼的往桶裡倒水,就笑道:「那是在拌石灰,知府大人說了,每清理完一片地方,都要仔細的撒上這些石灰漿水。」
  
  舒歡聽他們這樣一說,也望了過去,明顯那些人在拌的是熟石灰,這倒是消毒的好法子,看來這知府大人同她略有瞭解的那位知縣大人不同,腦子裡還有些想法計策。
  
  隊伍輪到她們,舒歡領了碗粥來,她自然是喝不下去的,眼瞅著沒人看見,就將粥碗遞到了那大叔手裡,低聲道:「林大叔,我早起吃過了,這碗粥你一塊喝了吧。」
  
  那大叔還待推脫,就看見有幾名身著衙役服色的人走了過來,連聲催促道:「大夥兒快吃,吃完了都幹活去,今兒事多著呢」
  
  隨著這聲喊,身周喝粥的聲音越發響亮起來,等得一會,就有二三十個人站了出來。
  
  那幾名衙役看了看他們,沒說什麼,一揮手就領著他們進了城。
  
  舒歡和賞心夾雜在人群裡,她倆換了男裝,雖然看上去還是身形纖弱,但為了不顯眼,特意用泥塵抹髒了手臉和衣裳,因此不留神的話,她倆看上去同那些災民也沒什麼太大區別。
  
  進了城,走了好一段路,還沒到地方。
  
  賞心心裡有些忐忑,扯了扯舒歡的衣袖,悄悄問她道:「咱們會不會被喊去搬運屍體?」
  
  這個問題,舒歡也擔心
  
  讓她救人沒問題,但讓她抬屍體,她多少還是有點心理陰影的,而且未必有那個氣力,可是既然已經來了,總不好退縮,真到了那一刻,說不定咬咬牙也就挺過去了,於是她搖了搖頭,只問賞心:「早上讓你預備的口罩帶了來吧?」
  
  「嗯。」賞心從袖袋裡摸出一隻口罩遞了過去。
  
  那是拿醋液浸泡過,陰得半乾的,不管消毒的作用大不大,起碼那股子刺鼻的酸味,能夠抵擋其他味道。
  
  舒歡接過口罩,塞進了自己的袖袋。
  
  一路過去,走得需要十分當心,因為腳下都是些碎磚斷木,一不小心就會扭了腳,好不容易走到了地方,卻是一片比別處顯得要空曠些的場所。
  
  那幾名衙役停了下來,指著散落在地上的各色工具道:「都撿了工具幹活去,挖出糧食來不許私藏,都裝到車上,運去城外」
  
  原來這裡是坍塌的糧倉。
  
  舒歡轉頭四望,見附近還停著五六輛木製的手推獨輪車,車上散搭著些麻袋,一切都預備妥當了,因此沒說什麼,上前撿了把工具,就打算去幹活。
  
  「你——」忽然有人喊住了她。
  
  她回頭一看,見那名衙役還在對著其他人指點:「還有你,你,你們幾個一會負責推車,都勤快著點,別偷懶。」
  
  她和賞心都被點了出來,再看看衙役們點的另幾人,都是看上去身體稍為瘦弱的,就知道這是有心體恤,讓她們幹些輕活,而那些衙役們分配完活計,沒有四散離去或是站在邊上監工,也都撿了工具幹起活來,如此以身作則,紀律嚴明,倒讓舒歡對那知府更是另眼相看起來。
  
  不過推車說是輕活,真要幹起來也很辛苦,起碼對舒歡和賞心這兩個沒怎麼推過這種獨輪車的人來說是如此,費了點勁才掌握好了平衡和技巧,來回運了兩回糧,她倆都出了一身汗,有些氣喘起來,最苦的是有名衙役也同她們一樣在推車,她們想中途繞到別處去看看都不能,只能指望休息時能找個機會悄悄溜走一會了。
  
  
  第三回運糧,出了城門,她倆剛要將車推到堆糧處,沒想一直跟在她倆身後的另三名災民突然推著車子超越了她們,朝不同的方向飛速的奔跑起來,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呢,舒歡就聽見同她們一塊幹活的那名衙役喊起來:「搶糧了有人搶糧了快攔住他們」
  
  四周頓時一片混亂,看守城門的衙役們都趕著追起人來。
  
  舒歡剛想丟下車子躲到一旁等著這場混亂平息,就覺自己的手腕被人一把扣住,隨即一條繩索就不由分說的緊緊捆了上來。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2 10:28 AM

第一百八十一章 相遇未相認
  
  「冤枉啊——」
  
  這話不是舒歡喊的,她聽見時還愣了一下,轉眼看見賞心也被人扭住了,正在捆綁,但她極不配合的一直在掙扎,最後被那衙役給使勁兒的踢了一腳。
  
  「住手,別打」舒歡一邊喊,一邊對著賞心使了個眼色,讓她稍安勿躁。
  
  此刻四周的災民們都跟著亂起來,衙役們人數不佔優勢,都有種如臨大敵的緊張,如此情況下,任何反抗都會被當成是一種帶有威脅性質的行為,衙役們為了保證自身安全,打起人來不會手下留情的,她們與其吃這眼前虧,還不如等事態平息下來再好好辯解。
  
  賞心被踢後就知道自己錯了,再看見舒歡對她打的眼色,立刻就跟著鎮定下來,只是腰肋處被踢得好痛,她不能完全控制住憤怒,仍然對著那衙役怒目而視。
  
  只是這種憤怒並沒有持續多久。
  
  她很快就看見原本散在四周的災民們都往糧車那邊圍攏了過去,無數雙手在撕扯裝糧的麻袋,麻袋破了,被雨水浸潤得膨脹開來但還未發霉的大米從破洞裡傾洩而出,還未落到地上,就被那些泥污的手給摟了過去,大把大把的往嘴裡塞。
  
  那是生米啊
  
  吃多了會把肚子漲破的
  
  賞心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酸澀感在蔓延。
  
  她對飢餓是深有體會的,知道餓極了的那一刻,不論什麼東西都能往嘴裡塞,至於吃下去後身體能不能承受住,那根本就不在考慮的範圍之內,想必她當初遇見舒歡時,吃起東西來也是這副模樣吧?那麼如果沒有遇見舒歡,如果沒有紀大夫的細心調養……
  
  她如今還能好端端的活著嗎?
  
  才想到這裡,她就看見有許多衙役衝了上去,手裡的鐵尺棍棒朝著那群人不停的掄打,鮮血混著白花花的米粒四濺紛飛,而那些挨了打的人還捨不得丟下糧食,有的邊吃邊還手,最後混戰起來,哀號聲遍地。
  
  此刻最安全的,反倒是她和舒歡了,兩人都被捆了起來,因此衙役們不理會她們,災民們自然也不理會她們,只是見證著這場暴行衝突的她們,心裡的感覺實在也不好受。
  
  認真說起來,這件事情誰都沒有錯。
  
  災民只是餓得慘了,才會幹這樣的事,而那些衙役,他們要維持秩序,要保證糧食不被搶奪,能發放到更多飢餓的災民手裡,儘管這樣一來誰都吃不飽,但好過吃撐的吃撐,餓死的餓死。
  
  很慘
  
  舒歡扭過頭去,不想再看這場混亂,但目光投射到遠處時,她卻是整個身體為之一震。
  
  遠處那帶著人匆匆趕來的身影,看著好像是她朝思暮想的顧熙然
  
  舒歡不敢相信會在此時遇見他,而且跟在他身旁的那些人,離得雖遠,她也能一眼就認出來,他們穿的是衙役的服色。
  
  她的心緒紛亂如麻,激動到手都有些顫抖,很希望那人真的是顧熙然,又怕萬一不是,失望加倍
  
  舒歡閉上眼睛緩了緩神,再看。
  
  那身影離得近了些,昂然挺拔的身形,走路的勢態,無一不像顧熙然
  
  「姑娘」身旁的賞心壓低了聲音,但止不住興奮:「您瞧那是不是二爺?」
  
  是他
  
  連賞心都認出來了
  
  舒歡張了口要喊他,但目光陡然間與他身旁跟的一人對上。
  
  那人身著一襲長衫,但身材瘦弱矮小,根本撐不起衣裳來,布料鬆鬆垮垮堆在他身上的模樣,讓他看上去就像偷穿了大人衣裳的小娃娃。
  
  舒歡心裡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在縈繞。
  
  看見的分明是從來沒見過的陌生人,她卻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而且那人看見她後明顯一呆,目光裡有複雜的情緒流露,緊接著就深深的擰起了眉頭,看那樣子,對方是認出了她
  
  舒歡愣了一瞬,隨即想起此刻不是辨認別人身份的時候,先喊住顧熙然才是重要的,但是她張口喊了,聲音卻由於乾渴了一上午,有些嘶啞,混雜在沸沸揚揚的吵雜聲裡壓根就傳不遠。
  
  顧熙然顯然是沒有聽見,根本沒朝這邊望過來,仍是往糧車那邊趕著。
  
  「二爺二爺」賞心也幫忙喊了,但是喊來的卻不是顧熙然,而是一名匆匆奔跑過來的衙役。
  
  賞心慌忙道:「幫個忙,我們認得那人,請你……」
  
  話沒說完,她的口就被強行堵上了。
  
  舒歡此刻也被衙役拿布給堵了嘴。
  
  急著喊人的時候,偏偏發不出聲音來,沒有比這更迫人瘋狂的事了
  
  舒歡被衙役的這種舉動逼得差點失去理智,一面想把口裡的布啐出來,一面伸腿踹人,但是很快就有人一把扯起了她的頭髮,她的目光,立刻就對上了一雙含笑的眼睛。
  
  那雙眼睛生得很美,彷彿清晨花瓣上輕顫的露珠,清透而水潤,但眼裡露出的神情卻十分惡毒。
  
  「沒想到會在這裡看見你呢」那眼睛的主人伏下了身,在舒歡的耳邊輕輕吐出幾不可聞的兩個字:「姐姐。」
  
  舒歡一凜,激動而焦灼的情緒瞬間就消失無蹤,她平靜了下來,坦然無懼的同那雙眼睛對望著。
  
  原來是她
  
  她那個從來沒有見過面的,同父異母的妹妹,許氏的女兒,舒悅。
  
  難怪方才只是遠遠的看見她,仍會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仔細打量,舒悅的臉部輪廓同舒歡自己差不多,五官卻有七分像許氏,但是比許氏要細緻許多,加上年紀還小,整張臉龐顯得有些稚澀,肌膚又十分瑩潔,這讓她看上去就像個精緻的瓷娃娃。
  
  瓷娃娃自然是甜美可愛的,但要是看過恐怖片,見過瓷娃娃眼裡流露出成熟而惡毒的神情,那感覺就是陰森詭異了
  
  那名衙役聽見了舒悅的前半句話,看看舒歡和賞心,有點遲疑的問道:「舒公子,這兩人當真有你說的那樣危險?」
  
  「是啊」舒悅將舒歡的腦袋用力往前一推,隨後鬆開手,淡了面上的笑容道:「這兩人原是我姐夫府裡的丫鬟,犯錯受過我姐姐的責罰,因此一直懷恨在心,時常在背地裡給我姐姐使絆子,下毒手害她,偏偏她們做得小心,沒有罪證我姐姐也不好聲張,只告訴了我一人知道,我如今懷疑她們在地震時害了我姐姐,要不怎麼尋到這會還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可是……」那衙役明顯還有些懷疑。
  
  「沒什麼可是」舒悅打斷他,拉扯起舒歡的耳朵,將上面糊的泥塵揉開,露出耳洞來:「瞧,她們是女子若不是心懷不軌,為何要女扮男裝?」



第一百八十二章 關押地牢
  
  衙役被說得意動,望向舒歡和賞心的目光就有些凌厲起來。
  
  舒悅拍拍手道:「聽我姐夫說,衙門裡關人的地牢還有一小部分沒有坍塌,不如你將她們押去那裡看管吧,千萬要小心看牢了,別讓我姐夫瞧見她們。」
  
  那衙役一愣,不解道:「押她們去見顧公子,問出令姐的下落豈不是更好?」
  
  舒悅扭過臉去,抽了抽鼻子,假意哀慟道:「姐夫為了找我姐姐,這些日子一直茶飯不思,硬撐著才打點起精神來替知府大人謀劃理事,若當真讓他從這兩個丫鬟嘴裡問實了我姐姐的凶信,他……他還不知道會怎生傷心……就連我都不敢問……不問,就能當我姐姐還活著,要是問了……」
  
  她哽咽著不往下說,衙役在旁聽得跟著唏噓起來。
  
  舒悅假意傷心了一會,再道:「家事再大也壓不過國事,你替我守著這個密,讓我姐夫安心的替全城百姓再做點事吧,等這些災民們安置好了,若還是尋不到我姐姐,再押她們去審問。」
  
  那衙役被她那「崇高」的思想給感動得熱淚盈眶,還溫聲安慰了她兩句,但是想到要押人去那危險的地牢,他還是有點猶豫:「這個事情……就像舒公子說的,沒有罪證,只是猜測,這樣關著她們似乎不太妥當吧?」
  
  「嗐你怎的這樣囉嗦」舒悅回頭張望了兩眼,不耐煩的抱怨了一句,再見那衙役面色有點不悅,連忙補救道:「這可是你逼我的一會要是證實了我姐姐的死信,我哭了鼻子,你可不許笑我」
  
  她說著就探手去舒歡的懷裡和袖袋裡摸索,原是想隨便摸點什麼出來栽贓,卻沒想一摸就摸到了一對銀簪子和銀鐲子。
  
  舒悅將那銀簪銀鐲捧在手裡,醞釀了一陣情緒,隨後眨了眨眼睛,就擠了兩滴眼淚出來,壓抑著聲音喊道:「你看你看這是我姐姐的物事,她出嫁時我娘偷偷揣給她的嫁妝,怎麼會在這丫鬟身上姐姐……你真的被這兩個惡毒的丫鬟給害死了嗎?這真是天大的奇冤啊……」
  
  她這戲演得足夠拙劣還非常陰毒,舒歡真是氣極反笑,心裡一陣接一陣的泛著膩味和噁心,只是苦於無法說話,要不三言兩語就能將她的謊言揭穿。
  
  賞心也被氣得翻起了白眼,這是無法動彈,要能動,估計她早朝著這扯謊扯到沒邊的舒悅臉上啐過一口痰去了。
  
  「我忍不住要哭了我不要再看見她們了你還等什麼呢?她們先是搶糧,這會又被我搜出了害人的罪證,殺主者死,怎麼關她們都是應該的你快把她們帶走快」舒悅有點歇斯底里的喊起來,當然她聲音壓得很低很低,還時不時回頭張望那糧車附近的動靜,生怕鬧過了頭,教顧熙然發現。
  
  「這……」衙役完全沒主意了,他原想說這銀簪銀鐲上頭又沒刻字,證明不了什麼,但是被她一喊,頭昏腦漲,不知怎麼就拽起了舒歡和賞心的胳膊。
  
  舒悅再催一句:「大局為重你想害我姐夫傷心至死嗎?就不怕知府大人因此降罪於你?」
  
  這話一說,那衙役不敢再耽擱,拖著舒歡和賞心就往城內走去,她倆不合作,試圖掙扎,可是被繩索捆實了,嘴還堵得有些喘不過氣,怎麼掙扎都強不過那以拿人為常事的衙役,被他在膝彎處一頂,再反扭了胳膊,痛了一陣就軟了力道。
  
  這真是——
  
  你妹的
  
  舒歡在心裡暗罵了一句,壓了壓快要爆發的情緒,決定不再將注意力放在原主那個比其母還要陰險惡毒的妹妹身上,而是該想著怎麼逃跑了去找顧熙然,或是想法子扯掉嘴裡那該死的布頭,出聲說話。
  
  賞心不死心的一直回頭張望,試圖讓顧熙然看見她們,只是這種舉動顯然是沒有意義的,舒悅既然為了不讓顧熙然發現她們,已然用了下作的手段將她們弄走,自然會提防最後關頭功虧一簣,因此她只瞧見舒悅奔到了顧熙然身邊,不知對他說了句什麼,引得他往相反的方向張望了兩眼,隨後離去,離她們愈來愈遠。
  
  呸呸呸呸呸
  
  賞心在心裡暗啐連聲,恨舒悅恨得牙癢,只是再恨也是無可奈何,仍然被那衙役給押進了地牢。
  
  地牢的入口彷彿被清理過了,通出了一條路,但四周還是有坍塌的碎石,路上鋪的地磚也碎裂翹起了一片,高高低低踩著極不平穩。
  
  越往裡走,路越窄,甬道牆上鑲砌的燭台也都毀了大半,此刻自然沒有點半點光亮,只靠著那衙役打著火折來照明。
  
  這種地方,怎麼看怎麼陰森恐怖,尤其是在這種餘震還時不時發生的情況下,讓人有一種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被活埋的驚懼,而且不單是舒歡和賞心覺得不舒服,那衙役自己都顯得很不自在,天氣並不熱,但這一段路走來,他都在不停的拭汗。
  
  終於走到牢房處,窄窄的通道上只點著一盞火焰如豆般的油燈,舒歡打眼望裡一看,由於光線不亮,著實看不清裡頭是何情形,也許已經坍塌堵塞住了,而目光所及處,只有三四間牢房,一間牢房大概只有十來平米大小,裡頭蹲坐著七八名衣裳污穢,蓬頭垢面之人,不知道是從前的囚犯還是那些製造了事端的災民,當然,他們全都是男性。
  
  看見他們進來,那些囚犯們全都站了起來,發出各種呼喝聲響,有鬧著要出去的,有髒言穢語罵人的,吵成一片。
  
  舒歡的眉頭緊擰了起來,轉過眼去怒視那押她們進來的衙役,儘管不能說話,她還是盡量的用目光來表達了她的質問——
  
  竟然要把她和賞心關在這種地方?
  
  那衙役人還不壞,看懂了她的意思,有點尷尬的扭過了臉去,口裡喃喃道:「誰讓你們做了十惡不赦的事情?沒有女牢房了,將就點吧,反正這些人都被鎖了鐐銬,也不會拿你們怎麼樣。」
  
  舒歡轉過臉去再打量那些囚犯。
  
  是啊全被鎖了鐐銬,但是古代的鐐銬還拖著長長的鎖鏈,即便行動不便,卻也不是雙手雙腳完全不能動的那種,要把她們這樣關進去,豈不是羊入虎口?
  
  舒歡心裡的感覺已經不能用憤怒來形容了,她再次轉頭,就這麼盯著那衙役,這次目光裡沒有怒火,而是平靜的,如鋒刃一般銳利的,讓人打內心深處,生出一種莫名的戰慄來。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2 10:29 AM

第一百八十三章 探監
  
  那衙役被她盯得更不自然了,他見過的囚犯多不勝數,自然很清楚他們會幹出什麼樣的事來,於是自個也覺得將她們關在這種地方實在太不合適,所謂士可殺不可辱,就是這個道理,但是那舒公子他又說了,絕對不能讓顧公子看見這兩名丫鬟……
  
  這事情,難辦啊
  
  他猶豫再三,被舒歡的目光盯得實在受不住了,終於妥協道:「好了好了,我替你們想想辦法。」
  
  他說著在牢房裡走了一圈,不知打哪個角落裡搜出一捆繩索來,隨後踢了踢某間牢房的門,讓關在裡面的囚犯都將右手從鐵柵欄裡伸出來,他一個一個緊緊的捆過去,來回捆了好幾回,將之栓成了一片,最後的繩頭,繫在了牢門外頭擱的一件極重的鐵製刑具上,確保那些囚犯們夠不著,解不開,這才打開牢門,將舒歡和賞心推了進去。
  
  牢門開啟又緊鎖,囚犯們的怒罵聲更加響亮起來。
  
  舒歡隔著牢門,仍盯著那衙役,隨後微側了身子,抬了抬被繩索緊縛在身後的手,那意思很清楚,請他將這繩索解開,在這種地方呆著,她總不能半點行動能力都沒有吧
  
  那衙役終於被她鬧得不耐煩起來,也興許是怕她逃跑,自己要擔責任,因此這次沒有理會她,只是口齒含糊的抱怨了一句,也不知道說的是什麼就轉身出去了,不多會,外面傳來關鎖大門的聲音。
  
  這樣一來,舒歡真的無計可施了,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大概此刻人手不夠,這牢房只鎖著就算完事了,沒有多餘的牢頭來看管囚犯,因此在某種程度上說,她是自由的,當然,危險也加倍。
  
  她轉眼看了看同一牢房裡的那七八名囚犯,被他們身上泛出的強烈惡臭給熏得胃裡翻騰,這倒還罷了,最要緊的是這些人面上的神情足夠猥瑣,一看就知道他們心裡在轉什麼齷齪念頭,甚至還有兩個人在試圖往她和賞心身邊蹭,若不是被繩索拴住了,她還真是無處可躲。
  
  舒歡強壓下心裡的噁心,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同賞心一起盡量往角落裡挪,並且不去看那牢牆上留下的各種髒污,不去聽那些囚犯的穢言穢語。她需要眼不見為淨,耳不聽為清,這樣才不會吐出來。
  
  沒法說話,只能用眼神和動作來彼此交流,幸好兩人常在一起,儘管只是這樣簡單的表達,彼此也能心領神會。
  
  舒歡先走到賞心身後,彎下了腰,讓她被縛在身後的手來夠摸堵在自己嘴裡的布頭,費了好半天的勁,才將那布頭取出,累得她喘了好一陣,再用同樣的方式將塞在賞心嘴裡的布頭取了出來。
  
  「姑娘……」賞心長出一口氣,能夠說話的感覺真好但是這種感覺持續不到數秒,她就發現不對勁了
  
  那些囚犯們,聽見「姑娘」兩字,神色立刻變了,眼神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越發森然而飢渴起來,彷彿黑夜中等待獵食的狼。
  
  原來他們之前並未發覺她倆是女子,只是見她們容貌清秀,身段窈窕,起了猥瑣之心而已,待到得知她倆是女子,那心裡邪惡的慾望就加倍強烈起來。
  
  這種目光,讓賞心想起了她那禽獸叔叔,眼神也變得有點不對勁起來,滿帶了仇恨,讓人感覺只要有一點不對,她就會被徹底激怒,暴起傷人。
  
  「不要理他們」舒歡拿手肘輕撞了撞她:「過來幫忙解繩子」
  
  反正這些囚犯一時半會是掙不脫束縛的,將他們視若無物就好。
  
  事實也是如此,無論那些囚犯怎麼用勁掙扎,餓過一陣的他們,仍然無力將那繫住他們手腕的繩索掙斷,當然,想要掙斷鐵柵欄就更不可能了。
  
  賞心被她喊得一怔,隨即恢復了理智,同她背對著背,努力的解起彼此手上捆的繩索來。只是解繩索這種活的難度比從口裡取布頭要難得多,兩人折騰了半天,累出一身汗來,仍然沒辦法將繩索解開。
  
  「歇一會。」舒歡閉上眼喘了片刻,忽然貼近賞心耳旁,低聲叮囑道:「我的褲腿裡藏著一把匕首,你試試能不能取出來,割斷繩索。」
  
  賞心聞言一喜,蹲下身子,背對著舒歡在她腿上摸索,果然摸到一個堅硬的物事,但要取出來同樣費勁,取出來後要割斷繩索,那就不只是費勁了,還需要小心翼翼,否則眼睛看不見,被緊縛在身後的手又不靈活,一個不留神,繩索沒斷,手指倒要被割一根下來。
  
  也不知耗了多少時間,兩人都累到頭暈眼花,渾身汗濕得彷彿剛從水裡打撈出來一樣,這才割斷了縛住舒歡雙手的繩索。
  
  就在舒歡長出一口氣,撿起匕首,要替賞心割斷繩索時,忽然外頭傳來牢門被開啟的聲音,她心裡一凜,同賞心對望了一眼,兩人盡量的避到牆角,躲在那燈光微弱的陰暗之處。
  
  隨著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響,舒歡看見了一張笑靨如花的臉,來人是舒悅,而且僅是她一人而已
  
  舒悅顯然不知道她被關在哪裡,一間間牢房查看過去,直到聽見那些囚犯聒噪提示,才找見立在牆角處的舒歡,於是她臉上的笑容愈發甜蜜了,聲音也如蜜糖一般,她喊:「姐姐,原來你在這裡,倒叫我好找。」
  
  舒歡背負著雙手,微瞇起眼睛,淡然的看著她,對那些囚犯們的起哄聲聽而不聞。
  
  舒悅卻聽見了那些囚犯們在喊些什麼,目光再往舒歡身上一瞟,果然見她已脫縛而出,不由微皺了眉道:「姐姐真是好本事,被捆成這樣還能掙脫出來。」
  
  既然已經被發現了,舒歡也懶得再假裝了,衝著她亮了亮手裡的匕首,就割起縛住賞心的繩索來:「怎麼,你還想進這牢房,把我再捆回去不成?」
  
  舒悅吃吃的笑出聲道:「姐姐,我又不傻,哪能真被你騙進去啊我只想過來找姐姐聊聊天,看看你在這裡待得舒不舒服,如今看來這地方還真不錯,正適合你待對了,姐姐你若是缺什麼東西,千萬別客氣,知會小妹一聲,小妹這就去替你取。」
  
  她心裡還真是得意的很,在這裡玩起貓捉老鼠的遊戲來了,想要多戲耍舒歡一陣,再想法子來折磨舒歡,偏偏舒歡不高興同她玩這幼稚惡毒的遊戲,一挑眉直道:「我沒什麼話要跟你說,你可以滾出去了。」
  
  囚犯們見有戲可看,又是一陣起哄。
  
  舒悅面上有慍怒之色一轉即逝,隨即有些詫異的上下打量起舒歡來:「娘說你變了,我還不信,如今看來真是如此既這樣,我也懶得同你廢話了,你就好好享受這齷齪地方吧,至於出去,你這輩子都別想了」
  
  她說著,就目帶挑釁的往那栓繩索的鐵製刑具旁邊走去,興奮得那些囚犯們一疊聲的大喊:「解開快解開」
  
  「解開解開我們會替你照顧好你姐姐的」
  
  「解!你他媽的倒是快解開啊!」



第一百八十四章 有意戲弄
  
  賞心驟然色變,整張臉都顯出灰敗之色,動了動嘴唇原想說些什麼,但轉眼看見舒歡面色淡然,不知怎的,心裡就覺得平靜下來,往她那邊靠了靠,以期獲得更多的慰藉。
  
  舒悅真是抱著貓捉老鼠的心態來的,總想再逗逗舒歡,最好迫得她痛哭求饒,然後再給她狠狠的一擊,讓她徹底陷入絕望境地,因此走到那鐵製刑具旁,只是用手指把玩纏繞著那繩頭,卻不著急解開。
  
  等得半晌,沒聽見舒歡求饒,她才笑吟吟的回望過去,溫言軟語道:「姐姐,小妹心裡真是為難,不知道要不要將這繩索解開,要不,你來告訴我該怎麼做?」
  
  她這把戲夠惡毒也夠拙劣,舒歡早看透了她,淡淡道:「你隨便」
  
  說話的同時,她的左手已悄悄牽住了賞心的手。
  
  賞心心裡一暖,但隨即感覺有樣小小圓圓的東西被舒歡塞進了手心裡,不禁怔得一怔,低下頭去,緊緊的握手成拳。
  
  舒悅兩次戲耍不成,心裡惱恨無比,面上雖然還帶著笑,但背轉過身子,目光裡就流露出了惱恨之色。
  
  她真不明白,她這個自小只知逆來順受,不得爹娘寵愛的姐姐究竟有什麼底氣,面對這般威脅還如此淡定說到底,不就是運氣好了些嗎?原是嫁去顧家沖喜,注定要做寡婦的命,沒想倒真將顧家二爺的病給沖得好了,從此後錦衣玉食,呼奴使婢……
  
  怎麼配這個被她打罵過無數次,只知道哭泣賠錯的姐姐怎麼配享受那樣奢靡的生活
  
  想到此處,舒悅的胸口就急促起伏,有點壓不住那深深的妒恨了。
  
  娘去過顧家後,帶回來的那些精緻糕點是她這輩子從來都沒有吃過的,可口之極,還有丫鬟上門送了綾羅衣料,手感滑軟得讓她陶醉其間,但這些東西當時給她帶來的不是喜悅,而是深深的恥辱
  
  因為上門送衣料的那位丫鬟,衣著體面,身上竟有金飾,比她出門時穿戴的衣裳首飾還要好上數倍,而且說話也是細聲細氣,溫軟動聽,讓她醒悟到自己往日學著娘揚起嗓門罵街的粗鄙,還有那丫鬟的一舉一動一轉身,都說不出的款款生姿,十足的大家風範,令她破天荒頭一回,對比出自卑來
  
  騙人的,都是騙人的
  
  娘成天說她模樣兒長得好,將來定能找個好婆家,但是有了好婆家,卻把舒歡給嫁過去了,鬧得她竟到了連人家丫鬟都比不上的地步,丟臉丟到了姥姥家憑什麼啊,不就是舒歡比她大些,恰好過了及笄之年麼?其實嫁她過去也沒有什麼不可以,再過上一年,她也及笄了
  
  最可恨的是舒歡被顧家休了,她慶幸了,歡喜了,覺得從此又能將這位樣樣都不如她的姐姐給踩在腳底板下了,哪想顧家二爺卻對之唸唸不望,瘋了一樣的找而她呢?在地震時,卻被爹娘給拋棄了,他們只帶著弟弟跑了,原因只不過是弟弟能夠延續舒家的香火,必須活著,而她就是可有可無的存在了
  
  舒悅越想越恨,恨到不能自控
  
  去死去死去死這些人統統都該死
  
  尤其是像舒歡這樣的人,活著就是浪費糧食,活著就是礙她的眼,擋她的路,活該死在地震中,永遠都不要再出現
  
  偏偏老天瞎了聾了蠢了,竟讓她的期盼落空了,讓舒歡出現了……
  
  舒悅手扯著繩頭,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幸好,此刻替老天爺彌補這個錯失還不遲,舒歡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再也不會出現,最重要的是,沒有人會發現,就連她的姐夫也不會知道
  
  她用勁一扯,將繩結給抽了開來。
  
  囚犯們的歡呼聲此起彼伏,其間還雜夾著賞心憋不住的驚呼和怒罵——
  
  「你太惡毒了,簡直就不是人」
  
  不是人有什麼關係?能做人上人就可以了
  
  舒悅停得一瞬,轉回身,口齒噙笑的看著那些囚犯們在瘋狂的抽拽繩索,想要脫縛而出,她偏過頭轉眼再看看舒歡。
  
  昏暗搖曳的燈光底下,舒歡目露驚恐,右手緊緊的捂著嘴,臉色顯得特別的蒼白,白到彷彿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就像死人一般
  
  應該不是錯覺吧,不論哪個女子,遇到這種事都會驚駭欲死的。
  
  舒悅頓覺身心舒暢,笑容也愈發甜美起來。
  
  她這個姐姐啊,運氣再好又怎樣,嘴再硬又如何,到最後仍然免不了落到這種慘敗的地步可見世人說的沒錯,能笑到最後的才是真正的贏家
  
  眼見那些囚犯們就快掙脫出來了,舒悅朝著舒歡甜甜一笑:「小妹這就走了,姐姐可別辜負了妹子替你備的這份大禮,好好的盡情享用吧。」
  
  賞心驚呼:「卑鄙無恥」
  
  舒悅瞟她一眼,沒搭理,及至快要走出地牢時,忽然想起了什麼,又回頭嫵媚一笑:「對了,差點忘了告訴姐姐一聲。姐夫那兒,你別操心了,我會替你照顧好他的」
  
  她仰頭肆意大笑起來,踩著輕快的步子,走出了這個骯髒齷齪到令她作嘔的地方,當然,用不了半個時辰,她那個如花似玉的姐姐,也會變得跟這地方一樣的骯髒齷齪,令人作嘔
  
  天公作美,陰了好些日子的天空竟然在此刻放晴,陽光雖然不熾烈,但還是讓剛從地牢裡出來的舒悅愜意的微瞇起了眼睛。
  
  真好擋在她面前的最大障礙被清除掉了,接下來只要想個法子,將那押舒歡至地牢的衙役除掉就一勞永逸了。
  
  她忍不住要去猜想,顧熙然看見舒歡慘死的模樣時,會露出怎生厭惡的表情,到那時,她只要用悄悄練習了許久的溫柔去撫慰他,必定能讓他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答允娶自己過門。還有那富貴顯赫的顧家,她似乎已經跨進去半隻腳了呢比起她那蠢笨無知的姐姐來,她一定更討顧家長輩們的歡喜,到時候要什麼有什麼,神仙的日子也沒她過得快活
  
  「姐夫,姐夫——」舒悅簡直如同穿花蝴蝶一般,臉頰上染著興奮的紅暈,直奔顧熙然住的那臨時搭建起來的住處。
  
  可惜才到門口她就被一名冷面的黑衣男子給攔下了:「二爺不在,舒姑娘請留步。」
  
  「讓開」舒悅一揚下巴:「我要進的是我姐夫的住處,你一個小小的親隨,有什麼資格來攔我?」
  
  那冷面男子正是杜秋,他壓根就沒將舒悅這種幼稚的驕縱放在眼裡,眼都不抬就道:「二爺吩咐過了,除了你姐姐之外,他的住處,誰都不許進」
  
  「我姐姐……」舒悅差點脫口說出舒歡的下落,幸好及時反應過來,收住了口。
  
  想到舒歡正在遭受的非人折磨,她面上又露出了一抹詭異的笑容,輕哼一聲道:「我姐姐找不找得回來還另說呢」
  
  杜秋冷道:「找不回來,舒姑娘你也不能進去」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2 10:29 AM

第一百八十五章 你少招惹他
  
  舒悅被杜秋毫不留情的言語給激得惱羞成怒,又因除掉了舒歡,自信心極度膨脹,有種老天果然厚待她,而天下人都該順讓著她的錯覺,於是頭腦一發熱,不退反進,貼到杜秋身前威脅道:「你讓不讓?不讓我就喊了」
  
  跟這種幼稚無知的人說話,杜秋有種自己會被傳染愚蠢的感覺,因此緊抿了唇,不再理她,不過她貼得太近,身上的氣息簡直擋也擋不住的蒸騰而上,令他不由自主的就皺起了眉頭。
  
  舒悅見他皺眉,還以為他在猶豫遲疑,得意道:「怎麼樣,怕了吧?那就乖乖讓開,免得我一會喊起來,你吃不了兜著走」
  
  杜秋這回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舒姑娘,你身上很臭,再說男女授受不親,你最好還是離我遠一些」
  
  「什……什麼你……」舒悅神色一變,羞得臉唰的紅了起來,隨即勃然大怒道:「你放肆我……我真的要喊了」
  
  都提醒過她了,她還要拿這種損及自身閨譽的事情來要挾別人,真是蠢到沒藥可治了。
  
  杜秋有些憐憫的掃了她一眼,就抱臂而立,將目光投往別處去了。
  
  舒悅進退不得,被逼到深吸了一口氣,發出了刺耳的尖叫聲:「啊——」
  
  杜秋眼都不眨,任憑她喊。
  
  「啊——」舒悅再接再厲,繼續尖叫,直到將散在四周忙碌的人都驚了過來,她才飛快的拖住杜秋的一隻手往身前拽了拽:「救命啊有人非禮啊啊——」
  
  糟糕
  
  杜秋的手跟鐵鑄的一般,又沉又硬,她壓根就拖不動
  
  情急之下,舒悅也不及細想,直接伸手將自個的衣襟給扯開了一些,然後帶著哭音繼續喊:「快捉住他他非禮我」
  
  有不少人趕了過來,看見此情此景,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們知道舒悅其實是女孩,只是身著男裝,因此尊她一聲舒公子,但他們也知道杜秋是個怎樣冷心冷面的人,著實不敢相信他會對舒悅起什麼色心,就有人真相信,將杜秋不經意間顯露出來的武功同自己的對比一下,自忖沒有打過他的能耐,自然也不敢上前對他無禮,於是都圍在旁邊,竊竊私語起來。
  
  舒悅喊叫了半天,見那些人只是圍在附近看熱鬧,不禁處境尷尬起來,哭道:「你們愣著幹什麼,上來幫忙拿下他啊要不就去把我姐夫找來,讓他瞧瞧……」
  
  她話音未落,人群就忽然散了開來。
  
  舒悅一怔,抬眼望去,見顧熙然從不遠處疾奔了過來,瞧都沒瞧她一眼,就急著吩咐杜秋:「召集人手,傳令下去,城內的人一個都不許留,統統出來」
  
  杜秋有些詫異的抬頭望了天色,微皺了眉道:「這時候?」
  
  顧熙然來不及解釋,只沉聲喝道:「快去」
  
  杜秋看他臉色不對,知道情況緊急,但仍是提醒了他一句:「這事總要先稟過知府大人吧?要不回頭問起來……」
  
  顧熙然打斷他道:「我回過了」
  
  杜秋這才點了頭,不再多言,轉身飛奔而去。
  
  此刻顧熙然面沉如水,而且言語舉動全同平常的鎮定自若極不相同,帶出了一種很焦灼暴躁的情緒,明眼人都能瞧出有事情發生了,哪裡還有看熱鬧的心思,一個兩個三個,全都悄悄的散走了,生怕情形不對,惹怒了他,自己要倒霉。
  
  舒悅也不是感覺非常遲鈍的人,原不敢在此時招惹顧熙然,但又不想放過這個好不容易才製造出來的,可以撒癡撒嬌的機會,因此猶豫再三,等再抬眼時,就瞧見他已往城門的方向疾走而去,不由急了,扁著嘴追上去喊了一聲:「姐夫——」
  
  顧熙然此刻滿懷心事,情緒起伏不定,哪裡耐煩同她說話,直道:「走開,別煩我」
  
  「姐夫」舒悅被他這麼厲聲一喝,心裡頓時充滿了委屈和不甘,淚水就真的湧了出來,哭道:「方纔你那親隨意圖非禮於我,你怎麼都不管不問?」
  
  顧熙然無比煩躁的掃了她一眼,這才明白方才為什麼有那麼多人聚在他的住處前,不由冷道:「你少招惹他」
  
  「我……我惹他?」舒悅完全不明白他怎會是這種反應,不敢置信的強調道:「你到底聽懂沒有,是他要非禮我,不是我去招惹他」
  
  「是嗎?」顧熙然譏諷一笑:「那你怎麼還好端端的跟著我。」
  
  他走得太快,舒悅有點追不上,小跑兩步,急道:「自然是我喊了人來,他才沒法下手。」
  
  顧熙然驀然頓住了腳步。
  
  舒悅以為自己的話起了效,不由心內竊喜,仰起臉來,癡癡的望著他的側影,等待他的溫言相慰。
  
  誰想顧熙然回過臉來說的卻是:「你不想待在這裡了是吧?那就打好你的包袱,趕緊去找你失散的爹娘和兄弟,別在這裡給我添亂」
  
  舒悅一呆:「你讓我走?」
  
  顧熙然不答反問,冷冷的睨著她道:「我救你出來時說過什麼?你應該沒忘吧」
  
  舒悅沉默起來。
  
  她想起了那場可怕的地震,令人膽戰的地動山搖。
  
  一片混亂中,她和娘搶著收拾家裡的金銀細軟,但根本來不及,家裡住的房子太破舊了,很快就坍塌了下來,她被壓在了裡面,而她爹娘和弟弟卻幸運的逃了出去。
  
  「娘,救救我——」
  
  「爹,你們快挖我出來」
  
  ……
  
  她猶記當時自己隔著坍塌磚石在撕心裂肺的哭喊,但是地震一直在持續,那些磚石也被震得越堵越實,起初她還聽見她娘在外頭罵她爹,在哭泣著呼喊她的名字,漸漸的,這些聲音都沒有了,只剩下她一個人蜷縮在黑暗中,忍受著一波接一波的餘震,忍受著從外面漏進來的傾盆大雨,等死
  
  她心裡其實早明白了,爹娘這是帶著弟弟逃生,棄她而去了,但是當時不願意承認,一直在腦中幻想著他們在挖掘倒塌的房子,在努力救她,因此才會沒有任何聲息。
  
  她哭,哭到眼睛紅腫,聲音嘶啞。
  
  她等,從失望等到絕望,再從絕望等到麻木。
  
  她真沒想到自己還有重見天日的那一刻,當壓在頭頂和身周的殘瓦斷木被挪開,當她終於能夠在天光下舒展開身子時,她抬頭,看見了他。
  
  他就那樣挺立在刺眼的日光之下,挺立在瀟瀟無盡的細雨中,臉上流露出掩也掩不住的失望,他說:「不是她」
  
  然後她的眼睛就看不見了,那是在黑暗中待得太久,哭得太久,驟見日光後的短暫失明。
  
  她聽見身周亂糟糟的,有許多聲音在說話——
  
  「這小姑娘還真是走運,頭頂就是房梁,被架住了,沒砸到她身上,只受了點輕傷。」
  
  「是這場雨落得好,瞧見沒,她家邊上那房子起了火,要沒有雨,她不被砸死,也要被燒死熏死。」
  
  「再挖挖看,興許底下還有人。」
  
  ……
  
  隔了許久,久到別人將她放到木板上往城外抬時,她才聽見他再次出聲。
  
  他問:「有沒有看見你姐姐?」
  
  舒悅不記得自己當時是怎麼答的,也興許她根本就沒有說話,反正他是懂了,接下來說話時,語氣裡帶的失望比他先前面上流露出來的還要濃烈。
  
  他說:「救你真是個意外。」
  
  他說:「希望你的品行,跟你母親不一樣。」
  
  他還說:「醜話說在前頭,養傷的這段日子裡,你最好安分守己,別惹事生非,否則我隨時都會趕你走」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不甘心
  
  舒悅一晃神,從回憶裡轉醒過來,看見的仍是昂然挺立在她眼前的顧熙然。
  
  她低下頭,輕聲回答他的問題:「我記得。」
  
  顧熙然說的那些話,她當然全都記得
  
  因此她才不斷的回憶那個顧家丫鬟的一言一行,學著用柔緩的語調說話,措辭盡量簡雅,學著優雅的舉手抬足,娉婷裊娜的輕扭腰肢,微動衣擺,步步生蓮。
  
  她知道顧熙然對她娘沒有好感,於是就一直沒有提起過她娘,只是將「弟弟」兩字掛在了嘴邊,說起他時總是面帶憂鬱,擔心他吃的不好,穿得不暖,手足之情躍然而見。
  
  事實上,她壓根就不擔心她那一母同胞的弟弟,早在他隨同爹娘棄她而去時,她就視他如陌路之人了,甚至暗地裡還時常詛咒他,幻想有一天自己嫁進了大戶人家,外出寺廟燒香,看見她爹娘帶著她弟弟在廟旁乞討,這時候她就會走過去,用一種居高臨下的神氣鄙夷的望住他們,譏諷的問他們是否後悔當初將她拋棄不顧,再大方的丟一弔錢給他們,讓他們滾出自己的視線。
  
  舒悅一直在小心翼翼的討好顧熙然,做足了一切能做的事,可是從來沒見顧熙然多瞟她一眼,他總是惦記著舒歡舒歡,沒命的找她,於是她覺得唯有除掉舒歡,才能讓他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因為即便她們兩人的容貌不像,身上卻流著同樣的血
  
  念及至此,她心下略定。
  
  舒歡已經被她除掉了,即便不死,顧熙然都不可能再要那樣一個骯髒污穢的女人了,她還有機會,藉著攀上顧熙然,步入那個她做夢也想去的顧家
  
  「姐夫——」舒悅想著,可憐兮兮的抬起眼來:「我沒有惹事生非,是你那親隨……」
  
  「夠了」顧熙然不耐煩的打斷她道:「我先前說的還不夠明白嗎?沒有人是傻子,我那親隨要真想做什麼,只怕你連喊叫呼救的機會都沒有我看你的傷已完全好了,收拾你的包袱,趕緊走吧」
  
  「姐夫」舒悅見他說得如此決斷,頓時急了,伸手要扯他的衣袖:「你不能趕我走,我沒地方去,孤身一人流落在外,會很危險的」
  
  「那同我有什麼關係?」顧熙然一甩衣袖,極其膩煩的跨大了步子,繼續往城門那邊疾走。
  
  早兩日他忙到沒工夫吃睡,當然更沒精力同舒悅說話,也沒心思留意她的一舉一動。有時候明知道她跟在身邊,但不言不語,不吵不鬧,也就被他給徹底無視了,直到今日同她多說了兩句話,這才發現她竟然極肖其母,一樣的自以為是,一樣的愚蠢而不自知,還偏喜賣弄小聰明,手段誇張而幼稚
  
  舒悅一呆,追上前道:「怎麼能同你沒關係呢?是你救我出來的,怎麼如今倒要丟下我不管不顧」
  
  救她出來,就該對她今後的生活負責到底?
  
  顧熙然被她那極其無恥極其自我的邏輯給噁心到了,對她的人品再不抱半點指望:「拜託你先搞清楚,我去你家找的是你姐姐,結果一不小心把你給挖出來了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管你,你傷好了,該上哪上哪去,只要別跟著我就行,還有,你若是覺得這樣很不公平,我不介意喊人再將你埋回去,一救一殺,我們扯平了」
  
  他話說到這個地步,已經沒留下半點情面了,誰知舒悅卻好似沒聽見一般,還追著他道:「可你是我姐夫呀你不能不管我的,若是我出了什麼事,你要怎麼同我姐姐交待?」
  
  姐夫姐夫
  
  她彷彿總把姐夫這個詞掛在嘴邊,當著人時越發喊得歡,帶著一種極其驕傲的神情。
  
  顧熙然原當這是小女孩慣有的虛榮心,也沒理會,如今看來竟不是她是倚仗著這層親戚關係,想要為所欲為
  
  這樣的妹子,別說他壓根不認,就連舒歡都會讓她有多遠就滾多遠
  
  他不由冷笑起來,頭也不回道:「這話說對了你記得,我只是你姐夫你親生爹娘還在世,輪不到我這個姐夫來對你的安危負責」
  
  舒悅見他油鹽不進,當真急起來,只得停下腳步,使出撒嬌放潑裝可憐的殺手鑭來,摀住臉放聲大哭道:「他們都不要我啦我只有姐夫你……」
  
  她原以為自己這樣放聲大哭,顧熙然就算不過來安慰她,總也會停下腳步,等她將話說完的,誰知他竟然連這點惻隱之心都沒有,她話才說到一半,他就早跑得遠了
  
  不甘心不甘心極不甘心
  
  舒悅壓抑了許久的脾氣終於爆發了出來,使勁的踢騰著腳下的泥土,又踩又跺,發洩了一陣,仍然不死心,又朝顧熙然奔跑的方向追了過去。
  
  單從這糾纏著人不放的執著勁來說,她還真是像足了許氏
  
  舒悅追著顧熙然趕到城門外時,看見他面色肅然的領著十來個兵卒,守住了城門,四周還圍著不少看熱鬧的災民,他們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正在交頭接耳的悄悄議論,而城內則有一陣急似一陣的敲鑼聲響隱約傳出。
  
  她不覺有些慌了神,心中暗忖,難道還真有事發生?
  
  惴惴不安的挪近一點,舒悅想要探聽發生了什麼事,卻看見杜秋帶著一群衙役從城內出來,回稟顧熙然道:「已傳令下去,讓所有人都出城了。」
  
  顧熙然默然無言的點了點頭,望向城門處的神色有些緊張起來,自然就沒發現舒悅悄悄的挪到了他身邊,微張了口欲言又止。
  
  她不是不想問,而是被杜秋發現了,給冷冷的瞪了一眼,他那眼神極其凌厲,滿帶了殺氣,將她的話給嚇得縮了回去,隨即她就看見遠處有兩人並肩而來,還未走到近前,她就認出了其中一名身背藥箱的是紀丹青。
  
  舒悅是認得這名大夫的,那天她被顧熙然救出來,也是紀丹青替她治的傷,只是她不懂,究竟是什麼事,怎麼同顧熙然關係較好的人,全都到了場。
  
  等她踮起腳尖再使勁的張望,就發現走在紀丹青身旁的那個人,她竟然也認識
  
  這人,可不就是先前碰巧在找顧熙然的那位章 公子麼?
  
  話要從舒悅讓衙役將舒歡押去地牢時說起,她那時為了將顧熙然引離城門,扯了個小謊,說是有人在找顧熙然,讓他快去。
  
  舒悅當然不擔心謊言被揭穿,因為近來時常有這樣的事情發生,許多人都在找顧熙然,有時等不及了,那些人也會自行走掉,但是她當時沒想到,走了沒多遠,還真遇見了這位正在找顧熙然的章 公子
  
  她記得自己那會還慶幸了,想著老天真是厚待她,竟然送了這樣一個人來替她圓謊,還讓她趁著此人同顧熙然說話的機會,悄悄的,神不知鬼不覺的溜去了地牢探看舒歡的情形。不過此時此刻再看見此人,她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了,暗自揣度著顧熙然如此反常的舉動,該不會是同此人有關吧?
  
  掐指算算時間,好像差不多
  
  她去地牢時,此人在同顧熙然說話,而她從地牢出來,顧熙然就已經稟告了知府大人,開始勒令城內的人全都離散出來。
  
  這位章 公子,一定是極有來頭的大人物,說不定就是他要找失散在城內的親人
  
  舒悅默默的點著她的頭,在心裡下了定論,暗想:過會再想方設法在顧熙然面前耍耍賴,看能不能引得他回心轉意,若是他仍翻臉讓她離開,她就想個法子,巴結上這位章 公子,那可真要應了那句老話——
  
  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2 10:30 AM

第一百八十七章 清城尋人
  
  舒悅心裡轉著不可告人的念頭,因此候著紀丹青和章子榮走到近前,就悄悄的挪著腳步,往他們那邊靠。
  
  此刻城門內已陸續有人走出來了,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疑惑的神色,想來他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自然沒有人上前解說,顧熙然和紀丹青等人的神情都十分緊張,目光在出城的每個人臉上掃過,時不時就失望的搖搖頭。
  
  現場的氣氛彷彿凝固了一般,即便有人在竊竊私語,那壓抑成一片的低語聲,也只是加倍的沉重了氣氛。
  
  這種情況下,偏有人好死不死的,用極天真爛漫的口吻,極清脆悅耳的聲音道了一句:「章 公子,你還記得我嗎?」
  
  章子榮此刻也在關注從城內走出的那些人,想試圖從中找出眼熟的面孔,不論是他的家人或是家裡的僕婢,都可以,只要能探知家中情況便好。驀然間被人喊了,他還沒回過神來,只是條件反射的轉頭望了望,結果掃見了一張清麗面孔。
  
  他是在風月場中常混的老手,一眼就瞧出這是女扮男裝的少女,而且那目光裡隱帶的期盼代表著什麼,他也很清楚。若是擱在從前,他有錢有閒有好心情,是不會介意同這種少女打情罵俏,玩玩曖昧的,偏偏如今心憂如焚,哪裡有這個情緒?甚至連話都不想說,發現這少女很眼生,彷彿從來沒有見過後,他就將目光挪了回去,繼續往城門處張望。
  
  這已經不是舒悅頭一回被人給徹底無視了,她仍然不能習慣這種失落感,咬了片刻唇,不死心道:「我們方才見過的,你那會不是正在找我姐夫麼?」
  
  她將顧熙然給抬了出來。
  
  這招通常很好用,誰都知道如今知府大人極其倚重他,連帶的,沒有人敢得罪任何一位同他有關係的人,舒悅每每想要什麼,想做什麼,被人給拒絕後,只要抬出他的名頭來壓人,說一句我姐夫,往往就能夠如願以償。
  
  當然,她也不太傻,用這招來滿足自己的無理要求時,都是挑顧熙然和他身邊人不在時,私下裡悄悄說的,有些時候甚至不用她說,別人都知道她的身份,想著她既然是顧熙然的親戚,那關係肯定親密,不能得罪,暗中權衡一下利弊,就對她唯唯喏喏了,就好像先前那個押舒歡去地牢的衙役,未必真相信她那套漏洞百出的說辭,而是不敢得罪她,怕她在顧熙然面前編排自己的壞話。
  
  不過這會舒悅覺得自己不是提無理要求,而是藉故同人搭搭話,沒什麼妨礙,因此毫不掩飾的借了「我姐夫」三字來用,卻沒想到話一出口,就有數道目光朝她掃視了過來。
  
  章子榮目帶疑惑,還沒反應過來她姐夫是誰。
  
  紀丹青目帶憐憫,微微的搖了搖頭。
  
  杜秋則是目帶鄙夷,能令他有情緒在面上流露,舒悅也算不簡單了。
  
  至於顧熙然,他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出城的人身上,正忙著一個個辨認,雖然聽見了舒悅說話,但是每個字傳到他耳裡,都轉成了毫無意義的噪音,他根本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只覺得自己被打擾了,於是目帶怒意的望了過去,冷道:「閉嘴,要不就滾蛋」
  
  這麼一喝,又有數十道目光投射了過來。
  
  舒悅那張臉,彷彿落進了滾水裡的大蝦,瞬間就紅了起來,那微張的嘴一時也合不攏,不知道是該不怕死的繼續說話好,還是當真乖乖的閉上嘴。
  
  最後轉念一想,章子榮還沒巴結上,此時被顧熙然趕走沒有任何好處,於是她那嘴就跟被人摁下了機關一樣,猛然緊閉了起來,只是嘴唇還在無聲的蠕動,也不知在咒罵些什麼。
  
  這麼一段小插曲,很快就在出城的人愈來愈多的情況下被帶了過去。
  
  每個人都無暇分神。
  
  只是顧熙然越找越失望,皺起眉問了一句:「你確定她進了城?」
  
  章子榮知道這話是問他,點頭道:「我親眼見的。」
  
  他親眼看見舒歡和賞心扮了男裝進城,隨後才抱著僥倖的心理,去找知府大人探問章家情況,沒想情況沒問出來,倒意外得知顧熙然就在此處。
  
  想到這裡,他默然半晌,忽然問道:「你今後打算怎麼辦?」
  
  「嗯?」顧熙然不解。
  
  章子榮以微帶嘲諷的語氣道:「找到她後,怎麼辦,帶回去做妾?」
  
  顧熙然這才想起老太君還私定了章家這門親事,而他同老太君鬧翻時,地震剛好發生,估計這個消息,還未來得及傳到章家。
  
  他也不看章子榮,負了手直道:「令妹同我沒有半點關係,誰替我定的親事,誰娶去」
  
  「你——」章子榮不禁捏緊了拳頭。
  
  他自個討厭他妹妹是一回事,顧家定親再毀親,是另一回事
  
  顧熙然也不管他的反應,自顧自道:「我直說了吧,別說我有喜歡的人了,即便沒有,令妹什麼德行你比我清楚,換你,你娶嗎?」
  
  一句話,說得章子榮頓時蔫了下來
  
  想都不用想,萬一家裡替他定親,挑了他妹妹那種德行的,他會逃得比顧熙然還要快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也對,我就納悶你怎麼會休了妻再同我家定親,敢情鬧半天,都是旁人在自作主張。」章子榮有點沮喪道:「只是你說話也太刺激人了,委婉點不行?」
  
  顧熙然皺了皺眉道:「沒那個心情」
  
  章子榮頓時啞然,再回頭一想,他家人與妹妹都下落不明,生死未知,此時說這事真是不合時宜,何況今日見識到了顧熙然對感情的執著和行事的瘋狂,著實出乎他所能預料到的極限
  
  他只說舒歡進了城而已,誰知此人居然就這麼直闖了知府大人的住處,要求驅出城內的所有人而被知府大人問及理由時,他就答了兩個字,找人這就罷了,最荒唐的是他的理由如此的不合情理,知府大人竟然同意了還滿帶同情的安慰了他兩句,說什麼吉人自有天相,令妻會安然無恙的
  
  章子榮越想越有擦汗的衝動,不禁替他憂慮道:「你其實可以搜城,不必清城這麼麻煩。」
  
  顧熙然微挑了眉:「這樣最快」
  
  章子榮有點無語:「你這好像是濫用職權……」
  
  顧熙然嗤的一笑:「有權不用,過期作廢」
  
  他當初答應幫知府理事,就是為了手裡有權有人,方便尋找舒歡,這也是他開出來的唯一條件,知府都答允遵行了,他還客氣什麼



第一百八十八章 線索
  
  清出城內所有人的不是一件容易事,原本是來看熱鬧,此刻卻感覺極其無聊,立到腳酸腰痛的舒悅漸漸的不耐煩起來,但是看見顧熙然眉頭越擰越緊,那面色沉得有如烏雲壓頂的天空,隱隱帶著風雷之色,她又不敢抱怨,只好嘟著嘴,在那裡暗自尋思偷聽到的隻言片語,對於顧熙然竟然同章家定過親這件事,她感覺非常非常的不爽快
  
  顧熙然也很不爽快,忍耐再忍耐,終於忍不住出聲了:「沒有」
  
  章子榮面色難看起來,他分明看見舒歡進了城,可是鬧出這麼大陣仗來尋人,最後卻一無所獲,真是讓他無法同顧熙然交待。
  
  他想了想,找出一個很牽強的理由:「該不是人太多,咱們看漏了吧?」
  
  「看漏」顧熙然壓抑了許久的怒氣衝了上來:「這麼多雙眼睛盯著,能看漏嗎?」
  
  章子榮被問得一慌,胡言亂語道:「要不就是她躲起來了。」
  
  這話別說顧熙然了,連紀丹青都有些聽不下去,在旁輕咳了兩聲。
  
  章子榮被他咳得好尷尬,不由煩躁道:「找不到就慢慢找,她這麼大個人,總不會莫名其妙就消失不見吧?」
  
  顧熙然被他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紀丹青在旁搖搖頭道:「原本慢慢找是無妨的,但今日在下瞧了兩名病患,他們染的病……」
  
  「什麼病?」章子榮被嚇了一跳:「該不會是疫病吧?」
  
  顧熙然狠狠的一眼瞪過去,他一愣,立刻想起疫病這兩字是不能隨便亂說的,萬一被人聽去,恐怕要鬧出一場極大的恐慌來,於是連忙摀住了自己的嘴,轉頭四望。
  
  幸好幸好,說話的聲音不大,好像沒有別人聽見,他不禁又追問了一句:「究竟是不是啊?」
  
  紀丹青搖了搖頭:「看著像,但這些日子天氣不熱,不該這麼快就有此症出現,興許是某處水源被污,若能查實倒容易防範,就怕有染了此症卻未發病的人相互傳染,那情形就不容樂觀了。」
  
  章子榮被這話題吸引,忙問道:「有什麼法子能抑制此症?」
  
  紀丹青不語,轉頭看了看遠處已然架起來的幾口大鍋,鍋裡煮的是湯藥,每個被清出城的人,都排著隊在那裡等領藥喝,只是此刻災時,物資奇缺,藥材更是金貴,缺東少西湊出來的藥方未必有效,就有效,也未必夠讓每個人都分得一碗,那麼那些沒喝下藥的人……
  
  他回轉了目光,低聲歎息。
  
  章子榮也盯著那些大鍋發怔,就連舒悅,都被此話嚇住,不覺退了兩步,盡量的同身邊的人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顧熙然不耐煩起來,拂了拂衣袖道:「先別提這話,人呢我此刻只要找見人」
  
  章子榮這才明白他憂心如焚的原故,越發尷尬起來,苦想了一會道:「要不,我帶你去她目前的住處等著?還有兩名丫鬟在那裡呢,她總不至於不回去,丟下她們不管啊」
  
  顧熙然真是一股怒氣憋在心裡無處可出,惡狠狠的盯了他半晌,再回頭看看那人已漸稀的城門,遲疑起來。
  
  就在他拿定主意,準備讓紀丹青和杜秋盯著這裡,自個隨章子榮去等人時,忽然聽見章子榮歡呼起來。
  
  「那個人喊他過來」章子榮一把緊拽了顧熙然的衣袖,手指著遠處道:「我看見舒歡是同他一塊進城的,你喊他過來問問」
  
  舒歡
  
  舒悅原本拿衣袖捂著口鼻,尋思要不要趕緊離開這危險的地方,結果「舒歡」這兩字就如驚雷一般,炸得她差點跳了起來。
  
  原來,他們在找的是舒歡
  
  怎……怎麼會呢
  
  她還當只有她看見舒歡了,地牢那種地方,又不會有人常去,她暗自琢磨著顧熙然總要再過兩三天才能發現,這段時間裡,足夠舒歡被折磨至死,即便不死,經歷了那樣的事,也絕對會被逼瘋,那麼她從中做了手腳的事就不會被指摘出來,甚至不會有人知道舒歡為何被關進了地牢,因為她可以利用這段時間,隨便捏個大錯栽贓在那名押著舒歡去地牢的衙役身上,設計他被杖責發配
  
  可是此時此刻,顧熙然竟然已經在找舒歡了,而且還有了線索……
  
  舒悅使勁的搖了搖腦袋,試圖將慌張混亂成一團的思緒理清,但是舒歡很快就會被找到,還沒有死,也沒有瘋的假設令她無比害怕,根本就沒辦法理清思緒,謀想將自身撇清的法子
  
  該死
  
  她達成夢想的一切希望,都寄托於能撇清自身這個前提下,也一直很有自信,很有把握的覺得能撇清自身,於是根本就沒有設想過,萬一暴露了該怎麼辦,萬一失敗了又該怎麼辦
  
  冷靜冷靜
  
  她使勁的掐著自己的胳膊,想用疼痛來讓自己鎮定,可是不知怎的還是越來越慌,再偷瞟一眼已經衝到遠處去詢問一名中年漢子的顧熙然,立刻就覺得他那以往看上去俊朗清秀的側臉,此刻繃得輪廓有如刀削般分明,若是他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對自己發怒的話,那怒氣也一定有如刀光劍氣一般凌厲……
  
  舒悅發現,她的雙腿有些微顫,好像快要站不穩了
  
  可是,分明還沒有被發現,她壓根就用不著這樣慌的
  
  對了對了老天爺不是一直在幫著她嗎?地震中幸運的沒有死掉,幸運的搶先發現了舒歡,下手將之除掉,就在她出地牢的那一刻,連陰雨了多日的天氣都放晴了呢所以,她一定不會暴露的,一定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
  
  「舒姑娘。」
  
  驀然間,有一隻手探過來扣住了她的手腕,驚得已經緊繃神經的她直接跳起來尖叫了一聲:「啊——」
  
  聲音又尖又利,刺耳之極,引得許多人往這邊張望過來,就連顧熙然都在百忙之中回頭瞥了一眼。
  
  「你沒事吧?」扣住了舒悅手腕的是紀丹青,他此刻微皺起了眉頭。
  
  方纔他就立在舒悅身旁不遠處,發現她面色蒼白,額頭汗出,雙腿還在不停的微顫,生怕她此刻也染了什麼病症在身,於是探手過來想替她搭個脈,卻沒想到她的反應竟然如此激烈。
  
  舒悅尖叫了數聲,等回過神來,發現同她說話的是紀丹青,而不是想像中那面目凶狠,拿著鐵銬鐵鏈要將她鎖走的衙役,這才急促的喘了一陣,漸漸的平靜了下來,勉強一笑道:「沒……我沒事……」
  
  她這笑真是比哭還要難看,紀丹青覺得她是有些不對勁,但是搭過脈,發現她身體無恙,也就懷著疑惑鬆開了她的手腕。不過,他剛想再說句什麼來緩解一下舒悅那莫名的緊張情緒時,卻忽然有陣風來,將她身上那淡淡的臭味吹拂到了他的鼻中。
  
  這氣味……
  
  紀丹青略一沉吟,眉頭不覺擰得更緊起來。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2 10:33 AM

第一百八十九章 五兩銀子
  
  那林姓的中年人被顧熙然詢問時,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先有搶糧事件,後有大肆清城,這陣勢將他給嚇到了,他還以為顧熙然等人是在追拿舒歡,有意替之隱瞞,但想起自家老小的安危又不敢隱瞞,因此猶豫遲疑,結結巴巴,好半天才將早上發生的事情說了個清楚。
  
  「搶糧的事發生後就沒見她們?」顧熙然頓時愣住了,皺了眉道:「這不可能」
  
  章子榮不明所以:「怎麼不可能?興許被誤捉了起來,快讓人去查啊」
  
  「事發時我在場」顧熙然悶聲道:「那些搶糧的人我都親眼見了,其中沒有她。再說了,她若是在場,看見我豈有不喊的?」
  
  章子榮一向口快,不以為然道:「說不定她喊了,你沒聽見啊」
  
  顧熙然憤憤的望著他,已經不想再同他說什麼了
  
  當時的場面有些混亂,人聲嘈雜,的確有可能舒歡喊了他沒聽見,但沒聽見就不能上前找他麼?除非她當時行動不能自主偏偏那些行動不能自主,被捆捉住的那些災民他都看過了,沒有她
  
  顧熙然生了一會悶氣,想想不放心,仍是下了令:「來人將那些搶糧的人都帶上來還有,當時在場的衙役也都給我站出來」
  
  有人聽令後立刻照著去辦。
  
  那些搶糧的災民,由於餓極了情有可原,被捉後,顧熙然也沒有重罰他們,但是不罰也是不可能的,要不今後此類的事情杜絕不止,因此這些人都被罰去搭建和加固臨時的住處,很快就被帶了過來。
  
  顧熙然這回仔仔細細的再看了一遍,仍然沒有從中找見舒歡,自然,賞心也一樣,影蹤全無。
  
  章子榮總算徹底沒話說了,緊閉了嘴,皺眉苦思。
  
  顧熙然失望之極,再去詢問那些當時在場的衙役,耐心的描繪敘述了舒歡的樣貌和身形。可惜的是當時場面混亂,衙役們壓根就沒有刻意的去認過人,都回說記不起來。
  
  事情好像一下子就走進了死胡同裡,分明很容易找尋的兩個人,徹底消失不見
  
  顧熙然隱隱有種舒歡已出事的不詳預感,憋得胸口一陣陣發悶發疼,但是他知道自己此刻不能慌,還必須保持頭腦清楚,於是竭力壓下快要崩潰的情緒,言簡意賅的請章子榮回去舒歡那臨時的住處找找看,隨後就轉頭看了看四周,目光裡漸漸透露出一股堅毅狠絕之色,沉著聲對杜秋道:「找城內城外,一寸地方都別放過,就算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出來」
  
  這是已近瘋狂的執著
  
  杜秋欲言又止,最後道了聲:「好」
  
  舒悅在旁看著卻是大大的鬆了一口氣,恐懼褪去,得意又生。
  
  很好老天爺果然還是向著她的,查到這裡線索全斷,就算掘地三尺,要找出舒歡來,也得好幾日呢到時人已瘋死,就再查不到她身上了
  
  她越想就越覺快意,微微的彎起了唇角。
  
  紀丹青立刻就覺察到了她的異樣,淡淡的瞧了她一眼,心裡疑惑頓生。
  
  就在此刻,衙役中忽然有人喊了一聲:「顧公子,我想起來了」
  
  顧熙然立刻抬眼望過去,急催道:「快說」
  
  與此同時,紀丹青瞥見舒悅的身體晃得一晃,面上現出驚嚇之色,但這神色稍縱即逝,她很快又露出了譏誚的笑容。
  
  紀丹青垂眼沉吟,就聽那衙役有些惶恐和尷尬的回道:「有人搶糧那會,小人……順手捆過兩個人,此刻回想起來,同您要找的人有些相像,只是當時情形混亂倉促,小人也不敢……不敢確定究竟是不是……」
  
  顧熙然聞言驚怒之極,若這衙役的話是真,那當時舒歡被捆了,行動不得自由,而被捉的那群災民裡頭又沒有她……
  
  那麼能推斷出的結論只有一個,舒歡被人給強行擄走了
  
  這哪裡是線索,分明是讓他加倍擔憂,心慌意亂的導火索
  
  「怎麼可能。」杜秋也在旁皺了眉。
  
  誰吃飽了撐的,在那種情形下擄人。
  
  顧熙然正待繼續追問那衙役,以期獲得些有用的線索,就聽紀丹青忽然問道:「這城內城外,有沒有什麼隱蔽的關人處?」
  
  「地牢」心念一動間,顧熙然就脫口喊出了那個被他忽略掉的地方。
  
  舒悅原本還在得意洋洋,聽聞此言,整個人瞬間石化,緊接著無比僵硬的扭過臉去,目瞪口呆的望住了紀丹青。
  
  杜秋沉了臉道:「那邊關的不是犯事的災民,而是死囚。」
  
  「真他**該死」顧熙然極為難得的爆了粗口,顧不上再說什麼,拔腿就往城內跑去。
  
  這是走投無路,被困絕境的黑暗中陡然出現的一線光明。
  
  顧熙然已經不想再浪費時間去仔細思量舒歡在不在那裡了,過去一看便知,再說紀丹青從來不輕易發表什麼意見,此刻突然提出這個問題,一定有他的想法和推斷理由,只要選擇相信他就好。
  
  關心則亂,相比顧熙然那一反常態的緊張和失措,杜秋則要理智清醒得多,趕著找衙役要了地牢鑰匙,這才追了上去。
  
  紀丹青到底是怎麼猜出來的?
  
  舒悅直到顧熙然和杜秋都跑沒了影,還沒有想明白,也沒從石化的狀態中恢復過來,一直站在那裡愣愣的發傻。不過,她表面看起來呆滯,內心裡卻是驚濤駭浪,有兩個聲音不停的交替著在尖叫爭吵——
  
  一個聲音說:「不能再待在這裡,待在這裡太危險了快逃」
  
  另一個聲音說:「冷靜冷靜這一逃,聲名權勢,榮華富貴什麼的就都沒有了」
  
  「不逃,性命就保不住」
  
  「沒了聲名權勢和榮華富貴,還要性命幹什麼」
  
  「舒歡那個賤人會說出真相的,到時想逃就來不及了」
  
  「她手裡有匕首的,說不定已然自盡身亡,死人怎麼可能會說話呢?不要慌,也不要逃」
  
  「逃」
  
  「不逃」
  
  「逃」
  
  「不逃」
  
  ……
  
  「舒姑娘」
  
  一個外在的聲音強行掐斷了舒悅內心的矛盾掙扎,她茫茫然的抬眼一瞧,紀丹青正面帶微笑,目光溫和的望著她。
  
  舒悅不知怎的,忽然又有了勇氣,伸手一把拖住紀丹青的胳膊,就彷彿拖住了救命稻草:「紀大夫,我身上的傷是你治好的,你……你若是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的……」
  
  紀丹青一怔,隨即又溫和的笑起來:「這樣阿。」



第一百九十章 抱歉,我來晚了
  
  地牢,陰森恐怖的地方。
  
  黑冷、潮濕、骯髒、罪惡和壓抑的絕望,是這個地方真實而永久的寫照。
  
  顧熙然一路狂奔的時候,心裡就已經設想過無數個可能性了,一顆心七上八下,惶恐害怕到極致,隱隱的,還有一種想要殺人的慾望和衝動。
  
  如果舒歡真的在裡面,無法平安,他毫不懷疑自己會立刻揪出那個害她的人,用世上最血腥殘忍的方式,令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這種嗜血的衝動雖然強烈,同他希望舒歡平安的期盼比較起來又不值一提了,只要舒歡能夠平安,他就別無所求
  
  滿懷著複雜而激烈的情緒奔至地牢入口處,顧熙然意外的看見一名衙役手裡提著一隻破爛的食籃,滿面愁苦猶豫的來回踱步,而他身後的地牢大門,卻微微開啟著。
  
  清城令已經下了許久,城裡竟然還有人在
  
  顧熙然此刻感性壓制於理性之上,根本不思索,對這衙役直覺的反應就是排斥,覺得他鬼鬼祟祟十分可疑,當即就停下來,喘息著喝了一聲:「你在這裡做什麼?」
  
  那衙役被他喝得嚇了一跳,手中的食籃掉落在地,立刻就有幾個摻著野菜雜糧,顏色發晦的窩窩頭從中滾了出來:「小……小人是給來給送飯的……」
  
  他一邊說,一邊追著去撿那些窩窩頭,伸出去的手有點發顫,也不敢抬眼去看顧熙然。
  
  這樣慌張的舉止,帶著點此地無銀三兩百的意味,自然越發可疑,不過顧熙然此刻卻沒有情緒將時間和注意力浪費在與舒歡無關的人身上,因此看見杜秋追上來,就接了他遞過來的地牢鑰匙,閃身往大門內走時,道了一句:「此人可疑,你看住他」
  
  杜秋不置可否的斜睨了那衙役一眼,抱臂堵在了地牢門前。
  
  這種時候,讓顧熙然獨自進去才是最適合的,因為沒人知道那裡頭發生了什麼事情……
  
  顧熙然才一踏入地牢,就覺眼前一黑,在原地立得片刻,才能依稀辨清前方的道路,但一股濃濃的,令人作嘔的氣息已經撲面而來。
  
  舒歡,他一直在找的舒歡,竟然有可能被關在這種地方
  
  他的心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給狠狠的揪了一把,有撕裂般的痛楚驀然襲來,還有更多的,是對舒歡可能遭受委屈的心疼,於是他不禁也握緊了拳頭,感覺到手心裡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極緩的邁出一步,再邁一步。
  
  走得這樣慢,不是因為這裡光線陰暗,而是他的情緒已經從不顧一切的狂熱中跳脫了出來,變得極其矛盾起來,既想立刻衝進去,在裡面找見舒歡,緊緊的擁住她,又希望她壓根就不在裡面,不在這種根本不配她待的地方,沒有受到會令他心痛的折磨和苦待。
  
  路再長,走得再慢,也有走完的時候。
  
  當前方出現一絲光亮,還傳來隱約的喧嘩聲時,顧熙然忽然聽見了一聲尖嚎,驚得他心猛然一跳,頓時一身淋淋漓漓的冷汗。
  
  值得慶幸的是,那尖嚎聲淒厲悲慘,卻是個粗獷的男聲,他不由加快了腳步,迅速的往前方的光亮處衝去,卻在奔至牢房,看清眼前那一幕情形時,怔然而立。
  
  眼前,是三四間牢房,一半在燈影裡,一半在燈影外。
  
  牢房裡的囚犯們都彷彿暴動了一般,個個緊貼在鐵柵欄上,有的甚至恨不得連頭帶身子都擠過柵欄與柵欄之間那不過手腕般狹窄的間隙,當然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於是那些囚犯們原本就髒污邋遢的臉,被柵欄擠壓得扭曲後,就越發顯出猙獰可怖來,還不停口的發出「呵呵」的,帶著原始獸性般的聲音,展露出一種幾近變態的瘋狂。
  
  他們目光投射的方向都只有一處,那也是引得他們極度亢奮的所在——
  
  那間最靠裡的牢房
  
  顧熙然只覺自己的血液直衝頭臉,心跳都彷彿徹底停止,極其機械的往前挪了兩步,想找一個能夠看清那牢房的角度,又生怕自己已經來晚了,已經救不回舒歡。
  
  牢房外頭,那盞昏暗的油燈突然明亮了一下,爆出一朵燈花來。
  
  顧熙然屏住呼吸的同時,看到了完全超出他想像,令他震憾到無語的一幕……
  
  那牢房裡,六七名囚犯橫七豎八的躺倒在地上,被繩索給緊緊的捆成了一隻肉球。有人的屁股壓到了另一人的臉上,還有人的腳丫子差點探進別人的嘴裡,總之每個人的四肢軀體都曲扭得不成樣子,不是在那裡呻吟,就是時不時的發出一聲哀嚎。
  
  舒歡呢?
  
  背對著他,安然無恙的斜倚在牢門上,把玩著手裡一把鋒刃湛然的匕首,等他再走近兩步,換個角度,就能看見她那小半張側臉,唇角微揚,彷彿含著笑,在看賞心在那裡大施拳腳。
  
  對了,賞心……
  
  這丫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刺激,又回想起了從前的悲慘經歷,她同舒歡不一樣,此刻頭髮散亂,汗流浹背,正在那裡一拳接一腳的往那團肉球上漫無目的的狠揍狠踢,簡直就把那六七個囚犯當成人肉沙袋了,時不時的還擊中要害,於是顧熙然又聽見了好幾聲,類似方纔還未進來時聽到的那種尖嚎聲。
  
  擦汗
  
  不是賞心擦汗,是顧熙然在擦汗。
  
  天知道這寥寥數步路,他是費了多大的勁,憑了多大的毅力才支撐過來的還有看見眼前這令人驚詫的一幕時,他又是費了多大的勁,憑了多大的毅力才沒有因狂喜而失聲歡呼。
  
  他不是不想歡呼,而是不願突然出聲,嚇到舒歡。
  
  也不知怎的,鼻腔裡有股酸酸麻麻的感覺在不斷的向上蔓延,一直蔓延到眼睛裡。這種久違的體驗,自從他七歲之後就再沒有過了。
  
  顧熙然微微的瞇起了眼,揚了唇角,啞了聲道:「抱歉,我來晚了……」
  
  四周哄鬧,全是那些瘋狂的囚犯們在吵嚷呼喝。
  
  舒歡看賞心那樣子已然累極,剛想喚她歇一歇再繼續揍人,沒想就忽然聽見了一個熟到她這輩子恐怕想忘都忘不掉的聲音,熟到即便夾雜在各種喧嘩聲裡,她仍然能立刻辨認出來的聲音……
  
  顧熙然?
  
  她先是一怔,緊接著狂喜就如潮般奔湧上了心頭,但還未來得及轉身,一雙手就穿越了柵欄,緊緊的環在了她的腰際,隨後頸脖間有溫暖的氣息拂了上來。
  
  顧熙然咬著她的耳朵道:「先抱一抱,讓我相信自己是真的找到了你……」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2 10:33 AM

第一百九十一章 忘情相擁
  
  舒歡無法形容自己這一刻的歡喜。
  
  儘管顧熙然離開後,她仍然照樣吃,照樣喝,照樣睡,除了遇上一兩件揪心事外,活得似乎同從前比起來也沒什麼兩樣,但總是有種日子過得不圓滿的感覺,缺了點什麼,少了點什麼,偏偏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終日怔怔的心不在焉,活都活得有點沒精打采。
  
  後來地震了,由於不知道顧熙然回了景天城,她也沒有特別焦慮和擔心,只有一種害怕兩人就此失散,再也無法相聚的隱憂,於是她匆匆趕了回來,想找到他,但只有真正被他擁住的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對他的思念究竟有多深……
  
  那是一種從內心深處蔓延出來的喜悅和幸福,將她全身心都填得滿滿當當。
  
  有他在,她的人生才是圓滿的,沒有殘缺。
  
  耳邊賞心的驚呼聲,還有那些囚犯們的吵嚷謾罵聲都被完全忽略了。舒歡微微笑著,將手握在了那緊擁著她的胳膊上。
  
  再一次感受到他的體溫,他的氣息,是完全真實的存在,感覺很好,很安心。
  
  然而,下一刻,她就忽然想起了什麼,驚跳了起來,試圖掰開顧熙然緊摟住她的胳膊。
  
  顧熙然不願意鬆手,在她耳旁低語著:「還沒抱夠……」
  
  舒歡窘迫之極,臉都紅起來:「拜託,我身上現在很髒」
  
  怎麼想都知道古代監獄的衛生條件肯定是很糟糕的,何況這裡是地牢,潮濕而終日不見陽光,被關押在這裡的還是群沒什麼人搭理的死囚,再趕上災時,衙門裡人手不夠,就更不可能有人來清掃打理了,說不出的污穢骯髒。
  
  顧熙然戀戀不捨的鬆了手:「我太疏忽了……」
  
  疏忽,不是嫌舒歡身上髒,而是他竟然忘記要打開牢門了
  
  最先隔著鐵柵欄擁抱她,實在是情不自禁,也想證實一下這不是他的夢境,但到後來就是捨不得鬆手,忘記要鬆手了,此刻想想還真是窘迫,儘管他們倆人都不是這個年代的人,不在乎「傷風敗俗」,但在地牢這種地方,在身邊滿是囚犯的情況下忘情相擁,還真不合適。
  
  等著顧熙然打開牢門的時候,舒歡轉回了身,然後目光停留在他的臉上,再也無法挪開,漸漸的,就皺起了眉頭,心裡暗罵起來——
  
  顧熙然你是豬啊
  
  屈指算算,兩人分別了還不滿一個月,他竟然清瘦成這個樣子
  
  其實他這身體原本就不怎麼結實,看著也瘦,但好歹臉龐輪廓還是稍顯柔和的,如今簡直就是稜角分明,顯出一種過於硬朗的堅毅,甚至連眼睛下方都有淡淡的青痕了,顯然是這段日子沒有吃好,也沒有睡好。
  
  舒歡越想越生氣
  
  顧熙然難道穿越到了一名少年的身上,從前活過的那段歲月就統統消失不見了啊?這麼大的人了,竟然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還要人來替他擔心不過,生氣歸生氣,暗罵歸暗罵,這心裡酸酸的感覺又是什麼……
  
  舒歡最後低下頭去,不敢再看他了。
  
  說她自戀好了,她就是知道,顧熙然會變成這個樣子,一定是擔心她的安危,心裡感覺越發不好受了,但有個人這樣關心自己,在乎自己,她又感覺很甜蜜和溫暖。
  
  牢門打開時,那群囚犯們就加倍的聒噪起來,有人搖著鐵柵欄在大喊放我出去,還有人朝顧熙然吐著唾沫,一個勁的謾罵,惹得顧熙然厭煩起來,眼皮一抬就淡淡的丟了一句話出去:「再吵,割了你們的舌頭,切碎生炒了夾在窩窩頭裡給你們當菜吃,要嫌菜不夠還可以加,生醃眼珠怎麼辦?一咬一包汁水,極鮮美的。」
  
  吵哄哄的牢房霎時安靜起來,簡直可以聽見老鼠在吱吱尖叫。
  
  顧熙然看上去極其斯文,說話的語氣也是輕飄飄的,帶著兩分漫不經心,但不知怎的,就是這種漫不經心,這種不需要用凶狠來強調的威脅,反倒顯出了他的鎮定和自信,給人一種言出必踐之感的同時,讓人不寒而慄。
  
  一個瘋子在做瘋狂的事,可怕但可以理解,而一個冷靜理性的人要是做了瘋狂的事,那才是真正的恐怖。
  
  賞心終於忍不住:「二爺,太噁心」
  
  太噁心麼?
  
  如果舒歡不是完好無損的站在他身邊,他在極怒之下,還真說不準會不會幹出這樣的事來,即便此刻失而復得,心情陽光燦爛,但想到舒歡不知道在地牢裡忍受了多久這些囚犯們穢言穢語的侮辱,他仍然會有怒氣上湧,因為舒歡的平安,絕對不是他們手下留情,不忍傷害的結果。
  
  如今念在他們已是死囚,活不了多久的份上,只是單純的嚇嚇他們,讓他們噁心一下,已經是極溫和的做法了。
  
  顧熙然微微一笑,也不再說什麼,鎖緊了牢門,就緊緊的牽起舒歡的手,摟住她的肩,護著她往外走去。
  
  儘管只在地牢裡待了半天,但將要走出地牢大門,再一次看見從半啟的門外透進來的陽光時,舒歡簡直就是雀躍,甚至愜意的微瞇起了眼睛,笑道:「其實我之前在城門外頭就看見你了,可惜喊你你卻沒聽見,後來被關到地牢裡時我就在想你什麼時候會趕過來,當時心裡沒有把握,想著興許還要等上二三天或者半個月,還真是有點擔心,卻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趕來了,讓我還能看見今天的太陽。」
  
  顧熙然原本就一直在自責,明知道顧家那些人都不是善茬,卻想著出去數日就回,路途遙遠辛苦,沒帶上舒歡,讓她一個人留在了顧家,結果被老太君鑽了可乘之機將她休掉,又令她獨自經歷了這場地震,還被關到了地牢這種地方,此刻再聽她這樣一說,心裡更是難受,不禁握緊了她的手,沉默了一會,問道:「是不是舒悅?」
  
  他不是傻子,最先壓根沒注意過舒悅,也不知道舒歡出了事,自然不會想到舒悅會有問題,後來則是太過憂心亂了分寸,而且災亂時可能發生的意外太多,他根本沒想到舒歡會被人關在地牢裡,直到此時此刻回頭一想,自己身邊這些認得舒歡的人,都沒有理由幹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再想起舒悅今日那反常的興奮和活躍,自然就疑到了她的身上。
  
  這個問題,已經不用舒歡來點頭回答了,杜秋就立在牢門外頭,踢了踢那名垂頭喪氣立在一旁的衙役道:「這人都招了,就是舒悅。」



第一百九十二章 何等奇葩
  
  舒悅快瘋了
  
  她在自己的臨時住處裡來回踱步,心慌意亂,偏偏紀丹青好整以暇的坐在那裡將衙役們從藥鋪內收集來的藥材依次分類,該扔的扔,該曬的丟到簸籮裡,讓人拿出去曬,一派閒適安然的模樣。
  
  悄悄的從簾縫裡往外張望,有一名佩刀衙役在外頭來回巡視,驀的轉過身來,恰恰與她的目光對了個正著,舒悅被嚇了一跳,有點神經質的抽了抽嘴角,慌忙挪開目光,又來回踱起步來。
  
  半晌,她終於憋不住了:「紀……紀大夫……」
  
  「什麼事?」紀丹青沒抬頭,但語調仍然溫和。
  
  「這裡頭太悶,我想出去散散心。」
  
  紀丹青終於抬起了頭,看著她微微笑道:「外頭人多病多,你要是出去,說不準會沾染了什麼病症回來,不如忍耐一下,在裡頭安靜歇著?」
  
  他用的是商量的口吻,語氣也柔緩到不能再柔緩了,偏偏聽在舒悅耳裡就是變相的威脅和斷然的拒絕,她有些暴躁起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那我要睡覺,有人在這裡不太方便,請紀大夫您出去吧」
  
  紀丹青穩坐不動,同她大講起養生之道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此時日頭尚未落下去,歇午太晚,夜睡太早,很容易在深夜時走了困,使得肝火虛旺,傷及臟腑,在下勸姑娘……」
  
  他話未說完,舒悅就已然捂著耳朵尖叫起來:「我不聽我不聽這個不許,那個不許,你憑什麼拿我當人犯看管啊我要做什麼,你管得著嗎?」
  
  她發洩似的嚷完,見紀丹青只是淡然的望著她,目光裡帶著些憐憫之意,立刻就有一種被人當猴看的錯覺,再受不住,一橫心,掀起布簾就往外走,卻被那守在外面的衙役攔了回來:「舒姑娘,紀大夫說您病了,不能出去,請回去歇著。」
  
  舒悅衝著他就發怒:「我要去……」
  
  她原說要去解手,想藉機逃跑,誰想話到一半,就看見顧熙然攙摟著舒歡走了過來,面色沉得有如萬年玄冰,冷冷道:「要去做什麼?」
  
  舒……舒歡沒有死,沒有瘋,甚至連身上的衣裳都完好無損……
  
  舒悅慌得腿一軟,差點癱了下去,但她這樣的人哪怕死到臨頭都仍會心存僥倖,於是不由自主的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數倍的笑容,軟著腿迎上兩步:「姐……姐夫你回來了啊……姐姐……」
  
  姐姐如何,她說不下去,頓了頓才勉強道:「你沒事真好……」
  
  其實呢,好個屁啊她巴不得舒歡永遠都別出現在她面前。
  
  舒歡自然恨極這個「妹妹」,此刻再看見她這假惺惺的模樣更覺噁心,壓根不想同她說話,只看了賞心一眼。
  
  賞心心領神會,走上前去就揚起了胳膊。
  
  「啪」一聲清響,舒悅被她這一耳光煽得頭往左偏了偏,隨後就聽賞心道:「這巴掌是替我家姑娘打的。」
  
  話落,反手再一巴掌,將舒悅的頭被打得往右偏了偏。
  
  賞心咬牙道:「這巴掌,是替我自個打的」
  
  舒悅被她這兩個惡狠狠的巴掌給拍得懵了,一時怔在了那裡,愣得好半晌才醒悟過來自己被打了
  
  這真是奇恥大辱
  
  她家裡雖窮,但也是自小被慣養大的,許氏再跋扈潑辣,對自個的親生女兒還是疼愛有加,因此她從來就只見舒歡挨打挨罵,至於她自己,可是連頭髮絲都沒被爹娘碰斷過一根,此番當著人連挨了這兩巴掌,性格裡無賴潑辣的一面就立刻跳了出來,至於其他那些害怕、驚惶、不安等等情緒都霎時就散得無影無蹤。
  
  她驚怒得一蹦而起,瞪著賞心就嚷:「你算什麼玩意,竟然敢打我「
  
  要比狠,賞心自然比她狠,先不答話,正手反手再兩巴掌,打得她那張俏臉紅腫了起來,這才憤憤道:「你心腸惡毒,手段下作,竟然設計將自己的親姐姐丟進地牢打你怎麼了?打你還算是輕的,我還不解恨呢」
  
  舒悅這才回過神來想起這事,頓得一頓,立刻放聲大哭起來,邊哭邊道:「姐姐……我知道我娘待你不好,打你罵你不給你吃喝,連帶的讓你恨極了我,可是……可是我到底是你的親妹子,你怎能將旁人陷害你的事情,強栽到我頭上……」
  
  她哭著就想去拉扯舒歡,結果差點將舒歡噁心吐了,連忙退後幾步,避讓開來,她一轉身又拖住了顧熙然的衣袖:「冤枉啊姐夫我是被冤枉的……姐姐她怎能不顧姐妹情份,這般污蔑於我……」
  
  顧熙然也覺得噁心,顧不上發作她,先忙不跌的甩開了她的手。
  
  她就坐在地上接著哭:「這些日子我一直跟著姐夫在找姐姐,哪有機會下手去害姐姐?就有機會,我都不曉得姐姐在哪,再者說,好端端的我害她做什麼,她……」
  
  似這等無賴之人,還真是跟灘稀爛的鼻涕一樣,一不留情就粘著人不放,教人說不出來的噁心。
  
  顧熙然都懶待看她一眼,逕直喊道:「來人,拖她下去,打到她不哭不喊了,再丟進地牢」
  
  其實哪裡用打,光聽見這句話,舒悅就打了個冷顫,立刻安靜下來,只是她還不曉得那押舒歡去地牢的衙役已被拿了,一邊害怕到發抖,一邊仍然發恨掙扎道:「無憑無據,單只憑姐姐兩句話,就是個官兒來了,也不能這樣發落我,何況姐夫你還不是官」
  
  這話要是從旁的人口裡說出來也就罷了,偏偏她自個先前就做過這種無憑無據喊人將舒歡關押地牢的事兒
  
  這是何等的雙重標準,何等的無恥無賴
  
  舒歡回望顧熙然一眼,哭笑不得道:「今兒總算見識到天下奇葩長什麼樣兒了。」
  
  顧熙然悶哼一聲:「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這也算是冠絕天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說話間就有衙役上前要拖了舒悅下去,她自然明知這一被拖下去就是死路一條,偏偏又掙扎不脫,只好尖著聲拚命的叫:「我不服我不服你們竄通起來謀害我冤枉啊殺人啊——」
  
  聲音遠遠的傳了出去,引得無數人往這邊張望,只是礙於顧熙然在場,沒人敢湊近前來看熱鬧。
  
  舒歡心念一動,扯了扯顧熙然的衣袖道:「拖她回來」
  
  「怎麼?」顧熙然微皺起了眉頭,不解的低了頭看她。
  
  舒歡目光投射在那舒悅身上,淡淡笑道:「她口口聲聲嚷著不服冤枉,傳揚出去,不知道的人還真當是她受了冤枉,我倒要問她個心服口服,讓她自個低頭認罪,再喊不出冤來」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2 10:34 AM

第一百九十三章 最無解的毒藥
  
  顧熙然聞言微微一笑,這事原本就該讓舒歡自個來發落出氣,倒是他太過惱怒搶了先,此刻她既然已有主意,那再好不過,他當即就喊衙役將舒悅拖了回來,隨後就一言不發的袖手旁觀。
  
  舒悅被拖了回來,還當事情有了轉機,哭得一臉的鼻涕眼淚,不知反省,還對著顧熙然道:「姐夫……我真是被冤枉的,你別聽我姐姐亂說……」
  
  賞心氣不過搶白她道:「這是人話嗎?先不說你做了什麼,單這話就混帳之極二爺同我家姑娘是夫妻,你讓二爺別信她,信你,你到底算是個什麼東西呢?」
  
  舒悅一翻眼道:「什麼夫妻,早被顧家休了,還夫妻呢」
  
  她要說別的,顧熙然就當看小丑跳梁了,沒想竟拿他最恨的休妻之事來說道,還真是蠢得無藥可救。
  
  他當即冷道:「既這樣,你還喊什麼姐夫?我可不認得你這樣的小姨子」
  
  論口才,十個舒悅湊起來也說不過顧熙然
  
  舒悅被他說得頓時語噎起來,一時想不出要怎麼圓回來,只好低著頭咕噥道:「反正沒憑沒據的,我就是不服」
  
  對付這樣的人,舒歡也沒先喊那衙役來對質,因為就算喊來了,此人都能睜著眼睛說瞎話,編排那衙役是顧熙然的手下,自然聽他的吩咐說話。
  
  「你要憑據,那我就讓你看看什麼是憑據」舒歡只是微微一笑,對著賞心道:「搜她身上」
  
  賞心再不多話,上前就搜。
  
  舒悅還待掙扎不讓。
  
  舒歡就道:「讓丫鬟搜你就是給你留了臉面,你若不想要臉也沒關係,我可直接讓衙役們搜了」
  
  一聽這話,舒悅知道強不過,這才不動。
  
  賞心上前一搜,就搜出了被她揣在懷裡的銀簪和銀鐲。
  
  舒歡接過看了看,問她道:「你既說不知道我在哪,沒見過我,那我前些日子才打的銀簪銀鐲,怎麼跑你身上去了?」
  
  舒悅反正打定主意抵死不認,抹著淚一仰頭道:「姐姐要陷害我,也別拿我的東西來栽贓,家裡再窮,銀簪銀鐲我還是用得起的,這分明是我娘前些日子給我打的,什麼時候變成你的東西了,難道這銀簪銀鐲上,還刻著你的名字不成?」
  
  自然沒刻名字,她早查看過了,因此才揣在身上。
  
  舒歡也不動氣,一笑問道:「既是你的東西,那我問你,這簪子和鐲子裡有什麼?」
  
  舒悅一呆,那簪子鐲子她是掂過的,單從份量上就能估出裡面應該沒藏東西,心想舒歡這是誆她呢,直道:「簪子鐲子就是拿來戴的,裡面能有什麼東西」
  
  「你確定?」舒歡詭異一笑。
  
  舒悅看見她這神情,有點不自信了,但真要她猜這裡頭擱了什麼,她著實也猜不出來,只好咬著牙應道:「那是自然」
  
  「可惜。」舒歡搖搖頭道:「你猜錯了這裡頭可藏著五千兩銀子,外帶兩張店舖的契書」
  
  自然,還有她從許氏那裡誆來的賣身契,但這點她就不提了。
  
  五千兩銀子
  
  舒悅一怔:「胡說,你哪有這麼多銀子我不信」
  
  那銀簪銀鐲的接口精巧無比,還飾著花紋,就仔細看都未必能尋到機巧將之打開,但舒歡卻是熟知,不知怎麼伸手一撥一擰,將那簪子擰成兩截,再用尾指指甲輕輕一挑,就將一張銀票給挑了出來,至於銀鐲也是這般,裡頭也藏著捲成細條的紙張。
  
  舒歡將之取出來後,在舒悅面前晃了晃道:「到底是誰胡說啊?你最好給我解釋一下,我的銀簪銀鐲,怎麼會跑到你身上」
  
  舒悅儘管不怎麼識字,但銀票的樣子還見過兩回,眼見那張紙上書著各種繁雜之極的花押,就知道那定是銀票無疑,不知怎的,心氣一鬆,腿一軟,她就狼狽的跪落到了塵埃之中。
  
  心裡百般滋味無法言喻。
  
  一來是被舒歡問得無語可答,知道自己死到臨頭,各種的恐懼駭怕。二來是驚,沒想到這銀簪銀鐲裡竟有如此玄機,深悔她自己當時太過得意,沒有仔細檢索,若是早發現那銀簪銀鐲裡藏的銀票,有了五千兩銀子,她還待在這裡吃苦受罪的討好什麼顧熙然?早就帶著銀票遠走高飛,去那沒有受災的繁華城市,吃香喝辣,享盡富貴了
  
  世上有後悔藥可吃嗎?
  
  沒有
  
  就有,像舒悅這樣的人,也不會後悔她自己做下的事,她只會後悔為什麼沒有早點發現銀票她的失魂落魄絕不是源於愧疚,而是懊惱自己沒有好運氣
  
  舒歡看了她一眼,再讓人將那衙役帶來,那衙役一見銀簪銀鐲就將舒悅那時說的話當眾重述了一遍。
  
  這一回人證物證俱全,哪怕舒悅再厚顏無恥,再百般耍賴也濟於事,在場的數人望向她的目光都無盡鄙夷,沒有想到這世上竟有這般心腸惡毒之人,既無冤又無屈,好端端的就如此陷害自己的親姐姐,還手段下作卑鄙,實是令人不恥到了極點。
  
  賞心氣憤憤道:「姑娘,你說該怎麼罰她?」
  
  罰?對舒悅這種來人來,罰字太輕,治罪才對
  
  舒歡道聲請教,就問了另一名衙役:「謀害親姐,該當何罪?」
  
  那衙役實沒見過舒悅這種毒如蛇蠍之人,真想脫口說個凌遲之罪,但事實沒有這樣嚴重,尤其是謀害未遂,只好實道:「杖擊四十,關押流放。」
  
  舒歡垂了眼道:「杖擊二十,押入地牢,關上一年再放她出去」
  
  顧熙然抬眼看了看她,微微一笑,沒說什麼。
  
  舒悅原已蓬頭垢面的軟倒在地,聽見此話卻哭喊起來:「我不去我不去地牢你不能把我關到那地方去」
  
  舒歡冷冷一笑:「我都去過,你為何不能」
  
  「我是你親妹妹你怎能這般惡毒的待我」舒悅哭罵起來,但不論她怎麼罵,舒歡都無動於衷,她又爬過來求道:「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求你不要把我關到那種地方,我會死的我一定會死的」
  
  「放心,你死不了」舒歡轉過臉去不瞧她:「我沒你那麼下作,會給你一間單獨的牢房」
  
  她話一說完,顧熙然對著衙役們使了個眼色,就立刻有人上來拖走舒悅,半途中她還在尖叫哭喊,但很快就被堵住了嘴,再也發不出聲音來。
  
  及至舒悅被拖走,四周再次安靜下來。
  
  賞心咬了半天唇,忍不住抱怨道:「姑娘,你這罰得也太輕了」
  
  「杖擊四十她挨不住,會直接死掉的。」舒歡微微一笑:「她這樣的人,立刻死了可就太便宜她了」
  
  「那何不關她久些?」賞心還是不滿:「才一年,一晃眼就過了呢」
  
  這回是顧熙然笑了:「地牢那地方你待過,很不舒服吧?」
  
  賞心不解的點著頭:「就是不舒服才要關她久些,何況還給了她單獨的牢房。」
  
  「像她這樣嬌生慣養的人,關太久,她會瘋的」舒歡毫不掩飾自己的意圖:「瘋子其實挺快樂,不知道痛苦,沒有悲傷,渾渾噩噩就是一生,我幹嘛要讓她這麼快活」
  
  讓她有所求,有所願,偏偏又得不到那些令人日日夜夜啃噬心靈,日日夜夜痛苦無盡的慾望,才是世上最無解的毒藥
  
  使出這麼惡毒的手段來對付舒悅這樣的人,舒歡覺得真是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有的只是出盡氣後的爽快



第一百九十四章 味道
  
  賞心是屬於喜歡快意恩仇的人,就像在地牢裡拳打腳踢那些囚犯,還有剛才掌摑舒悅,對方實實在在的痛感,才讓她有真實的痛快感,因此對舒歡如此發落舒悅,她仍然有些不快。
  
  這個丫鬟沒什麼心機,什麼事情都清清楚楚的擺在臉上,舒歡轉眼瞧見她垂著眼,微撅嘴,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了,不由拉過她道:「你想啊,她被關進地牢,不管遭沒遭受折磨,名聲肯定是壞了吧?」
  
  賞心點點頭,再眼望遠處那些竊竊私語的人道:「這個是必然的,要不了多久,她這惡毒名聲就會傳遍全城呢」
  
  因為像舒悅這樣惡毒的人,還真是少見,少到可以當件稀罕事來四處傳揚了
  
  這年頭名聲最重要,何況舒悅這種人的心思十分好猜,舒歡直道:「名聲壞了,她想嫁人都難,更別說嫁到富貴人家了,讓她一輩子受貧窮的折磨,凍餓交迫,永遠都不能高人一等,不能對人橫眉冷目,對她來說豈不是比死還痛苦?」
  
  她這樣一說,賞心似乎懂了,這就好像她叔叔那樣的人,嗜酒嗜賭,要不讓他喝酒賭錢,就跟要了他的命一樣讓他難受,這樣的懲罰,還好過將舒悅賣身作奴呢因為奴婢還有可能被賣到良善積富人家,好衣好食的享用,甚至憑借姿色搖身一變就成姨娘,但貧窮之人就只能終日勞苦,煎熬度日。
  
  舒歡看她明白了,就沒有再進一步解說,其實她作為閱歷深厚的穿越人士,想要整人法子真的很多,學學阿紫,將人剝光了塗上蜂蜜,扔去讓螞蟻咬噬,或是再血腥一點,把舒悅整殘了扔去街頭乞討,甚至再過分點都能學學呂後對付戚夫人的方式……
  
  但是這樣殘忍沒有必要,她要真這樣做了,那同顧萱,同舒悅這樣的人也沒有分別了,她還是喜歡相對溫和一點的方式,讓那些自作孽的人,去品嚐他們親手釀下的苦果,而且她也沒有把事情做到最絕,這種心靈上的懲罰何時完結,端看受罰之人何時改過自新,就像賞心的叔叔若是徹底戒掉了酒癮和賭癮,未必不能再開始另一段嶄新的人生。
  
  不過,舒悅這樣的人能改過自新?
  
  舒歡臉上露出一抹苦笑,感覺好像天方夜譚,又像是日頭要打西邊出來一樣,完全就不可能的事
  
  「其實……」顧熙然忽然在旁插了話:「你要想痛快點,也不是不可以。」
  
  賞心懂歸懂,但還是覺得不痛快,聽見他這話,忙道:「二爺快說」
  
  顧熙然促狹一笑:「喏,等上十來天,帶一籃子酒菜去地牢看她。」
  
  「什麼」賞心尚未明白,反倒勃然大怒起來:「她這樣的人,我還要帶酒菜給她?我可不幹這種蠢事」
  
  舒歡忍不住撲哧一笑:「你想到哪去了?自然是不給她吃,才能解氣啊」
  
  「啊」賞心這才醒悟過來,看看舒歡,再看看顧熙然:「你們倆果然是夫妻,想的主意都這麼壞不過……」
  
  她嘿嘿一笑:「我好喜歡」
  
  一句話說得人都跟著笑起來,最後顧熙然牽了舒歡的手,要帶她先去沐浴更衣,沒想要轉身時,忽然看見紀丹青立在不遠處,望著他們微微而笑。
  
  舒歡連忙趕上兩步,對著他就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紀大夫,這次多謝您,要不我就不能安然回來了。」
  
  她謝什麼,紀丹青自然心裡有數,也不客套,只面帶微笑的受了她的禮,溫然道了一句:「平安就好。」
  
  顧熙然在旁奇道:「你怎麼知道是他猜出你在地牢?這事我還沒來得及對你說呢」
  
  舒歡聽見這話也是一愣,隨即笑起來:「我謝的可不是這個」
  
  她說著從懷裡摸出兩隻瓷瓶,遞到了顧熙然手裡。
  
  顧熙然不知是什麼,搖晃了兩下,感覺不出裡頭裝的是液體還是其他,就想拔了瓶塞去看,結果被舒歡慌忙制止:「別,別拔瓶塞,這裡頭裝的可是**」
  
  正是上回她住處鬧賊後,紀丹青制來替她防身的**救了她和賞心。
  
  舒歡那時趁著舒悅說話不備,已遞了解藥給賞心,各自服下,等著舒悅出去,她倆就立刻砸了兩個瓷瓶,迷翻了那六七名囚犯,再將之捆起來結結實實一頓毒打,要不就憑她倆的力道,怎麼可能險中求生?
  
  紀丹青搖頭笑道:「這也是你運氣,在下先還心中忐忑,不知地震過後,這**你還帶沒帶在身上,倘若沒帶,那可糟糕」
  
  「保命的東西怎麼可能不帶。」舒歡一笑,手掌一翻,又有一樣精緻小巧的物事躺在了她的手心裡。
  
  「這又是什麼?」顧熙然真是意外了。
  
  舒歡將那物事遞了過去:「含沙射影」
  
  「哎?」顧熙然原本還在將這東西翻來覆去的看,想要找出其中機竅,但被她這樣一說,手頓時僵住,簡直不敢再動。
  
  舒歡繃不住笑起來:「騙你的這是杜師父替我做的暗鏢,不過雖然沒有含沙射影那麼神奇,一樣很好用的,你看——」
  
  她說著在那暗鏢上輕輕按了一下,就見裡頭有三支小鏢散射了出來,遠遠的飛了出去,最後落在地上,擊起一蓬灰土。
  
  「這東西太小巧精緻了,威力不是很大,但近距離防身的話,還是挺好用的。」舒歡說著接過賞心奔去撿回來的小鏢,又將之裝回了那暗鏢裡。
  
  「嗯。」顧熙然還在笑,但面上的笑容明顯有些僵,再斜睨著眼瞟瞟紀丹青和遠處的杜秋,沉吟著不語。
  
  舒歡收起迷香和暗鏢,好奇道:「紀大夫,你怎知道我在地牢?」
  
  這個問題顧熙然也想知道,若是猜的,不至於一猜就中,應該是從舒悅那裡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可是他當時沒有留意過舒悅,不知道究竟是什麼破綻。
  
  「也沒有什麼。」紀丹青含蓄道:「她身上有股味道,在下時常同各種藥材打交道,這鼻子也算是練出來了,一聞到那股味道,即便很淡,也能想起有幾回被人請去牢裡替人診病時的情形,而她不是衙役,又是個姑娘家,沒事不可能去大牢這種地方,就姑且一猜。」
  
  「幸好猜對了」顧熙然伸手拍了拍紀丹青的肩,感慨無限,要是沒猜對,恐怕他此刻還在尋找,都快急瘋了。
  
  舒歡則是苦起了臉,要知道她在牢裡待了這麼久,還接觸過那些囚犯,身上那股味道更濃即便紀丹青沒有明說是臭味,她也自知,忙不迭的跳起來就要拖著顧熙然走,她急著要找個地方換下那一身髒衣裳,再洗個乾淨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2 10:35 AM

第一百九十五章 卑鄙陰險
  
  顧熙然牽著舒歡往他的住處走。
  
  舒歡暢快過後,回想前事,忽然有些擔憂:「沒有給你惹麻煩吧?」
  
  「嗯?」顧熙然想著心事,被她這樣驀然一問,還沒回過神來。
  
  「我是說處理舒悅的事,還有你帶著這麼多人找我的事。」舒歡已知他如今在知府身邊做事,有命令指派那些衙役們的權力,可是舒悅有句話說對了,顧熙然到底不是官,如果一時的爽快會替他招惹來麻煩,她情願另想法子來整治舒悅,只希望自己能夠平安的和他待在一起,再也不要有意外和波折。
  
  「放心,不會有麻煩的。」顧熙然微微一笑:「杜師父會將此事告之知府,她那樣的罪,咱們罰她也沒罰過。」
  
  舒歡這才安了心,再想起進城時的所見所聞,又低聲笑道:「我犯傻了,進城時覺得知府還挺能幹,就沒想起要打聽一下是不是有能人相助,要不然就不會遇到舒悅這檔子事了。」
  
  顧熙然笑起來:「你這是誇我還是損我?這些日子我都快焦頭爛額了,能做的,也僅有這些事而已,盡量多救一個是一個,如今還等著上面發糧發銀調派人手,到那時情況興許才能有所好轉。其實說起來,這些事有紀大夫幫著知府料理已是綽綽有餘,只是他言明自己只瞧病,不管別的事,於是這一堆爛攤子就落到我頭上了。」
  
  再細說起來,原是那日地震,顧熙然先去丹青居找的紀丹青,要打聽舒歡的下落,後來摸黑趁亂趕到了舒歡租住的那小院,看見那地方已是坍塌了大半,他當時不管不顧,衝進去尋了,沒有尋到人,這才猜測舒歡已帶著丫鬟逃生而去。
  
  但逃生出去未必就安全了,地面塌裂,人潮擁擠,有不少人就是在逃生的過程中受了傷甚至遇難,即便紀丹青一直在安慰他,說舒歡在前些日子前震時就做好了預防準備,應當是安然無事的,他卻在親眼看到她前,仍然不能釋然。
  
  後來暴雨就落了下來,那樣的黑夜,那樣淋得人睜不開眼的雨裡壓根就不能找人,他沒尋到舒歡,倒是意外的遇見了在地震中受了傷的知府,恰好紀丹青是大夫,這種情況下就派上了用場,稍稍的替知府處理了一下傷處。
  
  次日天明,顧熙然原趕著要去繼續找人,沒想那知府被嚇壞了,一疊聲的嚷著要離開這裡,去別處先避避難,還不肯放紀丹青離去,因為此時此刻要找個醫術高明的大夫非常困難。
  
  一城之主,在這種時刻竟然只想著拋棄百姓自行逃生
  
  顧熙然當場就冒了火,但他是在職場中歷練過的人,沒有直指著那知府的鼻子痛罵,而是輕飄飄的問了一句:「大人只想要性命,就不顧頭上這頂烏紗帽了?」
  
  問完,他先替那知府普及了一下地震的常識,再清楚的將災後可能遇到的情況分析給他聽,總之將那些可能發生的瘟疫、饑荒、盜匪等等情況描繪得極其嚴重。
  
  知府一聽就懵了,天災興許上頭還會另捉隻替罪羊,未必就怪責到他身上了,但若是治下城市如此大亂,再查實他只顧逃命,不管百姓生死的罪狀,今上震怒的話,那他頭上這頂烏紗保不保的住還另說,怕的是連腦袋都沒法保住,頓時就將逃跑的心思丟了一半。
  
  何況知府到底是在官場上混過半輩子的人,一時受了驚嚇沒顧及思慮,等到冷靜下來再想想,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他此刻能跑,但能跑到哪裡去?只要上頭有人發了一句話,就算到了天涯海角,他也會被追回來,當前想要保住腦袋和烏紗,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將功折罪天降奇災他無法控制,但盡量救災,將損失減少到最小,他還能努力。
  
  再兼顧熙然又來一句:「當官不過求財求名,大人這一走,兩樣皆失,若留下,即便生了不財,甚至頸上腦袋搖搖欲墜,但清名遠揚,乃至名垂青史還是極有可能的。」
  
  知府冷靜細緻的分析了一下情況,發現同樣是掉腦袋,還有誅連九族的抄家和只死他一人的區別,再看看身邊尚且年幼的稚子和嬌妻美妾就咬了牙道:「幹」
  
  「噗」顧熙然說到這裡的時候,舒歡實在憋不住笑起來:「這話是你自個胡謅的吧」
  
  顧熙然只是望著她笑,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舒歡催道:「那後來呢?」
  
  「後來?」顧熙然挑了眉道:「沒什麼了,左不過是替那知府修飾一下請罪的折子,再將救災的各種盤算和應對措施陳列上去。」
  
  這裡離帝都很近,大概當今天子也怕景天徹底亂起來會波及到帝都,因此那折子遞上去沒多久就被批還下來,倒沒見怎麼指責知府,還批了一句若能如此遵行,甚好,其餘通篇都是寬勉的言語,囑那知府竭力救災。
  
  其實這是預料中事,這種情況下安撫人心才是最重要的,既然知府還能辦事,那就不至於立刻被撤換掉,卻沒想如此一來,那知府安下心來,越發捉著他和紀丹青不讓走了。
  
  「權衡再三,我想著能幫忙救救災,還能多點人手來找你,這是兩全其美的事,就留下了。」顧熙然苦笑道:「也是沒法子,想過你興許去了別的城市,但我們能找見彼此的地方只有這裡,你總會回來的。」
  
  想歸這樣想,在沒有找到舒歡前,他仍然無法抑制心裡的擔憂,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萬一舒歡不是去了別的城市,而是被困城內,等著他去營救呢?他抱著有找比沒找強的心理,將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搜尋了一遍,包括舒家因為舒歡自己不至於上舒家去,卻不能排除她因什麼意外被人逼去的可能性,沒想最後沒找到她,倒是搜出舒悅這麼個極品貨色來。
  
  這還真是陰差陽錯
  
  兩人一路說著話,走到了顧熙然的住處,要進去前,顧熙然忽道:「將你那些防身用的東西,再借我看看。」
  
  舒歡不疑有他,很順從的將**瓶和那暗鏢都遞給了他,結果他裝模作樣的看了一會,忽然一翻手,將這兩樣物事都收進了自己的懷裡。
  
  「你——」舒歡一呆。
  
  顧熙然邪邪一笑:「我先替你保管幾日。」
  
  舒歡還未反應過來:「為什麼啊」
  
  顧熙然掀起簾子拉她入內,這才將她擁進了自己懷裡,貼著她的耳輕聲道:「這麼危險的東西要是擱在你身上,為夫的情況好像就大大不妙了……」
  
  舒歡一怔,緊接著立刻明白了他這話是何含義,於是那張臉不由自主的就一點一點的紅了起來,最後一腳踹過去:「顧熙然你真是太卑鄙,太陰險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反遭調戲
  
  被罵了,但是顧熙然從沒覺得自己卑鄙陰險,相反,太純良了啊
  
  舒歡在裡頭沐浴,他在外頭站守。
  
  耳裡聽著那撩人的水聲,他面上卻不可有半點綺想流露,只能背著手,沉著臉,時不時的抬頭望望那將要暗下來的天空,故作穩重模樣,免得被人看了笑話去。
  
  想要當柳下惠,真不是那麼簡單的
  
  偏偏賞心還端了兩碗湯藥過來,低聲回道:「紀大夫說這是防疫病的藥,讓姑娘和二爺沐浴過後記得喝。」
  
  顧熙然起先還沒覺得有什麼不對,接過藥碗來就道了聲:「好。」
  
  可是賞心沒有走,還低頭立在那裡,這就令他有些訝異了:「還有事麼?」
  
  「紀大夫他說……」賞心欲語臉先紅:「這藥不能同避子湯一塊喝……」
  
  ……
  
  顧熙然無語的看著她。
  
  賞心開始尷尬:「我……我只是傳話……不關我的事……」
  
  她說完掉頭就跑,顧熙然看看手裡端的湯藥卻是哭笑不得。
  
  紀丹青,這是故意整他呢吧
  
  別說他沒想起避子湯這茬,就算想起了,如今正是藥材金貴時,他也沒法厚著臉皮,大咧咧的讓人收集藥材來煮什麼避子湯。
  
  暗中將紀丹青從頭到腳痛罵了一頓,顧熙然回頭想想卻又覺得不對了,這才醒悟過來,紀丹青要提點他的用意不在避子湯,而在於舒歡此時的身份
  
  既然被顧家休出了門去,舒歡和他就已經沒有夫妻名義了,從前那些能做卻還沒來得及做的事情,到了這會名不正言不順的就不能做了。當然,他倆都有著超越這個時代的思想,對先上車再補票這種事,沒有古人那麼排斥,可是這種事不論古今,在未成親前做了,吃虧的都是女方,即便舒歡只求真心,不在乎名份,他也不願意讓自己愛的人受半點不該受的委屈。
  
  從外表看上去,他只是剛滿十八的少年郎,但內心想法早就沒有那麼青澀了,甚至十分鄙夷那些打著愛的名號,卻壓根不替對方著想,只一次次的要求對方從各種方面無條件付出的人,當要求得不到滿足時,那些人還時常會說:「你根本就不愛我」
  
  事實上,那是極其自私的做法,而不懂愛,始亂終棄的的往往也是他們
  
  他和舒歡已經回不去了,這年代既然是注重名聲的,他們就不得不入鄉隨俗,無論如何,他不想累得舒歡名聲受損,而紀丹青的提點,自然也是這個意思。
  
  「我洗好了,你可以進來了。」
  
  顧熙然正暗自出神,舒歡的聲音就忽然從裡邊傳了出來,他再低頭看看手裡的湯藥,就是無奈的笑,待掀了簾子進去,看見頭髮還滴著水,簡直秀色可餐的舒歡,那臉上的笑容就越發苦澀起來。
  
  舒歡沒有衣裳可以替換,此刻著的是顧熙然的長衫,太寬太大,衣擺簡直就跟拖把一樣在地上拖過來,拖過去,衣袖也寬長得不得不挽起來。這樣寬鬆的衣裳穿在她身上,站立不動時還好,若是隨意一走動,布料隨著氣流貼伏在身上,勾勒出的就是逗人遐想的窈窕曲線,令顧熙然不得不微微側過臉去,盡量不去看她。
  
  「把藥喝了,防疫病的,再擱一會就涼了。」
  
  舒歡還在理著腰間繫帶:「有沒有去找良辰和美景?若是這邊還有地方住,就讓她們將東西搬過來吧,最要緊的是帶上我的衣裳,你的衣裳太大了,簡直沒法穿。」
  
  顧熙然一拍額頭:「我忘了……」
  
  他真是歡喜忘了,估計這會章子榮和良辰美景,正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呢
  
  掀了簾子囑咐人過去傳話,顧熙然猶豫了一下又道:「將邊上的住處騰出來,收拾乾淨。」
  
  舒歡聽見這話,問道:「做什麼?不用這樣麻煩,反正舒悅的住處沒人住了,可以讓賞心她們住過去。」
  
  「不是給她們住。」顧熙然苦笑道:「是我住。」
  
  「哎?」舒歡一怔。
  
  顧熙然只好再道:「你住我這裡。」
  
  「哦。」舒歡有點鬱鬱的垂下了眼去:「也對,我如今同你沒有任何關係了,不好住在一起……」
  
  顧熙然看見她這樣子,有些急了:「你別多心,我是……」
  
  「我知道」舒歡打斷他,扭過身去,聲音裡帶了點顫音:「我什麼都知道,你……不用解釋……」
  
  她這模樣,不是誤會又是什麼
  
  顧熙然從未見她使過小性子,但今日不同往常,兩人分別許久,她又受了一場大驚嚇,情緒分外敏感些再正常也沒有了,他只覺心裡有憐惜上湧,又緊張著急,上前兩步就從身後摟住了她。
  
  感覺到她的身子在微微輕顫,彷彿壓抑著極大的悲傷,顧熙然不覺將她擁得更緊了些:「你別誤會,我只是不想你名聲受損,其實……」
  
  舒歡再也憋不住了,彎下腰去就嘻嘻哈哈的笑出了聲:「其實……你比我鬱悶多了,是不是……」
  
  顧熙然一聽她這笑聲,就知道上當受騙,再扳過她的身子一瞧,可不是,她此刻笑靨如花,哪裡有半點悲傷難過的樣子,先前分明就是在戲弄他
  
  他沒好氣道:「你都知道」
  
  「是啊」舒歡笑得好無辜:「我不是說了,我什麼都知道,你還偏要解釋」
  
  ……
  
  他難得有一回會被舒歡堵到無語,不過看見她笑得如此歡快,似乎偶爾上次當受次騙也算值得,但他生性不吃虧,這個場子自然要討回來,於是望住她的唇促狹的笑了笑,就想吻上去。
  
  誰想這次舒歡比他還要快,嘴唇立刻就貼了上來,但只是飛快的一掠,剛擦過他的唇,甚至還未感受到彼此的暖意,她又倏然離去,緊接著一個轉身道:「我該喝藥了。」
  
  「你……」顧熙然越發沒有好氣了。
  
  每回被調戲的都是她,難得顧熙然心裡有顧忌,不好肆意的對她上下其手,自然要善加利用的反調戲啊舒歡也沒理他,只顧著端起碗來,皺著眉頭將那一碗湯藥給一氣灌了下去,這才長舒一口氣道:「好苦」
  
  顧熙然笑得有點不懷好意:「苦嗎?不妨……」
  
  話未說完,就聽舒歡揚起聲喊道:「賞心賞心快過來收碗」
  
  顧熙然鬱悶之極,他又完敗了一回
作者: ayumi126    時間: 2011-11-12 12:23 PM

本帖最後由 ayumi126 於 2011-11-12 01:23 PM 編輯

第一百九十七章 親事
  
  入夜到底是分了地方睡。
  
  顧熙然將自己的住處讓給了舒歡和賞心,良辰和美景則住在舒悅原先睡的地方,儘管這臨時的住處也沒有床,只能躺在平擺的木板上,鋪一條布單就是被子,完全談不上舒適,但知道顧熙然就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舒歡還是睡得很安心安穩,大概也算是這一個月來,睡得最好的一夜。
  
  次日清早起來,外面已燃了火堆,舒歡熟識的那數人圍坐其旁,顧熙然撥著火,在同紀丹青輕聲說著什麼,看見舒歡出來,連忙挪了個地方給她,順便還將她的手握到了自己懷裡暖著,悄悄問了一句:「冷不冷?」
  
  舒歡搖搖頭,看見火堆上面吊著只小鍋,冒出騰騰的熱氣,就張望了一眼,見裡頭煮的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是摻著野菜和雜糧的粥,就忙喊美景將她在鄰城買下的燒餅取來,分給眾人後,放在火上烤一烤,倒也焦香四溢。
  
  災時能有這樣的東西吃,已算是美味了。
  
  顧熙然還從火堆裡扒出兩隻早就埋下的山藥,涼了一會,掰了一隻分遞給紀丹青和杜秋,另一隻就整個的擱到了舒歡手裡,低聲笑道:「天氣有些涼了,握著暖暖手吧。」
  
  每個人都在輕聲細語的說話,舒歡微笑著看了一會手裡的山藥,再轉頭看看四周。
  
  其時天色還未完全亮起來,到處都有火堆的光亮和冉冉而上的青煙,可見暫時安身在這裡的人真的很多,但一點都不吵鬧,人聲都聽著遙遠而似有若無,帶著那份清晨特有的靜謐。
  
  再轉回頭來,舒歡將那山藥掰了一半遞給顧熙然,隨後問道:「章子榮呢,怎麼沒見他?」
  
  旁人尚未答話,美景先道:「昨晚姑娘睡時來了一人,說是章家派了來找章 少爺的,尋了他好幾日才探到他的行蹤,兩人嘰咕了一陣子,早起就沒見人了。」
  
  顧熙然道:「他同那家僕一塊去了蘇合城,章家在那邊有親戚。」
  
  頓了頓他再道:「顧達的庶弟也在蘇合城。」
  
  已經不喊顧達老爺了,想來顧熙然已經膩煩了顧家,想要同他們完全撇清關係了,但是舒歡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沒感覺有什麼不妥,其他人望過來的目光裡,就滿帶了意外。
  
  紀丹青先道:「怎麼,不打算回去了?」
  
  顧熙然搖了搖頭:「容忍是有限度的。」
  
  美景忍不住急道:「那姑娘怎麼辦啊」
  
  這世上只有長輩不認兒孫輩,將之趕出家門的,哪有像顧熙然這樣反其道而行的?偏偏顧家那頭還替他定了親,那他同舒歡的事不就被耽擱了?
  
  顧熙然不以為忤,握著舒歡的手,不慌不忙道:「我想過了,顧家的休書遞到官府存證,但如今這種情況下早就找不著了,休妻之事就沒有過。」
  
  「不妥」紀丹青搖搖頭道:「還有原件在你家太君手裡呢。」
  
  顧熙然沉吟道:「我打算好了,想法子讓知府大人將我倆的戶籍獨立出來,為求妥當,再下份聘書重娶回來。至於太君那頭定的親事,由她自個解決去。」
  
  知府大人此刻還倚仗著他理事拿主意,何況景天受災,回頭自然要重新清查人口,趁便安排戶籍這樣的小事再容易也沒有了。
  
  良辰思慮周全,大著膽插言道:「毀親不是小事呢,若太君那邊料理不清,二爺要怎麼辦?」
  
  「簡單」顧熙然一笑:「章家要不怕傷了臉面想打官司,那我自然奉陪到底」
  
  舒歡笑瞥了他一眼。
  
  陰險啊陰險
  
  這年頭毀親原本就是極傷女方臉面的事,不知道的人會當是那家姑娘身有缺陷或是性格不好,章家趕著捂死消息還來不及呢,哪有生怕旁人不知道,再自傷臉面去打官司的?
  
  若真不顧一切的打了官司,那就是同顧家徹底撕破臉面,官司贏了,章含芳如願嫁到顧家後會有好日子過麼?若不贏,那她今後到底還嫁不嫁人了?怎麼算都是兩虧的事不過這是他們自找的,要不即便老太君有結親的心思,章家也該明白顧熙然已然成親,將這提議推諉而過,哪有睜隻眼閉只眼,由著老太君瞞天過海,借名休妻的道理。
  
  杜秋一直沉默旁聽,這時忽道:「那我妹妹,你打算怎麼辦?你都不回去了,總不能讓她白佔著個名分,在顧家繼續待下去吧?」
  
  顧熙然一愣,還真忘了雲姨娘的事,但此刻壓根就不用再顧忌顧達什麼反應了,他隨即就笑起來:「我修書一封,將她贈送於你,再附贈一份戶籍,改個名字和未嫁身份,讓她將來容易找婆家,如何?」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杜秋沒好氣的瞟他一眼:「虧得我娘放心不下,跟著她去了蘇合城,要不聽見你這話,又該淌眼抹淚了。」
  
  地震那日他衝去顧家找過雲嫣,原是想將她帶出來的,但隨後知道顧家有投奔的去處,反倒比跟在他身旁安全,這才任由她跟著顧家去了。至於杜母,她是不想同才找回來沒多久的女兒再次遠別,杜秋看她著實難過,就勸了她兩句,讓她同雲嫣一塊去了。
  
  關於雲姨娘的事,顧熙然只能做到如此,杜母要不滿意,他也顧不上了,因此帶過不提,只是笑著調侃了杜秋一句:「說句你不愛聽的,別光顧著令妹的事,你自個也該娶妻生子了。」
  
  杜秋冷冷瞥過去:「我的事,二爺少操心吧」
  
  討了沒趣,顧熙然也不介意,只是摸了摸鼻子,笑起來。
  
  再說了兩句話,眼見天色大亮,就陸續有衙役過來請示說話,還有人請了紀丹青去診病,舒歡見顧熙然事忙就沒在旁打擾,打發丫鬟們去替他們收拾住處,自己則閒著沒事,幫著紀丹青那位老僕整理起藥材來。
  
  她對藥材不太熟悉,起初分類起來很慢,但漸漸做得手熟,就全神投入了,沒想忽然有人進來,問了一聲:「大夫在嗎?快請出來替我家公子瞧病」
  
  此人語氣傲慢極為無禮,舒歡才聽就心下不快,再一轉頭,見是一主一僕,一個攙著另一個,問話的是僕從,而那位公子看上去腿上有傷,正在呲牙裂嘴作呻吟狀,但是他一瞧見舒歡就愣住了。
  
  當然,舒歡瞧見他也怔住了,不但怔住了,還深感頭痛和厭惡。



第一百九十八章 扔出去

  來了古代這麼久,由於被身分所拘,舒歡級少出門,自然不會認識什麼人,但是眼前這肥頭胖臉的傢伙令她印象極深刻,真是想忘都沒辦法忘掉,一見之下就立刻回想起來。  
  
      這不就是她頭一回出門,在酒樓遇到的那抹銷魂的丁香紫嗎?
  
  這人此刻道是穿了件規規矩矩的藏青色長袍,但緊巴巴的一點都不合身,衣料也只是普通,還東破一處,西破一處,髒的簡直都可以當抹布了,顯然這根本就不是他的衣裳,也不知道是從哪個垃圾推裡扒拉出來的。

  「好小子,原來是你!」胖子傷在腿上,發過愣後就推開扶住他的僕從,捲起了衣袖,看樣子是想找她算帳。

  舒歡真的懶的搭理他,假裝不認得他,也沒聽見他那句話,扭過頭到:「大夫出去替人瞧病了,不在!」

  胖子那回被整的極慘,鬧到臉面全都丟盡,以至於這幾個月來,連門都不怎敢出,如今找到舒歡,他哪肯善罷甘休,發狠道:「別裝傻充愣,你就是化成灰,爺我也認得你……」

  他還想繼續放狠話,在逼問出顧熙然的下落,好同他算帳,沒想到這時就有人插話近來打斷他道:「認得又怎樣?」

  胖子回頭一瞧

  眼前這人,不就是那通緝不著,還害他被自個姐姐教訓了好一頓的顧熙然麼?

  這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你……」胖子都忘了自個的腿傷,一蹦而起,結果腿上一使勁就疼的"哎唷"一聲,要不是身旁的僕從眼明手快的扶住他,他就要跌坐在地了。

  那僕從沒見過顧熙然,只當他是大夫,見自家主人吃虧,就直喝一聲:「大膽刁民,竟敢衝撞我家主人!你也不打聽打聽他是什麼身分,還不過來恭恭敬敬的替他瞧病!」

  「噗嗤」

  舒歡實在憋不住噴笑出聲了,連顧熙然的唇角都帶上一抹笑意。

  胖子臉憋的通紅,一巴掌就往那僕從的腦袋上拍去,「蠢貨,廢話什麼,還不快上去替爺拿人!」

  他話剛說完,顧熙然回身向外打了個手勢,就有兩個衙役入內,一瞧裡頭這架式,有些不明所以,先站到他的身旁,等待示令。

  那胖子瞧見衙役先是一愣,隨即歡喜起來,拿手指往顧熙然和舒歡身上一掃,喝道:「快!替爺把這兩人拿下……」

  這是赤裸裸的冒犯!

  話未說完,他自個就被先拿下了!

  「你們……」胖子吃驚過甚,頓得一下喊起來,「你們知道爺是誰嗎?膽敢這樣無禮!」

  這真是跳梁小丑!

  想起那次被調戲的經歷,顧熙然面上笑意倏然消失,只道一句:「管你是誰,扔出去!」

  兩名衙役得令,立刻就將那胖子跟僕從丟了出去。

  隔著布簾還能聽見這兩人在外面憤憤不平的呼喝罵聲。

  「你們不想活了,睜開你們的那雙狗眼瞧瞧清楚,爺可是縣太爺的小舅子!」

  「對阿!你們活膩煩了吧,只要我家爺找縣太爺發句話,你們立刻就要…………哎唷…………別打…………別打…………縣太爺救命阿…………」  

  本來顧熙然只說扔出去,沒說要打,但這兩名衙役被罵上了火,直接就動上了手,還編打邊罵道:「你兩打哪條山溝溝裡滾出來的?還縣太爺呢?告訴你們,縣太爺災時棄全城百姓的性命不顧,舉家私逃,早就被知府大人參了一本,此刻上頭下旨革職追拿,你還縣太爺,縣祖宗來都沒用!」

  「當…………當真?」

  舒歡好奇的掀簾往外張望,看見胖子哭喪的那張肥臉,不敢置信的問了一句。

  他是真的不知道!

  地震時只顧著胡亂奔逃了,結果逃到臨城,被堵在城門外不許進去,足足喝了兩三天薄粥,喝不飽就不提了,最苦的是喝到快吐酸水,後來餘震頻繁,震著震著他就沒原先那麼慌怕了,又遇見往日僕從,兩人一商量,就決定回景天城來找他的縣太爺姐夫,誰想路上不慎傷了腿,他是怕死要命的人,就先顧著打聽大夫了,這才找上門來遇見舒歡和顧熙然。

  「騙你有什麼好處?」顧熙然不耐煩道:「快滾!別再讓我看見你,不然這回就扒光了你,直接掛城牆上去!」

  他這話一說,胖子的臉就立刻垮了下來,還待在問,但見衙役們已上前作勢要扒他衣裳,就嚇的連滾帶爬的就去的遠了。

  這真是惡人有惡報!

  舒歡半點都不同情他,向他這種狗杖人勢,只知道為非作歹的傢伙,沒在地震中死掉都已經算是便宜他了。不過被這胖子一打岔,她到忘了手頭上再做的事了,只推了推顧熙然道:「你怎麼過來了,事情忙完了嗎?」 

  顧熙然抓著她的手指把玩,用指尖細細的摩娑著她的無名指上的指環,嘆著氣道:「事情忙不完,只能偷空歇一會,過來瞧瞧妳,也幸好過來的巧,要布納胖子還得囂張一回!」 

  舒歡看著他無名指上戴的那樣同款式的指環,那看他腰間繫的那隻流氓兔的腰墬,忍不住低頭笑了起來。

  兩個人在一起真的很好,哪怕只是忙中偷閒說兩句話,都會感覺很幸福甜蜜。

  然而這裡的生活不像獨處,免不了會被人打擾,賞心洗完了衣裳就過來找舒歡,看見顧熙然也在,不由得指了指遠處一群聚在一起的人們道:「二爺,我才瞧見那邊有許多人在打木樁子圍地,是要在這裡建什麼房子嗎?」 

  顧熙然自然是厚臉皮的,也沒鬆開舒歡的手,就順著她指的方向瞧了瞧,搖了搖頭道:「是我讓他們圈出地來堆東西的,城內許多人在地震時顧著逃命了,家裡金銀細款都沒顧得取上,因此我讓知府大人下了封城令,不許人隨意進出,免的有人趁亂發財,混水摸魚,再請他調派些人手請人看管著這些財物,等著逃難出去的人回來領取,要不到時他們沒了住處,手裡又沒錢財,怎麼活的下去?」

  他會這樣做,舒歡倒不奇怪,奇怪的是那知府不像是清官,怎麼肯做這種不貪錢財的好事。

  她心裡的疑惑自然就問了出來,顧熙然笑道:「他是不願意,但這時候哪由得他發財,失了錢財的百姓只能淪為遊民四處乞討,這大半個城的人都乞討去了,又哪裡來那麼多樂善好施的人?到最後沒了活下去的指望,百姓們還不得造反?知府在貪,也得保住身家性命!」

  當然,這些財物可能被人順手牽羊,審核不夠細緻時也可能被人冒領,但不能因為這些問題的存在就因咽廢食,什麼都不做。

  舒歡聽了只是默默的點頭,俗話說寧做太平狗,不為亂世人,這天下太平日子才好過,萬一亂了起來,那樣的日子,是她和顧熙然都不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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