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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綾辻行人 -【Another】《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X_U    時間: 2012-2-3 03:47 PM     標題: 綾辻行人 -【Another】《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zx135790 於 2012-2-4 10:05 AM 編輯

【小說書名】:Another
【小說作者】:綾辻行人
【作者簡介】:
綾辻行人(1960年12月23日-),京都府京都市出生,本名內田直行,是日本著名的推理小說作家。他的創作引發了日本推理小說重新回到本格派的浪潮。由於「綾辻行人」中的「辻」字為日製漢字,部分華人將其寫為「綾十行人」。

綾辻行人的筆名是由另一位作家島田莊司提出的。因為姓名學的迷信,他堅持他的筆名裡的「辻」,一定要用兩點的撐艇旁,不能寫成只有一點。

綾辻行人於京都大學教育學部畢業,並於同一家大學的研究院修畢博士後課程。在學期間加入了「京都大學推理小説研究會」。他的太太小野不由美及同期作家我孫子武丸和法月綸太郎都是該研究會的會員。

【內容簡介】:
  「為什麼班上的同學都……不理妳?」
  「因為,我不存在。」她喃喃答道。

  小心一點比較好喔!
  可能,已經開始了也說不定……

  據說,二十六年前的夜見山北中學三年三班,
  有位很受歡迎的同學突然意外過世,
  其他同學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就一直假裝他還活著,
  沒想到在拍畢業照時,竟然拍出了靈異照片!
  從此,這個班級遭到詛咒的傳聞便不脛而走……

  二十六年後,來自東京的榊原恆一搬到夜見山市的外婆家,
  但他才剛轉學進三年三班,就覺得一切都不太對勁。
  尤其大家對一位左眼戴著眼罩、皮膚非常白皙的女同學彷彿視而不見,
  就像是……「幽靈」一樣?!

  恆一更發現自己的母親剛好就是二十六年前三年三班的學生,
  但無論老師或同學卻都對當年校園傳說的真相欲言又止。
  就在這股令人窒息的詭異氣氛中,
  班上的由佳里突然從樓梯上摔下來,當場死亡。
  難道,糾纏三年三班的死亡詛咒又要開始了嗎?…
【小說封面】:[attach]69760673[/attach]
作者: X_U    時間: 2012-2-3 03:52 PM

What……Why……
Part1 Introduction

……你知道misaki嗎?三年三班的misaki——個與之相關的傳說。

    misaki……是一個人的名字嗎?

    是的。雖然不清楚是寫成怎樣的漢字。也許可能是姓氏,所以不一定是女生。曾經就有一個學生叫這個名字,有關misaki的話題也是眾說紛紜,就在距今二十六年前。

    二十六年前……還真是久遠啊。當時還是昭和時期吧——九七二年。也就是昭和四十七年。正巧是沖繩回歸的那一年吧。

    沖繩回歸了嗎?從哪里?

    你是笨蛋嗎?從戰後到回歸前不一直都是美國佔領的嗎?

    啊,難怪現在在那里還有基地啊。

    順便一提,那一年也是札幌冬季奧林匹克運動會的舉辦年。另外淺間山莊事件好像也是……

    淺間山莊——?

    我說你……算了。總而言之,在二十六年前,我們學校的三年三班里有個叫misaki的學生。我說……你真的沒有聽說過這件情嗎?

    嗯……稍微等一下。如果說不是misaki而是masaki的話,我倒是略有耳聞。masaki?嗯。好像也有這麼一說。你是從哪里聽來的?

    社團的前輩那兒。

    是怎樣的傳說?

    雖然不清楚是不是二十六年前的事情,但當時在三年級里有個叫masaki的學生……啊,不過從我聽到的感覺來說,那個masaki是個男生。然後,聽說在那一年那個人所在的班級里發生了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但那件事情需要保密,不能隨便和別人談論。所以,只能說到這兒了。

    就這麼點?

    嗯。還說如果一時覺得好玩對別人說漏嘴的話就會有可怕的事情發生……這一定就是那個了。“七大離奇事件”的其中之一吧。

    你這麼認為嗎?

    不還有像是半夜在空無一人的音樂教室里響起了短笛的聲音,中庭的荷花池里偶爾會伸出血淋淋的手……之類的傳說嗎?說不定這就是其中第七個傳說。好像還有一個是說在理科教室里的人體模型擁有真的心髒吧。

    是的是的。

    其他還有很多,我大概就知道有九到十個的,是我中學時的“七大離奇事件”。但是啊,不管是misaki還是masaki的傳說,都沒有包含在這其中……而且這個傳說比起一般的“七大離奇事件”風格都要來得迥異啊。

    嘿嘿。你知道詳情嗎?

    差不多。

    告訴我嘛。

    即使會發生可怕的事情也要聽嗎?

    那只是迷信而已。

    也許吧。

    那就告訴我吧。

    不過,還是算了……

    好嘛,好嘛,算我一生的請求……

    你一生的請求,你到底是第幾次說這話了啊。

    嘿嘿。

    真是的。知道後,也不要到處聲張啊。

    我絕對不會說的,我發誓。

    嗯。那麼。

    太棒了。

    不過一會是misaki一會是masaki……我們在這里就先把名字定成是misaki吧。那家伙,從一年級開始就一直備受關注。學習優異,體育萬能,在繪畫和音樂上也很有才華。而且外貌端莊,如果是男生的話應該就是眉清目秀吧,總之不管從哪方面來看misaki都像是無懈可擊的……

    像那樣的人,會不會令人討厭?

    沒有,聽說misaki性格也是無可挑剔的。完全不會令人討厭而且一點也不傲慢,對誰都非常溫柔,而且平易近人,所以不管是老師還是學生,大家都很喜歡misaki……總而言之,就是人氣非常高。

    嗯。沒想到還真有這種人啊。

    可是在升入三年級時因為重新排班而來到了三班的misaki,卻突然死了。

    唉——

    才只是第一個學期,misaki都沒能迎來自己十五歲的生日。聽說就是這樣。

    為什麼……意外嗎?還是生病?

    聽說是航空事故——家人去了北海道,回程的時候卻意外遭遇了墜機。但也有不少其他的說法。……突如其來的悲劇,給班里的大家都帶來了極大的打擊。

    那也是當然的啊。

    大家都叫道,這真是無法相信!也有不少人喧嚷著,這一定是騙人的!還有很多人都泣不成聲。班主任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一時間,整個教室沉浸在了異樣的氣氛之中……突然有人大聲說道,misaki根本就沒有死,大家快看,misaki現在也好好的待在這里啊。

    ……

    那人指向了misaki的桌子,說道,你們看,misaki不就在那里嗎,明明就在那兒,misaki還好好的活著坐在那里啊。于是,班里接二連三地出現了贊同此人的學生。是真的,misaki沒有死,還活著,現在也在這里……

    這是什麼意思?

    從那以後班上所有的學生一直裝成“misaki還活著”的樣子。聽說老師也是全力協助的。還說道,沒錯,正如大家所說,misaki並沒有死。至少還作為這個教室的一員至今也好好地活著。從今往後,大家也要共同努力,爭取一起畢業吧。……話說,差不多就是這種感覺吧。

    雖然故事聽起來不錯,但總覺得有點不舒服。

    結果,三年三班的學生就這樣度過了他們的中學生活。misaki的桌子也像以前那樣擺放著。大家一有機會就和misaki聊天,又或是一起玩鬧一起回家……當然,這一切都是假裝的。之後,在畢業典禮上,校長也特意為misaki安排了位置……

    嗯。這果然是個不錯的故事吧。

    基本上是的,在某種程度上,這個故事已經能算是美談了。可是,最後卻留下了一個恐怖的結局。

    嗯?是什麼?

    在畢業典禮之後,大家集體在教室里拍照留念。後來,大家看著洗好的照片時,都發現了一件事。就是在集體合照的角落里,出現了本不該出的misaki。

    如同死人般蒼白的臉,和大家一同笑著……
作者: X_U    時間: 2012-2-3 03:55 PM

本帖最後由 X_U 於 2012-2-3 04:39 PM 編輯

Part1 Chapter 1
April

    1

    春季來臨,我迎來了自己第十五個生日,可等待自己的卻是左肺穿孔。

    我離開了東京,來到了夜見山市,在祖母家接受照顧已經是第三天了。從明天起,我就將作為一名姍姍來遲的轉校生去上學了。

    ——可偏偏在當天晚上發生了意外。

    一九九八年四月二十日。

    那天是星期——本該是我轉換心情,去新學校的日子,卻成了我人生中第二次住院的日子。第一次是在半年前。原因也是左肺穿孔。

    “聽說你得住院一周到十天左右。”

    一大清早,我的祖母民江就來到醫院告訴了我這件事,當時我正躺在剛入住不久的病床上,獨自忍受著遲遲不肯痊愈的胸口所帶來的疼痛和呼吸困難。

    “雖然醫生說不必動手術。不過下午得接受一個叫閉式什麼的治療。”

    “啊啊……那個我去年也做過。”

    “像這種事,還真是容易讓人上癮啊——難受嗎?恆一,不要緊嗎?”

    “啊,嗯……沒事。”

    就在數小時前,自己被搬上救護車時,疼痛和呼吸困難要來得更嚴重。經過片刻的靜養後稍微輕松點了,但說實話,仍然挺痛苦的。即使不願意,腦子也里不斷地浮現出自己左肺扭曲變形的X光片。

    “真是沒想到你才來這邊,就發生這種事……真可憐啊。”

    “啊,這個……對不起,外婆。”

    “真是的,你不要在意。生病也是沒辦法的。”

    祖母看著我微笑著,笑容使讓眼角的皺紋比平時增加了數倍。今年她已經六十三歲了,看上去依舊很精神,對于我這個外孫也是關愛有加。像這樣近距離交談的體驗,至今為止幾乎沒有過。

    “那個……憐子阿姨呢?上班沒有遲到吧?”

    “沒關系,那孩子很可靠的。她先回去了一趟,然後又像往常一樣的時間出發了。”

    “真的很抱歉我給大家添麻煩了,那個,憐子阿姨……”

    昨晚夜深時,我的身體突然出現了某種似曾相識的癥狀。胸口的內側傳來類似冒泡一樣不安定的感覺和獨特的劇痛,同時還伴隨著呼吸困難。又是那個嗎?我立刻明白了,驚恐地向當時還在客廳的憐子阿姨求救。

    她是我已過世母親的妹妹,兩人相差了十一歲——所以,她是我的阿姨。也是她在了解情況後第一時間打電話喊來了救呼車,而且還一直陪我來到醫院。真的非常感謝你,憐子阿姨。

    真的非常抱歉。我很想大聲地說出來,但身體情況卻不允許這麼做。而且,我原本就不擅長和她面對面地交談……應該說,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總會莫名其妙地緊張。

    “換洗的衣服我給你帶來了,如果還有其他需要的東西就盡管說吧。”

    “——謝謝。”

    祖母把一個大號的手提紙袋放在了病床的一邊,我用嘶啞的聲音向她道了聲謝。由于身體的疼痛不能隨便挪動,我只能平躺著微微向她頷了下首。

    “外婆……爸爸那邊?”

    “還沒有告訴他。陽介先生現在好像在印度之類的地方吧。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和他取得聯系。今晚我會拜托憐子的。”

    “不用了,我自己會和他聯系的。可以的話,能不能幫我把放在房間里的手機帶來……”

    “哎呀,是這樣啊。”

    我的父親叫原陽介。他是東京某著名大學負責研究文化人類學和社會生態學的。年過四十的他首次擔任了教授一職,作為一名研究人員,他的確是位優秀的人才。但如果要衡量他作為一名父親是否優秀的話,我就不禁會感到疑惑起來。

    總之,他經常不在家。把自己的兒子丟在一邊,不知道是因為實地考察還是其他原因,經常離家出國。正因如此,讓我從小學開始就產生了在同齡人之中做家事的本領是最厲害的奇怪自信。

    正如祖母所說,父親因為工作上周去了印度。這是在寒假里突然發生的事情。幾乎需要一年的時間,長期待在那邊努力進行調查和研究活動。而我卻突然被帶到了夜見山市的祖母家接受照顧了,事情的經過基本就是這樣。

    “恆一,你和你爸爸相處得好嗎?”

    對于祖母的詢問,我答道“嗯,還行。”雖然心里對這個父親有種種抱怨,可我畢竟並不討厭他。

    “不過話說回來,陽介先生也是個忠實的人啊。”祖母從中途開始就像是在自言自語地說道。

    “自從理津子過世後已經過去很多年了,他也一直沒有再婚。不管怎麼說,他也給我們也提供了不少的援助……”

    理津子就是我母親的名字。十五年前——在我出生的那年,才年僅二十六歲的她就去世了。她和父親陽介相差了十歲。我聽說,當時父親是大學里的講師,當他第一次見到還只是學生的母親時,就把她追到手了。每次,父親的陳年好友來家中作客時,都會趁著酒勢調侃父親道︰“哎喲,當年他可真是速戰速決啊。”

    自從母親去世到現在,真的是無法想像這樣的父親竟然一直過著禁欲的生活。雖然這話從我口中說出有點不合適,可是他的確是一位優秀的研究人員,並且五十一歲的他看起來還很年輕,外表也是意氣風發,器宇軒昂。還擁有社會地位和經濟財力,而且又是獨身,這樣的人是不可能不受歡迎的。

    也許他是出于對亡妻的感情,也許是出于對我的顧念。但不管原因是什麼都無所謂了,只希望他能快點再婚,不要再把家事都丟給身為兒子的我來做了。——這其中,有一半是我的真心話。

    2

    幸運的是,這次的主治醫生能力不錯,半年前當細導管插入時是非常疼痛的,而這次卻並沒有太多的痛感。和上次一樣,只要排出多余的空氣,肺部恢復膨脹,孔也閉合,我就可以出院了。但是,我卻被告之由于這回是第二次復發,所以再次復發的風險性將會升高。如果復發的次數不斷增加的話,將會研討是否需要進行外科手術——在那之後我變得越發郁悶了。

    傍晚時分,祖母又一次來到醫院,把手機帶給了我。只是我還是決定等到明天過後再將這件事告訴父親。沒有必要著急告訴他,那樣也不會發生任何改變。也不是什麼攸關性命的重癥,要是他聽到自己現有的虛弱的聲音,只會給他平添擔心……

    安置在病床一邊的吸人裝置發出咕嘟咕嘟細微的聲音。那是從胸口排出的空氣被吸入裝置內部的積水中所發出的聲音。我想起注意事項上有忠告過“使用手機會給醫療設備帶來不好的影響……”,于是我給自己找到了一個恰當的理由,關掉了手機,然後像往常一樣一邊忍受著疼痛和呼吸困難,一邊將視線投向了窗外。

    我此時正處于市立醫院的五層舊住院樓中第四層的某間病房里。在夕陽漸漸落幕的天空下,能看到遠方斑斑點點的白光。那是城市的燈光。這里就是自己素未謀面的母親理津子所出生的山間小城——夜見山。

    說起來,我是第幾次來到這個城市呢?這種想法,直到現在才讓我產生疑惑。記憶之中,自己就只來過幾次。兒時的事情已經非常模糊了。小學時好像來過三四次。升入中學後這就是第一次來吧……不對,還是說。

    還是說?正當自己考慮到此時,思路突然被切斷了。不知從哪兒冒出�甑鬧氐鴕袈淶攪俗約荷砩希 繽  鹽掖蓴僖話愕母芯酢 br />
    不覺間,我輕輕地嘆了口氣。大概是麻醉的藥效過了,在細導管所插入的腋下周邊,傷口的疼痛混合著胸口的疼痛一起朝自己侵蝕而來。

    3

    第二天,祖母又像往常一樣來探望我。從家里到醫院的距離並不近,可祖母卻笑著說自己是開車來的,一點兒也不辛苦。

    嗯,非常可靠的外婆。——話雖如此,卻也因此多多少少地疏忽了家中的事務,最近外公開始發呆了,而且祖母也應該很擔心亮平的事吧……我真的感到非常抱歉。謝謝你,外婆,我不禁從心底里由衷地感謝她。

    胸腔閉式引流的效果越來越順利了,住院三天後,疼痛就已經減輕了不少。可相對出現的問題卻是“無聊”,而且自己還沒有到能隨意走動的程度。因為自己的身體由細導管和裝置連接在一起的。另外,每天還得接受兩次點滴。去廁所時也是非常辛苦的,當然,我暫時也是無法洗澡的。

    在狹窄的單人病房里有一台投幣式的小型電視機,打開的話,白天也沒有什麼好看的節目。實在無聊的時候才看幾眼,要不然就是看拜托祖母帶來的書又或者用MD聽聽音樂之類的……如此這番的,我慢悠悠地度過了絕對稱不上舒服的住院生活。

    住院後第六天——四月二十五日,星期六的下午,憐子阿姨來病房探望我了。

    “抱歉了,恆一,我總是抽不出時間來探望你。”她一臉抱歉地向我解釋平常下班回家總是會拖到很晚。當然,不用她說我也非常明白事情的緣由。如果對她抱怨的話,感覺會遭到報應。

    我盡量打起精神,向她匯報了一下自己的病情和身體的恢復情況。上午我也從主治醫生那里聽到,要是身體的康復情況良好的話,我最快將在下周初或最晚在這月中旬出院。

    “那麼,你就是金黃周過後去學校了。”

    憐子阿姨說著將線視轉向了窗外。坐在床上的我也自然而然地追隨著她的視線。

    “這座醫院是建在夕見丘山邊的高地上。城鎮的東邊……所以可以一直到看西邊的群山。在那邊也有一個叫朝見台的地方哦。”

    “夕見和朝見嗎?”

    “能看見美麗的夕陽所以叫夕見丘,能看見美麗的朝陽所以叫朝見台。名字的由來大概就是這樣吧。”

    “但是,城鎮的名字是叫夜見山吧。”

    “其實在北邊,的確有一座山叫夜見山。雖然城鎮是個盆地,但是從南到北都變成了平緩的坡道……”這種最基本的城鎮地理知識,我都還未知曉。也許憐子阿姨看穿了我的想法,開始給我當起了城鎮的導游。我眺望著窗外,想想也是了解這里的一次機會。

    “……你看到那邊了嗎?”憐子阿姨舉起右手指道。

    “南北處有一條綠色一直蜿蜒著吧,那就是位于城鎮中央的夜見山河。它的另一邊,你看,能看到一個操場吧。明白嗎?”

    “嗯,這個……”

    我從床上探出半個身體,凝視著憐子阿姨所指的方向。

    “啊,就是那個吧。就是那個白色寬闊的地方吧。”

    “沒錯。”憐子阿姨回過頭來對我淡淡地一笑。

    “那就是夜見山北中學。是你將要去的學校。”

    “啊,是這樣啊。”

    “恆一在東京時是念的私立學校吧。是那種直接中學升高中的嗎?”

    “嗯,是的。”

    “公立學校的話可能區別會比較大……沒問題吧。”

    “嗯,大概。”

    “因為你突然住院,四月里的課程落後了不少啊。”

    “啊,我想應該沒問題的。我在之前的學校,三年級的課程已經學習了一半。”

    “嗯,真厲害啊。那學習對你來說就是小菜一碟啦!”

    “是不是小菜一碟我還不太清楚。”

    “我是不是得說你不能粗心大意啊。”

    “憐子阿姨以前也去過那所學校嗎?”

    “嗯,是啊。十四年前我從那里畢業。年齡不小心暴露了。”

    “那,媽媽她也是?”

    “嗯。理津子姐也是北中出身。城鎮里也有夜見山南中學,那邊是被稱為南中。北中有時也被稱為‘夜見北’。”

    “夜見北……啊,原來如此。”

    憐子阿姨身著黑色的長褲套裝配上米色襯衣,苗條的身材加上精致的白皙臉頰——頭長長的直發垂于胸前。包括發型,從她的外表來看,憐子阿姨和照片里的母親長相很相似。每當自己意識到時,心里就開始忍不住熱得發疼。于是每當和她交談時都會因此而緊張,八成的原因都在于此,所以我會不擅長和她交談也不是毫無根據的。

    “我是不擔心你的學習,但關鍵的問題還是在于私立學校和公立學校的區別。我想你一開始可能也會迷惘,不過一定會馬上習慣的……”

    于是,憐子阿姨還說如果我快要出院去學校時,再正式為我講解一下“夜見北的心得”。

    接著,憐子阿姨無意間瞧見了我放在床邊桌上的一本書。

    “嗯——恆一,原來你喜歡這種類型的小說啊。”

    “啊,恩……差不多。”

    全書一共有四冊。分別是斯蒂芬‧金的《緬因鬼鎮》和《寵物公墓》。每部都是分為兩冊的長篇小說,就在憐子阿姨到來之前,我正好看完了《寵物公墓》的上卷。

    “那麼,到那時我也會告訴你‘夜見北的七大離奇事件’。”

    “‘七大離奇事件’嗎?”

    “雖說在很多學校都存在,不過夜見北的可是有點不一樣哦。在我念書的時候,就已經有八個以上的傳說了。——感興趣不?”

    說實話,對于這種程度的鬼故事我已經是沒有多少興趣了。

    “那請您一定務必要告訴我。”我笑著掩飾了內心的想法。

    4

    第二天二十六日,星期天上午。

    祖母依照慣例給我帶來了各種各樣的慰問品,之後總會留下一句“那我還會來的”就回去了。所謂的接踵而至大概就是指這個了。

    還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訪客。病房的門在敲響後,首先推門而人的是我住院以來一直負責照顧我的一位名叫水野的年輕護士。——接著,在她一聲“請進”後所進來的是一對素未謀面的男女。當然,我也有點驚訝,不過他們的來歷倒是一目了然。這兩人和我年紀相仿,因為們都穿著學校的制服。

    “你好。——你就是原恆一同學吧?”

    說話的是那個男生,感覺有點像是兩人中的代表。中等身材。黑色的豎領制服。平坦的臉龐,也就是所謂的醬油臉(★醬油臉就是指單眼皮或是內雙,眼角細長。薄嘴唇,鼻梁低的長相),並且還佩戴著一副一絲不苟的銀色邊框眼鏡。

    “我們是夜見山北中學三年三班的學生。”

    “啊啊……你們好。”

    “我叫風見,風見智彥。這位是櫻木同學。”

    “我叫櫻木由佳利,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女生則是穿著深藍色的西裝外套。他們都是穿著標準的中學制服,可和我之前在東京念的私立中學的制服卻有著不小的差別。

    “我和櫻木同學都是班里的班長,今天是代表全體同學來探望你的。”

    “嗯——”

    我坐在病床上有些不解,于是就理所當然地說出了心里的疑惑。

    “為什麼會來這里?”

    “你不是要轉來我們學校嗎?”

    櫻木由佳利回答道。她和風見同樣帶著一副銀色邊框的眼鏡。體形勻稱,長發及肩。

    “我們聽說你應該是上周一來學校的,但是突然生病了……所以,就讓班級代表來探望你了。——另外請收下這個,是大家的心意。”她遞出了帶來的鮮花。是一束顏色各異的郁金香。郁金香的花語是“關懷”或者“博愛”之類——這是我事後調查得知的。

    “我們從老師那里也得知了你的病情。”

    風見智彥又繼續說道。

    “聽說是叫氣胸的肺病。——已經好點兒了嗎?”

    “嗯,謝謝。”

    我邊回答著他邊拼命忍住涌上來的笑意。他們的突然到訪雖然讓我有些驚訝,但老實說真的讓我很高興。而且,他們的樣子,實在是和某些動畫里所描繪的“班長”過于相似,讓人覺得格外好笑。

    “眼下我是不是應該說聲多虧了你們……呢。身體的康復也很順利,我想大概再過不久就能取下導管了。”

    “那真是太好了。”

    “突然發生這種事真是辛苦啊。”他們各自說道,接著互相看了對方一眼。

    “聽說你是從東京搬來的吧,原同學?”

    櫻木一邊在窗邊擺放郁金香的花束一邊向我問道。這是什麼意思,感覺像是在若無其事地刺探我一樣。于是我就點了點頭。

    “是從K**中來的吧。好厲害,是有名的私立中學吧。可是又為什麼突然轉來這邊?”

    “家里有點事所以就過來了。”

    “是第一次在夜見山生活嗎?”

    “嗯。是的……怎麼了嗎?”

    “我在想你以前是不是也來這邊住過。”

    “雖然以前有來過,但從來沒住過。”

    “有長期停留在這里過嗎?”風見接著又追問道。不要問些奇怪的問題啊——我開始有些介意起來,但表面上還是給了他一個模稜兩可的回答。

    “我媽媽的老家在這里。雖然我已經不太記得了,也許以前可能有過吧……”

    終于,他們的問題連攻就在這里結束了,接著風見走近床邊,從包里取出一個大大的信封遞給了我。

    “這是什麼?”

    “第一學期開始到現在的課堂筆記。我們復印了一份,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就請收下吧。”

    “唉。特意為我弄的嗎……謝謝了。”

    我收下後悄悄看了一下信封中的內容,果然是在之前的學校已經學過的知識。不過,這份心意讓我很開心,我再次向他們道了聲謝。照這種情況,我說不定能輕易忘掉去年發生的那件不愉快的事。

    “我大概黃金周過後去學校……請多關照了。”

    “我們也是,請多關照。”

    然後,風見若無其事地和櫻木交換了一下眼神。

    “這個,原同學。”

    他看上去似乎有點提心吊膽,緊接著就向我伸出了右手。

    “能握一下手嗎?”

    我有些愣住了。

    握手?初次見面的男生班長居然在這種場合突然提出握手的請求,這到底是什麼意思……我能不能就認為是公立學校的學生不太一樣呢。還是說是東京和這里的地方差?性格差?

    雖然我有些迷惑但總不能說出“不要”這種話吧。這里得若無其事地蒙混過去,于是我也伸出了右手。

    明明是他自己提出的請求,可是在握手時風見的手卻有氣無力,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手像是出過冷汗一樣濕濕粘粘的。

    5

    入院第八天,星期——我終于得到了一些解放。肺部的空氣外泄情況已經確認停止了,胸腔閉式引流的導管也可以拔出了。這下子我終于可以擺脫和裝置連接在一起的痛苦了,上午處理完畢後,我借著送走祖母的機會,走出了病房來到外面吸到了久違的新鮮空氣。聽醫生說,還要再觀察兩天,如果一切都順利的話,我就可以出院了。只不過,近期還需要靜養等。經過半年前的經驗,即便不說,我也會一萬個小心。至于學校那邊,那還是需要等到連休過後的五月六日才能去了。

    我目送著祖母的黑色公爵車漸漸遠去後,便在住院樓的前院找了張長椅坐下。

    今天對于解放日來說真是個不錯的天氣。暖春的陽光。清涼的春風。依山而靠的醫院到處都能聽到婉轉的鳥鳴聲。就連在東京從未耳聞的黃鶯聲都會時而地穿插于其中……

    閉上雙眼,深呼吸一下。除了導管所留下的傷口還有些疼痛之外,胸痛和呼吸困難都已經完全消失了。——嗯,很好。果然一個健康的身體勝過一切啊。

    我獨自一人,沉浸在有些不像年輕人的感慨之中。之後,我拿出了從病房里帶來的手機。打算趁現在和父親聯系一下。因為是在室外所以也就不必擔心手機會給醫療設備造成不好的影響了。

    日本和印度的時差好像是三、四個小時左右。這里現在是上午十一點剛過,那邊大概就是早上七、八點吧。片刻的猶豫過後,我還是決定將手機關掉。父親賴床的習慣我是非常清楚的。而且在外國的調查和研究生活想必也很辛苦。因為這事就特意吵醒他也有些不盡人情……

    在那之外,我呆呆地在長椅上坐了一會——直到午餐時間才離開。說實話,醫院的食物並不怎麼美味,不過對于一個大病初愈的十五歲少年來說,空腹絕對是非常切實的問題。

    于是我返回住院樓,穿過大廳朝電梯走去。剛好快速地側著滑入了快要關上的電梯內。

    里面已經有了一位先到者。我輕聲向她說了聲抱歉,然後就開始打量起對方來,不禁讓我小小驚訝了一下。

    她是一位穿著制服的少女。和昨天來探病的櫻木一樣穿著深藍色的西裝外套。也就是說,她也是夜見北中學的學生嗎?這種時間不去學校,來這里做什麼呢……

    體形嬌小縴細,看似性格柔弱的中性外貌——頭漆黑的蓬松短發波波頭,膚色卻是白皙剔透,該怎麼形容呢?用古典式的語句來形容的話,就宛如抹了層白蠟一般。另外——

    最引人注目的,還是覆蓋在她左眼上的白色眼罩。可能是得了眼病,也可能是受了傷吧。

    進入電梯後我就被各種各樣的問題吸引,以至于像個傻瓜一樣遲遲沒有注意到電梯的移動方向。電梯在下降而不是上升,也就是說電梯正往地下樓層去。

    我看了下控制面板上的樓層按鈕,“B2”的燈是亮著的。所以自己想去的樓層也只能稍後再按了。

    “那個,你是夜見北的學生嗎?”

    我下定決心試著和眼罩少女搭訕了。少女依舊波瀾不驚,無言地點了下頭。

    “你去地下二層有什麼事嗎?”

    “——是的。”

    “不過,我記得那里是……”

    “我有東西要送過去。”

    她好像封殺了一切感情,語氣里充斥著冰冷和漠然。

    “有人在等我。我那可憐的半身,在那里等我。”

    正當我被她不明所以的話而感到迷惑時,電梯停止了,接著打開了門。

    眼罩少女默默的從我身邊走過,沒有發出絲毫的腳步聲走進了地下大廳。雙手緊緊地抱在胸前,從雙手間露出了一個白色的東西,那一瞬間,我的視線凝固了。那個白色的東西,好像小人偶的手一樣……

    “喂,等等。”

    我一邊按著電梯門,一邊探出上半身對那少女喊道。

    “你叫什麼名字。”

    獨自走在昏暗走廊上的少女,聽到我聲音的同時,停住了腳步。但是,她並沒有回頭,毫無生氣地說道。

    “mei。”

    “misaki……mei。”

    語畢,少女就好像在亞麻油氈的地板上滑行一樣離開了。我屏住呼吸目送著她遠去的背影,留給了我一片苦惱和無法言語的躁動。

    住院樓的地下二層。那一層別說是病房了,連檢查室和治療室都沒有。——這些是在住院期間自然而然得知的信息。那里只有倉庫和機械室,還有就是太平間……

    總之。

    這就是我和那位奇妙少女——mei的邂逅。當我得知,她的名字“misaki mei”是寫成“見崎鳴”時,已經是四月過後,五月初的事情了。

作者: X_U    時間: 2012-2-3 03:57 PM

Part1 Chapter 2
May I

    1

    “憐醬。早上好。”

    要說聲音可愛的話也挺可愛的,只是聽久了總覺得哪里有些不舒服並且刺耳。雖然不清楚對方在想什麼,但即使一大清早就聽到這麼精神飽滿的聲音,也讓人覺得有些困擾。

    “憐醬。早上好,憐醬。”

    憐醬是你的名字吧。——我不禁抱怨道,當然,這也是毫無意義的。因為對方根本不是人類而是一只鳥。它是祖父母養的八哥。

    祖母曾說過它體型嬌小,所以大概是雌的。于是就給它起名為“憐醬”。年齡大概是兩歲。這是在去年秋天路過寵物商店時一時沖動而買下的。面向庭院的走廊盡頭就放置著她(——大概)的住所,一只四角形的籠子。籠子是由寬扁的竹箴所制成,稱為“九官籠”,好像是專門用來飼養八哥的。

    “早上好,憐醬。早上好……”

    五月六日,星期三的早晨。

    我居然在清晨五點剛過就醒了。

    即使我在住院期間已經習慣了早睡早起,但不管怎麼說,五點也實在是太早了。昨天躺上床時大概都已經過了凌晨,對于一個想要生活健康的十五歲男生來說,睡眠不足是不能容忍的。

    我心想著至少再睡上一小時,于是就又閉上了眼,可大腦已經完全清醒了。堅持五分鐘後,我終于投降從被窩里鑽出來。穿著睡衣就朝梳洗台走去。

    “哎呀,恆一,你起得真早啊。”

    正當我漱洗完畢時,祖母走出了臥室。看到我時,有些擔心的樣子。

    “難道說,有哪里不舒服嗎?”

    “沒有。只不過是醒得早而已。”

    “那就好。不要太勉強自己啊。”

    “我沒事的。”

    我輕輕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然後我又返回位于二樓的書房兼臥室里,打算消磨一下到早餐前的這段時光。就在這時,書桌上正在充電的手機突然響了。會是誰呢……

    但是在下一秒我就明白了。會挑這種時間打電話來的人只有他了。

    “哦,早啊。近來好嗎?”

    從手機另一邊傳來的果然是父親陽介的聲音。

    “我這邊現在是半夜兩點。印度還真是熱啊。”

    “找我有什麼事嗎?”

    “……你不是今天要去上學了嗎?所以打電話來鼓勵你一下。可得感謝我啊。”

    “啊啊,嗯。”

    “身體怎麼樣了?出院後是不是也在安心靜養。也就是說那個……”正當話說到一半時,聲音突然像快要被切斷一樣。我看了眼液晶屏,發現手機信號只剩下一格了。而且還是時隱時現的。

    “……聽得見嗎,恆一?”

    “等一下。我這邊好像信號不太好。”

    我一邊答著一邊走出了房間試圖尋找個信號較強的地方……于是找到的地方,就是憐醬放置九官籠的一樓走廊。

    “我身體很好。所以用不著擔心。”

    我隨手打開了走廊的玻璃窗並回答了他之前的問題。這次生病和治療的經過,我在出院那天就打電話告訴他了。

    “話說回來,為什麼這麼早打電話過來?!我這邊才早上五點半啊。”

    “你去新學校之前一定會緊張吧?而且你又大病初愈那就更不用說了。所以我猜你一定會起得很早吧。”

    真是的,都被他看穿了。

    “不過,這也是你的性格。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挺可靠,但內在卻很縴細敏感。你這一點是像我吧。”

    “不是像媽媽嗎?”

    “好了好了,這個問題我們就先放一邊。”

    父親稍微改變了下語氣又接著說道。

    “氣胸這個病你也不必太過于在意。我年輕時也曾犯過。”

    “咦,是嗎?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半年前我錯過說的時機了。因為我不想讓別人說成和血緣有關。”

    “——血緣嗎?”

    “我也曾一年犯了兩次病,不過從那之後就再也沒犯過了。如果和血緣有關的話,你以後應該也不會再犯了。”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

    “這是肺病,所以你可得控制吸煙啊。”

    “我沒吸啊。”

    “總而言之,你可得努力不讓它再次復發。不過也用不著太拼命啊。”

    “知道了,我會有分寸的。”

    “對了,代我向岳父岳母問聲好。印度還真是熱啊。”

    于是我掛斷了電話,長長地嘆了口氣,彎腰坐在了走廊邊。隨即,八哥憐醬像是瞅準時機一樣,開始發出奇怪的聲音。

    “早上好,憐醬。早上好……”

    我沒有理會它,只是呆呆地眺望著遠方。

    籬笆邊漫開的紅色杜鵑在清晨的薄霧中顯得格外鮮艷動人。庭院里還有一個小池塘,聽說祖父曾經在這里養鯉魚,可現在卻只剩一片池水了。而且,也沒有好好打理這個池塘,池水已經沉澱成暗綠色了。

    “憐醬。早上好。憐醬。”

    八哥依舊不厭其煩地重復著相同的話。

    “好,我知道了。早上好,憐醬。”

    我差不多厭煩了,開始回應道。

    “你一大早就這麼精神啊,憐醬。”

    “精神,精神。”

    接著,它(——大概)開始陸續說出了它擅長的人類語言。

    “精神……精神,打起精神呀。”

    當然,這絕對不算是人與鳥之間流暢的交流,但也不禁讓我有些開心起來。

    “嗯嗯,謝謝你了。”

    于是我笑著答道。

    2

    昨天晚飯過後,我和憐子阿姨單獨交談了一番。

    她在家里的工作室兼臥室是在主屋後面的一間舒適的房間里。從下班回來之後就一直待在那里,當然也有例外的時候。在我氣胸發作的那天晚上,她就在客廳里看電視……但是,諸如晚飯後一家人合樂地聚在一起的情況倒是沒有。

    “想不想聽聽‘夜見北的七大離奇事件’?”

    憐子阿姨當然知道明天就是連休結束後的返校日。于是就在這時想起了來病房探望我時所定下的約定吧。

    “你之前不是說過夜見北的傳說有點不一樣嗎?”

    “嗯,是有點。”祖母收拾好餐具後給我們端來了咖啡。憐子阿姨一口氣喝完了不加糖的黑咖啡後又接著問我。

    “怎麼樣。想聽嗎?”

    她越過桌子看著我,淡淡地笑著。而我的內心卻因為慣例又開始緊張起來了。

    “這個……是的。只不過,一次性都知道的話也沒意思。”我答道。即使有些不同,但所謂的傳說也只不過是些大同小異的鬼故事吧。比如校內哪里的樓梯台階多了或少了一層,又或是美術室里的石膏像會流血淚等等。

    “總之先說一、兩個吧……”

    不過了解這些後,或許和班上的同學交談起來會更加方便吧。

    “那我就先說個我以前最初聽到的傳說。”

    接著憐子開始就開始談起了以前發生在體育館後面,一個動物飼養屋的“離奇事件”。

    某天早上,飼養在小屋內的兔子和天竺鼠全都消失了。小屋的門被破壞,屋內有大量的血跡。事後也報了瞀,鬧得沸沸揚揚,但是消失的動物們卻一只也沒有找到,也不清楚犯人是誰。後來,飼養屋也被拆除了,但是沒過多久,就有不少人目擊到在小屋周圍的那塊地方,有渾身是血兔子和天竺鼠(的幽靈)在徘徊。

    “這個傳說還有一個奇怪的結尾哦。”

    憐子阿姨又一臉認真地繼續道來。

    “小屋內遺留的血跡在經過警方調查之後發現那並不是兔子或是天竺鼠的血,而是人類的血。居然還是AB型RH陰性的……”

    聽到這里,我忍不住有些驚訝。

    “那周圍有沒有受了重傷或是行蹤不明的人?”

    “完全沒有那樣的人。”

    “這樣啊。”

    “很離奇對吧?”

    “嗯。但是結局處比起鬼故事更像是神秘事件啊。說不定這個故事有一個完整的答案。”

    “誰知道呢。”

    在那之後,憐子阿姨按照病房里所約定的那樣,告訴了我幾個“夜見北的心得”。

    第——如果聽到在屋頂上出現的烏鴉叫聲,回去的時候就要先邁出左腳。

    第二。升入三年級後,不能在後門外的坡道上摔倒。

    這兩點一定就是從以前流傳下來的不吉利的征兆。如果違反了“第一點”,那麼在一個月內就會受傷。如果違反了“第二點”,那麼中考就會失敗。——就像這樣戒律著大家。

    之後“第三點”則是有些與眾不同,是一個格外現實的“心得”。

    “班里決定好的事情絕對要遵守。”

    憐子阿姨還是一臉認真地說道。

    “恆一你之前在東京念的K**中,既是升學率很高的學校,也是校風非常自由的學校吧。首先就是要尊重每個學生的自由意識吧。但是在這邊,像夜見北這種地方公立學校,可以說是完全相反吧。集體的利益勝過個人的一切。所以……”

    總而言之就是,即使有看不慣的事情也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然後配合大家共同努力解決嗎?——如果是那樣的話,也並不是太難的事情。我在以前的學校,多多少少也是這麼過來的……

    我垂下雙眼,嘬了一口咖啡。憐子阿姨還在一臉認真地繼續說著。

    夜見北的心得,第四點是……

    “恆一!”

    祖母的喊聲切斷了我的回想。

    我依舊穿著睡衣在走廊邊抱膝而坐。清晨新鮮的空氣和溫暖的陽光使人覺得非常舒適,讓我有萌生了想在此度過一生的念頭。

    “恆一,吃飯了!”祖母站在樓梯下向二樓喊道。

    要……吃飯了?我把視線看向牆上的掛鐘,快到七點了。——什麼?我居然在這里呆坐了將近一個小時。我沒問題吧。

    “吃飯去吧,恆一,”這次又傳來了祖父的聲音。而且,還非常近。我有些驚訝地向身後望去。是從拉門另一邊的房間里傳來的聲音。祖父不知何時在我毫無察覺的情況下來到了這里。我輕輕移開了拉門,于是就看到他睡衣上披著一件輕薄的茶色羊毛衫,正端坐在屋內的佛壇前。

    “啊。早上好,外公。”

    “好好,早上好。”祖父緩緩地答道。

    “恆一今天也要去醫院吧。”

    “我已經出院了,從今天開始去學校哦,學校。”

    “哦哦,學校啊。的確是這樣啊。”

    祖父的體形比較小,駝著背坐在榻榻米上,看上去就好像是布滿皺紋的猿猴擺設。他應該已經年過七旬了。在近幾年里也衰老了很多,日常的舉止行為開始有些痴呆的征兆了。

    “恆一也已經是中學生了啊。”

    “是中學三年級哦。明年就要念高中了。”

    “哦。陽介最近還好嗎?”

    “他現在去了印度哦。剛才也有打來電話,還是一如既往。”

    “健康第一啊。這樣的話,理津子也就不會發生那種事了……”

    祖父在念出母親的名字的瞬間,他伸手抹了抹眼角。大概是突然想起了十五年前,自己那過世的女兒吧。這在老年人之間是非常平常的事,可是只在照片中見過母親的我該如何反應是好。

    “啊,原來在這里啊。”終于祖母過來了,打破了現場的氣氛。

    “吃飯了,恆一,差不多該去換一下衣服吧。”

    “啊,嗯。——憐子阿姨呢。”

    “剛才已經走了。”

    “這樣啊。還真是早啊。”

    “那孩子比較認真啊。”

    我起身關上了走廊的玻璃窗。接著祖母又說道。

    “恆一,我今天開車送你去學校好了。”

    “咦。不用了……”

    我已經事先預習了去學校的路。徒步走去的話差不多要一個小時,但在途中乘巴士的話可以縮短二到三十分鐘。

    “今天是你第一天上學,而且又是大病初愈。——對吧,老伴?”

    “啊?啊啊,就是啊。”

    “但是……”

    “不用客氣了。好了,快點去準備吧。早飯也要好好吃啊。”

    “——知道了。”

    我一並拿起了之前帶出的手機,離開了走廊。暫時安靜下來的八哥突然之間又聒噪了起來。

    “怎麼了?憐醬。怎麼了?”

    3

    三年三班的班主任是久保寺老師。是一個看似溫厚卻又有些不可靠的中年男性教師,聽說是負責教國語。我來到辦公室問候完畢,久保寺老師就拿起手邊的資料看著說道。

    “你在之前的學校看起來挺優秀的啊,原同學。在K**中的成績也非常厲害啊。”

    明明是初次見面的學生,語氣措辭卻異常禮貌。而且,他從剛才開始就沒有正視過我一眼。——讓我覺得有些不舒服。于是,我也同樣用不輸于他的語氣措辭回道。

    “非常感謝,您過獎了。”

    “身體方面已經沒問題了吧?”

    “是的。托您的福。”

    “你以前所念的學校和這邊差別很大,不過希望你可以和大家好好相處。雖說是公立學校,但也不像社會上所評價的那樣。在這里是沒有任何的校內暴力,年級混亂等問題的,所以你大可不必擔心。如果遇到什麼困難,可以隨便來找我商量——”

    久保寺老師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年輕女教師後繼續說道。

    “當然,也可以找副班主任的三神老師商量。

    我非常緊張地點頭說了聲“是”。這次轉學之際,父親給我制定了全新的制服,供我在這邊使用,只是由于比較緊穿著一點也不習慣。

    “以後還請您多多關照。”

    我用拘謹的聲音向副班主任兼教美術的三神老師彎腰說道。她抿嘴一笑。

    “也請你多多關照了。”

    “啊,是。”

    對話結束,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微妙。眼前的這兩位老師還在時不時地交換眼神,看起來還想要說些什麼,只不過預備鈴的響起似乎讓他們錯過了說出口的機會。

    “那麼我們走吧。”

    久保寺老師說著拿起了出席簿就離開了座位。

    “八點半開始是早上的班會。到時向大家介紹一下你。”

    4

    我們來到了三年三班的教室前,兩位老師又互相交流了下一眼神,似乎又想開口說什麼,但是,上課鈴聲卻在此時很不湊巧地響起,久保寺老師故意干咳一下,打開門走進了教室。

    學生們的說話聲聽起來就好像是廣播里的噪音一樣。腳步聲,腳步聲,拉開椅子的聲音,打開書包,拉上書包的聲音……最先進入教室的久保寺老師向我使了下眼神,于是我也緊隨其後踏入了教室。之後是三神老師。

    “各位同學,大家早上好。”

    久保寺老師站在講台上,打開出席簿仔細巡視著教室確認人員的出席情況。

    “赤澤同學和高林同學看來是請假了。”

    看來在這里沒有慣例的“起立”和“敬禮”。難道這就是私立和公立的區別?還是地方差?

    “各位同學,大家是不是都已經從黃金周的氣氛中回歸到日常生活中了?——今天首先向大家介紹一位轉校生。”

    噪音漸漸消失,教室里鴉雀無聲。久保寺老師在講台上對我招了招手。

    三神老師也輕聲說道︰“好了,快去吧。”

    全班人的視線就像一把利劍一樣刺向我。大致掃了一下,這個班大約有三十多人,在我進一步了解前,我朝著講台走去。——真受不了,因為緊張,胸口悶悶的。感覺快無法呼吸了。事先明明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只是對于一個直到上周還在受病痛折磨的敏感少年來說,目前的狀況讓人倍感壓力。

    “這個……初次見面。”

    望著底下黑壓壓一片的新同學,我說出了自己的名字。久保寺老師把我的名字寫在了黑板上。原恆一,內心忍不住開始戒備起來。身體也有些微微顫抖,于是我悄悄觀察了一下大家的反應。——還好,並沒有出現讓我介意的舉動。

    “上個月,我從東京來到了夜見山。因為父親工作的原因,暫時住在這里的祖父母家……”

    我在心中安慰下自己,又繼續介紹道。

    “原本,我應該是上個月二十日左右來學校的,但是因為生病住院了,直到今天才終于能來上學了。那個,以後還請大家多多關照。”眼前的情況,我是不是也應該說說自己的興趣,擅長或是喜歡的藝人之類。不對,這里應該是對之前來探病的那束花的事情道謝吧。——正當我猶豫時,久保寺老師為我打了圓場。

    “就是這樣,各位。”

    “作為三年三班的新成員,大家要和原同學好好相處啊。肯定也會有很多不習慣的地方,還請大家一起幫助啊。在剩下的這一年里,我希望大家能互相幫助,互相努力。大家一起加油吧。然後在明年三月,大家爭取一起平安畢業……”久保寺老師的口氣,讓人不禁覺得在最後他會不會加一句“阿門”。聽著聽著,我的背後有些發癢。而大家卻依舊在認真傾聽。

    我在最前排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他是那天來探望我的班長之——風見智彥。視線相交時,風見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這讓我想起那天在病房里握手時的濕粘感,于是我不著痕跡的將右手放入了褲子的口袋。正當我在尋找另一個來探望我的櫻木由佳利時,久保老師卻伸出手對我指道。

    “原同學就坐在那里吧。”

    座位位于正對講台的左手邊——最靠近走廊一列的倒數第三張。

    “是。”

    接著我來到指定的空位。把書包掛在課桌的一則,拉開椅子並環視了一下整個教室。于是——。我在這時終于察覺到了一個人的身影。就在講台的右手邊一靠著窗邊那列的最後一張座位上。也許,剛剛在教室前因為窗邊的逆光所以才沒發現。就算我移動,逆光的狀態也不會改變,以至于看不清是誰坐在那里。

    不知道為什麼這時“耀眼的光芒”給我的印象並不太舒服。坐在那里的學生身體有一半被籠罩在光芒之中。看到的只是一個沒有輪廓的“影子”。讓人不禁覺得那是潛伏在光芒之中的黑暗……我內心揣懷著期待看著那片刺目的顏色不停地眨著眼楮。接著,影子漸漸顯出了輪廓,慢慢開始膨脹……終于耀眼的陽光不再那麼刺眼,讓我清清楚楚楚地看到了那個影子的真實身份。她就在那里。那一天在醫院的電梯里所邂逅的眼罩少女。那個在地下二層昏暗的走廊上悄然離去的……

    “……mei……”

    “misaki mei……”我用他人無法聽到的聲音悄悄呢喃道。

    5

    十分鐘的班會過後,講台上的久保寺老師依舊留在那邊,而一旁的三神老師則離開了教室,久保寺老師之所以沒有離開,應該是因為第一節課就是他負責的科目。

    久保寺老師的國語課和我預想的一樣異常平淡——成不變的語氣措詞,雖然講得通俗易懂,可能是他的主導性太差,也可能是講得不夠生動……總之就是平淡無奇。

    當然,我不能在這兒直接露出一臉無聊的樣子。不管是對老師還是學生,影響一定非常差。

    我一邊抵抗著沉沉的睡意,一邊看著嶄新的教科書。這是一篇沒有抄錄完整的短篇小說,出自明治的文豪之手。我一邊看著,一邊卻在腦海中想像起那篇還沒看完的長篇小說今後前途叵測的情節發展。啊啊,特別是那位被自己瘋狂的頭號粉絲所囚禁的人氣作家保羅西爾丹的命運……

    久保寺老師的課雖然並不怎麼樣,可是大家卻異常安靜。這和籠統描繪的“公立中學”印象不同。也許是我先入為主了,我一直以為這里會是個比較吵鬧的地方。可是,大家也並沒有在聚精會神地聽課。雖然沒有人竊竊私語,但有不少人在發呆,神游,看雜志和涂鴉。久保寺老師看起來也不想對這些行為一一指出。——只不過。這個教室卻安靜得令人不可思議……不對,與其說是安靜,應該說是死寂?一這種感覺,讓人有些格外的緊張……嗯,就是這種感覺。這到底是什麼呢?難道說。是因為今天混入的異分子,也就是從東京轉來的我所以造成的?于是全班同學都有點緊張嗎……啊啊不對,這是自我意識過剩了。……那個人呢?

    misaki mei呢?我突然有些在意,悄悄瞥向她的座位。只見她撐著頭呆呆地眺望著窗外。我匆匆地一瞥而過。由于陽光的反射,她的身影看起來就好像是虛無縹緲的“影子”一樣。

    6

    從第二節課開始,所有老師的講課留給我的印象都是大同小異的。漂浮在教室中的安靜,死板還有緊張感……沒錯,就是這樣。我無法具體地表達出來。但的確存在這樣的感覺。比如,有誰(或者是大家?)在介意著某些東西……或許是在完全沒有察覺之中?在我(們)毫無知覺的情況下,有什麼……不對,這些完全都有可能是我的錯覺——算了,大概過一陣子就會習慣了。

    課間休息時,陸續有不少人找我聊天。每當聽到他們喊我的名字時,心中都會戒備起來,但表面卻會演繹得平靜溫和。

    “身體已經沒關系了嗎?”——嗯。完全好了。

    “東京和這邊相比怎麼樣。”——沒什麼特別的不一樣。

    “但是啊,果然還是在東京好啊。像夜見山這種小城市最近越來越冷了。”——可是東京也有東京的不好。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人山人海,嘈雜得讓人心煩。

    “這樣啊。”——比起那邊還是這里安靜得多。而且周圍都是大自然。夜見山要比東京好,這個想法有一半是我的真心,一半是我給自己找的借口。

    “聽說你父親是大家的教授?而且還去國外考察了嗎?”——為什麼你會知道?

    “是久保寺老師說的。所以大家都知道。”——這樣啊。那麼也知道我之前念的中學?

    “大家都知道啊。還有大家一起買花去病房探望你則是三神老師提議的。”——咦,原來是這樣啊。

    “如果這個班的班主任是三神老師就好了。人長得漂亮,又溫柔……你也這麼認為吧?”——嗯,有點微妙。

    “吶,原同學……”——我的父親,從今年春天開始到明年春天都在印度。

    “印度?還真是去了個炎熱的地方。”——嗯,的確是很熱。

    我一一回答著大家的問題,同時有些緊張地尋找 的身影。不過,她一下課就離開了位置,而且也不在教室里。想必她一定是去外面了。

    “怎麼了,東張西望的,有什麼問題嗎?”——沒……沒什麼。

    “對了,上次探病時帶給你的筆記復印件有用嗎?”——啊,是的,幫了大忙。

    “等下午休時,帶你逛下校園吧。有很多地方不明白也不方便的吧。”

    提議的是一名叫敕使河原的男生。因為在校的人都有一張學生名單,所以不用介紹也知道對方的姓氏。貌似他和風見智彥關系不錯。

    “那就先謝謝你了。”

    向他道謝後,我又若無其事地看向misaki mei的座位,等下就要上課了,可是她卻還沒有回來。——但是。我在這時,突然察覺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只有她的課桌和教室里其他人的都不一樣,看上去已經非常陳舊了。

    7

    午休時,我快速地消滅了午餐。教室里有不少人都是一起拼桌吃飯,而我卻也沒有打算積極加入其中的想法。我以比賽吃飯的速度解決了祖母做的便當。仔細想想,我還是第一次在學校吃手制便當。之前的中學是提供午餐的,遠足和運動會時也都是在便利店里解決的。從小學開始就一直是這樣。自己的父親就從來沒有想過要為失去母親的兒子親手做飯。所以,我能吃到祖母親手做的便當,真的很感動。

    謝謝你,外婆,我吃飽了。依照慣例,我在心中深深地表達了對她的感激。

    說起來——我開始環顧四周。misaki mei呢?她是午休時間是怎麼度過的呢?

    “原。”

    突然有人在身後喊我。同時輕輕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不禁在心中大為戒備。雖然沒有理由卻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于是做好覺悟猛得回頭。身後卻站著敕使河原和風見。兩人一臉無害地看著我……我開始對自己的神經過敏感到深深的厭惡。

    “剛才說好的。”

    敕使河原開口說道。

    “帶你逛一下校園。”

    “啊……是啊。”

    但我心里卻不希望他們特意為我做這種事。自己不清楚可以隨時問周圍的人。——不過,這也是新同學們難得的一片心意,不能讓他們失望。像這種時候就必須得積極點才行……于是,我們三人一起走出了三年三班。

    8

    風見和敕使河原乍一看倒像是一對性格相異的兩人。與一本正經的班長風見相反,雖然敕使河原擁有一個看似來源正統的姓氏,但卻為人輕佻。褐色短發,制服的領口也敞開著,雖然外表看似如此,實際上完全沒有任務不良少年的行為。打聽之下才知道,原來他們倆從小學三年級開始就一直同班,家也離得很近。

    “我倆小時候總是混在一起盡做些淘氣的事情,萬萬沒想到這家伙居然也有成為優等生的時候啊……”敕使河原一臉笑眯眯地諷刺著風見,可風見卻視而不聞。

    敕使河原得寸進尺,居然還顛倒黑白說他認識風見是“孽緣”。這讓人不禁想要吐糟道說話的對象是不是搞反了一不知不覺中,三人的氣氛也漸漸愉快了起來。話說回來,我原本就不擅長和敕使河原這樣“自來熟”的人相處,當然,對“優等生”的風見也沒太大好感。但我也決定不將這種想法表現出來……只要等到明年的春天,父親回國之後,我就能馬上回東京了。在那之前,我也想盡量在這邊和大家保持良好的關系,但是,在夜見山生活的這段時間里,我首先就是要確保自己的學業。

    “話說回來原,你相不相信幽靈和作祟之類的東西?”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我有些摸不著頭腦。

    “那就是說,那個……”

    “幽靈?作祟?”

    “也就是常說的離奇現象。”風見在一旁解釋道。

    “不局限于心靈現象,另外像是UFO,超能力還有諾查‧丹瑪斯的預言等等。如今世界上還有很多無法用科學來解釋的神秘現象。”

    “就算你們突然問我也……”

    我看向風見,沒想到他卻是一臉的認真。

    “基本上像這類是事情我是不相信的。”

    “一點也不。”

    “嗯。差不多。至少像‘學校七大離奇事件’我是一點也不相信。”我完全不明白會為進入這個話題,不過接下來要說的事差不多都能猜到,所以我搶先一步說道。

    “比如兔子和天竺鼠的大量消失事件我已經聽說過了。”

    “那‘荷花池里的人手’有沒有聽過?”

    敕使河原問道。

    “沒有。原來還有這種傳說啊。”

    “那個荷花池,就在那。”敕使河原伸手指道。在不遠處,可以看到一個用水泥圍成的四方形池塘。我們離開了教室所在的三層鋼筋混凝土校舍,來到了中庭的小路上。中庭被夾在校舍中間,其中一座就是我們教室所在的“C號館”,另一邊剛是“B號館”。最後就是通往各校舍走廊的“A號館”,“A號館”是教師辦公室還有校長室,和它相鄰的則是“特別教室樓”,簡稱“T棟”,正如其名,里面都是理科室和音樂室等等的特別教室。敕使河源所指的池塘在中庭的盡頭。我們是事先經過A號館的入口處,在從那邊稍微的地方走到這邊來的。

    “那片池塘被荷葉覆蓋著,聽說經常會有血淋淋的手突然冒出來。”

    敕使河原故意用嚇人的語氣說道,在我聽來感覺就是“愚蠢至極”。而且他雖然說是“荷花”,可是我走近一看,生長在池塘里東西的正確來說應該是睡蓮。

    “好了,我們就先別說‘七大離奇事件‘了。”風見說道。

    “怎麼樣,原同學?離奇現象多如牛毛。你還是依然一個也不相信嗎?”

    我看著睡蓮的圓葉浮在水面上,我又輕聲嘀咕道︰“嗯,原來是這樣啊。”

    “UFO又稱為‘不明飛行物’,它的意思也就是代表著‘存在’。至于外星人的飛碟我們先不管。關于超能力的話,像電視和有雜志上介紹的那些人百分之一百都是騙子。看了這些東西還去相信的話那就有問題了。”

    風見和敕使河原互相看了一眼對方,一臉復雜。

    “諾查‧丹瑪斯‘恐怖大王’的預言也是說的明年的事情。再等上一年多就會真相大白了。不過到底是不是真的現在還不能斷定……怎麼樣?你覺得會現實嗎?”面對我的提問,風見也只是一臉茫然。而敕使河原卻笑著說道。

    “我幾乎都相信的。”

    “所以反正到了一九九九的夏天就是世界末日了,現在還要為學業忙忙碌碌,真是蠢死了。我們要好好享受現在的時光才是最正確的。”

    他的話里到底有幾分是真,我無法知曉。自從鸚鵡真理教(日本的一個宗教集團)引起騷亂後,對于此次的預言事件,選擇相信的人還是佔絕大數的。這種情報一直是有什麼目的的。大概是為了逃避各自所面臨的私人問題,所以沒有深入考慮就打算利用此次的毀滅預言。——這還是某次父親在得知此事後立刻作出的一番解釋,我也在心里贊同他的觀點。

    “話說回來。”正當我們穿過荷花池,走向B號館後面時,敕使河原突然開口道。

    “你就是屬于不相信幽靈作祟之類的事情的人了?”

    “嗯。我想是的。”

    “不管發生什麼也絕對不會相信?”

    “如果真的在我眼前發生這種事,而的確又能證明是幽靈的話,我想我可能會相信的吧。”

    “證據啊。”

    “證據,嗎?”風見推了推銀邊鏡框鄭重其事地說道。

    真是的,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兩人到底想要說什麼。我感覺不舒服,開始加快了步伐。

    “——那個是什麼?”我指著B號館一則的建築物回頭向他們詢問道。

    “還有其他的校舍嗎?”

    “大家都叫它是‘0號館’。”風見回答道。

    “0號?”

    “校舍已經非常老舊了。直到十年前為止,三年級的教室都在那兒。後來又發生了很多事……學生和班級的數量都減少了,所以就不使用了。A號館和B號館的名稱就是在那時決定的,所以那個舊校舍就叫0號館……”

    的確,那個“舊校舍”和校園內其他校舍相比,都要來得陳舊。深紅的瓦所建成的兩層校舍。不過牆壁的顏色卻異常光鮮,仔細看得話會發現有一條條的裂痕。二層所有教室的窗戶都是死死地關著。其中也有一些是用木板代替破損的玻璃釘得牢牢的。從剛才的談話來看,這里倒像是最適合出現那些幽靈之類的東西。

    “那麼,現在這里已經廢棄嗎?”我邊走邊問道。

    “作為普通的教室。”風見走在我一邊答道。

    “二樓都已經廢棄了,是禁止入內的——樓的話有第二圖書室和美術室,另外還有文化系的活動室。”

    “第二圖書室?我們學校有這個嗎?”

    “很少有人使用。大家一般都是去A號館的第一圖書室。我也一次都沒有去過。”

    “那里面都有些什麼書。”

    “和鄉土歷史有關的文獻,OB寄贈的稀有書籍,像這類的書籍有很多,所以比起圖書室倒更像是藏書閣。”

    “這樣啊。”

    我也有點想去看看了。

    “這個學校好像有美術部的吧。”我突然想到,開口詢問道。風見頓了頓答道。

    “啊啊,現在是有的。”

    “為什麼……說是現在?”

    “因為到去年為止,活動都是停止的,直到今年的四月份才恢復。”敕使河原答道。

    “另外,顧問就是那位美麗動人的三神老師。我在那方面也挺有才能的,打算入部。——原,你要不要也一起加入?”

    我停下腳步,回頭看著這個褐發男,誇張地聳了聳肩膀。敕使河源卻滿不在乎,笑眯眯地望著我。

    “怎麼樣,原?”敕使河原像是要阻止我離開似的,又喊住了我。

    “其實,我有話要對你……”

    但是,他的話卻被我的一聲“啊”給打斷了。是我情不自禁發出的聲音。

    在0號館和眼前的B號館之間的庭院里,建造著不少美麗的花壇。

    其中有幾處花壇里有幾株盛開的黃色玫瑰,在春風中隨風搖擺。就在這時,我看到了misaki mei的身體。我沒有作任何思考就向她那邊走去。

    “喂,喂,原。”

    “怎麼了,原同學?”

    敕使河原和風見異口同聲地喊道。而我卻故意無視他們,加快了步伐向那邊跑去。misaki mei正獨自坐在花壇對面樹陰下的長椅上。周圍並沒有其他人。

    忽然吹過一陣強風,花草樹木發出沙沙聲。立刻就飄來了玫瑰的芳香。

    “你,你好。”我向她打招呼道。

    她像是在冥想一般怔怔地看著天空一左眼依舊隱藏在白色的眼罩下——聽到我的聲音後,轉而望向了我。

    “你好。”我輕輕握了握拳,重新向她打著招呼。

    “你就是misaki mei吧。”我一邊說著一邊朝她走去。這比今天早上在全班人面前自我介紹時還要緊張。感覺快要無法呼吸了。

    “我們都在三年三班啊。我是那個今天轉來的……”

    “……為什麼?”她輕輕動了動嘴唇。和我那天在醫院的電梯里聽到的聲音是一樣的,一樣的冰冷漠然。

    “為什麼?”她重復問道。

    “這樣沒關系嗎?”

    “咦?”

    我不明白她在說什麼。“為什麼?”還有“這樣沒關系嗎?”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完全無法理解,只是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

    “那個,所以說……”

    我焦急地想要找些其他話題,只見她悄然無聲地離開了長椅。這時我才清楚地看到了她別在胸前的名牌。三年級的底紙是淡紫色的。可能是我的錯覺,她的名牌好像特別髒,而且還有很多褶皺。上面寫著“見崎”。“misaki”是“見崎”……見崎鳴。我正想要告訴她我們之前在醫院見過時。卻被她打斷了。

    “你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她說著,默默地轉身。

    “等……等等……”

    我慌張地想要喊住她,而她依然背對著我。

    “還是小心點比較好。說不定已經開始了。”

    見崎鳴說完就留下了獨自在原地茫然的我,離開了那片樹陰。我一直看著她遠去的身影。

    直到她消失在了0號館。寂靜的融入了黑暗之中。

    午休結束的鈴聲開始打響,被凍結的時間又開始流動。我猛然回過神來,環顧四周。

    “喂!你在這里做什麼,原。”敕使河原大聲說著向我跑來。

    “下節是體育課,更衣室就在體育館旁邊,再不快點就要來不及了。”

    9

    體育課時男女生是分開上課的——

    我依舊穿著制服坐在了位于操場北邊樹陰下的長椅上。根據醫生的忠告,我暫時無法做劇烈運動。所以沒有必要那麼匆忙。男生之中的見習者就我一人。大家都穿著白色的運動衫,繞著操場跑四百米。午後的陽光雖然溫暖,可與之相反的是操場上只有寥寥數人,不禁有些使人感到冷清。

    我比較喜歡跑步,體操還有游泳。不喜歡足球或是籃球之類……也就是說我不擅長團體類的運動。好想去跑步啊,我一邊在心里默默念著一邊試著深呼吸,重復了幾次,胸口完全沒有異狀。所以我也打算一起加入跑步的隊伍。可是恐懼感卻油然而生。如果我在這里盡情奔跑的話,說不定自己的肺又會穿孔……

    雖然父親說“不會復發可自己還不能完全接受。如果現在逞強的話,說不定又要體驗那種痛苦了。目前還是安分守己安份守己一點為妙。——也只能如此了。女生們正在操場西側的沙坑跳遠。見崎鳴也應該在她們之中。于是我眯起眼尋找她的身影,可能是距離比較遠,看得不太清楚。我突然想起她左眼眼罩的事情,所以她可能也是見習吧。那麼她應該就在附近長椅上坐著吧……

    接著,我看到了一個類似的身影。就在沙坑附近,穿著制服站在那里。——就是那個嗎?

    因為距離感,我無法判斷那個身影是否就是她。但是,我總不能一直盯著女生那邊張望吧。于是我就枕著雙手,閉上了眼楮’突然之間,腦海里響起了八哥憐醬的怪聲“為什麼?”大概過了五、六分鐘後有人喊道。

    “原同學。”

    我一驚,睜開雙眼,于是看到一位身穿深藍色制服的女生就站在離我一米之處。不過,她並不是見崎鳴。眼楮上戴的不是白色眼罩而是銀邊眼鏡。發型也不是波波頭而是披肩發。——她是班長櫻木由佳利。

    “體育課暫時只能見習嗎?”

    “嗯。出院才一周而已。”我在心中戒備著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醫生忠告我要控制運動。——櫻木同學也是見學嗎?身體不舒服。”

    “昨天摔了一跤,把腳給扭傷了。”說著,她就把視線看向了纏著繃帶的右腳。

    “那個……你該不會是在後門外的坡道上摔的吧?”我帶著半開玩笑的心情向她問道。于是,她像是有些安心地微笑道。

    “還好並不是在那里。——你已經聽說過那個傳說了嗎?”

    “差不多。”

    “那麼……”正當她打算繼續說下去時,我卻看準時機打斷了她的話。

    “前陣子非常感謝你,特意到醫院來探望我。”

    “啊……不用客氣。”

    “坐這里吧。”

    我站起身,把長椅讓給傷者。接著又開始轉移話題。

    “說起來,體育課為什麼不是兩個班一起上呢?”從剛才起我就有些在意。

    “而且特別是在公立學校,像這種男女分開上的課不應該是和隔壁班的人一起嗎?明明有兩個老師,只有一個班分開的話人數也少了一半啊……”

    就現在這個人數,連足球比賽都進行不了。

    “我們和其他班級不一樣。”櫻木答道。

    “一班和二班,四班和五班都是在一起上的。只有三班是單獨的。”

    “只有三班?”

    我雖然知道每個年級的班級數都是奇數,可為什麼“單獨”的是三班。按常理說,不應該是五班單獨嗎?

    “你今天中午和風見同學敕使河源同學在一起的吧。”這次話題轉向了她。

    “嗯,是的。”

    她坐在長椅上有些疑惑地望著我。

    “那麼你都聽說到……什麼了?”

    “從他們那里嗎?”

    “大致帶我介紹了下校園。那個是A號館,對面是特別教室的T棟。還有就是關于中庭荷花池的傳說。”

    “只有這些?”

    “最後也去了一下0號館那邊,還聽說了一些關于那個舊校舍的事情。”

    “沒有了。”

    “差不多就這麼多。”

    “——這樣啊。”櫻木由佳利低頭呢喃道。

    “……如果不好好做的話,會被赤澤同學責罵的……”

    我斷斷續續地聽著她的自言自語。赤澤同學?——就是今天休息的學生,好像的確是叫“赤澤”。櫻木一邊深思著,一邊一瘸一拐地起身離開。

    “那個,櫻木同學。”

    “見崎同學呢?”

    “——咦?”只見她一臉迷惑。

    “一個叫見崎鳴的女生,不是也在一個班嗎?就是那個左眼罩著眼罩的。體育課她也是見習嗎……”

    櫻木一直重復著“咦?”“咦?”,依舊一臉迷惑。看起來非常困擾的樣子。——為什麼?她這種奇怪的反應到底是什麼意思。

    “今天午休快結束時,我在0號館前踫到了她。”

    就在這時,頭頂上空傳來了一聲沉重的巨響。飛機的聲音嗎?不對,聽起來不像。難道是,雷鳴?我抬頭仰望著天空。

    這里樹木茂密,能看到的空間非常有限,明明剛才還是晴空萬里的,從我這邊能看到北邊有幾片烏雲在移動。感覺像是從那邊發出的。果然還是雷鳴嗎?正在我思考時,從遠方又傳來了一聲同樣的巨響。啊啊,果然是春雷啊。說不定傍晚會下雨啊。我一邊猜測著一邊又向北方的天空看了一眼。

    “咦?”

    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看到了一個身影。不禁小聲說道。

    “是誰……在那種地方。”

    操場北側的三層建築,C號館的屋頂上——

    有誰站在那里?

    有誰正獨自一人站在鐵欄邊。——那是?

    是她。見崎鳴。

    這是只是我的直覺,明明都沒有看清那人的長相和衣服。就在下一秒,我丟下一臉困惑的櫻木由佳利,朝著C號館飛奔而去。

    10

    我飛快地一層層向上跑去,呼吸也越來越困難。腦海中也浮現出了自己肺穿孔的X光片,但比起這個,我非常在意剛才從操場所看到的人影。通往屋頂的門很輕易就找到了。奶油色的鐵門上用膠帶貼著禁止進入的牌子。對于這種毫無說服力的告示牌,我決定無視。門沒有上鎖,我推開門向外跑去。我的直覺是正確的。那個人影果然就是見崎鳴。

    鋼筋混凝土的屋頂上,有個人正獨自站在那里。她就站在面向操場一邊的鐵欄邊。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後又默默地背向了我。我調整好呼吸,向她走去。

    “見崎同學。”我緩緩地向她打招呼。

    “那個……體育課時你也是見習嗎?”

    ——沒有反應。

    我又向她慢慢逼近。

    “這樣好嗎?也就是,在這種地方。”

    她依然背對著我,輕聲說了句“不知道……”

    “即使站在一邊看,也沒什麼特別的意義。”

    “這樣不會被老師責罵嗎?”

    “——沒什麼。”

    她小聲嘀咕道,終于看向了我。只見她胸前捧著一本八開大的素描本,于是我明白了。

    “那麼你呢?”她反問道。

    “沒關系嗎,來這種地方?”

    我的回答和她剛才的答案一樣。

    “的確,體育課的見習是沒有多少意義。——你在畫畫嗎?”

    她並沒有回答我,只是將素描本藏到了身後。

    “今天午休見面時我也說過了。我是,今天轉到三年三班的……”

    “原同學,對吧。”

    “啊,是的。你是叫見崎一見崎鳴同學吧。”我瞥了一眼她胸前的名牌。

    “mei是寫成什麼漢字的?”

    “是寫成naku(鳴)。”

    “naku?”

    “共鳴的鳴。悲鳴的鳴。”

    “鳴”啊。——見崎,鳴。

    “那個你還記不記得之前我們在市立醫院見過一次?”

    我終于將這件事問出了口,從剛才開始心髒就快要無法抵抗了,已經快到崩潰的邊緣了。撲通,撲通……心跳的聲音清晰地傳人耳中。

    “就是上周——在住院樓的電梯里,你去了地下二層……當時我還問了你的名字。有印象不?”

    “上周一……”她輕聲呢喃,閉上了右眼回憶著。

    “……好像的確,有這麼一回事。”

    “啊啊,果然。我一直很在意……今天在教室見到你時真的嚇了一跳。”

    “——是嗎?”平淡的回應從她小巧的嘴唇里滑出,像是包含著幾分笑意似的。

    “當時你為什麼要到地下二層去?”我繼續問道。

    “聽你說是要去送東西吧。那是要送給誰?我看到你拿著一個類似白色人偶的東西,就是要去送那個嗎?”

    “我討厭這種逼問。”依舊沒有任何感情,鳴將目光轉移到了別處。

    “啊,對不起。”我有些慌張地向她道歉。

    “我沒有想要勉強你回答。只是,那個……”

    “那一天發生了一件悲哀的事情。”

    ——有人在等我。我那可憐的半身,在那里等我。

    的確,那一天,她在電梯里就是這麼說的。

    ——我那可憐的半身……

    我雖然非常在意,可是又不能再去逼問她了,于是我便放棄了。而她也是沉默不語。

    遠處又傳來了雷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屋頂上吹過的風好像比剛剛還要寒冷。

    “你——”見崎鳴突然開口問道。

    “你的名字是叫sakalcibara kouichi。對吧?”

    “啊,嗯。”

    “你對這個名字很在意吧。”

    “啊……咦咦?”

    等等。突然要在這里提這個話題嗎?

    “為,為什麼這麼說?”

    我故作鎮定掩飾著內心的急躁,而鳴卻靜靜地注視著我說道。

    “因為,差不多就在去年的這個時候,全國都鬧得沸沸揚揚的。事情到現在都還沒有滿一年。”

    “……”

    “sakakibara……還好你的名字不叫‘seito’。”她說著,嘴角劃過了一個弧度。

    說實話,真的讓我很頭疼。

    最近,誰都沒有談起過這個話題——今天卻在學校提到了——。而且偏偏還是在今天,從她——見崎鳴的口中聽到。

    “怎麼了?”鳴有些疑惑地歪著腦袋問道。

    “難道說,你不想聽別人提起這事?”

    我拼命想要裝得毫不在意,可是卻失敗了。于是我厭倦了一味地思考對策,開始慢慢道出真相。

    “對我來說那是段糟糕的回憶。”

    “去年當我還在之前的學校時。在神戶發生了一起事故,‘酒鬼薔薇聖斗’成為了當時的話題,不僅如此,當時逮捕的人也同樣是個十四歲的中學生……”

    “被欺負了嗎?”

    “怎麼會,根本就沒有必要這麼做。只不過……”

    ……沒錯。其實那根本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大家一定都是沒有惡意的,只是單純覺得好玩——把我的名字寫成“sakakibam”“酒鬼薇(同音)”,又或是叫我”seito”“聖斗同學”……也許的確有些過分,但那也只不過是小孩子們的玩笑而已。——但是,當時我只是一笑而過,卻發現自己的內心比自己相像的還要厭惡這種事情。後來就成為了我最初的壓力……

    這種壓力隨著時間日益增長,就在去年的秋天,第一次經歷了原發性氣胸。其中的原因之——也許就是“sakakibam”事件引起的。我會這麼想,也並不是無理取鬧。在父親離開日本的一年,我被寄養在了夜見山的祖父母家也多多少少和這件事有關系。得知此事的父親也是難得做了件關心我的事情。他大概是想讓我把學校生硬的人際關系重新建立一次,讓我的生活環境徹底改變吧。

    ——我大致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向見崎鳴說了一遍,而她也沒有露出同情或是不舒服的表情。

    “在這邊還沒有聽任何人提起過嗎?”她問道。

    “你是第一個。”我答著露出了苦笑。令人奇怪的事,我現在的心情好像輕松了很多。

    就只是因為這個原因,從今早開始每當別人喊我名字的時候都會異常敏感。啊啊,真是的,如今把這事說出口後,都覺得自己有些傻。

    “大家可能都在顧及你吧。”鳴說道。

    “——是這樣嗎?”

    “不過,我想大家也不都在完全在顧及你的心情吧。”

    “這是什麼意思?”

    “sakakibara這個名字,不禁會讓人聯想到‘死亡’。而且還不是單純的‘死亡’,是以學校為舞台,殘酷無情的死。”

    “聯想到‘死亡’……”

    “沒錯。”

    鳴點點頭。抬手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頭發。

    “大家都很介意。所以……也許是在毫無意識的情況下包庇這個傷口。”

    “但是,這是什麼意思?”

    到底是什麼呢?

    “死”從字面意思來看是不吉利的,任誰都會覺得“討厭”。這是理所當然的。可是……

    “在這個學校。”鳴的口氣還是一成不變,冰冷又淡漠。

    “在這個學校——三年三班這個班級是離‘死亡’最接近的。比任何班級都要來得近。”

    “離‘死亡’近……?”

    完全無法理解,我扶額苦惱著。而鳴則是緊緊盯著我。

    “——你什麼都不知道嗎,原同學?”

    接著她又慢慢面向操場。靠近褐色的鐵欄,仰望著斜上方。站在她身後的我也同樣抬頭仰望。比起剛才,天空的雲又增加了不少。遠方還能聽到雷鳴。受驚的烏鴉不停地鳴叫著,可以看到不少漆黑的烏鴉從校園的樹林里飛出。

    “你什麼都不知道啊,原同學。”見崎鳴依舊仰望著天空重復了剛才的話。

    “還沒有聽任何人說起啊。”

    “聽說什麼?”

    “——不久以後你會知道的。”

    “……”

    “另外,你還是不要接近我比較好。”

    她的話讓我更加迷惑了。

    “也不要再像現在這樣和我說話了。”

    “為什麼……?”

    “你不久就會知道了。”

    “就算你……”

    就算你這麼說我也很困擾,非常困擾。

    我正想著該說些什麼時,見崎鳴卻轉身,抱著素描本從我身邊經過向出口走去。

    “再見了,sakakibara同學。”

    禁忌般的咒語讓我的身體瞬間凝固,我馬上回頭去追她。突然從校園那這傳來了烏鴉的叫聲。

    腦海里不禁回想起昨晚憐子阿姨對我說的“心得”之——

    在屋頂上聽到烏鴉的叫聲時,返回時是……

    ……先跨右腳?還是左腳?

    到底是哪一只?好像記得是左腳……鳴很快打開了門,離開了我的視線。她先跨出的是右腳。

    11

    第六節課結束時,終于開始下雨了。不合季節的雷陣雨驟然而落。

    我沒有帶傘,正在我煩惱該如何回去時,書包里的手機開始震動了。是祖母打來了。

    “我現在就去接你。在正門口等我。”

    雖然是雪中送炭,可我還是婉謝了祖母的好意。

    “沒關系的,外婆。等會兒雨就小了。”

    “你才大病初愈,萬一淋濕感冒了可就不得了了。”

    “但是……”

    “聽好了,恆一,在我來之前先乖乖等著。”掛斷電話後,我向周圍看了看輕輕嘆了口氣。

    “哦。你還帶手機來了呀,原。”

    說話的人是敕使河原。他摸索了一下制服的內衣口袋,從里面拿出了一個掛著掛件的白色手機。

    “朋友。把你的號碼告訴我吧。”

    中三就有手機的人為數不多。在東京的學校也只是三人之中有一人持有手機這樣。

    交換手機號碼時,我偷偷看了眼窗邊。坐在最後面的見崎鳴早已經離開了。我等著敕使河原將手機放回口袋時說道。“我能問你件事情嗎?”

    “嗯。”

    “就是那個位置,一個叫見崎的女生。”

    “嗯嗯。”

    “感覺好奇怪啊。她到底……”

    “你沒事吧,原?”敕使河原一臉認真地說道。

    “你振作一點啊。”說完拍了拍我的背就快速離開了。

    之後,我離開教室,朝著正門所在的A號館走去,在途中遇見了副班主任的三神老師。

    “今天感覺怎麼樣,原同學。對新的學校有什麼感想嗎?”三神老師自然地笑著問我。

    “還行,感覺還可以的。”我有些緊張地回答道,三神老師點了點頭。

    “現在外面在下雨,帶傘了嗎?”

    “這個,等一下我外婆——不對,我祖母會開車來接我。剛才已經電話聯系過了。”

    “那就沒關系了。回去時小心點哦。”

    雨勢漸漸轉弱了,祖母的黑色公爵車大概在十五分鐘之後到達了正門口——門口還站著不少因為突如其來的大雨而無法回去的學生。為了躲避他們的視線,我趕忙打開車門坐上了副駕駛座。

    “辛苦了,恆一。”祖母手握方向盤說道。

    “身體沒有感覺不舒服吧?”

    “啊啊,沒有。”

    “和班上的同學相處得還融洽嗎?”

    “差不多吧……”

    車子駛離了校舍,緩緩地朝大門開去。就在途中——

    突然,見崎鳴的身影印入了我的眼簾。她獨自一人走在淅瀝的小雨中,沒有打傘。

    “怎麼了?”就在汽車快要駛出學校前,祖母詢問道。也許是察覺到我的舉止有些奇怪吧。可是我明明沒有發出聲音也沒有打開車窗。

    “——沒什麼。”說完,我便轉身看向車後。——可是。鳴的身影早已經消失了。就好像是融入了這紛紛落下的細雨之中。
作者: X_U    時間: 2012-2-3 03:59 PM

Part1 Chapter 3
May II

    1

    “這是什麼?”

    三神老師問道。他質問的對象是在我左邊的一名男生,叫做望月。望月優矢。

    身材嬌小皮膚白皙,雖然看上起很樸素但是長著一張非常好看的臉……如果真的換上女裝走在涉谷的街頭,一定會被誤認為是美少女然後被搭訕吧。但是,我從昨天開始,還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就算我主動和他打個招呼,他也會馬上移開視線的。只是因為害羞麼,還是因為他是那種討厭與人相處的陰郁性格呢,很難判斷究竟是哪種原因。

    面對三神老師的質問,望月的臉上微微泛出紅暈,“這個,那個。”

    結巴地回答道。

    “那個……就是那個,檸檬。”

    “這個是,檸檬?”

    望月微微抬起了頭,對著歪著腦袋思考的老師小聲地回答道︰“嗯嗯,是的。”。

    “檸檬的吶喊。”

    這是發生在上學的第二天星期四,在上第五節美術課的時候的事情。

    美術室就在之前所提到的舊校舍——0號館的一樓,一個班被分成六個小組,每個小組圍繞在各自的桌子旁。每個桌子的中間,都擺放著洋蔥、檸檬或者馬克杯等幾樣物品,也就是說,想讓我們以這些為素材進行靜物素描,這就是今天這堂課的任務。

    用2B鉛筆在分發的畫紙上進行素描’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畫放在洋蔥旁的馬克杯。

    好像望月選的是檸檬吧。

    我伸長了脖子,打量著他手上的畫。這麼說來——

    嗯,原來如此。三神老師會那麼問他也不是沒有道理。

    望月的畫紙上畫的東西,與桌上擺放的物品的形狀差了十萬千里,畫的是讓人感覺奇怪的東西。

    要說這個是檸檬也算是吧,勉勉強強也能看出來。但是,和眼前的檸檬相比,縱向細長,體積是它的兩倍,而且輪廓呈不規則扭動的曲線形狀。

    更誇張的是,連周圍的空間都畫滿了像這樣扭動的曲線……

    這是,什麼?

    我也馬上想到了這個問題,不過聽到望月的回答“檸檬的吶喊”之後忽然想到了,難道說他是打算這麼做麼?

    說到《吶喊》,這是連小學生都知道的——挪威畫家愛德華‧蒙克著名的代表作。那幅畫用奇特的構圖和色彩以及扭動的曲線描繪了一個站在橋上自己捂著自己耳朵的男人。這幅扭曲檸檬的畫,總覺得這個和那幅吶喊有著相似之處呢……

    “你覺得這樣畫很好麼?望月君。”

    面對抱著胳膊的三神老師,望月再次微微地抬起了頭,“是呢……總之這個是,現在的我對這個檸檬的感覺呢。”

    望月提心吊膽地回答道。

    “所以呢,那個……”

    “就是這樣呢。”

    老師繃著嘴“嗯”了一聲,然後露出苦笑說了句︰“那也沒辦法呢。”

    “不過不符合這節課的目的……算了,就這樣吧。”接著說道。

    “但是,如果你想畫這樣的東西,盡量等到美術部的社團活動的時候再畫吧。”

    “啊,好的。——對不起。”

    “不用道歉呢。請把這幅畫完善一下吧。”

    三神老師留下這句話便離開了教室,之後——

    “你喜歡蒙克嗎?”

    我重新打量了一下望月的畫,試探著輕聲問道。

    “啊……嗯。算是吧。”

    望月回答的時候並沒有看向我,只是重新拿起了鉛筆。不過,並沒有從他身上感覺到強烈的排斥感。

    “但是為什麼要把那個檸檬畫成那樣呢?”

    我繼續問道,他和剛才的三神老師一樣繃著嘴“嗯”了一聲。

    “我只是把我看到的東西畫下來而已。”

    “你的意思是說物品也可以‘吶喊’吧。”

    “不對。蒙克的畫經常被人誤解,那幅畫中吶喊的不是那個男人,而是他周圍的世界。他對于這種吶喊感到恐懼,所以捂住了耳朵。”

    “那,這個也不是檸檬在吶喊麼?”

    “——沒錯。”

    “檸檬捂住了耳朵嗎?”

    “雖然也沒有……”

    “唔,算啦。——你加入了美術部嗎?”

    “是啊,嗯。雖然三年級的時候再次加入了。”

    這麼說起來,昨天從索妏V 搶鍰盜耍 朗醪恐鋇餃甓薊勾τ諭V股繽嘔畽 淖刺 2還 詠衲晁腦亂岳闖晌 繽毆宋實氖恰捌 戀娜窶鮮Α薄 br />
    “原君呢?”

    這是望月第一次把視線轉向我這邊。像小狗一樣微微歪著腦袋,“不加入美術部嗎?”

    “為、為什麼我要加入呢?”

    “因為呢……”

    “雖然也不是沒興趣……但是還是覺得不適合呢。也不是那麼擅長畫畫呢。”

    “擅長不擅長那都是次要的。”

    望月以一種非常認真的口吻說道。

    “畫呢,要用心之眼來看來畫。那樣才有趣。”

    “心之眼?”

    “沒錯。”

    “這個就是,那個?”

    我遠遠看著他的《檸檬的吶喊》,望月毫不羞怯地額首說了句“算是吧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擦了擦鼻子下面。

    雖然看起來一副非常害羞的樣子,但是只要試著和他搭話,也許也是個很有趣的家伙呢。——這樣想著,也多多少少讓我放松了心情。

    說起美術部——腦海中想起一件事。

    昨天上體育課的時候,在C號館的屋頂上和她說話的時候,她——見崎鳴也拿著素描本。難道說她也加入了美術部?

    0號館的這間美術室,比一般的教室要寬幾倍。裝潢和設備都很陳舊,而且由于燈光的關系有種陰森的感覺,不過由于設置了很高的頂棚,明顯地壓迫感也少了許多。更確切的說,讓人感覺視野開闊。

    我現在才想起似的環視了教室一周。——但是,果然哪里都找不到見崎鳴的身影。

    明明上午上課的時候還看見她了的一這樣想著,于是不由地覺得可疑。

    雖然沒有時間和她好好談一談,但是曾在課間休息的時間成功逮到她一次,交談了一小會。昨天你一個人冒雨回去的呢,這些,還真是廢話。

    “因為不討厭雨。”

    那時候,她回答道。

    “最喜歡嚴冬的冰雨。馬上就要變成雪之前的雨。”

    中午午休時間也想逮住她,和她多說點話,但是和昨天一樣,等注意到的時候她已經從教室里消失了。就這樣,直到第五節美術課開始上課的時候她也沒有出現……

    “我說呢,原君。”望月對我說道,打斷了我對于鳴的事情的思考。

    “什麼?”

    “關于三神老師的事……你怎麼看?”

    “你這麼問,我也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呢。”

    “哦哦這樣,算了……唔,這樣呢。唔……”

    好幾次微微頷首的望月的臉上微微泛出紅暈。

    怎麼回事呢,這家伙——這樣想著,我心里也有點發慌了。

    是仰慕嗎?少年對年輕的美術課老師。這種事可以麼?年長十幾歲呢。

    2

    “蒙克的《吶喊》,一共分為四個部分呢。”

    “啊,我聽說過這件事。”

    “我喜歡的是收藏在奧斯陸國立美術館的那幅。火紅的天空是最驚人的地方,到現在都還有種會從那里溢出血來的感覺。”

    “唔。——但是那幅畫呢,越仔細看越會覺得恐怖吧,不會讓人變得極度不安嗎?如果那麼喜歡的話……”

    也可以說它是一幅很容易看明白的畫。到處泛濫著不顧作品原本的主題,只注重強烈的視覺沖擊,只會讓人覺得滑稽可笑的模仿作品,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可以說是一幅人氣作品吧。當然,望月所說的“喜歡”似乎並不是這種層面上的喜歡。

    “不安。——確實是呢。對所有事情感到不安和無能為力。似乎是一幅可以挖掘出人內心那種心情的畫呢。所以喜歡呀。”

    “因為會讓人不安所以喜歡?”

    “因為是沒辦法假裝視而不見的東西。——原君也是這樣的吧。大家一定也都是這樣的。”

    “檸檬和洋蔥都是麼?”

    我開玩笑似的說道,望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為畫是心象的投影。”

    “唔。但是呢……”

    美術課結束後,我不自覺地和望月優矢結伴走了出去。就這樣不知不覺地有一句沒一句的交談著,走在0號館微暗的走廊里。

    “喂,阿。”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轉過身去卻沒看到人,我知道那人是索妏V K坪醮幼蛺煒 跡 桶鹽業拿致猿莆 鞍Y”。

    “兩個人偷偷摸摸地說三神老師的事嗎?讓我也加入嘛。”

    “很遺憾,已經轉到有些陰暗的話題了。”

    我回答道。

    “說的什麼呀,什麼話題呀。”

    “關于籠罩世界的‘不安’。”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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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覺得他不會有這種心情,但是還是試著問問看。我也很自然地稱呼他為“索妏V 保 喚忻佷揮鎂闖啤P願袂岣〉牟梟 販 娜耍 黨隼吹拇鳶溉叢諼業囊飭現 狻br />
    “不安,當然有啦!”

    不知道這句話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呢,他誇張地點了點頭之後這樣回答道。

    “因為年級往上升了,偏偏進入了那個‘被詛咒的三班’。”

    “唉?”

    我不假思索地發出聲音,同時看了看望月的反應。他的表情陰郁,沉默著低下頭將視線移到腳邊,好像看起來有些僵硬的樣子呢。——一瞬間這里的空氣凝結住了。我是這麼覺得的。

    “我說呢,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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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是我昨天就想和你說的話……”

    “等等,索妏V !br />
    望月張嘴說道。

    “會更糟糕的,不是麼?”

    更糟糕是什麼?為什麼?

    “雖然說‘更’,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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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正從0號館的走廊走到第二圖書室前。平時鮮少有人使用的古老圖書室入口處的拉門,現在打開了好幾公分。然後從縫隙中可以看到教室里的情況……

    ……在那里。

    她——見崎鳴在那里。

    “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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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什麼,只是有點……”

    我沒有明確地回答,然後打開了圖書室的門。圖書室里的鳴把頭轉向了這邊。

    鳴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屋子里的一張很大的桌子前。“喂!”我一邊舉著手一邊喊道,但是她沒有回應我,馬上把視線轉回桌子上。

    “喂,喂,阿。果然,你啊……”

    “我說,原君,為什麼會……”

    我沒有理會索妏V 屯鋁礁鋈艘煒諭 幕壩錚 囈說詼際槭搖br />
    3

    牆面上全部是高度直到頂棚的書架,書架上擺滿了書。不只是這樣,房間有一半的地方林立著高大的書架。

    房間大小感覺和美術室差不多,但是和那邊有不同的感覺。這里一點寬敞的感覺也沒有,收藏的書籍很沉重,給人一種沉甸甸的壓迫感。在房間亮度方面,這里更讓人覺得陰森,仔細一看,有好幾盞熒光燈被關掉了。

    讀書用的大桌子只有鳴坐的那一張而已。周圍擺放的椅子不足十張。在左手邊的角落深處,大約在書架中間的位置有一張小辦公桌。雖然現在看不清楚桌子的模樣,不過一般來說那里是管理圖書的老師的位置吧。

    沾染了古老書籍獨特的氣味,這里仿佛是時間停止的空間一般。

    只有見崎鳴一個人。

    盡管我朝她走近,她也沒有看向我。擺在桌上的並不是書,而是一本打開著的八開大小的素描本。

    逃了美術課,反而一個人在這里畫畫——嗎?

    “這樣做好麼,就這麼闖進來。”

    她依然沒有看我一眼,說道。

    “為什麼?”我反問道。

    “那兩人不是阻止你了麼?”

    “——好像是呢。”

    關于她的事情,總覺得班上同學的態度有些奇怪的地方呢。我開始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了。

    “這幅畫是?”

    我看著素描本,問道。

    這是一幅用鉛筆畫成的美麗少女的畫。並不是漫畫或者動畫那種小孩類的畫。更像是寫實畫,比漫畫更為寫實的素描。

    勉勉強強能看出性別的縴細體型。細長的四肢。長頭發。臉上還沒有畫上眼楮、鼻子和嘴巴,盡管如此依然傳達了這是一個“美麗少女”的訊息。

    “這個是……人偶?”

    我會這麼問是有原因的。

    肩肘、手腕、大腿根部和膝蓋、腳踝……各個關節部分,看起來都像是某種人偶特有的“形狀”。也就是所謂的“球體關節人偶”,這個名稱完全體現了這種人偶特殊的形狀構造。

    鳴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用握在手中的鉛筆隨意地在紙上畫著。

    “有模特嗎?還是你自己的相像?”

    做好了她會說討厭逼問的準備,我又重復了一遍問題。于是鳴終于把臉朝向我。

    “不能說是其中哪個呢。兩方面都有吧,也許……”

    “兩方面。”

    “我打算最後在這孩子身上畫上翅膀呢。”

    “翅膀……那,這是天使?”

    “誰知道呢,也許吧。”

    說不定是惡魔。——我的呼吸瞬間停止了。但是鳴也沒再說什麼,只是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

    “你的左眼怎麼了呢?”

    我試著問了問我一直很在意的事情。

    “從在醫院遇到的時候到現在,都戴著眼罩。——受傷了嗎?”

    “想知道麼?”

    鳴的頭微微一側,微微眯起右眼。我緊張得心口怦怦直跳。

    “啊,你不想說的話就算了……”

    “那就不說了。”

    這個時候,從房間里的某處傳來鈴聲。就好像是已經損壞的舊擴音器沒有進行修理依然被使用著發出來的聲音。

    那是表示第六節課將要開始的鈴聲,但是鳴並沒有打算從椅子上站起來。也許又想逃課吧。

    就這樣把她扔在這里嗎,還是硬拉著她去上課呢?——應該怎麼辦才好呢?我拿不定主意。

    “最好還是去上課。”

    突然傳來這樣的聲音。

    這是以前沒聽過的男性的聲音。雖然有點嘶啞的感覺,但是聲音低沉好聽……

    嚇了一跳,于是環視房間四周,終于找到對方的所在之處。

    他就在房間的角落,之前提到的辦公桌那邊。剛才都還沒看到那個地方有人,現在站在那里的卻是一個穿著黑色衣服的男人。

    “以前沒見過你呢。”

    那個男人說道。戴著土氣的黑框眼鏡,蓬亂的頭發里夾雜著白發。

    “那個,我是三年三班的原。昨天剛轉校過來,那個……”

    “我是圖書管理員千曳。”

    那個男人目不轉楮的看著我說道。

    “要是想過來什麼時候來都可以,那,今天就快走吧快走吧。”

    4

    第六節課是一周一次的LHR(※LHR︰Long Home Room的縮寫,長班會。)。和小學時期的班會的時間差不多,在負責活動的老師的監護下,要想讓氛圍活躍,自由地進行討論是不可能的。私立學校和公立學校也有像這種時候一樣的相似之處呢。

    目前,也沒有什麼一定要交流討論的事情……就這樣時間流逝,在預計的課程結束時間到來之前就散場了。

    最終見崎鳴也沒來參加班級活動。——但是,包括久保寺老師和三神老師在內,似乎沒有一個人特別注意到這件事情呢!

    今天也是外婆開車來接我。雖然我推辭了好幾次說“不用了,沒關系的。”,但是外婆並沒有同意,說︰“這周肯定是不行的哦。”既然外婆都這麼說了,我也不能太過強烈地抵抗……

    說到我的真正目的,只是想在學校多呆一會,找找看鳴在什麼地方,不過現在不得不放棄了。不一起回去嗎?我拒絕了索妏V 塹難耄 狹死唇游業某底印br />
    5

    當天夜里晚飯後,在憐子阿姨回到與主屋分開建設的工作室兼臥室之前,終于找到兩個人獨處的機會,可以稍微聊一會天了。

    有很多想要問她的事情,不過每次像這樣一和她說話,總是會緊張得不得了。違背自己真實的想法,在說了一些不痛不癢的話題之後——

    內心一陣掙扎之後,我終于說到了關于0號館的第二圖書室的話題。

    “那個圖書室,從很久以前就在那里嗎?”

    “嗯,是呢。在我上初中的時候當然是在那里啦,理津子姐姐中學時期大概也是吧。”

    “從那時候開始就已經是‘第二’了嗎?”

    “不是哦。變成‘第二’是在新校舍建成後,建了新的圖書室之後的事了吧。”

    “——是這樣哦。”

    憐子阿姨靠在桌子上,換了換托著腮的左右手,喝了一口玻璃杯里的啤酒。然後發出小小的“哈啊。”的吐氣聲。雖然不是很明顯,但是還是能夠感覺到她每天都過著精神疲憊的社會人的生活吧。

    “第二圖書館管理圖書的老師,認識嗎?今天遇到他稍微觀察了一下,總覺得有種那個人就是那個房間的‘主人’的感覺呢……所以想問問,從以前開始,那個人一直在那里嗎?”

    “千曳老師,對吧?”

    “啊啊,沒錯。就是這名字。”

    “恆一君說得沒錯,那個人就是給人那種感覺呢。圖書室的‘主人’。從我上學那時開始就在那里了哦——點也不親切,總是穿著黑色的衣服,是個籠罩著一種令人難以理解的氛圍的人,所以大部分的女生都覺得他很可怕。”

    “——是呢。”

    “今天遇到他,說了什麼令你在意的話嗎?”

    “沒有。沒說什麼。”

    我一邊輕輕地搖搖頭,一邊回想起那個時候的情形。

    在他趕我出去之後,走出圖書室的只有我一個人。不知道鳴在那之後怎麼樣了呢。留在那里繼續畫畫嗎?還是……

    “話說回來,恆一君。”

    憐子阿姨單手拿著裝著啤酒的玻璃杯說道。

    “社團活動之類的事怎麼樣了?”

    “啊……嗯,這個呢。怎麼說呢?”

    “在之前的學校,加入的是哪個社團?”

    她這樣問道,于是我老實的回答道。

    “料理研究部。”

    為了反抗把家務事全部丟給自己的兒子的父親,多多少少帶點諷刺的意味加入了這種社團。

    多虧了這個社團,我的料理技術突飛猛進,但是父親卻完全沒有注意到。

    “夜見北沒有這樣的社團呢?”

    憐子阿姨溫柔地眯著眼回應我。我說道。

    “反正才一年而已,不強求一定要做點什麼。——啊。但是今天,有人邀請我加入美術部呢。”

    “哎呀,這樣呀。”

    “但是總覺得呢,還是……”

    “這要看恆一君自己的想法@!br />
    喝完剩下的啤酒,憐子阿姨手肘撐在桌子上托著兩頰。然後,目不轉楮地盯著我的臉問道。

    “喜歡美術嗎?”

    “比起喜歡,更確切的說是感興趣吧……”

    感覺到憐子阿姨的視線里仿佛閃耀著耀眼的光芒,不自覺地低下了頭,不過我還是老老實實地說出了此刻涌上心頭的想法。

    “但是,我對繪畫不是太擅長呢。哪種都不擅長。”

    “唔——嗯……”

    “不過呢,這件事我還沒有告訴過別人,可以的話,我想在大學學習美術相關科系呢。”

    “唉,這樣麼。還是第一次聽到呢。”

    “雕刻或者造型之類的,想學這些方面的。”

    我的玻璃杯里裝著外婆親手做的特制蔬菜汁。忍受著混有我討厭的芹菜的果汁,我只是把它放在嘴邊抿了一小口。然後——

    “你怎麼看呢?很莽撞吧。”

    我下定決定問道,憐子阿姨再次發出“嗯——唔”的聲音,然後抱著胳膊。

    “建議——”她終于回答道。

    “根據我的經驗,要我說的話,只要是說想去上美大或者藝大的孩子,這種想法基本上一開始就會被父母全部否決。”

    “——果然呢。”

    “恆一君的爸爸會怎麼做呢?如果知道了的話也許會慌慌張張地叱責你吧。”

    “——也許會覺得意外吧。”

    “建議二。”

    憐子阿姨繼續說道。

    “假設你的願望達成,進入了藝大,但是畢業後找工作的時候,會驚訝地發現自己什麼也干不了。當然也要看每個人的才能,但是比起這個,最重要的還是運氣,對吧。”

    原來如此,這樣呀。還真是現實呢……

    “建議三。”

    已經夠啦——已經快要放棄的我,在憐子阿姨說最後的建議的時候,望著她溫柔地微微眯起的眼楮,多少有點求救的意思。

    “雖然話是這麼說,如果真的想試一試的話,也不用害怕。怎麼說呢?沒有嘗試就放棄,我覺得很差勁啦。”

    “很差勁麼?”

    “嗯,因為這很重要的事吧,是帥氣還是差勁。”

    憐子阿姨輕輕地用雙手摩挲著在酒精的作用下微微泛起紅潮的臉龐。

    “當然——這件事帥氣還是差勁呢,怎麼看待就是你自己的問題了。”

    6

    翌日——五月八日周五,從早上開始一直沒見到見崎鳴的身影。

    因為生病而缺勤嗎?雖然我是這樣想的,但是昨天她看起來完全沒有身體不舒服的樣子……

    不會吧——忽然想起一件事。周三上體育課的時候,在屋頂上說過話之後……

    ——如果在屋頂上聽見烏鴉的叫聲,回去的時候要先邁左腳。

    這是憐子阿姨之前告訴我的“夜見北的心得之一”。據說,如果不遵照先邁左腳的規定的話,一個月之內就會受傷……

    那個時候,鳴不理會不斷響起的烏鴉的叫聲,先邁出的是右腳。所以……不會是,因此而受了很嚴重的傷?——不會吧。

    帶著半認真的態度思考著,真的擔心她會不會出事,神色凝重地望著遠方的自己,在別人看來會覺得很滑稽吧。

    不會吧,不會吧——雖然這樣想著,但是最後,還是沒能下定決心向別人詢問關于她缺席的理由。

    7

    雖然在私立的K**中沒有這樣的規定,但是在公立學校,基本上規定了第二個周六和第四個周六都是放假的。好像有些學校也會安排校外的“體驗實習”之類的事情,但是在夜見北完全沒有這樣的限制。據說學生可以自行安排增加的假期。

    因此,第二天九號是周六,停課。理應不用大清早起床——但是,這一天,我不得不去夕見丘的市立醫院。為了對預後(※預後︰醫學用語,是指預測疾病的可能病程和結局。)進行診斷,預約了上午的門診。

    像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似的,這次外婆也主動提出送我去醫院,但是在當天,卻沒能送我去醫院。因為祖父亮平早上突然發燒了,臥床不起。

    雖然看起來情況也不是那麼嚴重,但是,不管怎麼說也是個平日的言行就明顯表現得讓人放心不下的老人。不能就這樣把他一個人扔在家里吧,我細心地考慮到這一點,于是向外婆提出︰“我一個人去,沒問題的。”

    “這樣啊。真是對不起了。”

    到了這種時候,外婆也沒有再說“不行”這種話。

    “路上小心哦。萬一身體不舒服了就打的回來呢。”

    “好的好的,知道了。”

    “千萬不要勉強自己哦。”

    “好的。不會的。”

    “身上的錢帶夠了嗎?”

    “帶了,夠了的。”

    就這樣邊走邊說,恰好靠近一樓的走廊,聽到八哥憐醬的聲音,“怎麼了?怎麼了?”

    它發出和以前一樣異常興奮的怪聲送我出門。

    “怎麼了?……打起,精神。精神……”

    仔細端詳了一陣照明設備上擺放著的肺部透視圖後,四五十歲的主治醫生一邊說著“很好很好”一邊不斷的點著頭,“真是干淨漂亮呢。——很好。什麼問題也沒有。”以一種輕松的語氣告訴我他的看法。

    “所以呢,切忌太過勉強自己……就這樣吧,再觀察一兩周,如果沒什麼變化的話體育課也可以上了呢。”

    “謝謝。”

    雖然我溫順地低下了頭,但是心中仍然不由自主地感到些許不安。去年的秋天也是這樣,出院後不久也進行了這樣的門診檢查,得到了一樣的診斷結果……

    當然,就算現在再怎麼擔心也是沒用的。”接下來你就會痊愈,不會再犯病了。”也聽到過有過這種經驗的人的樂觀看法,總之,相信他們的話吧。——嗯。就這樣吧。

    市立醫院的門診樓到處都是人滿為患,看診結束後在窗口交完費用的時候早就過了午飯時間了……現在已經基本算得上是健康的十五歲男生,自然開始變得無法忍受肚子餓這件事情。醫院里的食堂就算了。在回去的路上找一家漢堡店或者甜甜圈店吧。——于是,原本打算走出醫院就去公交車站的我,重新考慮了一下接下來的行程。

    有十天沒來這家醫院,而且今天還很幸運(雖然這樣說或許會讓人生氣),但是今天外婆沒有跟我一起來,本來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現在可以有一點自由活動的時間去打探一下消息,比起餓肚子這件事,對于我來說這不是一個更重要的問題麼?——嗯。

    重新折回醫院。目的地就是我上個月下旬主要生活的地方——住院樓……

    “哎呀?怎麼了,恐怖少年?”

    乘坐電梯到達了四樓,正準備走到護士值班站的時候,正好在走廊上遇到認識的護士。瘦長的身材,再加上烏溜溜直轉的大眼楮,顯得有些不平衡,印象中那是……水野小姐。

    據說去年剛拿到正式護士的資格。雖然才剛開始在這家醫院工作,而且經驗不夠豐富,但是在十天的住院時間里,我想交談最多的醫院相關人員大概就是她了吧。水野沙苗小姐。

    “啊……你好。”

    車到山前必有路,雖然並沒有抱很大的希望,但是既然這個時候踫巧遇上了,試試看能不能拜托她幫忙或者得到想要的答案吧。

    “怎麼了。是原……恆一君呀。難道是因為胸又有問題了嗎?”

    “不。不是的不是的。”我急忙搖手。

    “今天是來看門診,檢查一下的。什麼問題也沒有呢。”

    “這樣哦。那,為什麼來這里呢?”

    “這是因為,那個呢,想來見見水野小姐。”

    雖然自己也覺得不太像我這種人說出來的話,但是聽到這種玩笑話,水野小姐馬上說道。

    “真高興。”

    像是演戲一樣的反應。

    “是因為在新學校里沒有找到朋友,所以覺得寂寞麼……是不是這樣呢?到底是怎樣呢?”

    “這個……那個,實際上呢,我有些事想問問你……”

    原本能夠和她輕松交談的契機是,住院的時候閱讀的斯蒂芬‧金的書。她把目光停留在到那本書的書名上,“你總是看這種書嗎?”她問道。

    “並不是‘總是看’這種書。”

    一副仿佛看到罕見事物的表情,我原本打算要故意裝出冷淡的態度。

    “那還看些什麼書呢?”

    她繼續問道。

    “嗯……孔茨之類的。”

    馬上這樣回答道。

    于是她馬上一邊說著“哦哦”,一邊擺出像中年大叔一樣的抱著胳膊的姿勢。其實當時的我一直強忍著不讓自己笑出來。但是,從那以後,我就被她取了一個“恐怖少年”的外號。

    “住院的時候看那種書的人還真是少見呢。”

    “很少見嗎?”

    “因為呀,太恐怖或者太讓人感覺痛的東西,這些不都是一般人想回避的東西嗎?因為自己生病或者受傷,不是已經很恐怖很痛了嘛。”

    “唔嗯。但是只是書里面的故事而已,所以我是沒關系……”

    “是麼。確實是這樣呢。真了不起呢,恐怖少年。”

    在那之後不久便弄明白了,原來她也是非常喜歡看“那種東西”的愛好者。古今中外的都看,小說和電影也都看。似乎是因為在工作的地方沒有這樣的“同好者”,所以正覺得有些寂寞。——于是,在我出院之前,從John Saul到Michael Slade,她向我推薦了一些至今為止從來沒讀過的作家的作品。

    閑話不多說。

    圍繞著共同的興趣聊了一會之後我抓住機會,向水野小姐問道︰“有些事想問問你呢”。

    “四月二十七日——上周周一的事情。那天在這間醫院里,有沒有一個女人去世了。”

    “四月二十七日?”

    一定會讓人覺得這是個奇怪的問題。水野小姐眨了眨烏溜溜的大眼楮,說道。

    “上周周一……嗎?原君還在住院呢?”

    “是啊。正好那天是取出管子的日子。”

    “怎麼忽然問這個問題?”

    她會反問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是,我沒有自信能夠在不破壞真相的情況下對事情進行詳細的說明。

    “沒什麼……那個,有些在意的事情。”

    我含糊地回答道。

    那天——上周周一的白天,在這棟住院樓的電梯里,偶然遇見見崎鳴。她要去的是地下第二層。那層並不是病房或者檢查室,除了有倉庫和維修室之外,確實只有太平間了……

    ……太平間。

    因為是那種特殊的地方,一直讓我很在意,無法釋懷。所以,從那里聯想到的這個問題,現在試著向水野小姐問問看。

    假設那個時候,鳴的目的地是太平間的話。造訪空蕩蕩的太平間的人類並不尋常——般來說,應該是在太平間里安置了那天在這家醫院死去的某人的遺體……應該是這樣吧。

    為什麼我會認為死去的是“女人”呢?

    這個是由某件事聯想到的。因為那個時候鳴說出了令人猜不透的話(我那可憐的半身……)。

    “總覺得好像有點奇怪的樣子呢。”

    水野小姐微微鼓起一邊臉頰,盯著我的臉看。

    “不過我也不會要求你告訴我具體的原因……說到這件事呢。”

    “想起什麼了麼?”

    “至少在我負責的患者里沒有。但是,如果是整個住院樓的我就不清楚啦。”

    “那,再問一下別的——”我換了個問題。

    “那天有沒有在住院樓里看到一個穿著制服的女生呢?”

    “什麼?又是女生?”

    “穿著中學生的制服。藍色的夾克,短發,還有左眼戴著眼罩。”

    “眼罩。”

    水野小姐微微側頭回想著。

    “眼科的患者?——啊,等等、等等。”

    “看到了嗎?”

    “不是說戴眼罩的人啦,是剛才說的那天去世的人。”

    “唉。”

    “等等,這麼說起來……”

    水野小姐一邊嘟囔著,一邊用右手中指輕輕揉著太陽穴。

    “……也許有這回事呢。”

    “真的嗎?”

    “大概吧。好像隱約聽到過那件事……”

    她從患者、患者家屬、醫生和護士絡繹不絕的住院樓的走廊走到了人影稀疏的候診室,也就是表示在繼續在走廊上和她站著閑談不是太方便吧。

    “雖然我也不是很確定,但是上周周一……我想確實有這回事。”

    沉默了好幾分鐘後,水野小姐說道。

    “女人……呢。好像是聽說過在這里有個住院沒多久的年輕患者忽然去世了。”

    “那個人的名字是?”

    心撲通撲通直跳得厲害。同時,不知道為什麼,無法抑制身體強烈的顫抖。

    “你知道名字或者病名等等詳細的情形麼?”

    水野小姐一瞬間猶豫著不知如何回答,然後看了看四周,“要幫你查一下嗎?”

    更小聲地說道。

    “可以嗎?”

    “如果只是暗地里向身邊的人打聽打聽,並不是什麼難事。——手機有吧。”

    “啊,有的。”

    “號碼……”

    水野小姐迅速地指示我的行動,然後從白色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機。

    “我打聽到了的話再告訴你吧。”

    “真的?這樣可以嗎?”

    “看在我們是同好者的交情上幫你。你特地跑來這里,看起來是有些特殊的原因呢。”

    喜歡恐怖小說的新人護士這樣說道,淘氣地瞪著烏溜溜的大眼楮看著我,並朝我微笑著。

    “作為交換,哪天你要告訴我理由哦。可以吧,恐怖少年?”

    8

    【夜見的黃昏下,空洞的蒼之瞳。】

    看到那樣奇特的招牌是在夜見山的街頭,離黃昏還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時候。

    從夕見丘回家的路上——。

    在醫院與外公外婆家的中間位置(——這是根據我腦海中模糊的地圖來判斷的),在被稱為紅月街的地方下了公交車,在顯眼的快餐店解決了溫飽問題之後,散步在小小的繁華街頭。雖說是周六的下午,但是街道冷清,擦肩而過的路人們理所當然的全都是不熟悉的面孔,沒有人向我打招呼,我也沒有可以打招呼的人,沒有什麼特別吸引我的東西,就這樣慢慢地信步而行。離開了繁華街,也離開了公交車通過的地方,穿過窄小的小巷,然後走進附近全是氣派的房子的地方,再從那里穿過……沒有理由,隨心所欲地走著。

    就算迷路也沒關系,自由自在隨心所欲。

    從頭開始吧,這樣想著。這大概是在東京過了十五年沒有母親在身邊的日子的少年的堅強吧。

    仔細想想,到今天為止來夜見山大約三個星期了,像這樣隨心所欲地——誰也不會在意你一消磨時間還是第一次。如果就這樣走到傍晚還不回家的話,外婆一定會非常擔心,到那時候打個電話告訴她吧……

    終于飽嘗自由滋味!完全沒有這樣的想法。真的只是想獨自一人走在街上而已。

    時間剛過下午三點……但是,世界看起來有種奇妙的褪色的樣子。並沒有要下雨的跡象,但是頭頂上的天空籠罩著烏雲,與現在的季節極不相稱,說起來,這不是正好映照了今天的我的心象麼……

    就在剛才,看到了電線桿上寫著街道名“御先町”的標志。

    雖然字的寫法不一樣,但是這個也讀作“misaki”(※御先和見崎都讀作misaki。)吧——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將這個街道名寫進腦海中模糊的地圖。非常粗略地計算了一下,我現在的所在地正好在醫院、外公外婆家以及學校組成的三角形的正中央吧,大概是這樣吧。

    就是在那里的時候。

    微微有些上坡的坡道。陸陸續續看到小商店的身影,但是基本上可以說這是一條冷清的住宅街,就在這樣風景中突然——

    【夜見的黃昏下,空洞的蒼之瞳。】

    黑板上用米色的涂料寫著那樣的字,那個奇怪的招牌吸引了我的目光。

    用冰冷的混凝土建造的三層建築。與周圍民居的風格完全不一樣,雖然有點像商住混合的建築,但是第二層、第三層看起來也不像是用作店鋪或者是事務所的呢。

    招牌就在第一層入口處,悄悄地掛在門邊,而且那邊還設計了可以直接上樓的外樓梯。對著馬路,從人口過來一點的地方有一扇橢圓形的很大的固定窗戶。這是展示窗嗎?——而且,里面沒有設置一盞燈光,感覺很樸素,而且打不開的呢。

    不知不覺停下腳步的我,再一次把目光停在了招牌上,小聲地讀著那上面寫著的文字。

    “夜見之黃昏,虛空之蒼瞳……是什麼?”

    招牌下面還懸掛著一塊像招牌一樣的陳舊的白木板,那上面像是用毛筆字寫著這樣的文字。

    【請進吧。——工作室m】

    這是什麼。

    古董店嗎?還是……

    忽然有種被什麼人從某處盯著的感覺,于是我環顧了一下四周。但是,別說是“什麼人”,就連馬路上都沒有半個行人。

    天空漸沉,終于暗了下來。有種只有御先町這條街道,比其他地方早一步進入黃昏時刻的錯覺,但是我仍然帶著半恐懼的心情走向橢圓形的窗子。

    光線昏暗,無法看清楚里面的情況。馬上就要走到窗子跟前,把臉湊到玻璃上往里面望去——

    “哇!”

    發出短暫的驚嘆聲,我的身子無法動彈。剎那,從膀子後面到兩肩、兩腕,冷到麻木的感覺傳遍全身。

    玻璃的里面是——

    鋪著深紅色布料的地板上放著一張黑色圓形桌子。桌子上放著披著黑色面紗,雙手撩起臉部部分的面紗,保持著這樣的姿勢的只有上半身的女子。

    光滑白皙的肌膚,令人恐懼的美貌的姿容……那是一名少女。垂至胸前的漆黑長發。只是瞳孔是深綠色的。包裹著她的紅色衣裙,也和少女的身體一樣,從中間被切斷了。“……真美啊。”

    非常奇特,但是也非常美……那是一個幾乎按照真人的身高比例制作的少女人偶。雖然只有上半身,但是就好像是故意做成那樣的裝飾品。

    到底是什麼,這里。

    到底是什麼,這個……

    對這些感到不可思議的我,打算重新走到入口處看一看招牌的時候——

    上衣口袋里傳來不合時宜的震動。那是有人打電話來的震動。

    奶奶就擔心我了嗎?

    一定是這樣的,一邊輕輕嘆口氣一邊拿出手機。液晶顯示屏上顯示的卻是未記錄的電話號碼。

    “——你好?”

    馬上得到了回應,“啊,原君!”

    是女人的聲音。我知道了——話說這是,幾個小時前才聽過的聲音。市立醫院的水野小姐。

    “剛才說的事,我已經打聽到了哦。”

    “唉。真快呀。”

    “因為正好逮到喜歡閑聊的萬事通前輩,馬上問了問。前輩說她也是從別人那聽說,所以也不能保證是百分百正確的情報。但是從報告等正式文件調查又很困難,所以這樣也沒關系嗎?”

    “是的——”

    握著電話的手,不自覺地加大了力度。不知道為何,身體再次顫抖著。

    “請告訴我吧!”我一邊這樣回答著,視線卻無法離開窗子里面的人偶。

    “上周的周——確實有個患者去世了。”

    水野小姐說道。

    “是個女中學生。”

    “啊啊。”

    “好像是在別的醫院做了大手術之後,才轉到我們這邊的。手術很成功,恢復得也很順利,但是忽然情況惡化了……連想辦法挽救的時間都沒有。好像是個獨生女,父母那邊也因此而亂成一團。”

    “名字呢?”

    將微暗的光線中凝視著我這邊的少女的雙眸,試著與“虛空之蒼瞳”重合在一起,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問道。

    “那個孩子的名字叫做什麼?”

    “那個呢……”

    回答著我的水野小姐的聲音,由于信號的問題,聲音斷開了一小會。

    “這也是從同一個前輩那里聽到的,雖然她也說得含糊不清的……但是,大概是這個名字。”

    “——好的。”

    “去世的孩子,名字叫做misaki或者是masaki。”
作者: X_U    時間: 2012-2-3 04:01 PM

Part1 Chapter 4
May Ⅲ

    1

    我再次站在御先町“夜見之黃昏,虛空之蒼瞳。”的面前,是在第二周的周五,這次是在將要接近黃昏的時候——

    上周來到這里完全是個偶然。

    毫無目的地在街上閑逛,偶然間發現這里,但是這次情況有些不同。說起來,開始的時候也打算過來但是卻沒有來。因為有別的目的所以就動身了,最後,沒想到又來到了這里。

    到太陽落山還有一段時間。但是,這里的光線已經很符合“黃昏”這個詞了。在發出紅色光芒的夕陽中,假如現在有認識的人從對面走過來,似乎也沒辦法馬上就能認出是誰呢,那種……

    早失去了當初的目的。放棄吧回去吧。這樣想著,正準備往回走的時候,突然發現,就在我的眼前,之前那塊寫著“夜見之黃昏……”的招牌出現了。

    仿佛被它吸過去似的朝那邊走去。橢圓形的展示窗里面和上周一樣,擺放著美麗的奇特的只有少半身的少女人偶,那個“虛空之蒼瞳”空洞地映照著我的身影。

    這里是什麼地方呢?

    里面究竟是什麼樣子呢?

    從那之後這件事便成為我無法釋懷的事情中的一個——

    無法抵抗內心的好奇心,心里的某個角落在追逐著當初的目標,于是我推開了招牌旁的人口的門。

     啷,響起沉悶的門鈴聲,我戰戰兢兢地走了進去。這里比外面的黃昏更像黃昏,以微暗的間接照明為基調,房間比大致相像中的更深,而且往里走發現那里設置了更寬敞的空間。帶有一點點顏色的聚光燈在各處投影出小小的光圈。被照亮的是,大大小小的各種各樣的人偶。有身高超過一米的大型人偶,也有很多稍小一些的人偶……

    “歡迎光臨。”

    迎客的聲音。

    走進去的左邊——正好在展示窗內側的地方有一張細長的桌子,可以看見那里有個人影。穿著深灰色的衣服,仿佛要融入店內的微暗一般,從聲音的語調來推測,應該是個女人,而且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婆婆。

    “啊……你,你好……”

    “哎呀,這麼年輕的男生來這里還真是少見呢。是買東西嗎?還是……?”

    “那個,偶然從店門口經過,很好奇是個什麼樣的店呢。這家店……是什麼店呢?”

    桌角上有本陳舊的登記本。在那前面立著一塊小小的黑板,用黃色的粉筆寫著“入館費五百元”。我把手伸進校服口袋里摸索著,掏出零錢。

    “是中學生。”

    老婆婆問道。

    我略微一震,端正了姿勢。

    “是的,夜見北的。”

    “那半價就可以了哦。”

    “啊,好的。”

    走到桌子前,按照半價交了入館費。伸出手來接過錢的是滿是皺紋的蒼老的手掌,從微暗的燈光中透出的對方的臉,這個時候終于能夠看清楚了。

    雪白到好看的頭發,彎曲成鉤狀就好像魔法師一樣的鼻子。因為戴著深綠色眼鏡片的眼鏡,所以無法看清她的眼神。

    “那個,這里是……人偶店……嗎?”

    我一字一句地詢問道。

    “人偶店……是呢。”

    老婆婆微微側頭,含糊不清地回答道。

    “算是吧,可以說一半是店鋪,一半是展示館呢。”

    “——哈啊。”

    “也有賣的商品,但是價格可不是中學生能買得起的哦。不過,可以隨意觀賞。也沒有其他的客人……”

    說完老婆婆用兩只手撐著桌子慢慢地探出身,把臉靠近我。就好像如果不這麼做的話就看不清楚似的。

    “如果你需要的話,也可以給你倒茶哦。”

    保持著這種可以感受到對方氣息的距離,老婆婆說道。

    “里面有沙發,所以如果累了的話可以坐下來休息一下。”

    “好的。啊,不過茶就不用了。”

    “這樣哦。請慢慢看。”

    店內——或者應該說是“館內”吧——放的音樂是和燈光同樣微暗的弦樂樂曲,演奏主旋律的似乎是大提琴。這首不知在哪里聽過的有些印象的曲子,只覺得是首悲傷的曲子的我,在這方面的修養一定還很不夠。因為在被告知這是大師的古典名曲,以及這是在九年代發表的備受矚目的曲子的時候,我也只是說了句“這樣哦”表示知道了而已。

    把礙事的書包放在里面的沙發上,我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參觀了各處陳列的人偶。

    開始的時候我還忍不住時不時地偷瞄一下桌子那邊的老婆婆的行動,不過,不一會兒就完全顧不上她了。完全被人偶們吸引了,根本顧不上別的。

    在微暗的室內黃昏下,有的站著,有的坐著,有的臥躺著。有的像是受到驚嚇一樣睜大眼楮,有的半閉眼瞼陷入沉思中,有的則是沉沉睡去……

    那些人偶大多數被做成美麗少女的模樣,不過當中也有少年,也有動物。還有一些東西采用了把人與獸混在一起的不可思議的造型。不只是人偶,牆壁上還裝飾了很多畫——幅描繪著不知是何處的夢幻風景的油畫非常顯眼。

    不只是展示窗里的人偶,大約有半數的人偶都是之前所說的那種“球體關節人偶”。手腕、肘部、肩、腳腕、膝蓋、襠下……各部分的關節都是用球體做成,能夠自由的活動,擺成各種姿勢,營造出某種獨特的淒美氛圍。

    要怎麼形容才恰當呢?雖然有一種冷冷的或者是淡淡的真實感,但是卻不是真實存在的。

    表面看起來像人,實際上和人並沒有相似之處。在這個世界上存在,實際上卻不屬于這個世界。——就好像在這邊世界與那邊世界之間微妙的地方,勉勉強強以這種形態存在著……

    不知不覺。

    我不斷地深呼吸著。自己必須代替無法呼吸的他們還有她們呼吸空氣,不知不覺我已經開始陷入這種奇妙的想法中。

    對于這類型的人偶,我有一定的了解。

    在父親的藏書室中看到德國人偶制作師漢斯‧貝魯梅魯的照片集,大概是在即將升上初中之前的寒假。多多少少受到這個的影響,在日本似乎也很流行制作同種類型的人偶,而且也在好幾本照片集中見到過——

    如此靠近實物’而且還能看到這麼多個,這還是第一次呢。

    我有意識地深呼吸。就好像如果不這麼做的話,最終連自己的呼吸也會停止一樣。

    大部分的人偶,會附上一張寫著制作者名字的紙片。牆上的畫也是如此。雖然都是一些我不認識的名字,不過說不定也有一些是我認識的呢,也許這些名字當中也有一些著名的作家呢。

    【請這邊走。】

    就在我看完了陳列的所有人偶,準備回到沙發那里拿回我的書包的時候,發現在房間最深處的一個角落的牆上,貼著一張標有箭頭的紙。

    文字旁邊的箭頭指向斜下方。咦?帶著疑問重新仔細地看了看,發現那里似乎有樓梯通往地下室。

    我轉過頭看看了老婆婆。

    她坐在桌子前面微暗的燈光下,一直低著頭一動也不動。睡著了嗎,還是正在思考著什麼事情呢?總之——

    明明白白地寫著“請這邊走”,所以應該也不算是我自己擅自走下去的吧。

    我一邊不停地用力深呼吸,一邊輕輕地走向樓梯。

    2

    地下室的空間比第一層要小很多,簡直就像個地窖。氣溫也很低,真是冷到不行了。

    為了減少濕氣而開啟了除濕裝置吧。雖然一邊想著這種現實中的問題,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從腳開始往上竄的涼氣,有種往下走一層,身體的能量都被吸走了的感覺。從樓梯上走下來的時候,不知為何腦袋一陣眩暈,就好像身上背著看不見的東西,肩膀變得越來越沉重。

    和我那沒有確切依據的預想一樣,在那里等待著我的是與世隔絕的景象。

    與第一層一樣的微暗燈光,但是在比第一層更多的白色強光中——。

    古老的牌桌上、扶手椅上、壁櫥里、暖爐里,或者是床上……直接擱置了很多人偶。不是“人偶”,“它們是各種各樣的零部件”,這麼說應該更恰當吧。

    與展示窗中的少女一樣只有上半身的被擺上在桌子上,只有胴體的被擺放成坐在椅子上的樣子,好幾個只有頭部或手腕的被擺放在裝飾架上……就是這種景象。

    暖爐中立著好幾只手腕,椅子和架子下面伸出好幾只腳……

    這樣一番解說避免不了大家的責備,認為我很怪癖或惡趣味,但是我並不認為這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乍一看,包括零部件雜亂無章的擺放方式,整個空間布置都是毫無秩序的,但是,怎麼說呢,還是能夠感覺到具有在某些方面的一致性的美感——,不,也許這只不過是我自己的錯覺吧。

    除了白色牆壁中的暖爐之外,還建造了好幾個壁龕的凹處。當然那些地方也變成了放置人偶的地方。

    有著與展示窗中的少女極其相似的容貌,僅缺少右腕的人偶站在壁龕里。旁邊的壁龕里,放著一個合上像蝙蝠一樣的薄薄的翅膀,臉的下半部分被遮擋的少年。還有一對沒有胴體的美麗的雙胞胎也被放在壁龕的。

    馬上就要走到地下室的中間位置了,我更加有意識地反復深呼吸。每一次呼吸涼氣就浸進肺部,然後擴散至全身,我是不是離放置人偶的地方越來越近了呢。突然我注意到了。或者說——

    與一樓一樣流淌著微暗的弦樂樂曲。如果音樂聲停止的話,我是不是就能夠聽見在這個冰冷的地下空間里,那些人偶相互交談的秘密耳語呢——邊這樣想著……

    ……為什麼呢?

    為什麼我現在會在這里,會被這些東西包圍著呢?

    像這樣一本正經地自己問自己是理所當然的吧。

    啊啊。為什麼我現在才……

    ……當初的目的。說得難聽點,就是“跟蹤”。

    第六節課結束後,喜歡蒙克的望月優矢說我們兩個人的家在同一個方向,所以結伴走出了教室。然後和風間、索妏V  褂猩聿陌 〉耐尥蘗襯猩暗海ㄊ導噬蝦孟袷牆5啦康母呤鄭┌恢  巫叩攪艘黃穡 謖飧鍪焙潁 鋈淮幼呃鵲拇盎吹攪甦 諦T襖 募槊︰橢 耙謊 詠裉煜攣緄目緯炭 跡 兔揮諧魷止 嚀逶謔裁吹胤講幌輟 br />
    在那之後不久我的所作所為,如果被和我在一起的同伴看見的話,他們應該會被嚇到,然後對我說“又來了”吧。“那,我先走了。”我突然說道,說完便跑開了,把他們丟在一邊。

    這周的周一和周二,連著兩天鳴都沒有在學校出現過。

    不會是真的受了很嚴重的傷吧?我越來越擔心了,但是,周三的早上她卻出現了,一副什麼事也沒有的樣子,像往常一樣坐在最後一排窗邊的位置,安靜地坐著一直都沒動過——點兒也沒看出有受傷或者生病的跡象呢。

    下午上體育課的時候,想著也許能和上周一樣在屋頂上聊會天,但是期待很快就落空了。她根本不在屋頂上。那天就那樣結束了,不過第二天周四和周五——也就是昨天和今天,有幾次找到了機會,多多少少也和她聊了一會。老實說,雖然希望有更多的時間和她好好說說話,想和她說更多的話也不知該怎麼做才好呢,就這樣一直猶豫不決,下不了決心。

    就在這個時候,在回家的路上正好看見了她的身影。

    一想起這件事,還是會覺得很不好意思。僅僅是因為當下的沖動,我采取了行動。飛奔著離開了校舍,朝著她前進的方向跑去,看到她一個人從後門走出校外的身影。雖然也可以大聲叫住她,但是我沒有這麼做,而是默默地跟在她後面。

    總而言之,這個就是,當初的目的——“跟蹤”的起因。

    對于校外馬路的熟悉程度還沒有十足的把握,好幾次跟丟了又重新找到她的蹤影,就這樣一直追逐著鳴的背影。雖然也想過要在可以假裝自然地和她打招呼的距離的時候叫住她,但是為什麼直到最後都沒有縮短我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呢?怎麼說呢?因為這麼做的話就好像跟蹤她這件事情本身變成了目的一樣……

    然後——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黃昏,最終還是完全失去了鳴的蹤影,這就是之前說的事情。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要如何走出去,就這樣等注意到的時候已經走到了這里——御先町的“夜見之黃昏,虛空之蒼瞳”。

    見崎鳴。

    圍繞在她身上的不協調感——也可以說是“謎”吧——從上學的第一天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周多,這段時間里這種感覺慢慢地變強變大,現在在我的腦海中,已經形成了某種“形狀”。

    但是,又沒辦法明確地把握它。不明白的事情和無法判斷的事情堆積如山……不,不明白的事情絕對比較多。還有上次水野小姐告訴我的事。有什麼辦法可以停下來就好了,考慮得再多也還是很難解決……老實說,我現在幾乎已經走投無路了。

    直接向本人詢問是最快的捷徑,我也知道這個道理。但是知道是知道……

    “……啊……”

    我不自覺地發出驚呼聲,是因為建造在地下的異樣的空間里,發現了至今為止還沒有看過的,放在最里面的東西,那個是——

    立在那里的是,足足有小孩子那麼高的縱向長的涂黑的六角形箱子。

    ——棺材?沒錯。那就是棺材。西洋式的大型棺材靜悄悄地安放在那里,然後那里面……

    暈眩的頭部強烈地搖晃著,我一邊用兩手摩挲著已經冰冷的肩膀,一邊向那個棺材走近。裝在里面的人偶——與這一層里的其他人偶的風格有些不同,這個人偶沒有眼楮。

    這是一個手、腳還有頭部,所有的零部件都很完美的少女人偶,穿著蒼白而輕薄的裙子,躺在棺材中。

    比真人體型要小一點。我想可以確信的是,我知道有個人和這個人偶幾乎長得一模一樣。所以說……

    “……鳴?”

    發出的聲音微微地顫抖著。

    “為什麼會這樣……”

    與人偶一模一樣的是鳴。

    雖然頭發的顏色是褐紅色,和鳴不一樣,而且頭發長度在肩膀以下,但是那張臉,加上那個身體……所有的一切都和我所認識的鳴一模一樣。

    右邊眼楮直直地看著空中,那就是“虛空之蒼瞳”。左邊眼楮隱藏在頭發里。比真正的鳴更像白蠟的膚色。淡紅色的嘴唇微微張開,看起來就像是現在正在訴說著什麼的樣子……

    ……說什麼。

    對誰。

    究竟,你……

    我輕輕地用手抱住越來越覺得暈眩的頭,就這樣一直呆呆地且沉醉地站在棺材前。——這個時候。

    理應無法聽到的她的聲音,卻突然傳人了我的耳朵里。

    “唔。你不討厭這種東西嗎,原君?”

    3

    當然不是棺材中的人偶在說話,也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即使是一瞬間,我也陷入那種錯覺當中,不是我說得誇張,那種驚嚇就像是肺部發生爆炸一樣。雖然我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但是視線卻仍然被人偶的嘴唇強烈地吸引住了。

    呼……,接下來卻聽到了輕輕的笑聲。當然,這個時候人偶的嘴唇完全沒動。

    “為什麼……”

    接下來還是她的聲音。

    “為什麼你會在這里?”

    這個是見崎鳴的聲音,一定不會錯的。這個聲音果然是從眼前的人偶那里傳來的。

    幻聽?難道說,這個……

    我松開抱著頭的兩只手,用力地搖著頭。就這樣重新看看人偶。

    ——于是。

    拉開暗紅色簾子,就站在我眼前,從那個棺材的後面走出來。她——真正的見崎鳴,默不作聲的現身。

    雖然穿的並不是裙子,而是夜見北的制服,但是在我眼里,她看起來完全就像是立在那里的人偶的影子實體化之後現身的樣子。

    不自覺地發出“唔唔”的低吟聲。

    “為什麼……”

    “我並不是想嚇唬你才躲起來的。”

    鳴說道,說話的語氣一如既往地冷淡。

    “踫巧今天你也到這里來了,只是這樣而已。”

    ——這樣說著的你,到底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或者說為什麼忽然從那種地方出現啊。真是的……

    鳴安靜地走到棺材前面。沒有帶書包。停了下來,轉頭看了一眼後面的人偶。

    “覺得很像。”

    她向我問道。

    “——啊啊,嗯。”

    “確實……很像吧。但是,這只是我的一半。說不定不是一半,也許一半都不到。”

    這樣說著的她,慢慢地朝人偶伸出了右手,將褐紅色的頭發攏上去。隱藏的左眼就這樣露了出來。那里並不像鳴那樣帶著眼罩,而是與右眼相同的“虛空之蒼瞳”。

    “為什麼你會在這里。”

    我終于開口詢問她,鳴忽然從上至下地輕撫著人偶的臉頰。

    “偶爾下來而已。因為我不討厭這里。”

    ——就算她這麼說也還是不明白呢。

    完全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麼她會出現在這個建築物里?

    “話說回來,這個問題應該是我問你吧。”

    離開了人偶的棺材,鳴向我這邊轉過身來。

    “為什麼你——原君今天會來這里?”

    我當然也不能告訴她,我是從學校一路跟蹤你過來的。

    “之前就很在意這家店。上周偶然間從這里路過發現了這家店呢。所以今天決定進來看看……”

    鳴的表情沒有什麼特別的變化,點頭說了句“這樣”。

    “真是有趣的偶然呢。——像這種在展覽館里的人偶,也有人會覺得很惡心吧。原君好像不這麼認為呢?”

    “嗯,算是吧。”

    “你怎麼看呢?進來看過之後。”

    “覺得很厲害。雖然說不太清楚,但是很漂亮,感覺不像是這個世界的東西,一看到它們,胸口就會騷動不安……”

    拼命尋找著合適的詞語,但是還是笨嘴笨舌的。鳴沒有回應我什麼,朝著牆上幾個壁龕中的一個走去。

    “我最喜歡這個孩子了。”

    鳴看著壁龕說道。那里放的是不久前我才看過的漂亮的結合在一起的雙胞胎的人偶。

    “非常寧靜溫柔的臉。像這樣連結在一起,還能如此安心,真是不可思議。”

    “不正因為連結在一起才會覺得安心的嗎?”

    鳴嘟囔了一句“不是吧”。

    “如果是因為沒有連結在一起才安心的話,就不會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了。”

    “唔——嗯……”

    一般來說不是反過來才對麼?我雖然這樣想著但是沒有說出口,一直觀察著她的行動。我正想著她接下來是不是會再次轉向我這邊的時候,她突然這樣說道。

    “你很在意吧,我的左眼為什麼會帶著眼罩。”

    “啊……沒有……”

    “那就讓你看看吧。”

    “咦?”

    “那就讓你看看吧,眼罩下的真面目。”

    鳴一邊這樣說著,一邊用左手手指的指尖放在白色眼罩的邊緣。右手手指的指尖摘掉掛在耳朵上的細繩。

    我大吃一驚,驚慌失措,但是視線卻無法從她手上的動作移動——直在流淌著的弦樂樂曲,不知何時停了下來。在這個異樣的萬籟俱寂的地下室中,只有沉默的人偶包圍著我們,有種正準備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的感覺,我驚慌失措地把這些想法打消了……

    ……不一會兒。

    鳴的眼罩取下來了。在看到她露出的左眼之後,我倒抽了一口氣。

    “那,那個是——”

    虛空之,蒼瞳。

    “那個是,裝上去的假的眼楮?”

    與棺材中的人偶一樣。

    目不轉楮地看著我的她的右眼,那明顯材質不同的黑色瞳孔。與人偶的眼窩中瓖嵌的瞳孔相同,閃耀著無機質光芒的蒼之瞳,在那里……

    “我的左眼就是‘人偶之眼’。”

    仿佛喃喃自語一般,鳴輕輕地說道。

    “因為會看到一些看不見反而更好的東西,所以平時會遮起來。”

    ——她這樣說道。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也不知道理由。

    頭再次開始眩暈。呼吸也有點混亂,感覺心髒就在耳邊發出鳴叫聲一樣。相反的身體卻比之前更覺得冷了。

    “不舒服嗎?”

    被這樣問道,我慢慢地搖搖頭。鳴微微眯起那只不是“人偶之眼”的眼楮,“不習慣的話,也許是因為這種地方不太好呢。”

    “不太好?”

    “人偶……”

    鳴說到一半便不再繼續往下說,重新戴上了眼罩。然後更正道。

    “人偶呢,是很空虛的呢。”

    夜見之黃昏,虛空之……

    “人偶是空虛的,身體和心都是,非常的空虛……空空如也。那是‘死’都能穿過的空虛。”

    仿佛要悄悄地揭開這個世界的秘密一樣,鳴繼續說道。

    “空虛之物,必須要用什麼東西來填滿。如果是在這種閉合的空間里,被置于這種平衡狀態下的話……更是這樣。所以呢,在這里呆著不覺得有種被吸走了的感覺麼?從自己身體里面,各種各樣的東西。”

    “啊啊。”

    “雖然習慣了的話也就沒什麼了一走吧。”

    鳴說完便從我身旁走過來,走向樓梯。

    “上面會比這里好一點。”

    4

    入口處的桌子旁,沒有看到之前的老婆婆。到哪里去了呢?去洗手間了麼?弦樂樂曲也停下來了,微暗的店內一館內安靜得令人害怕。怎麼說呢,這就像是“死”從某個地方穿過的感覺……

    鳴好像完全不害怕一樣,坐在我放書包的沙發上。我一句話也沒說,跟著坐下來,正好和她斜著面對面坐著。

    “經常來這里?”

    沉默一陣之後,我先問道。

    “——算是吧。”

    像是低聲自語一樣,鳴回答道。

    “家在這附近麼?”

    “算是這樣吧。”

    “這里,外面的招牌上寫著‘夜見之黃昏……’,是這家店——展覽館的名字吧。”

    鳴一言不發地額首。我繼續說道,“‘工作室m’呢?招牌下面有這樣的牌子。”

    “指的是二樓人偶工作室。”

    “都是在那里制作的呢,這里的人偶。”

    “kirika的人偶呢?”

    鳴補充道。“kirika?”

    “漢字寫作霧雨的‘霧’,果實的‘果’。就是霧果呢。——在上面的工房創作人偶的人。”

    這麼說起來,附在陳列的人偶上的紙條,寫著制作者名字——“kirika”或者是“霧果”——好像是有幾個。大概掛在牆上的油畫上也有吧。

    “地下室的人偶也是麼?”

    我朝里面的樓梯看了看,“那里的人偶都沒有貼制作者名字的紙條。”

    “大概全部都是霧果的作品吧。”

    “棺材里的那個也是?”

    “——沒錯。”

    “那個人偶,為什麼——”

    這個問題,我無論如何都想知道答案。

    “為什麼和你那麼像?”

    鳴微微地歪著頭,說了句“誰知道呢”搪塞過去了。——假裝不知道?唔。我是這麼覺得的。

    當然應該是有原因的。當然她應該是知道的……但是——

    我輕輕地吸氣,視線落在自己的膝蓋上。

    想要問的事情還有很多。但是,要怎麼問才好呢?從哪個問題開始問好呢?——就算我再怎麼想也無濟于事吧。最優的選擇就是找一些應該可以得到答案的問題吧……

    “在屋頂上和你說話的時候就想問你了。”

    終于下定了決心,于是我開口問道。

    “第一次在醫院的電梯里遇到你的時候,你拿著的東西——那個也是人偶吧。”

    之前都是冷淡地拒絕回答這個問題,但是今天鳴的反應卻不一樣。

    “是呢。——沒錯。”

    “那個就是‘要送過去的東西’麼?”

    “——沒錯。”

    “你乘電梯到了地下二層呢。你要去的地方該不會是太平間吧?”

    于是鳴仿佛在逃避什麼東西似的避開了我的視線,一陣沉默。至少沒有直接說“NO”。我是這麼覺得。

    “那天——四月二十七日,那家醫院里有個女生去世了呢。那個孩子……”

    也許是因為光線的關系吧。鳴的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看起來如同白蠟一般。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微地顫抖著。

    啊啊……她現在這個樣子,不就變得和地下室的棺材中的人偶一樣了麼?這種荒唐的想法忽然浮現在腦海中,自己也嚇了一跳,心微微一顫。

    “……那個,那個。”

    我一邊結結巴巴地說著,一邊在腦海中搜尋著合適的詞語。

    “那個呢,但是那個……”

    根據上周周六,水野小姐打來的電話得知的信息——問題就是那天,在醫院里去世的不知是名字叫做“misaki”還是“masaki”的女生。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意味著什麼呢?要給這件事想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並不是那麼困難的事,盡管如此……

    “見崎你,有沒有姐妹?”

    終于下定決心這樣問她——會兒之後,鳴的視線依然看著別處,沉默地搖搖頭。

    ——好像是個獨生女,父母那邊也因此而亂成一團。

    那個時候,在電話里水野小姐確實這麼說了。

    死去的孩子是獨生女。鳴也沒有姐妹。盡管如此也不是沒有想過別的可能。如果沒有姐妹的話,有可能是表親,或者……考慮了很多的可能性。

    就和“misaki”或者是“masaki”這個名字的問題的一樣。也許是偶然,也許是必然。或者是什麼地方弄錯了,就這樣被傳來傳去也說不定……

    “那,是為什麼呢?”

    我用一種假裝輕松的語氣詢問道。

    “究竟是為什麼呢?”

    鳴把視線轉回我這里,回答道。不是“人偶之眼”的那只漆黑的眼楮,怎麼說呢?好像看穿一切的樣子,有種冰冷的感覺。于是不由自主地,這次換我逃避她的視線了。

    兩只手臂上微微冒起了雞皮疙瘩。腦袋中,感覺像是被無數小蟲子纏繞著,發出沙沙的響聲。

    ……是什麼呢?究竟是什麼呢?

    再次有意識地深呼吸,同時慢慢地看了一遍陳列著的人偶。好像它們都在注視著我一樣。桌前的老婆婆還是沒回來……忽然想起,十幾分鐘前還在那里和老婆婆說過話。交談中有句話,現在才回想起來。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啊啊,我依然覺得混亂。等等——不,應該是非常混亂。

    更用力地吸了一口氣之後,把目光轉向鳴。在燈光下,有那麼一瞬間,把坐在沙發上的她看成是全黑的影子。讓我回想起了,第一次在教室里見到她的時候的感覺。沒有清晰的輪廓,存在感薄弱的“影子”……

    “除了這件事情,你想問的事情還有很多吧。”

    鳴說道。

    “啊,那……”

    “已經不能再問了。”

    對于我想直接問的問題,她馬上給出了回答。我的目光停留在她別在胸前閃著光的姓名卡上。滿是污漬和褶皺的淡紫色襯紙上,用黑筆寫著“見崎”兩個字——

    我用力地閉上眼楮,然後再張開,想讓自己平靜下來。

    “從轉校過來之後,不知有多少次感覺怪異了。而且……所以呢,那個。”

    “所以說小心一點為妙。”

    鳴一邊用指尖輕撫著眼罩的邊緣,一邊輕輕地吐了一口氣。

    “所以說不要離我太近比較好呢……不過,也許已經來不及了。”

    “來不及是指什麼?”

    “看來你還是什麼都不知道呢,原君。”

    鳴再次輕輕地吐了一口氣,慵懶地靠著沙發。

    “有這樣一段故事。”

    沉默了幾分鐘之後,開始繼續往下說。

    “這是以前……在二十六年前的夜見山北中學三年三班的故事。——這個也是從別人那里聽來的吧。”

    5

    “距今二十六年前,夜見北三年級有個學生。這個學生,從一年級開始一直受到大家的喜愛。學習優秀運動萬能,在畫畫和音樂上也都很有才能……但是並不是那種令人討厭的優等生呢,對任何人都很溫柔,也有恰到好處的脆弱之處……據說,無論是同學還是老師大家都很喜歡他。”

    鳴一直盯著空氣中的某一個地方,靜靜地說道。我沉默著傾耳聆聽。

    “但是呢,升上了三年級,班級換成三班之後,那個孩子在第一學期開始,正好剛滿十五歲的時候,忽然死掉了。據說是一家人乘坐的飛機發生了墜機事件,不過還有很多種傳言。也有的說不是飛機墜機而是車禍之類的,還有的說是家里發生了火災……還有很多不同版本。

    “總之就這樣,班里所有人都受到了沉痛的打擊。騙人的,難以置信……大家都沉浸在這無盡的悲傷當中,但是這時候,突然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

    鳴往我這邊看了一眼,但是我依然沉默不語。不知道要做何種反應’現在心里只是充滿了困惑。

    “那家伙才沒有死呢。”鳴輕輕地繼續說道。

    “大家看,現在不是也在那里麼。然後指著那孩子的課桌說道,大家看,那家伙就坐在那里哦,還活著呢,正好好地坐在那里……

    “就這樣,接連不斷地出現對這些話表示贊同的學生。真的,那家伙沒有死,還活著,現在也坐在那里……就像是連鎖反應一樣,這種說法在整個班級里蔓延開來……

    “班級中受歡迎的人忽然以那種形式死去的現實,任誰都不願意相信,不願意接受吧。不是不能理解他們的心情吧。但是一但是,問題是呢,據說在那之後一直維持那樣。”

    “——那樣?”

    從她開始說這段故事到現在,我還是第一次開口提問。

    “那個是……”

    “在那之後,班里所有人都裝出那孩子現在還活著的樣子。現在也還是作為這個班級的一員坐在教室里,好好地活著。所以呢,今後大家也要一起努力哦,大家一起迎接畢業的那天吧,裝出這種樣子……”

    ——大家一起好好度過最後一年中學生活吧,一起努力吧。

    鳴把二十六年前“老師”的話重復了一遍。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在第一天上學的早上,久保寺老師把我介紹給班里的同學的時候也聽到過。

    ——大家一起努力吧。然後到了第二年的三月……

    最後在這樣的狀態下,三年三班的同學們度過了他們的中學生活。那個死掉的孩子的桌子就這樣被保留了下來,同學們偶爾和他說話,一起玩游戲一起上學什麼的……當然,這全部都是裝出來的。畢業典禮的時候,校長還特別為那孩子準備了座位。

    “我說,這些都是真的麼?”

    我忍不住問道。

    “是傳言或者傳說之類的?”

    鳴什麼也沒說,繼續淡淡地說下去。

    “畢業典禮之後,在教室里拍了畢業照,全班同學和任課老師一起。然而事後,看到沖洗出來的照片的時候,大家都注意到了。”

    鳴停頓了一小會後,這樣說道。

    “據說在那張集體照的角落里,拍到了實際上不應該存在的那個孩子的身影呢。像死人一樣蒼白的臉,和大家一樣站在那里微笑著……”

    啊啊,果然是傳說之類的麼。也許是“夜見北的七大不可思議事件”。

    中的一個。——不過,還真是能讓空氣凝結的話題呢。

    雖然這樣想著,不過怎麼說呢,還是忍不住輕輕笑了出來。為了忍住笑意,臉頰微微地抖動著。鳴始終面無表情。

    就這樣盯著某個地方沉默了好一陣子,好幾次輕輕地上下聳了聳肩膀……最後,低聲補充道。

    “那個孩子個死掉的學生呢,名字叫做misaki。”

    這件事出乎我的意料。

    “misaki?”

    我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

    “那個是……姓氏?那名字呢?是男生?還是女生?”

    “誰知道呢。”

    不知道麼,還是知道卻不想說呢。從略微歪著頭的鳴臉上的面無表情,根本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雖然也有人說不是misaki,而是masaki,不過這麼說的還是佔少數。我想應該不是masaki,果然還是misaki吧。”

    ……二十六年前。

    我在心里反復回味著剛才鳴說的話。

    ……二十六年前,夜見北三年三班有一名叫做misaki的受歡迎的學生……

    ……啊,等等。等等。

    我想起來了。

    說到距今二十六年前,不就是媽媽——十五年前去世的媽媽,理津子上中學的時候那會麼?說不定……

    我的反應有些微妙的變化,不知道鳴是否注意到了。她再次靠向沙發背,用同樣冷淡的語氣這樣說道。

    “這個故事呢,還有後來哦。”

    “後來?”

    “話說回來,剛才說的那些就像是開場白一樣呢……”

    她正說著的時候,我擱在沙發上的書包里,響起一陣吵鬧的電子音。那是手機的來電鈴聲。我好像忘記把它設置成振動模式了。

    “啊。抱歉。”

    急忙把手伸進包里,把手機拽了出來,屏幕上顯示著“夜見山‧外公外婆家”。也不能不管它,所以接起了電話。

    “啊啊,恆一?”

    正如我預計的一樣,傳來的是外婆的聲音。

    “你在哪里呢。都這麼晚了……”

    “那個,對不起,外婆。從學校出來回去的時候稍微繞了點路……唔,馬上回去了。——身體情況?唔,沒事的。不用擔心哦。”

    慌慌張張地掛掉電話的時候,店里又開始播放起一度消失的弦樂樂曲。哎呀,一邊想著一邊轉過頭去,發現老婆婆不知什麼時候又回到入口處的桌子前。她正看向我這邊,但是還是看不清隱藏在厚厚眼鏡片下的眼神。

    “討厭的機器。”

    鳴看了看我手上的東西,皺著眉表現出厭惡的樣子。

    “無論在哪里都能聯系上,都會被抓住呢。”然後她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什麼也沒說便朝里面的樓梯走去。——為什麼?又一次走向剛才那個地下室的房間嗎……?

    追上她麼。但是,如果追上去了,她的身影卻從那里消失了的話……喂,你沒事吧。在想什麼荒唐事呢。——那是不可能的。當然不可能。所以呢……不,但是……正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差不多到打烊的時間了哦。”老婆婆含糊不清地對我說道。

    “好啦,今天就請回去吧。”
作者: X_U    時間: 2012-2-3 04:02 PM

Part1 Chapter 5
May IV

    1

    5月25日 (周一)

    5月26日 (周二)

    第一科 英語

    第二科 社會

    第三科 數學

    第一科 理科

    第二課 語文

    第二周,在教室的公告欄上看到了這樣的日程表之後,“啊啊,這樣哦。”,我只是漫不經心地說了這麼一句。

    五月下旬——一般的學校都會在這個時候進行期中考試。下周周一和周二兩天,只考主要的五個科目。

    一直忙碌于搬家、住院和轉校的事情,總覺得反而對這些稀松平常的事情感覺麻木了。我自己是這麼覺得的。

    從開始上學到現在大約已經過了兩周了,當初的緊張感已經少了很多,但是還沒有融入新的團體。也交到了幾個可以閑聊或者開開玩笑的朋友,這個學校的步調或者說節奏都和之前的學校很不一樣,不過我漸漸地也能夠適應了。按照現在這個狀態,應該可以毫無阻礙地這里生活到明年三月份吧,我是這麼覺得的。

    ——但是。

    在這當中有一件事,無論如何都沒辦法不在意——

    圍繞著見崎鳴的,無法明確抓住那種“形態”的不協調感。如果說,緩緩地播放著不算難聽的寧靜的旋律看作是這個學校的日常形態的話,在那當中卻響起了不絕于耳的不協調之音,就像是這種感覺吧……

    “期中考試結束後,馬上就到升學(就業)指導周了啊。”

    敕使河原發著牢騷,焦慮不安地抓著茶色頭發。“又要和老師說那種老生常談的話題,真是超級郁悶的。”

    在一塊兒的風見,聽到他的牢騷後,干脆地說道︰“沒問題的。”。

    “這幾年,高中剛升學率高達95%哦。沒問題的。你一定也能考上高中的。”

    “你這是在鼓勵我麼?”

    “我倒是想這麼做。”

    “這不是在耍我吧?”

    “才沒有呢。”

    “哼。算了,總之,和你的腐之緣也就到畢業為止啦。我會很堅強的。”

    敕使河原朝著“外表像個優等生”的青梅竹馬,裝作永別一樣揮揮手說道,然後再看看我這邊。

    “,你有什麼打算呢,高中的事。回東京嗎?”

    “啊啊,嗯。明年春天爸爸就從印度回來了。”

    “上那邊的私立學校?”

    這次是風見問我。

    “嗯,大概吧。”

    “真好呀,大學教授家的大少爺。要是我也能在東京上高中就好啦。”

    雖然索妏V 蓯欽庋底帕釗頌盅岬幕埃  遣 揮諧胺淼囊饉跡 禱壩鍥紗 洹 蘊乓膊換峋醯貌揮淇 br />
    “,反正你爸爸肯定有可靠的門路,都把路鋪到大學門口了吧。”

    “才沒那回事呢。”

    我立刻否定了他,他的猜想根本就是無的放矢。話說回來——

    在東京的時候所就讀的K**中學的理事長和父親好像是同一所大學中同一個研究所的前輩和學弟的關系,之前好像就是來往親密的朋友。而且,這次我轉校的事,是以明年會回到東京為前提采取的特殊處理措施。也就是說,就算這一年會在這里的公立學校上學,等到升高中的時候可以參加“從K**初中升入K**高中”的內部升學考試——大概就是這樣。

    本來不打算把這件事告訴大家的。因為任誰聽了一定都不會覺得是件有趣的事吧……

    這是五月二十日,周三放學後的事。

    第六節課結束後,我們幾個人一起結伴走出了教室,並排走在走廊上。今天,從早上開始,外面一直下著雨。

    “話說回來啊,這所學校,修學旅行是去哪里呢?”

    聽到我的問題,勒使河原皺著眉頭回答道︰“都告訴過你啦。”

    “去年去的啦,去了東京。我還借此機會上了東京塔呢。還去了台場呢。呢去過麼?東京塔。”

    ……還真沒去過。

    “去年……一般不都是三年級去的麼?修學旅行啥的。”

    “夜見北都是定在二年級的秋天啦。以前好像是三年級去的。”

    “以前?”

    “啊……啊啊。對吧,風見。”

    “啊,嗯。好像是那樣呢。”

    怎麼說呢,他們兩個人的反應,感覺上好像有些遲疑。我假裝沒有注意到一樣地問道。

    “為什麼改成二年級的時候去呢?”

    “誰知道啊,那麼久之前的事了。”

    索妏V 荒頭車厴駁鞀卮鸕饋br />
    “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呢?”

    “馬上就要考試了,比起這個,還有空想那些事呢。”

    風見回答道。他停下腳步,摘下眼鏡,開始擦拭起鏡片來。

    “唔。在公立學校還有這樣的事呢。”

    為了等風見我也停下了腳步,把身子靠向走廊的窗戶,往外望去。這是在三樓的窗戶。如果不到眼前看,根本發現不了正在下著雨,校園里來來往往的學生們,大部分的人都沒有打傘。

    ——因為不討厭雨。

    想起鳴不知何時說過的話了。

    ——最喜歡嚴冬的冰雨。馬上就要變成雪之前的雨。

    昨天和今天都沒有看見她的身影。雖然周一來上學了,但是都沒有和她正面交談的機會。上周,在御先町的人偶展覽館遇到的時候的事情,也許是我自己把事情想得太過詭異了。那個時候她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

    她說過,關于“二十六年前的misaki的故”,“就像是開場白一樣”,果然還是很在意這些話啊。雖然我也覺得反正那只是“七大不可思議事件”之類的東西,但是,果然。她說的“還有後來”,究竟在這之後接下去還有怎麼樣的怪談故事呢。——話說,好像上上周,索妏V 諉朗蹩沃 笠加刑岬焦氨蛔韁淶娜唷閉庋幕啊br />
    “那個呢?”

    我裝作不經意的樣子,面對著他們,試著詢問道。

    “二十六年前的三年三班的事,你們兩個都知道嗎?”

    一瞬間,風見和索妏V 饗願械講話擦恕?梢鑰吹劍 礁鋈說牧成 諞凰布潯淶貌野撞野椎摹br />
    “啊,我說啊,,你……不是完全不信這一套的麼?”

    “你從哪里……從誰那里聽來的?”

    稍微思考了一下,還是決定不說出鳴的名字。

    “怎麼說呢,聽到別人在說。”

    我這樣回答道,“你知道多少?”

    風見馬上一本正經地朝我逼近。

    “那件事,你知道多少了?”

    “知道多少……大概只有開始那一點吧。”

    比我相像中還要強烈的反應,我稍稍往後退了一步。

    “二十六年前的三年三班有個受大家歡迎的學生,然後忽然死掉了……大概只有這麼多。”

    “只知道事件發生第一年麼?”

    風見喃喃自語地說著,然後往索妏V 潛嚦戳絲礎仁購釉 僮拋煲渙忱蟺謀砬欏br />
    “怎麼啦?三個人臉上都那麼嚴肅。”

    發出聲音的是偶然從我們旁邊經過的三神老師。也許是有事要商量吧,櫻木由佳利也在她身旁。

    “啊。這個那個,那個呢……”

    還沒有習慣在這種地方那麼近距離的和三神老師說話,所以覺得很不適應。就像是要制止沒辦法順利回答問題的我一樣,風見搶先一步走向老師。然後他直截了當地這樣說道。

    “剛才我們,在說事件開始那年的事情……好像已經有一些傳到原君耳朵里了。”

    “——是麼?”

    三神老師慢慢地點了點頭,然後輕輕地歪著頭,總覺得這個時候三神老師的反應也有種奇怪的感覺呢。這時聽到我們的談話的櫻木,她也和風見、索妏V 謊 桓蔽薹ㄒ種頗諦牡牟話駁難印br />
    “頭疼的問題……”

    三神老師低聲說道,一直也沒有再看我一眼。我第一次看到她這樣沉思的表情。我拼命地豎起耳朵聽,也只能聽見壓得非常低的聲音。

    “……不明白。但是……盡量悄悄地……果然現在……總之先看看情況……”

    2

    “外婆還記得二十六年前的事嗎?”

    那天,放學回家後,我馬上向外婆詢問道。

    她和祖父兩個人一起坐在走廊的藤椅上,眺望著雨中的庭院。“歡迎回來。”,她剛說完不久便聽到孫子提出的問題,“哈啊?”表示迷惑地眨著眼。

    “還真是久遠的事呢。二十六年前麼?”

    “嗯。媽媽那時候和我現在差不多的年紀——應該是在夜見北讀初三那年。”

    “理津子初三的時候……”

    外婆用手撐著臉頰,靠在藤椅的扶手上。

    “啊確實,班主任還是個帥氣的男老師……是社會科的老師,還在戲劇部還是什麼的擔任顧問。可以說是個熱血老師呢。是個同學們都喜歡的老師呢。”

    一邊慢慢地組織語音,一邊眯著眼楮望向遠方。身旁的外公,不住地點著頭。

    “媽媽在哪個班呢,三年級的時候。”

    “班級?——我想想。”

    外婆側眼望著外公,看見外公不住地點頭的樣子,輕輕地嘆了口氣。

    “如果是初三的活,好像是,三年三班吧……啊啊,是三年三班呢。”

    不會吧,心里這樣想著,但是聽到這個答案,不知為何我心里有種奇妙的感覺。想不通呢。並不是吃驚,也不是恐懼。——但是,那種感覺就像是,忽然在腳邊發現一個深不見底且巨大黑暗的洞穴一樣。

    “三年三班呢。確定嗎?”

    “被你這麼一說,我也不是很確定了。”

    在外婆說話的同時,外公還是點了點頭。

    “畢業紀念冊什麼的,還留著嗎?”

    “我想我們家是沒有。如果有也應該在陽介那里吧。出嫁的時候,那孩子應該把這些東西都帶過去。”

    “這樣哦。”

    不知道爸爸現在還把這些東西放在身邊麼。至少到目前為止,沒有印象曾經看過那些東西。

    “那,外婆。”

    我繼續詢問道。

    “二十六年前,媽媽在三年三班的時候,有沒有同班同學在事故中死去之類的事情發生?”

    “事故?同班同學……”

    外婆再次望向外公,然後目光不安地在院子里游走,最後“呼”的嘆了口氣。

    “說起來,好像是有回事呢。”

    半自言自語地回答道。

    “不過我想不起來是因為什麼事故了。是很好孩子呢,真是太可憐了,那個時候……”

    “名字叫什麼呢?”

    我不由自主地加強了語氣︰“是不是叫misaki?那個孩子。”

    “——不知道呢。”

    外婆再次不安地看著庭院,躲避我的視線。

    “misaki、misaki……”

    外公用嘶啞的嗓子低聲道。

    “你好,你好。”

    籠中能夠模仿人說話的八哥憐醬突然發出奇怪的聲音,著實嚇了我一跳。

    “你好,憐醬。你好……”

    “也許憐子記得更清楚一點呢。”

    外婆說道。

    “但是,憐子阿姨這個時候才三四歲吧。”

    考慮到兩姐妹的年齡差,差不多是那樣吧。于是外婆,“啊啊,沒錯沒錯。”忽然反應過來,用力地點點頭。

    “理津子要考高中,又要照顧憐子呢,那一年還真是辛苦呢。你外公每天就只知道工作工作,完全幫不上忙呢。”

    “對吧?”外婆說著,用力瞪著像跟班似的不知道在嘴里嘟囔著什麼的外公。

    “為什麼?為什麼?”

    憐醬用尖銳的聲音問道。

    “為什麼?憐醬。為什麼?”

    3

    憐子阿姨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晚了。所以晚飯都是在外面解決的。好像喝了不少酒似的,聞見那味道我就知道了,而且眼楮還有些充血,眼神迷離。

    “下周的期中考試,恆一君覺得自己能輕松搞定嗎?”

    憐子阿姨整個身子都陷在客廳的沙發里,好像是注意到我也同一個房間里,忽然這樣問道。說話的語調有些奇怪。雖然還沒有到“爛醉如泥”的程度,但是至少我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憐子阿姨。

    “不是啦。”

    雖然覺得很困惑,但是我還是老實回答了。

    “因為這也是必須好好努力學習才可以做到的呢。”

    “算了,我先去睡了。”

    憐子阿姨背過身去發出輕笑聲,然後一口氣喝光了外婆為她準備的玻璃杯里的冷水。遠遠看著她的背影,不自覺地——

    死去的媽媽,以前也曾經像這樣喝醉過吧,相像著這樣的事情。于是自然而然地,覺得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同時,有種快要窒息的感覺……

    “啊——啊,今天真是累死了。”

    憐子阿姨坐在沙發上痛快地伸了個懶腰。之後,帶著有些無精打采的眼神望著我。

    “成年人還真是不容易啊。很多方面呢,應酬啊人際關系之類的。而且……”

    “沒事吧,憐子?”

    外婆擔心地側著頭走過來。

    “還真是少見呢,這麼晚了都。”

    “今天這就睡覺了吧。明天早上起來再洗澡。——晚安。”

    憐子阿姨突然站了起來,這個時候,我終于下定決心叫住她。

    關于之前說到的二十六年前那件事,無論如何我都想馬上確認一下。

    “……憐子阿姨也知道麼?二十六年前的那個故事。”

    本來已經起身,挺起腰的她大吃一驚,又回到了沙發上。

    “唔。——很久以前流傳下來的故事呢。”

    “‘七大不可思議事件’之一?”

    “這個是另外一種哦。”

    “憐子阿姨也是上中學的時候才知道的嗎?”

    “沒錯。無意中從別人口中聽到的傳言。”

    “我媽媽讀初三的時候,正好就在那個三班嗎?”

    “——是之後的事了。”

    憐子阿姨一邊說著一邊撩開前面的頭發,慢慢地仰頭望著頂棚。

    “之後理津子姐姐才告訴我的……”

    “‘後來’呢?”

    我乘勝追擊,接二連三地提出問題。但是,憐子阿姨表情漸漸僵硬,然後忽然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就到這里吧,恆一君。”降低了聲調,這樣說道。

    “你是知道的吧,憐子阿姨。”

    “……”

    “對吧,憐子阿……”

    “像這種故事,總是喜歡添油加醋誇大事實呢。”

    她輕輕嘆了口氣然後轉過身去,這時候,從廚房的椅子上起身的外婆,用雙手捂著臉。那動作就好像是盡量不看、不聽我們的談話的樣子。

    “目前,恆一君還是不要太在意比較好。”

    憐子阿姨說道。站起來把身體挺直了,直直地盯著我這邊。恢復到我所熟知的冷靜的語調。

    “有些事呢,想弄明白要看時機是否合適——一旦錯過了,不如就這樣不知道還比較好吧。至少,在下一次時機來臨之前。”

    4

    第二個周四也是一樣,從早上開始就沒看到見崎鳴的身影。

    馬上就要考試了……她沒事吧?

    完全不了解鳴的學習能力還有學習成績。話說回來,在上課中她被點名讀課文或者是解題,像這樣的場景一次也沒見過呢。——但是,首先來說,按照現在這樣總是請假的話,出席數不就不夠了麼?

    如果把這些擔憂告訴她本人,也一定會馬上被她回嘴說“和你沒關系吧”。

    想著要不要直接和她聯系一下呢。但是,仔細想一下,轉校過來的我還沒有拿到《班級名冊》。所以她的住址和電話號碼我都不知道。雖然說如果想知道的話調查一下也是很容易的事……

    住址果然是在那個人偶店——不,人偶展覽館附近吧。而且像那天那樣,會時不時地到店里看看人偶吧。——沒錯——定是這樣的。

    在某個地方也有關系很好的朋友吧。

    眼罩下的左眼,是什麼時候的事呢,又是因為什麼事變成那樣的呢。也許本來身體就不太健康。因為這個,所以上體育課的時候總是在旁邊看著,也總是休假不去學校……啊啊不對,或者是……

    我總是憂心忡忡的樣子,不過班級中擔心著這種事的只有我一個人——或者說,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不去想。算了,因為這種事也不是從現在才開始的。

    在這當中——

    這是午休過後,為了上第五節美術課而向美術室所在的0號館走去的時候發生的事情。我無意之中回過頭仰望校舍的屋頂,發現了她的身影。

    上上周上學的第一天,她就坐在操場樹陰下看著我們上體育課,現在的情形幾乎和那個時候一樣。她就在四周圍繞著的鐵柵欄那邊,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和我在一起的是喜歡蒙克的望月,我只扔下一句︰“等等我。”然後就朝著我不久前才剛從那里走出來的鋼筋混凝土校舍——C號館的方向飛奔而去。沖刺似的跑上了樓梯,然後毫不猶豫地推開了通往屋頂的鋼制大門。

    ——就在這個時候。

    踫巧今天放進校服口袋里的手機,一邊發出悶悶的嗚嗚聲一邊震動著。什麼事?是誰?正好在這個時候打來電話……

    我走出了門外,一邊搜尋著鳴的身影,一邊拿出手機放到耳邊。

    打電話來的是索妏V br />
    “沒事吧,你。”

    “嗯?什麼事,忽然打電話來。”

    “覺得不妙了才給你打電話了。赤澤那家伙好像很焦躁不安呢,現在這樣也許會讓她更歇斯底里了。”

    “什麼意思?為什麼赤澤會這樣。”

    “我說啊,……”

    沙沙沙沙……被宛如沙塵暴一樣的雜音干擾著。但是我想這都沒關系,因為這個時候的屋頂,正呼呼地吹著強風。

    “……聽好了。”

    在風聲和雜音當中,勉勉強強能聽見索妏V 納簟br />
    “聽好了,。不要和不存在之人來往。很不妙啊,那樣。”

    ……什麼。

    在說什麼呢,這家伙。

    “還有……聽得見麼。喂,。”

    “——啊啊。”

    “還有呢,昨天說的二十六年前的事……你很在意吧。”

    “啊啊,是的。”

    “本來之後我想找你談談的,下個月再告訴你吧。所以說呢,總之這個月要全身心投人考試……”

    沙沙沙沙,嘎嘎嘎嘎嘎……雜音越來越大,突然手機信號也斷掉了。

    究竟是什麼,越來越不明白了。有些生氣地重新打電話過去,但是怎麼也接不通,于是我關掉了手機重新放回口袋里。看了看不停地刮著強風的屋頂,然後每個角落都檢查過了。

    ——但是,到處都沒有人的身影。

    5

    第二天,鳴和往常一樣出現在教室里。

    但是我卻沒有主動和她說一句話。並不是因為在意昨天敕使河原打來的電話——定不是因為這個,我想著。但是感覺上不只是沒有和她說話,好像連接觸都很抗拒呢——

    敕使河原也是,在那之後便沒有再和他說過一句話。雖然我很想找他問個清楚,但是他也許是想回避我吧,完全沒有接近我這邊。

    ——真是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第四個周六,按照慣例學校放假……我預約了市立醫院的門診,但是身體情況沒有什麼變化,所以打算取消預約延期一周再去。外婆應該也沒有什麼意見吧。過了這周就是期中考試了。最好還是稍微準備一下吧。也許能“輕松搞定”吧,不過說實話,我也是個非常小心謹慎……不,應該說非常認真的中學生呢。

    ……就是這樣。

    抑制住想要再次去御先町的人偶館看看的心情,最終哪里也沒去一直呆在家里直到周末的晚上——

    手機響了兩次。

    第一個電話是從遙遠的印度教之國打來的。用和上次一樣的語氣不斷重復說著“印度真熱啊”的父親陽介,主要問了一些譬如“在那之後,身體沒事了吧”之類的身體方面的問題。我告訴他馬上就要期中考試了,他馬上回答我說“嘛,差不多應付一下就行了”。這個父親到底知不知道他的兒子,咳,不是那種就算他允許了也不會差不多應付一下的人呢……

    第二個打電話來的人,有點出乎我的意料。是市立醫院的水野小姐打來的。

    “身體還好吧?”

    聽到她說的第一句話,我馬上就知道是誰了。同時,自然而然地感到緊張。

    “前段時間的事——不過其實也已經是兩周前的事了,還記得吧。四月末在醫院里死去的女生的……”

    “嗯嗯,當然記得。”

    “那個女生的事呢,之後我也一直很在意,所以稍微去確認了一下。果然呢,名字好像是叫做misaki。不是masaki而是misaki。”

    “misaki是姓氏嗎?還是……”

    “不是姓氏,而是名字呢。”

    不是“見崎”嗎。——那是什麼呢?

    “漢字怎麼寫呢?”

    “未來的‘未’,開花的‘’,未。”

    “未……”

    “姓氏好像是藤岡哦。”

    藤岡未麼?

    我不由地陷入沉思中。

    為什麼那個藤岡未是見崎鳴的“半身”呢?為什麼……

    “原君想了解這孩子的事的原因是?”

    水野小姐問道。

    “說好哪天要告訴我的吧。”

    “啊……那個,那個。”

    “並不是要你現在馬上告訴我。不過總有一天啦。”

    “嗯嗯……好的。”

    “話說回來,恐怖少年最近有看什麼書麼?”

    她突然轉移了話題,把約定的事丟到一邊。我一邊回答著︰“啊啊,有的。”一邊瞄著正好在我手邊的書。

    “我看看,文庫版的《洛夫克萊夫特全集》第二卷。”

    “哦哦。”聽到她用一如既往的語調碎碎念叨。

    “還真有興致呢。——學校那邊不是馬上就要期中考試了麼?”

    “嘛,在學習的空當看看。”

    雖然我這麼回答著,但是時間比例卻是完全相反的,在看小說的空當學習一小會才是真實情況。

    “真有出息呀,恐怖少年。”

    水野小姐愉快地說道。

    “真想讓我弟弟也向你學習一下呢。恐怖小說自然不用說,對于讀書一點興趣也沒有。腦袋里就光想著籃球籃球。我們姐弟之間平時基本上沒有交流。”

    “你還有個弟弟麼?”

    “有兩個呢。那個籃球少年的話,和原君是同一個班。”

    “啊,這樣啊。”

    “另一個已經上高二了,這家伙還是體育方面的肌肉男。除了漫畫以外什麼書都看。很有問題吧。”

    “哈啊。”

    怎麼說呢,難道不覺得周末一個人在房間看克甦魯神話的十五歲少年才是“有問題”麼……嘛,算了。

    話說回來——說到這個,想起來了。

    班里確實有個男生像水野小姐說的那樣。很高,曬得很黑,從外表來看很明顯是體育愛好者。雖然沒有和他說過話,不過說不定那家伙就是水野小姐的弟弟?

    也許在這小小的區域里,就算有這種巧合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吧。

    “那個呀,水野小姐……水野小姐上中學時,也是在夜見北麼?”

    我忽然想起來,于是試著問問看。

    “我是在南中呢。”

    她回答道。

    “我家正好在劃分中學校區的分界線附近,所以每年都不同,有時候是北中有時候是南中。所以呢,我和年紀大一點的弟弟都在南中,但是年紀小一點的弟弟在北中……”

    ……原來如此。

    這樣的話冰野小姐一定不清楚那件事吧。二十六年前關于misaki的故事。

    有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之後我們圍繞著共同的話題聊了一會閑話。

    6

    五月二十六日,周二。

    一學期的期中考試,第二天——

    從這一天的前一天夜里開始,已經是梅雨季節了麼?像梅雨一樣滴滴答答地下個不停。夜見北實施的並不是在校園內就要換鞋的“拖鞋制”雖然我覺得最近在學校里這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不過我還是第一次踫到。)。除了去體育館以外,在校舍內都可以直接穿著鞋走來走去——因此,在這種雨天,走廊和教室的地板上到處都是濕答答的鞋印。

    第二科和最後一科語文的監考老師都是班主任久保寺老師——

    發完考卷,“請開始答題”一聲令下,教室里馬上變得鴉雀無聲。只有鉛筆滑動的聲音,偶爾還有故意壓低的咳嗽聲和輕輕地嘆氣聲。雖然換了一所學校,但是考試中的氛圍不管到哪里都差不多呢。

    考試開始三十分鐘的時候,有學生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出了教室。感覺到有聲音和人影,反射性的往窗邊望去,已經看不到鳴的身影了。啊啊,又這麼快做完出去了麼。

    猶豫了一陣之後,最終我還是把答案放在桌上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就這樣沉默著準備走出教室——

    “已經做完了麼,原君?”

    久保老師把我叫住。我略微壓低聲音說道,“是的。那我先出去了……”

    “還有很多時間呢,是不是再檢查一下答案比較好呢。”

    “不用了。沒問題的。”

    感覺到教室里傳來低低地嘰嘰喳喳討論的聲音,于是我這樣說道。

    “因為我有信心。——我現在可以出去了吧。”

    我望著剛才鳴開上又關上的那扇門說道。久保寺老師一時語塞,最終放柔目光,說道。

    “這個隨你自己。出教室可以,但是不能回去,要安靜地在外面等著。後面有個臨時教室。”

    嘰嘰喳喳的聲音在教室里蔓延開來。大家都往我這邊瞥了一眼,那種視線就好像在說討厭之類的吧。

    也許他們覺得我是個目中無人令人討厭的家伙吧。就算真是這樣也無所謂了,而且……也無可奈何吧。

    要問為什麼呢?我不自覺地歪著頭想著。

    我們都采取了同樣的行動,為什麼會這樣對待我,對鳴卻什麼也不說呢?這也太奇怪了吧。這種做法,感覺上,真的就像是……

    一走出教室,馬上就看到了站在走廊窗戶旁的鳴。窗戶打開著,飄進了一些細雨。但是她好像並不在意的樣子,目不轉楮地眺望著窗外。

    “真快呢,每次都是。”

    我走過去,對她說道。

    “是麼?”

    鳴依然望著窗外回答道。

    “昨天和今天的五科考試,都是在中途交卷離開了教室。”

    “原君是想說因為這樣自己也跟著交卷了麼?”

    “不是……那個,因為語文我很拿手啦。”

    “嗯。——那種問題也能輕松回答麼?”

    “那種?”

    “在多少多少字以內概括內容,作者的目的是什麼之類的。”

    “啊,算是吧,差不多是這樣呢。”

    “我很怕那種問題。不擅長也不喜歡。數學和理科要好很多。因為正確答案就只有一個。”

    唔——嗯,原來如此。我也很理解她想說的話。

    “那這次考試,差不多都做出來了吧?”

    “——是吧。”

    “這個……沒問題吧?”

    “我是沒問題的。”

    “那個,但是……”

    雖然想繼續說下去,但是最後還是終止了這個話題。

    在我的引導下,我們走到了挨著教室東側的樓梯——姑且稱它為“東樓梯”——的前面。鳴也打開了那里的窗子,刮進來的風夾雜著雨,她烏黑的短發在風中輕輕地飄動著。

    “是個藤岡未的孩子呢。那天,在那家醫院去世的是……”

    我決定把周末從水野小姐那里聽到的消息告訴她,試探一下——直望著窗外的鳴,微微地抖了抖肩膀——看起來像是這樣。

    “吶,為什麼,那孩子……”

    “藤岡未。”鳴輕輕地開口說道。

    “未是我的……表親。以前我們倆走得更近,關系更親密。”

    “親密?”

    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但是——所以是“半身”麼?

    “關于上上周你和我說的事呢。”

    我換了個話題。

    “二十六年前三年三班的……那個怪談的後來,究竟是什麼呢?”

    “有沒有試著問問別人?”

    鳴馬上反問道。當我猶豫著不知如何回答的時候,她轉過身來看著我,說道。

    “誰都沒告訴你嗎?”

    “啊啊……嗯。”

    “——那就沒辦法了呢。”

    她說完這句話便開始沉默不語,再次望向窗外。

    我總覺得,在這里詢問她那件事,她一定是不會告訴我的。

    “有些事情,想弄明白要有合適的時機。”我忽然想起憐子阿姨說的這句有著些許分量的話。

    “我說呢……那個。”

    說著,和在人偶館的時候所做的一樣,用力地深呼吸。然後走到站在窗邊的鳴的身旁,“那個呢,之前我也問過你。從轉校過來以後,有些事一直覺得很奇怪——”

    好像鳴又一次微微地抖了抖肩膀。我繼續說道。“到底是為什麼。班里的同學,還有老師,為什麼會都對你……”

    然後,我的話還沒有說完,鳴就低聲回答道。

    “因為是不存在的東西。”

    ——聽好了,,不要和不存在之人來往。

    “怎麼會……”

    我反復地深呼吸。

    ——不妙啊。

    “但是,怎麼會……”

    “大家是看不到我的,能看到我的只有原君,你一個人呢……如果是這樣呢?”

    這樣說著的鳴,慢慢地把臉朝向我。沒有被眼罩擋住的右眼突然浮現出淺淺的笑意。好像從那里看到了寂寞的眼神。也許是我的錯覺吧。

    “不,……怎麼會?”

    如果現在,站在這里閉上眼楮,三秒之後再睜開,她就會消失嗎?——一瞬間,我陷入了這種想法當中,慌慌張張地看向窗外,躲避她的視線。

    “怎麼會這樣……”

    這個時候,我聽到有人從後面的樓梯跑上來的聲音。

    7

    那是慌張而急促的腳步聲,與現在正在考試中的校園安安靜靜的氛圍極不相稱。發生什麼事了麼?這樣想著的時候,就看見一個穿著深藍色運動服的人。

    那是體育課老師宮本老師吧。雖然到現在為止體育課的時候,我都還是站在旁邊見學,但是體育老師的樣貌和名字還是記得的。往我們這邊跑過來的宮本老師,張著嘴好像要說什麼似的,最終什麼也沒說就直接跑進了三年三班的教室。打開了前門,往里面叫了一句“久保寺老師”。

    “久保寺老師,過來一下……”

    不一會兒,正在監考中的語文老師,好像說著“發生什麼事了麼”從教室里走了出來。呼吸急促,肩膀上下晃動的體育老師說道“實際上呢”。我和鳴所站的地方勉勉強強能聽到一點聲音。

    “剛才,有人聯絡我們……”

    只能聽到這一點。說著說著壓低了聲音。

    不過可以清楚地看到宮本老師說“聯絡”的時候久保寺老師的反應。看起來他一聽完,便驚嚇到說不出話來,臉上的表情僵硬,“我明白了。”緊接著他冷靜地回答道,然後返回了教室。宮本老師仰著頭望著頂棚,大幅度地不斷上下擺動著肩膀。

    最後——

    剛關上不久的教室門被用力地推開了,有個學生從教室里飛奔而出。

    那是班級委員長櫻木由佳利。右手拿著自己的書包。看起來神色慌張的樣子。

    櫻木和站在門口不遠處的宮本老師交談了幾句,然後跑到放在教室前的傘架里把自己的傘抽了出來。那是一把淺駝色的長柄傘。然後慌慌張張地從那里跑過來……

    最開始的時候,她是想跑到東樓梯那邊。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仿佛被凍結了一樣。我想,那是在她看到站在樓梯前窗邊的我們那一瞬間發生的事。

    接下來的瞬間,她快速轉身回去,朝著相反的方向跑去。之前她所說的扭傷的右腳好像還沒有痊愈,像是在掩飾右腳的傷一樣笨拙地往前跑著。

    筆直地朝著東西向延伸的走廊跑去。不一會兒,她的背影便消失在我的視野里。從校舍另一邊的“西樓梯”下去了。

    “發生什麼事呢?她。”

    我轉過頭向鳴說道。

    “什麼呢……”

    鳴好像沒有反應的樣子。臉色蒼白地站著。我離開了窗邊,向穿著運動服的體育老師問道。

    “那個,老師,櫻木發生什麼事了呢?”

    宮本老師皺著眉頭,盯著我。

    “家人發生了事故。剛才發來了緊急通知,讓她馬上到醫院……”

    就在這個時候,話音未落,從走廊傳來巨大的響聲和短暫而尖銳的悲鳴聲。

    什麼聲音?

    我突然感到非常不安。

    什麼聲音?剛才那個——

    光站在那里想是沒用的,于是我飛奔到走廊。仿佛在追逐著剛才從同樣的走廊跑過去的櫻木由佳利的背影一樣。

    一口氣跑到她剛才跑下去的西樓梯的二樓。沒有發現她的身影。于是準備從二樓跑到一樓——這個時候。

    既恐怖又詭異的景象闖入我的眼簾。

    濕答答的混凝土樓梯——在二樓與一樓之間的平台,有一把打開的傘。淺駝色的長柄傘。那個是,櫻木由佳利剛才從傘架里抽出來的傘。

    然後,那上面好像被什麼東西壓著的樣子,那是櫻木臥倒在那里。

    “怎,怎麼會……”

    壓在撐開的傘中央的是,她的頭部。兩腳的腳尖落在從下往上數第二、第三個台階處。左右兩只手分別甩向斜前方。書包落在平台的一個角落里。

    ……什麼?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想要在一時間正確理解眼前這一幕是很困難的。但是,卻可以相像出大致情形。

    得知家人發生意外,驚慌失措地從教室奪門而出的她,在從二樓跑向一樓的時候,失足從樓梯上滑落。拿著的傘被拋向了前方。在下落的沖擊力之下,傘張開了,落在平台上。傘尖的金屬部分正好對著這個方向。于是——

    重重摔倒的她在這種情形下,朝著那里倒下來了。就這樣飛了出去。沒能扭轉身體或者用手遮擋。

    倒在那里的櫻木的身體一動也不動。令人毛骨悚然的紅色慢慢蔓延開來,侵蝕著張開的傘上的淺駝色。血,那是血。非常多的血……

    “櫻、木。”

    呼喚著她的聲音顫抖著。邁向樓梯的腳也不斷顫抖著。

    戰戰兢兢地走到樓梯的平台。這樣的景象闖入我的眼簾。

    傘尖刺破了櫻木由佳利的喉嚨,連傘尖的根部都深深地刺了進去。

    大量的鮮血正從那里溢出來。

    “怎麼會……”

    我無法忍受這一幕,移開了視線。

    “怎麼會這樣……”

    “啪”的一聲,同時,她的身體往旁邊移動。奇跡般的——不,應該說是惡魔般的偶然下建立起來的平衡,至此為止一直支撐著她的體重的傘柄,這個時候突然被壓斷了。

    “喂!”從上面傳來大叫聲。

    “怎麼了?沒事吧。”

    是宮本老師。應該是從附近的教室跑出來的吧,他的身後沒有其他人,也沒有其他老師。

    “不得了了。快叫救護車!”

    宮本老師一邊跑下來一邊叫喊著。

    “馬上聯絡校醫室。——唔唔,很嚴重呢。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喂,你沒受傷吧。”

    被這樣問道,于是我點點頭說了句“沒事”——雖然我是這麼打算的,但是嘴里發出的卻是“咕”的呻吟聲。

    撲通,胸口突然覺得很痛。啊啊,這種討厭的疼痛感……

    “對,對不起。”

    我一邊用手捂著胸口,一邊靠在牆上。

    “有點,不舒服……”

    “這里就交給我了,你快去洗手間吧。”

    宮本老師說道。他好像以為我是難受得想要嘔吐。

    踉踉蹌蹌地順著樓梯往上走的時候,在二樓的走廊發現了鳴的身影。她就站在老師們的身後,目不轉楮地俯視著這邊。

    蒼白慘淡到極點的臉色。極力睜到最大的右眼。宛如“夜見的黃昏下,空洞的蒼之瞳。”的地下展示室中黑色棺材中的人偶一樣,微張的嘴唇,就好像現在正在訴說著什麼一樣……

    ……什麼?

    你究竟,是什麼……

    幾秒鐘之後,等我回到二樓的走廊的時候,她已經從那里消失了。

    8

    櫻木由佳利的家人發生的事故是她的母親三枝子乘坐的汽車發生了車禍。當時開車的是櫻木的阿姨。她的母親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事故原因不明,不過據說當時這輛車正行駛在夜見山川堤壩沿岸的雙車道馬路的時候,沒剎住車,于是撞上了街邊的樹木。

    車子破損嚴重。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兩個人都受了重傷。特別是她的母親,看起來更是危在旦夕的樣子。所以,醫院緊急聯絡了校方。

    宮本老師把這件事告訴了久保寺老師,久保寺老師告知櫻木讓她馬上去醫院。她的考試日後再重考。

    她的母親搶救無效,當天夜里便去世了。她的阿姨勉勉強強保住了性命,不過事後聽說,事故發生後一直昏迷不醒了一周多。

    C號館的樓梯上發生的那件事,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本來打算去探病的櫻木由佳利本人在被救護車送往醫院的途中,由于失血過多和遭受的打擊太大而不幸去世了。這也是後來聽到的事情,據說就在兩天前,她剛迎來了她的十五歲生日。

    就這樣——

    櫻木由佳利和她的母親三枝子,她們兩個人與這一年——一九九八年的夜見山北中學的三年三班扯上了關系,成為了“五月的死者”。
作者: X_U    時間: 2012-2-3 05:13 PM

Part1 Interlude I
……三年三班又死人了呢。

    啊啊,引起好大騷動呢。

    聽說是在C號館的樓梯上失足滑倒,撞倒的地方很不巧……

    哎呀,都說了不是那樣的啦。

    不是?怎麼回事呀?

    聽說是從樓梯上摔下來的時候,扔出去的傘尖兒正好刺穿了喉嚨。

    咦?

    還有人說不是喉嚨,而是扎到了眼楮里呢。

    唉呀。真的假的啊?

    反正不管是哪種,因為當時的狀況太悲慘了,聽說目擊者都被下了封口令什麼的。

    好像是女班長吧,死的那個。

    聽說是啊。

    不過啊,我還聽說就在同一天那個人的媽媽也死于交通事故了呢。

    啊啊是啊。我也聽說了,這件事。

    喂喂。這個果然就是,哎呀,那個傳說中的“詛咒”搞的鬼吧。

    “那個”……知道啊?你。

    我也只是聽說過那麼一點兒。雖然具體的我也不知道,不過……

    因為是“被詛咒的三年三班”嘛。

    ——是吧?

    不過啊,那個,聽說像這樣私下議論的話也不太好。

    可是,這也算是人盡皆知的秘密了吧。聽說,自從二十六年前在那個班上,有個叫misaki的很受歡迎的學生死後……

    啊……啊啊。

    也就是說今年就是“發生之年”嗎?

    ——就是這樣吧。

    真討厭啊。如果明年,我也分到了三班該怎麼辦啊。

    你現在開始擔心也沒用吧。

    可是嘛……

    在二年級的時候轉校吧?

    嗯——

    嘛,這種事又不是每年都有的。去年好像就沒發生。

    前年呢?應該是“發生之年”對吧?

    詛咒真是搞得人心惶惶啊。

    如果開始了的話每個月,班上都會發生不好的事吧。

    啊啊。

    肯定會,有人死掉吧。

    啊啊。每個月都會有一個人或者以上,跟班級有關系的人……

    並非只有學生?

    聽說家人也很危險啊。特別是親兄弟姐妹。相對而言比較遠的親戚則沒什麼大礙。—咦——你很清楚嘛。

    我在劍道部的前輩,有一個叫前島的人啦,前一陣子偷偷告訴我的。不過那個人好像也不太相信,所以嘛,就對我這個部外者也說了。

    就算他說不相信,可是實際上,真的死了人……

    單純的偶然。單純的不幸的事故。詛咒神馬的根本不存在。——他說的。

    真的是那樣嗎?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也是啊,果然還是不要接近那個班級為上策吧。

    嗯——,果然是這樣吧?

    萬一被卷進去就糟糕了吧。——據說,我今天在這里跟你說這番話,其實也可能是很糟糕的事情哦。怎麼辦?如果……

    討厭。別說了啦。

    嗯,也是哈。還是到此為止吧,這種……
作者: X_U    時間: 2012-2-3 05:15 PM

Part1 Chapter 6

June I

    1

    “嘛,目前來看,還不需要那麼擔心吧。”

    年輕的主治醫生用一貫輕松的語氣發表了見解。

    “根據今天的診察結果來看,狀態很安定。已經不怎麼痛了對吧。”

    “——是的。”

    “那樣的話,正常去學校也沒問題的。”

    即使是被很斷定的這樣告知,心中的不安也沒有拭去。

    基本上都是比較憂郁的心情,我在醫師的面前試著做了好幾次深呼吸。——嗯。確實已經,沒有任何不安穩的感覺了。胸痛伴隨著輕微的呼吸困難……一周前還時不時地感覺到的這種自覺癥狀,也在這兩三天完全地消失無蹤了。

    “那個,體育課呢……”

    “你還不能做劇烈運動哦。至少還要等一個月,看情況吧。”

    “——是!”

    “為了以防萬——你周末再過來一趟。那時如果沒有什麼變化的話,下次就是一個月之後再來就行,就這樣。”

    我點點頭,抬眼看了看診察室牆上掛的日歷。從昨天開始進入了六月。這周末——周六是六號嗎?

    正好是一周之前的那一天——期中考試的第二天,櫻木由佳利的悲慘事故在眼前發生時的胸痛,如一瞬間向腦中襲來的不安一般,是由肺部的不適引起的。第二天急忙去市立醫院檢查後,得到了“有輕度的氣胸發病征兆”這樣不是很令人高興的診斷。只是,“所幸的是還不至于再次發作”。

    “雖然肺部產生了一個極小的洞導致有輕度氣胸的癥狀,不過看起來那部分的胸膜已經開始愈合了呢。托此之福,情況正在朝好的方面發展,避免了脫氣。”

    醫師這樣說明道。

    “沒有必要進行特別處置。你只要在家安靜地休養一段時間就好。”

    嘛,因此——

    這一周,我一直在家里沒有去上學。關于那場事故之後班里的狀況,也因此幾乎是一無所知的狀態。

    如果說有什麼道聽途說的小道消息的話,那就是遭遇了交通事故的櫻木的母親,也在同一天去世了。還有就是櫻木母子的葬禮是在只有近親參加的情況下低調舉行的。——也就這些而已吧。

    從那之後,也不知道見崎鳴過得如何。當然並不是完全沒有知道的手段,只不過不管是關于她的問題還是其他的問題,我都沒有意思使用那個罷了。因為總是在關鍵時刻產生猶豫,而退卻了。

    因為手邊一直都沒有班級的名簿,所以能夠直接聯系到的知情的學生,也就只有知道手機號碼的敕使河原了。可是上一周打了幾次電話,一次都沒有接。這不禁讓人覺得,他可能知道是我打來的而故意不接的。

    祖母聽說了事故的發生,也只是重復地感嘆著“好可怕啊”“真是太可憐了”。好像比起那個孫子的身體狀況更讓她上心。祖父則是看不出來對這種狀況理不理解,只是對祖母的話唯命是從地點頭。憐子雖然對我的精神狀態很是擔心,但也是對這樣那樣的問題諱莫如深,從我這里也問不出什麼。九官鳥的靈還是一如既往地發出精神百倍的奇怪聲音。身在印度的父親那里則是音訊渺然,我這里也還什麼都沒有告訴他。

    在這些人中,有一個唯一可以輕松點談話的對象,那就是性格有點怪的,市立醫院的水野。她打來電話的是櫻木死後的第三天,在我去醫院的第二天的下午——

    “沒事吧?胸痛……”

    然後就單刀直入地談了起來。

    “嘛,不管怎麼說也是目擊了那麼大的事故的現場,身體也會做出些反應的吧。”

    “你知道的嗎,那場事故的……”

    “聽我弟說的。啊,因為在北中是同一個班的呢,我最小的弟弟。籃球部的水野武。”

    啊啊,那家伙果然是這樣的嗎?

    “原君,昨天學校請了假,到醫院來了吧。”

    “啊,是的。”

    “應該不是嚴重到需要住院的對吧。”

    “托您的福。貌似病情總算是控制住了。”

    “下一次是什麼時候來醫院?”

    “下周,星期二的上午。”

    “那麼,那之後見一面吧。”

    “唉!”

    當我正要問為什麼……之前,水野開口了。

    “有些事讓人很在意呢。很多方面啦……雖然我不知道這些事是哪件跟哪件有沒有什麼關聯。而且你也知道,還發生了那件事……”

    是說我為什麼,會那麼想知道關于四月末死在醫院中的那個女孩的種種——那件事嗎?

    “現在是自家療養。”

    “是在這麼做……”

    “不要想太多了。不過如果事態發展到又要住院的話,我會真心地照顧你的。”

    “啊啊……好的。到時麻煩您多關照。”

    雖然嘴上這麼應付著,心里是絕對想要避開那樣的事態的。

    “那麼下周二,醫院見哦。在那之前我還會再聯系你的。”

    大約是深刻地考慮到我可能會自殺的可能,這時的電話中,水野並沒有圍繞共同的興趣展開話題。連總是掛在嘴邊的“恐怖少年”的外號也沒有叫,我在內心深處松了口氣。

    因為就在兩天前,親眼目擊了那麼殘酷的畫面,所以心情還相當沉重——

    那時在傘上慢慢擴散開來的赤紅,被金屬穿透喉嚨的櫻木由佳利的身影,那不斷溢出的刺目的鮮血,烙印在眼底深處久久不能離去。傘被折斷她身體倒地的聲音,宮本老師的大喊聲,救護車的鳴笛聲,學生們的悲鳴和吸泣……一切的一切,現在還栩栩如生地殘留在耳畔。

    這件事跟那件事是不一樣的,就算是想要這麼想,但是暫時也不能看恐怖小說和恐怖電影了——這就是,那時我的逃避的心態。

    2

    跟一周前一樣,又在下雨了。比平常的年份早些,今年貌似已經進入梅雨季了。

    因為那件事我堅定地拒絕了祖母的開車接送,今天一個人來到了醫院。

    與水野約好的,是在我診察結束之後見面。因為她說——這一天她正好下夜班,直接在醫院的休息室補眠。于是我結束後就順手給她打了個電話。

    我在正對外面的玄關附近給水野的手機打了個電話,等待的時間我就在眺望外面被雨水淋濕的風景中度過了。

    夜見山的雨,比起東京來更加粘綿。——我想道。

    如果考慮到大氣中的污染物質之類的話,恐怕話就不是這麼說了吧。所以說這只是,單純的我的個人印象問題。

    也許,粘綿,這個詞有點不太貼切。也許應該說是更加自然,更加質感豐富吧。

    建築物,街道,行走交錯的人們,近處的草木和遠處的山巒……將它們各個淋濕的雨水,又賦予了它們各自與眾不同的色彩和成分。絕不是,不純物這樣的意思。

    我的視線忽地,停留在地面上積的水坑上。

    這個,該怎麼說呢,感覺比起在東京看過的要顏色更多,也更深。問題不是出在雨水自身上面,而是倒影出的景色的差異吧。或者說,只是我自身的心象的一種反映嗎……“久等了。”

    從旁邊傳來一道聲音。淺藍色的襯衫,黑色的皮夾克。不穿白色護士制服的水野小姐,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診察的結果怎麼樣?”

    “反正,應該是用不著勞您水野小姐的大駕。”

    “嘛,那真是遺憾!”

    “明天開始也要去學校了。”

    “是嗎。太好了呢。”

    水野皮笑肉不笑地說著,從夾克的口袋里掏出手機看了一眼。

    “雖然時間還有點早,但是要不要先到哪兒一起吃個午飯?”

    “是剛下夜班吧,水野小姐。”

    我說道,指出了再正常不過的一點疑問。

    “嗯——那個,不是應該很累了嗎……”

    “沒事沒事。反正明天休息,而且我還年輕呢,是吧。——就在那邊的家庭餐館好吧。”

    “啊,我無所謂。”

    水野是開自己的車來的。是與祖母開的,外觀全黑的形成有趣對比的,可愛的藍色小型車。

    3

    這家家庭餐廳在東京也有同樣的連鎖店,但是跟東京的店比起來坐席要寬敞得多。我們坐到位子上點好菜,水野就雙手遮住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睡眠不足,是吧?”

    “嗯?嘛,真是有點挺不住了呢。”

    “對不起。在這個時候麻煩你……”

    “你在說什麼呀。是我非要見你一面的,不用介意啦不用介意啦!”

    沒多一會兒三明治與咖啡端了過來。水野先是在咖啡中加進大量的砂糖小啜了幾口,然後吃了一塊雞蛋三明治,才說著“那麼那麼”重新看了過來。

    “首先,先是跟平常不怎麼說話的弟弟,水野武聊天的時候稍微打聽了一下。那家伙和原君所在的班級,好像有什麼關聯呢。”

    “有什麼關聯?”

    “沒錯。雖然詳細的他都不跟我多說,當然我不是很清楚該如何問什麼樣的問題,這也是原因之——可是,果然還是讓人感覺到有某種關聯。原君是清楚的吧。”

    “有所關聯的關聯嗎?”

    我垂下雙眼,緩緩地搖了搖頭。

    “我也不是很清楚。雖然我也確實覺得有點什麼,但是轉校過來也還沒多久,誰都沒有告訴過我這些——這樣子……”

    “上周,在學校死去的那個女孩,叫櫻木來著。應該是班里的女班長是吧?”

    “——是的……”

    “事故的狀況我已經聽說了。連原君你是目擊者這件事也是。聽說是從樓梯上掉下來,不巧被傘扎了喉嚨?”

    “——是的。是這樣。”

    “總感覺那家伙,像是在忌諱著什麼。”

    “忌諱?你弟弟他?”

    如果說是,由于同班同學的慘死而受到了驚嚇,那也是當然的事情。可是“忌諱”呢?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此話怎講呢?”

    “我也並不是很確切地聽到啦。不過給人的感覺,好像他覺得,上周那場事故並非只是一場簡單的事故而已。”

    “不是事故?”

    我皺起了眉頭。

    如果說不是單純的事故的話,自殺?還是他殺?——怎麼可能。不管是那種都是絕不可能的事情。

    不是自殺不是他殺,也不是“單純的事故”。那到底是……?

    “你認為他在忌諱著什麼呢?”

    “誰知道呢。”

    水野歪著頭作沉思狀。

    “具體說來,還不清楚。”

    ——原是那個吧?對于幽靈啦鬼怪啦什麼的,是相信的?

    好像是轉校過來的第一天吧,被敕使河源問到的問題,忽地在我腦中浮現。

    ——也就是說對于那些超常現象呢?

    以及,這個大概是同樣的時候被問到的,靈異的問題。

    不管是“幽靈啦鬼怪什麼的”,還是“那些超常現象”……那種東西當然,我是根本不信的,也從沒想過去相信。“夜見北的七大不可思議”中的任何一個,雖然確實都是不尋常的事件,但學校這種地方本來就是特別喜歡出怪談的地方,還有那件“二十六年前的misaki”事件,結果也肯定只不過是……

    ……但是。

    上周的櫻木由佳利的死,也許真的不是一場“單純的事故”呢?

    我開始回想當時的場景。

    那天,聽到母親遭遇交通事故的噩耗的櫻木從教室里飛奔了出來。從傘架里拿出傘,她的腳最開始想要邁出的方向,是在離那里最近的位置上的東樓梯。然而,那個動作,還沒等被站在樓梯前的窗邊的我們看清,就停下了。然後下一瞬間,她就收回腳向著相反的方向——西樓梯那邊跑了過去。

    假如——說,我是這樣想的。

    假設在那時,她順著最初的動作從東樓梯下來的話——

    那樣的話說不定,那場事故不就不會發生了嗎?

    穿過長長的走廊,就著那股勢頭跑下西邊的樓梯,也許正好不巧趕上那一片地板是濕的失足滑倒……這幾個要因疊加起來所導致的,就是那場令人不敢置信的事故了。所以……

    那時的櫻木,到底是為什麼要采取那樣的動作呢?為什麼,在看見我們——我和鳴——的同時,會那樣……

    “misaki鳴這個名字,你有聽說過嗎?”

    即使是點的熱狗到了也沒有伸手去拿的意思,用一起點的冰茶潤了潤干渴的喉嚨,我向水野問道。

    “見崎鳴?”

    理所當然一般,她對這個名字作出了反應。也許是她腦中自動浮現出了,四月在醫院里死去的女孩“未”的名字吧。

    “misaki、mei是誰?”

    “我班的——夜見北的,三年三班的女學生。你沒有從你弟弟那里,聽說過嗎?”

    水野鼓了鼓單側的臉頰。

    “都說了嘛,我們是平常都不怎麼說話的姐弟啦。——那女孩怎麼了?”

    “我們約定好的到時候會對你說的那件事,實際上,就是有關這個叫見崎鳴的女孩的。”

    眼楮滴溜溜地一轉,水野“嗯嗯”地點了點頭。我就盡量簡潔地、慎重地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說明了一遍。

    “……嗯嗯。”

    抱著手臂像最開始一樣點了點頭,水野又一口吃下一塊雞蛋三明治。

    “忘了是什麼時候說過的了。那個戴眼罩的女孩子是吧。——那麼,原君是那個吧,是喜歡那個鳴的吧。”

    “咦。”

    那個……等,等一下,姐姐。

    “不是那樣的。”

    我回了回頭,否定道。

    “只是……非常在意。在班級里,她的感覺很奇怪。”

    “那就是所謂的喜歡啊。”

    “都說了不是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進了好了吧,那,再讓我從不同的角度整理一下。”

    “……”

    “四月下旬的那天——好像是二十七號吧,鳴的表親藤岡未的孩子在醫院去世。鳴對此感到很傷心,很多次都拿了‘祭品’去太平間見未。對吧?”

    “——是的。”

    “然後呢?鳴在班級怎麼奇怪了?”

    “那個……”

    我仔細的思考該怎麼g稹br />
    “那個……嗯,我本來以為也許在班級受到欺負了,但似乎不是這樣的。或者可以說,大家在恐懼著她。”

    “恐懼?”

    “這麼說好像也有點不夠貼切……”

    自從第一天在夜見北上學,眼見耳聞的各種場面不停的映在腦海里。

    “比如說我有個朋友叫敕使河原,他突然給我打電話說不要和‘不存在之人交談’……”

    “不存在之人?”

    “她自己也說大家看不到她什麼的……”

    水野桑在此抱住雙臂,“嗯——”沉思著。

    我繼續說︰“聽說,好像是由于上周發生了某起事故。”

    “嗯。嘛,自然的思考的話,這只是單純的偶然。二者沒什麼關系的不是嗎?”

    “自然的思考,那倒是的。”

    ——但是。

    “還有一個讓我在意的問題。這是二十六年前的故事……”

    我開始講述那個“misaki”的傳說。水野桑好不附和的,沉默的聽我說著。

    “……您知道這個故事嗎?”

    “第一次聽說,因為我是在南中上學的……”

    “你弟弟應該知道的吧?”

    “也許吧。”

    “那個和這個有沒有關系,我還完全不知道。但是,似乎是有些聯系的,我覺得……”“原來如此。”

    水野桑喝完了杯子里的咖啡。

    我說道︰“那之後我也沒去過學校,也不知道現在班級什麼情況。您能不能幫我問問您弟弟呢……抱歉啊……”

    “話題變得恐怖了啊。——吃熱狗嗎?”

    “啊……嗯,吃的。”

    也不算不餓,我緊盯著熱狗。

    “那,就問一下好了。”

    水野桑說道。

    “二十六年前的事情,鳴的事情。不過我們姐弟的關系不是怎麼好,也不知道能問到多少。——原君,明天上學的吧?”

    “是的。”

    闊別一周的學校生活麼?

    想著想著,開始緊張。

    現在鳴在做什麼呢?

    和氣腫的自覺癥狀有些不同,胸口鈍痛。

    “要是我這邊知道了的話,給你打電話哦。最近還會來醫院吧。”

    “啊,這周周六來。”

    “周六……六月六號嗎。‘the omen’看了嗎?”

    “小學的時候在電視上看過。”

    “雖然我不覺得這個城市有damien——”水野桑做出一副“喜歡恐怖的新人護士”的表情,露出惡作劇一般的笑臉。

    “那,我們都小心點吧。特別是對那些平常不會發生的事故。”

    4

    從家庭餐館出來的時候,雨已經停了,望了望雨過天晴的天空。

    水野桑說送我回家,因此我得以坐在副駕駛席上。途中,發現了自己有印象的店面,于是拜托水野桑,讓我在此下車。那個御先町的人偶展館——“夜見之黃昏,虛空之蒼瞳”的附近。

    “原君家是在古池町那邊吧。還有很遠的距離呢?”

    對著感到疑惑的水野桑我只能說︰“關在家里太久了,我想走走。”于是下了車。

    馬上就找到了“夜見之蒼瞳……”

    站在入口時,在側面樓梯的平台上有一名穿著金色衣服的中年女性,偶然的和我對上視線——我有這樣的感覺。是上面一層人偶工作室的相關人員?我一邊想著,打了個招呼,但對方完全沒有反應,靜靜的上了樓。

    把折疊傘疊好放回包里,我推開了門。

     啦,和上次同樣的聲音,門鈴沉默的響起……

    “歡迎光臨!”

    和上次一樣,白發的老女人坐在門口同樣的那張桌子前,用同樣的聲音迎接了我。明明還是白天,但店里——不,果然應該稱呼為“館里”——和我上次來的時候一樣,已經進入了黃昏前的灰暗。

    “哎呀,年輕的男孩,很少見呢。”

    這,也和上次一樣……

    “你是中學生嗎?學校休息嗎?那只要半價就可以了。”

    “——好的。”

    老女人對著翻找零錢的我說道。

    “嘛,你可以慢慢看。反正也沒有別的客人……”

    我感到輕微的眩暈,踏入館內。

    彌漫在空氣中昏暗的弦樂的旋律。陳列在各處的美麗妖異的人偶們。掛在牆上的幻想般的風景畫。

    ……一切都和上次一樣。就好像陷入了奇妙的“不斷重復的噩夢”里一樣,我把包放在了里面的沙發上。然後——

    代替無法呼吸的人偶們深深地呼吸著,我如同被線操縱著一般,走向了向下的樓梯。

    如洞穴一般的地下室的冰冷空氣和四處陳列著的人偶們(的各個部分),都和上次來時的記憶重合。站在牆壁凹槽內的獨臂少女,將下半段的臉藏在薄翼之下的少年,赤裸連體的雙胞胎……還有,那個放在最深處的黑棺,以及里面和見崎鳴極為相似的那個人偶,一切的一切,都和上次一樣。

    但和上次不同,大腦不會昏沉,身體不會冰冷。但是卻像被線操縱了一般,我走向最深處的黑棺。

    創造了這個人偶的,明確的寫著一寫作霧之果實的霧果。鳴,好像是那麼說的。屏住呼吸,看著那個比真正的鳴還要蠟白色的人偶的臉,那嘴唇,似乎想要訴說什麼——當即發生了令我無法接受的現實。

    從裝著人偶的黑棺的陰影處,無聲無息的……

    ……不是吧。

    突然,有感覺到了輕微的眩暈。

    ——嘛,請慢慢看吧。

    剛才老女人的聲音再度回響在耳邊。

    ——也沒有別的客人……

    ……啊啊,沒錯。

    上次老女人也這麼說了。沒有別的客人……確實。然後那天我也被那句話陷害了。明明——沒有別的客人。

    那麼,為什麼?

    在黑棺的陰影處,無聲無息的……

    ……為什麼?

    她——見崎鳴,出現了。

    短裙加上白襯衫的夏服,在這地下室似乎略有些冷。不知是否是錯覺,她的皮膚看上去比平時要白。

    “好巧啊,竟然又在這里遇見。”

    輕輕笑著,鳴說道。

    偶然……也許吧。——對不想回答的我。

    “今天為什麼來?”鳴問道。

    “從醫院回來,偶然經過。”

    我回答說。

    “你?沒去學校嗎?”

    “差不多吧。——今天偶然,沒去。”

    說著,又笑道。

    “身體不要緊嗎,原君?”

    “應該是不用再住院了吧。還有櫻木的事故之後,班級怎麼樣?”

    鳴低低的說著“啊啊”回答道。

    “大家……都很害怕。”

    似乎是在害怕——剛才水野桑也這麼說。

    ——那家伙好像是在害怕。

    “害怕……為什麼?”

    “因為,也許開始了……”

    “開始了?——什麼東西?”

    鳴終于別開了視線。似乎在思考。

    “我——”

    沉默了幾秒,她說。

    “也許我一直都在半信半疑。發生了那件事,五月原君來了,雖然那時候是那麼說了,但我無法百分之百相信……總是懷疑著哪里。但是……”

    頓了頓再次看向這里。疑問一般的眯了眯右眼,我不明所以的歪了歪頭。鳴繼續說道︰“但是啊,果然,好像還是有的。大概百分之百,確實的……”

    “……”

    “那個,開始了。所以……”

    你怎麼想?似乎在問這個一樣的,鳴又眯起了眼楮。我果然還是只能歪著頭。

    “原君現在還不知道嗎?”

    鳴一邊呢喃著一邊靜靜的轉過了身。

    “那麼干脆,就這樣不知道比較好吧。知道的話,也許……”

    “等等!”

    我不自覺的開口。

    “就算你那麼說,我……”

    不知道為什麼,我不想只看到她的肩膀。”開始了”“懷疑”“果然有”……真是的,讓人困惑也該有個限度啊。

    “能去學校了嗎?”

    鳴背著我問道。

    “啊啊,嗯。明天去。”

    “是嗎。——要是你去的話,我還是不要被看到比較好。”

    “咦?那個,到底……”

    鳴微微轉身,說道。

    “在這里見過我的事,最好不要說。”

    然後又轉過去,鳴無聲無息的走著,消失在黑棺的後面。我一直呆呆的,站在那里。“吶,見崎。”

    一段時間後,我終于試著搭話。

    “那個,為什麼……”

    邁出的腳步有些遲疑——一瞬的緩慢,讓我產生了奇怪的眩暈。

    ——不會感覺被吸進去嗎?

    ——從自己體內,很多東西。

    上次在這里見面時,鳴的話搖搖晃晃的如咒文般回旋在腦海。

    ——人偶很空虛。身體還有心,都極為空虛。……空空如也。

    ——那是連“死”都能穿過的空虛。

    總算是保持了平衡。

    ——“死”都能穿過……

    我惶恐不安的窺視黑棺的後面。

    那里——

    沒有鳴的身影。

    亦沒有其他任何人的身影。

    掛在牆上的暗紅色的窗簾,隨著空調的風微微拂動。如嚴冬一般的寒冷,瞬間籠罩了我的全身。

    5

    “為什麼?為什麼?”

    九宮鳥憐醬,一如既往的極有精神的不斷問道。

    為什麼?我還想知道呢。——看著籠子里面,它(大概)一如既往的精神。

    “為什麼?憐醬。為什麼?早上好。早上好……”

    晚飯後,我走到信號良好的一樓邊上,給身在印度的父親打電話。但是,似乎關機了,打了三次三次都沒有通。也許對面還在繁忙的工作。

    算了,于是我很快放棄了。

    雖然我想把由于上周的事故導致身體狀況再度惡化的事情告訴他,但又不能商量什麼,也就算了。只是,若是有什麼想要問父親的話,那就是關于去世的母親在初中時代的故事,那究竟和現在的這種狀況有沒有關系,沒有任何證據。

    而且我也想問問是否還有那時候母親的照片。畢業寫真集的話,學校應該有保存。那麼,沒錯,只要去0號館的那個第二圖書室就……

    離開放著憐醬的邊緣,環視客廳,發現憐子少有的在看電視。搞笑系綜藝,我不覺得那是她中意的類型。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將身體埋在沙發里的憐子桑,一直閉著雙眼。——什麼啊,原來在睡覺麼?

    空調制造著冷風,房間有點涼。啊啊真是的,在這種地方睡的話會感冒的。——總而言之先關掉空調吧,我想要離開這里。

    “恆一君?”

    我被叫住。我嚇了一跳然後回頭,憐子桑微微睜著眼楮。

    “什麼時候竟然打瞌睡了……啊啊,這樣可不行。”

    晃晃頭。這時,電視里傳出了演出者發出的尖銳笑聲。憐子桑驟然皺眉,取了遙控器切掉畫面。

    “不要緊嗎?”

    “嗯?——嗯,嘛……”

    憐子從沙發上起身,坐到餐廳的椅子上了。從桌上的水壺里倒了些涼水到杯子里,服下了什麼藥劑。

    “啊,有點頭痛。”

    她對一直看著的我說道。

    “用點藥就能治好了。但是最近,好像這種情況很多呢。真討厭!”

    “也許是累了吧。很多那個,嗯……”

    呼,輕輕的嘆息,然後憐子桑說︰“差不多吧。”。

    “恆一君才是,不要緊嗎?今天去了醫院吧。”

    “狀態安定沒有問題。”

    “是嗎。——太好了!”

    “那個,憐子桑……”

    我也坐到餐廳的椅子上,面對著憐子。

    “之前你說過類似‘知道的時機’這種話吧。說是有知道事情的時機。那是——那個時機要如何判斷呢?”

    我認真的提問。但憐子桑卻一臉憂郁的回答說︰“就像說的那樣,就是那麼回事。”

    略微歪了歪頭。我極為疑惑。“為什麼?”憐子醬奇怪的聲音在內心回蕩。

    是在裝傻嗎,還是真的不記得了。——是哪一種呢。

    “那個……那,我現在問一下……”

    調理心情,我嘗試問別的問題。

    “憐子桑在夜見北上三年級的時候,是在幾班?”

    “我在初三的時候?”

    “是的。你還記得嗎?”

    憐子憂郁的拄著臉,說道。

    “在三班。”

    “三班……真的嗎?”

    “——嗯……”

    “那,在憐子桑那一年……那個,那時候的三年三班,也被叫做‘被詛咒的三年三班’嗎?”

    “嗯。”

    拄著臉停頓了半晌,憐子似乎在尋找答案。但最後果然還是發出了和剛才同樣的微小嘆息,“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呢。忘記了。”

    先不管這句話是真是假——

    十五年前……嗎?

    頓時,我感到不舒服。

    說到十五年前……啊啊,是嗎?是的。但是那個……

    “明天開始上學,對吧?”

    憐子桑說道。

    “是的。我是這麼打算的。”

    “‘夜見北的心理準備’我教過你了吧。還記得嗎?”

    “啊,是的。那個……”

    “心理準備,之三也記得?”

    “——嗯。”

    當然記得。不吉利的“之一”和“之二”,以及對我來說最有意義的“之四”。那個“之三”,好像……

    “絕對要遵守班級的決定……吧……”

    “沒錯。就是這個。”

    憐子桑緩緩的點點頭。

    “那個怎麼了?”

    我問道,突然她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然後大幅度的搖了搖頭。說道︰

    “啊……那個,說到哪了?”

    一邊搖著頭,一邊揉著膀子,如此說道。

    “在說‘夜見北的心理準備,之三……”

    “啊,是嗎。那個,也就是,嗯,所有的心理準備都要好好的遵守,也就是……”

    “哈啊。——不要緊嗎?”

    “嗯。我好像累了。抱歉,恆一君。不行了,這樣的話……”

    輕輕的敲著額頭,憐子露出了弱弱的笑容。我不只是不耐煩、痛苦,心里還充斥著負責的感情。

    也許對憐子桑說鳴的事情也可以。不,或者說應該積極的說才對。但迷惑之後,我決定不說了。

    和憐子桑這樣對話讓我緊張……原因大半是因為我在她身上見到了只在照片上見過的母親的風采。——沒錯。經過自我分析,果然問題是出在我身上。而且……

    今晚還是回房間吧。而且應該早點睡。

    決定後我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為什麼?”

    小聲的嘟囔著。沒有深邃的含義或意圖,但……

    “還是不要吧。”

    突然變得嚴厲的語氣,玲子說道。

    “我很應付不來的,那只鳥……”

    6

    第二天——六月三日,周三。

    午休的時候教室里沒有鳴的身影。

    和往常不同,不是下了第四節課就立刻出去。而是從早上開始就不在。就像昨天和我說的那樣,也許今天就這樣完全不讓我見到。

    對于一周未見的我,班級同學的態度,說好聽點是經常性的問題,說不好聽就是稍顯冷淡。

    “又住院了嗎?”

    ——不,在家療養。

    “和之前一樣的病?是叫自然氣胸吧。”

    ——該說是差不多吧。

    “已經好了嗎?”

    ——托你的福。但是,還不能做激烈運動。體育課也暫時只能在一旁參觀……

    “好好保重啊。”

    ——啊啊嗯,謝謝。

    沒有人談及櫻木由佳利和她母親的死,沒有人。連老師們也是這樣。教室里櫻木的座位就那麼空著。似乎常有的,那里也沒有擺放花瓶……似乎所有人都在逃避她的死。超乎尋常的。——我這麼覺得。

    到了午休,第一個交談的人是風見智彥。我叫住了要出教室的他。

    “啊早……”

    用指尖推一推銀色邊框的鏡架,風見僵硬的表情變得好陌生。

    同四月初見到他時一樣——來病房探望我時的他,也是這種感覺。過了一個月,我本以為多少應該已經有些熟悉了,卻還是這種被排除了的感覺。

    初次見面的時候和現在——二者的根源之一大概是“緊張”。第二,也許是某種“警戒”——我這麼覺得。

    “恢復精神了真好啊,我很擔心呢。請了一周的假,還以為你又舊病發作了。”

    “我自己也很擔心啊。說實話,我已經受夠住院了。”

    “休息期間的筆記,不太需要吧。”

    風見戰戰兢兢的說道。

    “你,很厲害呢。”

    “只是因為在之前的學校學過……也不是那麼厲害。”

    “啊,那,你要復印筆記嗎?”

    “不用,現在這些應該還用不著。”

    “是嗎。那……”

    重復著不明所以的對話,風見的表情依舊僵硬。緊張和警戒,或許,還有“恐懼”嗎……?

    “上周的事故很震驚吧?”

    我提起了那件事。

    “一起作班干,你們還一起來探望我,竟然會發生那樣的……”

    一邊說著,我一邊看向櫻木的作文。然後風見露出了略顯慌張的樣子,“新的女班長,該決定了呢。在明天的班會上,大概會決定……”

    說著他匆匆忙忙的和我道別,走出教室。

    “新的班長嗎?”

    風見和櫻木是非常合適的兩個人,但中學的班干這種東西,可以替代的人才有的是……

    坐在座位上,我環視教室。進入了六月,大部分學生都換上了夏裝。那里一個,這里兩個,圍成“島”開始吃飯的女孩子們。聚集在窗邊一角的男生們在閑聊。其中有一個鶴立雞群一般個子高高的男生。曬得很黑,頭發是那種所謂的運動男孩式……那家伙好像是,水野。籃球部的水野takeru。“takeru”寫作漢字“猛”。

    一瞬,我想著,和他打個招呼吧。

    加入水野的話題,然後依據情況提到昨天見到她的事,然後……不,還是算了。水野桑說過“找找看”,所以應該先等著。而且姐弟兩的關系似乎不是很好,要是我隨意解除的話也許會被“戒備”,反而什麼都問不到。

    一如既往懷著十分感激的心情將祖母的手制便當收入胃袋,然後獨自來到走廊。這期間多次感到水野‧弟弟偷窺我,大概不是錯覺吧。

    和上周周二那時候一樣,我站在東樓梯前的走廊窗邊。

    天空略顯陰郁。雖然沒有下雨,但風卻很強。即使打開玻璃窗,也仍舊能夠聽到斷斷續續的尖銳的風聲。

    背靠著窗子,斜倚在牆上,我從褲子口袋里拿出手機。在目錄里找敕使河原的號碼,毫不猶豫的按了通話鍵。

    敕使河原來了學校。但是,從早上開始一句話都沒有和我說,也一直避免和我對上視線。到了午休,等我發覺的時候他已經不在教室……

    真是的,我又不是見崎‧鳴。

    “哦,哦。”

    鈴聲響了不知幾次,他終于接了。

    我立刻問道。“現在在哪?”

    “唔——”

    “不是‘唔’吧。你現在在哪?”

    “外面……在中庭散步。”

    “中庭?”

    我從窗戶看過去,越過玻璃視線落到了地面。從中庭走來的學生有很多,完全弄不清敕使河原在哪。

    “我現在過去,在那個荷花池邊等我好不?”

    “咦,啊,啊那個……”

    “那,我現在過去。”

    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我掛斷了電話,我匆忙趕到自己指定的地點。

    7

    傳說中會伸出染滿鮮血的人類手掌的那個荷花或者正確來說應該是水蓮池,在鋪滿圓圓的蓮葉的水池邊,敕使河原依言在那等著。附近沒有眼熟的學生,他大概一個人在“中庭散步”。

    “我從上周開始就給你打了好幾次電話,但是你完全沒有接。”

    我用盡可能冷淡的聲音說。敕使河原誇張的雙手合十說︰“哦,對不起。”,但始終都沒有看著我的臉。

    “打來的時機不太好。雖然我很在意,但我給你打電話的話,你看,你身體不好不是嗎。所以很擔心。”

    一眼就能看穿的借口——我想到。

    “約定。”我說道。

    “到了六月就告訴我,你不是那麼答應我的嗎?”

    “唔……”

    “都說了不是‘唔’啊。”

    對于那個毫不掩飾自己的動搖的茶色頭發家伙,我毫無寬容的嚴厲盯住。

    “你要遵守約定啊,畢竟那是你自己說的。二十六年前的事。那個三年三班的很受歡迎的misaki,死于不幸的事故……然後呢?”

    “……”

    “那是開始之年,你們都說過類似的話。——然後呢?那之後,三年三班到底怎麼了?”

    “等一下,等等啊。吶,啊。”

    這下,敕使河原終于看向了我的臉。

    “確實,啊啊,我答應你了。到了下個月就告訴你。但是這個月要老老實實的,那時候我不是說了嗎?”

    敕使河原憂郁的嘆了口氣。上空吹過強烈的風。

    “情況,改變了。”

    “那個時候和現在,情況改變了啊。所以……”

    “是說那個約定作廢?”

    “——啊啊……”

    那算什麼……我雖然很難認同,但看著眼前敕使河原的樣子,我覺得再問下去也是徒然。

    ——話雖如此。

    只有一個,我有一件無論如何也想問的事情。就是——

    “‘不要和不存在之人接觸’,你這麼忠告我是吧?”

    無言的點點頭,敕使河原露出了嚇了一跳的表情。

    “‘會很糟糕’。那個到底是……”

    這時——

    褲子口袋里傳來震動。會是誰呢?一邊思考著,我一邊查看不停閃爍著來電顯示燈的手機。顯示在畫面上的是今天剛見到的水野的名字。

    “啊,原君?現在學校是午休吧。方便接電話嗎?”

    這時水野桑的聲音似乎有些慌亂——

    “我是從醫院打的電話。”

    “咦?今天不是休息嗎?”

    很在意旁邊的敕使河原,我用左手掩住嘴,一邊降低了聲音。

    “突然接到人員不足,讓我去醫院的命令……真的是很累呢,這個工作,特別是新人。”

    抱怨過後,水野桑突然改變語氣,然後繼續說道。

    “我是抽空出來的,現在在醫院的屋頂。”

    “怎麼了嗎。有什麼……”

    “我問了,昨天晚上……”

    “問你弟弟?那件事?”

    “沒錯。然後……總而言之,就是有一件事想要告訴原君,並且確認一下,然後……”

    “確認,什麼?”

    “可以嗎?”

    水野桑再次強調式的問道。她確實是在屋頂——至少是在屋子外面——似乎,因為我能聽到很強很尖銳的風聲。

    “昨天和我說話的鳴——見崎‧鳴那個女孩……”

    水野桑說。

    “那孩子,真的存在嗎?”

    “什麼?”

    我知道她在說什麼,但……

    “她存在啊……”

    “現在呢?在附近嗎?真的存在嗎?”

    “不。今天,她從早上就沒來學校。”

    “就是不在@!br />
    “怎麼了?”

    我也不自覺的提高了聲音“那種事,突然……”

    “所以,昨天我問了我弟弟……”

    水野桑語速很快的說著。

    “關于二十六年前的那件事和上周的那起事故,無論我怎麼問,他都含糊其辭,似乎在恐懼著什麼,有種請放過我的感覺。但是,最後我一提到鳴的事情……”

    咂咂,傳來了雜音,聲音有點斷斷續續。

    “然後那家伙,突然臉色大變說‘什麼啊’。說‘我們班沒有那名學生’就好像沒見過一樣的,非常認真的表情說著。所以啊,我就在想是不是真的,見崎‧鳴那孩子……”

    “——騙人的!”

    滿臉疑惑的敕使河原的臉映入了眼簾。我背對著他,就連握著手機的右手也出動了,嚴嚴實實的遮住了嘴,然後——

    “騙人的!”

    再次強調。

    “但是……那家伙,真的很認真啊。而且也沒有必要說這種謊……”

    颯颯颯颯,雜音亂入,水野桑的聲音聽不到了。但是我仍舊說道︰“見崎鳴,存在!”

    鳴是,存在的。我見了她很多次。和她說話了很多次。昨天也見到了。昨天也同她說話了。不可能不存在。絕對不可能。

    “咦?”

    雜音的對面,終于傳來了不同的語氣。

    “啊……這是什麼?”

    “——怎麼了?”

    颯颯,嘎嘎嘎嘎嘎嘎嘎……咂。

    “水野桑?能聽到嗎?”

    “……原君……”

    水野桑的聲音,比剛才還要斷斷續續。

    “我乘了屋頂的電梯。差不多該回去了……”

    “啊啊,所以信號才……”

    “……但是,這下……討厭。什麼東西?”

    嘎嘎嘎,雜音變得激烈。水野桑的聲音,再次被雜音包裹,聽不到了。

    “水野桑!”

    不自覺的,加大了握著手機的那只手的力道。

    “吶,能聽到嗎?到底怎麼……”

    阻止了我的聲音的,是這時傳入我耳中的,某種異樣的聲響。無法用擬聲詞描述,某種異樣的,劇烈的聲響。

    忍不了的,把手機挪離耳邊。

    怎麼了呢。

    乘電梯所以信號不好什麼的……所以?所以有這種聲音?不,在這之前水野桑……

    我戰戰兢兢,把手機挪回耳邊。咚,這次是非常粗暴的僵硬的聲音。就好像這是,沒錯,電話掉在地板上的聲音一樣。

    颯颯颯颯,嘎嘎嘎嘎嘎嘎嘎……雜音越發激烈。在兩個電話切斷的前一刻,最後那一瞬間。

    微弱的,但是我確實是聽到了,痛苦呻吟著的水野桑的聲音。
作者: X_U    時間: 2012-2-3 05:17 PM

Part1 Chapter 7
June Ⅱ

    1

    水野桑的死。

    我知道這說不意外也不意外的事情時,是同一天的晚上。那時候只知道醫院發生事故這一情報,但當時的我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覺悟。

    午休時的,那通電話——

    那時候,在她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麼異樣的事情。但是,我打了很多次電話,都沒有接通……結果我完全沒能確認什麼,就只能在焦躁和不安中度過時間。

    “水野桑是那個年輕的護士?”

    聽聞此事的祖母也極度震驚。四月我住院的時候,她見過水野桑好幾次。

    “是叫水野……沙苗吧。和恆一很合得來……聊過關于書的事吧……”

    “我也好像在醫院見過一次。去探望你的那天,正好……”

    憐子桑也非常憂郁,不知是不是又在頭痛,晚飯後和昨天晚上一樣吃了些藥。

    “還那麼年輕。——弟弟也很擔心吧?”

    “還有弟弟嗎?”

    我回答祖母說︰

    “有個弟弟叫猛,正好和我同班。”

    “哎呀!”

    祖母瞪圓了眼楮。

    “真討厭啊。最近不是也有個班上的孩子死于事故嗎?”

    若有所思的皺著眉,太陽穴一條一條的。

    “說是在醫院發生事故……會是什麼樣的事故呢?”

    誰都無法回答。

    但是我的耳邊,又響起了午休時電話那端傳來的劇烈的聲響。以及似乎被激烈的噪音吞沒的,水野桑的痛苦的呻吟聲……

    無法忍受,緊緊地閉上雙眼。

    我本想現在在此講述一下午休時的四惠橋。但仔細想想,明明沒有什麼值得憂郁的理由……

    我沒有說。不,是沒能說。那恐怕是由于等同于罪惡感的某種感情充斥在心里,無論如何也無法抹去。

    一直沉默的祖父,發出了“啊啊”沙啞的聲音,一邊用雙手捂住氣色不好的額頭。

    “有人死去就有葬禮。要忍受葬禮,希望能夠忍受葬禮啊!”

    似乎是說什麼不宜出殯,因此守夜在後天,告別儀式改成了在大後天周六舉行。周六……啊啊,六月六日嗎?

    ——你看“omen”嗎?

    在家庭餐廳的時候喝水野桑的對話,鮮明的浮現在腦海。那明明還只是昨天的事情。

    ——我們都小心點啊。特別是對于一般不會發生的事故。

    那個水野桑,死去了。

    後天是守夜,大後天是告別儀式……完全沒有現實感。由于太過震驚,完全感受不到悲傷。

    “……要忍耐葬禮啊……”

    祖父不斷重復著,“葬禮”這個詞把我內心的某處染得漆黑。咦?這麼想著的時候,那片黑暗佔據了中心,企劃的漩渦開始回旋,最後是什麼呢,嘶嘶嘶嘶的奇怪的重低音不知從何處用處……

    我再次緊緊地閉上雙眼。同時腦海中,有什麼啪嗒一下,停止了。

    2

    第二天六月四日,三年三班從早上第一節課開始漂浮著一片抑郁的空氣。

    水野桑的弟弟,猛沒有來。他之所以缺席是由于姐姐的突然死亡這一傳言,在第二節課結束時已經傳遍全班。然後在第三節課,國語開始之前班主任久保寺老師正式的對大家說明了那一事實。

    “水野君昨天,由于姐姐突然慘遭不幸……”

    頓時,教室里彌漫著異樣的寂靜。就好像學生全部的呼吸,在一瞬間被凍結了……

    而竟然在這一時機,見崎鳴走進了教室。

    對于遲到完全沒有道歉的打算,毫不在意的,沉默地坐到了她的座位上。我的內心一邊不停的騷動著,一邊緊盯著她的動作。同時,也注意著班級的反應。

    沒有一個人,看向鳴。所有人都很不自然的,直視前方。就連久保寺老師也是如此。不看向鳴,也不說話。就好像——

    沒錯,就好像,見崎鳴這個學生從一開始就不在班級,不存在——也許也可以這麼說。

    國語課一結束,我就立刻離開座位,走到鳴那兒。

    “有點事……”

    我把她叫到走廊,不知為什麼總覺得很在意周圍的目光,一邊問道。

    “你知道水野家的事情嗎?”

    然後她就好像完全不知道一樣的,問“什麼?”然後輕輕的歪了歪頭,沒有被眼罩遮住的那只眼楮,感到不可思議一樣的眨了眨。

    我說道︰

    “水野的姐姐昨天死了……”

    一瞬,她的臉上浮現了吃驚的色彩。但是立刻又消失了。

    “——這樣啊……”

    用不帶感情的聲音說道。

    “生病,還是事故什麼的?”

    “事故,似乎……”

    “——是麼……”

    在教室的出入口附近,聚集了好幾名學生。雖然我記得名字和臉,但卻沒怎麼說過話的男生女生,有好幾人。中尾和前島,赤澤和小椋還有杉浦……在那里嗎,還有敕使河原。自從昨天午休以來,還沒有和他說過話。

    他的視線一晃而過。從遠處窺視著這邊的情況。

    難道——這時候我只能認真的思考。

    難道,在看向這里的他的眼里,這里也許真的只有我一個人。

    然後——

    在下節課上課的時候,鳴已經不在教室里了。意識到這一點的,理所當然的也只有我一個。

    ……到了午休,我來到面向校園的那側窗戶的最末端,鳴的座位那里,再次觀察那張桌子。

    那是和教室里的任何一張桌子都型號不同的木桌。椅子也是一樣。就好像數十年前使用的物品……非常古老的桌子,以及椅子。

    為什麼呢?事到如今我才自問。

    為什麼只有鳴的桌子這麼的……

    我不再在意周圍的眼光,我自己坐在那位置上。桌子的表面滿是傷痕,凹凸不平,比如考試的答題卡等,若是不在下面墊點什麼東西的話,就無法好好的記筆記。

    混在傷痕里的是,各種涂鴉。

    大概和桌子一樣古老一似乎是很早以前的涂鴉了。有用鉛筆寫的,有用圓珠筆寫的。也有用圓規的尖端刻的。有的幾乎消磨干淨,也有一些模模糊糊可以大致讀出來的東西。——那其中,看上去,是最近才寫上去的文字。

    藍色的筆,在桌子的右端,小小的寫著。雖然沒有筆跡或其其他什麼可以作為依據進行判斷的東西,但我只覺得認為,這是鳴寫上去的。

    “死者”是誰——?

    只有那一句。

    3

    “……老師,怎麼了?”

    坐在同一張作業桌的旁邊,望月優矢自言自語著。

    “那麼不舒服嗎。最近,好像沒什麼精神……”

    第五節課,是三神老師的美術課,但在0號館一樓的這個美術室里,並沒有老師的身影。

    “三神老師今天休息。”

    開始的時候別的美術老師前來通知,並用事務式的語氣讓大家仔細。說是讓“各自,用鉛筆自畫己的手”,這種全然無趣的課題,然後那名教師就離開了,四處發出了嘆息,說是當然,卻也是當然的。

    打開寫生本,總之先把自己的左手支在桌子上頻繁的觀察,但說實話,干勁幾乎為零。要是知道會有這種事的話,就帶本什麼文庫本來好了。金或者孔茲或者拉布克拉夫托,雖然也不怎麼想讀。

    偷偷看向喜歡蒙克的望月,他似乎也沒有畫“手”的打算。打開的素描本不是空白的,那里已經用鋼筆畫上了什麼。人物——而且是那種乍看上去就只是是以三神老師為模特的女性。

    這家伙搞什麼啊——不自覺的發出了聲音。

    真的被迷住了嗎,少年。被大了十幾歲的女教師。——嘛,雖然那是你的事。

    但是果然還是以非常微妙的心情聽到了嗎,那個擔心著三神老師身體的他自言自語著……

    “……怎麼會?”

    望月突然看向我。

    “吶,原君。”

    “什,什麼?”

    “三神老師不會是得了什麼危及性命的疾病吧?”

    “嗯嗯?啊啊……”

    我完全不知所措的,隨意回答著。

    “嘛,不要緊的吧。”

    “是啊。”

    望月用松了口氣的聲音說道︰“是啊。那種,不可能發生那種少見的事呢。——嗯嗯……”

    “你這麼擔心嗎?”

    “那個……因為最近櫻木桑和她母親去世了,這次又是水野君的姐姐不是嗎?所以那個……”

    “有關系嗎?”

    我在此插入。

    “櫻木的事件水野的時間,但若是三神老師也發生了什麼事情的話,有什麼關系嗎,有聯系嗎?”

    “啊……那個?”

    說完,望月緘口不語。逃避一般的別開視線,“哈啊”的嘆了口氣。——啊啊真是的,果然這家伙也知道一些什麼不能告訴我的事嗎?

    果然還是應該加大誘導的力度嗎,我想著,“美術部那邊呢?”把話題轉向別的地方。

    “部員現在有多少人?”

    “只有五人,只有……”

    望月再次看向我。

    “要加入嗎,原君?”

    “——怎麼會……”

    “加入不是挺好的麼?”

    “要是勸誘的話,對象改成見崎不是更好?”

    我試著誘導他,于是說出了這句話。望月的反應如我相像的那般,胡言亂語自是最好不過。無言的沉默,再次逃避的別開視線——這下連呼吸也屏住了。

    “見崎很擅長畫畫的……”我毫不在意的繼續說道。“她速寫本事的畫,我看過……”

    沒錯,那是在那個第二圖書室。美術課之後,和望月還有敕使河原一起經過那個房間,那時,那個……

    ……如同擁有球體關節的人偶一般,美麗少女的畫。

    我想最後給這孩子畫上巨大的羽翼——那時鳴這麼說道,羽翼已經畫上了嗎?

    看了看仍舊別開視線,什麼也不說的望月,我合上了素描本。到第五節課開始雖然還有不到三十分鐘,但我決定放棄自習課題離開。

    “去哪里?”

    望月問從座位上站起來的我。

    “圖書室,第二間。”

    我故意強調。

    “有事情要調查一下。”

    4

    對望月說“有事情要調查一下”,大概是實話。而不包含在“大概”里面的部分,就是也許在那里我能夠遇到鳴,這一小小的期待,但那期待並未有實現——

    在那個古老的圖書室里並沒有學生的身影,只有那個叫千曳的管理員。

    “之前……見過呢……”

    從擺放在角落的詢問台那,傳來了他的聲音。今天在那個黑漆漆的角落里,星星點點的白發依舊亂蓬蓬的。透過土氣的黑框眼鏡的鏡片,看向這里。

    “轉校生原君。”

    他說出了我的名字。

    “是三年三班吧。我記憶力不太好。——第五節課是?”

    “美術,那個,今天老師休息所以自習。”

    隨意回答後,陰沉的管理員沒有再追問下去。

    “有事嗎?”

    他問道。

    “一般這里不會有學生來的。”

    “那個,有東西要調查一下。”

    這也是隨意的回答,我慢慢地磨蹭到管理員的咨詢台前,問道。

    “以前的畢業寫真集,是在這里嗎?”

    “哦,畢業寫真集嗎?應該是都在的。”

    “能借閱嗎?”

    “能啊?”

    “那,那個……”

    “寫真集應該在那邊吧。”

    緩緩的站了起來,管理員伸出了一只手。指著從入口方向看在右手邊,走廊一側埋人牆面的書架。

    “在那邊的架子上,應該是從里數第二個,那附近。按你的身高來看應該是不用踮腳也能夠到的。”

    “啊,好的。”

    “你想看什麼時候的寫真集?”

    “那個——”

    我多少停頓了一下。

    “二十六年前……一九七二年的。”

    “七二年。”

    緊皺著眉頭,管理員看向我。

    “為什麼你要看那個?”

    “那個,其實……”

    我努力的保持平靜,盡量流利的回答道。

    “我母親是那一年的畢業生。母親去世的很早,所以沒怎麼留下照片,所以,那個……”

    “母親嗎……”

    看向這邊的管理員的目光,似乎變得柔和了。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但怎麼就是七二年呢?”

    後半是如自言自語一般的低喃聲。

    “找找的話應該很快就能找到。但是不能外借。看完的話,記得放回原來的位置。明白嗎?”

    “是。”

    找到了想找的寫真集,到從書架上拿下來大概花了兩三分鐘的時間吧。把寫真集放到大桌子上,拉開椅子,我一邊調整紛亂的呼吸,一邊翻開寫有“夜見山北中學校”銀色燙金字樣的封面。

    總之,先查看了三年三班那頁。很快就找到了,在翻開那一面的左邊是彩色的集合照片,右邊是特別拍攝的個人照。

    學生人數比現在多——個班上有四十多人。

    集合照片的背景,似乎是學校外的某處風景。夜見山河的河邊什麼的,應該是在那附近。大家都穿著冬裝。雖然在笑著,但能察覺緊張的心情。

    母親——她在哪?

    只看拍下來的臉,一時半會兒似乎找不到。若是參照著印刷在照片下面的姓名的話……

    ……有了。是這個。

    “媽媽……”

    不自覺的,發出了聲音。

    在第二排,右起第五個。

    穿著和現在的制服一模一樣的藏青色上衣,頭上別著白色發夾之類的東西……

    她也笑著。但總覺得,她也在緊張。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母親中學時代的照片。年輕——或者說還很稚嫩。按照年齡的關系再次考慮的話,果然母親的妹妹憐子阿姨和她長得很相似。

    “找到了嗎?”

    管理員問道。

    我沒有回頭,回答︰“找到了。”將目光轉會照片下面的姓氏。想要確認那里是否有“misaki”那個名字。

    ——然而……

    沒有。

    “你母親在幾班?”

    管理員再度問道。聲音比剛才近了很多。我驚訝的回頭,發現他從咨詢台那里走來。

    “那個,我母親三年級的時候是在三班?”

    管理員“嗯?”的皺緊了眉頭。然後手伸過來拿起寫真集仔細的看著,“哪個人?你的母親?”

    “這個……”

    我指了指集體照上的她說道。管理員推了推眼鏡,“哪個哪個?”貼近了寫真集,“啊啊……理津子嗎?”

    “咦?那個,你知道我母親嗎?”

    “啊……不,嗯……”

    管理員含糊其辭,離開了桌子。發覺了我的視線,他輕輕的搔了搔亂蓬蓬的頭發,“理津子的兒子嗎……”

    “母親十五年前,生下我之後就去世了。”

    “是嗎。也就是說……哈哈。原來如此……”

    什麼是“原來如此”,我抑制著想要問清楚的欲望,再次將視線轉回桌子上的寫真集。

    第二列的,右起第五個。

    看著雖然緊張但仍微笑著的母親,還有一起拍照的所有同級生們,還有……

    ……咦?

    突然發覺了一件事,我眨了眨眼楮。坐回椅子上,再次看向寫真集。

    ——然而,這時……

    “你在這嗎,原君?”

    入口的門大開,有一名學生和著第五節課結束的鈴聲走了進來。那是風見智彥。

    “久保寺老師在找你,說讓你去職員室。”

    5

    “原恆一君,對吧?”

    初次見面的兩個男人之一——年長圓臉的那個——說道。似乎為了緩和我的緊張,用極為安撫性的語氣,毫無停頓的提問。

    “你知道在市立醫院工作的水野沙苗的事情吧?”

    “——是的……”

    “你們關系很親密?”

    “四月住院的時候她很照顧我,所以……”

    “會打電話?”

    “是的,打了很多次。”

    “昨天中午過後一下午一點左右,你和她打了電話?”

    “——打了。”

    被久保寺老師叫去A號館職員室,在那等著我的,是夜見山警察署刑事課的便衣警察,也就是所謂的刑警。定式一般的二人組。和年長發福圓臉相對的,年輕的那個是尖下巴細瘦臉、戴著藏青色鏡框的眼鏡,像蜻蜓一樣的……兩人分別叫做大庭和竹之內。

    “有點事情想問你,而且也已經向你的老師取得了許可。可以嗎?”

    剛才,一見面就說出這句話的是年輕的竹之內。草率的,雖說不上如此,但也還只是把我當作“仍舊不成熟的中學生”那樣的語氣。

    “接下來的LHR遲到也沒關系的。希望能夠好好的談談。”

    久保寺老師說道。沒多久,第六節課開始的鈴聲響了起來,久保寺老師委托了另一名男老師,匆忙的離開了。

    我們坐在放置于職員室一角的沙發上,我面對著兩位刑警。剛才那名男老師自我介紹說是“生活指導員八代”坐在了我的邊上。在這種情況下,學校果然是不能讓學生一個人面對。

    “水野沙苗桑昨天死去的事你知道吧?”

    用極為安撫性的聲音,大庭繼續說道。

    “你知道她是怎麼死的嗎?”

    “不,我不太清楚詳情。只知道是醫院發生了事故。”

    “哦哦。”

    “有看今早的報紙嗎?”

    竹之內插話問道,我沉默的搖了搖頭。這麼說來,祖父母家沒有訂報紙。昨晚也沒有人看電視……

    “是由于電梯事故。”

    竹之內告訴我說。

    那基本是在預想之內的。在教室的竊竊私語里,混雜著那樣的話。——但是,從刑警的口中正式聽到的那一瞬間,有種受到了全身都感到鈍痛麻痹的打擊的感覺。

    “醫院的電梯掉了下來,她一個人乘在上面。受到跌落的沖擊撞在地板上,受到沖擊的天花板的鐵板掉了下來。”

    總覺得年輕的刑警洋洋得意的說著。

    “然後,砸在了運氣不好的她的頭上。”

    “……”

    “死因是腦挫傷。從事故現場救出來的時候就已經完全喪失意識,雖然醫院盡全力搶救,但結果還是沒能挽救性命。”

    “那,那個……”

    我戰戰兢兢的問道。

    “那個,那個事故有可疑的地方嗎?”

    所以刑警才四處取證嗎,我想到。

    “不不,事故就是事故。這只是極為不幸的令人悲傷的事故。”

    年長的刑警如此說道。

    “只是,若是由于醫院的電梯落下事故,那麼就有糾察原因以及管理責任的追究這樣的問題。”

    “所以我們才會出動。”

    “——哈啊……”

    “出問題的電梯地板上,遺落著水野桑的手機。最後的通話記錄,是原君,是記錄著你的名字的電話號碼。而且,那正好是在事故發生時的下午一點左右時的通話。因此,也許你是最後和她說話的人……”

    原來如此,這麼一說,倒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我是知曉昨天事故前因後果的,可能性最高的人。所以,也就是說,通話對像,初中生原恆一被盯上的原因。而事實上,我那時候確實是聽到了。

    但是,他們來我這里是不是有些晚了。我這麼覺得。雖然能夠相像昨天事故發生之後現場的混亂狀況,但是——

    被催促著,我將自己的經歷原原本本的告知了刑警。

    昨天午休,水野桑給我打了電話。最開始是普通的聊天,但她上了屋頂的電梯之後樣子就變得奇怪。然後就立刻發出了劇烈的聲音,發出了手機被出去的聲音,然後一瞬間,聽到了她痛苦的呻吟之後,電話就被切斷了。

    ——無論哪個,都符合事故的情況。

    “那麼,你有沒有和別人提起?”

    “那時候還很迷茫。即使回撥也撥不通。”

    我盡量保持平靜,說明自己昨天的行動。

    “但是總而言之,是覺得會不會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所以先找到水野君。”

    “水野君?”

    “水野猛君。水野桑的弟弟,和我同班。我也給他打過電話,但是也許是我詞不達意,所以他沒怎麼認真聽……”

    ——你在說什麼啊,不知所謂。

    這就是,那時候水野的弟弟的反應。似乎有點生氣,又非常不知所措。

    ——你不要對姐姐說多余的話。我很困擾。

    那之後,我唯一一次給醫院打了電話。

    我聯系到醫院的護士中心,拜托他們要找水野桑。——但是,那也不太順利,對面的樣子好像非常騷亂……之後,就是無論打幾次電話,都是通話中,毫無辦法。

    “她在屋頂上吧。”

    大庭確認。

    “然後乘上電梯,很快……嗎。原來如此。”

    年長刑警點了點頭記錄下來。

    “事故的原因是什麼?”

    我問道。

    “那個還在調查中。”

    年輕的刑警回答道。

    “不過肯定是由于鋼索被切斷才會落下。但是有安全裝置的,平常沒什麼可能發生那種事。——那個醫院也是建了幾十年,在那期間似乎反復胡亂增該建築許多次。出問題的那個電梯是在建築物的里面,被稱作‘里電梯’。患者自不必說,職員們通常也不使用。”

    “原君呢?你知道有那個電梯嗎?”

    “不,完全不知道。”

    “不管怎麼說,應該是非常老化了的,我們也懷疑沒有進行過維修。”

    “是這樣嗎?”

    “因為發生了事故啊。明明是公立設施,這應該是個大問題吧——話雖如此,由于電梯落下導致死人的倒著實很少見。她真是,只能說是運氣太差了啊。”

    ——我們都小心點吧。

    最後見面的時候水野桑的那句活,再次在耳邊響起。

    ——特別是對于那些平時不會發生的事故。

    6

    從刑警們的“調查取證”解放出來的時候,第六節課已經開始三十多分鐘了——

    走出職員室,我規規矩矩的急速走向教室,等到了的時候,我大吃一驚。三年三班,沒有一個人在。

    但是書包什麼的還在。並不是早早結束回家了。——也就是說。全員都轉移到了別的地方?我只能這麼想……

    赤澤泉美在黑板的正中間,用大大的字寫著。

    【赤澤泉美。】

    成熟強硬,華麗的存在。差不多是那種感覺的女孩。輪廓鮮明,總是被友人朋友包圍,是人群的中心……

    ……和鳴完全相反呢。

    一邊這麼想著,一邊想起了一些關于赤澤這名學生,讓我很在意的地方。

    我第一次上學是在五月的某天,赤澤泉美那天休息……然後,在那天的體育課。崴了腳的櫻木由佳利前來和我搭話,那時候。

    ——不好好做的話,赤澤桑會罵……

    我好想聽到了她的自言自語。——那是?

    然後,還有敕使河原突然打來的那個電話。

    ——因為我覺得很糟才給你打電話的啊。

    這麼說著,他繼續道。

    ——赤澤那家伙相當焦急,現在也許都有點歇斯底里了。

    “哎呀,原君。”

    我回過身,久保寺老師站在那里。似乎追著我,從後面的出入口進了教室。

    “警察那邊已經結束了嗎?”

    “是的。”

    “是嗎。——那,今天你可以回去了。”

    “哈啊。那個……大家呢。”

    “在班會決定新的女班長。是赤澤桑。”

    “啊啊……”

    所以黑板上才寫著她的名字嗎?

    “那個,大家在哪里?”

    久保寺老師無視了我的問題,“今天可以回去了。”

    又重復了一次。

    “關于水野君姐姐那件事,你也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吧。但是憂心忡忡也沒用。不要緊。大家一起加油,一定能夠跨越過去的。”

    “——哈啊……”

    “為了那個,可以嗎?”

    明明交談的對象是我,但這時候久保寺老師的目光卻完全沒有在我身上,而是落在了沒有人的講台上。

    “請一定要遵守班級的決定,明白嗎?”

    7

    兩天後——六月六日周六,學校休息,我去了夕見丘市立醫院。本來,也許這天能夠見到水野桑的。

    現在,也許正好在這城市的某處齋場進行她的告別儀式——我一邊想著,一邊接受預約過的呼吸器科的外來診察,半老的醫生用一成不變十分可靠的聲音說著,一邊記錄下來,之後一個人走向病房。

    我想看一次造成水野桑喪命的事故現場——

    如刑警說的那樣,有問題的“里電梯”位于平面結構復雜的病房深處,很難被人察覺的位置。

    總算找到了那里,理所當然的,電梯禁止使用,前面掛有很多防柵膠帶,封住了入口。

    為什麼平時連職員都很少使用的那個電梯,新人護士會去使用。她是否平時就習慣于乘坐這部電梯呢。或者說是,那天偶然的,乘坐了呢。——現在,這些都還不清楚。

    我使用了別的電梯,來到了屋頂。

    天色微陰無風,從早上就很悶熱。

    在沒有人的屋頂上,我從一端走到另一端,“怎麼了,恐怖少年?”現在我也有被叫住的感覺,于是突然停下了腳步。用手帕擦掉額頭上的汗水。我想,應該還有眼淚。

    “為什麼……水野桑……”

    不自覺的低喃。“死亡”這一空虛的現實重重的壓了下來,胸口苦悶。

    慢慢的調整呼吸,靠著圍欄,望著夜見山的街道。住院的時候,曾經和憐子阿姨一起從病房的窗戶看過一次的街道遠景,現在心不在焉的重溫。

    在遠處連綿不覺的西山。被稱為朝見台的是哪一座呢。經過城市正中間的是夜見山河。那對面能看到夜見北的操場。

    ……昨天去了學校,第一個和望月優矢說了話。

    “第六節課的班會,大家去了哪里?”

    我問了很在意的問題,但望月的回答模稜兩可。

    “就,去了下T棟。”

    “T棟,是那個特殊教室?”

    “也有學生可以使用的會議室,在那里。去了那里,然後發生很多……”

    很多?是在說什麼呢。

    “女班長,決定是赤澤泉美了。”

    “啊啊,嗯……”

    “我們,投票了……”

    “赤澤桑是候補。本來,她就是決策組的。”

    “決策組?”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的詞匯。

    “那是什麼?”

    “啊……啊,嘛,就那個,就是那個……”

    望月的回答很模糊,“就是那個。要是班級有什麼問題的時候,思考對策的相關小組。風見也擔任那邊的職務……”

    這個總覺得也有點含糊其辭。我決定欺負一下他︰“今天三神老師好像休息呢。”

    我故意嘆息著說,立刻望月露出了擔憂的表情。

    真的這家伙,太容易明白了,該說是純情還是什麼。“那可以嗎,少年?”果然好想問問看啊。

    不只是三神老師,昨天,鳴直到最後都沒有來學校。三年三班的缺席人員,還有一名叫做高林郁夫的。記得第一天來學校的時候,除了赤澤泉美,這個高林郁夫也休息。

    似乎有些健康上的問題,即使來學校,體育課也是在一旁參觀的這麼一個學生。總而言之是土氣的初次見面時的第一印象就讓人產生不爽的感覺,雖然和我同為參觀人士,但迄今為止我和他幾乎沒有說過話……

    8

    出了醫院在外面晃了晃我也沒能打起精神,于是打道回府。

    這麼說來,已經有兩周左右的時間沒有聯系在印度的父親了。今晚或者明天打個電話吧。然後報告了近況之後,也問問關于十五年前去世的母親的事……我想著。

    回到位于古池町的祖父母家已經是下午兩點。看著不遠處的家門,就想著,哎呀哎呀。

    有一個穿著夏裝的初中生男孩在門口不停的轉悠。不停的偷窺家里,又時不時的看看天上……一副無法冷靜的樣子。沒怎麼仔細看,那家伙是……

    “怎麼了,在那地方……”

    我問道,對方露出了像是極為吃驚的樣子轉了過來,又覺得不好移開了視線。然後就那樣離開了。

    我厲聲叫住。

    “怎麼了,你是有事才來的吧。”

    是,望月優矢。

    雖然他沒有逃走,但即使我接近他他也不直視我,磨磨蹭蹭磨磨唧唧的他什麼都沒有回答。再靠近一點,我看著他再次問道“有什麼事嗎,望月君?”

    然後,他終于開口。

    “就是那個,有點擔心。我們家,在旁邊的町,所以那個,就是……”

    “擔心什麼?”

    我諷刺般的歪了歪頭,“你在擔心我什麼?”

    “那個,就是……”

    皺起了美少女一樣縴細的眉毛,望月的聲音——的沉了下去。

    “今天,原君也休息。”

    “我上午預約了醫院。”

    “是嗎?——但是,那個……”

    “要在這里站著說嗎?可以進去的啊。”

    我輕輕的誘惑。

    “咦?——啊,那我打擾一下。”

    望月露出了哭一樣的笑臉。

    祖母似乎出門了。玄關旁的車庫里沒有黑色的塞德里克。祖父也應該一起出門了吧。憐子阿姨應該在離別那里,但要是和她打招呼就要客套一番——

    我帶著望月,來到了邊上的里庭。我知道邊上的玻璃門在白天是不會上鎖的。在東京的話,這就是令人難以相像的大意了……不,在這里也許應該使用悠閑這個此。

    在邊上並排坐下,望月一副下定決心的樣子開口道。

    “原君自從轉學到夜見北之後,有很多地方就覺得很奇怪吧。”

    “你知道的話能告訴我嗎?”

    我立刻回到,“嗯……那是……”望月弱弱的回答。

    “看吧,果然……”

    我瞥著對方。

    “到底大家是聯合起來隱瞞著什麼恐怖的秘密啊?”

    “那是……”

    望月沉默了一陣,“抱歉。果然我還是說不出來。只是——”

    “只是,什麼?”

    “也許今後會在原君身上發生什麼不愉快的事情。若是真的發生了,雖然我不應該這麼說,但我無法默不作聲。”

    “什麼意思?”

    “前天的會議,討論了這樣的話題……所以——”

    “前天,是第六節課的班會?大家都從教室轉移到會議室,然後在那?”

    “——沒錯。”

    望月抱歉的點點頭。

    “那時候,大家知道原君和警察說話會很晚回來,于是就。赤澤桑說必須要在你不在的地方說。她說為了即使你在中途回來也不要緊,現在大家轉移場所。”

    “嗯。”

    也就是說那個時候,久保寺老師也贊同了那個提案。

    “——然後呢?”

    “我不能再說更多的了。”

    望月垂著頭,弱弱的嘆息。

    “但是,今後即使遭到了什麼……也請你忍耐。”

    “那算什麼啊?”

    “就當是為了大家吧,拜托了。”

    “為了大家……”

    我突然捉住了幾個浮現在腦海的關鍵詞。

    “那個,是必須要遵守的班級的決定?”

    “——是啊!”

    “嗯。是什麼呢?”

    我從邊緣站了起來,想著略顯陰郁的天空伸了伸懶腰。這時候我很希望得到憐子醬“打起精神”的安慰和鼓勵,但偏偏這時候,呆在九官籠里的它(——大概)老實得很。

    “那,雖然無法再問什麼。”

    我再次面向望月,說道。“能拜托你一件事嗎?”

    “是什麼?”

    “我想要班級名單的復印件。”

    望月有點出乎意料,但立刻點了點頭,“你還沒拿到嗎,原君?”

    “嗯。”

    “那,就是不拜托我也……”

    “別問,少年。”我打斷望月的話,“我也有我自己相當微妙的心理活動啊。所以啊……”

    望月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就在那時。放在膝蓋上的他的書包里,傳來了輕微的電子音。

    “啊……”望月打開包,立刻拿出了銀色的手機。

    “什麼啊。你有手機的嗎?”

    “啊啊,差不多,雖然是PHS的。”

    說著,望月出去接了電話——

    “咦咦咦?!”

    不一會兒,望月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怎麼了呢,把手機壓向耳朵的他,在我眼前變了臉色。最後——。

    “是風見君打來的。”

    低低的壓制著一或者說是已經壓抑到崩潰的聲音,望月說道。

    “高林君死了。在自己家,由于心髒病發作……”

    9

    高林郁夫。

    從小心髒就很衰弱,學校也總是休息。雖然從去年開始情況有所好轉,但在這兩三天里,情況急轉直下,最後導致死亡。

    繼死于醫院電梯事故的水野桑之後,是幾乎沒有說過話的同班同學的,突然死亡。——三年三班的關系人當中,今年“六月的死者”,已經有兩名了。
作者: X_U    時間: 2012-2-3 05:19 PM

Part1 Chapter 8
June Ⅲ

    1

    一早在樓梯上,遇到了許久不見的三神老師——周的初始,六月八日。

    C號館的東樓梯,在二樓和三樓之間的平台。我向上,三神老師向下,在快點三十分的時候……

    “……啊,早上好!”

    慌慌張張的,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打招呼。三神老師停下腳步,以一種見到不可思議東西的眼神俯視下來,然後立刻不自然的挪開視線,目光游離。

    “早上好……那個,好早啊。還沒有打預備鈴呢……那個,嗯……”

    我沒有回答。總覺得有些奇怪,但又不能在這里問怎麼了。但還是有令人不舒服的,或者說一定很不好的一個小問題——

    結果,完全沒從三神老師口中問出什麼,我們就錯開了。立時,鈴聲響了起來。

    必然的疑問之——

    為什麼在這種時候老師會下樓梯?明明就要開始上課了。——但是老師卻向著與教室相反的方向。

    在三樓的走廊還有許多背沖著我的男生女生。但是,大家都是別的班級的人,三班的學生連個影子都未見到。

    今天鳴怎麼樣呢。會來學校嗎,還是說……

    不算思考的想著,一邊打開了教室的門。

    我大吃一驚。

    同上周周四,從夜見山警署錄完口供回來的時候完全相反的驚訝。

    直到第六節課中途,應該在教室的人一個都不在。那時候著實是吃驚了。這次卻完全相反……也就是說,早上第一次的預備鈴還沒有響起,在這教室上課的幾乎全員到齊,整齊落座。

    “啊……”

    一不小心發出了聲音,有幾個學生回過身來。但是,沒有任何反應的,轉了回去。

    久保寺老師站在講台的側面。在講台上還有兩個學生——風見智彥和成為新任女班長的赤澤泉美。

    回歸靜寂的教室,彌漫著異樣的空氣,但是我該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了。

    “那麼,就是這樣。還有……不,就這樣吧。”

    站在講台上的風見說道。總覺得在哪聽到了惴惴不安的聲音——邊的赤澤斜倚著抱著手臂。以過時的說法來講的話,就是很像黑道的女首領。

    “今天早上,發生了什麼?”

    我戳了戳前面學生的後背,小聲的問道。但是那個叫做和久井的男生完全不回過身來也不回答我的問題。

    那麼,剛才三神老師下樓梯就是因為這個嗎?——我只明白了這個。身為副班的她在這次班會上露了個臉,然後……

    我悄悄的環視四周。

    果然,沒有看到鳴的身影。另外還有兩個空位。櫻木由佳利和那個上周突然死亡的叫做高林郁夫的。

    風見和赤澤下了講台,回了座位。然後久保寺老師站到了中間。

    “雖然只有兩個月,但為了同在一間教室上課的高林同學祈禱冥福吧。”

    久保寺老師神色正經,以宣讀教科書例文一樣的語氣說道。

    “本日,上午十點進行告別儀式,風見君和赤澤桑將作為班級代表參加。我也會去。要是有什麼事情的話請找三神老師商量。明白嗎?”

    沉默,教室再次回歸寂靜。就好像對大家搭話一樣的,久保寺老師斜著身子看向天花板,目光凝視。

    “雖然悲傷仍將繼續,但不要被打敗,絕對不要放棄,大家齊心協力渡過難關吧。明白嗎?”

    不要放棄齊心協力渡過難關?齊心協力?——唔——嗯。

    總覺得不太明白。

    “那麼……希望大家遵守班級決定的事情。三神老師的立場也很難過,但剛才我拜托她做‘盡可能’的努力。所以……大家明白了嗎?”

    以第三次的“明白了嗎”為開端,久保寺老師終于將視線移到了學生臉上。大概除了我以外在此的所有同學,都和老師一樣帶著同樣嚴肅的表情點了點頭。

    啊啊,果然我不太明白他想說什麼。但是這里的氣氛告訴我,即使我舉手說“我有疑問”,也不會得到解答……

    直到最後走出教室為止,久保寺老師一次都沒有看我。我想,這應該不是錯覺。

    2

    第一節課是社會科,這節課結束之後,我就立刻站了起來和望月優矢搭話。

    前天周六,在接到了高林死去的電話後,望月就蒼白著臉色立刻回去了。當然那時候的事情也很讓我在意。——但是……

    他的反應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非常露骨。

    明明應該聽到了我的聲音卻完全不做反應,我本以為他在看向四周卻逃跑一樣的小跑著出了教室。追上去又有點太過騷動,于是就那樣放棄了。

    搞什麼啊,那家伙。

    這時候還只是這麼想。周六在家里發生的事情,就那麼不想被人知道嗎,什麼的。

    但是,事情並沒有就那麼結束。在午間休息的時候,發生了即使我不想明白但還是被強迫領悟了某事。

    不只是,望月而已。

    比如坐我前面的和久井。在第二節課開始之前,我有戳了戳他“喂”我試著叫他,但是果然還是沒有轉過來。

    什麼啊,真是的……我出口抱怨。

    和久井好像有哮喘一樣,在上課的時候也會時常拿出便攜裝的藥劑吸入器。同為患有呼吸道疾病的同志,卻完全沒有親近感……搞什麼啊,真是的,那種冷漠的態度。

    在班級里,沒有一個人和我說話。即使我上去搭話,也會像和久井一樣完全沒有反應或者像望月一樣沉默的離開。風見也是敕使河原也是,還有很多直到上周都還親切的和我交談的人……

    在午休的時候,我嘗試著給敕使河原的手機打了電話。但是我聽到的只有“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或不在服務區內……”我在午休的時候撥打了三次,但三次都是這樣。找到望月再次搭話,但還是和第一節課下課時一樣。

    這樣那樣——

    結果直到最後,我這天都沒能滿足的和班上任何人說話……不,甚至,就連上課的時候被老師提問的機會都沒有,除了自言自語之外完全無法出聲。即使發出聲音也沒有人回應。

    那當中——

    恐怕,我只能重新思考。

    五月的最初,當我剛剛成為這三年三班的一員時就感覺到了,環繞著見崎鳴的異樣感的一個個“謎”,或者說是環繞著整個班級也可以。我完全無法掌握的那個含義,那個背景,還有這被吞噬了的“現實”。

    3

    成為焦點的,自不必說就是見崎鳴是存在、還是不存在的這一問題。

    存在,還是不存在。

    她存在,還是不存在于這班級,這世界。

    差不多從剛轉學來的時候就開始在意的,一些可疑之處——個個數過來的話,簡直數不勝數。

    獨自行走在走廊上,不和任何人接觸——甚至是不想和人接觸。不只是她自己單方面的。如此仔細回想,班上的人接近她,和她說話,叫她的名字……那樣的場景我一次都沒有看到過。而我和她接觸和她說話時,大家的反應……

    比如最初的那天,我看到坐在0號館前面的長椅上的鳴然後前去搭話時的,風見和敕使河原的反應。同一天,在體育教學時和櫻木由佳利聊天的時候我喊出了鳴的名字,那時候櫻木的反應。還有第二天,在第二圖書室見到鳴的時候,敕使河原和望月的反應。——還有很多。還有很多很多。

    ——不要和不存在之人說話,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那之後,聽水野桑的弟弟猛說的。

    ——“我們班沒有那名學生”,就好像沒見過一樣的,表情非常認真的說道。

    ——真的有那孩子嗎?

    不和鳴接觸,不想和鳴接觸,不只是學生的問題。就連那些和三年三班多少有些關系的老師也是這樣的態度。

    這個班級的所有老師,完全不會在開始的時候以點名的形式統計出勤。所以他們從不叫“見崎鳴”的名字。在上課的時候,也從未有過指名要鳴念課文或者回答問題的場景。

    體育課的時間,即使不在近處參觀教學一個人跑到天台上也不會被處罰。

    即使上課遲到,即使逃課,即使考試中途退場,即使連續缺席……所有老師都完全不介意……。

    最初在醫院遇到的時候——也許就已經有所明示了吧,但是我一邊想著不會吧一邊不時的懷疑“見崎鳴的存在”。

    ——因為是,不存在之人。

    她自己也曾如此對我說過。

    ——大家看不到我。能看到的只有原君,你一個人……要是這樣的話怎麼辦?

    在“夜見之黃昏……”的地下房間,我認真的對待了她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詭異事實……

    也許見崎鳴真的不在,不存在。

    也許她並不存在于世間,是僅有我能夠看見,僅有我能夠聽見的如幽靈一般的存在。

    在教室里只有她的桌子非常的破舊,只有她掛在胸前的襯紙髒得不行,這些事實,我覺得應該算得上是佐證……

    ……但是。

    現實的思考一下,沒錯,是不可能有那種天方夜譚的,因此對于發生的各色事情或者既定事實做出另外的說明……畢竟,這樣的想法才更正常,亦有恰當的解釋。

    見崎鳴存在,的的確確存在。

    但是周圍的人都做出一副沒有見崎鳴這個學生的樣子——就是,這樣的解釋。

    我懷疑這是“欺負”一個人的一種方法。全班同學集體無視的“欺負”。……但是,我和水野桑說過這件事,當時他的反應卻太過奇怪。

    我自己去年,曾經經歷過“sakakibara”那件事,並有了很不好的回憶,也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會這麼想。但是和單純的“咒罵和欺負”完全不同。雖說有些籠統,但那時流動的空氣都有些異樣。太過異樣——應該說,大家好像很怕她。

    啊啊,對了。好像我那麼和水野桑說的……

    ……不管怎麼說。見崎鳴存在,還是不存在。

    哪個是真哪個是假,努力思考了也得不出答案,這是個問題。這樣無法采取任何行動。

    身處兩極結論之間的我,被當時的狀況和心理狀態所左右,來回搖擺。我想那是無可避免的。——但是。

    但是今天,終于有種摸到線索尋到答案的感覺。雖然無法了解全部,但是核心的“形狀”被我掌握了。

    那就是,針對我的這個。

    同樣的行動,大概也針對著鳴吧。

    作為嘗試,在第六節國語課上我突然擅自站了起來,走出教室。雖然班級全體都在那一瞬間發出了若干嘈雜的聲音,但是久保寺老師並沒有出聲處罰我。啊啊……果然,是這麼回事。

    靠在走廊的窗邊,我望著陰雲密布的梅雨天空。雖然有點憂郁,但心里還有些松了口氣的感覺。

    關于“怎麼了?”,在某種程度上我還是明白的。

    接下來的問題是“為什麼?”

    4

    第六節課結束的同時,我默默地回到了教室。久保寺老師理所當然的沒有和我說一句話也沒有看我一眼就離開了。

    我回到座位上去取書包,偶然的和準備回去的望月對上了視線。和往常一樣他慌慌張張的別開視線,嘴唇微微的蠕動了一下。我根據口型判斷應該是“對不起”的發音。

    ——也許今後在原君的身上會發生很不愉快的事情。

    周六見面時候的望月的話畫,突然浮現在我的腦海。

    ——即使今後遭到了什麼令你不高興的對待……也請你忍耐。

    他非常認真的說。低低的垂著頭,弱弱的嘆氣。

    ——就想著是為了大家把,拜托了。

    為了大家……也許那里有“為什麼?”的答案。

    回到座位,把教科書和筆記裝進書包。然後為了以防萬——掃了一眼書桌里面——

    我發現有一件我不記得放進去過的東西。

    有兩張折成四分之一大小的A4紙。

    取出來打開,我不自覺的發出了“啊啊”的聲音。立刻看向周圍,望月早已不在教室。

    那兩張紙是三年三班點名冊的復印紙。周六我拜托過他,所以望月才把這個……

    一枚的背面,用綠色的筆寫著一些文字。寫的非常亂,寥寥草草……但是,大致猜測的讀了讀。

    對不起,詳情請問見崎桑。

    我再次看了看四周,下意識的輕嘆道“啊啊”。

    這里確實寫著“見崎桑”。班級內第三人干脆的說著她的名字。積極地承認了“見崎鳴”的存在。——啊啊,這種事好像是第一次啊。

    鳴果然存在。存在于這世界。

    松了一口氣之後,不自覺的想要流淚,只好拼命忍耐——

    我把紙翻了過來,開始確認名簿上學生的名字。然後立刻找到了。

    “見崎鳴”這個名字,好好地記載在上面。但是記載在名字旁邊的住所和電話號碼都被兩條線劃掉了。——該如何理解這個的意義呢?

    雖然有兩條線,但是還是能夠清楚的辨明住所和電話號碼。

    夜見山市御先町4-4。

    先不說“御先町”這個地名,單是對于“4-4”這個編號屬地我就有印象。應該不會錯。

    “夜見之黃昏,虛幻之蒼瞳”——那個有著人偶長廊的建築物果然就是鳴的家。

    5

    電話那頭傳來了似乎是鳴母親的女性聲音。

    “那個,見崎……鳴桑,在嗎?我是,她的同班同學原。”

    “——什麼?”

    對方發出了大吃一驚甚至是有些不安的聲音。

    “原……桑?”

    “我是原恆一,夜見北的三年三班的……啊,這里是見崎桑家吧?”

    “——沒錯。”

    “那個,鳴現在在……”

    “——不清楚。”

    “今天她沒有來學校……那個,要是在家的話,能讓鳴接一下電話嗎?”

    知道了住所和電話號碼,就無法再磨蹭下去。出了校舍就立刻走到了校園的角落,然後用手機撥打了記錄在名冊上的電話。

    似乎是鳴母親的人,以似乎非常困擾的語氣說道“是呢”糊弄了過去。我再次說“請讓鳴接電話”,她才終于有了回應。

    “——好吧。那,請您稍等。”

    然後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電話的另一端用絲絲拉拉的聲音播放著“獻愛麗絲”(就算是我也是知道這首名曲的),重復了幾遍之後,終于——

    “喂……”

    我聽到了鳴的聲音。我握緊了手機。

    “啊,我是原。抱歉,突然給你打電話。”

    詭異的停頓了兩三秒後,“怎麼了?”

    鳴冷漠的問道。

    “我想見見你。”

    我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我有事情想問你。”

    “問,我?”

    “嗯。”

    我立刻回應。

    “你家,是那里吧。御先町的那個人偶長廊,也就是……”

    “是啊,我還以為你早就知道了。”

    “多多少少有那種感覺……但是剛才看了班級名冊才確定。望月桑幫我復印的。但是那家伙讓我問你。”

    “——哼嗯?”

    毫不關心——或者說是故意表現出不感興趣的樣子。我反而提高了聲音高林郁夫死了,你知道嗎?”

    “咦?”

    得到了非常直接的反應。短短的驚訝的聲音——似乎不知道高林的事件。

    “上周周六的午後,心髒病發作猝死。好像以前心髒就不大好。”

    “——是麼?”

    鳴故意淡淡地回答。

    “六月里第二個人病死了麼?”

    六月的,第二個人。

    ——“第一個人”是水野桑嗎?

    “然後,今天——”

    我接著說道。

    “今天去了學校,班上的人的反應都很奇怪。該怎麼說呢,似乎大家達成共識,把我當成‘不存在’,差不多就這樣。”

    “把原君?”

    “嗯,今天早上,從去了學校開始。——所以,我就想,是不是你也一樣……”

    沉默了許久,終于——

    “果然變成這樣了麼?”

    似乎發出了長長的嘆息一般,鳴如此說道。

    “那是怎麼回事?”

    我語氣強烈的問道。

    “為什麼……大家為什麼要這樣?”

    經歷了和之前一樣漫長的沉默,但是這次我沒有等到答案。我又壓著聲音問道。

    “總而言之——所以我想見到你,然後問一下‘詳情’。”

    “……”

    “吶,現在方便見面嗎?”

    “……”

    “吶,見崎……”

    “好啊。”

    見崎輕輕的回答。

    “原君現在在哪?”

    “還在學校,正要回去。”

    “那,來我家嗎?你知道地方吧?”

    “啊,嗯。”

    “那……對了,三十分鐘後吧。在地下的那個房間。可以吧?”

    “我知道了。就過去。”

    “我會和AMANE奶奶說一聲的。——我等著你。”

    “AMANE”寫作“天根”——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聽到“奶奶”這個詞,我立刻想到了那個坐在入口桌子旁迎接客人的老女人。

    6

    然後第三次,我來到了“夜見之黃昏,虛幻之蒼瞳”。

     啦,沉悶的響起的門鈴。白發老女人說到“歡迎光臨”。黃昏前的館內的,黃昏一般的昏暗……

    “鳴在地下。”

    看到我之後,老女人立刻說道。

    “請進,免費的。”

    一樓的長廊沒有客人。

    ——也沒有別的客人……

    沒錯。之前來了這里兩次,老女人兩次都是這麼告訴我的。沒有別的客人。——但是。

    但是,那兩次,我來到地下都見到了鳴。

    為什麼呢?我想到了些微的關聯,感到不可思議……因此或多或少,我開始向于“見崎鳴的不存在”……

    但是答案在非常單純的地方。

    要是知道的話就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老女人沒什麼別的意思,只是將那時的事實直接傳達給我罷了。

    ——也沒有別的客人……

    如她所言。

    因為鳴不是“客人”。包括這條長廊的這個建築——這里是鳴的家。

    輕輕的越過陳列著人偶的長廊,我走向深處的樓梯,一邊下意識的深呼吸。

    今天播放的不是弦樂,而是飄渺的女性歌手的歌聲。和著同聲音同樣飄渺的旋律,歌詞既不是日語也不是英語,大概是法語吧。

    將近下午四點半。在比一樓要略顯寒冷如洞穴一樣的地下展覽室的中央——。

    見崎鳴獨自站在那里。長袖黑襯衫和黑色牛仔褲,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穿制服以外的衣服。

    勉強抑制著越發高漲的緊張感,我輕輕的舉起手和她打招呼︰“嗨!”

    “成為‘不存在之人’的感覺,怎麼樣?”她輕輕笑開如此問道。

    “感覺不太舒服。”我故意噘起了嘴回答道。

    “但是一多少有些松了口氣。”

    “松了口氣?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見崎鳴存在。”

    ——但是。

    但是,也許現在站在這里的她其實是不存在的……仍有少許的懷疑徘徊在我的腦海。

    我立刻撇開懷疑,直接的看著鳴向前邁了一步。

    “在這里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

    就好像是在對自己說話一樣,我繼續說道。

    “你確實是這麼說了吧‘我偶爾會下來。我並不討厭這里’。那時候你明明剛從學校回來卻沒有拿著書包……也就是說,你住在這棟建築物的上層,然後偶爾‘會下來’的意思對吧。那時候,你回到家放下書包,偶然來了興致才下來的……”

    “當然,沒錯。”

    點著頭的鳴再度笑開。我繼續道,“那時候我問你你家是不是在附近,然後你回答說‘嘛,沒錯’那是……”

    “因為,住宅在這里的三樓,確實是‘附近’啊。”

    嗯,沒錯。就是這樣。

    “一直在人口的那個老婆婆是你剛才說的‘AMANE奶奶’嗎?”

    “那是媽媽的伯母……所以是我的姨婆。媽媽的母親死得很早,所以就我來看她才是真正的外婆。”

    鳴淡淡地毫不遲疑的回答。

    “說是強光對眼楮不好,所以最近總是戴著那樣的眼鏡。但是能夠清楚的辨識人臉,所以不會對工作造成麻煩。”

    “接電話的是你母親?”

    “很吃驚呢。幾乎從沒有學校的朋友給我打電話。”

    “是嗎?——那個,雖然這是我擅自的相像,你的母親難道……”

    “什麼?”

    “那個,就是說,你母親就是制作了這里人偶的叫做霧果的人。”

    “是啊。”

    鳴毫不遲疑的點頭。

    “霧果是雅號。本名非常的普通。白天幾乎都蹲在二樓的工作室里畫畫或者做人偶。——奇怪的人。”

    “‘工作室m’的‘m’是,見崎羅馬音的首字母嗎?”

    “很簡單吧。”

    第二次來這里的時候,在外樓梯的平台上的穿著金黃色衣服的中年女性。立刻就覺得我是人偶工作室的相關人員,也許,那個人就是鳴的母親——人偶作家霧果。

    “你父親呢?”我繼續問道。

    鳴撇開視線︰“和原君一樣。”

    “呃……在海外?”

    “現在大概在的過吧——年里一半以上的時間都不在日本,剩下的一半在東京。”

    “是做貿易相關的工作嗎?”

    “誰知道。我不太清楚……但是似乎很賺,所以才能建這樣的建築,讓母親隨性而為。”

    “嘿唉。”

    “雖說是家人,但感覺不到什麼羈絆。——不過無所謂。”

    環繞著見崎鳴這一人物的,如暈開的墨一般的霧靄,漸漸散開,但不知為何在這樣的真實感之下,我卻感到了不知所措。

    “去三樓嗎?”鳴問我。

    “還是要在這里繼續?”

    “啊,不。”

    “原君,不太適應這里吧。”

    “不,倒不是那麼不適應。”

    “但是,還不太習慣吧。這種充斥著人偶們‘虛無’氣息的場所。你還有很多想問的吧。”

    “啊啊,嗯。”

    “那麼……”

    說著,鳴靜靜的轉身,走向房間的深處。在陳列著非常適合她的少女人偶的黑棺對面,消失了蹤影。我慢了幾拍,急忙追了上去。

    在黑棺的後面——掛在牆上的暗紅色窗簾,被空調的風吹得輕輕舞動。

    鳴轉向我,默默的拉開了窗簾。然後,在那里——

    有一扇奶油色的鐵門。

    門旁的牆上,有一個四角形的塑料按鈕。

    “你很在意這個?”

    鳴按上按鈕問我。我一本正經的點了點頭。

    “因為上次來這里的時候,你在這里消失了。那時候我就確認了一下窗簾的後面。”

    鐵質的大門,隨著低沉的電動機的聲音,左右打開。這是連接這里和上層的,電梯的大門。

    “請進,原君。”

    鳴先走了進去,對我招手。

    “在上面慢慢的聊吧。”

    7

    在玻璃茶幾的周圍,置放著三張黑色皮革的沙發——張雙人兩張單人的。在一張單人沙發上坐下後,鳴舒了口氣看向我,“請隨意坐。”

    “啊……嗯。”

    “要喝茶什麼的嗎?”

    “啊……不用了,請不用在意。”

    “我渴了。要檸檬茶還是奶茶?”

    “啊……哪個都好。”

    乘坐電梯來到位于三層的,見崎家的住宅。第一印象是,難以言喻的稀薄的生活感。

    雖然客廳和廚房很大,但是家具卻很少,甚至每個角落都非常的整齊。放在桌子正中央的電視遙控器,那種隨意令人覺得不自然。

    窗戶關得很嚴,開著空調。明明還只是六月的上旬,讓人不禁想說怎麼現在就開始開冷氣。

    剛才從沙發上站起走到廚房的鳴很快拿著兩罐紅茶回來了。“給。”把其中一罐放在我面前,打開自己的那一罐,再次撲通一下坐在了沙發上。

    咕嚕的一口喝下紅茶,鳴一臉清爽的看向我。

    “從什麼開始說起好呢?”

    “啊……那個……”

    “你來提問?也許那樣比較容易。”

    “你不是討厭被追問麼?”

    “討厭啊——但是,今天就開個特例。”

    用老師一樣的口吻說著,鳴奇怪的微笑著。連帶著我也不那麼緊張,安下心來,“那麼——”然後伸了個懶腰。

    “首先,再次確認……”我說道。

    “見崎鳴——你,是存在的吧?”

    “你以為也許我是幽靈?”

    “說實話,不是沒那麼想過。”

    “嘛,那也是沒辦法的。”

    鳴再次奇怪的笑了。

    “但是,應該已經解除疑惑了吧。若是存在與否這種程度的問題的話,我確實存在。作為活著的人類,好好的存在著。我作為‘不存在之人’只是對于夜見北三年三班的人而已。雖然原本對你來說也應該如此。”

    “對我來說也?”

    “沒錯。但是很快就失敗了。這次連你也變成了我的同類……真是令人困擾。”

    “失敗”、“同類”——一邊在頭腦中記下在意的詞語,“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向鳴提問。

    “班上的所有人,都當作見崎鳴這個學生不存在。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一直是這樣嗎?”

    “一直,是指?”

    “比如說,上了三年級就開始了,還是更早以前?”

    “當然是進入三年三班之後。但是,並不是立刻。”

    如此回答的鳴的臉上已經看不到微笑。

    “在新學期開始的時候,大家都認為今年是‘沒有之年’。但是,似乎並非如此,四月還在一起聊天……正確的說,應該是從五月一日開始。”

    “五月一日?”

    “原君出院第一次來夜見北上學是六月的事情吧。”

    “嗯。”

    “那之前一周的周五一整天。那幾天是三連休,那天應該是第三天。”

    原來開始是那麼最近的日子嗎一對此我非常的意外。我總以為這應該是從很早以前——至少是在我來到這座城市之前——就持續著的事情。

    “你感覺到了很多不自然的地方吧,從第一天開始。”

    “是啊。”

    我趕緊點了點頭。

    “我和你說話還有叫你名字的時候,風見和索妏V   褂兄 娜說姆從Χ己芷婀幀>禿孟裼惺裁匆 檔囊謊  撬 疾桓嫠呶搖!br />
    “雖然想告訴你,但是無論如何也無法說,似乎是這樣的。自作自受,差不多這樣的感覺吧。在原君來上學前沒有好好地告訴你,這是致命的失誤呢。”

    “失誤?”

    “本來原君也應該一樣,必須將我視作‘不存在’。不然的話就無法成立……但是我想有些地方大家一定沒有如此深刻的思考。不是說了麼?就連我自己在心底都有些將信將疑。並不是百分之百的相信……”

    確實,我有印象她說過這樣的話。

    “就是說這不是單純的‘欺負’@!br />
    我繼續問道。

    “是的。我想沒有人覺得這是欺負。”

    “——但是,為什麼你會成為那個靶心。”

    鳴歪了歪頭說︰“誰知道呢!”

    “若說是順其自然倒也是順其自然吧。本來我就和大家沒什麼接觸,也有可能恰巧我的姓氏是misaki……所以,這不是正好麼?我自己反而也覺得這樣讓我更輕松。”

    “輕松,那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是指?”

    “沒錯啊。你想,不只是班級的同學,甚至連老師也一同無視一名學生,那種事肯定是不可以的啊。”

    我終于無法控制聲音,但鳴卻直接無視。

    “和三班有關的老師們似乎是從另外的途徑得到通知的。”

    鳴極為平靜的說著。

    “比如說,上課的時候無法按照點名的方式統計出勤什麼的。其他班級的話倒是有老師點名。但是三班並不這麼做。為了不點到我的名字。不‘起立’和‘敬禮’的也只有三班。依照同樣的理由,三班在上課的時候也不會有按照座位順序全班都回答問題的情況。我絕對不會被指名,即使缺席或者中途退場也不會受到懲罰。掃除值日什麼的也全部免除。——老師們也達成了這樣的共識。再有就是無法免除的定期考試什麼的,無論怎麼隨意的完成然後立刻出去,吶,就像那樣……”

    “那,難道連體育課也是?”

    “體育課,怎麼了?”

    “我覺得很奇怪。因為是男女分別授課,所以一班和二班,四班和五班兩個班級共同上課,據說只有三班是單獨上課的。雖然班級數量是奇數無論如何組合都會有一個單出來的,但為什麼是三班……”

    “為了不要卷入別的班級,為了不要增加與此相關的學生人數。也許是出于這樣的考慮吧。而且本來就有盡量不讓‘不存在之人’參加體育課這樣的‘決定’啊。”“決定’嗎?”

    那個詞讓我想起了一定要絕對遵守班級的決定。

    憐子交給我的那個“夜見北的精神準備,其三”。還有上周周四,在沒有人的教室里久保寺老師說的,那個……

    ——請一定要遵從班級的決定。明白嗎?

    不知怎的有種受不了的感覺讓我深深的嘆了口氣,拿起了鳴拿來的罐裝紅茶。略微冰涼的檸檬茶。拉開拉環,一口氣喝了半罐左右。

    “細致的舉例的話,總有種沒有盡頭的感覺。”

    我重新看向鳴的臉。

    “也就是說,從五月初,你就被那麼對待了,而同樣的事情,現在也開始發生在了我的身上……那麼,今天一天的經歷,我大致明白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但是,我現在完全不明白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所以……”

    沒錯。問題是“為什麼?”。

    這不是單純的‘欺負’。當事人鳴也這麼說,我也這麼覺得。但是另一方面——

    學生和老師們聯合,將某一名學生當作“不存在”。正常考慮這不是“單純”,而是非常惡質的“欺負”。所以剛才我才無法控制聲音,吼出“那種事肯定是不可以的啊”,但是——

    但是果然,至少在此“欺負”這個詞並不恰當,不符合概念。我也不那麼覺得。

    學生還有老師,他們的行為大概並沒有包含著所謂“欺負”的這種惡意。沒有輕蔑沒有嘲笑,也沒有差別對待強化集團聯系的意圖。——我是這麼認為。

    實際上包含在行動里的,應該是恐懼與膽怯。——我這麼認為。

    在恐懼鳴,雖然我有過這樣的感覺,但並不是這樣,與其說是在恐懼鳴,不如說是在害怕著一些看不到的東西……

    “大家,都很拼命呢。”鳴說道。

    “拼命?”

    “五月櫻木桑和櫻木的母親死于那樣的事故,所以大家都無法在說什麼半信半疑……然後,進入六月又有兩個人,對吧。開始,已經是既定事實了。”

    ——她這麼說。

    “那是……不,所以說啊,為什麼?”

    缺氧窒息一般的,我問道。

    “到底是和什麼扯上了怎樣的關系才會那樣?大家好像寄托了什麼一樣的將某人視作‘不存在’那樣傻瓜一樣的舉動……”

    “為什麼?會讓人這麼想呢?”

    “會的。”

    從夏裝制服里露出的雙臂上,還豎著剛才就冒出來的雞皮疙瘩。這並不只是空調的作用。

    “你記得關于二十六年前的misaki的故事嗎?”

    像是要遮住左眼的眼罩一樣,鳴將左手附在上面,緩緩的說道。

    二十六年前的……啊啊,果然扯出了那個故事嗎。

    “當然!”我回答道,我從沙發上坐起。手放在眼罩上,鳴靜靜的說道。

    “三年三班大受歡迎的misaki死去,大家做出‘即使這樣misaki也還活著’的樣子……然後在畢業典禮那天的集體照上,出現了不應出現的misaki的身影。——我想到這里他們應該都告訴你了。”

    “嗯。”

    “你不知道後續嗎?”

    “因為沒人告訴我啊。”

    “那,我現在告訴你。”

    說著,鳴用舌尖潤濕了淡粉色的嘴唇。

    “二十六年前的那件事成為了開端,自那以來,夜見北的三年三班接近了‘死亡’。”

    “接近了‘死亡’?”

    這麼說來,好像上學第一天,在C號館樓上說話的時候,鳴就說過類似的話。現在我也清晰的記得。

    ——三年三班這個班級,在靠近“死亡”的地方。比任何學校的任何班級都要靠近。

    “那是什麼意思?”

    一邊歪著頭,我緊緊的抱住了雙臂。

    “那個最初開始的時候,是二十五年前——misaki的同級生畢業之後的三年三班。從那之後,似乎不是每年都有,但也差不多是每兩年就有一次的幾率,會發生同樣的事情。”

    “‘那個’究竟是……”

    “雖然我說得好像看到過一樣,但是你不要誤解。這些全部都是聽來的。但是這畢竟是經歷了許多年,經由許多人流傳下來的故事……”

    也就是說果然還是屬于傳說一類嗎——但是這已經是無法輕易看待的狀況了。我看著鳴的嘴邊,老實的點點頭。

    “老師們有另外的途徑,也有學生們自己的途徑。之前的三年三班對之後的三年三班講述,這樣的方式。我也是這樣第一次知道了事情的詳情。雖然這件事在其他的班級或學年的學生之間也像傳言一樣的流傳著,但基本上只有和三年三班有關的人才知道,因為這是絕對不能對別人說的秘密……”

    “吶,到底是什麼啊?”

    我無法阻止摩擦雙臂的手,因為雞皮疙瘩怎麼也無法消退。

    “在二十五年前的三年三班開始的,某個不可思議的事件……”

    傾到一般的說著,鳴頓了頓。我不自覺的屏住了呼吸。

    “那個一旦發生——一旦開始,那一年的三年三班就會每個月必然會出現一個以上的死者。不只是學生之間,連其親屬也會如此。死于事故死于疾病,有時是自殺,也有可能是被卷入了什麼事件……這一定是詛咒,大家都這麼說。”

    詛咒……“被詛咒的三年三班”嗎?

    “‘那個’是指的什麼?”

    我再度問道。

    “是說‘某個不可思議的事件’嗎?”

    “那個啊——”

    蓋在眼罩上的手掌終于放了下來,鳴回答道。

    “班級的人數,會增加一個。在大家毫無所覺的時候增加。會增加一個不知道是誰的‘另一個人’。”

    8

    “增加,一個人?”

    不明所以的,我直接詢問。

    “增加是指誰怎麼……”

    “所以,都說了不知道是誰。”

    鳴表情沒有變化的說道。

    “最初發生這件事的是在二十五年前——一九七三年的四月。新學期開始之後,立刻就知道教室里的桌椅少了一副。但桌子的數量明明是按照那一年里班級的人數準備的。但是,開始上課後就會發現不知為何少了一張。”

    “那,學生增加了一人是指?”

    “沒錯。但是不知道是誰多出來了。即使詢問,也不會有人說自己是多出來的那個,其余的人也不知道。”

    “——就算你這麼說……”

    我不太理解事情的情況,心里有著非同尋常的疑問。

    “那種事,只要調查一下班級的名稱和學校的記錄不就可以了嗎?”

    “沒用的,無論如何調查,名冊和學校的記錄,所有的東西都似乎是要合乎條理一般的……或者說是為了不讓人知道那些不合乎條理的東西,讓那些東西變得無法證明……或者說是被篡改了。只是,桌子和椅子各少了一個。”

    “改竄,誰會做這樣的工作?”

    “‘改竄’只是比喻。因為不只是記錄,據說大家的記憶也被調整了。”

    “哈啊?”

    “不可能,你這麼想吧?”

    “那是……嗯。”

    “但是啊,這好像是真的。”

    回答我的鳴似乎困擾著要如何表述給我。

    “這並不是人為,而是‘現象’。——某人曾經這麼給我解釋。”

    “現象……”

    啊啊真是的,總覺得不太能理解。記錄改竄?記憶調整?那種事到底……

    ——人死了就會有葬禮呢。

    不知為何,祖父沙啞的聲音浮現在了耳邊。然後從容不迫的,咚——的奇怪的重低音,——要忍耐葬禮,希望你能夠忍耐。

    如同被那個覆蓋一般的……

    “最初大家都以為是弄錯了,于是就添加了桌子和椅子,再就沒有在意。嘛,這是當然的。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增加了一名學生,一般誰也想不到。沒有認真處理的可能性。或者說——”

    鳴慢慢的眨了眨沒有被眼罩遮住的右眼。

    “就像剛才說的那樣,從四月開始,和班級有關的人,每個月,開始死亡。這是無法混淆的事實。”

    “每個月……然後持續一年?”

    “一九七三年好像是,學生死去六人,學生家人死去十人。這怎麼想都不尋常吧。”

    “——啊啊。”

    我只能點點頭。

    “若這真的是事實……”

    一年之內十六人。我想這一定不是理所當然的數字。

    鳴再次慢慢的眨了眨右眼,繼續說道︰“然後……”

    “那之後的一年,果然也發生了同樣的事情。新學期開始的時候桌子少了一張,每個月會有誰死去……對于實際上與之相關的人們來說,這已經不是單純的事情了。有人說這一定是詛咒……”

    詛咒……“被詛咒的三年三班”。

    “詛咒,誰的詛咒?”

    我問到,然後鳴平靜的回答說,“二十六年前死去的misaki的。”

    “為什麼misaki要詛咒?”

    我再次問道。

    “misaki在班上並沒有遭到過分的對待吧。不是受歡迎的人突然死去然後班上的人都很悲傷……不是這樣嗎?既然這樣為什麼要詛咒?”

    “很奇怪吧。我也這麼覺得。某個人說這和所謂的‘詛咒’不同。”

    “‘某個人’是?”

    我很在意于是問道,但是鳴並沒有回答,“然後——”想要繼續剛才的話題。

    “等一下。”

    我打斷她,拇指按上左邊的太陽穴。

    “等等,能不能讓我整理一下?二十六年前,三年三班的misaki死了。從第二年開始三年三班就會多出來一個不知道是誰的‘另一個人’。然後每個月,班上的學生學生家長就會開始死亡。——吶,這到底是根據什麼道理聯系起來的。為什麼有誰多出來了就會有人死去?為什麼……”

    “我們也不太清楚。”

    鳴輕輕地搖了搖頭,“我又不是這種問題的專家。——只是,從迄今為止發生的事情,怎麼說,應該是依據經驗摸索出來的模式。每年都會向下傳遞,這是相關人員都知道的事情……”

    似乎想要壓抑聲音一樣的,她說道︰

    “增加的那個人,是‘死者’。”

    9

    “——那……”

    我用力按住太陽穴。

    “那個,就是那個……是二十六年前死去的misaki吧?”

    “嗯嗯,不是的。”

    鳴又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是misaki,是另外的‘死者’。”

    “死者……”

    在教室里鳴的桌子上寫著的那個涂鴉文字,“死者”,是誰——?

    腦內瞬間閃過可疑的畫面。

    “契機是二十六年前的三年三班做出的那個舉動。他們決定裝作死去的班級成員mkaki‘並沒有死’‘還好好的活著,就在這里’的樣子,並持續了一年。作為結果,畢業典禮那天,在教室拍攝的集體照里,拍到了已經不在這世上的misaki的身影。——吶?這麼一說的話就明白,‘死者’被叫回了那里。”

    鳴的表情依舊沒有變化,繼續道。

    “也就是說……以此為開端,夜見北的三年三班這個班級靠近了‘死亡’。成為了招致‘死者’的‘場’一樣的東西。事情就是這樣。”

    “招致死者?”

    “沒錯。雖然無法很好的說明真正的緣由,但總而言之就是出現了這樣的結果。”

    和在地下被人偶包圍著時候一樣,鳴用一種看透了世間某個秘密的口吻,鳴繼續說道。

    “班級里混入‘死者’是全班都接近‘死亡’的結果。也可以反過來說,正因為有‘死者’混入,班級才接近‘死亡’。——不管怎麼說,吶,原君,‘死亡’是很虛幻的。和人偶們一樣。若是太過靠近就會被吸入。所以……”

    “所以,每個月都會有人死去?”

    “誰知道呢。這是我自己的想法。”

    鳴說道。

    “太過接近‘死亡’的話,就會比起不在‘場’的要更容易死亡。”

    “容易死亡?”

    “比如說即使過著同樣的日常生活,也更容易遭遇事故。即使遭遇同樣的事故,也更容易受重傷。即使受到同樣的傷害,也更容易死亡。——就是這樣。”

    “啊啊……”

    在各種各樣的局面下,發生那種風險機率偏移的情況,然後不斷累積……最後在某處陷入決定性的“死亡”?是想要這麼解釋吧。

    所以櫻木由佳利在那些不幸的巧合疊加之下喪失了性命?水野桑會死于那種電梯事故也是……

    “但是,怎麼可能……”

    我覺得難以置信。

    不可能相信。依照常理來思考的話,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這種事情。無論如何,我也……

    ——神原你是相信幽靈和鬼神作祟的類型?

    在極度不知所措的情況下,我想到了許多畫面。

    ——關于所謂的超常現象呢?

    這是在上學第一天午休的時候,敕使河原和風見唐突的問題。——他們是想通過那個試探我嗎?把這個問題對轉校生的我坦明,以此抓住頭緒?

    但是,在那之後他們並沒有進行更加深入的話題……

    ……沒錯。

    因為在那之後,我看到了坐在0號館前的花壇對面的長椅上的鳴。因為我無視了驚慌失措的兩人,走向她……所以?

    “那個,我有好幾個不太明白的問題,可以提問嗎?”

    拇指松開太陽穴,我如此問道。

    “請問。”鳴撫著左眼的眼罩。“但是,我不是專家。也有很多不太明白的地方。”

    “——嗯……”

    我點點頭,伸了懶腰。

    “那個首先……雖說增加的一個人是‘死者’,但是那是幽靈一樣的東西嗎?”

    “誰知道呢!”鳴歪著頭倒下,“大概是和世間一般認為的‘幽靈’是不同的東西。不只是作為靈體存在,似乎還有實體。”

    “實體麼……”

    “雖然這種說法很奇怪,但是是擁有肉體的,是和生者沒有絲毫差別的‘死者’。”

    “那,是類似僵屍什麼的?”

    “誰知道……”

    鳴歪著頭倒下,重新看向我的臉。

    “我想,應該不一樣。因為不襲擊人類也不吃人。”

    “也是啊。”

    “每個人月死去的人,也不算‘死者’自己下手殺死的。因為‘死者’也擁有心,擁有符合情況的記憶,而且一定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是‘死者’。所以才無法分辨。”

    “唔——嗯。那——”

    我慎重的繼續提問。

    “在某一節點能夠知道那一年里混入班級的‘另一個人’是誰,對吧?”

    “嗯,沒錯,在畢業典禮結束的時候會知道。”

    “怎麼知道的?”

    “‘另一個人’會消失。然後相關的記憶和記錄也會恢復。”

    “具體到底混入了什麼樣的‘死者’呢。是和學校或者班級無緣無故的人,還是別的什麼?”

    “誰知道……啊,但是,似乎有原則一樣的東西……”

    “原則?”

    “都是迄今為止死于這種‘現象’的人。也許是三年三班的學生本人,也有可能是弟弟妹妹……”

    “那麼,二十五年前最初的時候是誰呢。是前一年死去的misaki本人嗎?但是那樣的話……”

    那樣的話,不就會有人察覺“misaki在這里”嗎。——會這麼想大概就是我無法脫離“常識性的思考”的證據。

    “有很多東西都被改變被改竄,即使是misaki本人也不會有什麼奇怪。”

    鳴回答道。

    “但是據說那一年好像不是mkaki。”

    “那是誰?”

    “好像是misaki的弟弟還是妹妹。在misaki死去的時候那孩子也死去了……和misaki差一歲,正好那一年應該是三年級。”

    “弟弟或妹妹……麼?”

    我在這里,無法控制的用語言確認了一下。

    “應該在前一年死去的那孩子也在班級里,一整年的時間里大家——學生和老師,誰都沒有察覺到,都認為這是現實?”

    “就是這樣。”

    點點頭長長的吁了口氣,“累了。”鳴說著閉上了眼楮。兩秒,三秒……大概過了那麼長的時間吧,鳴嘟囔著“啊啊,但是……”微微的張開了右眼,“就算想這樣不斷的說明,仔細想想也總覺得不太真實吧。”

    “為什麼?”

    “因為——”

    鳴多少頓了頓,然後一口氣說道。

    “在那個發生的那一年結束之後,當然會有許多人死去的這一既定事實,但是關于這一點——所有人都失去了究竟是誰作為‘另一個人’混入班級的相關記憶。不過這也是有個人差別的,有的人立刻就會忘記,但大多數都是漸漸變得記憶模糊,最終……”

    “忘記?”

    “我聽某人如此比喻。”

    鳴繼續說道。

    “若是水壩崩壞,那麼河里的水就會淹到城市。最終水會褪去……發過洪水的事實留了下來,但是在水退去之後,哪里如何被水淹沒卻會變得模糊。就是這種感覺。並不是強行被遺忘,而是自己只能忘記。”

    “……”

    “二十五年前,對我們來說是出生以前的遙遠故事,但是對于世間來說卻沒有那麼古老。可若是相關人員的記憶變得模糊,那麼就會像以前原君說的那樣,成為了不起的‘傳說’。”

    如此說著的鳴嘴角放緩,然後立刻隱去表情︰“我直到二年級結束,都只聽過一些只言片語的謠傳。然後到了春假,決定三年級各班的編成之後,就立刻被叫了出去,去年三班的畢業生們來了好多人,召開了關于這個問題的‘傳達會’。于是第一次知道了‘傳說’的實體……”

    雖然抹殺感情一般的口吻沒有崩壞,但是她內心果然還是有很多糾葛的吧。我想道。

    “聽了說明’就感覺到這並不是謠言或者玩笑,而是必須要認真對待的事情。但是果然,心底還是半信半疑的。其他的人們,有完全相信的,也有不太相信的……”

    掛在電視上放的橢圓形時鐘,響起了不合時宜的輕快旋律報告時間。——下午六點。啊啊,已經這麼晚了。

    “去哪里了”“不要緊嗎”——差不多祖母應該會打來擔心的電話了吧。

    ——討厭的機械。

    我想起了鳴說過的話。

    ——無論去哪里都被牽系著,真無聊。

    我關掉了放在褲子口袋里的手機。

    “大致的輪廓都說完了。”

    鳴說著雙手托起縴細的下顎。

    “後續,聽嗎?”

    “啊,嗯。那是……”

    怎麼可能不聽。

    “你會告訴我嗎?”

    我又伸了伸懶腰。

    10

    “從二十五年前開始,雖然不是每年都有,但是‘異常現象’持續發生。當然的,大家討論了相應的對策。”

    鳴開始講述“後續”——成不變的平淡,但這其實是她自己在摸索著選擇語言的口吻吧。

    “但是啊,這種不得了的,和世間的常識互相矛盾的……超常的事情,是不能正式的在學校經營的地方議論吧。”

    “——確實,嗯。”

    “所以啊,就將範圍控制在‘被詛咒的三年三班’,以當事人討論為中心討論各種各樣的對策。”

    “拔除詛咒,什麼的?”

    這是立刻想出來的最為容易的“對策”。

    “也有過那種。”

    鳴連微笑都欠佳地回應道︰

    “比如說改變教室。舊校舍——在0號館迄今為止作為每年三年三班的教室的那個房間似乎該做別用過。因為有可能是被詛咒的教室這種限定場所的類型。”

    “哈啊啊。”

    “但是,據說沒有效果。”

    “即使建造了新校舍,三年級的教室從0號館搬到C號館是距今十三年前……那時候似乎大家都期待著終于結束了什麼的。但是,果然還是沒能結束。”

    “也就是說,那不是因為教室或者校舍,而是三年三班這個班級有問題?”

    “就是這樣。”

    和剛才同樣的回答,鳴再次長噓一口氣,閉目養神。

    我在一瞬間有種,房間里冷氣開得太強,讓她呼出的氣體有都變白了的錯覺。不自覺的,我再次抱緊了雙臂。

    “——從這里開始進入正題。”

    靜靜的睜開右眼,鳴說道。

    “似乎是十年前。不知道是誰想到的,雖然不太清楚,但針對這一事態的有效方法被找到了。只要實行就可以躲避災難,可以避免每個月有人死去這一災難的應對方法。”

    “啊啊。”

    說到這里,我終于明白了鳴說的“應對方法”是什麼了,某個映像的模型浮現在了腦海。——所以。那個。也就是……

    “代替增加的‘另一個人’,讓其他某個人成為‘不存在之人’。”

    如相像中一樣的台詞,從鳴的嘴里流了出來。

    “像那樣,只要讓班級恢復原本的人數就好。只要符合決算結果就好。于是那一年的‘災厄’就可避免……就是這種轉嫁方式。”
作者: X_U    時間: 2012-2-3 05:52 PM

Part1 Interlude II
今年好像是“沒有之年”。太好了啊。開學儀式那天,桌子的數量正好是三十人份……

    也沒有人增加。

    果然,松了口氣啊。

    去年也是“沒有之年”吧。也有連續兩年都不發生的情況嗎?

    那不是挺好的嗎?

    是啊是啊。也許效力越來越弱了。

    但是……是真的嗎。那個開始的話,每個月和班級有關的人會死去什麼的。我果然還是不太相信啊。

    但是,既然都召開了那樣的“傳達會”,不可能是毫無根據的事情吧?

    而且,前年好像確實,三年級的學生死了好幾個呢。事故或自殺什麼的。還有學生家長也是……

    那倒是。

    連家人都牽連進去了,很恐怖啊。

    有危險的是親兄弟。有血緣關系的隔代直系親屬範圍內的親人都有可能。

    隔代直系親屬,那爺爺奶奶也是?

    好像是的。

    但伯父伯母什麼的還有堂表親的話就沒關系。

    不住在這座城市里的也不要緊吧?

    啊,那個也聽說過。

    我也聽說過。所以一旦有什麼就立刻逃離這里……

    但是啊。

    中學生的話好像不太可能吧。

    就算是對父母說,我家的話絕對不會信的。

    但是,算了,反正今年沒有,所以不用擔心。

    真的,太好了。

    但要是增加一個人的話,就必須要讓某人為“不存在之人”吧。

    那可不得了呢。

    那種情況的話,似乎老師們也會協助……

    ——好復雜。

    誰會被當成“不存在之人”呢?

    負責對策的人應該會決定“候補”吧。在“發生之年”的話,在春假的時候應該就決定好了吧……

    ……也是哦。

    有可能,是見崎桑吧。

    啊,果然?

    誰叫她湊巧名字是misaki,而且家里也在御先町。

    我知道。總覺得很不舒服,好像是在人偶館一樣的地方。

    見崎桑很奇怪呢。

    朋友也很少。

    就算和她搭話,也總是很冷漠或者說是涼薄……

    ——直帶著眼罩對吧。據說左眼是假眼,藍色的。

    咦咦,是嗎?

    我很不擅長對付那種類型的。

    我也是。

    我也有點……

    *

    你聽說轉校生的事情了嗎?

    啊啊,說是下周會來吧。

    都四月後半了呢。真是個不上不下的時候。

    確實……而且,好像出了點問題。

    問題?

    這是不是有點糟糕。

    咦?

    就是,那件事啊。

    呃……怎麼會?

    轉校生來了的話,從下周開始,班級人數就會增加,桌子不就會少一個嗎?所以,就是……

    就是說實際上今年也是“發生之年”嗎?

    有傳言說有可能……

    等等,轉校生來的話肯定會增加的吧?又不是四月的最初多出來了人。

    那倒是的,但是也有可能是和迄今為止不同的模式啊。

    嗯。為什麼要特意將那名轉校生編入三班呢。

    是根據學校的情況吧。

    但是啊……

    那件事總歸是不能公開承認的吧。現在的校長也不怎麼明白情況。

    嗯。

    對了……剛才聽說,那個轉校生好像是叫sakakibara。

    哎呀,那又是個讓人不安的名字啊。但是,也不能就因為這樣……

    更糟的是,那家伙實際上……

    *

    據說風見君和櫻木麶峎珩@恕br />
    去探望sakakibara?

    嗯。探望,還有偵查。

    那,怎麼樣?

    因為家里的情況突然過來這里,但是是第一次住在夜見山。

    那……

    好像也不會長期居住。

    那……

    所以至少不是那家伙。

    是說,他不是“死者”?

    沒錯。為了以防萬——風見君和他握了手。

    握手……有什麼意義嗎。

    據說在初次見到“死者”時,握手就能夠知道是不是。因為手冰冷的要死。

    是真的嗎。

    但sakakibara君不冷哦。

    嗯。那……會怎麼樣?

    不是他的話是誰。

    啊啊……果然。

    除他以外,有誰增加了。必須要考慮到這種可能性。

    決策相關人在討論嗎?

    好像是曾經集合討論過。那一定……

    啊啊,說實話,我完全不明白到哪為止是可信的。

    大家都一樣吧。我也是這樣……但是,要是真的開始的話就太不得了了。

    啊……

    每個月觖t露加腥嘶崴廊 豢贍艿弊魘潛鶉說氖擄 br />
    ——嗯,是啊。

    嗯,所以啊,果然……

    *

    轉校生原恆一君下周,五月六號開始會來學校。

    今年由于他的轉入,時間推延了一個月,也許就要開始了。雖然迄今為止沒有過這種情況,但是總而言之,這里還是當作會發生比較妥當……不,比較安全。

    我這麼認為。

    只是,這次的事態是個特例,很有可能今年也是“沒有之年”。但是,萬一並非如此的話,就會發生無可挽回的事情。所以……

    就如剛才斷並,前年的“對策”十分的不周全。為此班的學生和家人當中共出現了七名死者……

    ……

    ……

    ……那麼,各位明白了嗎?

    就像剛才的決定那樣,從五月開始,我們要將見崎桑當作班內的不存在之人。至少在學校的期間必須要這樣,這一點必須要被貫徹。——各位明白了嗎?

    那個,老師。……

    什麼,櫻木桑?

    老師和三神老師以外的老師們,也都知道這個決定嗎——?

    應該會盡可能的協助我們……但是,絕對不可以和我們兩個以外的老師商量這件事。

    不只是老師,連外班的學生也不可以說對吧?

    沒錯。請各位務必謹言慎行,不要外傳。不然,很有可能會招致更嚴重的災禍。硬要說的話,這是三年三班這個班級必須保守的秘密,是“幕後”。不能搬到台前。

    那個,老師……

    請講,米村君。

    對家人,也不行嗎。父母兄弟什麼的?

    當然不能。

    但是……

    要知道,以防止這種“詛咒”一樣的非常識性的東西為前提,而進行這種非常識性的“對策”講義,學校這種公辦性的教育組織是絕對不會公開承認的。

    即使在過去真的出現了許多死人……所以,只能將之置放在僅限現場秘密行事的慣例位置,是常年繼承性的系統。並且,秘密是必須對外人保守的。——明白了吧。

    ……

    ……

    ……

    見崎桑。也許從某種意義上對你來說,這是非常難過而沒道理的事情,很可能會感到非常痛苦……不要緊嗎?

    ……

    你會協助我們嘛。

    我在這里說了“不要”,你們就會罷手嗎?

    那個……不,不會強求。你有拒絕的權利。但若是不采取“對策”,而今年的“災厄”恰巧開始了的話……

    啊啊……我知道。——我明白了。

    你會協助我們吧。

    ——會。

    那麼各位,從五月開始,作為班級的“決定”,一起加油吧。超越不安和苦難,明年三月,一定能夠所有同學健康畢業……

    *

    原那個,有點糟糕吧。

    啊啊,嗯。我想——有點糟。

    老師們不是應該進行事前說明嗎?

    我也這麼以為的,但是好像是老師傳達給老師學生傳達給學生這樣的……

    赤澤也沒來學校呢。好像是感冒了?要是那家伙在的話,肯定能處理得更好的。

    也許吧。

    振作啊,你好歹也是決策相關人吧。

    但是,沒想到原竟然這麼快就……

    何況那家伙已經和那個應該是“不存在之人”的人說話了。這下果然是,出局了呢。

    應該不那麼磨蹭早點說出來呢。

    是啊。你和櫻木去探望他的時候就應該趕快說清楚啊。

    不,那個時候……真的是不太適合突然說這個。

    那,總而言之從現在開始也可以吧。

    不,等等。那個……

    什麼啊。

    仔細想想,那也是個問題。

    為什麼啊?

    因為,要是現在開始說明的話,我們也必須要在此承認那個人是“存在的”……這不是很糟嗎?

    嗯。

    應該是相當糟糕啊。

    在學校外說的話,不就不要緊嗎?

    也許吧……但是,萬一嚴格來說那個也是犯規的怎麼辦?

    只是懷疑的話就什麼都做不了啊。

    果然應該好好提醒原君啊。讓他不要再接觸那個人,不然的話……

    我試試吧。

    要怎麼做?

    ——我想想。

    不知道有沒有用。

    不過,要是在那家伙打破了“決定”的狀態下,五月份也沒有人死去的話,問題即解決了吧。雖然有很多懷疑,但最終今年也是“沒有之年”的話就可喜可賀了。

    是啊。

    我總覺得不要緊。

    若是那樣就好了。

    但是啊,總而言之,在結束之前讓那家伙老老實實的話就不會有什麼嗎?

    保佑本月平安結束,是吧。

    沒錯。

作者: X_U    時間: 2012-2-3 05:54 PM

Part1 Chapter 9
June IV

    1

    這天,我回到位于古池町的外公外婆家,已經是晚上九點了——早就過了晚飯的時間。

    晚歸,手機關機,讓外婆擔心得不得了,我覺得要是我再晚回來個十幾分鐘她就會叫警察了……雖然被狠狠的責備了,但是僅僅身為外孫的我的一句“對不起,外婆”,就出乎意料的哄了她老人家開心。

    “你去了哪里啊,弄到這麼晚。”

    雖然一定會被問這個問題,但我盡可能的裝作若無其事。

    “我去了朋友家里。”

    我簡單的回答。若是再被詢問的話,就模模糊糊的蒙混過去。比我早回來的憐子桑也是,該說是當然的呢還是別的什麼,也是一副極為擔心的樣子。而且我覺得她似乎有什麼想說的。但是這一晚,還是沒能滿意的交談。因為我真的是,沒有那樣的心情。

    默默的一個人吃完飯,立刻回到二樓書房兼臥室的房間,躺在鋪開的褥子上輾轉反側。

    雖然身體已經十分疲憊了,但大腦卻背道而馳的清醒異常。單手壓在額頭上,勉強閉上眼楮。然後不自覺的,開始在腦內再生前幾個小時里和見崎鳴的談話……

    2

    ……讓班上的某人成為“不存在之人”。讓人數符合決算,以此來躲避那一年里“另一個人”=“死者”招來的“災厄”。至少可以減輕程度。——這是從差不多十年前流傳下來的,實行下來的,很有效果的“轉嫁”。

    當初本以為今年也是沒有之年,但是在我這個轉校生轉人之後,發覺“增加了一個人”,雖然時間晚于開學,但是也許今年是反常規的一年也說不定,這種不安感在班級擴散……結果,見崎鳴擔任了“不存在之人”這一角色。——比歷年晚了一個月,從五月開始。然後……

    雖然事情的始末漸漸侵人腦海,但我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這種現實。——即使從鳴那里聽到了基本詳盡的解說,但我依然不知所措。

    來到這里,我沒有絲毫懷疑她的話的想法。但是——但是果然對于徹底相信還是有些排斥……

    “原本原君也應該和大家一樣,在上學的第一天開始就應該把我當成‘不存在之人’。不然轉嫁的效果就會被削減。但是那天的午休,你卻突然和我說話。”

    被鳴這麼一說,我想起了那天的場景。

    ——喂,喂,原。

    ——怎麼了原君?

    敕使河原和風見的狼狽的聲音。——兩個人想著“糟了”,在看到我跑向坐在樹陰下長椅上的鳴的時候。

    一定是想著“糟了”一邊焦慮于必須阻止我的行動。但是,事發突然,他們什麼都沒有做……

    ——為什麼?

    那個時候鳴問我。

    ——這個不要緊嗎?

    什麼的。

    問題的意義,以及之後她說的話的意義,現在終于明白了。

    ——小心點比較好。

    小心點,比較好。也許已經開始了。

    “那麼重要的‘決定’為什麼沒有早點告訴我呢?”

    我自言自語一般的低喃著,鳴卻回應了我。

    “因為沒有合適的時機吧。也許是難以言明。剛才也說過,我覺得實際上大家並沒有那麼深思熟慮……”

    “而且之前在醫院就時常見到你……所以在教室看到你的時候我嚇了一跳。所以那個時候,我才會突然和你說話。但是大家都不清楚情況,都沒有想到我會那麼早就和你有所接觸。”

    “——沒錯。”

    “結果那之後,班上也沒有人告訴我具體情況,我就那樣當作你‘存在’並繼續接觸。因此大家的不安感不斷的被挑起……”

    “就是這樣。”。

    那天上體育課的時候,櫻木由佳利的微妙反應也說明了這一點。話說那時候她好像非常在意我有沒有從風見和敕使河原那里聽說“什麼”。

    實際上,在午休的時候敕使河原就想要說些“什麼”吧。于是三個人走向0號館聊些有的沒的,然後在他說“那個,實際上有些事想和你說……”的時候,我看到了鳴……

    ……然後……

    那天之後的第二天,在美術課結束之後。

    ——那個,昨天就有事情想和你說……

    敕使河原對我這麼說,和他在一起的望月說——那樣,不就更糟了嗎?

    制止了他。

    那時候的“更”的含義,現在我明白了。

    同已經和鳴有所接觸的我不經意的聊認同“見崎鳴這名學生存在”這樣的話題,不就更糟了嗎。——望月應該是在恐懼那個吧。

    而且那之後,在我進入鳴所在的第二圖書室的時候,那兩個人的反應。

    ——喂,喂,。果然,那個你……

    ——,原君。你在不只是他們倆。

    自從我轉學以來,在各種各樣的場景下班上人們同樣的反應之下,是極度的不安,甚至是恐懼吧。不是針對見崎鳴的。而是針對由于我同鳴有所接觸而開始的這一年的“災厄”。

    3

    敕使河原突然打電話來說“不要和不存在之人接觸”“那樣很不好”……

    那是在期中考試之前的一周。我為了找鳴來到C號館的屋頂,那時候……

    “為了不要再讓我妨礙轉嫁,那家伙想要豁出去麼?”

    “大概吧。”

    鳴輕輕的點頭。

    “那家伙,那時候也這麼說過。說是下個月告訴我關于二十六年前的事情。但是都到了六月了,也還什麼都沒有告訴我。說是情況改變了什麼的。”

    “那是因為那之後櫻木桑死掉了。”

    “——為什麼?”

    “因為你和我接觸,打破了好不容易的‘決定’。這個轉嫁也許已經沒有效果了,我想大家對此不安也是沒辦法的。但是啊,若是即使如此五月也沒有發生任何事呢。”

    “沒發生任何事……是指的沒有人死去?”

    “沒錯。要是那樣的話,就說明今年果然也是‘沒有之年’。那麼就沒有繼續轉嫁的必要了……所以……””——這樣嗎?”

    那麼,也就沒有必要對我如此不自然的隱瞞了。就可以放心的說明情況。將班上的一名同學當作“不存在之人”的奇怪“對策”也可以停止。

    ——然而。

    “從櫻木和櫻木母親的那種死法上,已經能夠看清了。今年是‘發生之年’,‘災厄’已經開始,于是……”

    于是敕使河原說︰“那時候和現在,情況有所變化……”

    ……

    ……

    ……如此,盤蹈在我內心的異樣感和疑問都消散了。

    “那個,我有一件事想問。”

    在學校第一次見到鳴的時候就一直讓我很在意的,小問題。

    “那個,你的名片……”

    “——嗯?”

    “總覺得很髒,而且還被皺巴巴的。那是,為什麼?”

    “啊啊……難不成你以為是看到了帶著破舊名片的幽靈?”

    鳴的臉上浮現出了奇怪的表情。

    “發生了不幸的事故?”

    鳴回答道。

    “名片掉進洗衣機里,然後沒注意就被洗了。但是取新的卡紙替換又很麻煩……”

    唔唔,就因為這個嗎?

    我調整心情,又問了一個問題。

    “那教室里你的桌子那麼舊,是有什麼意義嗎?”

    “那個啊,是例行公事。”

    鳴認真的回答道。

    “成為‘不存在之人’的學生必須要用那樣的桌子。0號館的二樓,在那些現在已經不再使用的教室里放有以前的桌子和椅子,是從那里搬過來的。為了轉嫁,也許有一些意義。”

    “原來如此。——你看到那個桌子上的涂鴉了吧?”

    “咦?”

    “‘‘死者’是誰——?’。寫那個的,是你吧?”

    “——沒錯。”

    鳴斂下眼,點點頭。

    “我知道我不是‘死者’。那麼,今年班級中到底誰是‘死者’呢?”

    “這樣麼。——啊啊,但是——”

    不自覺的,腦海里浮現出一個有些壞心眼的疑問。我不經意的,問了出來。

    “自己能夠確認自己不是‘死者’嗎?”

    “……”

    “根據剛才的話來說,‘死者’自身也會被‘記憶調整’吧。那麼,不是應該誰都無法確信自己不是‘死者’嗎?”

    沒有回答,緊抿著唇,似乎要掩藏自己的不知所措,鳴眨了眨右眼。——這大概是我第一次見到她有這樣的反應。

    “因為……”

    鳴最後還是閉上了嘴。

    那時候,房間的門開了。來人是鳴的母親。——“工作室m”的人偶作家,霧果。

    4

    直到剛才她應該在二樓的工作室工作吧。霧果桑和鳴同樣穿著黑色襯衫黑色牛仔褲,頭上戴著金色的印花大手帕。

    作為女性,她的個子略高,雖然沒有化妝但仍讓人覺得端莊。若說是和鳴很像的話,倒也的確是那樣,但是怎麼說呢?氣質上感覺比鳴還要冷漠。完全相像不出接電話時的那種不安。

    她最初像看到了什麼珍稀動物一般的看著我。

    “這是我的朋友原,之前有打過電話。”

    鳴如此介紹,然後“啊啊”的應著改變了表情。知道剛才,她還是如人偶一樣面無表情,然後在一瞬間不自然的露出了笑容。

    “歡迎光臨,抱歉我穿成這樣。”

    霧果說著,取下了頭上的手帕。

    “很少見呢,這孩子竟然帶朋友回家。你是叫原吧。”

    “啊,是的。”

    “她也不怎麼和我說學校里的事。你是她班上的朋友還是美術部的?”

    美術部?——原來鳴加入了美術部啊。那,不就和望月……

    “原也是下面長廊的客人。偶然進來,然後很喜歡……今天也一直聊人偶的事情呢。”

    鳴對著自己的母親使用“敬語”。不是現在特意而為,而是極為自然的,習以為常的。

    “啊啊,是嗎?”

    霧果桑笑得更親切了,“明明是男孩子,很少見呢。你原本就很喜歡人偶嗎?”

    我非常緊張“啊啊,嗯嗯”的回答著。

    “啊,但是那個,我是第一次近距離看到這里的這種人偶……所以那個,嚇了一跳。”

    “嚇了一跳?。”

    “嗯嗯那個,我說不太好……”

    在開得很強的冷氣下,和剛才完全相反,在一瞬間我的全身都冒出了汗。

    “那個,這里的人偶,都是霧果……不,您在二樓的工作室作的嗎?”

    “嗯嗯,是啊。——原君,喜歡哪個孩子?”

    立刻,在我腦海浮現的是那個放置在地下展廳最深處的,黑棺里的少女人偶。

    “啊,那個……”

    直接說出來讓我很難為情,我隱去了聲音。從旁人來看,應是極為滑稽的吧。

    “原君,該回去了。”

    鳴突然插入。

    “啊啊……嗯。”

    “那,我送他。”

    鳴邊對著母親說話邊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原君四月份才剛從東京搬過來。還不太認路……”

    “啊啊,這樣嗎?”

    說著,剛剛還很親切的表情已經從霧果桑的臉上徹底消失。和剛進入房間的時候一樣,如同人偶一般的面無表情。但即使如此,聲音卻依舊溫柔親切,“歡迎隨時來玩。”如此說道。

    5

    我和鳴並排走在夜晚黑暗的街道上。鳴在左邊我在右邊,這樣她就可以用不是“人偶之眼”的另一邊看到我。

    梅雨時節,微風習習。潮濕的空氣本應讓人覺得苦悶,但不知為何,此時,心情不可思議的好。

    “總是那樣嗎?”

    打破微妙的緊張感和持續著的沉默,我問道,鳴冷漠的問︰“什麼?”

    “你和母親的交流。你用‘敬語’……好像對待外人一樣的。”

    “奇怪?”

    “倒也說不上是奇怪。就是在想原來母親和女兒是那樣的啊,什麼的……”

    “也許普通家庭不是這樣的。”

    她的反應終于不那麼默然了。

    “我和那個人,一直都是那樣的。——原君如何呢?母親和兒子的對話。”

    “我沒有母親。”

    母子之間的正常交流,那些情報我只能從外界獲取。

    “唉,這樣啊……”

    “母親在生下我之後就去世了。所以,一直和父親兩人生活……然後父親從今年春天開始要在海外呆一年,所以我就突然搬到這里——搬到在古池町的母親老家來住了。也因此,家人的數量驟然增加。”

    “——是嗎?”

    鳴沉默了一小會兒,“我和母親,那是沒辦法的。”鳴說道。

    “因為我是那個人的人偶。和擺放在長廊里的那些孩子是一樣的。”

    沒有悲傷,沒有寂寞,一如既往的平淡。但是我還是感到吃驚,不自覺的發出聲音︰“怎麼會……”

    “怎麼會……你不是她女兒嗎,而且你是活著的啊。”

    我還想說和人偶完全不一樣,卻被鳴打斷了。

    “活著的,又不是真實的。”

    理所當然的,我十分疑惑。

    不是真實的?那——

    雖然我很想問是什麼意思,但是我覺得,在這里,在這種時候,那是我不可以跨入的領域。——于是,我將話題撤回了“我們的問題”。

    “今天說的事情你母親知道嗎?關于從五月份開始在班級進行的事情……”

    “什麼都不知道。”

    毫不遲疑的鳴回答道。

    “因為是絕對不可以讓家人知道的。即使不是如此,我也不會和她說。”

    “要是知道的話,你母親會生氣?那個班上,對你做的非常識性的那個……”

    “誰知道呢。應該會在意的吧。但是,她不是那種會生氣並且去學校抗議的人。”

    “基本上,在這方面她是放任主義。放任,或者說是不在乎。而且那個人,白天幾乎都窩在工作室。只要一面對人偶和畫就會忘記一切。”

    “不會,擔心什麼的嗎?”

    我悄悄的瞥了一眼鳴的側臉。

    “比如現在……”

    “現在?為什麼?”

    “就是,那個,送第一次來玩的男孩子出去,而且已經是晚上了……什麼的……”

    “誰知道——般不會。雖說是‘因為很信任你’,但誰知道呢。也有可能是想那樣而已……”

    鳴也瞥了一眼我這邊,隨即立刻轉回視線看向前方“只不過——“繼續說道。

    “除了某件事……”

    “某件事?”

    ……是什麼呢?

    我再次看著鳴的側臉,但她只是點了點頭“沒錯”,並不像繼續這一話題,慢慢的眨了眨眼楮,然後驟然加快腳步。我喊住她,“那個,見崎。”我稍許提高了聲音。

    “聽了說明之後,我大概理解了‘三年三班的秘密’……但是,你就這樣真的好嗎?”

    “什麼?”

    鳴停了下來,漠不關心的問道。

    “就是,那個,你為了轉嫁……”

    “那個是沒辦法的吧……”

    鳴的腳步,突然慢了下來。

    “必須有人成為‘不存在之人’。只是偶然,這個人是我”她的語調一如以往,但是我卻無法認同。雖然她說“沒有辦法”的,但卻感覺不到那麼強烈的“為了大家”的感情。我覺得她完全沒有“自我犧牲”或者“獻身”的感覺……

    “本來就無所謂的嗎?”我問道。

    “原本就沒有那麼強烈的執著地想要和班上的人交往,聯系,是嗎?”

    所以,對于在班級被當作“不存在之人”這件事也可以如此淡然的接受。

    “和人有所聯系,和人有所牽絆……確實,我不太擅長這種。”

    鳴說著,喂喂閉口。

    “該怎麼說,我在想大家追求的那個,真的是那麼重要的東西嗎?有時候看上去感覺很不好……啊啊,但是大概,這次的情況,最重要的問題是……”

    “什麼?”

    “假設我沒有被選作‘不存在之人’,那麼也會有別的什麼人擔任。那樣的話,我就必須加入大家的行列,和大家一樣把那孩子當作‘不存在之人’對吧。比起這樣,還不如我自己同大家隔離開來。——對吧?”

    “嗯……”

    我只能曖昧地點點頭,鳴從我身側離開。急忙的追上去,在左手前方,路邊上有一個小小的兒童公園,她一個人滑翔一般的,飄了進去。

    6

    在沒有人的公園的角落里,有一個柔軟的沙坑,旁邊有兩根高低不同的單杠。鳴握住高的那個一雖說如此,但這畢竟是兒童用的單杠——鳴握住單杠,輕松的倒翻了上去,然後就那樣改變身體的方向,利落的著陸。在灰白的路燈下,我似乎看到了那個黑衣黑褲的人影翩然起舞。

    我呆滯的,追著鳴進入了公園。

    仰靠著單杠,她發出了“啊啊”的聲音。那是一種,從未聽過的,完結了一樣的嘆息。——我這麼覺得。

    我沉默的走到另一根單杠前,擺出了和鳴同樣的姿勢。她好像就在等著這個一樣的姿勢。

    “我說,原君……”

    她用沒有被眼罩遮住的那只眼楮捕捉著我的身影。

    “好像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沒和你說……”

    “嗯?”

    “就是,從今天起原君也成為了我的同類這件事。”

    “啊啊……”

    對了,還有這個。

    讓我切身感受到發生在鳴身上的事的,今天在學校發生的事情。對我來說,這當然也是大問題。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大概能想出來吧,”

    ——就算這麼說。

    雖說有點丟人,但我還尚未將思緒整理到那里。察覺到這一點,如同對理解能力差的孩子說明一般,鳴開始說道。

    “水野君的姐姐死去了高林君死去了,這樣一來‘六月的死者’已經有兩個人。所以,這已經可以確定今年果然也是‘發生之年’——由于你和我接觸,轉嫁沒有了效果,理所當然的,大家都這麼想。即使是迄今為止半信半疑的人,也不會再半信半疑了吧……”

    “……”

    “那到底該怎麼辦。——就這麼放任下去的話,‘災厄’還會繼續。又會有和班級有關的人死去——旦開始就不會結束,雖說如此,但真的沒有阻止的辦法嗎?即使無法阻止,難道沒有辦法減輕‘災厄’嗎?一般都會這麼想吧……”

    我張開雙肩,握住靠著的單杠。手掌滲出汗水,滑滑膩膩。

    鳴繼續說道︰“我想,應該是討論了兩種方法。”

    “兩種?”

    “沒錯——個是從現在開始獲得原君的協助,徹底將我當作‘不存在之人’。——但是這樣也許會削弱。即使多少有些效果,也無法解決。”

    這樣啊——事到如今我才明白。

    在水野桑死去的時候,如鳴所說,就召開了研討會。那是上周的周四。在從夜見山警署的警察手中解放,回到教室之後,發現誰都不在,在那個LHR的時間。就像望月說的那樣,為了不讓我知曉,研討的地點轉移到了T棟的會議室。

    “若說是兩種方法的話,那就是還有一種……”

    我說到,鳴靜靜的點了點頭然後繼續說。

    “將‘不存在之人’增加到兩名。”

    “——哈啊……”

    “也許他們想著這樣轉嫁的效果可以被強化。是誰說的呢……有可能是決策組的赤澤桑。對于這個問題,怎麼說呢,她從一開始就是強硬派……”

    那天赤澤泉美當選新任女班長,也是出于或許可以對班級的動靜有所影響的考慮。

    “總而言之,討論了關于今後的‘對策’之後,就決定了。然後從今天開始原君成為了我的同類……”

    今天早上的那個集會,是為了探討是否從今天開始實行那個“追加對策”,避著我悄悄的召開了。在上周周末,得知高林郁夫的死訊之後——

    “但是——”

    即使如此我果然還是無法十分認同。

    “但是,又沒有一定有效的保證,也要做到這種地步嗎?”

    “所以啊,都說了大家在拼命呢。”

    鳴加強語氣。

    “五月和六月,已經死去了四個人了。要是放任繼續的話,也許接下來就是自己或者自己的父母兄弟也說不定,仔細思考的話,這可不是玩笑呢。”

    “啊啊……”

    ……確實,是這樣。

    每個月,在三年三班的關系人里,隨機的,必然會出現“犧牲者”,所以也許下一個就是鳴,也許下一個就是我。也有可能是剛才見到的鳴的母親——霧果桑,也有可能是我的祖父母。再想想,甚至有可能是身在印度的父親也說不定?——雖然能夠想到,但我還是無法產生像鳴說的那樣的真實感。

    “你覺得,毫無道理?”

    我立刻回答,“我是這麼覺得。”

    “但是啊,若是這麼想如何呢?”

    說著鳴離開單杠,面向我。放任黑發被風吹亂,“也許無法保證……但若是那個方法有制止‘災厄’的可能性的話,那不也挺好麼?而且,我也正是因為有這種想法,才接受成為‘不存在之人’的。”

    “……”

    “我在現在的班級里也沒有那種大家常說的‘摯友’一樣的朋友,對于久保寺老師說的什麼‘大家共同跨越苦難,一起畢業’也感到很惡心,或者說是感到很蹊蹺……但是,如果有人死掉的話還是會感到悲傷。即使我自身不會直接感到悲傷,也有許多其他悲傷的人……”

    我無法回應什麼,只能看著鳴嘴唇的動作。

    “現在還不知道這次的‘追加政策’有沒有效果。但是,把‘不存在之人’增加到你我二人的話,也許就能夠制止更大的災難。那麼,也就不會有人因為誰的死去而悲傷。——即使可能性很小,但不也挺好嗎?”

    聽著鳴的話。

    ——為了大家,拜托了。

    不自覺的回想起上周周六,望月說的話,對于那樣的漂亮話,其實我是覺得無所謂的。但是在剛才鳴的話里,有著區別于“為了大家”這句話的深意。我這麼覺得,而且……

    即使我在此甘願被當成“不存在之人”。

    那麼,我們——我和鳴的關系會變得如何呢?我思考著。

    作為班內兩名“不存在之人”,是不是我就可以毫無芥蒂的,無需顧慮的和鳴接觸了呢?

    因為我們,可是被大家隔離了的“不存在之人”啊。這也就是說,從我們的角度來看,除了我們以外的班上的所有人,都是“不存在之人”……

    那也不錯。——這個時候,我如此想著。

    若干的困惑,若干的後悔,還有若干的,連我自己也無法很好掌握的讓我坐立不安的不知名的感覺。

    走出公園,沿著夜見山河的堤壩往上走,滿月從雲間的縫隙里探出頭來,照亮夜空……最終在河上的橋頭,我們告別。

    “謝謝你。回去的時候,小心。”

    我說道。

    “要是相信今天的話的話,那麼你也和櫻木或水野一樣,非常接近‘死亡’。所以……”

    “原君也要小心啊!”

    鳴毫不動搖的說道,並用右手中指的指尖,斜撫著遮住左眼的眼罩。

    “我不要緊的。”

    為什麼她會那麼肯定的說呢。——我覺得不可思議,于是將視線轉向她,然後鳴放開了眼罩,右手,伸了過來。

    “從明天開始請多指教@ 魑  唷a‧ka‧ki‧ba‧ra君……”

    輕輕握手時傳來的觸感,令人驚訝的冰冷……但是,我的身體卻似乎被這感覺撩撥,變得炙熱。

    輕輕轉身,鳴走向來時的路。因為是背影所以我不是很確定,但那時的她好像,確實摘下了左眼的眼罩。

    7

    不知不覺冷靜下來陷入淺眠,卻被吵醒。

    放在被子旁邊的手機,發出小小的綠光不斷震動。——是誰呢?都這麼晚了。難道是敕使河原,或者?還是說……

    我一面猜測,一邊接起電話。

    “哦?”

    從第一聲,我就知道對方是誰了。不自覺的就問到“干嘛?”。

    這是來自遙遠的炎熱異國,來自父親的電話。雖說是很久都沒有打過電話了,但竟然是在這個時機。

    “印度很熱吧。現在已經是晚上了?”

    “在吃咖喱晚飯。情況怎麼樣?”

    “身體很好。”

    不能讓父親知道班級同學和同學親屬相繼死去。……也許是應該告訴他的吧。還有今天從鳴那里聽來的話……

    想了想,打算還是算了。

    簡略的講的話未必能夠很好的傳達,仔細說明的話又會花費很多時間。而且,還有“不能告知家人”這一決定。

    ——那就干脆,就這樣不告訴他好了。

    在“夜見之黃昏……”的地下展覽室,上次遇到鳴的時候,她說過。

    ——要是知道了,也許……

    那是什麼意思?

    是說“不知道”的話,能夠多少降低一點“死亡風險”嗎?——總之。我決定不要在國際電話里講太過復雜的事,于是我只把一件事同父親從另外的角度討論了一下。

    “那個,是個很奇怪的話題。”

    “什麼?你戀愛了嗎?”

    “別鬧了,真是的。不是那麼無聊的笑話。”

    “嗯,抱歉。”

    “那個,你聽沒聽過老媽關于以前,關于中學時代的回憶?”

    “啊啊嗯?”

    電話對面的父親,相當的出乎意料。

    “你干嘛啊,這麼突然。”

    “老媽以前上的學校,就是我現在就讀的這所中學吧。夜見山北中學。聽到三年三班,老爸你沒想起來什麼嗎?”

    “嗯嗯……”

    父親沉吟著,沉默了幾秒。——但是,回答只有一句,“沒有。”

    “沒有嗎?什麼都沒有?”

    “那個啊,問肯定是問過的,但是你這麼問我。理津子是三年三班啊。”

    嗯……算了,年過五十的男人的記憶力,也就這樣吧。

    “話說回來,恆一……”這次父親開始發問。

    “你去那邊已經第二個月了,感覺怎麼樣,闊別了一年半的夜見山。不知道有沒有變化啊。”

    “那個……”

    電話就著耳邊,我歪了歪頭。

    “闊別一年半?我上了中學之後,是第一次來這邊吧。”

    “嗯?不,不可能……”

    咂的,噪音的出現,擾亂了父親的聲音。

    這個房間的信號本來就不好——我想著,于是起身,暫時將電話挪開耳邊。確認屏幕上的信號格。雖然立著一個電線的符號,但是嘶嘶嘶嘶的雜音卻很強烈。

    “……嗯嗯?”

    聽到了斷斷續續的父親的聲音。

    “啊啊……這樣嗎?這樣啊。嗯。那是我記錯了……”

    用突然想起來一樣的語氣說著。但是那之後,由于雜音的干擾,越發的聽不清……最後,連通話本身都被切斷了。

    又看了一眼屏幕上的電線符號,慢慢的把手機放在枕邊——

    不經意的,感到強烈寒氣一般的顫抖。全身……不,不只是身體。還有內心,也同時,戰栗不止。

    ……好恐怖。

    慢了一拍,脫口而出。

    好恐怖,好可怕。——就是因為感到這些,所以才會顫抖。

    今天從見崎鳴那里聽到的一連串的,關于三年三班的故事。——是因為這個。聽的時候和聽完不久倒還沒有那麼嚴重,就像是運動後的肌肉酸痛是有時差的一樣,現在突然……

    一直以來在自己和那件事之間隔著的一層半透明的薄紗,突然之間消失殆盡。褪去遮掩,帶有濃郁顯示色彩的恐怖……

    ——三年三班這個班級,很接近“死亡”。

    ——因為接近了“死亡”。

    ——要是就那麼放置不管,“災厄”就會繼續。

    ——一旦開始就不會結束,雖然都這麼說……

    若是鳴的話都是事實,若是,從今天開始的“追加政策”沒有奏效——

    那麼,就會有誰接連被卷入“死亡”吧。

    我自己,自然也有被卷入的可能性(啊啊,事到如今了在說什麼)。

    三年三班的學生有三十人。減去櫻木和高林是二十八人。即使只將對象限定在班級的學生里,那麼簡單計算一下,也是有二十八分之一的概率,也許今晚我就會……

    親眼見到的櫻木由佳利的悲慘命運,從電話里聽到的直播一樣的水野桑的電梯事故……混雜在一起,溶合在一起,昏暗的,如扭曲的蜘蛛網一樣的在心地擴散。

    那其中——

    寫在教室里鳴的桌子上的那個涂鴉,在腦海里浮現,放大。

    ‘死者’,是誰——?
作者: X_U    時間: 2012-2-3 06:03 PM

How?......Who?
Part2 Chapter 10
June V

    1

    第二天,在夜見北奇妙的學校生活開始了——

    從最初開始就一點也不會不舒服是不可能的。為什麼會這樣?即使明白緣由,也依舊能夠感到強烈的異樣和抵抗感。心理上能夠理解,感情上卻無法認同。

    包括教師們在內,班級里所有人都當我和鳴“不存在”。我和鳴與此相應的,作出好像除了我們以外其他人都“不存在”的樣子。……這種狀況如此不自然又如此扭曲。

    不過再怎麼不自然再怎麼扭曲,人總是會慢慢適應被加諸于身的環境的。這里的規則明確,可以說我對此的厭惡程度反而遠低于在之前的學校的經歷。日復一日,我開始愈加覺得這樣也不錯了。

    就這樣……對,比起前幾天滿心“是什麼?”“為什麼”的疑惑不安要好得多。要好得多得多。而且在其他層面看來也是……嗯,應該是的。在班級里,只屬于我和見崎鳴兩人的孤獨。

    這也就可以說是只屬于我和鳴兩人的自由……

    打個比方說——我有時候會相像一些很孩子氣的例子。

    現在在這個三年級三班的教室里,我和鳴無論采取什麼行動、討論什麼話題都沒有任何人能夠干涉。大家必須作出看不見也聽不到的樣子。

    假如有一天,鳴把頭發染了個非常鮮艷的顏色也一樣。我在上課的時候突然唱起歌來或者在桌子上倒立也一樣。就算我們大聲商討襲擊銀行的計劃也一樣。——即使這樣大家也會繼續假裝看不見也聽不見吧。要是就在現在,我們像情侶一樣擁抱也一樣……

    喂等等,恆一,那種有所期待的妄想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應當嚴厲禁止。懂了嗎,少年。

    ——就是如此。

    我也想過,從某種角度來說,這不正是在平常的學校生活中絕對無法相像的非常和平而寧靜的環境嘛。

    當然,在這種和平和寧靜背後,總是伴隨著由“今年的‘災厄’還會不會繼續”而產生的緊張與警戒、不安與膽怯,恐懼依舊如影隨形。

    ——就這樣,我們度過了一周多的時間。六月中旬已過,卻沒有發生任何新事件。

    這段時間里,我感覺鳴不來上學和逃課的頻率大大下降。

    我卻反而上升了。不容否認的。

    不過即使如此,班主任久保寺老師卻不曾因這個作為教育工作者而理應擔心的問題來處罰過我。雖然可以向我在夜見山的監護人祖父母報告問題,但當然,他也並沒有那麼做。據鳴說,即使是為升學指導而進行的三人面談等等,也會對“不存在之人”另行安排老師。

    副班主任的三神老師有時會露出非常煩惱表情。說對此完全不在乎一定是騙人的。——但是,沒有理由為了這件事而去向她發什麼牢騷……果然,我還是認為沒有這種理由。

    功課完全跟得上。老師們應該也會保證我們的出勤率,所以只要定期考試合格就OK了吧?如果不出什麼太大的意外,通過父親的關系上高中應該也沒什麼問題……

    自己只能這樣將錯就錯下去了。這又有什麼不對?我自然而然地這樣想。

    2

    我與鳴同為“不存在之人”,在不下雨的時候經常去C號館的屋頂,也在那里一起吃過午飯。我有時候會吃祖母親手做的盒飯。……然後鳴一般都是一邊喝罐裝紅茶一邊啃面包。

    “霧果不給你做盒飯嗎?”

    “偶爾心情好的時候會做。”

    鳴這樣若無其事地回答了我的問題。並沒有為此嘆息亦或不滿。

    “一個月有一兩次吧。不過說實話不好吃。”

    “那你自己做飯嗎?”

    “從不。”

    對這個問題也一樣若無其事。

    “不過加熱快餐還是會做的。——大家都是這樣的吧。”

    “我最擅長做飯了。”

    “咦咦?”

    “我在之前的學校加入了料理研究社團。”

    “——你真是個怪人呢”

    我不想被鳴這麼說。

    “那有時間請我吃點什麼吧。”

    “啊……嗯好。有時間就請……”

    我有點慌亂的回答。“有時間”說的是多遠的未來呢。——我一邊說一邊呆呆的這樣想。

    “說起來,見崎你加入美術社團了嗎?”

    “一年級的時候,我和望月就是在那里認識的。”

    “現在呢?”

    “什麼?”

    “就是現在你還在美術社團嗎?”

    “二年級的時候美術社團解散了……應該說是活動終止了。”

    “今年四月不是又開始了嗎?”

    “所以我四月份還稍微去露了露面……但是到五月就已經不去了。”

    就是說成為“不存在之人”以後就不能再去了吧。

    “一年級的時候,顧問也是三神老師嗎?”

    沉默了一會兒,鳴一邊瞄著我的臉一邊回答說︰“三神老師也一樣。”。

    “還有一個人,另一個美術老師擔任了主要顧問,不過那個老師在我們升二年級的時候調走了……”

    所以活動停止了一年,然後三神老師下定決心擔當了顧問嗎——原來如此。

    “說起來,你還在這里畫過畫的吧。就是我們最開始遇見的時候,你還拿著寫生本。”

    “好像有這麼回事。”

    “在那之後,在第二圖書館你也是在同一本寫生本上畫畫……那時候的那幅畫已經畫好了嗎?”

    “——姑且算是。”

    那是一幅畫著球體關節美少女的畫。那時候鳴確實說“最後要給她畫上大大的翅膀……”。

    “翅膀呢?給她畫上了嗎?”

    “——算是吧。”

    或許是不經意的,鳴似乎悲傷地垂下了眼簾。

    “有時間給你看看。”

    “啊,嗯。”

    有時間……嗎。——但是在多遠的未來呢。

    就在這樣可以說是無關緊要的閑聊中,我雖然沒有被問到,卻說了很多自己的事。在印度的爸爸。去世了的媽媽。來夜見山之前的生活。來夜見山之後的事。祖父祖母的事。憐子的事。肺的毛病和住院的事。水野的事。……

    但是只要我不提具體的問題,鳴就基本不說有關自己的事。不僅如此,很多時候即使我提問她也拒絕回答或含糊帶過——

    “你的愛好是?畫畫嗎?”

    我也嘗試問了這個問題。

    “比起畫畫,我更喜歡觀賞吧。”

    “啊,原來是這樣。”

    “話雖這麼說,也只是看看畫集而已。因為我家里有很多。”

    “那你去看美術展嗎?”

    “在這種偏遠城市,幾乎也沒有那種機會呢。”

    她說比起印象派更喜歡以前的西洋畫。還說自己其實不喜歡母親霧果所畫的那種畫。

    “人偶呢?”

    我不假思索地問。

    “霧果制作的人偶怎麼樣?果然還是不喜歡嗎?”

    “——不好說。”

    她與回答相應的,滿臉不好說的表情。

    “雖然不討厭,其中也有喜歡的……不過——”

    放棄了繼續刨根問底,我盡量用開朗的聲音說︰“有時間來東京玩吧,一起逛美術館,我給你當導游。”

    有時間……

    那是多遠的未來呢。——這時我又一次呆呆的這樣想了。

    3

    “我們去偷看美術社團的活動室吧。”

    鳴在六月十八日星期四的午休時這麼提議。

    這一天從早上開始就一直下雨,所以我們也就沒能在屋頂吃午飯。不過我們倆作為“不存在之人”卻正常地在教室里吃飯也太無趣了。所以在第四節課結束的時候,我們像商量好了一樣立即離開座位走出了教室,這時候鳴說出了這個提議。

    因為那是我也感興趣的地方,所以我連說了兩次“好啊”。

    美術社團的活動室在0號館一層的西側,原來的普通教室被隔斷成了兩半當作活動室使用。隔壁也是文化類社團的活動室,入口處打著“鄉土史研究部”的牌子。“啊……”

    我們一進門就發現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了。是兩名不認識的女生,從學生牌的顏色能看出一個是二年級的,另一個是一年級的。二年級的女生臉盤瘦而穩重,扎著馬尾辮,一年級的女生是超做作的娃娃臉,戴著紅框眼鏡。

    “見崎學姐。”

    馬尾辮的二年級女生叫道,一邊一臉不可思議地眨著眼楮一邊說︰

    “為什麼……”

    “就是突然想來。”

    鳴像往常一樣若無其事地回答。

    “學姐不是退出社團了嗎?”

    “其實我只是想暫停一下的。”

    “啊——是這樣的呀。”

    這次是戴眼鏡的一年級女生。

    看來她們並不知道三年級三班的特殊事情。(因為有“不可外傳”的規則,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最有力的證據就是她們這樣平常的向鳴搭話了。

    “那旁邊這位是?”

    二年級的女生看向我。鳴馬上回答說︰

    “他是我的同班同學原。也是望月的朋友哦。”

    “啊——是這樣的呀。”

    一年級女生說。好像失敗的錄音重播一樣,語調完全相同的回答。表情也完全一樣,是似乎略帶羞澀的笑臉……嗚嗚,我好像受不了這種人。

    “因為他說對美術社團感興趣,所以我就帶他來了。”

    鳴適當地說明了情況。

    “啊——原來是這樣呀。”

    “你要加入嗎?”

    被二年級女生問到,我徹底慌了。

    “不是那個,不是那樣……就是,就是說……”

    在我難以作答的時候,鳴早已與兩人錯身而過了。于是我也丟下她們往前走。

    感覺房間收拾得要比相像中整潔。

    房間的中央放著兩張與美術室里的同樣大小的工作台。靠一側牆壁是社團成員用的帶鎖櫥櫃,對側是高大的鋼制書架,整齊擺放著畫材等物品。

    “望月還是跟原來一樣呢。”

    鳴走近室內畫架中的一個。那里臨摹著蒙克的《吶喊》……不,並不是原樣照搬,背景的細節應該是與原畫大不相同的,用雙手捂住耳朵的男子的面孔似乎神似望月自己……

    ……正巧在這時,望月本人來了。

    “啊,學長。”

    “望月學長。”

    循著兩名女生的聲音回頭一看,望月正站在門口。他一看到我們,表情就像發現了幽靈一樣。

    “那,那個你們,就是那個……現在能稍微來一下嗎?”

    他從我們身上移開目光,對學妹們說道。

    “稍微有點急事。”

    “啊——原來是這樣呀。”

    “難得見崎學姐……”

    “好了,總之先過來。”

    然後望月幾乎是拉著她們倆走出活動室的,之後——

    再次轉向畫架上的“仿吶喊”,鳴“噗嗤”笑出了聲。我也強壓著聲音笑了起來。

    在不知情(也不能讓她們知道)的外人在場的時候,要繼續把我們當“不存在之人”無視下去很困難,所以才有必要先那樣撤離。不過望月那家伙對她們倆編造出了什麼“急事”呢。——相像一下,都有些同情他了。

    鳴離開“仿吶喊”,向屋子里面走去。然後終于在櫥櫃的陰影里找到了些什麼。

    雖然全都蒙著白布,但從形狀看來那也是畫架。鳴輕輕扯去白布,背對我們的是十號大的油畫布。鳴輕喘一口氣,把油畫布正了過來。

    上面畫的是身穿黑衣的女性肖像——眼就能看出是鳴的媽媽的臉型……但是……

    奇怪的是,那張臉被分割成了兩半。從頭到額頭、眉間、鼻子和嘴,整張臉像是成V字形撕裂了一樣。畫的構圖便是如此。

    裂開的臉的右半部分是微笑的表情,左半部分則是悲傷的表情。由于沒有描繪血液和皮下組織,所以完全沒有鮮血淋淋的感覺。但是說怪誕的話又很怪誕,說惡趣味的話又非常惡趣味……

    “沒被扔掉就不錯了嗎?”

    鳴輕聲說。

    “如果不是望月,而是赤澤之類的是美術社團成員的話……”

    說不定就會以“不存在之人”的畫不能留下為理由而處理掉。她是想這麼說嗎?

    “要把這個帶回去嗎?”

    我問。

    “——不用了……”

    鳴輕輕搖了搖頭,把油畫布轉回背面。然後把畫架也像原來一樣蒙上布,放回櫥櫃的陰影里。

    4

    從美術社團的活動室出來,我們在走廊上遇見了三神老師。

    當然我們必須無視她。她也必須無視我們。——雖然心里明白,但有一瞬間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也可能是因此,三神老師也停下腳步,很尷尬地移開了看向我們的目光。那時她的嘴唇像是說了什麼一樣動了動……也可能是我的錯覺。這在略顯陰暗的走廊里只是幾秒鐘的事。

    下節課一星期四的第五節課正是三神老師的美術課,我卻不準備出席。從課的性質上來看,肯定是我們“不存在之人”的缺席會讓老師和班里的人都更方便。第六節的LHR(長班會)也一樣。

    “接下來的時間怎麼辦呢?”

    並排走在走廊上,我小聲問鳴。

    “去圖書館吧。”

    鳴回答說。

    “當然我說的是第二圖書館啊。午飯也在那里吃吧。”

    5

    因此,在第五節課的上課鈴響起的時候我們已經在第二圖書館了。這里沒有什麼其他人,連管理員千曳都不在。

    鳴坐在一張大桌子旁的椅子上,開始讀自己帶來的書。她從書包里取出那本書的時候,我瞥見的書名是《孤獨的群眾》——這是怎樣一本書呢?至少感覺不是我和水野所擅長的種類吧。

    “我在第一圖書館借來的。”

    “有點被題目吸引了。”

    “《孤獨的群眾》。”

    “作者是個叫做里斯曼的人。你知道戴維‧里斯曼嗎?”

    “不知道。”

    “在你父親的藏書中說不定會有。”

    哈哈,是那方面的書啊。

    “有趣嗎?”

    “嗯……怎麼說呢?”

    我自己找到了上次來這里的時候千曳告訴我的那個書架。就在記憶中的位置——放著一九七二年的畢業影集。我把它從架子上抽出來,回到大桌子那里。

    選擇坐在與鳴間隔兩張椅子的地方,我翻開了影集。並不是因為又想看看母親中學時代的樣子,而是想到一件事想要確認一下。

    我找出三年級三班的那一頁,凝視左頁的合影。第二列右數第五個是略顯緊張地笑著的中學三年級的媽媽。在她的斜前方一全體的右邊,一名男性站在學生隊列的略遠處。他身材適中,穿著藍色夾克,單手叉腰,比任何一名學生都笑容可掬,這……嗯,果然是這樣嗎?

    “你媽媽是哪一個?”

    身後傳來鳴的聲音。我吃了一驚,差點兒“哇”地叫出聲來。啊啊真是的……明明相隔沒有幾米,為什麼我沒發覺她站起身來了呢。

    “——就是這個。”

    我一邊平定心情,一邊指了指照片。

    “我看看。”

    鳴越過我的肩膀看向影集,注視著映照在那里的媽媽的面孔。

    “理津子嗎?”

    她小聲說。

    “嗯……這樣啊。”

    終于,她像是理解了什麼一樣點點頭,然後拉出右邊的椅子坐下,問了這樣的問題。

    “你媽媽是因為什麼去世的呢?”

    “唉唉……”

    我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她在這邊生下了我的那個夏天……七月份。說是產後康復不好,又感冒惡化……”

    “——這樣啊……”

    那是十五年前……確切的算起來是十四年零十一個月前吧。

    “說起來,你認識他嗎?”

    這次是我來提問了。我看著鳴的側臉,感覺今天她左眼的眼罩比平時要髒。

    “就是那一年的三年級三班,你看,這個班主任——”

    在合影右邊穿藍色夾克的男性。

    “跟現在的感覺大不相同呢。”

    鳴回答說。

    “我也是第一次看那時候的照片。”

    ——啊啊確實是,班主任是英俊年輕的男老師……教社會課,還是話劇社團之類的顧問呢。能稱得上是熱血老師了吧。好像是一位為學生著想的好老師呢。

    對。祖母是循著過去的記憶這樣說的。那說的就是映照在這里的這名男性嗎?

    從二十六年前的這個年齡看來,假設當時只有二十多歲,現在也已經年過五十了。

    年齡能對得上。但是上一次在這里看影集覺察到那個的時候,我和鳴都一樣覺得二十六年中的變化很大。

    我又一次確認了印在照片下面的班主任的姓名。沒錯,就寫在那里。

    【千曳辰治老師】

    “我想再確認一件事行嗎?”

    我從影集上移開視線看向鳴。

    “上周在你家,你說明各種事情的時候。好幾次都采用了‘據某人所說’的說法吧。那個‘某人’難道是……”

    “正是如此。”

    點了點頭,鳴似乎有些愉快地笑了。

    “那說的就是千曳老師呀。”

    6

    在那之後不久,第二圖書館的“主人”千曳就出現了。在我剛把一九七二年的畢業影集放回書架上之後——

    “哎呀,今天是兩個人嗎?”

    看到我們,他只是這樣打了個招呼,就徑直去了里面的櫃台。與往常一樣一身黑衣戴著黑框眼鏡,一頭斑白的蓬亂頭發與略顯消瘦的蒼白面孔。與祖母記憶中那位“熱血老師”的形象相差甚遠。

    “增加到兩個人了,‘不存在之人’。”

    鳴一邊答話一邊從椅子上起身。

    千曳用兩肘撐著櫃台說︰“似乎是這樣呢。我也聽到了一點風聲。”

    “你認為會有效嗎?”

    “那麼——”

    或許是無心的,千曳表情嚴肅地回答說。

    “說實話,我什麼都不能說啊。因為這是前所未有的嘗試。”

    然後他看向我。

    “原同學應該已經理解這件事了吧。”

    “——是的。但是……”

    “但是?還無法相信嗎?”

    “不……啊,但是確實是這樣呢。應該還抱有無論如何都無法完全相信的心情。”

    “嗯……”

    撐著櫃台,一身黑的圖書管理員頻繁撓頭。

    “不過也情有可原吧。假設我站在你的立場上,突然聽到那種事也……確實是呢。”

    他停下攏頭發的手,一邊緊緊皺著眉頭一邊繼續說︰“但是——”

    “但是呢,這是事實。是在夜見山這里,在這所學校里實際發生的現象啊。”

    現象……嗎?

    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上周從“某人”那里聽到了說明的鳴所說過的詞語。

    ——這不是誰有意而為,而是一種“現象”。

    相同的詞語,是的,也有這種事。

    ——所以說,這與所謂的“詛咒”不同……

    得知那時的“某人”就是現在眼前的這個人之後,總有種心頭的石頭落了地的感覺。他在二十六年前曾是三年級三班的班主任,而在二十六年後的現在職務卻變成了圖書管理員並留在學校。我不由相像起造成這種情形的來龍去脈……

    “那個,我想啊……”

    站起身來,我和鳴一起走向櫃台。

    “千曳老師曾是社會課老師還是話劇社團的顧問,在二十六年前是三年級三班的班主任,所以關于我媽媽的事也……”

    “是啊。你之前來看到影集的時候似乎就發現了吧。”

    “啊,是的。那個……那你為什麼現在在這里。”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呢。”

    “——很抱歉。”

    “也沒必要道歉嘛。——那些事你沒聽見崎說過嗎?”

    我一邊瞥著旁邊的鳴一邊說︰“沒有。”

    “嗯哼……”

    千曳抬頭看了看牆上的鐘。第五節課已經開始三十多分鐘了。

    “星期四的這個時間是美術吧。之後的LHR你們也會缺席吧。”

    我和鳴交換了個眼神,一起點了頭。

    “我們不在大家肯定更安心吧……”

    “就是說呢。判斷正確。”

    “那個,千曳老師呢?”

    我問了突然想到的問題。

    “老師您不無視我們沒關系嗎?”

    “能別叫我‘老師’嗎。叫千曳就可以了。”

    “啊……好的。”

    “我不是與班級有關的人啊。說起來是與三年級三班沒有直接關系的,站在安全的立場上的人。所以這樣正常與你們接觸應該沒有什麼影響的。”

    啊啊,是這樣。當然也正是因此,鳴有時才獨自到這個圖書館來,還能從他那里獲得各種情報吧……

    “那麼,關于剛才的問題……”千曳繼續說,並在櫃台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

    “就借這個機會從頭說明一下吧。因為我對見崎也只是零零碎碎地提起過呢。”

    7

    “我本意是不想多提二十六年的那件事的。雖然在這所學校里,直接知道那件事的人只剩下我一個了。”

    二十六年前的三年級三班。受大家歡迎的見崎死亡。然後……

    “對誰都沒有惡意的呀。”

    千曳像是咬緊牙關一樣低聲說。

    “我當時還很年輕,作為教師抱有一種理想……是認為正確才采取的行動。學生們也是一樣的。但是如今想來卻是淺薄的考慮呢。結果那就成了導火索,因為說起來,就是因此打開了這所學校的‘死之門’。

    “我對此負有責任。從第二年開始的‘災厄’我想盡辦法都沒能阻止。這是我的責任,所以現在才這樣留在這所學校里。不當老師而是當圖書管理員——話雖這麼說,其實有一半是逃避吧。”

    “逃避?”我不由地插嘴了。“為什麼……”

    “之所以不再當老師,有一半是良心的譴責啊。我覺得自己沒有當老師的資格。但是還有一半是因為實實在在的恐懼。如果自己成了三年級三班的老師,接下來說不定就輪到自己被引向‘死亡’了。所以我逃避了。”

    “也有老師會死的情況嗎?”

    “如果是班主任或者副班主任的話。因為他們也是三年級三班這個集體的成員。任課老師是在此範圍以外的。”

    那也就是說……這時我想到了。

    望月優矢總是在意最近三神老師經常請假的事。那不只是單純擔心自己仰慕的女老師嗎?那家伙是真的在擔心她作為副班主任,說不定接下來會遇上什麼災難……“所以,我逃避了。”

    千曳重復了一遍。

    “但是我並不想逃離這所學校。好在得到了在圖書館的這個位置,我便決定留在這里。繼續留在這里,在這里注視這件事的發展……啊啊,突然扯得太遠了呢。”

    千曳有幾分自嘲似的咧了咧嘴,慢慢地搖了搖頭。

    這時我問道︰“二十六年前的misaki——那時候的學生是男生還是女生?”

    “是男生啊。”

    簡短的回答。“misaki不是姓而是名字。寫作襟裳岬的‘岬’字。”

    “姓呢?”

    “夜見山。”

    “什麼?”

    “姓是夜見山啊。與這座城市相同的姓氏。他的全名叫做夜見山岬。”

    姓夜見山……嗯,原來這樣啊。就像住在足立區的足立,住在武藏野市的武藏野一樣吧。

    我看了看鳴。鳴看著輕輕搖了搖頭,意思大概是“我也剛剛才知道”吧。

    “這個岬因為空難還是什麼?”

    為了確認我問道。

    “是火災啊。”

    又是個簡短的回答。

    “這種事基本上都是在口口相傳的過程中發生變化再加上結尾的。雖然在某個時期空難的說法確定下來了,但其實發生的是火災。五月份的一個晚上,他家失火,被全部燒毀了。而且家人全部死亡。也包括他的父母和比他小一歲的弟弟……”

    “原來是這樣。——原因呢?”

    “不明。至少是被當作了不帶有犯罪特征。也有說是因為隕石什麼的。”

    “隕石?”

    “他家住在城市西邊的遙遠郊區,在朝見台附近。據說有人那天晚上在那一帶看到了巨大的流星落下來。所以說可能那是失火的原因吧。

    雖然沒聽說確認到了這種痕跡……所以這也不過是傳聞而已。”

    “——哈……”

    “這就是我記憶里在二十六年前,有關夜見山岬死亡的事實。但是——

    千曳的目光落在手上,用更低的聲音說道︰“但是,我不敢保證這記憶是絕對正確的。”

    “咦?”

    “說不定會漏掉些什麼或者改變了些什麼。在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不單純是因為這是以前的記憶,怎麼說呢,如果不多加留心的話,不知道為什麼比起其他的各種記憶,關于這件事的記憶總容易變得很曖昧……我總是有這種感覺呢。雖然這麼說你們可能也不明白。”

    “傳說化”的反面影響。——我腦海中突然浮現了這樣的詞語和形象。

    “那拍好的本應不存在的岬的畢業合影呢。”

    我問道。

    “老師……不,千曳看過了嗎?”

    千曳點點頭,視線有一瞬間投向了天花板。

    “那是我也一起在以前這所舊校舍的教室里照的照片。過了幾天在學生之間開始掀起了軒然大波,也有幾個人把照片拿到我這里來了。確實那里看上去像是映照著已經死去的夜見山岬。——啊啊,說起來確實,當時到我這里來的似乎還有理津子呢。”

    “我媽媽?!”

    “雖然只是在我的記憶中。”

    “千曳你現在還有那張照片嗎?”

    “沒有了。”

    千曳抿了抿嘴。

    “雖然曾有多洗了一張,但是我扔掉了。在目睹了那以後的各種事情以後,說實話,我很害怕。也想過就是因為存在這種東西災難才會持續的吧。”

    “啊啊……”

    隨著喘息,雙手起了雞皮疙瘩。

    “我們繼續說吧。”

    同時,千曳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手上。

    “第二年,因為我是一年級學生的班主任,所以只是作為第三者而直到在那一年的三年級三班所發生的事。第一學期開始就少一套桌椅,還有每個月班級里的學生或者他們的親人都有一人以上死亡……即使聽說了這些事也沒有積極聯想到與前一年發生的事有什麼關聯。只是為不明緣由的接連不幸而感到悲傷而已。

    但是結果,那一年有十六名相關者喪命……我是在畢業典禮以後聽那年的三班班主任說的。似乎這一年的時間里,秘密的多出了一名學生。他說本不應該存在的‘另一個人’似乎混入了班里。畢業典禮一結束那個學生就消失了,他才終于覺察到……”

    “前一年死去的岬的弟弟就是本不應該存在的‘另一個人’之類的嗎?”

    “似乎是這樣——”

    千曳的嘴角抖動著,對回答有些踟躕。

    “我也覺得其實什麼都不能說才是正確的。你沒聽見崎說吧。與在三年級三班發生的這種‘現象’相關的當事人們,特別是對于誰是混進來的‘另一個人’這一點無法長期保持記憶。記憶會隨著時間而淡化最後消失。

    “事實上,只過了一個月,告訴我那件事的老師就已經完全把那個忘記了,我自己的記憶也變得模模糊糊。只是因為當時的記事本上還留有類似的筆記……”

    ——是決堤之後,河水淹沒城市。就像洪水終于退去一樣……

    上周,我從鳴那里聽到的“某個人”的“比喻”。

    ——發過洪水雖然是事實,但是洪水退去之後,什麼地方是怎麼浸水的就記不清楚了。就像是這種感覺吧。

    ——比起硬要忘記,倒不如說可能是自然而然不得不忘記吧。

    千曳右手攏著蓬亂的頭發,隨意向上撓了撓。

    “再之後的一年——一九七六年度,我成了三年級三班的班主任,親身經歷了那個。當時已經開始被稱為‘被詛咒的三年級三班’了,我成為了其中的一員……”

    8

    前一年——一九七五年度是“沒有之年”。千曳抱著說不定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的希望接任了七六年度的三年級三班的班主任一職。——但是……

    那一年是“發生之年”。

    結果,三年級三班在一年的時間里有五名學生、九名學生的親兄弟,一共十四人喪命。病死或者事故、自殺、他殺……死因各式各樣。

    “被詛咒的”是這間教室嗎?——千曳想到這里,向學校提出,在暑假結束時轉移了教室。但即使這樣,每月的災難都沒有停止……在三月的畢業典禮之後,“本不應該存在的‘另一個人’”,就是死者銷聲匿跡了。

    那“另一個人”究竟是誰,作為班主任的千曳自己怎麼也想不起來。之後通過收集情報,似乎確定了那個人的名字,但是卻想不起自己的體驗——說是忘記了。在相關者的記憶上所產生的問題,那時候似乎還沒有完全掌握到……

    ……就在這樣的談話中第五節課結束了,也早就過了第六節課的上課時間。

    外面一直在下雨。在這種時候下得更大了。舊圖書館里髒兮兮的窗戶隨風震動,雨點不時嘩啦嘩啦地敲打著玻璃。

    “……然後三年以後我又有了一次擔當三年級三班班主任的機會。

    本想要辭退,但是當時的情況又不允許。我祈禱至少今年能是‘沒有之年’就好了,但卻沒能實現。”

    千曳低聲地繼續說著,我和鳴一動不動地側耳傾聽。

    “那一年我也向校方建議嘗試了一點點對策。把班級的名稱從原先的‘一班’‘二班’……改成了‘A班’‘B班’……這樣三年級三班就成了三年級C班。不是三班而是C班……我以為‘場所’的名稱改變了的話詛咒或許會被解開……”

    就是說還是沒起作用吧。

    我已經從鳴那里聽說過了。雖然討論並實施了各種各樣的“對策”,但是全都無效。在那以後終于發現的“對這種事態有效的處理方法”——換句話說就是代替增加的“另一個人”,把某個人當作“不存在之人”這種方法。

    “……結果還是一樣。這一年也有很多人喪命。”

    千曳無比悔恨地長嘆了一口氣,俯視我們的反應。我只能沉默著對他點點頭。

    “這一年的‘另一個人’似乎是六七年死去的一名女生。畢業典禮結束判明此事以後,我馬上記錄下了她的名字。所以,在有關‘另一個人’的記憶消失以後,我也能夠自己來確認‘似乎是這樣’的。那時候,我開始明白了。混入班里的‘另一個人’似乎是在那之前由‘現象’所引發的‘災厄’中的隨機一名死者……”

    千曳又長嘆了一口氣。

    “那一年末,我辭去了教師的職務。這已經是十八年以前的事了。那時候的校長一邊說著詛咒什麼的絕對不會被公眾認同之類的話,一邊站在他的立場上表示了理解。之後我就成了圖書館的管理員而留在學校里。

    “從那以後我一直都在這里。在這里注視著事情的發展。我自己決定要作為第三者觀察每一年的‘現象’。——不過,偶爾也會有像你們這樣的學生來這里與我說說話。”

    “那個……我能問個問題嗎?”

    我開口說。

    “是什麼呢?”

    “我是聽見崎說的,那個‘另外一人’——‘死者’混入班級的時候,很多地方會發生類似篡改記錄和記憶的事。所以本來不合理的事反而說得通了。而任何人都沒有覺察‘死者’的真面目……那就是說,真是有這樣的事嗎?”

    “真的會發生的。”

    千曳毫不猶豫地回答。

    “但是,就別問‘為什麼?’或者‘怎樣改?’了吧。無論怎麼問都沒法用正確的理論來說明。只能說這就是這樣的‘現象’。”

    “……”

    “難以置信吧?”

    “雖然已經不再懷疑整件事的真實性了。”

    “嗯。”

    千曳靜靜地摘下眼鏡,從褲兜中摸索出一塊皺巴巴的手帕,用它擦了一會兒鏡片上的污跡之後,“那麼——”他抬起頭重新戴上眼鏡,看著我們說。“這樣吧,給你們看看那個吧。這麼做應該是最簡便的。”

    然後他拉開了附在櫃台對面的桌子上的抽屜。在里面找了一會兒之後取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本黑色封面的文件簿。

    9

    “讓你們自己看看簡單易懂的例子吧。”

    千曳一邊說一邊把文件簿遞給我們。越過櫃台接過它,我誠惶誠恐地觸到了封面。

    “里面復印的是三年級三班的名單。從一九七二年到今年一共是二十七年的名單。按照從新到舊的順序排列。”

    一邊聽說明,我一邊翻開了封面。

    像千曳所說的一樣,第一頁和第二頁是一九九八年度,也就是現在的三年級三班的名單。久保寺老師和三神老師——班主任和副班主任的名字下面整齊記錄著學生的名字。

    我的名字“原恆一”手寫在第二頁的最下方。因為是遲來的轉學生,而且——

    櫻木由佳利和高林郁夫,在這兩人的名字的左側畫著紅色的X號。在記錄姓名和聯系方式一欄右側的空白處,櫻木那里寫著“5月26日在校內因事故死亡”“同日母親‧三枝子因交通事故死亡”,高林那里寫著“6月6日病死”。而且還有一個,水野猛那一列的右側空白處寫著“6月3日姐姐‧沙苗在職場因事故死亡”。

    “總之,是啊,先看看前年的名單吧。”

    因為去年是“沒有之年”,所以應該就是前年了吧——一邊這樣想,一邊按照他所說的——翻開了有一九九六年度名單的那一頁。

    “我想你們大概已經發覺了,名單上名字後面畫著紅色X號的就是在那一年死亡的人。空白處還記錄著死亡日期和死因。親屬死亡的情況也同樣有記錄的吧。”

    “——是的。”

    這一年畫在學生名字上的X號有四個。死去親屬的名字有三個。那麼合計就是七人了……

    “第二頁最下面的空白處有用藍字寫下的名字吧。”

    “——啊,是的。”

    【淺倉麻美】

    那里寫著這個名字。

    “那就是這一年的‘死者’。”

    千曳說道。

    在一旁的鳴靠過來,凝視我手中翻開的文件簿。近距離感覺到她的氣息,我心中躁動起來。

    “就是說叫做淺倉麻美的女生從四月初到第二年三月的畢業典禮為止都混在班里。誰都沒有發覺她就是本不應該存在的‘另一個人’。”

    “那個,千曳……”我問道,“這一年的死亡人數是七名……所以說就不是‘每個月有一個人以上死亡’了吧。”

    “那是因為啊,那一年做出了‘對策’。”

    “對策……”

    “就是你也熟知的轉嫁啊。把班級里的一個人當作‘不存在之人’。”

    “啊啊,是的。”

    “這發揮了作用,上半年一個人都沒死。但是應該是第二個學期剛開始不久,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

    “怎麼說?”

    “擔任‘不存在之人’一職的學生經受不住這種壓力和疏遠感,打破了‘慣例’啊。自己並不是‘不存在’,自己就在這里,大家承認吧,把我當成‘存在’來對待……像這樣開始表現自己,事態變得無法控制了。”

    “結果‘災厄’就發生了?”

    “似乎是這樣的。”

    我注意到鳴微微呼了一口氣。

    雖然不知道那一年是誰被當成了“不存在之人”,因為他(或者是她)的中途放棄,結果導致七名相關者喪命。他(或者是她)要怎麼面對這殘酷的事實,怎樣去面對班級里的同學們又怎麼面對自己呢。——相像一下,手臂上就又起了雞皮疙瘩。“那麼——”

    千曳繼續說。

    “一九九六年度的‘死者’雖然應該是寫在那里的淺倉麻美,但是那一年的班級名單里卻沒有淺倉麻美的名字。她本來是在那三年以前一九三年度的三年級三班的學生,一看就明白了,她在那一年的‘災厄’中喪命。”

    我翻找文件簿,確認一九九三年度的名單。如同千曳所說的,那里確實有淺倉麻美的名字,而且還劃著紅色X號。右側的空白處寫著“10月9日病死”。

    “——就像這樣,當時是都解釋得通了。可是——”千曳從櫃台探出身子,用食指輕輕彈了彈文件簿。“從前年的四月到第二年的三月之間,卻並不是這樣的呢。”“不是這樣的?”

    “至少從我的記憶看來不是。在前年的四月份,這份九六年度的名單上,淺倉麻美的名字作為班級的一員應該是記錄在案的。而且,這也是根據我的記憶,那時候九三年度的名單上沒有她的名字——這就變成是消失掉了。當然,劃在那里的紅色X號和有關她死亡的記錄也一樣。”

    “是說全都消失掉了嗎?”

    “正是。”

    千曳嚴肅地點點頭。

    “所以說啊,在那一年‘現象’發生的過程中無論調查什麼、怎樣調查都沒用。不僅僅是班級名單,從學校里其他的記錄到政府的資料、個人日記和筆記、照片和錄像、甚至還有電腦資料,似乎全部都是同樣的……發生了在常識上不可能的篡改或改變,隱藏了因‘死者’的混入而產生的矛盾。使得本來無法解釋的事情變得合理了。”

    “不僅僅是記錄之類的東西,相關人員的記憶也一樣。”

    “是的。用前年的話說,站在‘觀察者’立場上的我現在對本不應該存在的淺倉麻美的存在完全不覺得可疑。她其實是在九三年的十月,十四歲的時候死亡的,但是大家都忘記了這個事實。家人朋友老師……大家都是。

    “而且,任何人都會深信不疑,也不能懷疑作為‘死者’混進來的她在九六年的時候還是十四歲,並在同年升入三年級這個偽造的現實。與此對應的,與她有關的過去的記憶也被改變或調整成合理的事。——就是說,一年過後,在畢業典禮之後‘死者’消失時,所有的記錄和記憶才會回歸原樣。然後與她親近的人們——主要是在同學或者家人等相關者的心中,會失去作為‘死者’出現的有關她的記憶……”

    看著文件簿中的名單,我啞口無言。“怎麼可能有這種事”之類的台詞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我這樣想。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呢。就像剛才所說的那樣,完全沒有什麼道理。也不知道是怎樣發生的——說不定名單上記錄的事項並沒有實質性的增加或者消失。我也曾這樣想過。”

    “什麼意思?”

    這是鳴的提問。

    千曳緊皺眉頭靠過來說︰“就是說,問題說不定只是發生在相關者的——我們的心里。實際上沒有發生的物理變化,只是在我們大家心里被當成‘發生了的事’……”

    “像集體催眠那樣的?”

    “啊啊,是的。是類似那個的吧。那個以這所學校為中心,擴展到整個夜見山,視情況還會波及到更外側的世界……”

    說到這里,千曳又長嘆了一口氣。

    “不過這也不過只是決定長年做‘觀察者’的我個人的相像與妄想。既沒有什麼根據,也沒有辦法證實。就算能夠證實,也不能怎麼樣。”

    “……”

    “……”

    “基本上是沒辦法了。”

    千曳一邊這麼說一邊攤了攤雙手。

    “現在所知道的關于這件事有所效果的事可以說只有一件。那就是你們現在正在實行的‘對策’。——確實是誰在十年前想到並開始的奇妙的對應方法,但是雖然有因此而擺脫的‘災厄’之年,也有像前年那樣中途失敗的時候。”

    “前年是……”

    鳴突然說道。又突然靠到我這邊來,凝視著我手上的文件。

    “前年三年級三班的班主任是三神老師呢。”

    聽到她的話,我吃了一驚,看向名單。——果然。那里印著班主任老師她的名字。“啊啊,是真的。”

    “怎麼了。你們不知道嗎?”

    千曳的表情有些意外。他用右手的中指尖輕輕敲了幾次蒼白的額頭中央說道︰

    “她應該也有了一段很糟糕的經歷了吧。明明如此今年還是成了三班的副班主任……”

    10

    之後我們又從千曳那里得知了很多有關這種“現象”的事。

    雖然在我看來幾乎都是從未聽過的消息,不過鳴就不一定了吧。我想應該有很多她早就聽說過也知道的事。

    我第一次得知的事情一舉個例子說,是關于“災厄”及其影響“範圍”的法則。這是以“觀察者”為己任的千曳以他至今為止記錄下的事實為基礎而推導出來的。

    “‘災厄’所影響的是班級成員和他們的在隔代直系親屬以內的親人,範圍似乎就這麼大。”

    千曳非常認真地說。

    “隔代直系親屬以內……就是說雙親和祖父母還有兄弟吧。而且,是否有血緣關系也是條件之——沒有養父母或者結拜兄弟那樣無血緣關系的人的死亡實例。所以應該可以當作是在範圍以外。”

    “血緣關系嗎?”

    有血緣關系的雙親和祖父母還有兄弟姐妹——那就是不包含叔父叔母等,還有堂兄妹和表兄妹了。

    “關于‘範圍’還有一點,是地理上的範圍問題。雖然剛才也說過,這是以這所學校,以夜見山為中心發生‘現象’,所以離開這里似乎效力就會減弱。”

    “就是說遠遠躲開就安全了嗎?”

    “簡單的比喻一下,就像手機‘不在服務區’一樣吧。至今為止還沒有一件住在別處的親人遭遇‘災厄’的事例,住在夜見山的人們也是,在城外死亡的例子非常罕見。所以……”

    也就是說有什麼萬一的話只要逃出夜見山就好了吧。

    “那個……我能問個問題嗎?”

    我突然想到了,便提出問題。

    “就是說啊,以前修學旅行的時候,沒發生過什麼事嗎?”

    千曳憂郁地皺著眉頭,回答說︰“八七年的慘案……”

    “——怎麼說?”

    “一九八七年度修學旅行的時候,發生了嚴重的事故。當時修學旅行是在三年級的第一學期實行的,目的地在外縣,也就是說‘不在服務區’,所以在旅行的目的地三班的學生沒有遭遇‘災厄’。但是——”

    千曳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似乎是不由自主地用痛苦的聲音說道︰“那一年,學生們分班乘上巴士從夜見山出發去機場,在路上發生了事故。在國道上,正要快要出城的邊界一帶,三班的學生所乘坐的巴士與司機打盹兒了的卡車迎面相撞……”

    我心情黯淡地偷看一旁鳴的反應。她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應該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吧。

    “在那次悲慘的事故中,在同一輛車上的班主任老師和六名三年級的學生,一共七人喪生。受事故牽連,後面的巴士上也有不少傷亡人員。

    “這樣……所以從下一年開始,修學旅行就變成在二年級的時候實行了?”

    “正是如此。”

    千曳皺著眉頭點點頭。

    “不僅僅是修學旅行。社會實踐之類的也是,只要是以年級為單位乘巴士去校外的活動,自從發生了那次事故以來就不曾在三年級舉行過了。”

    這時候響起了第六節課的下課鈴。

    千曳看了一眼牆上的鐘,筋疲力盡地坐到了櫃台對面的椅子上。

    他一邊摘下眼鏡用手帕擦拭一邊說︰

    “今天就先說到這里吧。我不知不覺說得太多了呢。”

    “沒有……不過那個,還有一點……”

    “是什麼呢,原?”

    “就是那個,我想問問您有關‘對策’的效果的事。”

    我用兩肘撐著櫃台,看著管理員蒼白的面孔。

    “把班級里的一個人當成‘不存在之人’的‘對策’是在十年之前開始的,那個……到此為止的成功率大約是多少呢?”

    “原來如此。是個很實際的問題呢。”

    千曳靠在椅背上閉上眼楮,深呼吸。然後以同樣的姿勢睜開眼楮做出了回答。

    “八八年度——最開始的那一年成功了。雖然‘死者’確實是從四月起混入班級里的,卻完全沒有人犧牲。因為是在‘八七年慘案’的第二年,所以大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致力于新的嘗試了吧。無論如何,以此為契機,形成了在‘發生之年’采取這個‘對策’的慣例。

    然後——

    “從那時候到現在……除去今年經過了五次‘發生之年’。像剛才所說的那樣,前年在中途失敗了。剩下的四次中應該是有兩次成功兩次失敗。”

    “失敗果然還是因為成為‘不存在之人’的學生放棄了自己的職責?”

    “不是。並不一定是這樣的。”

    說著,千曳睜開了眼楮。

    “關于這個‘對策’,有一些規定。比如說只在學校里把‘不存在之人’當作‘不存在’就可以了,要是在校外的話有所接觸也沒關系,但是在校外的學校活動中卻行不通呢。不過麻煩的是並不能說這些規定全都是絕對正確的。也就是說,還不清楚是因為什麼怎樣出錯了而導致失敗的……”

    “……怎麼會這樣?”

    “事實就是這樣的啊。”

    千曳失望地說著,推了推眼鏡。

    “至今為止我想了各種策略啊,已經都覺得厭煩了。首先,我認為這並不是所謂的‘詛咒’。確實二十六年前岬的事成為了導火索,但卻不是因為他的惡靈啊怨念什麼的作祟而招致災難的。也不是由于混進來的‘死者’的安排或者意願而導致人的死亡。

    “並沒有任何人有惡意或者加害之心。就算是有,人們對從天而降的災難本身所感到的看不見的東西的惡意——之類的,這在任何自然災害中都會是相同的吧。

    “那只不過是單純地發生了。所以並不是‘詛咒’。因而才說是‘現象’。與台風和地震一樣是自然現象,只不過是超自然的吧。”

    “超自然的……自然現象……”

    “希望還是不要稱作‘超自然現象’吧。為了預防它的‘對策’其實就與科學道理差不多了。比方說——”千曳看了看窗外,“外面在下雨。為了不被雨水淋濕,首先就是不要外出了。如果還是想要外出的話,作為對策我們打傘吧。但是無論怎麼打傘,完全不讓身體被淋濕還是很困難的。即使下雨的方式是一定的,也會因打傘和走路的方式不同而被淋濕。但是即使如此,比起不打傘還是打著傘要好得多。”

    像是在詢問怎麼樣似的,千曳看向我們。我厭煩了應和,于是旁邊的鳴靜靜地說︰

    “也可以比喻成旱災和求雨吧。”

    “這樣嘛?”

    “遭遇了旱災。為了求雨無論怎麼跳舞都毫無意義。比方說燒火讓天空布滿煙霧這種行為在原理上是有效的吧,但是這對大氣產生影響,有可能會下雨,也有可能不下雨。”

    “嗯哼。差不多吧,”

    “那個,那麼千曳……”

    感覺比喻已經足夠了,我插嘴。

    “你覺得今年會怎麼樣呢?‘不存在之人’增加到了我們兩人,這樣‘災厄’會停止嗎?”

    “說實話我沒法說,我不是說過了嗎。但是——”

    千曳又推了推眼鏡。

    “至今為止,幾乎沒有‘災厄’開始後又中途停止的例子。所以……”

    “‘幾乎沒有’嗎?”我嘗試強調語言的嚴密性。

    “就是說也並不是完全沒有過吧。那是……”

    叮鈴鈴鈴鈴。這時響起了像是很久以前的電話鈴的聲音。無視了我的提問,千曳從上衣口袋里摸出黑色的手機。——原來是手機的鈴聲。

    “不好意思呢,有點事……”

    一邊說,千曳一邊把手機扣在耳朵上。在用我們聽不到的聲音簡短回答之後,他把電話放回了口袋。

    “今天沒有時間了。你們下次再來吧。”

    “啊……好的。”

    “不過我從明天開始要離開這里一下。因為有點私事要離開這個城市一段時間。預計最晚到下月初也就回來了。”

    這樣告知我們的千曳的臉上,總感覺帶著疲憊的表情。

    他散漫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向我手上的黑色文件簿伸出了手——但是這時我突然想起了那個。

    我慌忙說︰

    “最後還有一件事,我想現在確認一下。”

    “嗯?”

    “是十五年前的事。十五年前——一九八三年是‘發生之年’還是‘沒有之年’呢?”

    “八三年?”

    “這里面也有那一年度的名單吧。這樣的話……”

    我正想要翻找文件,千曳抬了抬手制止了。

    “不用了,原。用不著這麼麻煩。”

    “因為我還記得,在我逃到圖書管理員這個職務來的第四年……是‘發生之年’啊,八三年。那一年的三年級三班是……”

    我不由自主地發出了如同呻吟一樣的“啊”的一聲。

    “原來是這樣。雖然覺得不太可能……啊啊……”

    “怎麼了。那一年有什麼……啊哈……”

    說到這里千曳似乎也覺察到了。

    “這樣啊。是憐子那一年嗎?”

    一九八三年是現在二十九歲的憐子上中學三年級的時候。她曾是夜見北三年級三班的一員。而且……

    “理津子——你的母親也是在那一年去世的……”

    千曳的臉上又布滿了新的陰霾。

    “這……難道是在這座城里?”

    “為了生下我而回到在夜見山的老家,分娩之後也就這樣在老家住了一段時間……所以——”

    “是在這座城里去世的嗎?”

    千曳悔恨地說。

    “是當時的我還沒有掌握到那個地步——這樣啊。原來是這樣啊。”

    這樣啊。原來是這樣啊。

    十五年前,我的母親理津子的死。

    我之前聽說的都是因為產後恢復不好又加上感冒惡化……但那說不定其實是與夜見北的三年級三班有關的“現象”所帶來的一場“災厄”。——不,並不是“說不定”——定是這樣的。

    只是單純的偶然……也有這種可能性,只是可能性的話應該會有吧。但是,那個時候我的心里卻無論如何都沒有這樣考慮的余地了。
作者: X_U    時間: 2012-2-3 06:05 PM

Part2 Chapter 11
July I

    1

    平安無事的送走六月,到了七月。

    新的災難並沒有隨著新的一個月而降臨,于是我和鳴——“不存在”的兩人的奇妙的學校生活基本上也與以往相同。對于我來說已經沒有最初所感受到的無所適從了。但是這種和平與寧靜卻包含著不知何時會崩潰的危險。

    千曳就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似乎從第二天開始請了一段時間的假,所以不像六月份那麼常常見到他了。或許是沒有代替他的人吧,0號館的第二圖書館一直都關著門……

    至于千曳是因為什麼“私事”而離開城市的,不久之後就有了得知的機會。

    原來與千曳長期分居的妻子和孩子住在妻子的故鄉札幌……然後,他似乎是被妻子叫去了北海道。

    更詳細的事情就無從得知了,不過我也試著相像過。說不定家族分居是因為千曳一直留在夜見北“觀察”這里的“現象”吧。並不是因為夫妻關系不好,而是為了以防萬——為了不讓妻子和孩子卷入“災厄”,才讓他們住在相距甚遠的“服務區外”,等等。

    先不提這些——

    這段時間我偶然了解到一個事實。是從鳴那里得知的。

    “昨天呢,學姐到美術館來了。是一名叫花的美術社團的學姐。她是前年畢業的,而且是原來三年級三班的學生。她喜歡人偶,以前就時常會到美術館來。但是我已經很久沒見到她了。”

    我頭一次聽說有這樣一位學姐。不顧我有些驚訝,鳴繼續說下去。

    “原來她是聽說了今年的事情的傳聞,然後……”

    “是因為擔心你所以才去的嗎?”

    聽了我的問題,鳴一邊微妙地歪著頭一邊說︰

    “本來並不想扯上什麼關系,但又很在意于是就……應該是這種感覺。”

    她冷靜地陳述著自己的見解。

    “傳聞的出處可能是望月吧。因為她似乎也知道我是今年的‘不存在之人’。但是也不是來跟我提什麼建議的,說起話來總感覺有些戰戰兢兢的樣子……所以就由我來問了一些問題。”

    一個就是關于前年的三年級三班中混入的“另一個人”=“死者”的問題。

    鳴向學姐詢問了通過千曳的文件得知的“淺倉麻美”的名字。問她“你還記得有過這麼一個人嗎?”。

    結果基本上同千曳所說的一樣。她回答說“不記得”,但又似乎很不安接著說“但是之後似乎略微聽到過似乎是這個名字的女生的事……”。關于“死者”真面目的記憶消失,果然也發生在了本是三年級三班一員的她的身上。

    還有一個是關于在前年的三年級三班被當作“不存在之人”的學生的問題。

    鳴單刀直入地問了︰“那是個什麼樣的人?”

    “因為那個人在中途打破了‘慣例’,所以‘災厄’才開始了吧。那那個人自己怎樣了呢?”。

    “她說前年的那個人是一名叫做佐久間的男生。似乎本來就是不太顯眼的老實的學生呢。”

    鳴像往常一樣若無其事的,告訴我她從叫做立花的學姐那里問出的事實。

    “那個佐久間在第二個學期剛開始不久放棄了‘不存在之人’的職責。所以似乎在十月初‘災厄’就開始了。十一月和十二月也有人死去……然後佐久間他在正月之後自殺了……”

    “自殺……啊啊……”

    “雖然沒能繼續問下去,但說不定他自己就成了九六年度‘一月的死者’了……”

    這是在梅雨放晴的午後,兩人在夜見山川的河岸上一邊眺望河流一邊進行的談話。逃掉了下午的課程,我們不約而同地溜出學校來到這里。

    在第六節課也快要結束的時候,我們倆從後門回到了學校。然後在那時,突然聽見一聲“站住!”的怒吼。

    我立刻就知道了是體育老師宮本,但是他遠遠地看到了我們,似乎錯以為是普通學生溜出學校又回來——

    “站住!你們在這個時候去了哪里……”

    他一邊向這邊跑過來一邊吼著,卻吃驚地停下了腳步,重新審視我們。然後把接下來的叱責又咽了回去。

    我沉默地點了點頭,宮本老師有些尷尬地看向別處說︰“你們也是,真辛苦呢。”

    聲音里混著喘息。

    “不過啊,溜到校外去可不太好呢。稍微注意一下吧。”

    2

    發生了這樣那樣的事,我決心再一次問問憐子。在煩惱中絞盡腦汁之後,我終究還是無法沉默不語。

    那確實是六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六的晚上——

    “那個,這是我最近在圖書管理員千曳那里聽說的。”

    晚飯之後,我叫住一言不發準備離開的憐子,這樣問道。那時候我沒心情去在意祖母她們的眼光。

    “那個……憐子在中學三年級的時候,就是三年級三班的學生的那一年似乎是‘發生之年’呢。”

    “——‘發生之年’?”

    那時候,感覺總是在發呆的憐子的眼神一下子充滿了警戒。——看上去是這樣的。

    “班里多出了不知道是誰的‘另一個人’,‘災厄’降臨的一年。相關者每個月都會以某種形式喪命……所以才叫‘被詛咒三班’吧。憐子你當然是知道的吧。”

    “啊啊……嗯,是的……”

    憐子用沙啞的聲音回答,右手握起拳頭輕輕打了自己的頭。

    “是呢。——是這樣的呢。”

    我很久沒與憐子這樣說話了……當然我非常緊張,恐怕她也一樣。

    “——對不起,恆一,對不起啊。”

    憐子輕輕搖搖頭。

    “沒有辦法,我……”

    我總是把憐子蒼白的臉與畢業影集上的媽媽的面孔重疊在一起。我一邊努力平靜微熱而疼痛的心,一邊說︰

    “我想確認一下十五年前的事。”

    “媽媽生下了我,之後在這里死去……那是不是那一年的‘災厄’中的一件事呢。”

    不置可否,憐子只是重復說著“對不起啊,恆一,”。

    之前我向憐子詢問過一次十五年前的問題。我知道她也和媽媽一樣,中學三年級的時候是在三班。那時候——那時候的三年級三班也被叫做“被詛咒的三班”嗎?

    對于我那時候的問題,憐子只是推說“都是十五年之前的事情了呢。我都忘記了啊。”

    那時她是有意裝傻,還是真的記不清“十五年之前的事情”了呢?——正常想來應該是前者,但是後者也不是不可能。就像千曳所說的那樣,于這個“現象”有關的人們的記憶保存狀態絕對稱不上是良好。而且也因人而異,大不相同。

    “是怎麼回事呢,憐子?”

    即使如此我還是不能不問。

    “憐子你是怎麼想的呢?”

    “——我不知道。”

    “小恆一,你突然問什麼呢……”

    聽到了我們的對話的祖母停下里收拾餐桌的手,瞪圓了眼楮。

    外婆大概不知道吧——這時候我這樣想。假設過去多少聽說過一些事情,與此有關的記憶也一定變得曖昧了……

    “真可憐啊。”

    一直沉默的祖父突然開口了。他精瘦的肩膀顫抖著,如同在哽咽一般說道︰

    “理津子她啊,真可憐。真可憐啊。理津子也是,憐子也是啊……”

    “啊啊真是的,這樣不行啊,孩子他外公……”

    祖母慌忙趕到祖父身邊,撫摸著他的背,用像是哄撒嬌的小孩一樣的語氣安慰他。

    “那樣想可不行哦。來來,還是去那邊休息吧。乖,孩子他外公……”

    與祖母的聲音一起,我似乎突然聽到了九官鳥的奇聲。它說“保重……要保重啊”。

    祖母拉起祖父的手讓他站起來,慢慢地走出了屋子。

    “——那年的事……”

    憐子靜靜的說。

    “理津子姐姐的事究竟怎樣我也不知道。但是……可是啊,我感覺那一年好像在中途停止了……”

    “停止了?”

    我吃驚地確認了一遍。

    憐子點點頭,又輕輕打了自己的頭。

    “災厄”一旦開始基本上就沒有過中途停止的例子。在千曳這麼說的時候我就抱有了疑問。如果“基本上沒有”與“並不是完全沒有”同意的話,就成了也有過“中途停止的例子”了吧——

    那個罕見的例子難道是在十五年前,憐子上中學三年級的那一年……

    “為什麼呢?”

    我無法掩飾自己的興奮,加強了語氣。

    “那一年的‘災厄’因為某些理由停止了吧,憐子?”

    但是她的回答卻未能如我所願。

    “——不行。不知道為什麼感覺很亂,想不起來。”

    她又輕輕地打了幾次自己的頭,一邊緩慢地搖搖頭一邊說︰

    “啊啊……可是呢,可能那年的暑假確實有什麼……”

    結果那天晚上從憐子那里問出的只有這些了。

    3

    我在六月份還兩次機會拜訪了在御先町的“夜見之黃昏,虛空之蒼瞳”。

    在去市立醫院對肺進行復診回來的路上,我繞道了一次。付錢參觀了人偶,一個人走進了地下的展示室,但是這次卻沒有遇見鳴。因為也沒有事先通知,所以也不知道她是否在家。我也沒讓那個老婦人——“天根婆婆”叫她出來,在滿足地觀賞了霧果的一些新作品後,不到一個小時便離開了。

    來到這里卻不見鳴,這種感覺也很奇妙呢。——當時我是這樣想的。

    之後的一次是在六月的最後一天——三十日星期二的傍晚。放學的路上被鳴邀請而去……

    這一天我沒去三層的住居。也就沒見到霧果。我們先在沒有其他來客的美術館一層的沙發上消磨了一會兒時間。

    這次我第一次品嘗到了天根婆婆泡的茶。至少要比罐裝冰茶好喝得多。

    “從明天開始就是七月了呢。”

    說這話的是鳴。當然也有“從明天開始終于進入關鍵時刻”的含義吧。

    我雖然對此再清楚不過了,卻故意岔開了回答。

    “下周就要期末考試了……沒問題嗎?”

    于是鳴像是有點鬧別扭一樣撇了撇嘴說︰

    “那大概不是‘不存在之人’應該在意的問題吧。”

    “確實是啊……”

    “真想去原家看一次呢。”

    聽她突然這麼說,我一下子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是說,就是那個,去我在東京的那個家里?”

    “不是,是夜見山的那個家。”

    鳴一邊輕輕搖著頭,一邊若無其事地眯了眯右眼說︰

    “是古池町的你媽媽的老家那里。”

    “這樣啊。——為什麼呢?”

    “——就是想去。”

    之後過了一會兒,我們在鳴的帶領下去了地下。館內一直流淌著灰暗的弦樂樂曲。我想那恐怕與五月初第一次來到這個美術館時所聽到的是同一首曲子吧。

    依舊是寒氣逼人的類似地窖的空間。放置在那里的人偶們,那些各種各樣的零件。……這一天我似乎並沒有強烈的感覺自己必須要代替他們呼吸。果然是習慣了嗎?

    走到最深處的正面襯著暗紅色簾子的黑色六角形棺材那里,鳴靜靜的回頭看著我。像是要遮擋我的視線一樣,她站在那口裝著那個與她極為相像的人偶的棺材前,然後——

    從容地觸摸左眼的眼罩。

    “之前也有一次是在這里摘了這個給你看的吧?”

    “啊……嗯……”

    那個時候在陽光下的,她展示了眼罩下的左眼。——我當然清楚的記得。

    虛空之蒼瞳。

    那里是像嵌在人偶眼窩中的一樣,發出無機的光芒的蒼之瞳……

    ……為什麼?

    現在突然,為什麼……

    不顧我的困惑,鳴取下眼罩,然後與平時相反,用右手的手掌遮住了右眼。顯現出來的只有左側的蒼之瞳,目光直視著我。

    “我在四歲的時候失去了左眼。”

    鳴的嘴唇震動,淡淡的聲音響起來。

    “我還隱約記得,那時候的事——眼球上長了惡性腫瘤,必須通過手術摘除……某一天一覺醒來左眼就變成空洞了。”

    我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注視著她的臉站在那里——

    “據說為了填補空洞,一開始嘗試了不少普通的義眼。但是呢,因為都不可愛……于是我媽媽就做了一只特別的眼楮。就是這只特別的‘人偶之眼’。”

    ……虛空之蒼瞳。

    “明明不用遮起來的。”

    我在那時不由得脫口而出。

    “即使不戴眼罩,我也覺得見崎你的那只眼楮很漂亮啊。”

    說出口以後自己又驚訝又緊張,同時開始心跳加速。

    面向這邊的鳴的表情,由于她的右手遮住了右眼而無法順利確認。

    ——我的左眼是“人偶之眼”。

    耳邊回蕩起第一次在這里遇見鳴的時候她所說的話。

    ——因為能看到眼不見為淨的東西,所以平時會遮起來。

    我心中突然充滿了奇異的不安感。

    那時候我完全不理解這個意思也毫無辦法……但是現在呢?——與那時候有些許不同。我感覺是這樣的。

    眼不見為淨的東西……

    究竟能看到什麼呢?不過我在這里委婉地抑制住了想要詢問的心情。說不定總會有不得不問的時候——我模糊地抱有這種預感。

    “我是之後才聽說的,做手術的時候我差一點兒就死了。”

    右手遮著右眼,鳴這樣說。

    “雖然那時候的事也多少有印象。——你相信嗎?”

    “也就是說,是所謂的像是臨死體驗的記憶嗎?”

    “只是四歲的小孩在病床上做的噩夢。不過你那樣想也可以。”

    這樣說著,鳴的口氣卻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死’啊,可能並不溫柔。雖然經常說到‘安詳的死亡’,但卻不是那樣的。黑暗——無論何處都是黑暗,無論何處都是獨自一人。”

    “黑暗,獨自一人……”

    “對。但是其實活著也是一樣的吧。你不覺得嗎?”

    “——可能吧。”

    “歸根結底,我還是孤身一人。先不說出生的時候……是說活著,還有死去的時候啊。不是嗎?”

    “……”

    “無論看上去關聯有多深,其實還是孤身一人。我也是媽媽也是……原你也是呢……”

    然後鳴在最後加上了這樣一句。

    “那孩子也是——未也是一樣……”

    未……藤岡未嗎?

    在醫院的電梯里遇見鳴的時候的景象在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來,就像發生在昨天一樣鮮明得不可思議。

    4

    六月就這樣結束,七月到來了。

    雖然新的災難沒有隨著新的一個月的到來而降臨,但是滲透在教室里的緊張感明顯有所增長。——雖說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在六月份,已經有水野和高林兩名相關者喪命了。到了七月還會不會出現新的犧牲者呢?——說起來,這也是驗證“對策”的關鍵時刻,“不存在之人”前所未有的增加到了兩個人。

    可是即使這樣——

    我和鳴的學校生活,至少從表面上看來沒有發生任何變化。即使包含著不知何時會崩潰的危險,但最少現在還是處于難得的寧靜和和平之中的。只屬于我們兩人的孤獨,還有自由在那冰冷的手掌之上——

    七月的第二周,期末考試的日程安排就緒。

    從六號到八號三天的時間里,一共考九門課程。只是單純的用名次來衡量學生的慣例儀式。無聊,並且煩人……

    不過我感覺從心底感到“煩人”這還是頭一次。作為“不存在之人?”中的一員,我這時候明明可以順勢輕松應對的。

    原因我是知道的。那就是——

    五月份期中考試的時候發生的那件事,不願想起卻還是會想起。發生在考試的最後一天的,櫻木由佳利的悲慘事故。那時候目擊的可怕的現場。

    有關那天的不祥的記憶也同樣拖累著鳴吧。她這次基本上沒有再早早交卷離開教室了,我也和她一樣。

    新的“對策”是否會奏效?

    一想到這個,我和鳴在學校里的行動就自然比之前要更加慎重了。我們努力抹去自己在班級里的存在感,班級里的同學們也更加徹底地把我們當作“不存在”而繼續無視。

    日復一日膨脹的不安當然是與六月份沒有可比性的。同時,愈加不安也愈加盼望著這個月能就這樣平安無事的過去。這一定也是班級里所有人的心願。

    但是“心願”很容易變成沒有根據的“希望性觀測”——

    日復一日膨脹的不安、緊迫感,還有焦躁感。即使在此之中,不,或許正因為在此之中吧,我有時會不明緣由的樂觀起來。

    這樣的寧靜與和平。

    只屬于我們兩人的,孤獨和自由。

    我想,只要希望能夠繼續下去,就會這樣一直繼續下去,一定會繼續的。就這樣一直……是的,到明年三月的畢業典禮還有九個月,就這樣一直不變。

    ……但是。

    吞噬著我們的“世界”的現實並不可能美好到如此盡如人意。

    在期末考試平安結束,還有大約一個星期就到暑假的時候,七月份第三個星期里的那天——

    從六月六日高林死後,班級里好不容易保持了一個多月的平穩就這樣脆弱地崩潰了。

    5

    七月十三日,星期——

    自從我成為了“不存在之人”,早上的SHR(短班會)幾乎有九成都不出席。基本上都是在第一節課馬上就要開始的時候溜進來,鳴也一樣——

    但是這一天的早上,雖然並沒有商量好,但是我們倆都早早來到了教室里。當然沒有跟班里的任何人交談,連眼神都沒交換過。

    我在膝上打開心血來潮開始閱讀的文庫本。金的短篇集(順便一提,這時候我讀的是其中叫做《人類壓榨機》的怪作)。——從近距離接觸到血淋淋的“死亡”開始已經過了一個多月,我的心里終于恢復了些許能脫離現實來享受小說樂趣的余地。對于這一點,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很強大……

    前天才剛剛發布了這里的梅雨季節已經結束的公告。

    從早上開始就是萬里無雲的好天氣。似乎在宣言著真正的夏天到來的耀眼陽光。從教室開著的窗戶里吹進來的風比上周干燥,而且感覺更加舒服了。

    我看了看坐在靠校園一側窗邊最後的位置上的鳴,她的輪廓因為照射進來的陽光好像一個飄忽的“影子”。就像我五月份第一次來到這個教室的時候一樣……但是,她才不是什麼影子。她實實在在存在于那里。——從那時到現在已經兩個多月了嗎?

    上課鈴剛過,教室的前門就開了,班主任久保寺老師走了進來。

    他一如既往地穿著普通的白襯衫——如既往地讓人覺得不太可靠的舉止——如既往……我一邊這樣想一邊呆呆地看著,卻突然感到不對勁兒。

    有一些改變。

    一直都打的領帶,老師今天早上沒有打。平常SHR的時候明明只帶著點名冊,老師今天早上卻小心地抱著一個黑色的波士頓包進來了。而且,他總是分得一絲不亂的頭發,今天早上亂糟糟的……

    我這樣想著,觀察著站上講台面向這邊的久保寺老師,感覺果然很奇怪。眼神有些空虛……感覺好像看不見眼前的任何東西。而且——

    坐在我這個位置上都能覺察到他一半臉上斷斷續續的、細小的動作。

    像是痙攣一樣一跳一跳……應該說是顫動吧。看起來是某種病態的扭曲的動作。

    除了我以外,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覺察到了什麼可疑情況。大家雖然都回到了座位上,但是教室里還略有喧鬧。

    “大家……”

    雙手撐著講台,久保寺老師開口了。

    “大家早上好……”

    果然,一聽到這句問候我就感覺奇怪了。和他的臉一樣,他的聲音也有些奇怪的抽搐。

    三神老師沒和他在一起。雖然應該不是請假了,也不是一定會出席SHR。

    “……大家……”

    久保寺老師繼續說。

    “今天我必須向大家道歉。今天早上,我在這里無論如何都要向大家……”

    聽了他這句話,教室里漸漸安靜下來。

    “希望大家一起努力,能在明年三月平安畢業。我這樣期望著,並也打算努力下去。雖然五月份發生了悲慘的事情,但我想即使這樣,從現在開始也要……”

    雖然繼續這樣說著,久保寺老師的視線卻不在學生們身上。空虛的眼神只是閃爍飄忽著。——看起來是這樣。

    他把帶來的波士頓包放在講台上——邊說老師一邊打開包,把右手伸進去。

    “在此之後的事,就是大家的問題了。”

    像是讀教科書上的例文一樣的語氣。這本身一如既往。雖然一如既往,但是……

    “一旦開始了,就無論怎麼抗爭都沒用嗎,或者說有什麼中止的辦法嗎?——我並不知道。不知道。不可能知道。不過我覺得這些已經無所謂……啊啊不是,但是我果然是,作為這個班的班主任,希望大家齊心合力不屈不撓的克服苦難,在明年三月安全畢業,雖然這樣期望但是我果然,我果然我……”

    與平時沒什麼太大變化的語氣。

    從這里開始變得奇怪了,聲音也開始聽不清楚……我才剛這樣想著,就發生了驟變。老師說話的聲音突然嚴重走樣了。

    “啊咕”“咕咳”“嗚唧”之類的……寫起來雖然很像漫畫,但是他突然發出了這種感覺不像正常人類會發出的聲音。在大家因無法理解而呆住了的時候——

    老師慢慢地從講台上的包里抽出了右手。

    那只手上握著與中學的教室不相符的物品。

    什麼……有著銀色利刃的東西。可能是大刀或者菜刀之類的。

    ——從我的座位上都能清楚地看到。

    即使如此我們還是沒能理解正在發生的事。發出那種奇怪的聲音,拿出那種東西,老師究竟想干什麼……

    但是只過了二、三秒以後,班里的所有人即使不情願也都知曉了答案。

    久保寺老師的右手向前方刺出去。他握著刀具的柄,肘部向內側彎曲,刀刃一側朝向自己,嘴里一直發出無法稱之為“語言”的奇怪聲音。

    然後——

    在開始騷動的學生面前,老師發出更強烈的奇怪聲音,並把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奇怪的聲音變成了喊叫聲。

    騷動變成了此起彼伏的慘叫。

    喉嚨前面被一刀切開,鮮血噴涌而出。瞬間,像是讓人無法再將此當成惡意玩笑一樣洶涌地噴出來,濺了座位離講台近的學生們一身。有人踢倒椅子逃走,也有人像是僵住了一樣一動不動。

    可能是氣管也和血管一起被切斷了吧,老師的叫喊聲已經不再是“聲音”,而變成了呼呼的“響聲”。不僅僅是握著刀的手,他的襯衫和臉也被自己的血染得鮮紅。

    明明已經成了這副模樣,老師還用左手撐著講台支持著身體,站在那里。被血浸滿的臉上,雙眸空虛地睜著——

    我感覺那里突然泛出了某種色彩,瞪向自己這邊。某種……啊啊,就像是憎恨一樣的。

    那也只是一瞬間的事。

    老師又一次舉起右手,把沾滿血的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更深地割了下去。

    不停噴出的鮮血。

    頸部前半部分的肉幾乎都被割斷了,頭咕咚一聲向後面倒下去,喉嚨上被割裂的傷口像是某種不明生物張開的血盆大口。但是老師還是沒有放開右手上的刀,繼續扭動著身體……

    終于……

    倒下了。

    像是從講台上摔下來一樣。

    然後不動了。

    因為過于震驚,教室里完全恢復了安靜。但是不一會兒這種平衡就崩潰了,學生們的各種聲音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滿溢出來,那時我不自覺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一個能看清倒下的老師的樣子的位置上。

    最前列的第一個座位上是風見智彥,他顫抖到似乎發出了 噠 噠的聲音。眼鏡片上濺上了血跡,但是他並不擦拭,甚至都沒法從椅子上站起來了。在這樣的風見旁邊,有一個雖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卻順勢倒在了地上的女生。也有的女生抱頭俯在桌子上一直驚叫。還有男生趴在地上,喉嚨中發出咕咕的哽咽聲……

    ……那時候。

    前方右手邊的出口處,門猛地被打開,有人沖進了教室。

    為什麼是他?我吃了一驚——如既往的全身黑色和蓬蓬亂亂的頭發……是圖書管理員千曳。

    “大家都出去!”

    看到渾身是血倒在地上的久保寺老師,千曳一定也知道為時已晚了吧,他並沒有沖到他身邊。

    “總之先到外面去!來,快點!”

    他大聲地指揮學生們。然後回頭看向進來時的門,叫“三神老師”。原來她站在外面的走廊上,十分害怕地向這里張望著。

    “老師!請你趕緊叫警察和救護車。拜托了!”

    “好,好的!”

    “有人受傷嗎?”

    千曳問走出教室的學生們。

    “——好像沒有吧。有誰覺得不舒服不要忍著盡管說。然後馬上去醫務室……明白了嗎?”

    千曳接下來看到了我。

    “啊啊,原你……”

    “我沒事。”

    我定了定心神,向他點點頭。

    “真的沒事。”

    “走吧,原。”

    背後突然傳來了這個聲音。我立刻聽出是鳴。

    我回頭看到她的臉色比平時更加蒼白……當然,她不可能對突發事件無動于衷。雖然不可能——

    久保寺老師的身體撲倒在地上已經一動不動了。他看向那里的眼神卻好像是在看陳列在“夜見之黃昏……”的人偶一樣……

    “……好像不行呢……”

    鳴低語道。

    “把‘不存在之人’增加到兩個人也果然還是……”

    “——不知道。”

    “你們也是,來!”

    被千曳委婉地催促,我們倆走出教室的時候與已經在走廊上的幾個學生交換了眼神。其中也有在櫻木由佳利死後擔任班長的女生赤澤泉美和她周圍的人——

    他們如字面一樣面色蒼白,全都狠狠地瞪著我和鳴一言不發——但是。

    都是你們的錯啊。

    我感覺似乎有這樣的聲音。

    6

    據說這天早上,久保寺老師的舉止一直很奇怪。

    在辦公室的時候也一直沉默不語,無論誰向他打招呼都沒有反應。說是表情看起來非常煩惱,好像丟了魂一樣……

    千曳好像在來學校的路上踫見了這樣的久保寺老師。那時候他的樣子就非常奇怪——倒不如說是看起來很危險。

    像是心力交瘁一樣重復著“已經累了”“已經累了”,脆弱地傾訴著“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對千曳說︰“你的話應該能明白我吧。”因為久保寺老師知道千曳曾經是夜見北的社會課老師,當過三年級三班的班主任。快分別的時候老師用隱約難辨的聲音對千曳說︰“之後就拜托你了。”

    所以他才在SHR的時候到C號館三層來看看情況。然後聽到三班的教室里傳出學生的慘叫和哭聲……

    警察和急救隊趕來的時候,久保寺老師早就斷氣了。他所使用的刀具是從自己家里帶來的切肉用的菜刀。

    “警察調查老師的家的時候,好像發生了很嚴重的事。”

    這也是從千曳那里聽說的消息。從前來詢問的警察那里,他反而問出了不少事。

    “久保寺老師是單身,一直都和母親住在一起。他的母親上了年紀,好像在幾年前就患上腦梗塞以後就一直臥病在床。那個老師基本上不向別人透露自己的私事,所以好像幾乎也沒有同事知道他這種家庭情況……

    他的母親呢,警察去一看,已經死在臥病的床上啊。而且——”

    把臉壓在枕頭上窒息而死。明顯的他殺——是這麼說的。

    死亡時間是十二日星期日的深夜,或者是十三日星期一的凌晨。把她壓在枕頭上殺死的十有八九就是久保寺老師吧……

    “就是所謂的看護疲勞吧,受不穩定的精神狀態壓迫,就這樣殺害了母親……但是呢,在那之後老師可以選擇采取其他的幾種行動。自首,或者隱藏事實,或者逃跑——但結果老師卻選擇了等到早上,來到學校的教室里,特意在大家的面前自殺。

    “你怎麼想?他的這個選擇。只用一句不符合常理的行動就可以解釋了嗎?”

    “就是說這也是包含在那個‘現象’里的事?”

    這時候我自然而然說出了那個詞。

    “所以久保寺老師才,怎麼說呢,用一般不會發生的那種方式……那樣被引入‘死亡’嗎?”

    “在這樣的情況下這種解釋才合理吧。雖然沒有什麼方法可以證明。”

    千曳一面咯吱咯吱地撓著蓬亂的頭發一邊悔恨地說。

    “不過考慮了各種情況之後,沒有殃及教室里的學生還是萬幸的啊。”

    地點是第二圖書館。事件發生的第二天,星期二放學以後。雖然是和鳴在一起,但是她這種時候基本上都是沉默的。

    “不管怎麼說,就是不行了吧。”

    我壓低聲音,說出早就為時已晚的台詞。

    “久保寺老師和範圍內的親人,他的母親,這兩個人成了‘七月的死者’了吧?”

    “啊啊……”

    “把‘不存在之人’增加到兩人的新‘對策’結果沒起作用。就是說一旦‘災厄’開始就不會停止,無法停止吧?”

    “啊啊。很遺憾……恐怕是……”

    我的心情陰沉著,視線從陰暗的室內逃向窗外。窺見了梅雨結束以後晴得不祥的藍天。

    今年的“災厄”沒有停止。

    從久保寺老師的喉嚨處噴涌而出的大量鮮血,似乎現在也把那片天染得鮮紅——這種恐怖的印象突然浮現,我不由的緊緊閉上了眼楮。

    “災厄”沒有停止。

    在此之後,也還會有人死去。
作者: X_U    時間: 2012-2-3 06:06 PM

Part2 Chapter 12
July Ⅱ

    1

    我變得總是做題夢。

    因為記不清細節,所以不知道是否是完全相同的夢。但是登場人物基本上是相同的,有剛剛死去的久保寺老師,或者是在五月份的樓梯的墜落事故中死去的櫻木由佳利,又或者是六月份在醫院的電梯事故中死去的水野。也有赤澤泉美和風見智彥他們幾個還活著的同班同學出現……

    ……久保寺老師用滿是鮮血的臉和飽含憎恨之意的雙眸瞪著我,然後對我說︰

    都是你的錯啊!

    櫻木一邊拔出深深刺進喉嚨里的傘一邊搖搖晃晃起身。然後果然還是向我說︰

    都是你的錯啊!

    水野也一樣。醫院的那個電梯門開了,從里面緩緩爬出來……然後。

    都是你的錯啊!

    是你的,是你們的錯啊!——這是赤澤所發出的毫不留情的譴責。

    就先跟隨著它一樣,風見和敕使河原還有望月也說了同樣的話。

    不要。

    不要啊。——我明明想這樣大叫,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不能發出聲音。不是的。不是我的錯。——我明明想這樣否認,卻怎麼也……

    ……我……

    就像他們所說的那樣——因為我自己也這樣想了。所以才沒能做出任何反駁。是我的錯。

    因為我來到了這所學校。

    因為我雖然是不知情,還是與“不存在”的鳴接觸了。破壞了為了防止“災厄”的“慣例”。

    所以……都是因為我,才讓“今年的‘災厄’”降臨到了他們身上。

    因為我,他們才那樣殘酷地死去……

    ……在深夜的夢魘中氣喘吁吁地醒來,這樣的事每天晚上都會重復好幾次。

    推開浸濕汗水的被子,我獨自在黑暗中重復著深呼吸——

    如果肺病又犯了的話,這次就一定無法康復了吧。我也這樣實際地想過。

    2

    “算了算了,沒辦法嘛。你也是沒有辦法的呀。我說阿,別這麼垂頭喪氣的。你無論怎麼自責怎麼垂頭喪氣啊,現在也于事無補了嘛。”

    久保寺老師自殺以後,最先向我搭話的是敕使河原。他完全恢復到了我剛轉學過來的第一印象中的“褐色頭發的隨性人”,經常隨意過來搭話。明明前一段時間還一直那麼完美地無視了我……

    對此,我簡單明了地諷刺他的時候︰

    “我也不忍心的嘛。還什麼都沒跟你說明吧,突然大家就都不搭理人了啊。真是過分呢!”

    敕使河原咧嘴一笑,但又馬上恢復認真的表情︰

    “你已經全都知道了吧。”

    他為了以防萬一而確認了一遍。

    “你說從第二圖書館的千曳老師那里聽到了很詳細的說明吧。所以能體諒一下的吧。是吧阿。”

    “已經在體諒了呀。——我明白的。”

    我錯開視線,小聲重復了一遍︰“我明白的。”

    “我知道沒有辦法——嗯。大家也一定是沒有別的辦法了吧。我明白的啊。”

    把“不存在之人”增加到兩個人的嘗試失敗了,所以大家也沒必要繼續無視我和鳴。繼續無視下去也沒有什麼意義。所以——

    不僅僅是對我,班級里所有的同學對鳴的態度也從久保寺老師的死開始而發生了變化。我感覺這並不是商量之後決定的,而是逐漸產生的變化吧。

    比方說,這個時候——星期四的午休時間和敕使河原說話的時候——鳴也在我的旁邊。然後敕使河原把她當成存在的人來對待,還對她也說了幾句話。

    不只是敕使河原。班級里的所有人都與上周不同,不再把鳴當作“不存在之人”來對待了。

    不過鳴本性就不擅應酬,所以這些微妙的變化不加以留意便也無從得知。——但是,一定會漸漸好起來,然後老師也會在上課的時候點點她的名字吧,被周圍的人當作“存在”對待的見崎鳴。

    當然這是本來應有的“形式”。但是奇怪的是,當這一切在眼前發生的時候,我有時卻反而覺得不太自在了……

    C號館三層的三年級三班的教室作為奇怪死亡事件的現場當即就被封鎖了。于是全班匆忙搬到了B號館的空教室里(這時鳴所使用的舊桌椅還留在C號館)。然後為了應對沒有班主任的情況,副班主任三神老師擔任了“代理班主任”一職——

    轉移到B號館的教室里,可以說是理所當然的多了更多空位子。事件當天,情有可原的有一半以上的人早退,而第二天第三天以受到事件的驚嚇為理由請假的學生也不在少數。

    “那也就是這麼回事吧。”

    這就是敕使河原對這件事的評論。

    “沒有人看了那麼可怕的景象還能無動于衷吧——段時間不想來也是正常的嘛。我也是,如果教室還是那間屋子的話一定會缺席的啊。”

    “風見也一直都沒來呢。”

    “因為那家伙其實小時候就比別人膽小得多。而且他偏偏又坐在最前面的位置上……他沒當場暈倒就已經很不可思議了呀。”

    雖然敕使河原看似毫不在意的這樣說,但是他對“孽緣”的“發小”基本上還是抱有親切的感情的。他同時還添上了這樣的話︰

    “昨晚我給他打過電話,感覺他出乎意料的很精神,還說明天就會來。”

    “也有人就這樣到暑假都不會來了吧。也沒剩下幾天了。”

    我這樣一說,敕使河原便馬上接著回答說“絕對會有的”。聽到這里,一直沉默的鳴靜靜地開口了。

    “說不定已經有人離開這個城市了。”

    “離開城市。”

    看到敕使河原有些吃驚的表情,鳴說“是的”,並輕輕地點了點頭。

    “似乎每年都有不少。在暑假中逃出夜見山的人們。”

    “危險不會波及到夜見山以外嗎?這是真的啊。”

    “根據千曳所說的似乎是可能性很高。”

    “嗯。——那就是那樣嗎,逃出去的人們向親人說明情況。”

    “可能是吧——但是,也有即使是對親人,也不能隨便說出這個問題的禁忌……真是麻煩呢。”

    “嗯嗯……”

    敕使河原使勁皺著鼻子,說了一句︰“總感覺啊。”然後又看向鳴,說︰“不過見崎,你還真奇怪呢。”

    “明明自己是當事人,卻若無其事好像事不關己一樣。”

    “是嗎?”

    “難道說你……”

    這時敕使河原一時語塞,終于用幾乎是做作的毫不在意的語氣繼續說︰

    “其實你才是今年的‘另一個人’的話……”

    “我是?”

    鳴沒有被眼罩遮住的右眼淺淺地笑了。

    “雖然我感覺不對。”

    “——我就說嘛……”

    “啊啊……不過據說混進來的‘另一個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死者’。所以,說不定……”

    這時候的鳴開了這個玩笑,不過以前在鳴的家里討論同樣的問題的時候,她確實是肯定地這麼說的︰

    ——我知道我自己不是“死者”。

    那是為什麼呢?我很在意。

    為什麼那時候她能那麼肯定呢。

    “但是啊,也說不定正是敕使河原你呢。”

    鳴淺淺地笑著說。

    “是吧。怎麼樣?”

    “是……是……我?”

    指著自己的鼻子,敕使河原的眼楮轉了轉。

    “不可能……我說,別開玩笑呀……”

    “真的‘不可能’?”

    “我說啊,我活得很好啊。食欲和物欲也非常旺盛,完全不記得自己因為什麼事而死了啊。不是我吹牛,從小到大的事我都清清楚楚記得……”

    看到敕使河原慌忙吵嚷的反應,我禁不住笑出聲來——但是。他說不定才是今年的“另一個人”,這種可能性並沒有被否定。我努力冷靜下來想要思考一下。

    ‘死者’是誰——?

    我現在更加認識到寫在鳴的桌子上的那個問題的實際性了。

    3

    久保寺老師的突然死亡也成了住在古池町的祖父母所議論的話題。

    五月以來,對于相關者的接連死亡,祖母像往常一樣接連說“真可怕呢”,我稍微講述了一下久保寺老師自殺的經過,這回她便接連說了幾次“真慘啊”。祖父不知道是否完全理解了,不過對“死”或者“死去”之類的說法反應很敏感,有時會說“我真不想參加葬禮啊”,有時又會突然含淚啜泣……就是這個樣子了。

    說到憐子,雖然她對我說“恆一你們也一定很震驚的吧”,但是對于此事一直是不太多嘴。不過這也是情有可原的吧。我雖然了解,但是——

    “你想不起來十五年前的事嗎?”

    對這個問題我果然還是不禁要反復詢問。

    “憐子初三那年,開始了的‘災厄’在中途停止了吧。那是為什麼,怎樣停止呢,你想不起來嗎?”

    但是無論怎麼問,憐子都只是愁容滿面地歪著頭。

    “你說過暑假里有什麼吧。那究竟是什麼呢?”

    “——是什麼來著?”

    憐子托著腮沉思起來,終于以一臉不太肯定的表情說︰

    “那個暑假……”

    她好像是在自言自語。

    “理津子姐姐死了……但是,所以說憋在家里反而不好……啊啊,然後我就去了在夜見山的合宿……”

    “合宿?”

    頭一次聽到這個詞,我不由的探出身子。

    “還有那種活動嗎。暑假里的合宿?像夏令營那樣?”

    “並沒有夏令營那麼正式。而且那應該也是只有我們班的。”

    “‘在夜見山’是指?”

    “那是……”

    不好作答的憐子。這時,在一旁聽到這話的祖母開口了。

    “夜見之山吧。”

    “——什麼?”

    “夜見山本來是山的名字呀。先有山,城市是之後才由此得名的。”

    啊啊……說起來。城市的北邊確實有一座叫做夜見山的山——我記得曾從憐子那里聽說過。確實是我在四月份住院,她來看我的那個時候。

    “本地人都把它叫做‘夜見之山’?”

    祖母自豪地點點頭︰

    “年輕的時候,我和你祖父經常去爬山呢。從山頂上能俯瞰城市的全景,那可是很美的景象呀。”

    “是嗎?”

    我收回視線看向憐子。

    “就是說在那座夜見山上有暑假的合宿吧。是只有三年級三班的班級合宿。”

    “——對。”

    依舊是不太肯定的表情,憐子訥訥地回答。

    “在夜見山的山麓那里呢,有座建築物。本來的主人是夜見北的校友,據說是他之前捐贈給學校的。所以有時會用作合宿之類的活動呢。那時候,班主任老師讓我們報名參加……”

    “然後呢?”

    我接著問。

    “在合宿的時候發生什麼了嗎?”

    “——我感覺好像是這樣的。”

    憐子放開托著腮的手,緩緩地搖了搖頭。

    “——果然還是想不起來。雖然確實是發生了什麼,但要說是什麼的話……”

    “這樣啊……”

    “我真沒用呢。——抱歉了。”

    憐子這樣說著,痛苦地嘆了一口氣。

    “不,沒那回事……”

    請不要道歉。我不出聲地這樣說。

    雖然有很多復雜的想法,但是看到憐子痛苦的樣子我的心也跟著痛了。而且——

    那件事都已經過去十五年了,而且還是有關那個“現象”的事情。作為當事人,她的記憶嚴重模糊了也是沒辦法的事吧。

    我認為在這里再多問也沒有用。雖然這麼說,但是卻也感覺自己抓到了一些線索。

    總之先把這話說給千曳聽聽吧。然後問問他的意見。我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對憐子說“我沒關系的”,然後做出了一個笨拙的笑臉。

    “沒關系的,所以憐子也不用太勉強了啊。”

    4

    十七日,星期五的早上。

    我昨天晚上沒有再做噩夢。說不定是敕使河原夾雜玩笑的安慰讓我放松了下來。總之要先感謝他吧。

    “你是原吧?”

    我是在早晨上學的路上,能看見校門的那一帶被搭話的。從前面傳來了不熟悉的男聲,我有些吃驚地看向對方的臉。一名似曾相識的中年男性向這邊走來,他柔和地笑著,輕輕舉起了一只手。

    “啊嗯,那個……”

    我慌忙在腦海中搜索,想起了對方的名字。

    “你是大庭吧,夜見山警察局的?”

    “你還記得我呀。”

    水野的事故之後,有兩名警察到職員室來詢問口供。他就是其中年長的,圓臉發福的那個。

    “那個……有什麼事?”

    “哎呀,偶然看到了認識的人,所以就稍微的,嗯。”

    “是星期一的久保寺老師的事嗎。大庭也在調查那件事?”

    我直接詢問道。圓臉刑警收起了笑容,點頭說︰“嗯,就是這樣。”

    “原你那天早上在教室里目擊了那件事吧?”

    “——是的……”

    “一定很震驚吧。班主任老師突然那樣……”

    “嗯,確實是……”

    “事件被當成自殺處理了。因為是不容懷疑的情況啊。問題是自殺的動機。”

    “我聽到傳聞了,好像是老師把臥床的母親……”

    “已經傳開了嗎?”

    刑警苦澀地撇撇嘴,似乎想到了什麼,繼續用與之前那次一樣的,沒必要的肉麻聲音對我說︰

    “那個老師,在殺死母親之後去學校之前的時間里,似乎磨厲了自殺用的菜刀。考慮得非常周到呢。他家的廚房里留有這樣的痕跡呀。只是相像一下就是很奇怪的景象呢。”

    “無論問誰都會說久保寺老師是非常認真並安穩的人。這樣的老師卻突然采取了那種行動,果然很奇怪呢。”

    “——就是啊。”

    這個刑警在這里攔住我究竟想說什麼,想問什麼呢?

    然後——

    “上個月,水野沙苗因事故死亡……”他突然說了這個。“上上個月,櫻木由佳利因事故死亡。同一天,她的母親也因交通事故死亡了吧。”

    “啊啊,是的。”

    “雖然調查過了,但是每一件都只是單純的事故,沒有除此以外的任何可能性。因為沒有事件性,所以我們也沒有多方搜查的理由。”

    “——哈……”

    “可即使這樣,怎麼說呢,還是覺得很在意。上個月還有一個人似乎病死了,是個叫做高林的學生。同一個班級里的這麼多相關者在短時間內陸續喪命是不爭的事實。說不在意反倒是不可能的吧。你不這麼想嗎?”

    刑警一邊說一邊好像探尋一樣看著我。但是我只能歪著頭說“誰知道呢”——

    “因為我實在太在意了,所以開始四處詢問。這完全是個人興趣。”

    刑警繼續說。我繼續歪著頭,沉默著。

    “在我的調查過程中,聽到了個奇妙的傳聞。叫做‘三年級三班的詛咒……”

    “……”

    “原你也聽說過的吧。夜見北的三年級三班是被詛咒的,會不定期迎來‘詛咒之年’。那一年每個月,班里的相關者都會死亡。今年就是‘詛咒之年’。雖然我覺得這很不可理喻,還是稍微調查了一下啊。然後呢,確實過去有些年份,這個學校的學生和相關者大量死亡。”

    “我……什麼都不知道……”

    帶著否定之意,我使勁搖了搖頭。但是在刑警的眼楮里,這應該是很不自然的反應吧。

    “啊啊,不是……就算這麼說,這當然也不是我能處理的問題。就算對同事或者上司說了,他們也只不過會付之一笑而已。”

    刑警這樣說著,圓臉上又展開了柔和的笑容。

    “假如說‘詛咒’的說法是真的,我們也沒法插手。這就是現實。但是呢,我個從此有興趣,所以可以的話想確認一下真假……”

    我似乎大體上理解了對方的想法,但是我自己只能直言不諱。

    “可是我覺得你還是不要牽扯上這件事比較好。即使警察介入也不會有什麼進展吧。而且,如果不小心牽扯進去的話說不定連刑警你都會有危險。”

    “我在其他的地方也得到了相同的忠告呢。”

    圓臉刑警的笑容變成了苦笑。

    “不過也是呢。雖然覺得不可能,不過說不定這種事也……”

    刑警一邊模糊了後半句話,一邊摸索起口袋來。他取出一張皺皺的名片遞給我。

    “雖然或許是沒用的警察,但如果有什麼能派上用場的地方,盡管聯絡我。打我的手機就可以了,號碼寫在名片的背面。”

    “——哈……”

    “其實我有個上小學四年級的女兒呢。”

    最後刑警添上了這麼一句。

    “要是正常升入公立中學的話,應該就是夜見北了吧。我在意這個問題,也有這方面的原因。如果將來我女兒也上了三年級三班的話……”

    這時我一邊“嗯嗯”地點著頭,一邊繼續說︰

    “沒事的……”

    我作出了一個極不負責任的回答。

    “到那個時候,詛咒什麼的一定就會消失了。一定……”

    5

    那天放學以後,我和鳴兩人去了第二圖書館。自然是為了去找千曳。敕使河原和今天開始上學的風見似乎也想一起來,但是被我們拒絕了。因為想避免人數太多而造成話題零散——

    “哎呀,你倆還好嗎?”

    千曳用非常做作的爽朗口氣與笑容迎接了我們。不管好不好……我正這樣想著,不知如何作答的時候,旁邊的鳴假裝一本正經地說︰“托您的福我們都沒事。”

    “就像現在這樣沒有遇上什麼奇怪的事故,也沒有突然病倒。”

    “出現了‘七月的死者V不存在’游戲似乎也結束了呢。”

    “是的。不過,我總感覺這樣反而找不到平衡了一樣。”

    “嗯哼。說是平衡……倒不如說是整體的統一性吧。那也難怪,因為大家都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了吧。”

    這時千曳一臉嚴肅,恢復了一貫不帶多余感情的語氣︰

    “說起來,今天三神老師來過這里呢。”

    “三神老師?”

    我立刻問。

    “出乎意料嗎?”

    “啊,不是……”

    “她也知道我的經歷,然後又重新探討了的一下。”

    “探討是說……三班的代理班主任今後應該怎麼辦之類的嗎?”

    “差不多吧。”

    千曳模糊地回答了之後立刻問︰“那你們呢?”

    “有什麼要探討的事嗎?”

    “嗯,是啊。”

    我老實地點點頭。

    “有想確認和想詢問的事情。”

    “是嗎?”

    “其實……”

    然後我對千曳說明了情況。

    “‘災厄’開始後卻中途停止的那一年,那是十五年前的一九八三年度,憐子是三年級三班一員的時候發生的事,似乎在那一年的暑假,班級合宿的時候發生了什麼。——這件事我已經告訴過鳴了。”

    “一九八三年。——對。確實就是那一年呢。”

    千曳一邊推推眼鏡一邊慢慢合上眼楮,又睜開。

    “那是這二十五年中唯一一次中途停止的一年。”

    他從櫃台對面的抽屜里取出黑色封面的文件簿。就是那本記錄著每年三年級三班的名單的文件。

    “總之先看看這個好了。”

    千曳把它遞給我們,已經翻到了一九八三年的那一頁。

    在名單上依舊有幾個劃著紅色X號的名字,這就是死亡的學生們。在右側的空白處也寫著日期和死因。雖然學生本人平安,但是親人死亡——果然也有幾個這種例子。對憐子的姐姐理津子的死沒有記錄。

    “那年的犧牲者,除了我沒有掌握到的理津子以為有七名——”

    千曳越過櫃台一邊看著文件一邊解說。

    “四月份一名、五月份一名、六月份一名、七月份一名、八月份兩名。理津子是在八月份去世的吧。這樣七月份就變成兩名了,合計八名。——就像你們所看到的,在那之後,九月份以後就沒有再出現死者。也就是說……”

    “是在八月份中止了吧?”

    “正是——你們看一下‘八月的死者’的死亡日期。”

    按照他所說的,我們進行了確認。然後得知的是——八月份死亡的兩個人都是三班的學生本人。而且兩人的死亡日期同為“8月9日”。死因也同為“事故”。

    “兩名學生在同一天發生事故……”

    這很容易推測出來。

    “難道說這是在暑假的合宿期間嗎?”

    千曳沉默地點點頭,我繼續說︰

    “合宿中發生了什麼事故致使兩人死亡。但是,合宿中同樣還發生了什麼,因此這一年的‘災厄’中止了……”

    “那一頁下面的空白處沒有寫‘死者’的名字吧?”

    千曳提醒我們。確實那里什麼都沒有寫。

    “誰是‘另一個人’即‘死者’,那一年並沒能確認。因為‘災厄’中止,恐怕是沒有等到畢業典禮,‘另一個人’就消失了吧。恐怕同時,他或她也在那一年存在過的痕跡也消失了。因為是前所未有的情況,我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啊。覺察到可能是這樣而進行調查的時候,相關者的記憶都已經消失或者淡薄了,沒有任何人記得‘另一個人’的名字……”

    “嗯……”

    在我扶額沉思的時候,身旁的鳴說︰

    “不過總之,那一年的‘災厄’在月中止是事實吧?”

    “是的。”

    “重要的問題是,為什麼——怎樣中止的呢?”

    “對。”

    “那個‘為什麼’我到現在還不明白。”

    “並不完全明白。我知道的只有傳聞或者猜測。”

    “傳聞、猜測……是什麼呢?”

    我問道。千曳煩惱地皺著眉頭,胡亂地撓撓蓬亂的頭發。

    “合宿就像剛才原說的那樣,在夜見山山麓的學校所管轄的住宿樓房里進行。”

    “那棟樓現在還在嗎?”

    “還維持著呢。是一座叫‘谷紀念館’的建築物,現在似乎也有時會在那里舉行合宿之類的活動。雖然應該已經很陳舊了吧。——說起來,在那座夜間山里有個古老的神社呢。”

    “神社?”

    “名字叫做夜見山神社。”

    “夜見山神社……”

    小聲說著,我看了看鳴。她毫不猶豫地點點頭。看上去像是已經知道有這麼一個神社了。

    “合宿的時候,大家一起去那個神社參拜過一次。應該是班主任的提議吧。”

    “參拜……”

    我歪著頭︰

    “難道是因此得到保佑?”

    “也有這種說法呀。”

    千曳的口氣很冷淡。

    “‘夜見山’本來也是二十六年前死亡的岬的姓氏。而且以前也有過夜見山的‘夜見’本源自黃泉之國的‘黃泉’這種說法呢。相傳夜見山是黃泉之山,在那里建造的神社,怎麼說呢,是分隔這個世界和那個世界的‘關鍵地點’。所以那時候的班主任大概想到了這些吧。”

    “所以‘災厄’就中止了嗎?”

    “我好像聽說也有這種說法吧。”

    “那麼千曳,在‘發生之年’去那個神社參拜一下就可以了嗎?”

    “啊啊。之後當然也有那樣考慮並實行了的人。”

    千曳果然還是冷淡地說道︰“但是沒有奏效呢。”

    “那就是……”

    “因此才是‘傳聞和猜測’啊。到頭來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怎麼做’……”

    “就是說參拜沒有任何意義嗎?”

    “不,也不能這麼簡單地斷言。”

    “怎麼說?”

    “說不定有什麼‘參拜的條件’吧。可以想到這些是在八月上旬,盂蘭盆節的時候,需要多少人以上一起去就會有效之類的吧。”

    “嗯……確實是……”

    “還有與此不同的別的什麼也是有可能的,當然也無法否認。”

    千曳看著我,然後又瞧了瞧鳴︰“今天三神老師來的時候,其實談到了這個話題呢。”

    他繼續說道。

    “十五年前為什麼,怎樣使‘災厄’中止了呢。像現在這樣一邊說,她似乎也一邊想到不少事呢。頻繁地點頭或者歪著頭,最後像是對自己說一樣重復著‘這樣啊’‘原來是這樣啊’……”

    千曳稍微停頓了一下,“看她的樣子,說不定今年八月會有相同的合宿吧!”一邊這樣說,他一邊又看了看我,“她有前年慘痛的經驗。作為久保寺老師去世以後的代理班主任,說不定會把這個當作救命稻草吧。”

    我說不出話來,聽到了鳴低低的喘息聲。千曳一邊撓頭發一邊說︰

    “假設是那樣的話,問題就是有多少學生會參加了吧。”

    6

    “有件事要通知大家。雖然很突然,不過從下個月的八號到十號將實行三天兩夜的班級合宿。地點是夜見山的……”

    第二周的星期二,七月二十一日。在如同桑拿房一樣酷熱的體育館里舉行了第一學期的結束典禮以後,回到教室,在放暑假前的最後一次班會上——

    同千曳預想的一樣,代理班主任三神老師公布了這件事。這天的這個時候,在教室里的學生不滿二十名。有人從久保寺老師死後就一直請假,也有人來過之後又請假了。其中說不定也有像鳴所說的那樣,獲得家人的理解和協助早早搬家離開的人吧。

    對于突然要舉行合宿的消息,教室里響起了竊竊議論。從學生們的私語中可以聽出為什麼這個暑假要特意合宿之類的困惑。對于不了解情況的大家來說,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反應吧。

    “請把這個當成一項重要的活動看待。”

    像是請大家安靜下來一樣,三神老師這樣說。

    “這是非常重要的活動……雖然不強制參加,但我希望有時間的同學盡量參加。——聽明白了嗎?”

    她沒有再多說什麼。

    與十五年前的三年級三班在相同的地點、相同的日期進行班級合宿。然後大家一起參拜夜見山的神社的話,說不定今年的“災厄”便會中止。——雖然決定進行合宿,但是卻猶豫著沒有在此公開這件事吧。

    站在講台上的三神老師的表情,可能是由于緊張,看上去緊繃繃的。但換個角度看,似乎也非常茫然。

    煩躁不安的我試圖努力推測她心里的想法——

    “近期會把詳細資料發送給大家,同時附上申請書,報名參加的人請在這個月末之前發給我。——聽明白了吧?”

    結果關于合宿的說明就此結束了。

    有幾個想要提問而舉手,卻都等同于無視……

    ……就這樣。

    我——我們迎來了暑假。初中生活最後的——不,說不定也可能是“人生最後的”那個暑假。
作者: X_U    時間: 2012-2-3 06:07 PM

Part2 Interlude III
收到合宿的資料的嗎?

    收到了,今天。

    怎麼辦。要參加嗎?

    怎麼可能。我才不會參加的。

    可是三神老師說是非常重要的活動……

    但是也不會進行什麼應試的學習特訓之類的吧。

    資料上寫著“目的‧加深班級感情”。

    我不理解。為什麼在“發生之年”的暑假舉行這種活動呢。也有人說在夜見山很危險而逃走呢。舉行什麼班級合宿,然後再發生什麼事故的話……

    ……可是。

    哪兒也不出悶在家里最安全。

    是嗎?

    外面太危險了吧。

    ……

    但是為什麼我們非得遇上這種事呢。真是太不公平了啊。難得的暑假都浪費了。——嗯。

    而且,要是那個轉學生不向見崎搭話的話,轉嫁一定會奏效的。

    ——說不定呢。

    我覺得負責對策的人也有問題。如果從一開始就認真一點的話,在轉學生來學校之前就向他說明情況就好了。

    嗯。但是,事到如今發這種牢騷也沒用了。

    是啊。我們也不敢相信竟然真有這麼多人死去……

    就是啊。竟然會變成這樣……

    那個合宿的通知到了呢。

    啊,嗯。

    你打算怎麼辦?

    啊,那個我……

    不去嗎?

    啊啊……嗯。

    喂,班長,你也兼職負責對策吧。不是應該參加的嗎?

    啊啊……不,可是……

    你害怕了啊。覺得合宿中說不定會發生什麼事?

    不,不是那樣……

    似乎有所含義喲。

    啊。含義是說……

    合宿似乎是有所含義的喲。三神老師不是說是非常重要的活動了然後在那之後我從阿那里聽說了……

    八月八日到十日,是同十五年前的合宿舍相同的時間呢。

    嗯,是呢。

    也準備參拜夜見山神社嗎?

    雖然……是這樣打算的。

    在第二天,也就是九號?

    因為十五年前應該也是這一天。

    但是,十五年前的那一天好像發生了事故……

    我知道的。我也看過千曳的文件了。但是呢,我認為如果要試試看的話就要盡量在相同的條件下實行吧。

    那為什麼在結束典禮那天沒好好向大家說明呢?

    啊啊,那是因為……我沒有自信。

    ……

    這真的是“重要的活動”嗎?這樣真的可以中止今年的“災厄”嗎?應該抱多大的期望呢。我自己無論如何都沒有自信,一直猶豫著……所以,那時只能那樣了。

    那現在已經不再猶豫了嗎?

    ——我不知道。

    ……

    雖然我不知道,但是我想比起什麼都不做,有一點點可能性的話……我果然認為這樣更好吧。

    果然還是參加比較好,合宿。

    你還這麼說啊。

    好像說呢,這樣說不定能讓大家得救。

    得救……是說?

    我聽到了一點傳聞。就是,不是有個叫做夜見神社的神社嗎。在合宿的時候去那里消災之類的。

    咦——?

    似乎以前有個班級因此得救了。

    真的嗎?

    雖然只是傳聞啊。

    嗯……

    我說,怎麼辦?

    都有誰參加呢。

    赤澤說會去呢。說自己是班長,作為對策負責人也有責任。還有杉浦也去。

    還有中尾應該是去吧。

    那目標是赤澤吧?

    是啊是啊。就像“女王大人,請讓我隨行”這樣。

    總感覺那男人真可悲呢。

    說起來,望月也會去的吧?他的目標是三神老師呢。

    早就看出來了嘛,望月。還有,果然原……

    見崎呢。

    不知道……

    她要是去的話我就不想去了。

    可是已經沒關系了吧。“不存在”的轉嫁也結束了。

    雖然是這樣。不過真的見崎讓人感覺有些難以接近……你不覺得她看人的眼神很冷嗎?

    你這麼不喜歡她?

    說是不喜歡倒不如說是覺得可怕……

    ……

    ……小學的時候,班里有個和她特別像的同學呢。

    是說見崎嗎?

    是。

    但是見崎不是獨生女嗎?姓氏不一樣的。不過名字確實叫做misaki。

    這樣啊。

    我現在也是啊。有時候會覺得那其實和現在的那個是同一個人吧……

    你說的那個人,上了中學呢?

    五年級的時候搬家了啊。所以我也不知道。

    眼罩呢?也戴著嗎?

    那應該……是沒戴吧。

    我聽說見崎是四歲的時候失去左眼的啊。

    啊,那就……
作者: X_U    時間: 2012-2-3 06:08 PM

Part2 Chapter 13
July III

    1

    我又做噩夢了。

    與之前的夢魘不同,內容不是對于已經開始的“災厄”的自責……

    “死者”是誰——?

    重復著獨自在黑暗中反復詢問的夢境。

    “死者”是誰——?

    回應著問題,各種各樣的人的臉接連出現。

    風見。敕使河原。望月。——我轉校以來交往過的人們。

    劍道部的前島。水野‧弟。前排的和久井。赤澤。杉浦。中尾、小椋。……雖然沒有親近交談過,但是他們和她們的姓名和面孔都非常清晰。

    還有……鳴。

    還有很多其他的三年級三班的同學們。究竟誰是今年的“另一個人”=“死者”呢。

    在黑暗中陸續路線出的他們、她們的面容。那些輪廓一個一個崩潰,最終變成散發著腐臭的可怕物體。變成在恐怖電影里司空見慣的化了某種特殊的妝容的面孔。然後——

    最後一定會出現的,正是我——原恆一的臉。

    只在鏡子也照片里見過的,我自己的臉。那輪廓果然也慢慢崩潰,變成了可怕的樣子……

    ……我?

    是我?

    難道我自己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就是混在班級里的“死者”嗎?

    ——怎麼可能?!

    一邊抓著自己崩潰的面孔一邊發出可怕地呻吟聲……然後我突然醒了過來。因為每夜都會這樣——

    難道說“死者”真的是我嗎?

    我也曾認真考慮過這個可能性。

    “死者”並不知道自己是“死者”。他或者她在的記憶改變或調整到自己並沒有死,現在仍然活著。

    ……也就是說——

    也不可能想到我自己其實就是那個“死者”吧。

    今年四月初,教室里的桌椅是足夠的。然後到了五月便少了一套。是因為我在中途轉學過來了。

    我是意外增加的一名學生。我即是今年的“另一個人”=“死者”的話——

    如果只是自己沒有覺察到,祖父母和憐子也忘記了我早在去年或者前年死去的事實,所有的記錄也被篡改得合情合理……

    不,等等——

    我用力搖搖頭,把手掌放在胸口——邊確認了在規律跳動的心跳,一邊讓自己冷靜下來考慮著。

    千曳和鳴所說的,關于“另一個人”=“死者”的基本法則——

    每年的“死者”都是從二十五年前開始的在三年級三班發生的“現象”中喪命的人。

    “災厄”所波及的範圍是班級成員和隔代直系親屬以內的有血緣關系的人。但即使是包含在範圍內的人,只要離開夜見山就是對象外了。

    依照這個法則來看的話,我怎麼樣呢。

    要因這個“現象”而喪命的話,至少過去曾在這里居住過。這是必要條件。然後那時候,要麼我自己屬于三年級三班,要麼我的隔代直系親屬以內的什麼人屬于三年級三班——但是卻沒有這種事。

    媽媽上初三的時候,我當然還沒有降生到這個世上。憐子初三的時候,雖然那年春天我出生在這里,但是憐子和我是姨母和外甥的關系,不在“災厄”的範圍以內。雖然影響到了我的母親理津子,但是卻不會影響到我……

    十五年前的七月份媽媽死去,在那之後,我作為獨生子一直與父親在東京生活。與夜見北的三年級三班沒有任何關系。然後今年四月,上了初中以後才頭一次到這里……

    ……不可能。

    噌噌……的重低音似乎隱約在什麼地方響起來。什麼——?我只有一瞬間感到有些奇怪,然後就馬上消失了。

    不可能。

    我對自己這樣說。

    果然我不可能是“死者”。

    住院的時候來病房里看我的風見和櫻木,看他們當時的表現應該也已經這樣確信了。

    那時候他們的確實是問了……

    ——你第一在夜見山住嗎?

    ——我想說不定你以前在這里住過。

    ——沒長期在這里呆過嗎?

    怪不得我覺得問題有點奇怪,原來他們倆是在調查我這個轉學生是“死者”的可能性。

    然後最後,風見提出要握手。

    “那也是確認中的一步吧。”

    這是鳴告訴我的。是在暑假之前的事。

    “好像說‘死者’在第一次見面時握手的手非常冷。有這樣的傳聞,所以……不過呢,這個傳聞其實很可疑,千曳說就像事後又隨便加上了一個尾巴一樣基本不可信。”

    但是,如果我是今年的“死者”的話,如果那時候風見和櫻木覺察到這件事的話,他們又打算怎麼做呢。

    對我的問題,鳴也做出了回答。

    “那樣的話,在五月份原開始來上學的時候,就會代替我成為‘不存在之人’了。”

    “我嗎?”

    “對。大家把本來就不應該存在的‘另一個人’當作‘不存在之人’無視。這樣就完全合理了吧。應該比無視代替的‘不存在之人’要有效得多。”

    “那樣‘災厄’就不會發生了?”

    “應該是吧。”

    “那麼——”

    我不禁又問了一個問題。

    “如果在此之後知道了‘死者’究竟是誰的話?從那時候開始,把那家伙當作‘不存在之人’的話……”

    “我覺得那肯定不行。”

    鳴簡單地否定了。

    “因為‘災厄’已經開始了。所以無論現在怎麼做都……”

    2

    我在暑假開始的第四天,七月二十五日的晚上,終于又與遠在印度的父親談了一次話。

    “哦,已經是暑假了呀。你還好嗎?”

    毫不知情的父親的第一句話依舊輕率。

    “還湊合吧。”

    我用一如既往的語氣回答說。因為我認為告訴他發生在這邊的事情並不好。也覺得就算告訴了他也沒什麼用。

    “說起來恆一,你知道後天是什麼日子嗎?”

    被這樣問到,我瞬間心跳了一下。——雖然這樣,卻盡量像沒事一樣回答說︰

    “啊,你還記得呀。”

    父親略微加強了語氣。

    “那是當然的嘛。”

    後天——七月二十七日是忌日。十五年前在這一天去世的我的母親,理津子的忌日。

    “你現在是在夜見山吧?”

    父親問。

    “是啊。”

    “不回一下東京嗎?”

    “就是說只有兒子也還是要掃墓嗎?”

    “不。當然不會勉強你。畢竟沒有事先說好嘛。”

    “就是啊。我正猶豫著要怎麼辦呢……”

    母親的遺骨不在夜見山,而是在東京的原家的墓里。每年我都和父親兩人去掃墓。在我的記憶中一次都沒落下過。

    “雖然我想就算一個人也稍微回去一下吧……”

    不過要回去的話就不是“稍微”,也可以就那麼趁暑假在東京住個夠吧。這樣離開夜見山的話,至少這段時間里就不用害怕自己會遇上什麼災難了——但是。

    “果然我還是放棄了。”

    我說。

    “我想這里是媽媽的出生地,也是媽媽去世的地方,就算不特意去東京掃墓也……”

    “確實也是。”

    爸爸立即認同了。

    “替我向外公外婆問好啊。雖然我也會直接跟他們聯系的。”

    “啊啊,嗯。”

    我之所以暑假不回東京,第一是因為……果然是因為鳴吧。我怎麼都不想把她留在這里而自己逃到“服務區外”——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在意八月的班級合宿。自己或許也應該參加,為中止“災厄”盡一份力吧。這種想法雖然模糊卻很強烈——

    “那個,爸爸……”

    想到一個要借機詢問的問題,我的口氣認真起來。

    “我能問問媽媽的事嗎?”

    “嗯?那家伙是個美女喲。選男人也有眼光。”

    “不是這個……”

    之前打電話的時候,我向父親稍微透露了一些夜見北三年級三班的事,但是他似乎什麼都沒想起來。又或者是說,雖然聽說過,但是爸爸已經忘記了呢。——雖然具體怎樣不好判斷。

    “你看過媽媽初中時候的照片嗎?”

    “你之前也說了理津子中學時代的事呢。”

    “因為現在上的是同一所學校,所以……”

    “畢業影集確實是在訂婚的時候看了呢。高中的也是——家伙是個美女喲。”

    “那本影集還在東京的家里嗎?”

    “啊啊,應該是放在書房里。”

    “其他的照片呢?”

    “嗯?”

    “除了畢業照片以外的媽媽的照片。還有她初中時候的照片嗎?”

    “應該是沒有扔掉……不過有沒有除了影集以外的初中時候的照片呢?那家伙好像也沒有小心保存那種照片吧。”

    “那麼——”

    我提煉了一下自己的問題。

    “爸爸你沒看過嗎?媽媽在初中的畢業時與同班同學一起拍的紀念照。”

    他沉默了幾秒。沙沙的信號聲傳過來——終于。

    “那怎麼了呢?”

    父親有些懷疑地問。我一時語塞︰

    “就是,好像說那是張有點奇怪的照片。嗯,那個就是,好像靈異照片一樣的。”

    父親的聲音有些無奈。

    “雖然不知道你是從哪里聽到的傳聞,恆一,那你也真的相信嗎?說起來啊,靈異照片這種東西啊……”

    “不,那個,就是說那個……”

    “……嗯。”

    這時父親的聲音變了。

    “等一下,等等,恆一——嗯嗯。說起來以前我好像聽理津子說過。”

    “真的?”

    我握緊了電話。

    “怎麼說的?”

    “她說有張可怕的照片,上面有幽靈什麼的。那應該是初中時候的……”

    “你看過嗎?那張照片……”

    “沒有。”

    父親壓低了聲音︰

    “我只是隨便聽聽就算了,沒說想看讓她給我看呢。而且她確實是說討厭把那種東西帶在身邊,所以就放在老家了。”

    “放在老家了?”

    我不由提高了聲音。

    “就是說在這邊?”

    “雖然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呢。”

    “也……是這樣呢?”

    我一邊回答一邊想——可以去問問祖母。

    母親出嫁之前的房間或者雜物間之類的,說不定在那些地方還留有她以前的東西。其中有可能……

    “喂,恆一,在那邊發生什麼事了嗎?”

    終于還是覺得我的樣子很奇怪的的父親這樣問。

    “沒有沒有,沒什麼。”

    我立刻回答。

    “只是有點無聊。啊,不過也交到了好幾個朋友,下個月還有班級合宿呢。”

    “——這樣啊。”

    之後父親用難得一本正經的口氣說︰

    “你媽媽她啊,真的是個非常有魅力的人喲。我對那家伙的感情到現在都完全沒變。所以恆一,你對我來說……”

    “知道啦知道啦。”

    我慌忙打斷他的話,如果他就這樣說“我愛你喲兒子呀”的話,我就不得不擔心他是否是在印度中暑了。

    “那再見啦。”

    說完我一邊摸索手機的通話中止鍵,一邊輕輕加上了一句︰

    “謝謝你,爸爸。”

    3

    接到敕使河原的電話說“有話想說”“現在能出來嗎”的時候,正巧是媽媽的忌日的下午——

    對並不想立即同意的我,敕使河原開玩笑說“難道你在和小鳴約會嗎”。這家伙也真是的,說他是隨性好呢還是善變好呢……不過我知道事情就是事情,所以現在也不想抱怨什麼。

    見面的地點是在學校附近飛井町的叫做“豬之屋”的咖啡廳。說是現在望月也一起在那里。

    總之想要見面談談。如果有約會的話就把她也帶來。因為這也是班級所有同學的問題——都說到這種地步了,我便不能不去。

    詳細詢問了店鋪的位置,我出了家門。

    正值酷夏,我坐巴士來到飛井町,大汗淋淋地按照指示尋找……大概花了一個小時才到吧。在面向夜見山川的路上,在這一帶過于感覺時髦的大樓一層,我找到了“豬之屋”。這似乎是一家白天是咖啡廳,晚上也提供酒水的店鋪。

    想要盡快擺脫酷暑,我沖了進去。享受著開得正好的空調︰

    “喲。就等你呢,阿。”

    敕使河原舉起一只手把我叫到了他們那桌。他穿著印有顯眼的菠蘿吐艷的夏威夷襯衫。說白了品位真差。

    坐在敕使河原對面的望月抬頭見我走來,不知為何似乎羞澀地垂下了眼楮。他穿著白色T恤,因為前面印著大幅畫像,我有一瞬間以為是“吶喊T恤?”,不過印在那里的其實是個似曾相識的絡腮胡子男。

    我還沒想到他是誰——

    就看到了像是掠過胡子男下巴一樣的斜體字。

    Salvador Dali

    嗯。這家伙意外的直率嘛。

    我在望月旁邊坐下,環視店內。比大樓的外觀要低調……或者說是裝修風格復古。播放的音樂雖然有的完全不知道是什麼,但感覺是帶爵士感的慢曲。——嗯。我不討厭這種音樂。

    “歡迎。”

    沒過多久來點單的是一名二十多歲的女性。如同調酒師一樣的服裝和直長發很好地融入了店內的氣氛中。

    “你也是優矢的朋友吧。”

    她這樣說著,溫和地打了個招呼。

    “我弟弟受你們照顧了。”

    “咦。”

    “我是他姐姐。初次見面。”

    “啊,是的。我是……”

    “是原吧。我從優矢那里聽說了呢——你想喝點兒什麼呢?”

    “那就,冰茶吧。那個,要檸檬茶。”

    “好的。請隨意吧。”

    根據我之後聽到的解說,年齡相差十幾歲的她確實與望月是姐弟,不過確實是“同父異母”。名叫知香的她是望月的父親去世的前妻的女兒——她幾年前結了婚,隨夫姓改為了豬瀨。而“豬之屋”本是她丈夫豬瀨所經營的店鋪——現在的分工大概是知香主管白天的營業,豬瀨負責晚上。

    “離學校又近,也是朋友的交情吧。所以我有時會來。而且有很大機率能踫見望月……是吧?”

    聽了敕使河原的話,望月小聲“嗯”了一聲。

    “——那麼,進入正題了。”

    敕使河原坐直了蜷縮著的身子。

    “望月你來說吧。”

    “啊……嗯。”

    望月用玻璃杯里的水潤潤嘴唇,深深呼了一口氣。

    “我和知香——我姐姐雖然是同父異母,但卻是有血緣關系的姐弟……所以呢,所以這次的事,有可能把姐姐也卷進來。”

    “‘這次的事’是指三年級三班今年的‘災厄’?”

    望月對我深深地點點頭繼續說︰

    “所以我,無論如何都沒能瞞著姐姐……”

    “你都對她說了?”

    “——嗯。”

    “詳細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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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敕使河原瞥了瞥在櫃台那邊的她。

    “知香初中也是在夜見北上的。雖然她三年級的時候不是三班的,但也聽到過一些關于三班的不好的傳聞。所以從頭到尾都認真聽了望月的話。”

    “實際上也死了好幾個人呢。她很擔心我和班里的同學。”

    望月一邊說一邊微微臉紅了——是這樣啊,少年。你的年長者愛好的根源原來在這里啊。

    “但是,這個問題是再怎麼擔心也沒有辦法的。‘災厄’一旦開始就不會中止。我們已經怎麼做都……”

    “這種情況和下個月合宿的事,望月都對姐姐說了吧。”

    “——嗯。”

    “就是這樣。”

    敕使河原坐直了身子。

    “通過知香,最近得到了一條新的消息。”

    4

    松永克巳。

    這就是帶來“新消息”的人。

    他是一九八三年度的夜見北畢業生。也就是與憐子同期,而且在三年級的時候也是同級,就是說也所屬三班。

    從當地的高中畢業以後,他上了東京的大學。大學畢業以後就業于某中堅銀行,不過干了幾年就離職了。之後回到在夜見山的老家,一邊幫忙家業一邊生活。

    這個人踫巧是“豬之屋”的常客。

    “他是每周都會來好幾次的客人,雖然知道他是夜見北畢業的,不過這個月才知道他也是三年級三班的……”

    從這里開始就是知香直接對新來的我所說的話了。

    “因為我從優矢那里聽說了很多事,所以就下定決心問了一下。問松永那一年是不是班級里混進了‘另一個人’。然後呢,那時候他雖然喝了很多酒,但是做出了有些驚訝的反應……”

    對知香的問題不置可否,在吧台喝酒的他突然抱住了頭。然後獨自斷斷續續地開始說話。就像這樣——

    “我……我沒錯。”

    “我把大家……”

    “……救了。救了啊。”

    “所以……我想傳達。”

    “不得不傳達……”

    “……留下了。”

    “那個,偷偷的……”

    “在教室,偷偷的……”

    不靈便的舌頭,呻吟般的聲音——

    在那之後他完全爛醉,什麼都沒說就離開了。

    “那是什麼啊。那是什麼意思呢?”

    對我脫口而出的問題,知香似乎很困擾地歪著頭回答說︰

    “我也不清楚。”

    “剛才所說的事的大約是一周以前的晚上。之後松永也有來過店里好幾次呢。我每次都問過他,但是他好像什麼都不記得了。”

    “自己所說的話嗎?”

    “是的。無論怎麼問,他總是一臉茫然回答說‘不知道’。”

    “……”

    “十五年前的三年級三班,由那個‘詛咒’帶來的‘災厄’還在繼續這件事似乎還記得。但是,究竟誰是那一年的‘另一個人’,為什麼那一年的‘災厄’中止了,這些關鍵問題他完全不記得……”

    “看起來像是明明知道卻不說嗎?”

    “看起來不像啊!”知香歪著頭,“因為他那天晚上醉得太厲害了,所以偶然想起了什麼吧。我感覺是這樣的呢。”

    當事者們對那一年的“死者”的記憶從某一刻開始逐漸淡薄並消失。如果這也發生在了校友松永身上的話。

    十五年後的今天,比如說因為醉酒,腦袋里突然想起了某些片段。

    這樣的事?——誰都無法斷言是不可能的吧。我是這樣想的。

    “很在意這件事吧。”

    敕使河原看著我。

    “非常在意的吧?”

    他繼續看著望月。

    望月垂下眼簾,我一邊咬著冰茶的吸管一邊回答說︰“確實是啊”。于是敕使河原一本正經地點點頭︰

    “雖然去合宿然後參拜神社拜托神明也可以,但是在此之前只是戰戰兢兢也有點說不過去啊。”

    “——所以呢?”

    “從知香的話里大概也能相像出來吧。那個叫做松永的人在這里究竟想說什麼。”

    “那,是什麼呢?”

    “所以說啊,那家伙說‘救了’了吧。說自己救了大家。還說為了傳達這個而留下了‘那個’。”

    “偷偷的,在教室里?”

    “啊啊。偷偷留下了——就是說,藏起來了吧。雖然不知道‘那個’是什麼,但一定是與‘詛咒’有關的什麼吧……會非常在意吧。”

    “那確實是。”

    “是吧?是吧?”

    然後敕使河原認真地說︰

    “那就先找找看吧。”

    我發出“咦?”的一聲,看了看旁邊望月的反應。他低著頭,縮著身子。我重新看向敕使河原,問道︰

    “誰去找?”

    “我們。”

    敕使河原回答說——副理所當然的表情。雖然不知道這是否是他深思之後的建議。

    “我和阿,還有望月。本來這個消息就是你從知香那里聽說,然後告訴我們的嘛。”

    望月縮著身子,重重嘆了一口氣。

    “雖然也想叫上風見,但那家伙只有認真這一個優點,對這種事幾乎都很膽小啊——這樣的話阿,我們也叫上小鳴吧。”

    我不高興地噘著嘴,瞪著敕使河原。

    “我說你就別鬧了。”

    5

    雖然這麼說了——

    在那之後過了一個多小時,我就跑去了御先町的人偶美術館“夜見之黃昏,虛空之蒼瞳”。從“豬之屋”出來告別了敕使河原他們以後,我給鳴家里打了個電話。感覺自己不能不這麼做。

    接電話的是霧果。像一個半月前第一次打電話時一樣,像是有點驚訝,或者說是有些不安的聲音。我報上姓名之後她立刻說“啊啊,是原啊”,就轉接給了女兒。“我在學校的附近。”我一邊裝作沒什麼事,一邊告訴鳴。

    “現在可以去你那邊嗎?”

    她也沒有問我有什麼事,就回答說“可以啊。”

    “那就等會再美術館的地下見。應該沒有什麼客人來。”

    “知道了。”

    天根婆婆免除了我的門票,我直接去了地下展覽室。鳴已經在那里了。像是並排一樣站在屋里那口裝有與她極為相似的人偶的黑色棺材一旁。

    她穿著樸素的貼身牛仔褲和純白T恤。但是那件T恤像是與棺材里的人偶的裙子相照應一樣顏色蒼白……

    我在舉手打了個招呼,向她走過去的時候問了之前一直在意卻沒有得到答案的問題——不由的。

    “我說啊,那個人偶……”

    我指著棺材里的人偶,“果然是以你為原型的吧。最初在這里遇見的時候雖然你說只是一半,那是說……”

    “說不定連一半都不到呢。”

    鳴回答說——是的,那時候她是這樣說的。

    ——但是,這只是我的一半。

    ——說不定都不到一半。

    “這是——”

    鳴看著棺材。

    “這孩子呢,是十三年前媽媽生下的孩子。”

    “霧果……就是說是你的妹妹?”

    鳴不是沒有姐妹嗎?

    “十三年前那個人生下了她,但是生下來的時候就死了。名字都沒能取好。”

    “啊……”

    ——你有姐妹嗎?

    以前我這樣問的時候,鳴明明是沉默地搖搖頭的。如果我問她為什麼,她大概會說“因為你問的是現在時”吧。

    “這個呢,雖然是以我為模特的,但是卻是那個人想著夭折的孩子所制作的人偶。所以我只是一半,或者一半以下。”

    ——因為我是那個人的人偶。

    說起來,鳴是這樣形容自己和霧果的關系的。那是……

    ——雖然活著,卻不是本體。

    感覺非常混亂,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了。鳴靜靜地離開棺材旁說︰“比起這個,發生什麼了嗎?”

    然後話題就轉換了。

    “你突然打電話來,是發生什麼大事件了嗎?”

    “你吃驚了?”

    “有點兒。”

    “其實我剛才和敕使河原還有望月在一起。被叫到了望月的姐姐開的咖啡廳里。”“嗯?”

    “然後……嗯,我想果然還是告訴見崎吧。”

    果然小鳴也?我腦海中浮現出似乎笑眯眯地這樣說著的敕使河原。我一邊在心里瞪著他那張臉……我告訴了她剛才在“豬之屋”聽到的“新消息”。

    全部停完以後,鳴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找找看說的是找哪里呢?”

    “舊校舍。”

    我回答說。

    “0號館的教室呀。以前三年級三班的教室。‘不存在之人’用的舊桌子就是從那里搬來的吧?”

    “對。不過那里的二樓原則上是禁止入內的。”

    “現在放暑假了……趁沒人看見的時候偷偷溜進去。究竟是能找到些什麼還是什麼都找不到,不嘗試一下是不會知道的。”

    “——嗯。”

    鳴輕輕喘了口氣,干脆地撫了撫頭發。

    “不告訴千曳嗎?告訴他的話一定會協助……”

    “啊啊,雖然我覺得也應該這麼做,但是不知道要怎麼對敕使河原那家伙說。他像是進入了奇怪的冒險模式一樣呢,感覺會說就靠我們自己而不肯讓步。”

    回答了一句“這樣”鳴就緘口不語了。明明不可能不感興趣的……我一邊這樣想著二邊問︰

    “那見崎你也來嗎?”

    “去舊校舍探險。”

    鳴淺淺地笑了,“就拜托你們三個男生去找吧。太多人去也不好。”

    “你不在意的嗎?教室里究竟藏著什麼?”

    “所以說,如果找到了就告訴我吧。”

    “啊啊,那是……”

    “還有啊,我從明天開始不得不出門了。”

    “出門?”

    “我爸爸回來了。”

    鳴說著,表情有些陰郁。

    “然後呢,說要和媽媽三人一起去別墅。雖然我完全不想去,但是每次都是這樣,所以又不能說不去。”

    “別墅在哪里呢?”

    “在海邊。坐車要三個小時左右吧。”

    “夜見山市外嗎?”

    “當然了。夜見山這里不靠海嘛?”

    “即使從城里逃走嗎?”

    鳴干脆地搖了搖頭︰“過一個周左右就會回來了。”

    “那……”

    “關于‘災厄’我沒對家里的任何人說過。回來之後我還打算去合宿。”

    “——這樣啊。”

    之後我有說了一些自己最近的事。鳴基本上都是沉默著,有時若無其事地眯著右眼傾聽。

    “你又開始考慮自己是不是‘死者’了?”

    我停頓下來之後,鳴第一個問了這個問題——

    “你認真懷疑到什麼程度了呢?”

    “——算很認真吧。一想起來就沒完沒了。”

    “疑惑解開了嗎?”

    “嗯,姑且算是吧。”

    看到我曖昧地點頭,鳴從容地轉過身,竟然消失在那口黑色的棺材對面。

    怎麼回事?我焦急地追著她,以為她從里面的電梯那里去了樓上。——但是。

    想繞到棺材對面去的我不禁驚叫了一聲。之前我一直沒有發覺,這里同以往不一樣。

    以前這口棺材的後面就是暗紅色的窗簾,但現在棺材的位置更加靠前了。棺材與窗簾之間的位置上——

    放著另外一口棺材。

    大小相同,形狀相同……顏色不是黑色而是紅色的棺材。它的背面正好與黑色的棺材重合。就在那里。

    “現在工房里正在制作的新人偶會放在這里面。”

    鳴的聲音響起來。正是從她所說的“這里面”傳出來的。紅色棺材和窗簾之間還留有一點空間。我慢慢走過去,像把右肩擠在因空調的風而搖動的窗簾上一樣俯下上半身向紅色的棺材里看去。

    鳴,在那里。

    就像黑色棺材里的人偶那樣躺在那口棺材里。因為棺材略小,她微微屈膝,縮著肩膀……

    “……不是‘死者’。”

    鳴說。

    她的臉距離我不過幾十厘米,不知何時已經取下了眼罩。眼窩中那只“人偶之眼”蒼白空虛地凝視著我。

    “放心吧。”

    如同低語一般,卻又是強有力的聲音。我甚至都感覺這不是鳴的作風呢。

    “原不是‘死者’。”

    “啊,那個……嗯……”

    為了同過于接近的她拉開距離,我慌忙後退。後背馬上踫到了堅硬的東西。是被窗簾遮蓋著的那個電梯的鐵門。

    “你媽媽的照片呢?”

    棺材里的鳴縮著身子問。

    “畢業典禮的那張有問題的合影。不是說可能留著老家嗎,找到了嗎?”

    “不,還沒……”

    剛拜托了祖母幫我找。

    “找到之後能給我看看嗎?”

    “啊,嗯。那沒問題。”

    “那麼——”

    鳴終于從棺材里出來,回到屋子的中央。我又慌慌張張追過去。

    “給你這個。”

    鳴回頭遞給了我什麼東西。那是——

    “要是發生什麼事的話,就打這個號碼。”

    是一張名片大小的卡片,印著這個美術館的簡介。她所說的“號碼”用鉛筆寫在背面。

    “這是——”

    我接過卡片,看著寫在那里的數字︰

    “電話號碼?——手機的?”

    “是啊。”

    “見崎的手機?”

    “對。”

    “你有手機啊。明明還說是討厭的機器呢。”

    “確實是討厭的。”

    鳴似乎很困擾地皺著右邊的眉頭。

    “成天聯通著電波很不舒服。我是真的不想帶著它。”

    我注視著她的臉。

    “雖然我真的不想帶著這種機器——”

    這樣重復了一遍,鳴有些厭煩地繼續說。

    “是那個讓我帶的。”

    “那個人……霧果嗎?”

    鳴輕輕點點頭。

    “那個人似乎有時候會非常不安……所以至今為止我只和她通過電話。從沒在其他地方用過。”

    “是這樣啊。”

    我帶著某種奇妙的心情,再一次凝視著寫在卡片上的手機號碼。鳴一邊用眼罩遮住“人偶之眼”一邊輕輕喘了口氣。

    “找東西的事還有照片的事,有結果了就告訴我,直接打那個號碼吧。”

    6

    上小學之前,還懵懵懂懂的時候看過《吸血鬼德拉庫拉》的錄像。是早在我出生之前拍攝的,英國小說家布拉姆‧托斯克的名作。這是我印象中最初的恐怖電影體驗,在那以後的一段時期里,我觀看了父親因喜愛而收集的德拉庫拉系列錄像,應該說是他讓我看了吧——

    從年幼的時候我就抱有一個實際的疑問。

    為什麼主人公一去拜訪德拉庫拉城,就馬上天黑了呢?

    德拉庫拉雖然是可怕的怪物,但是也有很多弱點。還害怕陽光。所以在白天明明可以輕松取勝。可是為什麼主人公在與德拉庫拉對決的時候,偏偏要選在太陽快下山的時候到達城堡呢?

    我現在已經完全理解了。這當然是為了“讓故事更有趣”……雖然可以這麼說。

    奇怪的是,在與敕使河原和望月三人具體計劃潛入0號館二樓的時候,我最先注意到的就是這個問題。

    特意等到晚上再去也太荒唐了。雖然也不是去驅除吸血鬼,但是無論如何都想要避免在中途天黑的情況——這算是我個人的某種強迫癥吧。

    但是敕使河原的意見卻是大白天也有點那個啊。早上偷偷摸摸也“感覺不太好”。

    不僅僅是心情問題,三個三年級的男生在放暑假的學校里亂晃,如果不選好時間帶的話應該會很可疑吧……也正因此。——于是。

    考慮到三個人的時間安排和意見還有其他因素,最後定在了七月三十日下午三點。太陽在下午七點左右下山,所以應該也不會找東西找到天黑了吧。

    結果我還是沒把這件事告訴千曳。祖母就不用說了,我也沒有告訴憐子。可能是受了敕使河原的影響吧,我說不定也產生了一種類似“暑假里的秘密冒險”的心情。

    出發當天首先在0號館一樓西側的美術社團活動室集合。社團成員望月會事先打開房門——

    為了不引人注意,三個人都穿了校服。如果踫到老師詢問的話,就借口說是美術社團開會……

    ……然後,下午三點以後。

    我們三人像商量好的那樣,向0號館二樓進發。

    東西兩端的樓梯口處都拉著繩子,中央掛著的厚紙上明確寫著“禁止入內”四個字。

    確認了周圍沒有任何人以後,我們一個一個從繩子下面鑽了過去,然後悄悄登上了平時沒人走過的台階。

    “這間舊校舍里沒有‘夜見北的七件不可思議之事’嗎?”

    途中,我半開玩笑地問敕使河原。

    “比方說台階數增多減少什麼的。感覺不是很有可能嘛。”

    “我不知道啊。”

    敕使河原直言︰

    “我本來就對‘七件不可思議之事’之類的沒興趣。”

    “哎呀是嗎。你最初和風見一起給我介紹學校的時候不是說得很帶勁兒嗎?”

    “那是那個……就是說啊,那時候我是努力想著要怎麼告訴你三年級三班的特殊情況啊。”

    “嗯。那就是說敕使河源你其實不相信了。”

    “幽靈啊鬧鬼啊之類的嗎?”

    “對,就是那些。”

    “我是真心認為不可能有那種東西,不會存在那種東西的。除了三年級三班的這件事以外……”

    “那諾斯特拉達穆斯的預言呢?你不是相信會應驗的嗎?”

    “那種東西怎麼可能應驗!”

    “是嗎是嗎?”

    “要是真的認為會應驗的話,現在就不用為這種事糾結了。”

    “原來如此啊。”

    “0號館有名的‘七件不可思議之事’是——”

    望月插話說。

    “那個第二圖書館的密碼吧。”。

    “第二?那里有什麼?”

    “有時候那里會傳出隱約的人的呻吟聲——你聽到過嗎,原?”

    “沒有啊,那種事。”

    “傳聞說,那個圖書館下面有間被封印的地下室。那里藏著記錄有這所學校絕對不能公開的秘密的古老資料,為了守護它,以前有一名老圖書管理員被關在那里……”

    “是說那家伙還活在地下室里,還是說聲音是老圖書管理員的幽靈發出來的。”

    一邊說,敕使河原一邊哧哧笑了。

    “作為怪談還算湊合吧……但是不管怎麼說,比起現在發生在我們班的‘災厄’,那些故事都可以算得上可愛了呢。”

    “——確實是呢。”

    我們來到了二樓的走廊。

    從北側窗戶里射進來的陽光比預計的還要明亮。不過因為這里長年禁止入內,有不少荒廢後的污跡和破損。地上堆積的塵埃夾雜著特別的臭味,濃重的“廢屋”感撲面而來。

    在這里曾用作三年級三班教室的是——

    從西邊數第三間屋子。這是敕使河原從風見那里確認過的。兼職負責對策的風見在五月初,和赤澤一起從那里搬來了“不存在之人”所使用的舊桌椅。

    門並沒有上鎖。我們終于戰戰兢兢地走進了教室里。

    室內比起走廊有些陰暗。

    原因在于掛在南側窗戶上的髒兮兮的窗簾。這間屋子已經有十年多不曾使用了。但是為什麼窗簾還像原來一樣掛在那里……不過這種事無所謂。

    似乎是關了電閘吧,打開開關燈也沒有亮。雖然拉開窗簾應該就會非常明亮了,但是為了防止被什麼人看到而成為新的“七件不可思議之事”,我們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于是——

    我們在拉著窗簾的陰暗教室里開始“找東西”。

    為了應對這種情況,我們都帶了小型手電筒。我帶了工作手套,因為灰塵漫天,望月用手帕捂住了口鼻。

    首先分頭查找三十多張桌椅。在查找中,雖然並非本意,我還是展開了各種相像。

    本來在二十六年前,在這間教室里,大家不認同夜見山岬這個“已經死去的人”的死亡,在一年中像“還活著的人”一樣對待他,所以——

    那成為了“導火索”,從而開始發生極為奇怪的“現象”。在二十五年里,有多少相關者因此被引入“死亡”。到十四年前還是三年級三班的這間教室。只是在這里就有多少人……

    就像久保寺老師那樣,說不定也有人就在這個教室中死去。說不定也有人在上課時發生什麼而死去……

    獨自這樣相像著,不知不覺地感到現在的自己似乎也越來越接近“死亡”了。——不行。

    “不行不行。”

    慌忙小聲嘟囔著,我停下動作深呼吸。雖然被塵埃嗆得咳嗽,但也因此能夠重整心情。

    總之現在要專心“找東西”

    ——是的。

    如果叫做松永克巳的一九八三年畢業生真的曾在這間教室里把“那個,偷偷的”藏下了的話——

    那是藏在哪里呢?

    在查找了一陣桌椅後,我開始覺得“應該不會在這種地方”。因為說是“藏”的話,這也太容易被發現了。

    所以,應該還有別的地方……

    不能簡單地被找到,但是卻總會被誰發現的地方,他應該把“那個”藏在那里吧。

    無論誰找都絕對不會被發現——定不會在這種地方。否則就達不到“想傳達”的目的了。

    所以,應該不用撬開地板、牆壁或者天花板。這樣的話……

    我巡視著教室內。直覺到“可能是那里”的是屋子後面的學生用櫥櫃。

    雖然是櫥櫃,但卻不是關門上鎖的那種。是類似于木質架子的,上下左右有大約四五十厘米的正方形開口的東西。

    停止了查找桌椅,我站在櫥櫃前。敕使河原和望月似乎覺察了我的想法,不一會兒就跟了過來。

    “唔——會在這里面嗎?”

    對望月的提問,我只能歪著頭說“誰知道。”

    “總之先全都調查一下吧。說不定里面有什麼死角部分。”

    “是啊,那就……”

    但是結果這也徒勞無功。雖然我們調查了全部的櫥櫃,卻沒發現任何像是那個的東西。

    “還有什麼能藏東西的地方……”

    我又一次環視陰暗的教室。然後那時候終于覺察到了那個。在房間角落里的掃除工具箱。

    這也和櫥櫃一樣是古老的木制用品,高度有兩米左右。里面怎麼樣呢?在那里面,平常誰都不會注意到的……

    我跑到那里,拉開細長的有黑鐵把手的門。幾把掃帚,簸箕和水桶,還有帶花紋的拖把……這些古老的用品像原來一樣殘留在那里——

    我沒有猶豫。像是撥開這些工具一樣,我潛入了狹窄的箱子里,然後用手電照向頭上。

    “——是這個吧。”

    看到那個的時候,我不由地出聲了。

    “什麼啊,阿。找到什麼了嗎?”

    敕使河原沖過來問。

    “在這里——”

    我踮起腳向那個伸出手。

    在我潛入的掃除工具箱的天花板內側,用黑色膠條貼著什麼。

    “這里有什麼東西。——是什麼呢?”

    謹慎地撕開那幾層膠帶。我用嘴叼著手電,用雙手把那個從天花板上剝下來。

    終于——

    終于把那個剝下來之後,我從箱子里出來。運動量明明不大,卻氣喘吁吁,滿頭大汗。

    “那是什麼?”

    “在這里面……貼在天花板上。要是不像剛才那樣進去可能的話應該就不會覺察藏有這種東西。”

    “確實是啊。”

    “這是什麼呢?”

    從天花板上剝下來的那個,本身也被膠條纏得嚴嚴實實。這里的膠條不是黑色,而是茶色的布質膠條。東西究竟有多大呢?要是解開纏繞的膠布的話,大概是比文庫本還小一些的……

    把那個放在附近的桌子上,我決定總之先解開纏繞的膠布。

    “啊,稍等一下。”

    敕使河原說。

    “膠布上寫著什麼呢?”

    “咦?”

    抑制著加速的心跳,我用手電筒照亮了那個。仔細一看……啊啊,確實。

    茶色的膠布上用紅色記號筆寫著字。文字之所以沒在揭下固定用的膠條時被粘掉,是因為這一邊是貼在天花板上的吧。給將來在這個班級里飽受奇怪災難之苦的後輩們……

    看清楚了。像是奮筆疾書一樣難以辨認的字跡。

    “BINGO呢?”

    敕使河原打了個響指。

    “這條信息一定是叫做松永的校友留下的啊。”

    于是我們開工了。小心剝下纏著什麼的膠布,這也是項麻煩的工作。經過幾分鐘的努力,那個終于露出了本來面目——

    那是一盤磁帶。看起來很平常的TDK的六十分鐘錄音帶,標準型。

    7

    帶著找到的磁帶,回到美術社團活動室的時候是下午五點多。我切身感到時間過得比相像中要快。

    “沒有錄音機嗎?”

    敕使河原問望月。

    “這里沒有啊。”

    聽了望月的回答,敕使河原撓撓滿是灰塵的褐色頭發。

    “如果這樣就沒法聽這個了吧。但是,怎麼偏偏是磁帶呢?”

    “十五年前又沒有MD。”

    “雖然是這樣。——嗯。我家好像沒有能放磁帶的機器呢。”

    “我家有啊。”

    望月說。

    “原你家呢?”

    “不知道……”

    我從東京帶來的只有用于播放的便攜MD。也沒見過祖父祖母使用電視以外的機器聽音樂。雖然憐子的辦公室可能會有台錄音機什麼的。

    “那望月,現在就去你家吧。”

    敕使河原說。望月“啊啊嗯”點點頭,又突然說了“不行。”

    “等等。——看這里啊。”

    他將雙手拿著的磁帶展示給我們看。

    “看,這個。仔細看看。引帶斷掉了,能看出來吧。”

    “啊啊……”

    “真的。”

    “可能是剛才剝膠條的時候粘住了呢。”

    “唔唔。”

    “也就是說?”

    “這樣沒法播放。”

    “怎麼會……”

    “真是的,怎麼不放在盒子里再藏呢?”

    敕使河原皺著眉頭,又撓了撓褐色的頭發。院子里,窗戶外面一直持續的蟬鳴吵鬧到近乎凶惡。

    “怎麼辦才好啊?”

    對敕使河原的提問,望月若無其事地回答說︰“我覺得修理一下就能聽了。”

    “嗯?你會修嗎?”

    “應該能行的。”

    “這樣啊。——好。那麼磁帶就先拜托望月了。”

    “拜托你可以嗎?”

    望月老實地對我點點頭︰“總之我先試試看吧。可能要花點兒時間。”

    然後我們三人離開美術社團,一起走出了校門。

    黃昏將近,西邊的天空被染成了朱紅色。那顏色非常鮮艷,仿佛不是存在于世間一樣的美麗……凝視著那里,心情莫名地傷感起來,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在去年的暑假,我做夢都沒有想到一年以後的自己會卷入這種“冒險”的漩渦中吧……

    ……就在這時。

    在到達公交車站的那一帶,遠遠地傳來了喧鬧的聲音。救護車和警車的警笛聲交織在一起。

    “發生什麼事故了吧。”

    “——可能是吧。”

    “我們必須要小心呢。”

    “——是啊。”

    這時我們三人只說了這些。

    8

    翌日三十一日上午,我得到了消息。

    小椋敦志(十九歲,無職)的死亡。

    在從本地的高中畢業以後也沒有固定的職業,他似乎每天都閉門在家生活。可以被稱作是最近的“宅男”問題了吧。

    七月三十日下午五點二十分。

    在附近作業結束的大型工程用車由于誤操作而撞入了小椋敦志的家里。建築物到敦志所在的二樓房間都被破壞。由于房間的位置面朝道路,所以幾乎被車體直接擊中。敦志頭蓋骨骨折,全身重傷,結果三十一日凌晨,在醫院搶救無效死亡。

    問題是“小椋”這個姓氏。

    夜見山北中學的三年級三班現在有一名同姓小椋的女生……也就是說,因這次事故不幸死亡的小椋敦志是她的親哥哥。——繼久保寺老師和他母親之後,第三個“七月的死者
作者: X_U    時間: 2012-2-3 06:09 PM

Part2 Chapter 13
July III

    1

    我又做噩夢了。

    與之前的夢魘不同,內容不是對于已經開始的“災厄”的自責……

    “死者”是誰——?

    重復著獨自在黑暗中反復詢問的夢境。

    “死者”是誰——?

    回應著問題,各種各樣的人的臉接連出現。

    風見。敕使河原。望月。——我轉校以來交往過的人們。

    劍道部的前島。水野‧弟。前排的和久井。赤澤。杉浦。中尾、小椋。……雖然沒有親近交談過,但是他們和她們的姓名和面孔都非常清晰。

    還有……鳴。

    還有很多其他的三年級三班的同學們。究竟誰是今年的“另一個人”=“死者”呢。

    在黑暗中陸續路線出的他們、她們的面容。那些輪廓一個一個崩潰,最終變成散發著腐臭的可怕物體。變成在恐怖電影里司空見慣的化了某種特殊的妝容的面孔。然後——

    最後一定會出現的,正是我——原恆一的臉。

    只在鏡子也照片里見過的,我自己的臉。那輪廓果然也慢慢崩潰,變成了可怕的樣子……

    ……我?

    是我?

    難道我自己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就是混在班級里的“死者”嗎?

    ——怎麼可能?!

    一邊抓著自己崩潰的面孔一邊發出可怕地呻吟聲……然後我突然醒了過來。因為每夜都會這樣——

    難道說“死者”真的是我嗎?

    我也曾認真考慮過這個可能性。

    “死者”並不知道自己是“死者”。他或者她在的記憶改變或調整到自己並沒有死,現在仍然活著。

    ……也就是說——

    也不可能想到我自己其實就是那個“死者”吧。

    今年四月初,教室里的桌椅是足夠的。然後到了五月便少了一套。是因為我在中途轉學過來了。

    我是意外增加的一名學生。我即是今年的“另一個人”=“死者”的話——

    如果只是自己沒有覺察到,祖父母和憐子也忘記了我早在去年或者前年死去的事實,所有的記錄也被篡改得合情合理……

    不,等等——

    我用力搖搖頭,把手掌放在胸口——邊確認了在規律跳動的心跳,一邊讓自己冷靜下來考慮著。

    千曳和鳴所說的,關于“另一個人”=“死者”的基本法則——

    每年的“死者”都是從二十五年前開始的在三年級三班發生的“現象”中喪命的人。

    “災厄”所波及的範圍是班級成員和隔代直系親屬以內的有血緣關系的人。但即使是包含在範圍內的人,只要離開夜見山就是對象外了。

    依照這個法則來看的話,我怎麼樣呢。

    要因這個“現象”而喪命的話,至少過去曾在這里居住過。這是必要條件。然後那時候,要麼我自己屬于三年級三班,要麼我的隔代直系親屬以內的什麼人屬于三年級三班——但是卻沒有這種事。

    媽媽上初三的時候,我當然還沒有降生到這個世上。憐子初三的時候,雖然那年春天我出生在這里,但是憐子和我是姨母和外甥的關系,不在“災厄”的範圍以內。雖然影響到了我的母親理津子,但是卻不會影響到我……

    十五年前的七月份媽媽死去,在那之後,我作為獨生子一直與父親在東京生活。與夜見北的三年級三班沒有任何關系。然後今年四月,上了初中以後才頭一次到這里……

    ……不可能。

    噌噌……的重低音似乎隱約在什麼地方響起來。什麼——?我只有一瞬間感到有些奇怪,然後就馬上消失了。

    不可能。

    我對自己這樣說。

    果然我不可能是“死者”。

    住院的時候來病房里看我的風見和櫻木,看他們當時的表現應該也已經這樣確信了。

    那時候他們的確實是問了……

    ——你第一在夜見山住嗎?

    ——我想說不定你以前在這里住過。

    ——沒長期在這里呆過嗎?

    怪不得我覺得問題有點奇怪,原來他們倆是在調查我這個轉學生是“死者”的可能性。

    然後最後,風見提出要握手。

    “那也是確認中的一步吧。”

    這是鳴告訴我的。是在暑假之前的事。

    “好像說‘死者’在第一次見面時握手的手非常冷。有這樣的傳聞,所以……不過呢,這個傳聞其實很可疑,千曳說就像事後又隨便加上了一個尾巴一樣基本不可信。”

    但是,如果我是今年的“死者”的話,如果那時候風見和櫻木覺察到這件事的話,他們又打算怎麼做呢。

    對我的問題,鳴也做出了回答。

    “那樣的話,在五月份原開始來上學的時候,就會代替我成為‘不存在之人’了。”

    “我嗎?”

    “對。大家把本來就不應該存在的‘另一個人’當作‘不存在之人’無視。這樣就完全合理了吧。應該比無視代替的‘不存在之人’要有效得多。”

    “那樣‘災厄’就不會發生了?”

    “應該是吧。”

    “那麼——”

    我不禁又問了一個問題。

    “如果在此之後知道了‘死者’究竟是誰的話?從那時候開始,把那家伙當作‘不存在之人’的話……”

    “我覺得那肯定不行。”

    鳴簡單地否定了。

    “因為‘災厄’已經開始了。所以無論現在怎麼做都……”

    2

    我在暑假開始的第四天,七月二十五日的晚上,終于又與遠在印度的父親談了一次話。

    “哦,已經是暑假了呀。你還好嗎?”

    毫不知情的父親的第一句話依舊輕率。

    “還湊合吧。”

    我用一如既往的語氣回答說。因為我認為告訴他發生在這邊的事情並不好。也覺得就算告訴了他也沒什麼用。

    “說起來恆一,你知道後天是什麼日子嗎?”

    被這樣問到,我瞬間心跳了一下。——雖然這樣,卻盡量像沒事一樣回答說︰

    “啊,你還記得呀。”

    父親略微加強了語氣。

    “那是當然的嘛。”

    後天——七月二十七日是忌日。十五年前在這一天去世的我的母親,理津子的忌日。

    “你現在是在夜見山吧?”

    父親問。

    “是啊。”

    “不回一下東京嗎?”

    “就是說只有兒子也還是要掃墓嗎?”

    “不。當然不會勉強你。畢竟沒有事先說好嘛。”

    “就是啊。我正猶豫著要怎麼辦呢……”

    母親的遺骨不在夜見山,而是在東京的原家的墓里。每年我都和父親兩人去掃墓。在我的記憶中一次都沒落下過。

    “雖然我想就算一個人也稍微回去一下吧……”

    不過要回去的話就不是“稍微”,也可以就那麼趁暑假在東京住個夠吧。這樣離開夜見山的話,至少這段時間里就不用害怕自己會遇上什麼災難了——但是。

    “果然我還是放棄了。”

    我說。

    “我想這里是媽媽的出生地,也是媽媽去世的地方,就算不特意去東京掃墓也……”

    “確實也是。”

    爸爸立即認同了。

    “替我向外公外婆問好啊。雖然我也會直接跟他們聯系的。”

    “啊啊,嗯。”

    我之所以暑假不回東京,第一是因為……果然是因為鳴吧。我怎麼都不想把她留在這里而自己逃到“服務區外”——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在意八月的班級合宿。自己或許也應該參加,為中止“災厄”盡一份力吧。這種想法雖然模糊卻很強烈——

    “那個,爸爸……”

    想到一個要借機詢問的問題,我的口氣認真起來。

    “我能問問媽媽的事嗎?”

    “嗯?那家伙是個美女喲。選男人也有眼光。”

    “不是這個……”

    之前打電話的時候,我向父親稍微透露了一些夜見北三年級三班的事,但是他似乎什麼都沒想起來。又或者是說,雖然聽說過,但是爸爸已經忘記了呢。——雖然具體怎樣不好判斷。

    “你看過媽媽初中時候的照片嗎?”

    “你之前也說了理津子中學時代的事呢。”

    “因為現在上的是同一所學校,所以……”

    “畢業影集確實是在訂婚的時候看了呢。高中的也是——家伙是個美女喲。”

    “那本影集還在東京的家里嗎?”

    “啊啊,應該是放在書房里。”

    “其他的照片呢?”

    “嗯?”

    “除了畢業照片以外的媽媽的照片。還有她初中時候的照片嗎?”

    “應該是沒有扔掉……不過有沒有除了影集以外的初中時候的照片呢?那家伙好像也沒有小心保存那種照片吧。”

    “那麼——”

    我提煉了一下自己的問題。

    “爸爸你沒看過嗎?媽媽在初中的畢業時與同班同學一起拍的紀念照。”

    他沉默了幾秒。沙沙的信號聲傳過來——終于。

    “那怎麼了呢?”

    父親有些懷疑地問。我一時語塞︰

    “就是,好像說那是張有點奇怪的照片。嗯,那個就是,好像靈異照片一樣的。”

    父親的聲音有些無奈。

    “雖然不知道你是從哪里聽到的傳聞,恆一,那你也真的相信嗎?說起來啊,靈異照片這種東西啊……”

    “不,那個,就是說那個……”

    “……嗯。”

    這時父親的聲音變了。

    “等一下,等等,恆一——嗯嗯。說起來以前我好像聽理津子說過。”

    “真的?”

    我握緊了電話。

    “怎麼說的?”

    “她說有張可怕的照片,上面有幽靈什麼的。那應該是初中時候的……”

    “你看過嗎?那張照片……”

    “沒有。”

    父親壓低了聲音︰

    “我只是隨便聽聽就算了,沒說想看讓她給我看呢。而且她確實是說討厭把那種東西帶在身邊,所以就放在老家了。”

    “放在老家了?”

    我不由提高了聲音。

    “就是說在這邊?”

    “雖然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呢。”

    “也……是這樣呢?”

    我一邊回答一邊想——可以去問問祖母。

    母親出嫁之前的房間或者雜物間之類的,說不定在那些地方還留有她以前的東西。其中有可能……

    “喂,恆一,在那邊發生什麼事了嗎?”

    終于還是覺得我的樣子很奇怪的的父親這樣問。

    “沒有沒有,沒什麼。”

    我立刻回答。

    “只是有點無聊。啊,不過也交到了好幾個朋友,下個月還有班級合宿呢。”

    “——這樣啊。”

    之後父親用難得一本正經的口氣說︰

    “你媽媽她啊,真的是個非常有魅力的人喲。我對那家伙的感情到現在都完全沒變。所以恆一,你對我來說……”

    “知道啦知道啦。”

    我慌忙打斷他的話,如果他就這樣說“我愛你喲兒子呀”的話,我就不得不擔心他是否是在印度中暑了。

    “那再見啦。”

    說完我一邊摸索手機的通話中止鍵,一邊輕輕加上了一句︰

    “謝謝你,爸爸。”

    3

    接到敕使河原的電話說“有話想說”“現在能出來嗎”的時候,正巧是媽媽的忌日的下午——

    對並不想立即同意的我,敕使河原開玩笑說“難道你在和小鳴約會嗎”。這家伙也真是的,說他是隨性好呢還是善變好呢……不過我知道事情就是事情,所以現在也不想抱怨什麼。

    見面的地點是在學校附近飛井町的叫做“豬之屋”的咖啡廳。說是現在望月也一起在那里。

    總之想要見面談談。如果有約會的話就把她也帶來。因為這也是班級所有同學的問題——都說到這種地步了,我便不能不去。

    詳細詢問了店鋪的位置,我出了家門。

    正值酷夏,我坐巴士來到飛井町,大汗淋淋地按照指示尋找……大概花了一個小時才到吧。在面向夜見山川的路上,在這一帶過于感覺時髦的大樓一層,我找到了“豬之屋”。這似乎是一家白天是咖啡廳,晚上也提供酒水的店鋪。

    想要盡快擺脫酷暑,我沖了進去。享受著開得正好的空調︰

    “喲。就等你呢,阿。”

    敕使河原舉起一只手把我叫到了他們那桌。他穿著印有顯眼的菠蘿吐艷的夏威夷襯衫。說白了品位真差。

    坐在敕使河原對面的望月抬頭見我走來,不知為何似乎羞澀地垂下了眼楮。他穿著白色T恤,因為前面印著大幅畫像,我有一瞬間以為是“吶喊T恤?”,不過印在那里的其實是個似曾相識的絡腮胡子男。

    我還沒想到他是誰——

    就看到了像是掠過胡子男下巴一樣的斜體字。

    Salvador Dali

    嗯。這家伙意外的直率嘛。

    我在望月旁邊坐下,環視店內。比大樓的外觀要低調……或者說是裝修風格復古。播放的音樂雖然有的完全不知道是什麼,但感覺是帶爵士感的慢曲。——嗯。我不討厭這種音樂。

    “歡迎。”

    沒過多久來點單的是一名二十多歲的女性。如同調酒師一樣的服裝和直長發很好地融入了店內的氣氛中。

    “你也是優矢的朋友吧。”

    她這樣說著,溫和地打了個招呼。

    “我弟弟受你們照顧了。”

    “咦。”

    “我是他姐姐。初次見面。”

    “啊,是的。我是……”

    “是原吧。我從優矢那里聽說了呢——你想喝點兒什麼呢?”

    “那就,冰茶吧。那個,要檸檬茶。”

    “好的。請隨意吧。”

    根據我之後聽到的解說,年齡相差十幾歲的她確實與望月是姐弟,不過確實是“同父異母”。名叫知香的她是望月的父親去世的前妻的女兒——她幾年前結了婚,隨夫姓改為了豬瀨。而“豬之屋”本是她丈夫豬瀨所經營的店鋪——現在的分工大概是知香主管白天的營業,豬瀨負責晚上。

    “離學校又近,也是朋友的交情吧。所以我有時會來。而且有很大機率能踫見望月……是吧?”

    聽了敕使河原的話,望月小聲“嗯”了一聲。

    “——那麼,進入正題了。”

    敕使河原坐直了蜷縮著的身子。

    “望月你來說吧。”

    “啊……嗯。”

    望月用玻璃杯里的水潤潤嘴唇,深深呼了一口氣。

    “我和知香——我姐姐雖然是同父異母,但卻是有血緣關系的姐弟……所以呢,所以這次的事,有可能把姐姐也卷進來。”

    “‘這次的事’是指三年級三班今年的‘災厄’?”

    望月對我深深地點點頭繼續說︰

    “所以我,無論如何都沒能瞞著姐姐……”

    “你都對她說了?”

    “——嗯。”

    “詳細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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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敕使河原瞥了瞥在櫃台那邊的她。

    “知香初中也是在夜見北上的。雖然她三年級的時候不是三班的,但也聽到過一些關于三班的不好的傳聞。所以從頭到尾都認真聽了望月的話。”

    “實際上也死了好幾個人呢。她很擔心我和班里的同學。”

    望月一邊說一邊微微臉紅了——是這樣啊,少年。你的年長者愛好的根源原來在這里啊。

    “但是,這個問題是再怎麼擔心也沒有辦法的。‘災厄’一旦開始就不會中止。我們已經怎麼做都……”

    “這種情況和下個月合宿的事,望月都對姐姐說了吧。”

    “——嗯。”

    “就是這樣。”

    敕使河原坐直了身子。

    “通過知香,最近得到了一條新的消息。”

    4

    松永克巳。

    這就是帶來“新消息”的人。

    他是一九八三年度的夜見北畢業生。也就是與憐子同期,而且在三年級的時候也是同級,就是說也所屬三班。

    從當地的高中畢業以後,他上了東京的大學。大學畢業以後就業于某中堅銀行,不過干了幾年就離職了。之後回到在夜見山的老家,一邊幫忙家業一邊生活。

    這個人踫巧是“豬之屋”的常客。

    “他是每周都會來好幾次的客人,雖然知道他是夜見北畢業的,不過這個月才知道他也是三年級三班的……”

    從這里開始就是知香直接對新來的我所說的話了。

    “因為我從優矢那里聽說了很多事,所以就下定決心問了一下。問松永那一年是不是班級里混進了‘另一個人’。然後呢,那時候他雖然喝了很多酒,但是做出了有些驚訝的反應……”

    對知香的問題不置可否,在吧台喝酒的他突然抱住了頭。然後獨自斷斷續續地開始說話。就像這樣——

    “我……我沒錯。”

    “我把大家……”

    “……救了。救了啊。”

    “所以……我想傳達。”

    “不得不傳達……”

    “……留下了。”

    “那個,偷偷的……”

    “在教室,偷偷的……”

    不靈便的舌頭,呻吟般的聲音——

    在那之後他完全爛醉,什麼都沒說就離開了。

    “那是什麼啊。那是什麼意思呢?”

    對我脫口而出的問題,知香似乎很困擾地歪著頭回答說︰

    “我也不清楚。”

    “剛才所說的事的大約是一周以前的晚上。之後松永也有來過店里好幾次呢。我每次都問過他,但是他好像什麼都不記得了。”

    “自己所說的話嗎?”

    “是的。無論怎麼問,他總是一臉茫然回答說‘不知道’。”

    “……”

    “十五年前的三年級三班,由那個‘詛咒’帶來的‘災厄’還在繼續這件事似乎還記得。但是,究竟誰是那一年的‘另一個人’,為什麼那一年的‘災厄’中止了,這些關鍵問題他完全不記得……”

    “看起來像是明明知道卻不說嗎?”

    “看起來不像啊!”知香歪著頭,“因為他那天晚上醉得太厲害了,所以偶然想起了什麼吧。我感覺是這樣的呢。”

    當事者們對那一年的“死者”的記憶從某一刻開始逐漸淡薄並消失。如果這也發生在了校友松永身上的話。

    十五年後的今天,比如說因為醉酒,腦袋里突然想起了某些片段。

    這樣的事?——誰都無法斷言是不可能的吧。我是這樣想的。

    “很在意這件事吧。”

    敕使河原看著我。

    “非常在意的吧?”

    他繼續看著望月。

    望月垂下眼簾,我一邊咬著冰茶的吸管一邊回答說︰“確實是啊”。于是敕使河原一本正經地點點頭︰

    “雖然去合宿然後參拜神社拜托神明也可以,但是在此之前只是戰戰兢兢也有點說不過去啊。”

    “——所以呢?”

    “從知香的話里大概也能相像出來吧。那個叫做松永的人在這里究竟想說什麼。”

    “那,是什麼呢?”

    “所以說啊,那家伙說‘救了’了吧。說自己救了大家。還說為了傳達這個而留下了‘那個’。”

    “偷偷的,在教室里?”

    “啊啊。偷偷留下了——就是說,藏起來了吧。雖然不知道‘那個’是什麼,但一定是與‘詛咒’有關的什麼吧……會非常在意吧。”

    “那確實是。”

    “是吧?是吧?”

    然後敕使河原認真地說︰

    “那就先找找看吧。”

    我發出“咦?”的一聲,看了看旁邊望月的反應。他低著頭,縮著身子。我重新看向敕使河原,問道︰

    “誰去找?”

    “我們。”

    敕使河原回答說——副理所當然的表情。雖然不知道這是否是他深思之後的建議。

    “我和阿,還有望月。本來這個消息就是你從知香那里聽說,然後告訴我們的嘛。”

    望月縮著身子,重重嘆了一口氣。

    “雖然也想叫上風見,但那家伙只有認真這一個優點,對這種事幾乎都很膽小啊——這樣的話阿,我們也叫上小鳴吧。”

    我不高興地噘著嘴,瞪著敕使河原。

    “我說你就別鬧了。”

    5

    雖然這麼說了——

    在那之後過了一個多小時,我就跑去了御先町的人偶美術館“夜見之黃昏,虛空之蒼瞳”。從“豬之屋”出來告別了敕使河原他們以後,我給鳴家里打了個電話。感覺自己不能不這麼做。

    接電話的是霧果。像一個半月前第一次打電話時一樣,像是有點驚訝,或者說是有些不安的聲音。我報上姓名之後她立刻說“啊啊,是原啊”,就轉接給了女兒。“我在學校的附近。”我一邊裝作沒什麼事,一邊告訴鳴。

    “現在可以去你那邊嗎?”

    她也沒有問我有什麼事,就回答說“可以啊。”

    “那就等會再美術館的地下見。應該沒有什麼客人來。”

    “知道了。”

    天根婆婆免除了我的門票,我直接去了地下展覽室。鳴已經在那里了。像是並排一樣站在屋里那口裝有與她極為相似的人偶的黑色棺材一旁。

    她穿著樸素的貼身牛仔褲和純白T恤。但是那件T恤像是與棺材里的人偶的裙子相照應一樣顏色蒼白……

    我在舉手打了個招呼,向她走過去的時候問了之前一直在意卻沒有得到答案的問題——不由的。

    “我說啊,那個人偶……”

    我指著棺材里的人偶,“果然是以你為原型的吧。最初在這里遇見的時候雖然你說只是一半,那是說……”

    “說不定連一半都不到呢。”

    鳴回答說——是的,那時候她是這樣說的。

    ——但是,這只是我的一半。

    ——說不定都不到一半。

    “這是——”

    鳴看著棺材。

    “這孩子呢,是十三年前媽媽生下的孩子。”

    “霧果……就是說是你的妹妹?”

    鳴不是沒有姐妹嗎?

    “十三年前那個人生下了她,但是生下來的時候就死了。名字都沒能取好。”

    “啊……”

    ——你有姐妹嗎?

    以前我這樣問的時候,鳴明明是沉默地搖搖頭的。如果我問她為什麼,她大概會說“因為你問的是現在時”吧。

    “這個呢,雖然是以我為模特的,但是卻是那個人想著夭折的孩子所制作的人偶。所以我只是一半,或者一半以下。”

    ——因為我是那個人的人偶。

    說起來,鳴是這樣形容自己和霧果的關系的。那是……

    ——雖然活著,卻不是本體。

    感覺非常混亂,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了。鳴靜靜地離開棺材旁說︰“比起這個,發生什麼了嗎?”

    然後話題就轉換了。

    “你突然打電話來,是發生什麼大事件了嗎?”

    “你吃驚了?”

    “有點兒。”

    “其實我剛才和敕使河原還有望月在一起。被叫到了望月的姐姐開的咖啡廳里。”“嗯?”

    “然後……嗯,我想果然還是告訴見崎吧。”

    果然小鳴也?我腦海中浮現出似乎笑眯眯地這樣說著的敕使河原。我一邊在心里瞪著他那張臉……我告訴了她剛才在“豬之屋”聽到的“新消息”。

    全部停完以後,鳴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找找看說的是找哪里呢?”

    “舊校舍。”

    我回答說。

    “0號館的教室呀。以前三年級三班的教室。‘不存在之人’用的舊桌子就是從那里搬來的吧?”

    “對。不過那里的二樓原則上是禁止入內的。”

    “現在放暑假了……趁沒人看見的時候偷偷溜進去。究竟是能找到些什麼還是什麼都找不到,不嘗試一下是不會知道的。”

    “——嗯。”

    鳴輕輕喘了口氣,干脆地撫了撫頭發。

    “不告訴千曳嗎?告訴他的話一定會協助……”

    “啊啊,雖然我覺得也應該這麼做,但是不知道要怎麼對敕使河原那家伙說。他像是進入了奇怪的冒險模式一樣呢,感覺會說就靠我們自己而不肯讓步。”

    回答了一句“這樣”鳴就緘口不語了。明明不可能不感興趣的……我一邊這樣想著二邊問︰

    “那見崎你也來嗎?”

    “去舊校舍探險。”

    鳴淺淺地笑了,“就拜托你們三個男生去找吧。太多人去也不好。”

    “你不在意的嗎?教室里究竟藏著什麼?”

    “所以說,如果找到了就告訴我吧。”

    “啊啊,那是……”

    “還有啊,我從明天開始不得不出門了。”

    “出門?”

    “我爸爸回來了。”

    鳴說著,表情有些陰郁。

    “然後呢,說要和媽媽三人一起去別墅。雖然我完全不想去,但是每次都是這樣,所以又不能說不去。”

    “別墅在哪里呢?”

    “在海邊。坐車要三個小時左右吧。”

    “夜見山市外嗎?”

    “當然了。夜見山這里不靠海嘛?”

    “即使從城里逃走嗎?”

    鳴干脆地搖了搖頭︰“過一個周左右就會回來了。”

    “那……”

    “關于‘災厄’我沒對家里的任何人說過。回來之後我還打算去合宿。”

    “——這樣啊。”

    之後我有說了一些自己最近的事。鳴基本上都是沉默著,有時若無其事地眯著右眼傾聽。

    “你又開始考慮自己是不是‘死者’了?”

    我停頓下來之後,鳴第一個問了這個問題——

    “你認真懷疑到什麼程度了呢?”

    “——算很認真吧。一想起來就沒完沒了。”

    “疑惑解開了嗎?”

    “嗯,姑且算是吧。”

    看到我曖昧地點頭,鳴從容地轉過身,竟然消失在那口黑色的棺材對面。

    怎麼回事?我焦急地追著她,以為她從里面的電梯那里去了樓上。——但是。

    想繞到棺材對面去的我不禁驚叫了一聲。之前我一直沒有發覺,這里同以往不一樣。

    以前這口棺材的後面就是暗紅色的窗簾,但現在棺材的位置更加靠前了。棺材與窗簾之間的位置上——

    放著另外一口棺材。

    大小相同,形狀相同……顏色不是黑色而是紅色的棺材。它的背面正好與黑色的棺材重合。就在那里。

    “現在工房里正在制作的新人偶會放在這里面。”

    鳴的聲音響起來。正是從她所說的“這里面”傳出來的。紅色棺材和窗簾之間還留有一點空間。我慢慢走過去,像把右肩擠在因空調的風而搖動的窗簾上一樣俯下上半身向紅色的棺材里看去。

    鳴,在那里。

    就像黑色棺材里的人偶那樣躺在那口棺材里。因為棺材略小,她微微屈膝,縮著肩膀……

    “……不是‘死者’。”

    鳴說。

    她的臉距離我不過幾十厘米,不知何時已經取下了眼罩。眼窩中那只“人偶之眼”蒼白空虛地凝視著我。

    “放心吧。”

    如同低語一般,卻又是強有力的聲音。我甚至都感覺這不是鳴的作風呢。

    “原不是‘死者’。”

    “啊,那個……嗯……”

    為了同過于接近的她拉開距離,我慌忙後退。後背馬上踫到了堅硬的東西。是被窗簾遮蓋著的那個電梯的鐵門。

    “你媽媽的照片呢?”

    棺材里的鳴縮著身子問。

    “畢業典禮的那張有問題的合影。不是說可能留著老家嗎,找到了嗎?”

    “不,還沒……”

    剛拜托了祖母幫我找。

    “找到之後能給我看看嗎?”

    “啊,嗯。那沒問題。”

    “那麼——”

    鳴終于從棺材里出來,回到屋子的中央。我又慌慌張張追過去。

    “給你這個。”

    鳴回頭遞給了我什麼東西。那是——

    “要是發生什麼事的話,就打這個號碼。”

    是一張名片大小的卡片,印著這個美術館的簡介。她所說的“號碼”用鉛筆寫在背面。

    “這是——”

    我接過卡片,看著寫在那里的數字︰

    “電話號碼?——手機的?”

    “是啊。”

    “見崎的手機?”

    “對。”

    “你有手機啊。明明還說是討厭的機器呢。”

    “確實是討厭的。”

    鳴似乎很困擾地皺著右邊的眉頭。

    “成天聯通著電波很不舒服。我是真的不想帶著它。”

    我注視著她的臉。

    “雖然我真的不想帶著這種機器——”

    這樣重復了一遍,鳴有些厭煩地繼續說。

    “是那個讓我帶的。”

    “那個人……霧果嗎?”

    鳴輕輕點點頭。

    “那個人似乎有時候會非常不安……所以至今為止我只和她通過電話。從沒在其他地方用過。”

    “是這樣啊。”

    我帶著某種奇妙的心情,再一次凝視著寫在卡片上的手機號碼。鳴一邊用眼罩遮住“人偶之眼”一邊輕輕喘了口氣。

    “找東西的事還有照片的事,有結果了就告訴我,直接打那個號碼吧。”

    6

    上小學之前,還懵懵懂懂的時候看過《吸血鬼德拉庫拉》的錄像。是早在我出生之前拍攝的,英國小說家布拉姆‧托斯克的名作。這是我印象中最初的恐怖電影體驗,在那以後的一段時期里,我觀看了父親因喜愛而收集的德拉庫拉系列錄像,應該說是他讓我看了吧——

    從年幼的時候我就抱有一個實際的疑問。

    為什麼主人公一去拜訪德拉庫拉城,就馬上天黑了呢?

    德拉庫拉雖然是可怕的怪物,但是也有很多弱點。還害怕陽光。所以在白天明明可以輕松取勝。可是為什麼主人公在與德拉庫拉對決的時候,偏偏要選在太陽快下山的時候到達城堡呢?

    我現在已經完全理解了。這當然是為了“讓故事更有趣”……雖然可以這麼說。

    奇怪的是,在與敕使河原和望月三人具體計劃潛入0號館二樓的時候,我最先注意到的就是這個問題。

    特意等到晚上再去也太荒唐了。雖然也不是去驅除吸血鬼,但是無論如何都想要避免在中途天黑的情況——這算是我個人的某種強迫癥吧。

    但是敕使河原的意見卻是大白天也有點那個啊。早上偷偷摸摸也“感覺不太好”。

    不僅僅是心情問題,三個三年級的男生在放暑假的學校里亂晃,如果不選好時間帶的話應該會很可疑吧……也正因此。——于是。

    考慮到三個人的時間安排和意見還有其他因素,最後定在了七月三十日下午三點。太陽在下午七點左右下山,所以應該也不會找東西找到天黑了吧。

    結果我還是沒把這件事告訴千曳。祖母就不用說了,我也沒有告訴憐子。可能是受了敕使河原的影響吧,我說不定也產生了一種類似“暑假里的秘密冒險”的心情。

    出發當天首先在0號館一樓西側的美術社團活動室集合。社團成員望月會事先打開房門——

    為了不引人注意,三個人都穿了校服。如果踫到老師詢問的話,就借口說是美術社團開會……

    ……然後,下午三點以後。

    我們三人像商量好的那樣,向0號館二樓進發。

    東西兩端的樓梯口處都拉著繩子,中央掛著的厚紙上明確寫著“禁止入內”四個字。

    確認了周圍沒有任何人以後,我們一個一個從繩子下面鑽了過去,然後悄悄登上了平時沒人走過的台階。

    “這間舊校舍里沒有‘夜見北的七件不可思議之事’嗎?”

    途中,我半開玩笑地問敕使河原。

    “比方說台階數增多減少什麼的。感覺不是很有可能嘛。”

    “我不知道啊。”

    敕使河原直言︰

    “我本來就對‘七件不可思議之事’之類的沒興趣。”

    “哎呀是嗎。你最初和風見一起給我介紹學校的時候不是說得很帶勁兒嗎?”

    “那是那個……就是說啊,那時候我是努力想著要怎麼告訴你三年級三班的特殊情況啊。”

    “嗯。那就是說敕使河源你其實不相信了。”

    “幽靈啊鬧鬼啊之類的嗎?”

    “對,就是那些。”

    “我是真心認為不可能有那種東西,不會存在那種東西的。除了三年級三班的這件事以外……”

    “那諾斯特拉達穆斯的預言呢?你不是相信會應驗的嗎?”

    “那種東西怎麼可能應驗!”

    “是嗎是嗎?”

    “要是真的認為會應驗的話,現在就不用為這種事糾結了。”

    “原來如此啊。”

    “0號館有名的‘七件不可思議之事’是——”

    望月插話說。

    “那個第二圖書館的密碼吧。”。

    “第二?那里有什麼?”

    “有時候那里會傳出隱約的人的呻吟聲——你聽到過嗎,原?”

    “沒有啊,那種事。”

    “傳聞說,那個圖書館下面有間被封印的地下室。那里藏著記錄有這所學校絕對不能公開的秘密的古老資料,為了守護它,以前有一名老圖書管理員被關在那里……”

    “是說那家伙還活在地下室里,還是說聲音是老圖書管理員的幽靈發出來的。”

    一邊說,敕使河原一邊哧哧笑了。

    “作為怪談還算湊合吧……但是不管怎麼說,比起現在發生在我們班的‘災厄’,那些故事都可以算得上可愛了呢。”

    “——確實是呢。”

    我們來到了二樓的走廊。

    從北側窗戶里射進來的陽光比預計的還要明亮。不過因為這里長年禁止入內,有不少荒廢後的污跡和破損。地上堆積的塵埃夾雜著特別的臭味,濃重的“廢屋”感撲面而來。

    在這里曾用作三年級三班教室的是——

    從西邊數第三間屋子。這是敕使河原從風見那里確認過的。兼職負責對策的風見在五月初,和赤澤一起從那里搬來了“不存在之人”所使用的舊桌椅。

    門並沒有上鎖。我們終于戰戰兢兢地走進了教室里。

    室內比起走廊有些陰暗。

    原因在于掛在南側窗戶上的髒兮兮的窗簾。這間屋子已經有十年多不曾使用了。但是為什麼窗簾還像原來一樣掛在那里……不過這種事無所謂。

    似乎是關了電閘吧,打開開關燈也沒有亮。雖然拉開窗簾應該就會非常明亮了,但是為了防止被什麼人看到而成為新的“七件不可思議之事”,我們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于是——

    我們在拉著窗簾的陰暗教室里開始“找東西”。

    為了應對這種情況,我們都帶了小型手電筒。我帶了工作手套,因為灰塵漫天,望月用手帕捂住了口鼻。

    首先分頭查找三十多張桌椅。在查找中,雖然並非本意,我還是展開了各種相像。

    本來在二十六年前,在這間教室里,大家不認同夜見山岬這個“已經死去的人”的死亡,在一年中像“還活著的人”一樣對待他,所以——

    那成為了“導火索”,從而開始發生極為奇怪的“現象”。在二十五年里,有多少相關者因此被引入“死亡”。到十四年前還是三年級三班的這間教室。只是在這里就有多少人……

    就像久保寺老師那樣,說不定也有人就在這個教室中死去。說不定也有人在上課時發生什麼而死去……

    獨自這樣相像著,不知不覺地感到現在的自己似乎也越來越接近“死亡”了。——不行。

    “不行不行。”

    慌忙小聲嘟囔著,我停下動作深呼吸。雖然被塵埃嗆得咳嗽,但也因此能夠重整心情。

    總之現在要專心“找東西”

    ——是的。

    如果叫做松永克巳的一九八三年畢業生真的曾在這間教室里把“那個,偷偷的”藏下了的話——

    那是藏在哪里呢?

    在查找了一陣桌椅後,我開始覺得“應該不會在這種地方”。因為說是“藏”的話,這也太容易被發現了。

    所以,應該還有別的地方……

    不能簡單地被找到,但是卻總會被誰發現的地方,他應該把“那個”藏在那里吧。

    無論誰找都絕對不會被發現——定不會在這種地方。否則就達不到“想傳達”的目的了。

    所以,應該不用撬開地板、牆壁或者天花板。這樣的話……

    我巡視著教室內。直覺到“可能是那里”的是屋子後面的學生用櫥櫃。

    雖然是櫥櫃,但卻不是關門上鎖的那種。是類似于木質架子的,上下左右有大約四五十厘米的正方形開口的東西。

    停止了查找桌椅,我站在櫥櫃前。敕使河原和望月似乎覺察了我的想法,不一會兒就跟了過來。

    “唔——會在這里面嗎?”

    對望月的提問,我只能歪著頭說“誰知道。”

    “總之先全都調查一下吧。說不定里面有什麼死角部分。”

    “是啊,那就……”

    但是結果這也徒勞無功。雖然我們調查了全部的櫥櫃,卻沒發現任何像是那個的東西。

    “還有什麼能藏東西的地方……”

    我又一次環視陰暗的教室。然後那時候終于覺察到了那個。在房間角落里的掃除工具箱。

    這也和櫥櫃一樣是古老的木制用品,高度有兩米左右。里面怎麼樣呢?在那里面,平常誰都不會注意到的……

    我跑到那里,拉開細長的有黑鐵把手的門。幾把掃帚,簸箕和水桶,還有帶花紋的拖把……這些古老的用品像原來一樣殘留在那里——

    我沒有猶豫。像是撥開這些工具一樣,我潛入了狹窄的箱子里,然後用手電照向頭上。

    “——是這個吧。”

    看到那個的時候,我不由地出聲了。

    “什麼啊,阿。找到什麼了嗎?”

    敕使河原沖過來問。

    “在這里——”

    我踮起腳向那個伸出手。

    在我潛入的掃除工具箱的天花板內側,用黑色膠條貼著什麼。

    “這里有什麼東西。——是什麼呢?”

    謹慎地撕開那幾層膠帶。我用嘴叼著手電,用雙手把那個從天花板上剝下來。

    終于——

    終于把那個剝下來之後,我從箱子里出來。運動量明明不大,卻氣喘吁吁,滿頭大汗。

    “那是什麼?”

    “在這里面……貼在天花板上。要是不像剛才那樣進去可能的話應該就不會覺察藏有這種東西。”

    “確實是啊。”

    “這是什麼呢?”

    從天花板上剝下來的那個,本身也被膠條纏得嚴嚴實實。這里的膠條不是黑色,而是茶色的布質膠條。東西究竟有多大呢?要是解開纏繞的膠布的話,大概是比文庫本還小一些的……

    把那個放在附近的桌子上,我決定總之先解開纏繞的膠布。

    “啊,稍等一下。”

    敕使河原說。

    “膠布上寫著什麼呢?”

    “咦?”

    抑制著加速的心跳,我用手電筒照亮了那個。仔細一看……啊啊,確實。

    茶色的膠布上用紅色記號筆寫著字。文字之所以沒在揭下固定用的膠條時被粘掉,是因為這一邊是貼在天花板上的吧。給將來在這個班級里飽受奇怪災難之苦的後輩們……

    看清楚了。像是奮筆疾書一樣難以辨認的字跡。

    “BINGO呢?”

    敕使河原打了個響指。

    “這條信息一定是叫做松永的校友留下的啊。”

    于是我們開工了。小心剝下纏著什麼的膠布,這也是項麻煩的工作。經過幾分鐘的努力,那個終于露出了本來面目——

    那是一盤磁帶。看起來很平常的TDK的六十分鐘錄音帶,標準型。

    7

    帶著找到的磁帶,回到美術社團活動室的時候是下午五點多。我切身感到時間過得比相像中要快。

    “沒有錄音機嗎?”

    敕使河原問望月。

    “這里沒有啊。”

    聽了望月的回答,敕使河原撓撓滿是灰塵的褐色頭發。

    “如果這樣就沒法聽這個了吧。但是,怎麼偏偏是磁帶呢?”

    “十五年前又沒有MD。”

    “雖然是這樣。——嗯。我家好像沒有能放磁帶的機器呢。”

    “我家有啊。”

    望月說。

    “原你家呢?”

    “不知道……”

    我從東京帶來的只有用于播放的便攜MD。也沒見過祖父祖母使用電視以外的機器聽音樂。雖然憐子的辦公室可能會有台錄音機什麼的。

    “那望月,現在就去你家吧。”

    敕使河原說。望月“啊啊嗯”點點頭,又突然說了“不行。”

    “等等。——看這里啊。”

    他將雙手拿著的磁帶展示給我們看。

    “看,這個。仔細看看。引帶斷掉了,能看出來吧。”

    “啊啊……”

    “真的。”

    “可能是剛才剝膠條的時候粘住了呢。”

    “唔唔。”

    “也就是說?”

    “這樣沒法播放。”

    “怎麼會……”

    “真是的,怎麼不放在盒子里再藏呢?”

    敕使河原皺著眉頭,又撓了撓褐色的頭發。院子里,窗戶外面一直持續的蟬鳴吵鬧到近乎凶惡。

    “怎麼辦才好啊?”

    對敕使河原的提問,望月若無其事地回答說︰“我覺得修理一下就能聽了。”

    “嗯?你會修嗎?”

    “應該能行的。”

    “這樣啊。——好。那麼磁帶就先拜托望月了。”

    “拜托你可以嗎?”

    望月老實地對我點點頭︰“總之我先試試看吧。可能要花點兒時間。”

    然後我們三人離開美術社團,一起走出了校門。

    黃昏將近,西邊的天空被染成了朱紅色。那顏色非常鮮艷,仿佛不是存在于世間一樣的美麗……凝視著那里,心情莫名地傷感起來,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在去年的暑假,我做夢都沒有想到一年以後的自己會卷入這種“冒險”的漩渦中吧……

    ……就在這時。

    在到達公交車站的那一帶,遠遠地傳來了喧鬧的聲音。救護車和警車的警笛聲交織在一起。

    “發生什麼事故了吧。”

    “——可能是吧。”

    “我們必須要小心呢。”

    “——是啊。”

    這時我們三人只說了這些。

    8

    翌日三十一日上午,我得到了消息。

    小椋敦志(十九歲,無職)的死亡。

    在從本地的高中畢業以後也沒有固定的職業,他似乎每天都閉門在家生活。可以被稱作是最近的“宅男”問題了吧。

    七月三十日下午五點二十分。

    在附近作業結束的大型工程用車由于誤操作而撞入了小椋敦志的家里。建築物到敦志所在的二樓房間都被破壞。由于房間的位置面朝道路,所以幾乎被車體直接擊中。敦志頭蓋骨骨折,全身重傷,結果三十一日凌晨,在醫院搶救無效死亡。

    問題是“小椋”這個姓氏。

    夜見山北中學的三年級三班現在有一名同姓小椋的女生……也就是說,因這次事故不幸死亡的小椋敦志是她的親哥哥。——繼久保寺老師和他母親之後,第三個“七月的死者”。
作者: X_U    時間: 2012-2-3 06:10 PM

Part2 Interlude IV
……那個,我的……我的名字叫松永克巳。

    是夜見山北中學一九八三年度三年級三班的學生……預計在明年三月份畢業。

    ……現在錄音的時間是八月二十日的晚上,剛過十一點。還有十天左右暑假就結束了。我在自己家自己的房間里,一個人對著錄音機。

    錄音結束以後,我準備把這盤磁帶藏在教室里。

    總有一天……雖然不知道是多久以後,將來如果有人找到這盤磁帶來聽的話,那就是……現在在聽這盤磁帶的你,不,說不定是你們吧,你們是未來的三年級三班的學生……也就是我的後輩,這種可能性有多大呢?然後你們像今年的我……我們所經歷的這樣,因遭受到降臨在班級里的奇怪災難而恐懼的可能性是……

    ……算了。

    在這里考慮可能性大小也沒什麼用。沒什麼用的吧。

    那個……對,我決定要留下這盤磁帶,大概有兩個理由。

    一是我的……就像是我自己的“犯罪告白”一樣吧……嗯,就是這樣。就是這樣的吧。

    想對誰傾訴我所做的事,想有人傾聽,于是就……對,就是這樣的。如今無論怎麼對周圍的人說他們都不明白,不理睬我,大家都完全忘記了……因為變成了這樣,所以至少……

    另一個就是對未來的後輩,對你們的忠告……不,是想給你們建議。這是……。

    ……這是非常重要的問題。

    我之後要說的話,相信與否是你們的自由……但是,我希望你們能相信。因為我在這里絕對不會說謊……

    混進三年級三班的“另一個人”和由此產生的“災厄”……也可能有人說是“詛咒”,但也有人說不是,不過這都無所謂。總之,對于要怎麼中止這個事態的問題……

    就是說。

    那是……

    ……啊啊,果然還是按順序說比較好吧。嗯。是這樣吧。就這樣好了。

    ……

    ……

    ……舉行了合宿。

    從八月八日開始三天兩夜,暑假里的班級合宿。在夜見山山麓的學校設施,叫做“谷紀念館”的地方……

    至于為什麼選在那個地方,班主任古賀老師說是要合宿,然後去參拜神社。

    夜見山以前就被叫做“夜見之山”,山里有一座叫做夜見山神社的古老神社。老師說要是大家一起去那里參拜的話,“詛咒”一定會消失的……主要就是在困難的時候求神顯靈吧。

    據說古賀老師因為這件事非常苦惱,好像找了個什麼靈能力者商談。然後傳聞說就給他出了這樣的主意……但事實究竟是怎樣的我也不知道。

    總之,我也因此去參加了這次合宿。

    參加的學生加上我是二十名。雖然大家都半信半疑,但是合宿的第二天八月九日……啊啊,這是以前長崎被投下原子彈的那天呢。不過這沒什麼關系……合宿的第二天,我們在老師的帶領下爬山,然後參拜了神社。

    ……是座非常蕭條的神社。

    明明是與這個城市同名的神社啊,卻不知為何沒有被好好管理。總感覺好像被世界拋棄了一樣呢……

    所以啊,在參拜以後大家還在那里進行大掃除……那時候,是啊,心里開始覺得說不定這樣真的能解開詛咒了。老師自信滿滿地說“這樣就已經沒事了”……但是。

    ……卻還是不行。

    那並不是這樣就能簡單解決掉的東西。

    離開神社回去的路上就明白了。雖然從早上開始天氣就很好,但是雲卻突然聚了起來,下起了雨……而且是很大的雷雨。老師和學生都非常驚慌,像逃跑一樣趕路,這是不對的吧。不,現在這麼說也沒用,沒什麼用啊。

    最初中招的是叫做濱口的男生。

    中招也就是說,被雷劈了。那家伙太傻了啊。考慮周到地帶了傘,自己一個人撐了起來呢。明明是在山路上,而且雷還轟隆轟隆地響著……

    ……然後,被落雷直接擊中。

    因為我走在前面所以沒有目擊到,不過那時候的聲音超級大。我是頭一次那麼近距離地聽到落雷的聲音啊。

    濱口他……應該是當場死亡了吧。被燒焦了,還呼呼冒著煙。然後大家當場就被嚇壞了。

    老師想方設法要制止混亂,但是還是沒能收拾局面。把濱口那家伙丟在那里,幾乎所有的學生都爭先恐後地跑了……我像是被人群摧擠一樣,也覺得必須盡快下山,就在雨中胡亂跑起來。那時候……出現了第二名犧牲者。

    是個叫做星川的女生。

    這次不是被雷擊中。她是在驚恐中奔跑,然後踩空墜崖了……

    高聳的懸崖,我們雖然也不是完全不能救她,但是在那種情況下,大家還是置之不理了……不過話說回來,除了下山求救以外也什麼都做不了吧。

    結果濱口和星川都沒能得救。他們倆成了“八月的死者”。參拜神社沒有任何效果……

    ……

    ……

    ……然後。

    之後就是關鍵。

    之後,在大家覺得終于下山了之後,發生了那個。

    那個就是說……就是說,我……
作者: X_U    時間: 2012-2-3 06:11 PM

Part2 Chapter 14
August I

    1

    “來,拍照@!br />
    望月優矢用開心的語調說道,並從口袋里拿出小型照相機展示給我們看。

    “來吧,拍張紀念照片吧,這可是初中最後一個暑假了,所以……來吧。”

    “我來拍吧。”

    三神先生望著望月,這樣回答道。

    “啊,不行,老師也要一起。”

    望月慌張的搖搖頭。

    “大家,在那排好一對,對,來,老師也快點進去。”

    按照指示,我們在那個地方——合宿所的門前排成一排。黑色石門柱掛著有“谷紀念館”文字的青銅板。文字在正中央恰到好處。

    “來,要拍@!br />
    望月擺好了相機。

    “把行李夾在腋下好點吧,原君和見崎同學,你倆靠近點。老師也……嗯,好,那拍@  br />
    快門聲響起。

    被拍物體“大家”加起來五人。我和鳴、三神老師,還有風見和敕使河原這對老組合。

    學生全部都穿夏日制服——男孩都穿短袖的白色開襟襯衫,女孩都是短袖套衫。

    因為是在校外,胸前都沒有貼名牌,三神老師和學生一樣也穿了套衫,外面套上了茶色夾克衫。

    建築用地里的森林里的樹上傳來了蟬的聲音。沒有秋蟬和熊蟬那煩人的聲音,是城市里聽不到,清涼的日本夜蟬的聲音。

    ——在東京中心成長的我,以前第一次聽到這聲音,還以為是哪種鳥的鳴叫聲。

    “好,望月,你也進去。”

    敕使河原說道。

    “我來拍吧。”

    “啊……但是……”

    “別客氣,快,到老師身邊去。”

    “啊,嗯,那麼……”

    把相機交給敕使河原後,望月小跑著來到我們這邊,站在應站的位置。敕使河原用手擦了擦汗後擺好了相機。

    “拍@!br />
    高高的舉起一只手,然後按下了快門。

    “嗯,再來一張——喂,望月,和老師站得太開了,再貼近點。和見琦也是,風見就這樣……好,感覺很好。”

    什麼“感覺很好”啊——隨便怎樣都好啦。

    “拍@ 茫 炎印!br />
    無論現在還是以前,拍照時讓大家笑都是說“茄子”,一點都沒變化——但,這也是沒什麼所謂,但這“沒什麼所謂”在這時候卻不可思議的讓人心情很好。

    八月八日,星期六傍晚,是多少讓人沉浸“沒什麼所謂”的時刻,也是多少讓人感到平靜的時刻——

    大家乘坐市營巴士,從街道的北面,游玩到夜見山腳下。在終點的停車站下車,然後徒步登上小丘要二十多分鐘,在步行期間,參加的學生們的大部分,多少都是按這個調子走來的……

    做給別人看的平靜。

    所以人人都有這個自覺,不會有錯。

    其實大家都毫無疑問的懷著強烈的不安和恐懼。彼此之間都明白,但都默認的不表現出來。

    雖然沒說不可以隨便說出口,但如果說出口,這份不安和恐懼的來源可能就會馬上轉變為現實——大家都被這種心理狀態影響,消極起來……我想這種情況也是經常有的,然而——

    我們之中,我想,誰都明白。

    這份“做給人看的平靜”不是一直可以持續下去的,也不可能持續。

    2

    建在山腳森林中的“谷紀念館”,預想中是平淡無奇的建築,但卻是洋溢著古典風味的西洋風建築。

    夜見北的OB,為地方名人都知道的谷某氏,原本是想把它建為自己公司的設施,數十年前捐贈給了學校,被冠以捐贈者的名字,所以命名為“谷紀念館”。

    “事實上,現在學校好像還是擁有它的所有權。”

    這是從把它做為基本情報記錄下來的千曳那聽到的。

    “不想浪費建築的保護管理等手續和經費,而且近些年也沒怎麼使用過,但學校卻不怎麼想把它賣出去……”

    當初,參加這次合宿的學生用手指都可以數完,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即使是老師說“很重要的課程”,但卻不說出具體的目的狀態下,猶豫不決也是當然的,比起去合宿,即使無法逃出市內,還是呆在家里更安全——這樣想的人很多。

    說起來——

    就在那個時候,“宅在家里”的小椋敦志在上個月末,以那種死法結束了生命。

    即使宅在家里一步也不外出,也不是絕對安全的——這種現實被大家所認知,“那樣的話……”出現了這樣考慮的學生。去合宿的話,大家就能得救——出現了這種傳聞,而且還傳得挺開也是理所當然的了。于是,即使過了遞交申請表日子,“還是參加吧”這樣的電話一個接一個的出現……

    這樣又增加了幾個人,結果,參加入數變成了十四人,男子九人,女子五人。參加率是50%,算上領隊的三神老師合計15人,今天就要開始在“谷紀念館”生活三天兩夜了——

    集合地點是學校正門前,在那等著的是三神老師。

    “讓我帶領大家一起攀登夜見山吧。”

    這樣告訴了我們。

    “參觀山腰的神社後,祈禱大家平安無事吧。”

    雖然學生的反應各不相同,但禱告的老師的聲音聽起來卻十分無力,不止是我,至少敕使河原和望月也是這麼想的把,恐怕鳴也是。

    十五年前的暑假,同樣的日程安排,班級合宿開始了,在八月九日這天,大家登上了夜見山,參拜了神社,這些事情的經過,我已經知道了。而且,三神老師也知道——回來的山路上,兩個學生發生事故死亡——已經知道了。

    所以,作為老師,會感到躊躇也是情理之中。但還是會垂死掙扎,向些不切實際的東西禱告也是沒有辦法,只要有一點點的可能性的話……老師是這麼決定的——,每次,肯定是這樣吧。

    “谷紀念館”里有對住在里面的管理員夫婦,夫婦兩人大概都是六十歲左右,姓沼田。

    沼田丈夫身材矮小而且非常瘦弱,眼楮是倒三角眼……跟外貌一樣,不說話且無趣的人。沼田妻子正相反,身材高大而豐滿,而且很勤快,可以很開朗的跟人說話。我們剛到時,還做了讓我們感到有點惡心的歡迎……

    十五年前的合宿,他們夫妻也在這里吧。

    雖然有點在意,但也不能馬上就打聽這些。

    建築物事木造的古典西洋風二層建築,加上大塊的雲朵和北側背靠的山,就像朝南開口的“”字形的構造。

    本來是作為會社人員的保養設施而建立的,所以基本上是保持原有狀態使用著。

    有寬廣的會場和食堂,還配有相當數量的寢室。基本上寢室都是雙人房,房間一目了然的慢慢開始腐朽化,里面的裝潢和設備都有點像旅館。廁所和浴室雖然是共用,但全部房間都裝有空調。

    雖然房間數量就算一人一間都有余,但按三神老師的指示,還是兩個人一間,這肯定是考慮到安全吧。

    ——而我是和望月優矢一間房。

    3

    “那個磁帶,帶來了嗎?”

    在房間放下行李後休息了一下,我向望月確認到,他馬上表情僵直,神秘的點點頭︰“嗯。”

    “小型播放器我也帶來了,我家只有木板,這是向知香借的。”

    “知香有事?”

    “磁帶的內容一點也不告訴我,我雖然問了,但一點也沒有要說的意思。”

    “是麼?”

    “我在床上轉身,兩手搭在腦後,然後想起了四天前的事情。八月四日下午,和敕使河原兩人一起去望月家,那時——

    “磁帶已經修好了。”望月這樣電話聯絡我是前天夜晚的時候。然後第二天就馬上集合大家來聽這磁帶。

    我想起了和鳴的約定,撥出了熟知的電話號碼,但無論多少次也接不通,後來聽說,那時她還在海邊的別墅里,那里由于信號問題,一直都是“圈外”。

    望月房間里的磁帶機上的組件,我們聽到了磁帶的內容。

    雜音非常得多,不能說是良好的錄音狀態,也不能一味的調高音量,我們把擴音器靠近耳朵,精神集中的聽著重播的錄音帶——

    “……那個,我的……我的名字是松永克巳。”

    以自我介紹開始的磁帶的聲音,開始講述十五年前的合宿登完夜見山後,在回去的路上發生的兩起事故。過了一會,又“……那麼”的開始了。

    “關鍵的是這之後。

    這之後,大家留下回憶,下山之後,發生了那件事。

    那也就是……也就是,我……”

    然後,他——十五年前的松永克巳說道,這的確是,他自己的“罪的告白”,是對十五年後的後輩的我們的“忠告”和“建議”。

    “……下山後,回到合宿所後求救……就在混亂之中,事實上有個小陷阱。”

    松永前輩這樣繼續道。

    “契機是什麼,說實話,記不太清楚。我也和其他人一樣,非常的動搖……所以,究竟怎樣才會變成那樣,實在沒法回憶起來……

    ……總之。

    總之,對,地點是合宿點的外面,森林里,在那里,我和某個男同學起了爭執,然後爭執升級,變成了互相抓著對方的干架。

    想起來,我之前就對他很不爽,怎麼說呢,他對屋里發生什麼都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我就好像得了易怒癥一樣,看到他就很火大……他就是那種讓人火大的家伙……

    那時我這麼想,竟然會發生那種事故,讓兩人遇到那種事情,但那家伙還是那樣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好像完全和他無關那樣,讓人火大……那大概是,我先發起的挑釁吧,所以才發生了爭執吧。

    那家伙……”

    這時,我覺得松永會說出“某個男同學”=“那家伙”的名字——但是,沒想到這部分的雜音竟非常多,怎麼也沒辦法聽清楚。這以後的錄音也一樣,每當他要說出“那家伙”的名字時,不知怎麼回事,好像故意要消除一樣,被雜音所覆蓋……結果,我們沒辦法得知那名學生的姓名。

    所以,如果要用文字來記敘這盒磁帶的內容的話,問題關鍵的男學生的名字就只能用“XX”來表示了。

    “總之,我們在那爭執起來……然後,我發覺的時候,他已經一動不動了。”

    從這開始的聲音比以前要低沉,讓人感覺好像在顫抖一樣。

    “在互相拉扯的時候,大概我用盡了全力向他沖去……啊,果然是沒辦法想起當時發生了什麼事情。那家伙已經一動不動了。

    在森林中他倒在了大樹旁……喂,這樣叫他也不應。靠近一看,後腦部被樹枝深深的插了進去,流出了鮮血。

    我撞向他,被我的力氣壓到樹上,非常湊巧的,有樹枝突出,插進了他的頭部……我是這麼想的,沒有其他合理的解釋。

    XX……死了。

    沒有脈搏,把耳朵貼近胸膛……毫無疑問是死了。是我……是我,殺了他。

    這時,我非常害怕,馬上奔回宿舍,逃走了。沒有向任何人說起……我把XX給殺死了。屍體被發現的話,可能會被當作意外處理吧,自己這樣告訴自己。

    那天以後,雨一直下個不停,我們一直在合宿地點休息。其中也有被家人帶走的人,警察也來了,也被他們問這問那……即使這樣,我也沒提起過XX的事,也不能說。

    一整晚,幾乎沒睡,有誰會發現XX的屍體,引來大騷亂,一直在意這些……

    ……然而到了早上,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還差一個同學——大家都應該發覺有個人不見了才對,然而,老師和同學們,好像完全沒發覺,也好像完全不在意……

    這時,我忍下害怕的心情,悄悄地去確認這件事。到有XX屍體的森林里去,然後……”

    磁帶的聲音在這里,停了一下,傳來了低沉的呼吸聲,其中夾雜著雜音。

    “然後……不見了,屍體不見了,消失了,沒有一點痕跡。這也許會被雨水給沖走,但是連血跡也消失不見了。

    我嚇傻了,非常的混亂……我沒有辦法,竟然向所有人詢問。XX怎麼呢?上哪去啦?是回家去了麼?

    這一問,大家都神色奇怪的看著我,老師和同學都這樣。XX是誰?這家伙我沒聽過。

    難以置信的喔,又確認了一下,合宿參加的學生人數,只有十九個人,沒有二十個。這就是說,對大家來說,叫XX的家伙一開始就不存在,竟然變成這樣……

    我那時真的就差點改變了想法,但是,我終于發覺了,也就是……也就是,我殺了的人……XX他一定是混在今年班級里的‘另一個人’。”

    磁帶A面的錄音只到這里。

    我們吞了口氣,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望月馬上翻轉到另一面,播放了它。

    “……這是我‘罪的告白’。”

    十五年前的松永克巳又以相同的口吻敘述道。

    “這也是給未來後輩的你們的建議。”

    從擴音器里放出的夾雜著雜音的聲音,把我們吸引得豎起了耳朵。

    “我在那時的確是把XX殺死了……殺死了,這是不變的事實,所以,決定在這里發出了這些‘自白’。這樣,或許能夠讓自己的良心好過一些但是諷刺的是,我單方面的所作所為竟然也是拯救。拯救……你明白嗎?也就是,它對全班來說是拯救。

    雖說是我偶然做的事,但我把XX殺死——在結果上去拯救了大家。由于班級里混入的‘另一個人’的死,今年的災厄也結束了。自那以後雖然只是過了十日不到,但這說法首先是正確的,那證據就是……

    誰也不記得有過XX這樣一個人。

    我殺了XX,那天以後,老師、同學、雙親……最少在我知道的三年三班的關系人里面,沒有一個人記得今年四月開始有XX這樣一個男同學在這個班上存在過這個事實。已經忘記了,也可以說記憶已經被重新處理過了。

    本來就不存在的‘死者’死了,反而讓事情變得合理了……然後,世界的秩序又恢復了。關系者的剛開始的記憶被改變了許多,然後又得到了修正。這樣想又有什麼錯?

    只有與XX的‘死’密切相關的我才記得XX,但是,恐怕也只是時間的問題吧。

    順帶一提,有XX這個名字的家伙,其實是兩年前——一九八一年的三年三班里的叫XX的弟弟。然而,其實由于那年的‘災厄’的關系,弟弟XX已經死了。除我以外的人,記憶都被完全修改為這個正確的現實……

    我也會慢慢把XX的事給忘記吧。

    四月開始的班級里多了一個不知是誰的‘另一個人’,每個月都會有與他相關的人死去……即使這些基本的事實還留有記憶,那‘另一個人’是XX的事情、他是我殺死的事、因為這樣今年的‘災厄’結束了、關于這件事的所有,遲早也回從我的記憶里消失吧。

    ……所以。

    所以我決定錄下這盒錄音帶,把它藏在教室的某處這件事,以及這盒錄音帶的意義,遲早連我也會忘記吧……

    ……所有——

    在記憶還留有之前,把自己的經驗錄下……把它留給可能和我們遇到同樣遭遇的後輩們,把這事實告訴你們,如何才能把‘災厄’給停止下來,把這建議給……

    ……喂?你明白吧,你其實是明白的吧。”

    松永克巳最後語氣加強的這麼說道。

    “讓‘死者’回歸‘死亡’。這樣這年的秩序就會恢復。

    明白吧?

    讓‘死者’回歸‘死亡’,就像我做的一樣,把‘另一個人’殺死,這是結束開始了的‘災厄’的唯一方法……”

    4

    “見崎說過吧,錄音帶。”

    這次是望月問我。

    “說了個大概。”

    在床上翻身的同時,我回答道。

    “前天,見面說了,然後,她想現場聽一下,所以今天才把錄音帶和錄音機帶來了。”

    “——也是。”

    望月把腰靠在床頭,雙手摸著雙頰,房間的空調沒有開,窗子開著,由外頭吹進來的空氣,和市街上的空氣不同,很涼快,跟東京的空氣更加不同。

    “還有嗎?”

    望月接著問。

    “——什麼?”

    “還有和其他人談起這錄音帶的麼?”

    “那……嗯,和憐子說了些。”

    我想都沒想就說了。

    “憐子……啊。”望月把一只手從臉頰放下,點點頭。

    “全部都說了?”

    “只是確認而已。”

    我慢慢地直起身子。

    “十五年前的合宿,她也參加了,我只是確認一下第二天在從神社回來的路上,由于意外學生死了兩人這件事。”

    “——然後呢?”

    “細節果然是很曖昧,但是說起‘回來的山路上兩名學生’,她好像也記得有這件事,想起來後,當時的沖擊感也回憶起來了……”

    怎麼辦——當時的她這樣煩惱的說道,我如何是好……

    面對她這樣的反應,我……

    “沒有再多說其他的東西嗎?”

    “確認了一下是否有松永這個同級生,‘我想有過。’得到了這種回答,但問起還有出來死去的兩人外,還有其他失蹤的人嗎?得到的卻是‘不知道’的回答。”

    “跟錄音帶說的一樣。”

    “——嗯。”

    “說的就是這些?”

    “對。”

    終止開始了的“災厄”的方法是,找出“另一個人”=“死者”,然後讓他回歸“死亡”一也就是殺手他,要把這些都告訴她,我怎麼也說不出口。

    “還告訴了誰麼?”

    “沒有了。”

    “無論是我還是誰——大概敕使河原也是,這麼想的吧。”

    “即使說了,也是無可奈何,反而會使大家產生混亂。”

    “——也是啊。”

    冷靜的考慮一下,如果告訴他們,恐怕會疑心生暗鬼。

    把“另一個人”=“死者”殺死的話,“災厄”就會停止。

    如果班里的同學知道這件事的話,到底會發生什麼呢?

    大家肯定會一躍而起,毫無疑問會開始在班里追查誰是“另一個人”。但卻沒有追查的方法,只能胡亂猜測。其結果是,如果沒有確鑿證據就擅自決定某人是“另一個人”的話……

    只是相像就讓人感到不舒服。

    有不舒服……且恐怖的預感。

    所以我們決定至少在當前,把這件事藏在心中。但是,也許會例外的把這件事告訴鳴也不一定,我們也曾經討論過。

    “吶,原。”

    望著室內的望月說道。

    “你認為他會來參加合宿麼?就是那個‘另一個人’。”

    “——誰知道?”

    “我很感興趣,這些人中間是否有‘另一個人’,果然還是……”

    “大家都一樣。”

    我這麼回答,深呼吸了一下。

    “不在意是不可能的,敕使河原他也……那家伙,今天經常盯著參加者的臉看。誰是‘另一個人’,有什麼可以區分的證據,大概……”

    “難道真的沒區分的方法嗎?”

    “十五年前松永那次好像只是巧合。”

    “——真的沒有嗎?”

    “沒有,聽說是這樣。”

    我把身體移到床邊,望著望月,喜歡年長者的美少年不滿的聳聳肩,底下了頭。

    “但是,假設有方法可以區分……就算知道了誰是‘另一個人’,我們該怎麼辦?”

    “怎麼辦……”

    “殺了他麼?”

    出于自問自答,我這樣問道。

    “下得了手麼?”

    望月什麼也沒說,把剛抬起的頭又低下了。好像很困擾的深深地低下了頭,嘆了口氣。我也一起嘆氣,又躺在了床上。

    ——把他殺了?

    ——下得了手麼?

    我不出聲的在心中不斷提問。

    ——誰來殺他?

    ——怎麼殺?

    “明天真的要登山麼?”

    望著窗外,望月這麼問道。

    “計劃似乎沒有改變。”

    在床上翻滾著,我回答道。

    “明明知道參拜神社也沒有任何意義……”

    “啊,的確。”

    “天氣不好的話就會終止吧,那樣的話更好,如果像十五年前一樣下雨的話,那才是……”

    “的確——要做個雨天娃娃麼?”

    這時,響起了手機來電聲音。通過音樂聲,我知道是自己的。

    從床上跳起,從包里找出手機,看到液晶畫面的文字——

    “是見崎打來的。”

    我向望月說道,接了電話,好像信號非常不好,沙沙沙……雜音干擾非常大。

    “原君。”

    終于聽到了鳴的聲音。

    “現在在哪?”

    “在我和望月的房間。”

    “房間在哪?”

    “二樓最後一間,在玄關的左邊……房號是,那個……”

    “202哦。”

    望月小聲的告訴我。

    “202室內。”

    “現在,我去你那可以麼?”

    鳴說道。

    “到晚飯還有時間。”

    5

    鳴來之前,望月說︰“我去巡查一下。”然後就獨自出去了。是不想打擾我們吧。

    終于,來到我們房間的鳴,打開房門,說出來意︰“那合錄音帶,我想聽。”

    我馬上回應了她的請求。把錄音機和擴音器從望月的旅行袋里拿出來。

    把錄音帶放進機器,按下播放按鈕——

    我想起了昨天和遇到鳴時的事情。

    那天早上首先,祖母告訴我“理津子的照片,找到了。”。

    接聽了父親打來的電話,要我叫祖母找媽媽的照片,也就是這麼回事。

    “在哪找到的?”我問她,回答是“在離開的房間里。”。

    “離開”是憐子工作的地方兼休息室。十五年前死去的母親的東西,怎麼會在那里……?

    “以前那里給理津子用過,和陽介結婚到東京時,她放在這的東西大部分都應該移到母屋去了……在那找了找,發現在雜物深處有這麼個箱子。”

    祖母說明道。

    “看,就是這個。”

    她拿出了一個古老而平凡的小箱子。在薄紅色的上蓋附近,有用黑色墨水寫的名字,用羅馬文字寫著“Ritsuko”。(理津子的羅馬拼寫)

    “里面有幾張照片,其中一張是大概初中三年級時班級照吧……”

    ……也就發生了這麼回事。

    按約定,鳴打來了電話,這天,她已經從海邊的別墅回來了,電話已經可以接通了。

    “現在,去你那可以嗎?”

    對,那時鳴這樣說道,下午過後,她到了古池町附近。

    把她招待進家是第一次,把她介紹給祖母,一開始讓她吃了一驚,但馬上就切換成全力歡迎狀態,連果汁、蛋糕和雪糕都拿了出來……很感謝你,祖母。

    母親留下的照片,一共有四張,跟祖母說的一樣,其中一張是那個問題關鍵班級的照片——

    一九七三年三月十六日

    三年三班全體同學——

    反面這麼用鉛筆寫著。

    三月十六日,是畢業那天。

    是2L尺寸的褪色照片,班級所有人一起都拍進去了。

    在教室黑板前集合的學生們,最前一列的全都蹲下手放在膝蓋上,第二列都站著,第三列是在講台上……是這種站法。在第二列的中間是班主任老師,是年輕時的千曳。手交叉在胸前,緊閉雙唇,只有眼和臉頰在笑。

    在他斜上角站著的事十五歲時的母親,理津子。和在第二圖書室里看到的畢業相冊里的相片是同一樣式的制服。雖然微笑,但讓人感覺有點緊張……

    “……這是?”

    那過照片看過後,鳴小聲說道。

    “你知道嗎?原君,這里面有那個夜見岬哦。”

    “啊……那是。”

    我從旁邊看著照片說道。

    “一定是右邊的,那個……”

    和大家離開一段距離,在講台一邊站著一個男生,雖然和大家一起笑著,但那笑容卻有著一絲寂寞,耷拉著肩膀,兩手懶散的垂下,說是站著,更像是浮著或是飄著……

    “……怎麼說呢,看著就有點奇怪的感覺。”

    “是麼?”

    鳴的聲音顫抖了一下。

    “不奇怪嗎?”

    “嗯。”

    “哪里奇怪?”

    “哪里啊。”

    有點困惑,我自然而然的回答道。

    “怎麼說呢,和其他部分比起來,就覺得只有那里焦點沒對好,周圍的空氣稍微的彎曲了……就是這樣。”

    “是麼——顏色呢?”

    “顏色?”

    “沒覺得好像有點奇怪的顏色麼?”

    “不,這也沒什麼……”

    真是越看越覺得不舒服的照片,如果說明事情的經過,說是“真正的靈異照片”然後給父親看的話,他會有什麼反應呢?——肯定是“荒唐可笑”笑翻天吧——但是……

    無論有多荒唐多不科學,這是“真的”,所以——所以現在,我們才這樣的……

    “謝謝你。”

    鳴把照片還給我說道。不知是什麼時候,她的左眼袋已經脫了下來。

    看到了“人偶之眼”的“眼不見為淨的蒼之眼”,吐了幾口氣後,又用眼袋把它給遮上了。

    “其他的照片,也是你母親的?”

    “啊,對。”

    箱子里的其他三張,我在手中依次看了,這次輪到鳴來看了。第一張是和祖父母的照片,地點是家門前,這大概也是初中時的。第二張是母親單獨的照片,地點是附近的幼兒園,在滑梯上擺出V手勢的照片,這明顯是小學生時代的。

    還有一張是在屋內拍的姐妹照,背面寫著“理津子,二十歲,和憐子”的筆記。兩人有十一歲的年齡差,這時憐子阿姨應該9歲左右。

    “——嗯。”

    鳴小聲的說道。

    “果然啊。”

    “什麼果然?”

    “很像。”

    “咦?”

    “你母親和……你的阿姨。”

    “啊……看得出?”

    “最後一張有點不同,其他的,和孩子時的臉蛋比起來,真是很像。”

    的確如鳴所說,第一次看到母親畢業相簿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除去年齡差,兩人的臉蛋果然是很像。

    這也是當然的,畢竟有血緣關系的姐妹,也不是什麼值得驚訝的事……表面裝平靜的我內心這麼說道,對著眼前的鳴只說了句“是麼?”腦袋左右晃動,可能讓她感覺到我覺得很無趣吧。

    “今天,憐子阿姨不在麼?”

    右眼眯起,鳴重新問道。

    “好像是出去了。”

    我這麼回答。

    “是外出的工作嗎?”

    “好像是要用到工作室,我是沒進去過。”

    “在家,畫畫麼?”

    “對,在美大有畫油畫,當時有人選比賽……本人說沒想把它當成本職工作。”

    “嗯——是麼?”

    “……”

    “……”

    聽了松永克巳“自白”的鳴,比望月更深的嘆了口氣,我收起回想,停止了播放。

    “讓‘死者’回歸‘死亡’……”

    鳴壓低了聲音說道,就像吟唱什麼讓人生厭的咒文一樣——一臉崩潰的表情,我看到了她那蒼白的臉色。

    “有關‘另一個人’名字的部分,完全聽不清呢。”

    我確認道,她無言的點點頭。

    “錄音竟被如此更改,這是怎麼回事?”

    “——大概。”

    “這盒磁帶會引起這種變化的話——”

    我這時把從以前就抱有的疑問說了出來。“千曳老師的文檔里,那里面記載的每年的‘另一個人’的名字,為什麼不會消失或者無法看清呢。”

    鳴彎了下頭說了句“誰知道?”

    “難道是某種偶然,讓千曳老師的筆記遺漏了也不一定。”

    “或者說,排除了。”

    “偶然是什麼?”

    “我不太清楚,例如是在那本筆記正在寫的時期,或者是第二圖書館這個地方有問題……許多的因素結合起來,所以才產生了這個特異的現象也不一定——要不然,就是這盒錄音帶很特別。”

    “怎麼回事?”

    “因為這是記錄里唯一一個‘災厄’停止了的記錄。讓‘死者’回歸‘死亡’,‘災厄’得以結束的例子,只有這次才停止了。”

    “哈啊。”

    “無論如何,對手是這種‘超自然現象’,我們只有無條件接收它……”

    這之後一段時間,不安定的沉默持續了一會。

    看著停止播放的錄音帶,鳴沒有說什麼,好像說了什麼,嘴唇在動,但卻沒有說出聲。

    怎麼了?這種反應,對她來說真少見……

    “我可以問個問題麼?”

    最後,還是由我來開口。

    “雖然和這錄音帶沒關系,我之前就很在意。”

    “——是麼?”

    “是關于你表妹藤岡未的事。”

    對我來說是相當大膽的提問,鳴好像無心回答那樣,只回了句“啊”,我還是接著說。

    “不知是什麼時候你畫的油畫里有她,就是那個你說想在最後給她加上翅膀的,那個女孩……”

    “……”

    “你說是以她為模特,加上一半相像的,那個模特難道就是未嗎?”

    過了一會,鳴小聲的回了句︰“對。”

    “是很要好的表姐妹嗎?”

    “——嗯。”

    “為什麼她會……”

    我又追問道,但鳴搖了搖頭,只是以“待會再……”結束了對話。用手掌緊按著左眼的眼袋。

    “待會再告訴你,那——讓我再考慮一下,求求你……”

    望月回家時是那之後一會的事,打開房門,確認是我們後,故意“嘿”的說道。

    “差不多是晚飯時間了,老師說在食堂集合。”

    這樣告訴我們。

    “還有,圖書管理員的千曳來了,是救了三神老師的人。”

    6

    晚上七點之前——

    望月的願望成真了,這時,屋外開始下雨了。雖然雨小,但由于風很大,所以打在窗上的聲音很大。

    食堂在一樓,在玄關的右側——也就是東北角——是間很大的房間。有十張左右鋪著白布的方形桌子。每張都有各自的四角椅子,晚飯已經端上來了。

    “首先,各位——”

    環顧了集合起來的十四名學生,三神老師說道。

    “今天有千曳老師來幫手,大家都知道吧,他是第二圖書室的管理員。有必要還是介紹一下——老師,請。”

    站起來的千曳老師,明明是夏天,但還是平時一樣一身黑服裝,頭發還是那樣——

    “我叫千曳。”

    摸了摸黑框眼鏡,老師依次看著我們的臉。

    “因為只有三神老師一個,大家多少會有些不安,我來做個司機,請多多指教。”

    和在圖書室里與我和鳴接觸時比,明顯有點不同。在那麼多的學生面前說話,自從不做社會老師以來很久沒試過了——然後,這時。

    “今年的三年三班面臨的特殊情況,我很了解。”

    千曳老師突然就直擊核心問題,也許是自己的不安和緊張的結果吧,很平淡,卻是很尖銳的聲音。

    現場的氣氛一下子凍結了。

    “明天大家預計是要登夜見山,當然,我也隨行,為了萬事順利,我會盡最大努力幫助大家。大家要小心別再登山和回去的路上發送意外——只是——”

    千曳老師突然看向窗外,然後把視線移到同一台上的三神老師。

    “雖然天氣有點不好。”

    他說道。

    “如果是雨天就會終止吧,三神老師。”

    “啊……對。”

    三神老師歪頭說道。

    “那只能看明天的天氣了……”

    “我明白了。”

    千曳老師把視線又移到我們身上,接著說。

    “可以的話,希望想普通暑假合宿那樣,能夠在傍晚的野外燒烤,但是——”

    “考慮到現在的狀況,果然還是不能這樣。至少今晚,還是盡量乖乖的呆著吧。下雨,是因為上天要追究自己的判斷是否正確,還是這麼認為會好點。

    總之,請多關照,身體不舒服或是有什麼問題的話,不用顧慮,請和我談一下,好嗎?”

    之後,經過了一段非常沉重的時間。

    斷斷續續的傳來雨打在窗戶上的聲音,各餐桌上傳來了的聲音,雖然聽不清楚,但集合起來,形成了低沉而不安的竊竊私語……

    直到管理員沼田妻子運送飯菜過來以後,場上的氣氛才得以緩和。

    “錄音帶那件事,還是照千曳老師說的做吧。”

    我悄悄地對鳴說道。

    “我也是這麼想。”

    如此回答後,她看向了同一桌的望月和敕使河原,望月什麼也沒說只是歪了歪頭,敕使河原只是嘴唇嘟了一下。

    “哦,你反對麼?”

    我問道。

    “絕對說不上反對。”

    敕使河原一臉沒什麼的樣子,又嘟起了嘴。

    “也不能一直讓它成為我們之間的秘密啊,和那個老師商量一下也可以啊。”

    “我想聽聽他的意見,無論如何,千曳老師可是對‘現象’觀察了許多年的人。”

    “話是這樣沒錯……”

    “那麼,就說吧。”

    “——啊。”

    “待會,我和見崎看準機會就和他說。”

    “——也對。”

    敕使河原還是一臉無趣的樣子,點點頭。

    “來來,大家快動筷吧。”

    被沼田妻子開朗的聲音催促著,我們也開始吃飯,兩夫妻好像沒有雇人,所以做飯的應該是沼田丈夫吧。

    “千曳老師難得拿來了上等的肉,所以就試著做了有燒烤味的金串燒。來,快點多出點吧。不用擔心飯哦,可以讓你們吃個盡興。”

    即使這麼說——

    怎麼想,大家都沒有吃飯的興致。我也一樣,雖然覺得肚子餓,菜也很好吃,但卻激不起食欲。

    沼田夫到底對合宿的事情知道多少呢?十五年前合宿時,他們也在場,我又對他們產生了興趣——

    我一次次看著從廚房回來的沼田妻子,但被由對面房間偷看這邊的沼田丈夫發現了,和妻子不同,不說任何話只是看著,他的臉還是那麼無趣……下垂的眼楮這時發出了光芒,讓人感到非常詭異。

    “好可疑啊,那個大叔。”

    停下把金串燒放人嘴的手,敕使河原貼著我的耳朵說道。

    “來的時候看著我們的眼就非常可疑。”

    “是……麼?”

    “總覺得那個大叔,好像對青少年有很深的怨恨一樣。妻子那麼好客是為了掩飾丈夫的本性吧。”

    “怨恨……為什麼?”

    “我怎麼知道?”

    敕使河原回答道。

    “世間總把少年犯罪凶惡化,但上年紀的人可怕的也很多,突然間神經病了,把自己孫子殺了的爺爺也有哦。”

    “啊……對哦。”

    “對那個大叔可不能大意。”

    不知哪部分是認真的,敕使河原悄悄說著的同時把金串燒放回了盤中。

    “這東西,不會是放了腐爛的東西吧。或者是放了安眠藥,把睡著的學生一個個切開。”

    “至于那樣嗎?”

    看太多B級限制電影了吧……剛想這麼說,我又“唔”的停了下來,在內心發出“你才是吧。”的吐槽。

    “說起來,原。”

    敕使河原又貼著我的耳朵說道。

    “我今天一直在考慮參加者之中是否有‘不存在之人’,在的話又是誰?”

    “好像是呢。”

    我稍微考慮了一下,回了句“怎樣?”

    “難道,看出來了?”

    “那是……”

    敕使河原言辭閃爍,是因為無心麼,比以前更事不關己的表情出現了。

    “雖然說沒有辦法區分誰是‘不存在之人’……但應該還有些什麼,像是記號之類的——我是這麼想的。”

    “不置可否。”

    我直接回答道。

    “雖說沒有辦法,但可能是我們還不知道方法而已。”

    “——對吧?”

    “——但是。”

    看著緊鎖眉頭的敕使河原的側臉,我說道。

    “如果知道了的話?”

    我這樣問道,這同時也是對我自己的提問。

    “那時怎麼辦?”

    敕使河原這時才松開了眉頭,說了句“也是啊”,不打算繼續的嘟了下嘴。

    7

    大部分的學生差不多吃完飯了,這時——

    “老師,打擾一下。”

    這樣說著站起來一個人。是第二代的女班長,赤澤泉美。

    “趁這個機會,我想說件事。”

    聽到的一瞬間,我有種討厭的預感。

    她的桌子上有另外的三個女生,也就是,這次參加合宿的女學生除了鳴以外,全部都在那……這還是讓人非常在意的情況。

    本來在班級里,見崎鳴毫無疑問被當作“奇怪的人”。她擔任起防範“災厄”的對策而存在的“不存在之人”一職,五月到六月期間完全被孤立。因此,某種意義上來說,班級里的人際關系平衡得以維持。

    作為新的“對策”,我也被劃人“不存在”中,從六月上旬到七月的這段時間也一樣。由于切實的危機感,將我和鳴這種異類從人際關系排除,三年三班這個集團的平衡才得以維持安定——

    話說。

    由于久保寺先生的死,知道“不存在之人”增加到兩人這個對策已經是無效時,狀況有所改變。

    已經不是“不存在之人”的見崎鳴,她的存在,無法再像以前那樣無視的“怪人”的鳴——例如赤澤和她的朋友們,對鳴懷著什麼樣的感情呢?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暑假開始了,教室的平衡崩潰到了極致。她們的感情也得以保留一段時間。

    但是今天,當合宿開始後——

    本應被孤立的見崎鳴,不僅是我,竟然可以和望月、敕使河原講話,還可以在吃飯時一起做同一桌。相反,以赤澤為首的女生們卻反而無視她。

    這種狀況下,她們不得不感覺到強烈的違和感,不得不感到不舒服,感到很無趣吧。

    晚飯的時候,我偶爾會感覺到對面餐桌上她們的視線。同時,對面桌上的談話內容大概是對這邊不怎麼好的話吧,腦中一直想著這些……

    “可以嗎?”被這樣提問的三神老師這是的反應是“沒問題嗎”,和預想的一樣遲鈍,過了一會才“啊,可以啊。”這樣回答道。

    “可以啊——請吧,赤澤同學。”

    赤澤無言的點了點頭,然後跟預想的一樣,眼神直接瞪向我們這邊桌子。然後尖銳的把聲音丟了過來。

    “見崎同學,我在這有必須要對你說的話。”

    我側眼看著鳴,好像一臉平淡的樣子。

    “見崎同學,還有原同學。”

    赤澤繼續說道,沒有任何停滯,可是說是巧舌如簧。好像法庭上站著的盛氣凌人的女法官一樣。

    “從5月開始就發生了幾起不幸的事,上個月想不到久保寺老師也遭遇了不幸……這次合宿能否讓事態有所收拾,誰都不知道,但是,至少至今為止發生的各種災難,見崎同學,我想你有一部分的責任。”

    鳴,有責任……?

    “為什麼?”我反問道。

    “我想,原也同樣有責任。”

    望了一眼三神老師,赤澤又繼續說道。

    “如果見崎同學像當初決定的那樣完成好自己‘不存在’的責任的話,肯定誰都不會死吧。見崎同學沒有做到這點,是因為原同學你和她接觸了。”

    “等一下。”

    敕使河原突然插嘴道。

    “那只能說是不可抗力吧,是逼不得已才發展成那樣的吧。”

    “是麼?”

    赤澤單手撐在腰上,好像是“駁回”一樣的口氣。

    “也許是一開始沒很好的向原同學傳達這件事的錯,原同學第一天上學時我剛好感冒休息,現在想起來也是非常後悔……但是,見崎同學如果徹底拒絕、無視他的接觸,‘對策’就可以成功,不對麼?”

    “那是……”

    “這之後‘不存在’變為兩個人的對策沒有效果,我們坦白承認是我們錯了……但是,果然失敗的原因首先要歸咎到見崎同學,不對麼?”

    敕使河原一瞬間被她的氣魄壓制住,但馬上就回了句“那又怎樣?”。

    “所以現在我才要說怎麼解決啊。”

    赤澤馬上給同桌的女生使眼色,然後把眼神看向其他桌上男同學。

    “請你謝罪。”

    她這麼說道。

    “什麼也不說,我們從見崎同學那里沒有聽到一句謝罪的話,而見崎同學你在不是‘不存在’以後卻像什麼也沒發生那樣……”

    這邊射來了陰險的目光,從那感覺到的是比“憤怒”、“憎恨”、“怨恨”更強烈的、“呵責”——但是。

    這是多麼的不講理……我這邊也感覺到了強烈的呵責,鳴也肯定是……我這麼想著,偷看了下她的側臉。但是,她還是和剛才一樣平淡——不,看起是冷淡的。

    “櫻木同學死地時候。”

    這是突然說話的不說赤澤,而是坐在她旁邊的杉浦,感覺是她“忠實的奴僕”,一直跟著赤澤身邊的女孩。

    “我的座位是走廊的窗口旁邊,那時我看到了,那時……”

    ……啊……

    讓人討厭的,我也想起來了,期中考試最後一天的時候,鳴和我還有櫻木尤加利……

    “知道母親出事的櫻木,著急的沖出教室,開始還是普通的奔向‘東階梯’,然後慌張的改變方向,向‘西階梯’奔去……”

    ……對,的確如此。

    “看到‘不存在’的見崎同學和原同學在一起的櫻木同學,很害怕,又因為母親遇到了事故……所以才避開見崎同學,向走廊的反方向跑去。”

    “如果那時,你們不在那個地方的話。”

    接著杉浦說的,赤澤繼續說道。

    “櫻木是普通的從‘東階梯’下去,如果那樣的話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故了——是這樣吧。”

    “怎麼會……”

    我自然而然的說道。

    “水野同學姐姐的那件事,也很相似吧。”

    赤澤接著說道。

    “後來是聽水野同學說的,原同學,你和她認識吧?所以,才把三年三班的問題拿去和她商量吧?”

    “啊,那是……”

    “因為你找她談話了,也許就讓她成為‘六月的死者’中的一人吧。我們也可以這樣考慮吧。”

    “啊……”

    ……我的責任。

    水野姐姐發生那樣的事故是我的責任。

    被這樣指責,那種淡淡的悲傷、後悔、自責的念頭,現在充滿我的腦海——對,也許正如赤澤所說,那時,雖說我還不知道事情的始末,但不是出于本意的把她卷進來的,的確是我……

    “無用之舉。”

    這時鳴說道,是我熟知的,和平時一樣的冰冷而淡然的聲音。

    “就算再繼續這種話題,什麼也解決不了。”

    “現在不是討論‘解決’這個問題。”

    赤澤語氣慌張的說道。

    “我們想說的是,見崎同學,請你承認自己的過錯,向大家好好道歉……”

    “做了,有什麼意義?”

    鳴靜靜的從椅子上站起來,筆直的回瞪著對方。

    “有的話,我就做!”

    “見崎。”

    我從旁邊制止了她。

    “怎麼會……不應該由你來謝罪的。”

    不得不謝罪的話,首先應該是我。如果不是今年春天轉學來夜見北的話,肯定不會發生這種……

    鳴無視我的話,不等赤澤回答自己發出的提問——

    “對不起。”

    淡淡的這樣說道,低下了頭。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

    “不對!”

    我情不自禁的大聲說道,和我發出聲音的同時,望月大叫“住手。”

    “這沒意義。”

    敕使河原如此說道,生氣的用手拍桌子。

    “這樣做有什麼意義,比起這個,關鍵的是‘另一個人’是誰……”

    不,等等。

    不行啊,敕使河原,你的心情我理解,但如果這時說出來的話……

    ……這時——

    像把這險惡的空氣吹走一樣,新的騷動起來了。

    8

    “等等,喂,和久井,你沒事吧……”

    突然發出的聲音,吸引了我們。

    是旁邊桌子傳來的。四人桌里風見智彥也在。突然發出聲音的是風見對面坐著的劍道部的前島。被叫的是他左邊的和久井,看起來樣子明顯不對。離開椅子身體往前彎曲,臉埋在桌子邊,以額頭抵著,痛苦得讓雙肩一上一下。“喂,和久井。”

    一邊叫,前島一邊撫著和久井的背。

    “沒事吧,不舒服嗎?喂。”

    千曳老師馬上跑過去。看著和久井的臉。

    “哮喘?”

    說著的同時,把頭轉向趕來的三神老師。

    “這學生有支氣管哮喘的病歷麼?”

    三神老師只是非常慌張,沒辦法回答。

    “正是如此。”

    風見代替他回答道。

    “和久井有哮喘病,一直都是用藥來……”

    說完後,風見指著台上放著的和久井的右手,正握著攜帶用注射器。

    “使用了……注射用藥也不行麼?”

    千曳老師向和久井問道,他只是痛苦地讓雙肩上下抖動,沒辦法回答問題。嘻嘻……發出這樣異常的喘息聲。喘息聲——不,這更像笛聲。

    在教室坐前排的和久井,看到他這樣發作還是第一次。對這一年里出現兩次氣胸的我來說,呼吸的痛苦我可以理解,氣胸和哮喘雖然性質有所不同,但看著都讓我感到呼吸困難……

    千曳老師拿起注射器,做出注射的動作,咻,只發出了這種空氣聲。

    “啊……空的,嗎?”

    靠近和久井的臉,千曳老師又問道。

    “有帶來預備的嗎?”

    在痛苦地喘息的同時,和久井左右搖頭代替回答。“沒有”的意思。

    “叫救護車!”

    千曳老師伸長了手,大聲的命令道。我想起了久保寺老師自殺後,他馬上趕來教室時的情景。

    “三神老師,拜托你,馬上去叫救護車。”

    9

    樓房里原有的電話無法使用,明白這一事實是幾十秒後的事情。聽到急事從廚房趕來的沼田妻子這樣告訴我們。昨晚開始線路狀態就不好,今天下午就完全接不通了——如是說。

    “因為沒辦法打電話,所以連修理工都沒辦法叫來。真是好死不死……”

    還沒等話說完,千曳老師就從上衣的口袋里拿出手機。

    ——但是。

    “不行啊。”

    失望的,或者說是呆然的說道。

    “信號……”

    “沒辦法接通嗎?”

    說著的同時,我向千曳老師方向邁出一步。“信號圈外。”

    “我的電話剛才還可以用。”

    “那麼,快點打。”

    千曳老師老師命令道。

    “可能是因為電話公司不同吧。”

    “我電話放房間里了。”

    “快點去拿!”

    這時——

    “手機的話,我有。”

    “我也是。”

    這麼說的是敕使河原和望月。鳴沉默著,她也和我一樣,放在房間里吧。

    “是麼,拜托了。”

    千曳老師向兩人說道。

    “向119要求救護車,馬上。”

    但是,果然——

    “奇怪,信號明明還有一格,但卻打不通。”

    “我也——不行啊,老師。”

    敕使河原的手機和望月的PHS在這時也一樣用不了。

    說起來,剛才鳴打電話給我時,也是雜音很多,很難聽到聲音。在山里,基本是信號非常差,所以才……?

    其他學生里面,帶著手機和PHS的各有一個。但是,他們的電話果然死接不通……

    在此期間,和久井的哮喘繼續發作,已經沒辦法坐在椅子上,轉而趴在地上的前島拼命地撫摸著他那呼吸困難而喘息的背。

    “不妙啊,雖然還沒出現紫紺,但也不能再繼續耽擱下去。”

    千曳老師嚴肅地說道。

    “用我的車把他帶去醫院吧。”

    說著,他望著臉色蒼白只能站著的三神老師。

    “可以吧?老師。”

    “啊……好,那個,我也跟著。”

    “不,那不行,你必須留著,照顧其他學生。”

    “啊……好,也對。”

    “到醫院後聯絡雙親,等他安定了,我就回來——啊,沼田阿姨,可以拿幾塊毛巾嗎?不讓他體溫降下來可不行。”

    “明白了。”

    回答後,沼田妻子馬上就走出了走廊。

    圍在桌子旁的學生們,以及在遠處看著的學生——誰都一樣,表情被不安和害怕給支配著。女孩子里還有低下頭哭泣的。

    “不要緊的。”

    千曳向大家說道。

    “不要擔心,現在把他帶到醫院的話就不要緊,不會發生什麼意外的。肯定會沒事的,大家可不要自亂陣腳。好嗎?這是因為他以前的老毛病突然發作而已,不是什麼特別的事件。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故。沒必要有多余的不安和害怕。冷靜點,請照三神老師的話做……今晚早點休息——好吧。”

    表情雖然還是很嚴厲,說出的卻是冷靜的話,大半的學生都微妙的點點頭,我們也放心了——

    謊言。

    心里暗自說道。

    當然,現在千曳老師說的話是謊言。”謊言”雖然有點過頭,但是,這只是為了讓大家保持鎮定不要慌亂,不讓大家痛苦而已。

    降臨到班級的災難,並不只是“無法想到的事故”。“六月的死者”中的一個,高林郁夫以前心髒就很弱,但卻不是因為病發作而掉性命的。

    有哮喘病的和久井在參加合宿之前,偶爾忘記確認藥劑的殘留量也是有的,但通常卻想不到會有這種事。本來就緊張和不安,加上偶然像剛才那樣發生這種爭論,使得壓力加大——結果,發作了,即使想叫救護車,偶然會發生打不通的合宿所電話,再加上連手機都無法接通的信號問題。

    這許多的偶然和不幸加在一起,這也就是“某年”的三年三班特異情況的一例而已——這麼想也沒錯吧。借鳴說的話,這個班級“已經接近‘死亡’了”……

    ……終于——

    沼田妻子把毛巾拿來放在和久井身上。敕使河原和我幫手把他搬到房子入口處,千曳老師開的車在玄關停車場附近。是充滿污垢的銀色的改裝車,雖然不知道車種,但可以看得出中相當老的車。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

    雨還是比較小,但夜晚刮起的強風,把周圍森林里的樹葉吹起,這風聲聽起來像悲鳴一樣……

    把和久井放在車後座,我們跑到主座的千曳老師旁邊,與他搭話。

    “那個啊,千曳老師,其實……”

    松永克巳留下來的那盒錄音帶的事情,本想至少也傳達一點的,但時間卻太少了。

    “放心吧,和久井同學一定會沒事的。”

    好像是說給自己聽那樣,千曳老師說道。

    “那個……請小心。”

    “啊,比起這個,你的肺就像定時炸彈一樣,要小心啊。”

    “——是。”

    “我走了,我會盡快回來。”

    千曳老師輕輕的舉起手,把門關上。

    不知什麼時候三神老師站在了我旁邊,我說道“沒事吧”,他臉色蒼白的看著我,回了句“呢”點點頭。

    “不用擔心我……好吧。”

    摸著淋濕的頭發,露出了看起來有點軟弱的微笑。

    “那個……明天的登山,還是終止好點吧。”

    我說道,老師回了句“是啊。”這時,她的臉已經連笑容都消失了。

    10

    送走奔馳而去的千曳老師的車子,在我們打算回去屋子時。

    “原君,有點事。”

    叫停我的是鳴。

    “剛才很謝謝你。”

    聽他這麼一說,我不假思索的“咦?”了一聲。

    “剛才,在食堂被說了很多的時候。”

    “不,也沒什麼……”

    我們站在被小雨吹打著的玄關前說話。玄關燈忽明忽暗……還有點反光,她是以什麼表情望過來的,看得不是很清楚。

    “不止我一個哦,望月和敕使河原也是,那時候……”

    “謝謝。”

    她又重復了一次,鳴又向我這邊跨出一步,靠了近來。

    “待會能來一下嗎?”

    我不假思索的“咦?”了一聲。

    “沒有一個人和我一個房間。”

    參加者中的女學生一共五人,按兩人一房間分配,有一個人多出來,當然,鳴就是那一個。

    “233號室,跟原君房間的反對側,最邊邊。”

    “——可以麼?”

    “我不是說待會再說嗎?我想履行那個諾言。”

    “——嗯。”

    “還有……”

    越過鳴的肩膀,我看到了敕使河原,在入口的門前站著,“哎呀哎呀”地窺視著這邊。

    我不知怎地很慌張,在鳴的話沒說完之前,我說道︰

    “明白了,我明白了。”

    “時間是十點左右,可以麼?”

    “明白了,走吧。”

    “那麼——”

    鳴一個人走回房子里,等了一會,我也跟著走回去了。然後,跟預想一樣,被待在玄關的敕使河原逮住了……

    “呦。”

    被他敲了一下背。

    “成功了啊,原,我聽到了哦,約會的約定。”

    “等等,約會是什麼啊,不是那樣的。”

    “別害羞,我會把它藏在心中的啦。”

    “別這樣,搞些邪惡的推理,她可是有,很認真的東西要談。”

    “認真的,有關你們兩人的今後?”

    敕使河原一臉調佤的樣子,弄得我有點生氣。

    “我生氣了,真的。”

    即使這麼說,也只是舉起兩手“好好”而已一但是!

    在路上,我發覺了,跟他的身體語言和嘴上說的相反,他的眼里一點笑意也沒有。
作者: X_U    時間: 2012-2-3 06:13 PM

Part2 Chapter 15
  August Ⅱ

    1

    把大概情況告訴了同屋的望月後,晚上十點前出了門。

    這時候把手機放到口袋里是因……總覺得……不,不是,只是因為剛才發生在食堂里的事充斥在腦海里。緊急的時候還是拿著走比較好。雖然信號不好,傍晚的時候還是打通過一次鳴的電話。

    走過昏暗的2樓走廊,從202號到223號,沒有踫到任何人。大家都遵守著千曳的囑咐,乖乖地在呆在房間里。

    好容易才走到鳴的房前,從走廊的窗戶看了看外面。

    雨已經停了,風卻依然猛烈。烏雲散開,朦朧的月光從縫隙中傾瀉而下。正因如此,可以清晰的看到周圍森林陰森森的輪廓。

    在森林後面的庭院的角落有一個小平房。也沒有第二棟有那樣的規模。大概是儲藏室吧。

    正這麼想的時候,突然屋子的窗戶亮了。里面有人點了燈。

    是誰呢?不是什麼嚴重的問題——定是沼田夫婦中的一個。是要去拿什麼必要的東西吧。

    我離開窗戶,慢慢地深呼吸了一下後,敲了223號的門。

    過了一會兒鳴開了門。夏裝外面披了一件象牙白色的對襟毛衣。顏色比平常的更加慘白。

    毫無笑容地簡短地說了聲“請進”把我讓進了屋。即使在這個不是那麼熱的晚上,空調還是開到了最大。

    “請,隨便坐。”她邊說邊把我領進了客廳。

    我小心翼翼地坐到了窗邊的椅子上。鳴坐在兩張床其中一張的邊上說︰“是misaki的事吧。”並用毫不猶豫的眼神看著我。我默默點點頭。

    她說的“misaki”當然不是26年前的“岬”也不是自己的姓“見崎”,更不是“御先町”的“御先”了。而是四月下旬在夕見之丘市立醫院死了的她的表姐藤岡未。

    “一開始在醫院見到的時候就好奇,為什麼你會坐著電梯去地下二層呢。”為了重新勾起她的回憶,我不斷地發問“那天未死了吧。太平間在地下二層,所以你看到了她的遺體。然後你把那個人偶放到了她身邊。”

    “你覺得奇怪?”

    “嗯,是。”

    “事情有點復雜。”

    鳴說著低下眼。

    “不太想跟人說……”

    “能聽聽嗎?你會告訴我嗎?”

    過了一會,鳴低著頭答道︰“好。”

    2

    “藤岡未雖然是我的表姐,但我們是同年。但是,怎麼說呢,原本不是這樣的。”

    鳴稍微的抬了抬眼,開始娓娓道來。最初還是遮遮掩掩的,我厭煩了體會其中的意思,把頭歪到了一邊。她不顧繼續著。

    “未的媽媽叫mituyo,我的媽媽——霧果的本名叫yukiyo。她們兩個是姐妹,而且是同年。”

    “同年?”我歪著頭,插嘴道。”是雙胞胎嗎?”

    “異卵雙生。原來的姓是天根。據說天根的奶奶沒有結過婚。”

    “夜見之黃昏……”的那個老女人——天根奶奶確實是鳴的外婆。

    “即使是異卵雙生,兩個人還是非常像。在同樣的環境下一起成長,mituyo先結婚了。對方就是藤岡。在食品公司認真工作的員工。yukiyo稍微晚點,跟見崎孝太郎——家父結婚了。父親是白手起家的實業家,很有錢,整天到處飛。可以說跟mituyo的丈夫成鮮明對比。跟藤岡結婚的mituyo先生了孩子。

    “那個孩子就是未?”

    我向鳴確認,她默默地點了點頭,然後接著說︰“然後還有一個人。”

    “咦?”

    “是雙胞胎。”鳴這麼說著又低下了頭。

    “這個也是異卵雙生,但是兩個女孩還是很像的。”

    藤岡未還有個雙胞胎姐妹?

    難道是,那麼可能是——

    “yukiyo比mituyo晚一年懷孕。然而她的孩子沒有能生下來。”

    “你好像說過。”

    “yukiyo特別特別傷心。正是因為這樣,她才瘋的。並且,因為流產,她從此失去了生育能力。”

    “……啊啊。”

    總覺得,在這時就差不多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有了雙胞胎的藤岡家,本來就有經濟上的困難,又要養兩個孩子,所以感到很不安。相對的,見崎家卻需要拯救yukiyo極度失意的心。mituyo同情yukiyo這一點當然也是有的。——所以啊,說到這里,就應該明白,正好需要與供給相平衡。”“需要和供給?”

    “對,你明白的。”

    鳴稍微松了口。

    “藤岡家把雙胞胎中的一個送給了見崎家做了養女。”

    “那麼……”

    “送出去的就是我。兩歲時,我從藤岡鳴變成見崎鳴。雖然對于為什麼被選中的不是未而是我這一點我毫無印象,但是——”

    鳴這個時候稍微停頓了一下,“大概是因為名字的關系吧。”接著又說了起來。

    “名字?”

    “如果是未作為見崎家的養女的話,就變成misaki misaki了。我覺得是因為這樣可笑的理由。”

    從淡粉色的嘴唇中透出的一點微笑,馬上又消失了。

    “就這樣,在我還沒懂事的時候,我就被送到見崎家,成為他們唯一的女兒。對養女這件事毫不知情。所以,以前我一直認為yukiyo只是姨媽,未是跟我很像同年的表姐。雖然知道生日是同一天,但總覺得是很偶然的事,並且覺得不愧是雙胞胎姐妹。小學五年的時候,我知道了真相。天根外婆不小心說溜了嘴。大概是想一輩子對我隱瞞真相。”

    雖然是關于自己的身世,但鳴的口氣很平靜,表情也基本沒什麼變化。——我也不知道我該有什麼樣的反應。只能暫時靜靜地聽著。

    “我對那個人來說基本上是她沒有出生的孩子的替代品。對父親來說同樣如此。比一般人疼愛我。眼楮生病的時候他們也盡心盡力地對我,還特別為我做了義眼。我很感謝他們。但是——”

    ——因為我是那個人的人偶。

    “但是,替代品就是替代品。那個人總是從我這看到本應該生下來的自己孩子的影子。”

    ——雖然是活人,但不是本人。

    “窩在工作室,不停的制作那樣的人偶,大概就是因為內心深處還有種很強烈的對于孩子的思念吧。她並不把我當作是親生的,而我也同樣的,但是在知道真相後,那個人僅僅是養我的母親,而不是親生母親……”

    鳴頓了頓,我見機問道“然後呢?”。

    “你知道了那件事,然後你怎樣?”

    支支吾吾了一陣後,鳴回答道。

    “想見他們。——藤岡母親,還有父親。”

    那個時候,我注意到她的臉紅了。

    “我沒有埋怨他們,責問他們為什麼在我和未中,要把我送給見崎的想法。只是想好好和他們說說話,跟生我的父母聊聊天。但是,就是那個時候,藤岡他們搬家了。那之前我們在鄰近的小學上學,家也離得很近。未轉學後,雖然在一個城市,但是家離得遠了,見面也不容易了。即使這樣我還是把很想見母親的想法告訴了霧果。那個人露出了極其悲傷的表情,接著發了很大的脾氣。”

    “發脾氣,是不想讓你見你的親生母親嗎?”

    “是這樣的。”鳴點點頭,很失望。

    “之前稍微提過吧。雖然那個人,對我的生活和活動都是放任原則,但是唯獨對那件事神經質。”

    “啊……嗯。”

    “就是那件事。我接近藤岡母親的事——因為不安,所以也沒辦法。只是對自己的雙生姐妹特別。讓我帶手機可能也是不安的表現。總是要保持聯系。雖然我理解她的心情,但是……”

    鳴這時候又開始支支吾吾。

    “但是……那期間我還是偷偷地跟未見面。特別是升上中學,彼此的活動範圍更廣了。那時候,她也知道了我們本來是姐妹的事。

    她和我或許都奇怪地堅持著,即使沒有許可仍舊保持聯系。我們同時呆在媽媽的肚子里,從那時起我們就有了羈絆……所以我們是彼此的半身,雖然這是很普遍的說法,但我們就是那麼想的。

    “啊,但是啊,與其說是開心,倒也不是如此。自己的半身在那里,這種不可思議……差不多這樣的感覺是最為強烈的。還有果然,未是在親生父母家長大,我是作為養女離家,而且還在幼時失去了一只眼楮……大概,也許我相對要別扭一點吧。”

    好像是風向改變了,敲得窗戶玻璃啪啪作響。感覺好像有人在外面偷窺一雖然不可能發生這件事——我不自覺地回頭。

    “未是去年春天得的病。”鳴接著說。

    “是腎髒的重病,一生要做人工透析。如果不這樣就要腎髒移植。”

    “腎髒移植……”

    “對,就這樣未從藤岡母親那拿走一個腎。因此,去了東京的大醫院。其實我想把我的腎給她。對吧。雖然是異卵但是也是雙胞胎,大小也一樣,一般會最先考慮移植。移植大人的腎髒給小孩,大小也不一樣,會有難度的吧……

    “但是,好像有十五歲以下的小孩不能作活體移植的規定,所以,不行。不管我說我多想捐出腎髒,即使醫院特別同意了,但是那個人——霧果知道後一定會堅決反對。

    “藤岡未來市立醫院之前,‘在別的醫院接受過大手術’說的就是那個手術——給水野打電話通知這事,他的聲音忽然生疏了,不由得我閉起了眼楮。

    “年初做了手術,結果很成功。但還要繼續觀察,在病情穩定的時候,未轉來這里的醫院。轉院後,也順利恢復。我悄悄地來看他。當然瞞著霧果。我跟未說了好多話,她說鳴的家里有好多人偶,真好,于是我們就做了約定。我讓她看我屋里的人偶的照片。並且問她最喜歡哪個,然後當作出院的禮物送給她。那個就是。”“就是那個你在太平間拿著的那個?”

    “——因為約好了的。”

    鳴慢慢地悲傷地眨著眼楮。

    “我完全沒有想到那時候她突然死了……我想都沒有想過。那之前沒有任何問題,馬上就要出院了。但是,突然就死了。”

    ……對啊。水野也是這麼說的。

    病情突變,連搶救的機會都沒有,藤岡就去世了。那是四月二十七號,星期一——野說過了。“好像只有這一個女兒,所以父母都大失方寸。”

    長時間的疑問被解開了,這是事實,同時相像鳴的內心,就覺得堵得慌——努力不讓淚腺松弛,忍得很辛苦。

    不知不覺得知重大的真相。

    “不是表姐妹,而是原本就是姐妹。”抱著極度的困惑和混亂我確認了那個真相。

    “也就是說實際你和未是直系親屬的關系……”

    “對啊。”

    “也就是說那個時候才那樣?”

    進學校第一天,第一次跟她在學校說話的時候。在0號館的前面,黃玫瑰盛開的花壇前。

    ——還是小心點吧,或許要開始了。

    “所以才說‘或許已經開始了’。”

    “你還記得啊——對。”

    “已經開始了啊。”

    我看著鳴的臉,說。

    “今年的厄運是從四月的那是個時候就已經開始了。”

    “——大概。”

    “為什麼那個時候不說?”

    “我……我……”

    鳴沒有朝這兒看,再慢慢地悲傷地眨著眼楮。

    “我不相信未就因為這樣死了。雖然被問到這像詛咒似的不明不白的死因,但是我還是沒有回答。被問到未的事的時候也只說是表姐。我不想說。”

    我想起來了。

    “五月的死者”櫻木由香里死了後,第二次在畫廊的地下室偶遇鳴的時候,她說的話。

    我一直對她那時說的話半信半疑。

    ——發生了那件事,原五月來學校,那時候雖然是那麼說的,但還是不能百分之百相信。

    “那件事”一定就是四月未死的事。“那麼說的”一定是“或許已經開始了”對我的暗示。

    鳴垂下頭,死死抓著她所坐的床上的床單。我一邊努力的捉摸著她的內心,一邊整理著逐漸清晰的事實,說︰“今年三年三班的厄運跟之前的許多例子一樣是從四月開始的。在醫院死去的藤岡未第一個犧牲者‘四月的死者’。這樣的話,也就是說……”

    拍打著窗戶的強風吹進了我的身體。體溫瞬間下降,後背一股寒氣瞬間游走全身,激起滿身雞皮疙瘩。鳴抬起頭,點點頭表示明白。

    “我也那樣想過。”

    “也就是說?”

    “原君出院後第一次上學是五月初。大家一直覺得是因為那時候教室的桌子和椅子不夠,所以今年‘災厄’的反常地從五月開始。但如果未是‘四月的死者’,那麼大家就誤會了。”

    “對啊。”

    我抱著胸點點頭。

    “也就是說就是這樣的。不管桌子和椅子的數目對不對,其實是從四月——在我來夜見北前,班里已經秘密混入了‘另一個人’……”

    3

    “所以,應該是的。”

    幾秒的沉默後,我謹慎的問道︰

    “我說我難道就是那個人的時候,你斷然說不是。‘放心吧’‘因為原君不是‘死者’。”

    “我說過。”

    “那是因為你知道從四月厄運開始!我四月還不在班里,所以……對吧。”

    “也因為這個。但是最根本的理由不是這個。”

    我預感到鳴會這麼回答。

    “是什麼事?”我又問了一遍︰“什麼理由?”

    “是……”

    剛準備回答,鳴猶豫了。眼神放空,眼楮眨都不眨一下,像人偶一樣一動不動——堅定地從床上站起來,又重新朝向我。然後把左眼的眼罩慢慢摘下來。

    “這個眼楮——”

    空空的眼窩里埋著一個特別的義眼。她用那個“虛空之蒼瞳”看著這邊說。

    “他們跟我說這個‘人偶之眼’是不一樣的。”

    當然,我沒有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但卻有模糊的預感。

    “然後呢?什麼意思?”

    對我進一步的問題,鳴毫不猶豫地這樣回答︰“之前說過。我能看到你們看不到的東西本不可能看到,看不到也可以的,不想看到的東西,這只眼楮統統能看到。”

    “本不可能看到,看不到也可以的……什麼?”

    “大概那是……”

    鳴抬起右手,用手掌遮住不是“人偶之眼”的那只眼楮,“‘死亡的顏色’……”

    吟唱著神秘咒語似的,鳴說道。

    “‘死亡’那邊的東西的顏色,色調。”

    “……”

    “知道嗎?不知道吧?”

    該有怎樣的反應,老實講我也不知道——但是。

    “雖然說了,一般人不會相信。但是,已經全部說了。能聽我說嗎?”

    她這樣說的時候,我馬上狠狠地點頭。然後又重新凝視她朝著這邊的眼楮。真是漂亮的眼楮,但是卻是很空洞的藍色眼眸。

    “我聽著。”我說。

    4

    “一開始什麼是什麼我不知道,所以很困惑也很苦惱。”鳴就這樣脫下遮眼罩’又坐回到床邊。然後依然還是用不變的冷靜的口吻說。

    “空洞的左眼當然已經失去了視力。即使手電的光對著我,我都感覺不到一絲光亮。閉上右眼就什麼都看不到了。四歲的時候做了摘除手術。從懂事就這樣了。雖然霧果為我做了這個‘人偶之眼’,但之後有一段時間也沒有使用。但是……

    “最一開始是什麼來的……好像是父親的親戚去世了,帶我去他的葬禮的時候。大概是小學三年級結束四年級開始的時候。‘要告別了’,放花到棺材里,看到死者的臉的時候,有種特別怪的感覺。應該什麼都看不見的左眼,卻有種看到什麼的感覺。不是什麼形狀,而是顏色。我嚇了一跳。左眼感覺到什麼,特別是第一次的時候。那真的是奇怪的感覺。遮住左眼只用右眼看,卻是非常普通的人的臉。但是與左眼一起看得話,又從那透出很奇妙的顏色。”

    “奇妙?什麼顏色?”我問道。

    “說不清楚。”鳴慢慢地搖頭答道。

    “右眼沒見過的,絕對看不到的顏色。紅色或者是藍色又有點黃色,不能用已命名的顏色表達的顏色,沒有合適的。在這個世上不存在的顏色。”

    “幾種顏料都混合不出來?”

    “不行……”

    “這就是‘死亡的顏色’。”

    “這件事,最初我也不知道。”鳴看著天花板,深深地吐了口氣。

    “我是這跟別人說,但基本沒人認同。也讓醫生檢查過,但是沒有任何異常。如果說可能是幻覺,雖然我也這麼認為過,但是從那以後不斷地看到過這種顏色。並且——”

    鳴從容的把視線移回我這里︰“這幾年越來越清楚。感覺到那個顏色時,就會有‘死亡’出現。”

    “有‘死亡’是指看到死去的人的臉的時候嗎?”

    “曾經踫到交通事故的現場。在撞毀的車的駕駛座中有一個滿臉是血的男人被困,當時已經死了。我在那個人的臉上感到了在葬禮上看到的一樣的顏色。”

    “……”

    “不是只有直接看到的情況。比如,在新聞或者電影或者照片中出現的也有。事故戰爭的現場的。雖然電視或者報紙不多,雜志之類的有屍體的照片刊登。看到那樣東西也會感覺到。”

    “一樣的顏色?”

    “怎麼說呢,程度不同。”

    “然後呢?”

    “清楚感覺到的也有,模糊的也有。說濃淡更好一點。真實的清楚,重傷,重病的病床前感覺到的相對模糊。”

    “不是只有死人啊。”

    “嗯——大概那個人快死的情況也有。快要接近‘死亡’,或者快要被領進‘死亡’的情況也有。所以顏色稍微模糊,更像是色調。天根外婆因為要做癌癥手術住院,因為及早發現,所以得救了。但是當我探病的時候,能看到許多病人透出死的色調。不是什麼預知能力。雖然能看到重傷或這種病的人的顏色,但是那之後是因為事故還是什麼原因死的卻看不到。所以,大概只是能感到這個人身上帶有‘死亡的色調’。”

    “……”

    “去市立醫院看未也不是很高興。有時候還是能感覺到一些事情。但是對未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所以覺得她沒事很安心。但是,突然……”

    鳴很悲傷或者說很悔恨地輕輕地咬了一下下唇。暫時沉默。之後繼續。

    “為什麼這只眼楮能看到這樣的東西呢。很不可思議吧。雖說是‘死亡的顏色’,卻只是人的。對別的動物就什麼都感覺不到。奇怪吧。”

    “……”

    “我也覺得很不可思議,很害怕,討厭得不得了——這樣那樣地想了好多,但是還是不明白。雖然不明白,但也逃避不了,只能接受。就這樣想了。也就是說——都怪人偶的空虛。”

    ——人偶是不真實的。

    確實是,在畫廊的地下室遇到他時,她就這麼說。

    “人偶是不真實的。死也是虛幻的。他們跟我有一樣的左眼,或許也能看到人的‘死亡的顏色’。或許跟我當時做手術時有跟‘死亡’有關系的經歷有關。”

    我聽著她的話有了要偷偷解開這個世界之謎的想法。

    “這樣想著,雖然只能接受,但是這樣的話對誰都無法接受吧。最終我沒有跟未說。不能說。從某個時候開始我就決定在人前把這個特殊的眼楮遮起來。”

    “是嗎?”

    我雖然點著頭,但是還是很理智地想著整件事。到底應該相信鳴說的話有多少是真的。

    我嚴肅地試著問她︰“你見過嗎?死人的靈魂之類的。”

    “沒有。一次也沒有。”鳴嚴肅地回答。

    “所以世人所說的形狀,到處徘徊這種事從來沒有見過。我覺得基本沒有。”

    “靈異照片呢?”當然這是試探性質的問題。

    “這個也沒有。”她毫不動搖地回答。

    “電視上,雜志上介紹的那些照片怎麼看都是贗品或是把戲。但是,所以……”鳴的目光這時候是敏銳的。“所以,二十六年前三年三班的那個照片再一次認真地看了一下。用這只眼楮確認了一下。”

    “嗯,然後呢,那個時候……”

    前天她來了我家,看我母親留下的那張照片時,左眼的眼罩是摘掉的。然後對我——顏色呢?我正準備問——沒有看到奇怪的顏色嗎?

    “怎麼樣,那個?”我問。

    “那個照片里的學生夜見山岬有‘死亡的顏色’嗎?”

    “看到了。”她立即回答。

    “看了所謂的靈異照片,第一次感覺到那樣的顏色。所以,一定……”鳴這麼吞吞吐吐,我現在重新想起——我知道我不是死者。

    來到鳴的家里,在三樓的客廳時她說的話。

    自己能確認自己不是死者嗎?我正準備追問時,“因為……”她開始說了“這就能說明吧。”

    鳴又慢慢地從床上站起來,說。

    “這樣即使摘掉眼罩我也看不到神君有‘死亡的顏色’。所以你不是‘另一人’。”

    “同樣的道理,你自己也不是。”

    “嗯。”鳴把摘下的眼罩戴上,點點頭。“這個‘人偶之眼’的不可思議之處我多少也相信……啊啊,但是捫心自問,還是有些半信半疑。現在有時也會懷疑,這只是我自己一廂情願的深信不疑而已。

    “還有,雖然這有可能只是我自己一廂情願的執念,但我剛才說了這不是什麼‘預知能力’對吧。但是,我覺得自己身上也許也有那種東西。如果未來我自己瀕臨‘死亡’,那麼我是能感覺到的,如果應對順利,或許根據情況能夠逃過‘死亡’,所以原君回去的時候擔心我,我說我不要緊。”

    這樣的事確實也有。

    “現在聽到的話,假設都相信——”我一邊站起來一邊說。也沒有雞皮疙瘩了,盡管開著空調,這次反而從頭上冒出了汗來。

    與鳴不到一米的距離,她左右兩只眼楮都死死地盯著這里。背後的窗戶仍然啪啪作響。

    “所以,你說不定已經知道了。”

    “死者”是誰——?

    “用‘人偶之眼’看一下,班里面誰是‘另一個人‘……”

    “在學校我是不會脫掉眼罩的。”

    “三年級,在聽到的傳聞中得知‘詛咒’的真相,新學期開始後還是沒有脫掉它。未變成那樣,原君轉校,櫻木死了,雖然基本已經相信了‘災厄’,但果然……”

    “盡管桌子上有那樣的涂鴉?”

    “死者”是誰——?

    “摘下眼罩,或許會知道誰是‘另一個人’。”

    “雖然知道了,即使知道了,又不知道會遇到什麼事,也不知道怎麼辦。雖然很在乎,但是……”

    確實如此,我從來沒在學校里見過她摘下眼罩的樣子。但是在某個時候摘下不行嗎?”死者”是誰——?解開這個疑問不好嗎?不然不會不甘心嗎?

    “那麼……”說完,我深呼吸了一下。可能因為太緊張了,讓積在肺中的氣吐出去的時候感到有點疼。

    “這之後呢?現在這個時候呢?”

    在從松永克巳在十五年前藏下的那卷錄音帶里得知了那件事,在現在已經不能說“知道了也無能為力”這句話的當下……

    “你知道嗎?能看到嗎?那人來合宿了嗎?”

    對我的連續提問,鳴有點害怕地抖了抖眉。和我同樣地捂著胸口深呼吸,好像有什麼為難的事,目光移到腋下。然後又輕輕地咬著下唇。過了一下,輕輕地點了點頭。

    “‘另一個人’來了。”

    “——果然。”

    我能感覺到有汗從襯衫下面的皮膚滲出來,我注視著鳴的嘴角。

    “——那是?”

    但是,那時——

    房子的門發出巨響,阻礙了我們的對話。是誰在外面敲門的聲音。

    不是敲門,是撞門。

    “什麼?誰?”跟鳴說著的同時,門被推開了。然後看到有人滾進來。

    “啊?”

    我忘了時間和地點,大聲說︰“索妏V 。吭趺戳恕!br />
    5

    索妏V 難佑械閆婀幀br />
    可能是奮力跑來的,呼吸也很急促。因為汗襯衫粘到了皮膚上。頭發上和臉上也都是汗。但是臉色蒼白。表情僵硬起來。沒有焦點的眼神。

    “怎麼了?”

    靠近一點,聽到他喉嚨里發出咕嘟聲。頭哆嗦著搖著。我和鳴交換了一下眼神。對鳴沒帶眼罩的事沒做出任何反應。

    “哦,哦,不好。”

    斷斷續續的氣息,終于發言了。

    “那……那個什麼。冒昧地問你倆問題行嗎?”

    問我們?——奇怪。很明顯奇怪。索妏V 皇擄桑康降資鞘裁礎br />
    “想問一下。”

    索妏V └遺員擼 虼盎咦呷W叩僥喬懊媯 緩蠡贗肺剩骸胺緙茄迥忝僑鮮堵穡俊br />
    “啊?”我毫不猶豫地疑問。鳴也有相似的反應。

    “什麼?突然——”

    “所以,要問啊。認識嗎?風見。是什麼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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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我有種不好的預感︰“三班的,男班長。從前和你有腐緣。”

    “嗯嗯。”索妏V 裘忌胍髯擰!啊 ﹤檳兀恐 婪緙氖侶穡俊br />
    “不可能不知道吧。”

    “是嗎——是吧。”

    “索妏V 愕降自趺戳耍坑齙絞裁戳耍俊br />
    “糟了。”

    “什麼糟了。”

    “可能弄錯了。”

    “弄錯什麼了?”

    “我……我,覺得他一定是‘另一個人’。剛才……”

    “那個人是……”

    風見?

    “是風見。”

    “——難道是?”

    難道是這家伙殺了風見?

    “胡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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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啊,這樣啊。”

    “很奇怪,那家伙。”

    中間索妏V 櫧乃咚底擰br />
    “說起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經常一塊玩的秘密基地,他說忘了。小學五年級的暑假,兩個人騎著自行車想去看海,但在出市外的時候失敗了,他也說‘不太記得了’——所以……”

    “所以?”

    “那個是他的簽名嗎?最初多少有些不自信。但是一直想就覺得有點奇怪了。所以那個人是別人。真正的風見早就死了。現在的風見是春天混入班里的另外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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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並不是這樣。聽了鳴和千曳的解釋,根據我的理解,真貨和贗品,那個是真貨。連自己都意識不到自己是死者。是混入這個世界的。所以小時候的記憶什麼的一點意義都沒有。識別的線索和證據應該得不到。但是……

    大概誰都有像索妏V 檔惱庋誦 焙虻木  院 貝氖錄且淠︰5 恰 br />
    “所以,今天我把那家伙約出來。索妏V 惺比璉嵩諍恚  崳岬廝咚底攀慮樵  br />
    “雖然我們是同屋,但是讓隔壁聽見就不好了。我說我發現在二樓的角落有一個娛樂室,能一塊去看一下嗎?就這樣我把他約到了別的地方。在那,我已經做好了準備。我問他︰你不是真正的風見吧。你是‘另一個人’吧。他惴惴不安,驚慌失措,我就越來越生氣。我覺得奇怪,果然是這家伙。就像之前磁帶里說的如果這家伙死了的話——就是一命換一命,大家就有救了。”

    “所以,你就殺了他?”我壓制著自己上揚的聲音。

    “真的?”

    “爭吵之後就扭打起來。不是想明確地殺了他。啊啊,不對,那時候我也不清楚。就這樣從里面到外面的陽台,不經意間,那家伙就從這里……”

    “掉下去了?”

    “——啊,嗯。”

    “推下去了?”

    “——可能。”

    “就這樣死了?”

    “倒在下面的地上,一動不動。血從頭里涌出。”

    “啊啊。”

    “但是,那時候我突然很害怕。身體不停地顫抖。”索妏V 咀牛 絞洲圩藕顧 傅牟梟 販 br />
    “嗯,然後飛奔出樓道,來到這里。我知道來了見崎的房間,所以最先想到了你們。”

    “那望月呢?”

    “那家伙不靠譜。”

    “——即使問了剛才的問題。他也不知道。”

    “所以,看,那卷磁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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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過松永克巳十五年前殺了同宿的另一個人的事吧。聽說另一個人死了之後那家伙早已經不在了。除了松永本人沒有人記得那個人的存在。所以……”

    “想確認一下?風見君是不是真的是那個‘另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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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還是我弄錯了。對吧,misaki?怎麼辦?”

    我邊想著答案,冷靜下來發現有兩個可能性。

    一個是像索妏V 怠傲硪桓鋈恕輩皇欠緙茄濉  簿褪仁購釉   恕br />
    另一個可能性就是“另一個人”是風見智彥,但是他沒有死。根據之前所說索妏V 閹葡卵秈   遣 腥啡縴欠袼勞觥K裕 埂懊揮興潰 鋅贍塴br />
    “咦?”

    “從二樓掉下去,不是一定會死。有可能是失去了意識,但是還有氣息。”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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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潮濕的風中。在從雲間透出的月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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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在那邊。”索妏V 趕蚰潛摺br />
    “嗯。從這看不到啊。花叢對面。”

    那時我從我的褲兜里拿出手機。準備報警。看到我這一舉動的索妏V 擔骸拔梗Y你準備把你的好朋友出賣給警察嗎?”

    “傻瓜。”一邊回答著,一邊想到那個警察。

    因為水野的事錄口供,之後在學校前面曾遇過一次的年長的刑警。叫大庭。聽說有一個上小學的女兒。“如果有什麼對案件幫助的事的話……”覺得萬一有什麼發現的時候,就把他給的名片上的手機號碼輸入到了手機里。如果是那個人的話,跟他說明情況,他說不定會理解的。我離開索妏V 擼 桿儼Τ雋四歉齪怕搿!   牽 揮薪油 br />
    確認一下手機,只有一個信號。電話沒能接通。

    “原君。”鳴出聲了。她沒有出陽台,在窗戶那邊向這邊看過來。

    她很冷靜,但是用力地搖著頭。然後用不讓索妏V 降納羥那牡母嫖遙骸胺緙皇恰!br />
    “這樣啊。”

    根據她的“人偶之眼”判斷,風見不是。另一個人是除了風見之外的誰呢?

    “索妏V !蔽矣鍥坑駁亟興br />
    “總之先確定一下他是否還活著。如果還有氣息,就應該及時處置……對吧?”

    “嗯。”索妏V 釁蘗Φ鞀卮鸕潰   死父恕M蝗皇 卮瓜巒貳N揖揮鋅 嫘Φ卣庋擔骸罷飪剎皇且蟣 圩隕鋇摹!br />
    “啊啊啊。”

    “快點啊!”

    6

    我們三個人沖出223號室直奔玄關。在跑下樓梯去玄關大庭的途中。突然有種奇妙的預感。

    預感,一種不好的預感……啊啊,不是。冷靜地想想,一定不是那種類似超能力的感覺。

    跡象。——對。感到某種跡象。

    是什麼奇妙的跡象呢。不安的跡象。不好的跡象。冷靜地想想,一定是在下樓時掃視周圍,亂七八糟的原因。

    索妏V 兔己斂揮淘乇枷蛐亍V揮形也揮傻米懍恕br />
    昏暗的大庭。被黑暗吞噬的走廊。在那——

    有一扇開了幾厘米的門。映入眼簾的東西只有那個。

    是食堂的門嗎?

    沒有任何亮光從里面透出來。比走廊還要黑暗。從門縫中看去,在那幽暗的盡頭,感到似乎有什麼。那就是剛才的跡象吧。

    我一個人靠近那扇門,去拉那個閃著微弱的光的門把手。很滑。

    汗?——不是。不是汗。這是……

    離開門把手,攤開手掌仔細凝視。在黑暗中,隱約能看到不是汗。是什麼黑漆漆的東西把手掌弄髒了。這是……

    血?

    是血嗎?如果是的話,為什麼?

    要不返回去追先走了的那兩人?但是不能。想了很多。終于鼓足勇氣推開了門。我走進食堂。黑得幾乎什麼都看不到。我扶著牆,一步,兩步,慢慢前行著。

    “哇。”不知道被誰握住了腳脖子,發出了不同的聲音。

    “哇。什……。”

    什麼?誰?我急忙躲開那里。

    什麼——誰倒在了地板上?多虧了從里面的窗戶透進來的微弱月光,知道了。

    “什……什麼?”

    我發出及其恐懼的聲音。

    “誰?到底怎麼……”

    衣服是夏季學生服。因為穿的是褲子,所以是男生。

    以為是趴著,所以看不到臉。不知道是誰。右手伸向前方。就是那只手絆住了我的腳腕。因為很突然所以特別吃驚。

    “沒事吧?”

    我回到了他的旁邊,手拍拍他的肩膀。

    “喂,沒事吧?在這種地方到底……”他對我的呼叫做出反應。微微地動了一下身體。我握住了他伸出的右手。

    ——跟剛才門把手的觸覺一樣。

    “受傷了嗎?”我問。他痛苦地呻吟著。我扶著他的肩膀想把他扶起來——但是。

    “。……不行。”

    從他嘴里發出像蚊子叫一般的聲音。

    “不行。”

    “你什麼不行。”剛說就注意到他穿著的白襯衣從背到腰都髒了。染滿了血。

    “這……難道是被刺了?”我不由得把臉貼近他細看,黑暗中看到他血跡斑斑的臉。

    “前島君?”

    晚飯後和久井的哮喘發作,奮力拍他背的前島。身材嬌小娃娃臉,其實劍道很強的前島。——大概不會錯。

    “喂,為什麼這樣?”我貼著前島的耳朵說。

    “被誰刺到了?誰……”

    辛苦地低吟著,前島漸漸地斷斷續續的說著。感覺用盡最後一點力氣。

    “去看廚……廚房……”

    “廚房?廚房怎麼了?”

    “去看……管……管理……人……”

    “管理人?”

    我搖著前天的肩膀。

    “沼田?怎麼了?”我接著問。沒有回應。剛才睜著的眼楮閉上了。

    沒有意識了。難道死了?冷靜,沒有確認這個的時間。

    我起身,抵抗著越來越明了的恐怖,邁出了步子。即使沒找到電燈的開關,借著月光,也能看到里面廚房的門。

    ——奇怪啊。那個大爺……

    腦海里再次出現了幾小時前在這個食堂的索妏V  幕啊br />
    ——突然瘋了,殺了自己的孫子的爺爺有的是。

    難道,這種事……

    ——那個大爺不會這麼粗心大意的。

    來到廚房門前,又感到了奇妙的跡象。這次不僅是視覺上的。聽覺,嗅覺。

    什麼啊,聽到有點異樣的聲音。

    是什麼聞到有點異樣的臭味。果然是從門後面傳出來的。

    但是——

    我違背了不能打開這里的門的內心的忠告。手伸向了門把手。

    一伸過去,手掌就感覺到燙。幸好沒有到燒傷的程度。但是,門把手現在驚人的燙。

    這時候或許應該停止進去的想法。但是,我還是繼續轉動了門把手,然後不假思索的踢開了門。

    異樣的聲音,異樣的味道,那一瞬間都知道了——火。

    房間著火了。

    強烈的煙霧和熱氣溢出來。我受不了地向後退。手腕擋住臉,憋著氣。這時——

    我清楚地看到。

    被大火包圍的廚房的中間躺著一個人。頭朝房門。火苗已經在衣服上蔓延,一動不動,或許已經死了。頭和臉都有被刺的傷痕,可能是直接死因,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那就是做完飯肉料理用的鐵扦子。

    火勢很凶猛。雖然手邊有滅火器,但是不是一時半會能撲滅的。我回到前島身邊,大聲叫他︰“喂!”

    “前島!不好了,著火了!喂!快逃啊。否則會被燒死的。”

    7

    前島還活著。聽到我的聲音後微微地動了一下身體。

    我不能把他放在這不管。“振作一點!”我不停的鼓勵他,不管一切地抱起他,奔向走廊。

    廚房的火迅速蔓延到食堂。

    可能多少能遏制火勢蔓延,所以關上了食堂的門。

    “怎麼了原君。”

    從大廳傳來的是鳴的聲音。因為看不到我,所以回來尋找。

    “在這兒……咦?”

    “這是誰?”她不解的問。

    “怎麼了?那個人。”

    “受了重傷。”我喊著回答。

    “而且,廚房著火了!”

    “火……火災?”

    “里面的管理人沼田死了,被人殺死了。一定是因為這個,犯人放的火。”

    說這件事的同時,“對了!”我心中泛起嘀咕。

    那個時候。

    晚上十點我拜訪鳴之前,從走廊的窗戶向外看的那個時候。里面庭院里的儲藏室里有亮光。當時覺得是管理人要拿什麼東西。那是——

    那不會是犯人在殺沼田之後又或是在殺沼田之前事先準備好放火用的燈油吧?

    “那個人,前島。為什麼……他?”

    “倒在食堂。背部被利物刺傷。一定是同一個犯人所為。”

    “傷口深嗎?”

    “出了很多血。”

    鳴也幫忙,兩邊撐著前島向大庭跑去。總算看到玄關的門了。

    “一個人帶著出去嗎?”鳴問。

    “可能。但是不盡早治療的話……”

    “也是。”

    “索妏V 兀糠緙兀俊br />
    “風見沒事。因為下雨,地面很松軟。雖然腳了,但是頭部沒受什麼重傷。”“太好了。”

    “啊,去哪?”

    “必須通知大家著火的事。”

    現在返回二樓。

    危險。火災就不用說了,況且樓里恐怕會有手持利物的犯人。

    “等等,見崎。”我制止了她,但是她已經跑上了樓。本來想追上去的。但是只有不能動的前島一個人在這里。

    在玄關的門廊看到了索妏V 納磧啊D橋員呤欠緙Q劬得渙耍 贍蓯撬呂吹氖焙蟣環鞜檔裊恕︰芐量嗟贗獻龐彝取J執鈐仁購釉 綈蟶稀br />
    “不行,離開這棟樓。”我一下命令,索妏V 涯抗饌斷蛭藝猓骸鞍。俊br />
    “他是誰?前島嗎?misaki,你……”

    “著火了。”我叫著。

    “火從廚房傳出,或是控制不住了。可能是放火。”

    “咦?不會吧?”

    “前島被人襲擊了,受了重傷。”

    “真的?”

    “暫時逃吧。”

    “哦。”

    索妏V 歐緙 冶徘暗海   誦孛爬取2鉸孽琿塹叵蚯巴男÷紛呷br />
    背後一陣巨響。回頭一看,火從食堂那一側的一樓的窗戶里噴射而出。

    尖銳的警報那時響徹整個館內。

    是自動火災感應裝置起作用了嗎?還是有人手動拉響了警報。——不管怎樣,在二樓的大家也會注意到火災的。在火勢還沒有蔓延的時候大家快點……

    雖然很擔心鳴的安危,還是不能扔下重傷的前島。還有一步也不能走的風見,也不能交給索妏V br />
    總之還是先把前島帶到一個不會受火災影響的地方吧。督促索妏V 斕   舛奧U餛詡洌  獾接謝鷦值難 誘藕筒嗝排隼礎br />
    人們都對越來越大不斷擴散的火勢害怕。超過我們,比我們先向大門跑去。他們要不穿著運動裝、T恤或者就是睡衣。穿著拖鞋跑出來的人也有。

    前島的身體突然變沉了。

    “振作一點,加油!”我喊著,但是沒有反應。

    因為火災,發出各種各樣奇怪的聲音。很清楚的聽到是誰的悲鳴。

    從斜上方傳來的。

    抬頭看,發現在二樓的陽台上有人在。比223號房間靠前兩個的房間。火還沒有蔓延到,但是無法走出走廊,在那尋求幫助。

    不是。立刻知道不對。

    能看到兩個人在陽台。

    從背影和發型來看是赤澤泉美。尖叫的也是她。還有一個人……

    “住手!”尖叫的樣子很符合赤澤的形象。

    “什麼?為什麼要這樣……”

    我赫然睜大眼楮。在陽台上還有一個人,是要襲擊赤澤的人。手上拿著刺傷前島的利器。

    “住手!”赤澤大叫。

    “救命啊。”

    襲擊者和被襲擊者都出現在了陽台上。

    就在那時,慘烈的聲音傳人耳朵,同時,在這棟樓里面的一個角落一個炫目的火柱噴射而出。

    ……爆炸?

    是爆炸。

    是廚房用的煤氣。從布局來看應該是液化氣。

    我的視線又回到了二樓陽台。扭打在一起的兩個人紛紛越過欄桿掉了下來。

    “怎麼回事?”

    我移開視線,重新握著前島的手腕說︰“沒事吧?加油!”

    我單膝跪地,抱起他,但是毫無反應。

    “前島?前島君?”叫了幾次之後,測了測他的脈搏。

    “啊,前島……”

    他已經死了。

    8

    比起恐怖,不如說是被徒勞感和無力感所吞噬。我慌張地使勁搖著頭,又想起什麼事——鳴呢?

    快速膨脹的懸念。

    她應該沒事吧。

    焦急地想現在返回去找她。但是不行。玄關已經被旺盛的火焰包圍。

    鳴——

    通知大家有火災之後能順利逃出來吧。出入口不止玄關一個,從別的出入口也行,窗戶也行。應該行吧。

    如果不能,恨死當時沒能阻止她。

    剛才爆炸之後火勢更強了,已經蔓延到全館了。慢慢地越來越糟。說了最後一句“對不起“就離開了前島。

    難以置信的事浮現在我眼前。

    爆炸後從陽台掉下去的兩人從花叢後面從容不迫地出現。

    衣服上又有血,又有泥,又有灰,已經辨認不出原來的顏色。頭發和露著的肌膚也同樣。

    扭打著從二樓掉下來,這家伙沒事。那麼,赤澤呢?死了嗎?還是被殺了?

    拖著一條腿,另一側的肩膀向下,身子部分傾斜。那家伙用自己的力氣朝這里走來。在熊熊火焰的光芒下他的動作像什麼不死者的化身。

    那家伙,直直地向這邊走來。與我只相隔幾米。右手果然拿著什麼利器。紅黑色的臉上一閃而過的雙眸。一瞬間汗淋淋的身上起了雞皮疙瘩。

    在好多小說中看到,電影中也有——但是,在現實中卻沒看到過。

    瘋狂的眼楮。完全失去意識的人的眼楮。

    跟在教室割斷自己喉嚨的保寺老師完全不一樣。那個時候老師的眼楮很空洞,一點像這樣恐怖、凶狠的目光都沒有。

    那個眼楮——我見過。

    一反應過來我見過那樣的眼楮,我就用盡全力逃出這里。因為堅信一定會被襲擊,會被殺。

    我逃了。再次之間,背後傳來一、兩次的悲鳴聲。可能是那家伙襲擊了來不及逃的學生。想到這里,也沒停下腳步回去。因為實在太害怕了。

    穿過前庭。漸漸能看到見面門的影子。胸口有微微的疼痛。忍受不了停下腳步。兩手捂著胸口,跪在了地上。

    疼一下子好了。“饒了我吧。”我嘟囔著站起來。那個時候不由得向後看了一下。

    那家伙——殺人犯拖著一條腿。大概已經離開了吧。已經不會追到這里了吧。對,一定已經……但是。

    那家伙還在。

    雖然距離比剛才遠,但是朝這里的步伐依然沒有停。

    我很著急想趕緊逃,但是地面很泥濘。我非常華麗地摔倒了。我呻吟著,努力站起來。但是,不能馬上使上勁。終于重新站起來,再回頭看,跟對方的距離已經很近了,與此同時,胸口又疼起來。

    啊……逃不了了。

    瞬間絕望了。

    逃不了——逃不了嗎?就這樣在這里,我也會像在廚房被殺的管理人,前島,赤澤一樣。

    “——別過來!”

    勉強發出聲音,弱弱的反抗。

    “別過來,已經……”

    那家伙——瘋狂的殺人犯的步伐沒停止,反而更快。拿著刀的手上下抖動著。火焰更猛烈。滾滾濃煙噴出。

    突然,從旁邊出現一個黑影。

    剛想是什麼?誰?的時候,黑影猛然沖向殺人犯,打掉他手上的刀。然後,殺人犯直接一個跟斗摔倒在地。立在上面的身影……

    “啊?!”

    我瞠目結舌。

    “千曳?!”叫他的時候,已經解決了。

    那影子從沒有動靜的殺人犯上離開。站起來,向這里走來。

    “千曳!”

    他回答了我︰“真危險啊!”一身黑的圖書館管理員說︰“從醫院回來就趕上這個騷動。嚇了一跳,所以過來看一下,看到這個人拿著刀向你……”

    他重新戴起髒了的黑框眼鏡’審視犯人的臉︰“到底是什麼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在廚房沼田被殺了。”“沼田?”

    “對——丈夫的那個……”

    “那麼……”

    “大概那只是個開始。接著也刺傷了前島,然後還放了火……”

    “全都是這個人做的?”

    千曳再一次向殺人犯——沼田太太看去。

    這可能也是今年“災厄”的其中一個。

    “總之先逃吧。”千曳命令我。

    “向門外面逃。快點!”

    “啊……好!”

    “你先走,我處理這個人——沼田太太。”

    “咦?”

    “只是失去意識了。不能就這麼放在這。”

    “但是……”

    “我一個人沒事。你剛才也看見了吧。我可不像外表那自有一套辦法。我現在還要去道場。”

    柔道也好拳法也好都非常有心得——確實跟他的外表不符。

    “那麼,就快走啊。”

    “……”

    “走啊!”

    “好。”

    9

    從逃到門外的人中,我最先看到了是索妏V K孔攀  胖 舸艫目醋攀鸕摹骯毓燃湍罟蕁薄T詼悅嫻拿胖員呤欠緙K詰厴希 絞直乓桓魷恰6鍆房孔乓桓魷牽 蒙磣油ζ鵠礎br />
    “喂……sakaki……”

    索妏V 吹轎椅蘗Φ木倨鷚恢皇幀br />
    “前島呢?”即使被問到,也不能有任何反應。“——不行了?”

    “……”

    “千曳回來了。”

    “——見到了。”我邊回答,邊找著鳴的身影。

    “——得救了!”

    “總之呆在這別動。等消防和急救來吧。”

    怎麼也是場火災。雖然已經逃到離事故現場很遠的地方,但一看就知道事態嚴重。即使沒有現場直接通報,消防隊應該已經有所行動了。

    “逃出來的就只有這些?”

    略略一看,們這邊的除了我只有五個人。至少看不到鳴。

    “見崎呢?”

    “——嗯?啊,不在啊。”索妏V  怖 駁哪幼挪梟 耐販 br />
    “望月那家伙也不在。應該沒事。他們一定是逃到別的地方去了。”

    這樣樂觀的想法我到底還是不能接受。我盯著燃燒夜空的火焰。在那——

    “見崎鳴!”向某個看不到的地方,低低地強烈地呼喊著。在褲兜里找著。手機還在。還沒有摔壞。在通話記錄里找到鳴的電話,按下了撥出鍵。

    拜托了。懷著這樣的心情,把電話放到耳邊。

    傍晚確實打通過一次。所以,再一次,現在只要一次。

    ……接啊。

    拜托,只要一下也好。

    聽到的是“接通中”的聲音。

    第四次,她接了。

    “——原君?”

    雖然有許多雜音,但是沒錯,是鳴的聲音。

    “啊……接通了。”

    “是見崎吧。沒事吧。”

    “原君呢?別人呢。”

    “我們逃到大門這邊了。但是,不是所有人。前島不行了,但是千曳回去幫忙了。犯人是沼田太太……”

    “現在在哪?”我問到了重點問題。

    “正庭。”鳴回答。

    “是像儲藏室建築的附近嗎?”在那兒的話……

    “受傷了嗎?”

    “我沒事。”

    “但是,有點不能動。”

    “咦?”她沒事,但是不能動?——不太明白什麼意思。但是仔細想想先“我去吧。”我說︰“現在就過去。”

    但是“還是別來的好。”鳴這樣回答。喇啦喇啦,雜音蓋過了那個聲音。

    “為什麼?”

    “別來,原君!”

    “那……為什麼?”雜音越來越大,聲音斷斷續續的。我為了不聽漏,把電話緊貼耳朵。

    “我不得不停了。”

    “停止?”

    停止?難道是——

    在腦中模模糊糊的相像,那時一下子具體了。不會是——

    “不會是,見崎……”我提高了聲音,喇啦喇啦……雜音越來越大,我不知道我的話她聽到多少。

    “那你現在跟誰在一塊。”

    “我……”

    “跟誰?見崎?”

    “可能要後悔。所以……”

    她的聲音漸漸消失了。在這個盛夏時節,這場殘酷的災禍的夜晚,幾乎奇跡般地接通的細線就這樣斷了,在那一瞬間——時鐘走過凌晨十二點,已經是八月九號了。

    10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立刻跑去。向通向門東邊的內庭的小路奮力跑去。本來就下雨,再加上火災中的灰塵落下,腳底特別滑,但是一次也沒滑倒,不一會就看到了目的地儲藏室。我想這期間連五分鐘都沒有。

    呼嘯的狂風,附近燃燒的火焰在咆哮。跟這些不一樣,遠處消防車的聲音漸漸清晰。

    我走進儲藏室,搜索著鳴的身影。跟主屋有大概十米的距離,因為風向火隨時會蔓延到這里。但是幸好她沒事。“見崎!”我聲嘶力竭地喊著︰“在哪啊?見崎!”沒有回應。

    我繼續喊著她的名字,尋找著,終于在小屋的北邊找到了她。她一個人背靠小屋的牆壁。

    “啊啊……見崎……”

    襯衫,裙子,頭發,臉,手,腳全是灰。但是跟剛才在電話中所說一般沒有受什麼重傷。

    “見崎?”我喊著,她猛然回頭。但是,馬上又把視線移了回去。

    她視線方向大概四五米的地方,除了她之外有“另一個人”。那個人躺倒在地面上。比鳴身上的灰更多。但是下半身被幾根方材壓住了。

    “因為爆炸的沖擊,方材倒了。”鳴看著那個人說。她左眼的眼罩沒有了。

    “然後那個人就不能動了。”

    “如果不救他的話……”說著然後嘆了口氣。

    鳴默默地搖了搖頭。

    那時我注意到了她手上拿著的東西。那是洋鎬?右手握著的柄被染紅了。“頭”的部分垂在地面上。是放在這附近的道具?還是從這小屋里找到的?

    “不能救!”鳴不看我,繼續喊著。

    “這個人是‘另一個人’。所以……”

    望著跑的時候,我已經有她和“另一個人”在一塊的預感。盡管這樣還是不禁從喉嚨中沖出“咦?”

    “——真的?”

    “顏色——我看到了死的顏色。”

    “那個,現在知道了嗎?”

    “——之前……”

    能聽到有些悲傷的聲音︰“知道了,但是不能說。”特別悲傷的聲音,“但是,但是聽了那卷錄音帶之後想。不能不制止。今天晚上,造成今天晚上這樣糟的局面,已經不能不制止了。如果還不制止的話,大家就……”

    鳴抬起頭,兩手重新握著洋鎬。

    “等一下!”我制止道。我躍到她面前。這個舉動是身體的自然反射。

    我走向躺倒的那個鳴所說的另一個人,確認一下這個人是誰。

    被認為失去知覺的這個人痛苦地呻吟著,同時想兩手托起方材,從底下逃脫。用盡力氣,又重新躺倒在了地上。

    我走近他。走得離他很近,端詳著他呼吸停止的臉。

    對方虛弱的睜開眼楮和我的眼楮四目相交。

    “啊啊……”她的嘴唇動了動︰“恆一君。”

    “對。”我回答。

    “這……”

    難道是,難道是……假的吧。

    我眨了好幾次眼,一再看對方的臉。但是,那果然是,千真萬確是她。

    “這個人就是‘另一個人’?”我搖搖晃晃站起身,向鳴看去。鳴默默地點點頭。

    “這個人……這……這到底……”

    我的心——我的記憶,我的思考崩潰了。

    ——來這條街這麼說來好幾次了。這是我原恆一的獨白。當初,四月我來東京的時候。

    ——小學的時候,確實有兩次三次。中學的時候是第一次,還是……

    不是,還是……?

    ——但是恆一,跟在印度的父親的電話中。

    ——一年半沒見的夜見山是什麼樣的感覺呢?沒怎麼變。

    一年半沒見的夜見山?

    ——為什麼,為,為什麼?

    這是對的,祖父母養的那只九官鳥的。

    ——振作,振作。那個九官鳥,朝氣的聲音。

    ——名字是憐醬。

    憐醬?啊!對!那只鳥的名字就是憐醬。

    ——年齡是,大概是兩歲。前年的秋天,在寵物商店看到了它,沖動之下買的。

    前年秋天,也就是說是一年半之前,我中學一年級的時候。

    ——中學的時候是第一次見面?……不是,還是……

    ——一年半沒見的夜見山。

    一年半之前我……

    ——人死了和葬禮。

    ——葬禮已經很忍耐了。

    這是開始有老年痴呆的祖父的。

    ——理津子很可憐。理津子很可憐。理津子是,憐子也是。

    “是嗎?”幾乎茫然若失的我喃喃自語。”

    原來如此啊。”

    ——老師死的時候也是嗎?

    我想起來了是什麼時候跟千曳有交往的。

    ——是班主任或者副班主任吧。三年三班的成員。

    是三年三班的成員的話,也因為“災厄”死了啊。這樣的話,對,作為“另一個人”回來了。

    “喂,真的嗎?”我再向鳴確認了一遍。還是不能說相信就相信。

    “真的三神老師——憐子就是那個‘另一個人’?”

    11

    “在學校的時候,我是‘三神老師’。明白嗎?”

    我到新學校的前一天晚上,憐子跟我說“在夜見北的心理準備。”

    “其中之一”和“其中之二”半開玩笑的學校的不詳事中,“班里每次的決定都要遵守。”這是其三。現在想想,都和“另一個人”有關的重要守則的提示。

    但是,那時候對我最重要的當然是“其四”——“公私要分明,在學校內,絕對不可以叫憐子”。

    這當然說服了我。

    十五年前死去的母親原理津子(原姓︰三神)她的比她小十一歲的妹妹,也是我的阿姨三神憐子,是我即將轉入學校的老師。而且是我的副班主任。

    所以專門提醒我“夜見北的準備之四。”憐子也一樣。在學校絕對不會叫我“恆一君”最多叫我“插班生原君”。

    更別說班主任保寺老師,班里的同學大多都知道當初的事實。所以,六月商量好新對策,決定把我和鳴兩個人當作不存在的人。久保寺老師對他們這樣說。

    ——大家都好好地遵守著班里的每一個決定。三神老師立場尷尬,跟我說“盡量”。

    三神老師尷尬的立場是在學校要把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的外甥當作不存在的人對待。

    這之前,望月優矢來到古池町,在祖父母家附近徘徊,對這件事——也有些擔心。

    ——因為我們在隔壁街,所以——

    有時候偶遇我,望月語無倫次地辯解道。他擔心的對象不是因為住院所以休學的我們。是為了看和我一樣,接連幾天沒有來學校的三神老師。這是那時候他的第一目的。

    憐子從東京的美術大學畢業,回到夜見山的老家,在上過的學校擔任美術老師。一邊這樣一邊從家里搬出來在“又是工作室又是寢室”的畫室里制作自己的繪本。

    這期間的四個月,我摸索著跟她的關系。

    櫻木由佳利死後,鳴接著沒來上學。我想知道她為什麼這樣。那時候我想拜托憐子讓我看班里的名簿。

    但是,我沒有直接說我想看班級名簿,也沒有直接詢問學校的不對勁和心中的疑問。我想這樣的話可能會拉遠我們之間的距離。

    ——就這樣應該有微妙的心理情況。

    望月確實是那樣說的。

    “原君。”

    被壓在方材下不能動的憐子和兩手緊握洋鎬的鳴。我在兩個人中間。

    鳴堅定地說︰“你要想清楚,原君。”

    “你想想清楚,在這個學校,別的班有副班主任嗎?”

    “咦?這個……”

    “沒有!”鳴果斷地說。

    “這是為什麼,大家都沒有留意。像是理所當然的事被接受了。我起初也這麼認為,但是,很奇怪吧。學校里只有三年三班有副班主任。”

    “……”

    “三神老師一定是在前年她擔任三班班主任那年死的。第二個學期,之前那個叫佐久間的男生放棄擔任‘不存在之人’的角色,厄運就開始了。美術部也是一直到今年春天都是處在活動停止的狀態。真正的理由一定是之前的三神老師死了。”

    一定是今年四月作為“另一個人”復活了。

    我努力的捫心自問。

    但是從這個現象中被改變調整的記憶中恢復,恐怕我也不是這個世界的一員。可能的是只有從把握的僅有的幾個客觀事實中推斷真相。

    我來到夜見山,是升入初中的第一次,或許不是。其實是一年半前,初中一年級的秋天。我曾經來過。

    那也就是說前年憐子已經死了。為了通宵參加那個告別式。

    ——要忍耐葬禮。

    祖父的話的意思也清楚了。

    ——理津子可憐。可憐啊。理津子可憐,憐子也可憐。

    十五年前,長女理津子去世就很悲傷了。在渾濁的記憶中,前年因為次女也死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痛和十五年前的悲痛混在了一起。因為前年秋天突然失去憐子,悲痛欲絕的祖父母去寵物店買了那只九官鳥回來。然後給那只鳥取名為憐子的“憐”。

    不久之後,那只鳥學會了人話中的“為什麼”或者說是祖母向死了的女兒拋出的疑問。“為什麼?為什麼死了?為什麼,憐子?”憐學會了這句話“為什麼”。

    ——振作,打起精神!

    這句話也同樣。祖母鼓勵悲痛欲絕的祖父時說的話。果然這句話也讓憐學會了。

    ——振作,打起精神。

    “今年的‘災厄’其實是從四月開始的,桌子的數量足以證明。”

    鳴一邊放下手里的洋鎬,一邊說著︰“桌子確實是從新學期開始少一張。但是不是教室的桌子,而是老師辦公室的桌子。”

    “啊啊。”

    “喂,你們在說什麼?”三神老師——憐子問。

    “這怎麼可能,恆一君,我怎麼可能……”

    憐子兩肘托起下巴,看著我。從那被灰和泥弄髒的臉龐,有母親容顏的縮影的臉龐,特別扭曲。可能因為肉體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打擊。

    “原君。”鳴說著,再次拿起洋鎬向這里逼近。

    “別過去。”

    “見崎……”

    我阻止了她,然後看到了倒在身後的憐子混亂膽怯的目光。

    然後——

    “不行!”我從鳴的手里奪過洋鎬。

    它的柄有六七十厘米長,是中型的。沉甸甸的。鐵制的頭,兩端是尖的,格外銳利。這樣的重量和銳度,足以使人致命。

    “不行,你這樣——”

    “但是,原君,如果這樣下去……”

    “我知道。”我清楚知道這個洋鎬重要性。

    “我知道,我會做的。”

    聽到憐子短暫的悲鳴。我慢慢地逼近她,兩手拿著從鳴手里奪下的洋鎬。

    “恆,恆一君。等等。要干什麼?”

    不敢相信的臉微微地搖著頭。

    “把‘死亡’還給‘死者’。”我忍著心如刀割的疼跟她說。

    “這是唯一停止災禍的方法。是十五年前跟憐子同年的松永教的。”

    “你在說什麼。停止這種愚蠢的方法。停下!”

    “對不起,憐子。”

    我用盡全身力氣揮起洋鎬。

    這麼做。

    但是正準備將揮起的洋鎬插人躺在地上的憐子的心髒時。突然有種恐懼不安和巨大的懸念降臨。

    行嗎?

    這樣行嗎?

    憐子是今年的“另一個人”的證據只有一個。只不過是憑著鳴能看到死亡顏色的判斷以及根據一些狀況推測的。也不能否定我對關于憐子的記憶。但是——

    行嗎?

    相信這些,就這樣把死還給憐子,這樣真的行嗎?

    如果這全是鳴的錯覺。能看到“死亡的顏色”原來只是鳴的妄想怎麼辦?

    人的記憶當然會被改變被篡改被調整,隨著時間模糊消失。那個夜見山的現實。只有見崎鳴一個人能看到的東西她所說的真相毫無批判的接受真的可以嗎?

    根據這些,現在采取行動真的可以嗎?

    席卷而來的不安和懸念還有糾葛——讓我停了手。

    在繼續燃燒的主樓上,又傳來一陣轟響。樓的骨架被燒毀了,終于,房頂掉下來了。隨著彌漫的濃煙大量的火星落到我的身邊。

    在這樣繼續燒下去,這個地方恐怕也會有危險。

    所以,沒有猶豫的時間了。

    行嗎?

    這樣真的行嗎?

    我繼續問自己,我看向鳴那里。

    她站在那一動不動——直盯著我看。冷靜的右眼和空洞的左眼堅信不移地看著我。只是露出非常悲傷的顏色。

    嘴唇微微動了動,雖然聽不到聲音但是從嘴唇的動作可以看出說的是“相信我。”

    我深呼吸,睜開眼楮,重新看著憐子。非常混亂,害怕,絕望的她的臉,還是透出我母親的影子。

    我要相信鳴。

    相信鳴。

    我咬牙決定相信鳴。

    不是“要信鳴。”那就是“想相信鳴。”但是這樣行嗎?——這樣行!

    我不再猶豫,揮起洋鎬。

    憐子悲鳴著“不要!”

    “再見,憐子。”

    使盡渾身力氣把洋鎬刺進憐子的身體,穿過肉,直到心髒。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歷。

    我離開刺進憐子背里的洋鎬,捂著胸口倒在那里。我感到呼吸越來越困難,漸漸地意識薄弱,感到一陣熱淚涌出。當然不只是疼痛和呼吸困難。

作者: X_U    時間: 2012-2-3 06:15 PM

Part2 Outroduction
一九九八年八月九日凌晨趕來的消防隊的滅火活動基本沒用,關谷紀念堂基本已經被燒盡。在現場共找到六具屍體︰

    沼田謙作一管理人。館內廚房。

    前島學——男學生。前庭。

    赤澤泉美一女學生。前庭。

    米村茂樹——男學生。前庭。

    杉浦多佳子——女學生。館內,東側221室(與赤澤同宿)可能性大。

    中尾順平——男學生。館內。東側。二樓走廊。

    根據解剖,沒有人在此次火災中被燒死。管理人沼田先生是被鐵扦子扎中頸部致死。那五個學生中,前島,米村,杉浦,中尾四人是被利器刺傷,失血過多致死。赤澤是從二樓墜落,頸部骨折而死。

    根據各種情況和目擊者所說,犯人是沼田謙作的妻子峰子。

    峰子殺死丈夫沼田先生之後,在廚房灑滿燈油,然後縱火。

    但是她被千曳逮捕,交給警方前,據說已經咬舌自盡。

    那個夜晚為什麼沼田峰子要犯下一連串罪行。盡管她的精神異常,但根本動機已無從得知。

    *

    八月八日晚飯時,哮喘發作的和久井被千曳用車載往醫院進行治療。

    風見除右腳腕骨折外也沒受什麼嚴重的傷。墜樓時的撞擊導致頭部多少有些出血。但是沒有發現頭部出現任何異常。

    *

    我——原恆一感到劇痛的原因,還是那個自然氣胸發作,較之過去兩次的經驗,這次可以說是相當嚴重。雖然當時沒有完全喪失意識,但到達醫院接受治療之前一直持續著令人窒息般的劇痛……所以,說實話,那之後發生了什麼,自己如何被救,幾乎都沒有什麼印象。

    不管怎樣。

    病情得到控制,多少可以冷靜下來了,我在夕見丘的同一家市立醫院,在那間在幾個月前也住過的病房里光榮入院了。

    趕來的祖母正在跟主治醫談話,討論要不要接受外科手術。為了不再發作,這樣做比較好。

    根據綜合判斷,聯系了在印度毫不知情的父親,經過他的同意,兩天後做手術。

    跟以前不同,今天是肺的手術。在身體上開幾個大約一厘米的小口,導人內視鏡等專用器具,然後在體外操作。與開胸手術比起來,這樣做讓患者負擔小得多。

    結果手術非常成功。康復也很快——周後就可以出院了。

    *

    鳴和望月兩個人來看我是在我出院三天之後的8月15日。他們沒有特定意思,但是這天是這個國家戰爭結束的日子。

    “——即使!”望月說︰“為什麼沼田太太突然瘋了呢,晚飯時還好好的。”

    那天晚上的事件成為了談話的主題。

    望月那個時候一得知火災的消息,就立刻從樓的西側逃出。

    “本人死了,警察這麼說。”

    前幾天,我在夜見山署的大庭接受刑事訪問。我知道事情的詳細原委也是在那天。

    “那個人是咬舌自盡的。”

    “雖然實際上這樣不會徹底死亡。”

    “但是咬下的舌頭堵塞氣管導致窒息而死。沼田也是這樣的。”

    “‘八月的死者’有七個人。”

    “將沼田夫婦算進去了。”

    “根據千曳的調查沼田夫婦其實是高林君的外婆外公。”

    “咦?高林?”

    六月心髒病發死去的高林郁夫。

    “外公外婆算是直系親屬吧。其實他們在範圍內。還有,沼田夫婦當那里的管理員是十年前的事,十五年前是別人。”

    “當然這只是巧合。”鳴說。

    “是誰的意識介入了的想法是錯的。”

    “千曳這麼說的。”

    “千曳的話也會這麼說吧。”

    “但是——”望月又說。

    “原君你能平安康復真好,我聽說你要做手術,我很擔心。”

    “但是,想到今年的‘災厄’,還以為是手術失敗之類的呢。”

    “真是好少年。但是沒事。‘災厄’也停止了。”

    “是嗎?”

    望月疑惑地看著我和鳴。“見崎也是這麼說的,但是——”

    “那晚的火災,我想‘另一個人’已經死了。”

    “見崎也是這麼說的。但是真的嗎?”

    望月眨巴著眼楮。

    “那天晚上死了的那五個學生中是誰呢——沒有吧。根據松永的錄音,‘另一個人’死了的話,那個人就應該不存在了啊。”

    “那是誰呢,我們想不出來的那個人在那夜之前就存在的。”為了緩和悲愴的氣氛,我說。

    “那次合宿有多少人?”望月問……

    “嗯……十四個。如果包含千曳先生的話是十五人。”

    “一定是十六人。誰也不記得了。”

    除了參與了她的死的我和鳴之外。

    無論是望月、索妏V 蛘呤喬罰  膊患塹媚歉鋈說拇嬖諏恕U飧鏊腦驢 跡 懈黿腥窳 擁拿朗趵鮮Υ嬖詮>帽K濾懶酥 蟺H巍按 嘀魅巍薄br />
    手術前一天,我出了病房,用走廊里的公用電話給鳴家打了電話。

    “大家都不記得了。三神老師的事。”鳴告訴我︰“三神老師是前年秋天死的。”

    “前年秋天……”

    “對,佐久間放棄‘不存在之人’的身份,是暑假結束,十月份入學的一個學生死了之後三神老師就死了。在夜見山河溺水而亡。”

    “夜見山河……”

    “十月末下大雨,河里的水漲起來,在河的下游發現了老師的屍體。”

    “……”

    “我還沒有想起來,但是實際上是這樣的。前年與厄運有關的人不是七個人,而是八個人。所以,大家的記憶恢復了。關于三神憐子的記載在班級名簿上消除了。”“那麼,果然……”

    可以說“另一個人”就是憐子。

    “久保寺老師死後,代理班主任是千曳。兼任第二圖書室的管理員。那個合宿計劃也由千曳帶領。”

    “美術部呢?”我突然問。

    “四月開始恢復活動的美術部現在怎麼樣了呢?”

    “三神老師死了,共同出任顧問的老師明年要調職,這是事實。新赴任的美術老師暫停美術部活動。那個老師會從春天開始擔任顧問。”

    “這樣啊。”

    趕來的祖母說︰“憐子把恆一當作自己的孩子看待。”

    憐子的工作室怎麼樣了?

    至少她作為活的死者在那條街生活了至少四個月。那些痕跡,她那些做得不對的事情肯定也消失無蹤了。

    “雖然盂蘭盆節已經過了,出了院去為憐子掃一下墓吧。”

    祖母說︰“如果恆一也一起的話,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

    望月留下鳴先回去了。臨走前嘟囔道︰“啊,對了!”然後從包里拿出一些東西。”這個準備交給你一直帶著。見崎也有,等我再沖好之後給你。”

    是那天在到了大門口照的紀念照。

    “喂,見崎,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等望月走了,我問了鳴我住院時一直想問的問題。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三神憐子是‘另一個人’的?”

    “什麼時候呢?”

    “我忘了。”鳴說。

    “說什麼呢?”我嚴肅地問。

    鳴把手移到了左眼的眼罩上,說︰“不能跟原君說。三神老師跟你死去的母親太像了。看到以前的畢業相冊,是個特別的人。對原君來說三神——憐子。”

    “啊!但是——”

    “但是?——但是,對,找到之前的磁帶,知道有阻止今年‘災厄’的方法。”

    所以,對,她一定很苦惱。

    把“死亡”還給“另一個人”就能阻止“災厄”。那另一個人是誰呢?自己全能看到——那麼怎樣是好呢?應該怎麼辦呢?

    為了進一步確認自己的想法,所以她親自聽了松永的磁帶。在此之前,看了二十六年前的三年三班的合照,確認了夜見山岬“死亡的顏色”。一個人想一個人判斷,想一個人結束這一切。

    “這之前,從醫院里打來電話。”我稍稍轉移了話題。

    “一開始試著給你打電話,但是完全無法接通。”

    “啊啊。那是因為之後我把它扔到河里了。”鳴說。

    “我對我母親——霧果說在火災中丟了。”

    “扔了?為什麼?”

    “覺得方便。沒必要跟人時刻保持聯系吧。”

    淺淺微笑著的見崎鳴還是最初四月末在病房電梯上踫到的那個見崎鳴。

    “但是,還是得馬上有個新的。”

    “有了新的,能偶爾給你打電話嗎?”

    “如果是偶爾,可以。”鳴笑著回答。

    準備說什麼時候一起去東京的美術館逛逛,但是還是咽了回去。

    什麼時候,是離現在多遠的未�br />
    什麼時候,什麼時候一定會再遇到鳴。

    明年的春天我就要離開這個城市了。

    即使現在不相約好,即使現在感到的這種聯系在哪切斷,總有機會,一定會再見。

    *

    那之後,我們一塊看了望月給的照片。

    有兩張一張是望月照的。另一張是索妏V 盞摹br />
    照片的右下角顯示著照片的日期。

    “關谷紀念館”的門柱在中間,第一張照片從右到左依次是我,鳴,風見和索妏V 褂腥窶鮮Α5詼旁蚴淺帳購釉  錄尤搿br />
    “憐子也被照進來了吧。”我盯著這兩張照片,向鳴確認。

    “望月看不到吧。”

    “嗯。”她點頭。

    “顏色呢?”我問。

    “看到憐子的顏色是什麼?”鳴摘下左眼眼罩,回答道︰“‘死亡的顏色,。”

    “是嗎?”

    我從床上慢慢站起來,稍稍開了病房的窗戶。雖然外面漸漸放晴,但是吹進來的風比我相像的要冷。

    “我們也會慢慢忘記的。”我對著鳴說。

    “當然合宿那晚的事,四月以來發生的事,三神憐子的事,所有事都會像望月他們一樣。”

    我就是用這只手把死還給了她。

    “像十五年前松永那樣,把現在記得的真相寫下來。像那卷磁帶一樣,只是重要的部分消失了。”

    “可能這樣吧。”

    鳴把眼罩帶回去。默默地微微點點頭。然後問我︰“這麼不想忘記嗎?想一直記著嗎?”

    “——怎麼樣?”

    也有“還是忘了的好”的想法。現在在胸口深處,還是殘留著手術的傷痛和別的傷痛,這些可能會完全消失,但是……

    我慢慢的走向窗前,手里拿著那兩張照片。再一次將視線落在照片上,一個人相像。

    幾天後幾個月後或者幾年後。不知什麼時候我把關于今年另一個人的所有事都忘了。

    那個時候。我會在照片的空白處看到什麼?會感到什麼?

    風又吹進來,吹散了我的頭發。果然還是比我相像中的冷。

    盛夏的最後一絲風。我十五歲的夏天也該和突然流進我心中的句子一起結束。
作者: X_U    時間: 2012-2-3 06:16 PM

Part2 後記
開始寫這本書是從2006年的春天。在《野性時代》同年七月刊開始連載,到完結接近三年。

    這期間,可以說跟年齡相應。公私上都發生了許多不喜不悲的變動,動不動就耗費氣力。但是在這當中,在夜見山這個虛構的城市里發生的故仍然保持著不變的緊張——跟恆一啊鳴啊這些住在這個城市里的年輕朋友分別頓感失落。

    連載完後,今年七月下旬到八月準備動畫化。我也準備在《Another》中過一個跟小說高潮里他們的暑假一樣的夏天。難忘的夏天。

    《Another》這個名字從我非常喜愛的兩個電影——Thomas原作,Robert導演的《召喚罪惡的少年》(原名︰“the other”)中截取出來的名字。我想寫和“the other”和“the others”同類型的小說。

    想成為“the other”和“the other”從分類上來說,《Another》是恐怖小說。只是我覺得“the other”和“the others”是這樣的,《Another》也算推理小說。

    以下是對未讀者的啟發。這本書大致分為兩個部分,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要注意四個解開謎底的關鍵詞特別是第四個“誰”。可能大多數讀者根據表面行動回答。請注意——

    感謝長期以來受到建川書店編者的照顧。《野性時代》的理人編輯——金子亞規子,青山真優,足立雄——對擔任單行本前記的金子和連載開始時的總編堀內表示感謝。感謝大家。

    然後對數十年擔任編輯的為這次《Another》發行不遺余力的三浦玲香表示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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