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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庚新 -【宋時行】《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afox1    時間: 2012-6-26 07:58 PM     標題: 庚新 -【宋時行】《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舞闕樓影 於 2013-5-29 09:46 PM 編輯

小說書名 】:宋時行

【作者簡介】:庚新,男,河南 - 鄭州

【內容簡介】:

    宣和六年,來到東京汴梁城!
    距離靖康之恥尚有兩年,玉尹站在五丈河畔,茫然不知所措。
    東京夢華,真邪?幻邪?
    大廈將傾前的醉生夢死,市井之中繁花似錦……
    玉尹在這個即將崩毀的世界里,蹣跚而行。驀然回首時,卻發現在不經意間,歷史已發生了改變。
    一個嶄新的時代,悄然拉開序幕!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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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fox1    時間: 2012-6-26 07:58 P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一章 玉小乙(上)

    二月二日清晨,隨著大相國寺的晨鐘敲響,春風拂過,止住了三天不斷的連綿細雨。

    天空如洗,萬里碧藍。

    紅日閃出,金光遍地。

    輝煌艷麗,繁花似錦的開封府,重又還回人間。護龍河綠波蕩漾,戲弄著兩岸楊柳裊裊倒影;汴河、蔡河、五丈河、金水河在這一刻,全都甦醒了。

    從宣德門到南熏門,長達十里,寬二百二十步的御街,人流如潮。

    兩側兩條寬為五丈的帶狀河,玉石砌岸,晶瑩生輝。

    河兩岸,栽種著桃李梨杏,奇葩競放,紅白相間。

    紅得似火,白的似雪,桃紅杏白,分外妖嬈……

    玉尹站在宣和六年的御街河岸,身後有一株萬花紛繁的梨樹。他看著御街上往來川流不息的行人,臉上卻透出了一種極為茫然的表情。

    這裡是開封府!

    宣和六年的開封府……

    玉尹是他這一世的名字,他的靈魂,卻來自九百年後的未來。身高八尺,體態勻稱。外表看去,並非特別強壯,曲線顯得極為柔和。但是在這柔和的曲線下,卻蘊含驚人力量……重生後,玉尹發現他的身體和力量,與前世有天壤之別。至少在這個時代,足以稱為猛士。

    前世,他出生於一個古樂世家。

    父親師從琴學大師顧梅羹,甚得蜀山琴派三昧。玉尹家學淵源,而且樂感極強,很小便得到父親的真傳,精通古典樂器,尤其是古琴和二胡,更被人稱之為雙絕。

    然而,未來的世界,西風東漸,西學東漸。

    無數傳統被拋棄,包括古典音樂,幾乎無人問津。即便是有學習的,也大都是出於功利目的。玉尹前世生活的時代,卻讓他總有一種格格不入的感受。後來,父母因意外故去,令玉尹的生活一下子發生了巨大的改變。他不得不拋棄他從小所深愛的雅樂,為生存奔波。

    但內心中,卻從未放棄過自己的理想。

    玉尹最大的願望,就是成為一個真正的雅樂大師,為振興古典音樂而奮鬥。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玉尹終究未能完成他的夢想,反而在二十六歲的時候,因一次車禍喪生。

    沒想到,他的身體死亡了,靈魂卻穿越九百年,來到了公元1124年的開封府。玉尹是他而今的名字,年22歲,正是好年紀。家有薄產,也算得上是生活無憂。不過,那死鬼玉尹的名聲卻不算太好,是這開封府有名的潑皮閒漢。倒也不是橫行霸道,欺男霸女之流的惡人,但好勇鬥狠,倒是出了名的……十天前,玉尹在一次衝突當中被人打死,卻成就了而今的玉尹。當然了,這件事情也只有玉尹一人知曉。

    公元1124年,是宣和六年,也是保大四年,更是金天會二年。

    雅樂樂譜,記載繁雜。

    若不精通歷史和古文,很難瞭解其中真意。而於古琴而言,宋無疑是一個極為重要的時期。在這個時期,琴樂產生了各種流派,並在明清達到巔峰。所以,玉尹對宋史也很瞭解。對於這個中國歷史上最為繁華風雅的時代,有著太多可以緬懷的東西,也有太多的屈辱和悲哀。

    宣和六年,徽宗當政。

    兩年後,金國入侵,徽宗禪讓皇位,交由欽宗,更改年號為『靖康』……

    靖康,一個漢人歷史上屈辱和灰暗的時代。

    玉尹很清楚這個時代的發展軌跡,卻又對此無可奈何。他沒有功名,也難以科舉,更不要說去改變那即將到來的屈辱時代。他沒有這個能力,也沒有那種威望。他玉尹而今,就是一個開封府裡不起眼的閒漢。於這個時代而言,他就是一個不起眼,更不為人知的小人物。

    每每想及這些,玉尹就感到無奈。

    站在河岸上,看著五丈河中往來不絕的舟船,玉尹心裡頓時生出一種莫名感懷。

    這天,就要變了!

    老天爺讓我重生在這個時代,究竟又是什麼目的?

    「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銷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櫥,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遠處,一艘畫舫緩緩行來。

    從畫舫中傳來裊裊琴聲,並伴隨著悅耳歌聲,在五丈河上空悠悠迴盪。

    玉尹愕然抬頭,遙望畫舫。

    這是易安居士的《醉花陰》,也是他前生頗為喜歡的一闕詩詞。沒想到會在這裡聽到,倒是頗有些意外之喜。玉尹是個極喜歡雅樂的人,前世曾立志,想要把宋詞的詞牌樂律恢復,然則卻一直沒有成功。

    而今,親耳聽聞古人吟唱,確是別有滋味。

    「聞李娘子詞,總使人拍案叫絕……比之清真居士那『莫將清淚滴花枝,恐花也,如人瘦』,卻更見高明。德甫好運氣,竟得才女所鍾。」

    就在玉尹沉浸在歌聲中時,忽然聽到身邊有人說話。

    扭頭看去,卻見兩個學士模樣的男子,站在不遠處交談。一個身材欣長,面容清瘦,神情飄逸。身穿藍色寬袍博帶,頭上還帶著一頂高統尖頂學士帽;而另一個身材稍矮,面容紅潤,氣度沉穩,身著白色寬袍博帶,頭戴學士方巾。兩人氣質非凡,不時發出爽朗笑聲。

    李娘子,便是李清照。

    此時的李清照,應該還沒有易安居士的別名,故而更多人稱她『李娘子』。

    聽他二人口吻,卻是和李清照認識。

    因其所言『德甫』,便是李清照的丈夫,趙明誠表字。這麼直呼表字,顯然和趙明誠的關係不錯。而看他們的打扮,似乎是太學生。趙明誠也是太學生出身,前兩年才外放緇州知州,也算是開封府的名人。

    至於他們說的清真居士,就是早兩年亡故的北宋詞人,周邦彥。

    玉尹有些詫異的看了兩人一眼,突然接口道:「李娘子這首《醉花陰》甚好,只可惜琴師學藝不。『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一句,右手當托一弦,左手落指吟。偏他右手擎弦,令曲調激昂,少幾分婉約。」

    『托』、『擎』,包括落指吟,都是古琴演奏的指法名稱。

    兩個太學生聞聽,頓時露出詫異之色,回頭看來。

    不過,見玉尹打扮,卻不由得微微一蹙眉。但旋即撫掌稱讚,「大官人卻是好耳力。」

    與太學生打扮裝束不同,玉尹衣著,卻是正經的市井裝束。

    不過與普通市井中人又有些區別,衣著透著幾分華美。似這樣的裝束,大都是身無功名,卻又小有家產的市井中人裝束。由於雙方很陌生,所以言語間也非常客氣,稱呼一聲『大官人』,卻有些抬高了玉尹。

    北宋,是一個文風極為鼎盛的時代。

    風雅而精緻,是這個時代的特徵。市井中人懂得詩詞歌賦者,並不在少數。若有人吟誦詩詞,會有不少人在一旁聆聽欣賞。如果感覺作的好,便鼓掌喝彩;若感覺作的不好,也不會有人嘲笑,會微笑散去。

    這是一個對文人雅士極為寬容的時代,所以兩個太學生倒沒有感覺突兀。

    而且,玉尹說得也沒錯。

    醉花陰這詞的格律,對指法極為講究。

    但如果沒有幾分功底,還真不太容易聽出這其中的錯誤。

    藍衫文士笑道:「看那畫舫,不過是普通人家,如何請得好樂師?」

    玉尹笑了笑,而後朝兩人拱手,轉身準備離去。

    但那白裳文士卻快走幾步,攔住了玉尹的去路,「大官人好耳力,若非方才提起,我險些忽視。在下陳東,此李逸風,未請教大官人高姓大名。」

    「小底玉尹。」

    玉尹?

    陳東和李逸風,不由得撫掌大笑,連聲稱讚好名字。

    玉尹卻不知道,他這名字有什麼好。只是這兩個太學生說好,那必是有些說法。事實上,玉尹本是春秋戰國時期楚國的掌璽官名。卻不知玉尹的老爹,如何為他起了這麼一個名字。至少在陳東和李逸風看來,能起這麼一個名字,家世想來也不會太差,竟生了幾分結交之心。

    可自家人知自家事。

    如果談論樂律,玉尹倒是不懼。

    可是和太學生一處說話,難免提及詩詞歌賦,卻不是玉尹所擅長。

    但玉尹卻小看了陳東二人的熱情。

    古人以琴棋書畫為君子四藝,更代表了文人騷客的風雅。玉尹既然精通琴律,在陳東和李逸風看來,恐怕也是個隱身於市井中的風雅之人。

    所以,兩人生了盤桓之心。

    玉尹卻不想過多的交談……畢竟他重生不過十日,對於這個時代的瞭解,更多是源自於這具身體原主人殘留的記憶碎片。萬一有什麼說的不得體,豈不是平白招惹是非?也正是這個原因,玉尹不願久留。

    就在這時候,忽聽有人高喊:「小乙哥,你怎地還在這裡和人說話?」

    玉尹一怔,忙回身看去。

    就見兩個鋪兵沿河岸走來,遠遠的便向玉尹揚手招呼。
作者: afox1    時間: 2012-6-26 07:59 P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一章 玉小乙(下)

    開封府坊巷間,每隔三百多步,就有一座軍巡鋪屋。每一座軍巡鋪屋,有鋪兵五人,負責夜間巡警,收押犯人等事務。其性質,頗有些類似後世的派出所片警。每一個鋪兵都會自己的巡警範圍,並守護一方治安。

    這兩個鋪兵,高個名叫石三,矮個名叫周良。

    玉尹倒是認得這兩人。十天前他移魂重生,便是被這兩人發現。據說,石三和周良與玉尹平日裡就有些交情,在第一時間把他送回家中。

    玉尹忙與陳東和李逸風唱了個喏,快步迎上前去。

    「週二哥,石三哥,有何指教?」

    周良忙道:「小乙哥,你家裡出事了,怎麼還在這裡廝混?剛才我路過你家時,見郭京那鳥廝帶著人正往你住處去,說是要找你討債,你還不趕快回去?周娘子一人在家,郭京又是痞賴貨,莫惹了麻煩才好。」

    玉尹聞聽,頓時急了。

    「多謝二哥,我這就回去。」

    說完,他拔腳就走。

    周良與石三相視一眼,輕輕搖了搖頭,一聲輕歎。

    「小乙哥雖不堪,卻還是個有情義的,希望此事能妥善解決,否則少不得禍事。」

    兩人說罷,緊跟著玉尹就要走。

    卻聽身後有人道:「兩位差大哥且慢走。」

    周良停下腳步,回身看去。

    就見陳東和李逸風走過來,於是連忙和石三拱手唱了個肥喏。

    兩人雖然是差人,可陳東和李逸風卻是太學生出身,遠非他們可比。

    陳東道:「玉大官人何故急匆匆離去?」

    「老爺是說玉小乙?」

    「啊……正是。」

    北宋時,凡家中行大,多會稱之為『大』或者『一』。有時候,『一』『乙』同音,又會換做小乙。最為顯著的例子,便是那水滸傳裡的浪子燕青。他行一,也就是家中老大,於是乎便被稱之為『小乙哥』。

    玉尹家中獨子,也為大。

    所以熟悉他的人,多稱呼他做『小乙』。

    周良心裡奇怪:小乙整日游手好閒,如何又認得太學院裡的大老爺?

    可他又不敢詢問,忙回答道:「小乙哥家裡出了些事情,所以急忙趕回去。」

    「哦?」

    陳東和李逸風相視一眼,突然問道:「差大哥可知玉小乙的住處?」

    「這個自然知道……小乙祖上五代,都是開封府人氏,就住在觀音院旁邊的祖屋。」

    「那可否帶我們前往?」

    「大老爺既然吩咐,小人焉敢不從?」

    周良忙答應下來,帶著陳東和李逸風二人,往觀音院方向趕去。

    路上,陳東問道:「差大哥……」

    「兩位大老爺休要這般稱呼我等,卻是羞煞了小人。小人名叫周良,這是我兄弟石三,如今都在潘樓東街的軍巡鋪屋勾當。大老爺若不嫌棄,喚小人一聲週二即可。這差大哥三字,小人實在是擔當不起。」

    陳東頓時笑了。

    「那週二,可知玉小乙是何勾當?」

    周良道:「大老爺竟不知玉小乙是何勾當?」

    「怎麼?」

    「小乙阿爹,原是一等內等子。

    十年前遼人出使,曾設下擂台相撲。玉阿爹奉命登台,連勝十二人,但最後卻被遼人設計所害。當時小乙方十二,哭喊著要為玉阿爹報仇。幸好被周教頭收留,還奪回了白礬樓下,小乙祖傳下來的肉攤子。」

    宋人,極愛相撲。

    不過這裡的相撲,和後世日本的相撲又有些不同。

    內等子,是皇家相撲高手的稱謂。整個北宋皇室,也只有120名內等子,可見地位崇高。內等子可分為三個等級,一等最高,三等最低。

    內等子以下,又設有九等力士。

    陳東聞聽一怔,脫口而出道:「你說的可是玉飛?」

    「大老爺也知道玉阿爹?」

    石三一旁接口,言語中頗有些自豪與驕傲之意。石三和周良,也都住在觀音院附近,說起來和玉尹是鄰里關係。得知太學生也聽說過玉阿爹的名號,兩人都感到很有面子。

    陳東和李逸風相視一眼,暗自吃驚。

    十年前,陳東才到開封府,並未親眼看到那次相撲。但卻聽人談過當時和遼人的相撲場面。時遼人派來相撲高手,欲掃了宋人的面子。徽宗命大內內等子登場,卻被遼人摔死了三個內等子。後來,玉飛登場,連戰十二人,將遼人相撲力士打得骨斷筋折,五人吐血而亡。

    那場面,著實令人震撼。

    據說玉飛每勝一場,就有萬人振臂歡呼,聲勢駭人。

    可惜,第二天玉飛再次登場,卻離奇被殺。據說,是遼人使了陰招,致使玉飛喪命。雖然遼人抵死不肯承認,可最後卻不得不灰溜溜離去。

    玉尹是玉飛的兒子?

    在白礬樓下當屠戶……

    陳東心中不由得悲歎,昔日英雄之後,竟落魄如斯。

    「小乙人是不錯,仗義疏財。

    只是太過好勇鬥狠,爭強好勝……周教頭在世時,尚能管教小乙哥;但四年前周教頭過世,再也無人能夠約束。這幾年常與人發生衝突,帶著一幫閒漢與他人爭鋒,人送綽號玉蛟龍……但常惹出是非。」

    卻是個屠子!

    李逸風微微蹙眉,心裡多多少少有些牴觸。

    但陳東卻毫不在意,笑呵呵問道:「那你說說,他都惹了怎樣的禍事?」

    「這個……」

    周良猶豫了!

    石三道:「小乙哥倒也算不得惹禍,只是好打不平。

    比如那桑家瓦子的郭京,也算是開封府一霸。整日裡聚集幾十個潑皮,招搖過市,極為張狂。小乙哥看不過,所以才會和郭京發生衝突。

    大老爺,你若是不信可以去裹頭打聽。

    小乙哥的口碑雖不是太好,卻從不欺負人。或許有人說他不務正業,或許有人言他為人強橫,但卻不會有人說他欺行霸市,為非作歹……小乙哥性子太沖,才得罪了不少人。可是裹頭若沒有小乙哥坐鎮,不曉得被那些痞賴貨弄成何等模樣……若說小乙哥壞,小人卻不同意。」

    裹頭,指的是馬行街夜市。

    開封府裡,以州橋夜市而聞名天下。但馬行街夜市比之州橋夜市,又要熱鬧興盛百倍。車馬充塞擁擠,幾乎讓人無法立足,所以開封人又把馬行街夜市,稱之為裹頭,以示這裡的夜市更加繁華和熱鬧。

    陳東輕輕點頭,對李逸風道:「確是個有血性的好漢。」

    「少陽莫非對這粗漢有興趣?」

    「呵呵,只是奇怪,這麼一個粗漢,又怎能聽出平腳入韻?」

    「這個……」

    「逸風,你我權作看熱鬧。

    若那玉小乙是個潑皮,自無需費心。但若是被人欺凌,我怎麼也不能坐視不管。玉等子當初為維護國體而死,他的後人又豈能被人欺辱?」

    「這個……」

    李逸風顯然有些猶豫。

    可是見陳東態度堅決,便點頭答應下來。

    「對了,玉小乙如何就欠了那個郭京的錢呢?」

    周良道:「這件事小人也不是太清楚。

    只是說十天前,郭京和小乙約鬥。不成想那鳥廝卻請了『小關索』李寶出手。小乙險些被李寶打死,於是才有小乙欠債的說法,大致如此。」

    「小關索?」

    陳東饒有興趣問道:「那又是何人?」

    「大老爺竟不知小關索?」周良奇道。

    不過又一想,似陳東這種太學生,每日裡苦心鑽研學問,哪裡會有精神卻理會一個街頭的把式?小關索李寶在市井中頗有名聲,可是放在陳東那種人面前,恐怕難入法眼。卻不知道,小乙如何就得了陳東的興趣。周良心裡即好奇,又有些羨慕……這年月,讀書人厲害!

    「李寶,是開封府有名的相撲力士。

    據說那傢伙差不多是個六等力士,力大無窮,技藝高深。早年間他父親和周教頭、玉阿爹齊名。可是後來,在內等子選拔時,卻被玉阿爹所敗。李寶比他阿爹還要厲害,小乙哥輸給此人,倒也不冤枉。」

    這市井中的事情,若說起來,就沒個完。

    陳東聽的是津津有味,不過李逸風卻顯得有些意興闌珊。

    「大老爺,前面的巷子右拐,便是觀音院。」

    就在周良唾沫橫飛,說的興高采烈時,沉默寡言的石三卻突然開口。

    這裡是第一甜水巷,此時在前面觀音巷口,已是人山人海。

    「對了,周娘子是誰?」

    陳東再次提問。

    周良和石三相視一眼,異口同聲道:「周娘子便是周教頭幼女,也是小乙哥的渾家。」

    +++++++++++++++++++++++++++++++++++++++++++++++++

    渾家,便是老婆的意思。

    玉尹重生之後,卻意外發現,他竟然是已婚之人。他才二十二歲,就有了家室。而他的妻子,就是當年收養他的周教頭之女,全名周燕奴。

    不過這個周教頭的『周』,和周良的『周』沒有一點關係。

    燕奴年方十六,嬌嬌柔柔,看上去讓人憐惜。

    只是燕奴和玉尹之間好像有些矛盾,並非特別融洽。玉尹重生以來,除了頭兩天,燕奴在他身邊照顧之外,待他身體好了些,便又變得形容陌路。兩人分房而睡,甚至連話也很少說。就比如今天,玉尹出門的時候,明明和燕奴打了個照面,可燕奴卻好像沒有看到他一樣。

    這裡面,必有問題。

    只是在玉尹的腦海中,卻沒有留下相關的記憶碎片。

    燕奴之所以會嫁給玉尹,完全是因為燕奴的父親周教頭,和玉尹老爹玉飛有八拜之交,是情同手足的好朋友。兩人早年間曾有約定:若生男,為兄弟;若生女,為姐妹;若一男一女,則生生世世為夫妻。

    典型的包辦婚姻。

    想來燕奴對玉尹態度冷淡,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父母之命,不可違……

    玉尹重生,也就接下了原先玉尹留下的一切。

    不管燕奴待他如何冷淡,可終究是他的妻子,又怎可能坐視不管。

    趕回家中,遠遠就見一群人站在門口。

    院子裡,傳來一陣陣的爭吵聲。玉尹連忙加快腳步,來到院門口。

    卻見一個閒漢,伸手要推搡燕奴。

    玉尹大怒,也不知是哪兒來的力量,大吼一聲:「狗賊,好膽……照打!」
作者: afox1    時間: 2012-6-26 08:00 P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二章 燕奴(上

    周燕奴生的嬌小玲瓏,體態嬌柔。

    如果單從外表看來,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閒漢身高體壯,敞著懷,露出一巴掌大的護心毛。一臉的橫肉,如同凶神惡煞一般。

    玉尹本身對周燕奴並無太多感情。

    可他現在佔居了玉尹的身子,連帶著也繼承了一些玉尹對周燕奴的感情。感覺得出來,玉尹很愛周燕奴,甚至還有些畏懼。雖不清楚這夫妻兩人之間,究竟有什麼矛盾,但玉尹都要擔負起照顧周燕奴的責任。

    眼見著周燕奴受欺辱,殘留在玉尹身體中的記憶碎片,陡然間爆發。

    有一股力量在體內升起,就見玉尹三步並作兩步,眨眼間就衝到了院門口。兩個閒漢上前阻攔,其中一個閒漢,更語氣不善的說道:「玉小乙,你給我站住。」

    「滾開!」

    玉尹二話不說,跨步向前,探臂從那閒漢腋下穿過,而後屈肘一下子鎖住了閒漢的胳膊,身體順勢猛然一個迴旋,啪的一聲便把那閒漢的身體從地面上拔起。旋身轉動的同時,腰部一扭,甩胯撞在閒漢身上。

    那閒漢好像斷了線的風箏,身體一下子被甩飛了出去。

    蓬!

    粗壯的身子撞在了院牆上。

    也是院牆不太堅固,被閒漢撞擊過後,立刻塌了一個缺口。那閒漢被摔得渾身發軟,全身的骨頭都好像斷掉了一樣,慘叫一聲,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煙塵飛揚,讓人無法看清楚。趁著另一個閒漢愣神的功夫,玉尹伸出腳,在那閒漢的腳上一勾,而後跨步向前猱身衝撞。

    這一招,在相撲中有個說法:玉環步。

    水滸裡武松醉打蔣門神,用的就是這麼一招。不過,這並不是玉尹的本事,而是那個已經死去的玉尹,留下來的本領。玉尹也算是家學淵源,父親玉飛是一等內等子,號稱開封府第一力士,相撲高手。

    而收養他的那位周教頭,也不是普通人。

    曾做過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在開封府御拳館中,出任過首席教習。

    所以,玉尹的身手本就不差。

    雖然身體換了一個主人,可一旦爆發,還是可以本能的使出過往絕學。

    兩個閒漢倒在了地上,令周圍圍觀者大聲叫好。

    與此同時,院子裡也發生了驚人變故。那閒漢想要推搡周燕奴,卻未曾想,周燕奴突然出手,五指化燕爪形狀,輕輕搭在閒漢的手臂上,身形後退,快如脫兔,手臂輕輕一抖,就聽呲的一聲,那閒漢的衣袖,被撕成了布條。正是春時,人們剛換下冬裝,穿上了薄薄春衫。

    閒漢的胳膊上,鮮血淋淋,出現了三道清晰可見的血槽子。

    燕奴這一爪,至少抓下來二兩肉。

    疼的閒漢抱著手臂,哇哇大叫。而這時候,玉尹也衝進了院子,二話不說上前一把抓住了閒漢,兩臂一用力,一百來斤重的閒漢,就好像小雞子一樣被玉尹抓起,高舉過頭頂。

    「小乙哥,住手!」

    周燕奴也嚇了一跳,忙衝上來,一把拽住了玉尹的胳膊。

    她看得出,玉尹這一招就是相撲裡的『鵓鴿旋』。若用勁兒實了,說不得把那閒漢當場摔死。內心裡,雖然對玉尹不甚喜歡,可畢竟是她的丈夫。依著大宋律,玉尹若真的把那閒漢摔死,重則被殺,輕則刺配流放,卻不是周燕奴所希望看到的結果。

    那雙小手,如同鐵鉗,緊緊握住了玉尹的胳膊。

    玉尹晃了兩晃,卻發現無法掙脫。而此時,他也漸漸冷靜下來,回想剛才的情形,也是嚇了一跳。前世玉尹是個正經的白面書生,從未和人打過架。可是而今,他居然可以輕而易舉把那閒漢高舉過頭頂?

    這傢伙,還真是一身的怪力!

    冷靜下來的玉尹,自然不會再打下去。

    把那閒漢扔出去,摔在了地上。他扭頭看了一眼周燕奴那張吹彈可破的粉靨,猛然想起了周燕奴的父親,也就是他的丈人,在後世可是鼎鼎大名。

    周教頭,本名周侗。

    師從譚正芳,得少林真傳,箭術驚人。

    世人多以為周侗善射,可實際上,周侗的拳術同樣厲害。後世廣為流傳的象形拳術之一鷹爪拳,據說是源自抗金名將岳飛所創的岳家散手。而岳家散手,據說就是周侗傳於岳飛,而後由岳飛改進而成。

    真實與否,不得而知。

    反正玉尹剛才所使的玉環步,就是周侗從相撲角抵演化而來,全名叫做玉環步鴛鴦腳,威力驚人。玉尹只用了玉環步,便把兩個壯漢打得無還手之力。若是鴛鴦腳使出來,那兩個壯漢不免骨斷筋折……

    周侗,那可是岳飛的老師。而周燕奴作為周侗的幼女,自幼得周侗真傳,拳術同樣是極為精湛。剛才一急,竟忘記了此事。等這會兒冷靜下來,玉尹才算想起此事。一顆懸著的心,也就隨之放回肚中。

    「你……沒事兒吧。」

    燕奴是自己的妻子,可每當面對她的時候,玉尹總覺得有一種古怪感受。

    她,是他的妻子。

    可他,卻不是原來的他。

    當玉尹佔居了這具屍體之後,也就注定了和這個外表嬌柔的女子,此生怕難以斬斷關聯。可是,每次稱呼燕奴的時候,玉尹還是不太習慣。

    好在燕奴對玉尹總是冷冰冰的,所以也沒有覺察到玉尹的古怪。

    聽到玉尹的問話,周燕奴嘴巴張了張,到了嘴邊的責備言語,卻不知為何,突然又嚥了回去。她的確不喜歡玉尹,總覺得玉尹爭強鬥狠,是一種不成熟的表現。可父母之命,她卻無法拒絕。哪怕是父親周侗過世,周燕奴還是依約嫁給了玉尹,但心裡面終究有些不快活。

    但是剛才,她卻清楚的感受到,玉尹那焦急的情緒。

    想要責備,卻又不忍。

    於是那滿腹的不滿,只能在心中化作一聲輕輕歎息,低聲回道:「妾身無事,但請小乙哥把此事處理得當,莫要讓這些閒漢總登門鬧事。」

    玉尹,很是慚愧。

    就在這時,一個瘦瘦高高的男子走上前來。

    只見他一身黑衣,腰裡還繫著一根大帶,透出剽悍之氣。

    眼見玉尹出現,男子先是露出懼色,但旋即便恢復了正常,大步走上前來。

    「玉小乙!」

    郭京?

    玉尹看到這男子,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他的名字。

    這男子,便是郭京。

    開封府有名的潑皮之一,平日裡多在桑家瓦子勾當,橫行霸道,囂張至極。由於他能言善辯,且有幾分痞賴性子,所以身邊聚集了不少閒漢。

    這閒漢,也是開封府的特色之一。

    說穿了,就是那種游手好閒的無業遊民,職業流氓而已。這種人極為難纏,官府也奈何不得他們。平日裡三五成群,普通百姓不敢招惹。

    郭京在桑家瓦子一帶橫行,原本和玉尹沒有關聯。

    可是,玉尹家的肉攤子,位於馬行街,也是開封府極為繁華和有名的地方。郭京總想要把勢力擴張到馬行街,但是因為玉尹的存在,所以才一直沒能成功。玉尹家學淵源,得玉飛和周侗兩人傾囊相授。加之他出手凶狠,撲法高明,所以在馬行街一帶,也有些名聲。

    他那肉攤子上,聚集了五六個刀手,專門負責販賣生熟肉食。

    郭京和玉尹為了馬行街的控制權,發生過好幾次衝突,但大都是以失敗告終。

    「郭少三,你敢來我家鬧事?」

    少三,是郭京的諢號。

    如果用後世的稱呼,就是『小三』的意思。郭京在家中行三,又是最小,故而叫做郭少三,也有人稱之為郭三黑子。意思是說這人心黑、手黑,連腸子都是黑的。當然了,『郭三黑子』也都是在私下裡稱呼,當著他的面,卻很少有人敢這麼叫。玉尹算是其中一個,但當著這麼多人,他也不想太過分。稱他一聲『郭少三』,性質也差不多。

    郭京臉色一變,氣焰突然間囂張起來。

    「玉小乙,爺今天來,是為收賬。」

    收賬?

    周燕奴露出疑惑之色,扭頭向玉尹看去。那意思分明是問:你欠他債了?

    玉尹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不過看郭京那有恃無恐的模樣,心裡也不免泛起了嘀咕。

    這死鬼莫非真的欠了郭京的債?有可能……只不知道,欠了多少債。

    「什麼帳?」

    玉尹決定,還是要問清楚一些。

    郭京頓時大笑,手指著玉尹的鼻子,「玉小乙,你要賴賬不成?」

    那唾沫星子,噴到了玉尹的臉上,令玉尹勃然大怒。探出手,一把抓住了郭京的手腕子,順勢向上一翻。玉尹那是多大的力氣?剛稍稍用力,就見郭京誒呦呦連連喊痛,噗通一聲就跪在了玉尹的腳前。
作者: afox1    時間: 2012-6-26 08:02 P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二章 燕奴(下)

    6.21凌晨第一更奉上。

    人常道早起的鳥兒有蟲吃,不過咱是因為忽冷忽熱,空調一吹,悲催感冒了!

    鼻涕眼淚橫流,好是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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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玉尹鬆了手,後退一步,冷笑道:「離我遠一點,你有口臭,知不知道?」

    「你……」

    一旁燕奴不由得噗嗤笑出聲來。

    這一笑,卻似那迎春花開,美艷動人。

    郭京滿臉通紅,從地上爬起來。

    許是覺得剛才丟了面子,不免有些惱羞成怒。從懷裡取出一張字據,扔到玉尹面前,「白紙黑字,寫的明明白白,就算是和你到開封府,爺也能說的清楚道理。怎麼,玉小乙你莫不是想要賴賬?三百貫,你什麼時候還?」

    三百貫?

    燕奴臉上笑容,戛然而止。

    她忙彎腰撿起了那張字據,一目十行的掃過,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玉尹心裡一咯登,從燕奴手裡搶過字據。

    字據是十三天前所寫,內容大致是說,郭京和玉尹爭跤,各出三百貫作為抵押。輸了的人,必須在兩個月裡,湊足三百貫交給對方,否則便要以家產作為抵押。

    爭跤,其實就是相約相撲。

    宋代賭風極盛,這開封府裡,更是人人好賭。

    賭的方法,也是五花八門,各種各樣。甚至拉著一車桔子,都可能賭起來。爭跤,也是一種極為廣泛的賭博。玉尹並沒有獲得這方面的記憶,可是看這字據,白紙黑字,恐怕不會作假。也就是說,這張字據,就是十天前他和李寶的那場約鬥。不過當時玉尹沒想到郭京會請出李寶,猝不及防之下,被李寶失手摔死,才有了而今的玉尹重生。

    「三百貫?小乙哥莫不是瘋了?」

    「是啊,三百貫可不少,這該如何是好?」

    耳邊響起門外看熱鬧之人的竊竊私語聲,燕奴臉色極為難看,一雙明眸凝視玉尹。

    她萬萬沒想到,玉尹會賭得這麼大。雖然知道有時候他會小賭兩把,但大都是十幾文錢,從沒有超過一百文的賭注。而今倒好,整整三百貫!

    燕奴怒了!

    玉尹同樣有些發懵。

    他那肉鋪子因為在馬行街,而且毗鄰白礬樓,所以生意極好,在開封府也算是數一數二的肉鋪子。可即便如此,一頭一百五十斤重的成年豬,滿打滿算三十八貫而已。而純利潤,甚至還不足一貫。生意極好的時候,一天能賣出三百到五百斤生熟肉,卻也不過三貫純利。

    一個月下來,能得二三十貫,已經是極了不得的事情。

    三百貫,幾乎是那肉鋪子一年的利潤。

    就算他從現在起早貪黑的賣肉,也不可能在兩個月裡,賺夠三百貫。

    眼見一旁燕奴怒氣值漸滿,玉尹也覺得非常頭疼。

    他不是郭京,也沒有賴賬的習慣。這恐怕是郭京畫了個套給玉尹,才有這樣的結果。

    想到這裡,玉尹道:「郭三黑子,這字據上明明白白的寫著,兩個月。而今才十天過去,距離兩個月尚早。你為何就急匆匆,跑我家中?」

    有字據在,白紙黑字,抵不得賴。

    雖然說這件事和玉尹沒有半點關係,可現在既然他佔據了這具身體,自然也就無法脫得關係。如此,倒不如爽爽快快認下,先把這郭京趕走再說。

    不過,言語間玉尹可不會再給郭京留顏面。

    既然這傢伙打上門來,那索性就撕破面皮。郭三黑子就郭三黑子,難不成他還敢動手?

    周圍響起一陣竊笑聲,讓郭京惱怒不已。

    但他今天就是登門生事來的,也沒有了往日的許多顧忌。

    冷笑一聲,郭京道:「玉小乙,你可看清楚,是三百貫。

    你這家裡,滿打滿算恐怕也湊不出這許多錢來。莫說兩個月,就算是再加兩個月,你也拿不出來。爺心情好,給你指一條明路……你這宅院,倒也值些錢,雖說破舊,但爺馬馬虎虎也能湊合。要不然,你就給我交出馬行街的肉鋪子,爺可以免了你一百貫的債,夠意思吧。」

    「你休想!」

    燕奴終於忍耐不住,大聲喝道。

    郭京卻毫不在意,嬉皮笑臉道:「九兒姐,你這又是何必呢?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玉小乙欠了我的錢,就必須還我……再說了,男人說事,哪有你一個女人家插嘴的份兒?呵呵,我可是聽說,你並不願意嫁給小乙哥……看你這眼眉兒,分明還是個雛兒。也不知道是小乙哥不行,還是你不肯……嘿嘿,你也可以借此機會和小乙分開,豈不是還要感謝我嗎?」

    這少女和少婦,還是有很大的區別。

    似郭京這種痞賴貨,一下子就能看出,周燕奴還是一個處女。

    周燕奴的臉,頓時變得煞白。

    而玉尹的臉色,也格外難看。

    這種事情,哪怕是人盡皆知,也不能當著面說出來,否則便是極大的羞辱。

    燕奴突然一聲嬌喝,閃身便要撲向郭京。

    一隻大手,緊緊握住了燕奴的胳膊,她反手一掌拍出,結結實實打在了玉尹胸口上。

    燕奴從小習武,盡得周侗真傳。

    這一掌,隱隱含著內家功夫,玉尹生生受了一掌,身子不由得一晃,可是仍舊死死抓著燕奴的胳膊。

    「九兒姐,不要衝動,休髒了你的手。」

    說話間,口鼻流淌出血跡,把周燕奴嚇了一跳。

    「小乙哥,我不是有意……」

    玉尹故作輕鬆一笑,抹去嘴角的血跡。

    「郭三黑子說的不錯,你嫁給我,便是我渾家。

    而今我和別人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兒?立刻給我回屋去,否則我就不客氣了。」

    從小到大,玉尹待燕奴都是客客氣氣。

    而今突然間厲聲呵斥,讓燕奴不禁有些吃驚。在他的話語中,有一種讓她難以抗拒的威嚴。玉尹說完之後,燕奴竟不知該如何應答才好。

    玉尹一把將燕奴扯到了身後,擋住了燕奴的身子。

    「郭三黑子,你這鳥廝卻是越發無恥。

    我夫妻的事情,與你有鳥關係,卻在這裡行小人作為,挑撥離間?

    燕奴是個好女兒家,而我一無所有。她嫁到我玉家,是我玉尹幾輩子修來的福氣。而今她入了我玉家的門,就是我玉家的人。你若再敢口出不遜,爺拼著刺配流放三千里,也會把你生撕了,你不信試試?」

    玉尹雖然好勇鬥狠,可是外表看上去,卻頗有些文弱,帶著一絲書生氣。

    而今他怒,就好像一頭隨時可能吃人的獅子站在面前。

    郭京嚇得連退幾步,腿一軟,險些坐在地上。

    「我欠你的錢,我自會還你。

    兩個月後,就算砸鍋賣鐵,也不會短你一文。可你若是再敢來我家鬧事,可就別怪我不客氣。惹急了爺,就讓你在開封府無立足之地。」

    郭京連丟面子,早已惱羞成怒。

    「兩個月,你拿什麼還?

    玉小乙,不是爺看不起你,是爺不信你。萬一你到時候跑了,爺該如何是好?」

    「那你要如何?」

    「嘿嘿,這樣,也別說爺逼你。

    這裡有一張借據,你只要欠了,兩個月後,若不能還賬,就拿你馬行街的肉鋪子做抵押。若還不夠,這祖宅馬馬虎虎,爺當兩百貫收了。」

    玉尹冷笑,「郭三黑子,你倒是好算計。

    我這宅子,在市面上開價五百貫,你居然抵做二百貫;我馬行街上的肉鋪子,也值二三百貫,怎麼到你嘴裡,只值一百貫?莫說我不會簽這張借據,就算你實打實出價,我也不會賣給你這腌臢潑才……」

    「你……」

    郭京大怒。

    可想到玉尹可怕的戰鬥力,還有他身後,那個看似嬌柔軟弱,實則胸懷猛虎的燕奴,卻又不敢動手。

    「你不簽也行,那就找個保人。

    哼,我還擔心,你這鳥廝湊不到錢,到時候帶著你那婆娘跑了,我可沒工夫去找。」

    找保人?

    這卻有些麻煩。

    可是玉尹也知道,如果不能得逞,郭京絕不會善罷甘休。

    憑借他手裡那張字據,如果到了開封府,恐怕開封府也會先封了他的肉鋪子,作為抵押。可如果肉鋪子封了,他又靠什麼來還錢生存?

    想到這裡,玉尹也感到有些為難。

    正在這時候,忽聽人群外有人高聲喝道:「那鳥廝,休得寸進尺,欺人太甚。

    你是說只要找到保人就好嗎?

    那我來做這保人,不知你是否滿意。」

    為官人群突然分開,讓出一條路來。當中走出四個人,兩個學士打扮,兩個差人裝束。

    郭京今天來,就是要封了玉尹的肉鋪子,把他趕出馬行街。

    沒想到,卻突然有人站出來,要為玉尹作保,頓時惱羞成怒,厲聲道:「你們又是哪兒冒出來的鳥廝?」

    「郭三黑子,好膽!」

    不等陳東兩人開口,周良就衝出來,指著郭京罵道。

    李逸風面沉似水,卻沒有言語。

    陳東則冷笑道:「我叫陳東,錫慶院上等上捨生;他是李逸風,乃太常少卿,梁溪先生之子,亦為錫慶院上等上捨生,不知可否為他作保?」

    錫慶院,也就是太學的代名詞。

    這太學是宋代最高學府。慶歷四年,范仲淹推行新政,在開封錫慶院興辦太學。後經神宗擴建,將太學名額增加至兩千四百人,推行三捨之法。

    而到了徽宗執政,更進一步擴建太學,同時還廢除科舉,人才借由學院選拔,使得太學達到了鼎盛階段。所謂三捨法,就是上捨。內捨和外捨。其具體的方法,就好像後世的小學中學大學的考試升級……

    而上等上捨生地位最高,可以釋褐授官。

    在這種情況下,郭京就算是再張狂,也不敢招惹陳東。

    更不要說,李逸風的老子,還是太常少卿。人常言,民不與官鬥,他一個開封府的潑皮,如果李逸風的老子真想要對付他,簡直是易如反掌。

    玉尹詫異地向陳東和李逸風看去。

    李逸風明顯是被陳東拉上了船,心裡並不情願,所以也不會給玉尹好臉色。

    倒是陳東,朝著玉尹微微一笑。

    「既然兩位錫慶院的老爺出面作保,小人自無異議。」

    看起來,今天為難玉尹,恐怕難以成功。郭京也是個聰明之人,忙改了與其,恭恭敬敬的回答。

    「既然可以,那就馬上給我出去。

    至於這作保契約,明日我會和玉小乙在開封府等候,咱們在開封府簽字畫押。」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郭京雖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

    他不過桑家瓦子的閒漢,平日欺壓善民尚可,但對太學生卻不敢放肆。

    有宋以來,士大夫與皇帝共治天下。

    讀書人的地位日漸高漲,非是他一介閒漢可以比擬。更何況,還有個太常少卿之子擺在那兒,郭京怎敢放肆?他狠狠的瞪了玉尹一眼,灰溜溜走了。

    倒是玉尹疑惑的看著陳東,半晌後拱手道:「多謝兩位老爺出手相助,玉尹感激不盡。」

    「此事與我無關,乃少陽主張。」

    李逸風說話冷冰冰的,看上去很不高興。

    不過,玉尹倒沒有在意,朝著陳東行禮,「多謝陳老爺拔刀相助。」

    「呵呵,我也是看不過那痞賴貨張狂。

    方才聽你在河岸上談論音律,想必也是個有本事的人,我又怎能容那痞賴貨欺辱善良之人?只是,我也只能為你作保,其他事情,還要你自己想辦法解決。若兩個月後你湊不足錢來,我也幫不得你,勿怪我才是。」

    玉尹忙道:「這是自然!」
作者: afox1    時間: 2012-6-26 08:02 P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三章 潑皮好手段(上)

    陳東只是一個太學生,而且是一個家境貧寒的太學生。

    能為一個陌生人站出來拔刀相助,已是仁至義盡。對此,玉尹也是感激萬分。

    「你不怕我會逃跑?」

    陳東嘴角一翹,「我不信一個能聽出醉花陰細小錯誤,一個聽說家裡出事,就急急忙忙跑回來的漢子,會賴下別人的帳。小乙哥有雅骨,絕非那種醃潑才。再說了,我為你作保,也損失不得什麼。你這宅子至少值五百貫。若是跑了,了不起拿來抵債,自有大宋律擺在那裡,我又有何懼?」

    玉尹聞聽,不再贅言。

    被那些潑皮一鬧,家裡也被弄得非常凌亂。

    玉尹沒有留客,送陳東和李逸風離去。回到家中,那些看熱鬧的人也都散了。周良和石三正幫著燕奴收拾東西,看到玉尹回來,也連忙告辭。

    「九兒姐,你歇著吧,我來就可以。」

    玉尹從地上撿起剛才被閑漢扯落,方洗好還在滴水的衣物,對周燕奴說道。他一邊把衣物拾起來,放在一個木盆裡,從水井中汲取一桶清水,把木盆注滿。正準備把那晾衣的繩子重新綁好,卻發現周燕奴站在堂前,靜靜的看著他。那雙動人的眸子裡,透出異樣之色。

    「幹嘛這麼看我?」

    「小乙哥何時有了雅骨?」

    「啊……」

    「還有,那兩個太學生為何要為你作保?其中一人,還是太常少卿之子?」

    「這個……」

    玉尹訕訕一笑,「不過是方才認識。

    我在五丈河岸歇腳的時候,聽到他們談論歌賦。就胡亂說了幾句,哪知道他們卻當了真。就這麼回事,我和他二人,也只是方才認識。」

    燕奴笑了,卻帶著些許冷意。

    「小乙哥好本事,隨便說兩句,就能讓兩個太學生傾倒……莫怪奴沒有提醒,那些讀書人個個腦瓜子活的很,你還是小心點,別上了他們的當。」

    「我有什麼值得他們圖謀?」

    燕奴嘆了口氣,看著玉尹,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我聽說,有些太學生常聚眾一處,有時候會私設擂台,使人爭跤。

    你……

    總之,還是小心一點為妙。」

    說白了,就是有一些有錢有勢的太學生,在私下裡組織打黑拳,他們下注賭博。

    玉尹使得一手好撲,難免會被人看上。

    周燕奴畢竟從小在開封府長大,遠不是玉尹這個才生活了十天的『活死人』可以相提並論。她才不會相信玉尹剛才的那番話!自己丈夫是個什麼德行?她這個做妻子的,焉能不明白。雖然燕奴對玉尹非常不滿,可是一想到他剛才為自己出頭,總是覺得心裡懷著一絲愧疚。

    成親一載,卻未同房。

    這種事傳揚出去,對男人而言,絕對是極大的侮辱。

    可是,玉尹卻毫不猶豫的維護她,讓燕奴心裡,頓時又多了幾分感動。

    提醒了玉尹之後,燕奴轉身就要回屋。

    不過,進屋的一剎那,她又停下腳步,頭也不回道︰「小乙哥,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但奴向你保證,一日為玉家婦,一世都是玉家人。奴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只不過……」

    燕奴說到這裡,卻輕輕嘆息一聲。

    「小乙哥,以後莫再賭了。

    想辦法把這債還了,不要再似從前那般,好勇鬥狠,整日裡不務正業。家裡的鋪子極好,不曉得有多少人羨慕。咱們好好勾當,豈不是一樁美事?明日的熟食,就由奴來做吧,省的在外面,平白廢了銀子。」

    聲音依舊冷淡。

    可是卻帶著無盡的期盼……

    若是以前,玉尹必然會二話不說,掉頭就走,讓燕奴獨自在家中流淚。

    而今燕奴說出這番話,也不指望玉尹能聽進去。

    沒想到,當她走進堂屋的時候,身後傳來玉尹的聲音,「燕奴,嫁給我,確是委屈了你。

    小乙雖沒什麼本事,但是發誓,絕不會讓你受委屈。」

    嫁給玉尹一載,燕奴和他說過的話,恐怕都沒有今天的多。

    不知為何,心裡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感動,鼻子一酸,兩行清淚無聲滑落。

    小乙哥,對不起!

    燕奴在心裡,默默道歉。

    她自然知道玉尹為什麼會游手好閑,也清楚他為什麼要和人爭勇鬥狠。

    蓋因,在燕奴心裡,始終存著一個人。

    從燕奴八歲時,那個人便存在心裡,至今仍無法忘懷。她嫁給玉尹,是因為父母之命。但是,她並不喜歡玉尹,對玉尹總是一副冷面孔。

    玉尹也知道那個人!

    但他卻是愛煞了燕奴。

    一心想要做的比那個人強,可沒想到,換來的總是燕奴的冰冷面孔。

    漸漸的,玉尹不免自暴自棄。

    不管他怎麼做,都無法取代燕奴心中的那個影子,讓他也感到非常難受。所以,他不理鋪子上的事情,帶著一幫閑漢,和人打架鬥毆。

    燕奴又怎不明白玉尹的心思,可她就是忘不了那人……

    內心裡,燕奴也知道,對不起玉尹。

    只是看著玉尹游手好閑的樣子,不免恨其不爭,也就越發的冷漠。

    一隻手,輕輕扶著門框。

    瘦削的肩頭,微微顫抖。身後傳來一陣水聲,卻是玉尹在清洗衣物。

    她抹去臉上的眼淚,又恢復了往日冷漠模樣。

    轉身復又走出堂屋,來到水井旁,把玉尹推開,「一個大男人,怎能做這些事?若是被人看到,說不得又要閑言碎語,說奴不守婦道。

    去鋪子裡看一看吧,順便帶些生肉回來。

    要肥瘦相間,奴晚上做些小鹵,明日裡也好拿去賣錢。對了,記得去宜男橋找蔣十五,讓他明日多送兩頭生豬;再去白礬樓打聽一下,看看他們需要多少臊子和精肉。而今開春,說不定能多賣出一些。」

    燕奴說的頗有條理,玉尹站起來,答應一聲,便朝門外走去。

    「小乙哥!」

    「還有事嗎?」

    路過中瓦子的時候,看有沒有泥瓦匠。牆塌了,總要找人修一下才好。」

    那院牆,是玉尹剛才摔閑漢是造成的後果。

    聽到燕奴提醒,玉尹有些不好意思,「知道了!」

    瓦子,又叫勾欄,或者瓦捨。於北宋大興,標誌著城市生活、城市景觀變革的完成。宋以前,城內街道上疑慮不許開設店舖,到了晚上,還會實行宵禁。但是到了北宋年間,隨著物質的不斷豐富,人們生活習慣,也隨之發生了變化。於是,大街上店舖櫛比,熙熙攘攘。

    在如開封、洛陽等大城市裡,有固定的聚會玩鬧場所,後來便叫做瓦子。

    玉尹走出家門,嚮往中瓦子走去。

    在巷口,找到了一個泥瓦匠,說好價錢,便讓那泥瓦匠自己過去幹活。

    而後,他直奔馬行街的肉攤子。

    玉家鋪子,距離白礬樓大約幾十步,再往前走,就是馬行街所在。

    正是陽光明媚的好時候,馬行街上,人來人往。

    玉家鋪子說穿了,就是一個棚子。擺放著幾張肉案,三個刀手正在肉案後面閑聊說話。此時天尚早,生意也比較清淡。遠處白礬樓尚未開張,所以鋪子前的行人,也不算太多。偶爾會有幾個老婦路過,買些生肉回家。多的一兩斤,少的只有幾兩。在開封府,不存在拒賣的事情。不管客人要多少,都必須勾當……否則,客人可以到軍巡鋪屋告狀。如果軍巡鋪屋不接手,也可以到開封府告狀,求取公道。

    若放在後世玉尹生活的年代,買幾兩肉,說不得會讓店主臉色難看。

    可是在北宋年間,卻不存在。

    即便而今是徽宗當朝,綱紀混亂。但那都是大人物的事情,與市井百姓,並無多大關係。一切有大宋律作為根本,大家該怎樣生活,還是怎樣生活。至於遼人衰弱,金人強大,似乎他們並沒有多大關係。

    「咦?」

    玉尹重生十日,卻不是第一次來這個鋪子。

    事實上,這幾日他幾乎每天都會過來,即便是無事可做,也會呆上一會兒。

    攤子上明顯少了兩人,按道理說,那兩人此時已該過來。

    「羅四六和馬廚子怎滴沒來?」

    羅四六,是玉家鋪子裡的刀手,綽號一刀清。這個人也是玉家鋪子裡的頭牌,許多人來買肉,都是讓羅四六出手。一刀下去,不多不多半分。說一斤,那就是一斤,說兩斤,那就是兩斤,堪稱馬行街一絕。

    而馬廚子,則是負責在玉家鋪子裡做熟食的人。

    祖上三代滷肉,手藝極為精湛。這兩個人,是玉家鋪子的主力,可現在卻不見蹤影。

    玉尹不禁奇怪的詢問。

    一個刀手起身,「羅一刀早上讓人過來,向小乙哥請辭,說是不來勾當了;馬廚子那邊說病了,想要請兩個月的工假。小乙哥晌午沒來,我們也攔不住他們,只好讓他們走……還有一件事,我阿娘來信,說要我回去成親。本來我打算一早就走,可覺著還是該和小乙哥當面說一聲。」

    玉尹沉默了!

    這突如其來的請辭,實在是太過古怪。

    他靜靜看著眼前的刀手,忽然目光一轉,掃向另外兩人……

    「你們兩個,也要辭工嗎?」

    那兩人露出幾分愧色,期期艾艾,沒有回答。

    可是那表情裡,已經表達的明明白白。
作者: afox1    時間: 2012-6-26 08:03 P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三章 潑皮好手段(下)

    玉尹沉默了!

    這突如其來的請辭,實在是太過古怪。

    他靜靜看著眼前的刀手,忽然目光一轉,掃向另外兩人……

    「你們兩個,也要辭工嗎?」

    那兩人露出幾分愧色,期期艾艾,沒有回答。

    可是那表情裡,已經表達的明明白白。

    玉尹立刻明白過來,卻不禁苦笑。

    想那郭京剛帶人去鬧事,緊跟著玉家鋪子裡的幫工刀手們就要請辭。這事情,未免太巧合了一些,若說二者之間沒有關係,玉尹打死也不會相信。只不過,若這些人都走了,那玉家鋪子又該如何是好?

    郭三黑子,你好手段!

    「小乙哥,你……別怪我。

    實話說吧,是郭少三逼我們辭工。本來羅一刀不打算同意,可是那郭少三太過痞賴,幾次威脅羅一刀的家人。羅一刀也是無奈,只能同意。

    至於馬廚子,郭少三說只要他肯辭工,等以後就把這鋪子租讓給他。」

    玉尹面頰一抽搐,「那你們呢?」

    刀手猶豫一下,輕聲道︰「小乙哥,那三百貫,你真能還上嗎?」

    果然,這問題就出在那三百貫上面。

    玉尹心中苦笑不已……

    誰都知道,祖屋是萬萬不可能讓出去。那可是他祖上幾代人的血汗。

    沒了祖屋,那就只有割讓玉家鋪子。

    玉尹若沒了玉家鋪子,也就等於失了在馬行街上的根基。可誰都知道,那三百貫可不少小錢。若是玉家鋪子生意極好時,一年差不多能賺下這個數。偏偏,玉尹只有兩個月的時間……準確的說,只剩不到五十天。

    所以很多人,都覺著玉尹沒辦法保住玉家鋪子。

    若他沒了玉家鋪子,自然不可能繼續留在馬行街上。將來馬行街肯定會被郭京霸佔。刀手們無所謂,他們可以找別的鋪子討生活。即便玉尹不在馬行街,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可是如果得罪了郭京,日後想在馬行街討生活,恐怕會非常困難。這也是幾個刀手,要考慮的問題。

    「好,都走吧。」

    「小乙哥,你莫怪我們。」

    玉尹嘴角微微一翹,勾出一抹笑容。

    「你們有苦衷,我心裡面知道。

    這幾年,多虧了大家幫忙,我這鋪子才能營生下去。而今,小乙自作自受,與大家沒有關係。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小乙會努力撐過這一道坎兒,到時候大家若還要回來,小乙還是會歡迎大家。

    記得代我向羅阿翁問好,就說小乙以前不曉事,累得幾位受牽連,實在是過意不起。若小乙能東山再起,會請阿翁出山,請他莫拒絕才是。」

    「小乙哥……」

    刀手不由得有些哽咽。

    平日裡,玉尹雖然好勇鬥狠,不務正業,但是待這些刀手卻非常友善。

    理論上而言,玉尹是東主。

    可是卻從沒有把這些刀手,當作下人看待。

    若玉尹破口大罵,這些刀手說不得會走的瀟灑。可玉尹說出這一番話,卻讓三個刀手,不知該如何是好。站在鋪子前,玉尹久久不語。

    這鋪子,也是玉家幾代人賺來的產業。

    莫非就要毀在自己手中?

    既然鋪子裡的刀手,是這種態度。那蔣十五哪裡,恐怕也得了郭京的招呼。郭京那痞賴貨,什麼手段使不出來?他而今是對玉家鋪子勢在必得,那麼必然有萬全安排。想到這裡,玉尹不由得暗自焦慮。

    「怎麼還在這裡?」

    玉尹深吸一口氣,準備先把鋪子關了。

    不成想,看到三個刀手,還站在鋪子門外,沒有離開。

    「小乙哥,你為人仗義。

    這幾年如果不是你,這馬行街不曉得被郭三黑子那幫醃鳥廝禍害成什麼模樣。你現在雖遭了難,可我們不能走……要是我們走了,這玉家鋪子就算是完了。不管怎樣,我們陪你到最後。就算是輸了,了不起我們去洛陽勾當,那郭三黑子難不成還能霸道去洛陽城嗎?」

    「就是,小乙哥,我們幫你。」

    玉尹心中,湧起一股暖流。

    他強作笑容,一拱手,「那哥幾個,小乙就多謝大家。」

    就在這時,一個夥計打扮的人,從白礬樓方向跑過來,「小乙哥,聽說你家裡出事了?」

    「啊?」

    「東家讓我問你,昨天定的五十份羊白腸能不能準時送來。

    若是能準時送來,東家說就不費心思了。可若是送不來,東家就要另想辦法。」

    這羊白腸,又叫旋煎羊白腸,是開封一道有名的小吃。

    基本上就是現煎現賣,是酒樓裡一道不可或缺的小食。之前,白礬樓的東主,每天都會從玉尹這邊定五十份羊白腸供應。只是先前做羊白腸的人,就是馬廚子。而今馬廚子辭工了,自然也就無人能做。

    可是如果今天拒絕了,明日白礬樓裡,可就未必會再要。

    玉尹深吸一口氣,笑道︰「請轉告東翁,就是這五十份羊白腸,準時送到。」

    「那我就這麼回了,記得,午時前,可別晚了。」

    「小乙哥,馬廚子不在,咱們怎麼做羊白腸啊……材料倒是有,可沒人烹製,確是麻煩。」

    「小七哥,煩你走一趟朱雀門,等曹家鋪子開門,立刻讓他做五十份羊白腸,火速送去酒樓。咱們既然答應了別人,就不能失了信譽。

    哪怕賠錢,也要供應過去。

    至於其他事情,咱們回頭再說……我身上有八陌,鋪子裡有多少陌?」

    「我看看……差不多十陌。」

    「好,你再拿上七陌,正好可以能買五十份。

    不對,別用官陌,肉陌即可,這樣每陌還能剩下五文……嗯,白礬樓那邊是用官陌結算……呵呵,這麼一算下來,咱們倒也不賠,還能小賺二十文。」

    一份羊白腸零售價三十文,五十份羊白腸就是1500文。

    不過都市錢陌,七十七文為一陌,當百文算,這就類似於一個批發價。但由於不同的商品貨物種類,有不同的計算方法。比如在街市上,七十五文一陌,而肉菜則是七十四文一陌。朱雀門那邊,多以街市通行的數目來計算,而東華門馬行街一帶,則是以官陌來計算。

    如此一來,五十份羊白腸,玉尹還能賺75文。

    拋去一些費用,非但不會賠錢,反而賺了二十文……

    這筆帳這麼一算,倒是划算。小七聞聽,頓時明白過來,連連稱讚。

    「小乙哥不愧是咱馬行街上玉蛟龍,這麼快就有了主意。」

    「好了,你快去朱雀門那邊……我還要走一趟宜男橋,找蔣十五說說,看能否多要一些生肉過來。還有一件事,一會兒從鋪子裡取些生肉送到我家裡,讓九兒姐想辦法烹製一番。不管怎麼說,咱們也要熬過今天。至於以後……呵呵,活人難道還能被尿憋死不成嗎?」

    「正是,正是!」

    玉尹走了,直奔宜男橋而去。

    不過兩個刀手卻竊竊私語起來……

    「自打小乙哥好了以後,和以前大不一樣。」

    「是啊,看上去沉穩了許多!」刀手連連點頭,「而且這腦袋,也好像變得靈活不少。至少放在從前,小乙哥肯定想不出這樣的主意。」

    「那我先帶三十斤生肉去小乙哥家裡。

    哥哥在這裡幫忙先照看著,我去去就回。」

    「那就辛苦兄弟了!」

    兩個刀手客套一番,其中一人切下三十斤生肉,扛著往玉尹家行去。

    與此同時,玉尹來到了宜男橋。

    不過正如他所猜想的那樣,蔣十五不同意增加供應。他非但不同意增加供應,甚至還要停止供應玉尹。玉尹倒也沒有和蔣十五較勁,他知道,這背後一定有郭京的手腳。那郭京手裡有一張字據,注定了佔著上風。許多豬肉販子,怕得罪郭京,所以就不敢供應生肉。

    一連走了幾家,都是同樣的答案。

    玉尹不禁暗自叫苦,悶悶不樂的沿著來路,往馬行街方向走去。不過,當他來到玉家鋪子的時候,卻發現燕奴居然也在鋪子裡忙碌著。

    爐火已經升起,小鹵入鍋,正噗噗噗噗的冒著泡,散發出濃郁香味。

    「九兒姐,你怎在這裡?」

    卻見燕奴身穿一件粗布背衣,腰間繫著一副圍裙。她時而圍著鹵煮忙碌,時而在肉案旁幫忙。陽光明媚,照映在她那張嬌美的臉上,粉靨紅撲撲的,好像熟透的隻果,額頭上更佈滿了細密碎汗,別有一番韻味。

    燕奴道︰「聽小七哥說,鋪子裡人手不夠,奴來幫忙。

    奴雖說笨手笨腳,卻也懂得些烹煮之法。阿爹在世時,最喜歡吃奴做的小鹵。」

    說話間,燕奴的臉上,露出燦爛笑容,直讓玉尹看得癡了……

    「對了小乙哥,蔣十五那邊可說好了?」

    「那鳥廝不同意,而且還要停止供應生肉。不止是蔣十五,我走了好幾家店舖,都是這般狀況。我估計,郭三黑子肯定私下裡威脅過他們,所以才會出現這種狀況……我正想著,明日該如何是好呢。」

    燕奴並無驚異之色。

    很顯然,她已經猜到了這種可能。

    否則,她也不會催著玉尹去宜男橋找蔣十五,說穿了就是一次試探而已。

    「早就知道,那郭三黑子必會用這等下流招數。

    幸虧知道的早,否則到了明日,那蔣十五突然斷了生肉,才是大麻煩。」

    「是啊,我也這麼覺得。」

    燕奴明眸閃動,眼珠子滴溜溜一轉。

    她突然拉著玉尹走出鋪子,在一個僻靜處停下腳步,「小乙哥,郭三黑子斷了咱們的生肉,始終是一樁麻煩。不過奴倒是想了一個主意,只是有些危險。既然蔣十五他們不肯賣給咱們,何不咱們自己動手。」

    「你是說……」

    燕奴壓低聲音,「咱們自己宰殺!」

    這話一出口,玉尹頓時呆愣住了……他看著燕奴,半晌後一咬牙,點頭道︰「而今也沒有其他的法子,只是咱們自己宰殺,還需小心一些。」

作者: afox1    時間: 2012-6-26 08:04 P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四章 殺豬(上)

    豚肉,便是豬肉。

    在古時達官貴人們以食牛羊為尊貴,卻不代表豬肉不被接受。

    事實上唐時,豚肉便成為餐桌上一道佳餚。而於普通百姓而言,能日食豚肉,絕對是一樁美事,幸事。特別在東京汴梁,每日消耗豚肉,不可以數計,數量極為驚人。如此才使得開封城內,肉攤林立……

    只是國有國法,行有行規。

    販賣豚肉和宰殺生豬,劃分極為明確。

    按照開封府的規矩,販賣私自屠宰的生肉,屬於百分之百的違法行為。

    一般而言,市面上販賣的生肉,都是在專門的店舖進行屠宰,而後拿到市面上販賣。玉家鋪子的生肉,此前都是由宜男橋蔣十五那裡供應,每天天不亮,蔣十五就會讓人推著車子,把生肉送到鋪子裡。

    可現在,蔣十五停止供應生肉。

    而其他屠戶,也都表示不敢供應生肉給玉家鋪子,就讓玉尹陷入尷境地。沒有生肉,那玉家鋪子拿什麼來販賣?又靠什麼來賺錢還債?

    郭京這一手釜底抽薪,倒真是毒辣!

    其實,玉尹狠一點,真要是逼著蔣十五他們供應生肉,蔣十五也不敢拒絕。偏他雖有一幫閑漢,卻不恃強凌弱,平日裡大抵守著規矩。

    蔣十五他們也是看重了這一點,才敢停止供應。

    如果玉尹也是個橫行霸道的主兒,說不定蔣十五這些人也不敢答應。

    這世道,就是弱肉強食。

    玉尹強則強矣,卻終究少了郭京那種不擇手段的狠毒。

    「九兒姐,這販賣私自宰殺的生肉,萬一被發現了,豈不是要被官府處罰?」

    「那你準備怎麼辦?」

    燕奴立刻反問一句,讓玉尹啞口無言。

    其實,私自屠殺,和定點屠殺並無太大區別。只不過對於開封府的市民而言,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規定。玉尹摸著光溜溜的下巴,半晌後點了點頭,「事到如今,似乎也只有這法子……不過,你知道從何處購置?」

    「這件事,你最好還是找四六叔打聽一下。

    他在這行當干的長久,認識的人也多,肯定清楚這裡面的彎彎繞繞。」

    玉尹有些為難道︰「可是羅一刀已經辭工了啊。」

    周燕奴一聽,那雙嫵媚的大眼楮瞟了玉尹一眼,嘆口氣道︰「四六叔辭工,那也是迫於無奈之舉。再說了,咱們也不需要他復工,只是打聽一些門路。若是連這點事情他都不肯幫忙,才真是沒有了良心。

    你一會兒帶上兩瓶甦州齊雲清露過去,四六叔最喜歡這種口味的酒水。」

    玉尹一咧嘴,暗地裡猛撮牙花子。

    齊雲清露?

    七十文一瓶,是道地的好酒。

    可事情到這個份上,玉尹也沒有別的選擇。

    於是他答應一聲,招手示意小七過來,讓他去豐樂樓買酒,自己則在鋪子裡看著。

    過了正午最忙碌的辰光,燕奴回家去了。

    玉尹則帶著兩瓶齊雲清露,直奔羅四六的住處而去。

    羅一刀家住金梁橋下,也算是一處繁華之所。

    玉尹找到羅一刀的住處,推門走進去,就見羅一刀正坐在水井旁磨刀。

    當看到玉尹進來,羅一刀頓時露出了羞愧之色,忙起身相迎。

    羅一刀的個頭不高,也就在172左右。

    膚色古銅,臉上佈滿了歲月的溝壑。只是那雙眼楮,極為有神。身著一件灰色的短襦,腰間繫著一根腰帶,赤著雙腳,感覺著有些侷促。

    「小乙哥,你怎麼來了?」

    羅一刀連忙從屋子裡搬出一個馬扎,請玉尹坐下。

    「四六叔,別忙活了……其實我今天來,是有事相求。」

    羅一刀在一旁坐下,苦笑道︰「小乙哥,老羅對不起你……在這個時候辭工,並非我所願,實在是無奈之舉。郭三黑子整日裡尋我家裡人麻煩,明言若我上工,就是和他過不去。小乙哥也知道,我妻走得早,膝下只有這麼一個小子。若是被郭三黑子壞了,老羅家就要……

    實在抱歉,我幫不了你,請小乙哥寬恕則個。」

    玉尹聞聽,微微一笑,「四六叔,我今日來,並不是找你上工。你家裡的事情,我也聽說了,這件事怪不得你。這筆帳,我早晚會和郭少三清算。今日登門,小乙真是走投無路,想要請四六叔指條明路。」

    玉尹把姿態擺的很低,讓羅一刀有些意外。

    在他的印象中,玉尹從來都是囂張跋扈,似乎除了他老爹和周教頭兩個之外,誰都不服氣。可是今天,他居然向自己低頭,也讓羅一刀心裡的愧疚感越發強烈。小乙如果不是給逼得急了,怕也不會如此。

    但願得他經此磨難,以後能多長一個心眼兒。

    「小乙哥莫如此,是老羅對不住你。

    有什麼事你只管說,只要老羅不為難,絕不推辭。」

    見羅一刀把話說到了這份上,玉尹也安心不少。於是,他把玉家鋪子而今的狀況詳詳細細與羅一刀說了一遍,最後道︰「四六叔,小乙也知,這事情讓你為難。可想了許久,卻想不出一個能幫我的人,所以才厚顏登門,請四六叔能指一條明路,小乙和渾家,感激不盡。」

    羅一刀笑了!

    「我當什麼事,原來如此。

    小乙哥卻是糊塗了,你莫非以為這開封府的鋪子,都是正正經經的營生?

    雖說每天都會宰殺幾萬頭生豬,可開封府那麼多鋪子,如何能供的上?這私下裡殺豬販賣,也很平常。不少人一早就這麼做,只是大家心照不宣,誰也沒有說破罷了。不過,這事情卻要私下裡進行,不能被人知曉。若是走了風聲,大家都吃罪不起……小乙哥,三思啊。」

    玉尹從羅一刀的話語中,聽出了端倪。

    「四六叔的意思,是不能在城裡宰殺?」

    「沒錯。」

    「那……」

    羅一刀站起身,走到院門口往外看了一眼。見門口沒什麼人,於是便關了院門,重回座位。

    他壓低聲音道︰「不瞞小乙哥,老羅以前,就是專門為人宰殺生豬,所以還算清楚裡面的門道。只是宰殺生豬可以,絕不能讓生豬入南燻門,否則就是壞了章法。以前,我在城外五里店倒是有一個地方可以宰殺生豬,而且不被人知曉。不過這些年收了手,就再沒去過。」

    「五里店?」

    羅一刀點頭道︰「小乙哥若信得過我,傍晚時我去看街亭那邊帶你買兩三頭生豬,而後送去五里店。只是,這年紀大了,恐怕無法幫你宰殺,還要靠你自己才行。就是不知小乙哥,是否能做得這勾當呢?」

    玉尹苦笑道︰「事到如今,又有什麼做不做得?」

    「那好,你只管戌時前,在五里店等著就是,我到時候前去尋你。」

    「那就拜託四六叔。」

    玉尹也不囉唆,站起來向羅一刀道了聲謝,便告辭離去。

    看著玉尹的背影,羅一刀突然長嘆一聲,輕輕搖頭,彷彿自言自語道︰「小乙哥若能早些曉事,何至於而今如此狼狽?不過不算晚,總算來得及!不管怎樣,而今的小乙哥,看上去卻是比以前,要沉穩許多。」
作者: afox1    時間: 2012-6-26 08:05 P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四章 殺豬(中)

    對於羅一刀的感慨,玉尹自然不知。

    回到玉家鋪子,他坐在鋪子裡的長條凳上,看著忙碌的小七等人,不由得暗自苦笑。

    想他前世,也是堂堂的古琴大師。

    十指不沾陽春水,而今卻為屠狗輩……說起來,也是一樁極大的諷刺。

    他倒是想過,重拾技藝。

    但一打聽,這開封府的古琴,價格之昂貴,令人咋舌。

    且不說那些名家琴,就算是一張普通玲瓏琴也在千貫以上。若是制琴者小有名氣,那就要萬貫,乃至十萬貫,百萬貫靠上。那幾乎就不是彈琴了,分明就是砸錢。這種事情,玉尹不會做,也沒條件做。

    而今他只能靠著這玉家鋪子,先想辦法渡過眼前難關。

    至於那場即將到來的災難,玉尹也不是沒有盤算。可那種事,他而今一個市井小民,要錢沒錢,要權沒權,如何能管得了呢?而今這朝堂上『六賊』當道,又哪裡能輪得到他一個小小的肉販子出來說話?

    實在不行,等來年想辦法,離開開封。

    攢些銀兩,去錢塘,也就是日後南宋國都臨安置業,至少能躲過那場災難。

    聽人說,錢塘而今殘破。

    方臘之亂才結束三年,正是百廢待興之時。

    先在那邊站穩腳跟,等到將來,也能有些資本不是?至於涉足朝堂?對玉尹而言,實在是太過遙遠的事情。自家事自家清楚,他就不是那種做官的人。再說了,他一無功名,二不是太學出身,如何做官?

    一想到這些,玉尹就感到頭疼。

    玉尹,是戰國時楚國的捧璽官。按照說文解字的解釋,這個『尹』,又有治理天下的意思。之所以取這麼一個名字,也寄托了玉尹老爹玉飛對他的期望。只是而今玉飛死了,玉尹更人非其人,也就沒了那心思。

    先想辦法,把眼前這麻煩解決了再說吧!

    玉尹在鋪子裡坐了一下午,真真切切體會到了一把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按道理說,玉尹在馬行街也算一霸。

    之前身邊可是跟著不少閑漢,非常威風。可整整一天,也不見一個閑漢露面。據說,那些閑漢們或是去投奔了郭京,或者自立門戶。也許在他們看來,玉尹已經完了!三百貫,也許對那些大戶人家算不得什麼。可是在那些市井小民的眼中,無疑是一筆巨款,一筆玉尹就算使出全身本領,也還不上的巨款。如果還不上這筆錢,玉尹恐怕再難立足馬行街。既然如此,那跟著玉尹,又有什麼好處可得?

    倒是鄰里街坊,不時噓寒問暖,讓玉尹多多少少,感受到了一絲暖意……其中,專賣獨勝丸的老曹家二小子,專門跑來,買了四五斤的熟肉。

    玉尹當時還有些奇怪,「二哥今日,怎地買許多熟肉?莫非家中有客?」

    二小子則笑道︰「我阿爹說了,小乙哥這兩年幫襯著咱這些街坊鄰里不少,而今遭了難,總不能袖手旁觀,冷了小乙哥的心。阿爹說,從今天開始,只要小乙哥在這馬行街一天,我曹家鋪子每天五斤熟肉。」

    「這……這怎使得?」

    「有甚使不得?」

    二小子嘆了口氣,輕聲道︰「可惜我家幫不得小乙哥太多……馬行街有小乙哥在,那些醃潑才就不敢來生事。若小乙哥走了,不曉得會變成什麼樣子……好了,我就先回去了,記得明日留五斤生肉與我家。」

    人情冷暖,這真是人情冷暖!

    玉尹曾聽人說,開封府人古道熱腸,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心中暗自記下了這些老街坊的情義,玉尹吩咐道︰「小七哥,從明天開始,每日給曹家鋪子送五斤生肉。人家出手幫我,總不得還要費人家的鞋底子。以後就煩勞小七哥負責此事,這鞋錢每天補償三文吧。」

    三文,聽上去不多。

    可積少成多,也能買一雙上好底子的鞋子。

    小七高興的答應一聲,繼續忙碌起來。不到天黑,鋪子裡的生熟肉就賣了個精光。玉尹收了錢,讓小七關了鋪子,便施施然離開玉家鋪子,直奔陳州門而去。

    在開封府,有一座城門,名叫南燻門。

    平日裡,勿論士人百姓,還是殯葬車輛,都不許從此門經過。據說,是因為這座城門,正對著皇城。但也有例外,人不可以從此通行,可民間要宰殺的豬羊,每日數以萬頭,卻必須從此門經過方可入城。

    在南燻門內,有一座看街亭。

    豬羊由看街亭前通行,而後入城被各家宰殺。

    玉尹出陳州門時,天剛擦黑。遠遠就看到一群豬羊,在十幾人的驅趕下,正有條不紊的往南燻門而來。想必羅一刀,已經到了看街亭。玉尹不敢耽擱,直奔五里店而去,待他來到五里店,天已經徹底黑下來。

    五里店,距離開封城五里外,是一片荒野。

    玉尹在大道旁邊坐下,等候羅一刀到來。這等人的滋味,著實令人難熬。就在玉尹快要不耐煩時,卻見遠處車輪聲執拗響起,有人推著小車,正向這邊走來。

    玉尹連忙起身,舉目看去。

    是兩個人,一個推著車,另一個則提著燈籠。

    等走近了再看,玉尹卻發現,那提著燈籠的人,竟然是周燕奴。而推車之人,正是羅一刀,兩人一邊走,一邊低聲交談,眨眼間就到了玉尹跟前。

    「小乙哥,等的急了吧。」

    羅一刀笑著說道︰「和楚三麻子講了好一會兒的價錢,才說到了二十二貫。今天有些急了,所以只買來了兩頭。不過楚三麻子說了,以後每天可以賣給你三頭……只是,每天五百斤生肉,你能賣的乾淨嗎?」

    楚三麻子,便是趕豬人。

    玉尹感激一笑,連忙道︰「盡力便是。」

    「那就好!」

    羅一刀說著,推車而行。

    玉尹連忙上前想要幫手,卻被羅一刀拒絕,「小乙哥,這勾當可不是力氣大就干的來,還需些巧勁。咱們走吧,往前面在走一里地,就到了。」

    羅一刀年紀雖大,可是腿腳卻靈活,推著小車就走。

    玉尹走到了周燕奴身邊,低聲道︰「九兒姐,你怎麼來了?」

    燕奴則微微一笑,輕聲回答說︰「在家裡也沒什麼事情可做,所以來看看。」

    其實,她是不放心。

    依著玉尹以前那不著調的作風,天曉得會不會放羅一刀鴿子。周燕奴也是怕了!不管她和玉尹有沒有感情,可畢竟她們而今,是一家人。
作者: afox1    時間: 2012-6-26 08:07 P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四章 殺豬(下)

    很快,三人便來到了一個破落的小院子前。

    周圍也沒有村舍,更不見人影。一條溪水,從旁邊潺潺流過。羅一刀放下車子,上前把門打開,而後走進院子,很快就點燃了燭火。

    「進來吧。」

    玉尹猶豫了一下,邁步走進院子。

    這院子極為破敗,空氣中還殘留著一股子淡淡的腥臭味。混合著一股霉味迎面撲來,讓玉尹不由得連忙屏住呼吸,好半天才長出一口氣。

    「這是我從前殺豬的地方,沒什麼人知道。」

    羅一刀笑瞇瞇的解釋,「太久沒過來看過,所以亂的很,小乙哥,九兒姐恕罪則個。」

    這殺豬場的面積不大,只有一間茅棚。

    羅一刀走過去,看了看廚房,回頭笑瞇瞇道︰「運氣不錯,還有些乾柴。

    九兒姐燒水,小乙哥搭把手,把生豬抬進來吧。」

    周燕奴忙答應一聲,將燈籠掛在牆上。

    就見院子的一角,有一個青石檯子,不過已成了暗紅色。也不知道當年羅一刀在這裡,偷偷宰殺了多少生豬。估計檯子上的暗紅,都是當年留下的痕跡。玉尹和羅一刀,把兩頭捆好的生豬,抬入院子裡。

    羅一刀從水井裡打了一桶水,把那殺豬台,沖洗乾淨。

    也許是覺察到了危險,兩頭生豬昂昂直叫,聲音極為淒慘。玉尹被那生豬的慘叫,叫的頭昏腦脹,卻無可奈何。而羅一刀呢?卻好像恍若未聞,有條不紊的忙碌著,把殺豬台清理乾淨之後,又從小車上,取來被磨得寒光閃閃的殺豬刀,走進院子,隨手遞到玉尹手中。

    這殺豬刀,顯然曾飽飲鮮血。

    刀口流轉著一抹淡淡的血色冷芒,令人不寒而慄。

    羅一刀這口殺豬刀的體形,比普通的殺豬刀明顯要大兩號,入手沉甸甸的。

    可是玉尹接過來,卻有些手足無措,甚至不知道,該如何握刀。

    「小乙哥,不能這麼拿。」

    羅一刀說著話,上前指點玉尹正確的握刀方法。

    「一會兒殺豬的時候,從這裡下去,一刀就可以斃命。順著勁兒,別蠻幹……呵呵,這活兒可不好學,當年我也是練了很久,才熟練起來。

    這樣,你按照這動作,先練一下。

    過會兒我會叫你,到時候可別手軟才是……」

    羅一刀擺出了一個架勢,讓玉尹照著做。而後,他就跑到了廚房,看燕奴燒水。

    玉尹心中苦笑連連,卻也沒有別的選擇。

    站在殺豬台前,耳聽那兩頭生豬昂昂昂淒厲的叫聲,他反覆著那個動作。

    羅一刀不時過來,糾正玉尹的錯誤。

    差不多過了一個時辰,羅一刀才讓玉尹停下。

    到這時候,玉尹才知道,這殺豬還真是一個技術活。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渾身濕透。他坐下來,從羅一刀手裡接過一瓢井水,咕咚咕咚灌入肚子裡。

    「四六叔,沒想到殺豬,還要有這麼多的講究。」

    「哈,你以為什麼人拿著刀,過去一下子就解決了?沒那麼容易……一個好刀手,只能用一刀。這一刀下去,生豬不能有半點痛苦感覺,而且要盡量不要流太多血出來。這裡面,有很多講究,你慢慢捉摸吧。」

    這時候,燕奴已經燒好了水。

    羅一刀從雜物堆裡,又翻出一個水瓢,舀了一瓢滾水,潑在青石台上。

    和玉尹把一頭生豬抬到檯子上,羅一刀示意,玉尹可以動手。

    可拿著刀,玉尹卻有些不知所措。他左比劃一下,右比劃一下,耳聽那生豬的慘叫聲,心煩意亂,遲遲下不得手去。一旁羅一刀,真是看得煩了,不由得連連搖頭。周燕奴突然走上來,一把握住了玉尹的手。

    「婆婆媽媽,卻像個什麼?不就是殺豬嘛……」

    說話間,她握著玉尹的手,猛然揮刀辭去。

    生豬的慘叫聲越來越響,掙扎的力量也越來越大。若不是之前綁的緊,只怕早就掙脫出去。不過,也正是這一刀下去,讓玉尹的心情,一下子平靜下來。

    燕奴說的不錯,不就是殺豬嘛……又不是殺人?

    他拔出刀,一蓬腥臊的熱血噴濺在他臉上。玉尹二話不說,照著羅一刀剛才指點的方法,一刀順著那生豬的脖子摸下去,而後一隻手,死死的按住掙扎的生豬,殺豬刀輕輕一挑,那生豬立刻止住了叫聲。

    「不錯!」

    羅一刀一旁大笑,「小乙哥這一刀,確是有些真本事。」

    可玉尹呢,在拔出殺豬刀後,覺得手腳發軟,險些拿捏不住那口殺豬刀。

    他鬆了一口氣,嚥了口唾沫,看著羅一刀苦笑道︰「四六叔,莫笑話我了……打架我倒是不怕,可這殺豬,還真是頭一遭,心到現在,還砰砰跳呢。」

    「一回生,二回熟!」

    羅一刀說著,上前把生豬鬆開,而後一下子推下殺豬台。

    那殺豬台上,血跡斑斑。

    血水混著熱水,順著殺豬台上凹槽往下流淌,滴落在凹槽邊上的木桶裡。

    「來,還有一頭。」

    正如羅一刀說的那樣,一回生,二回熟。

    有了頭一遭,這第二次就顯得輕鬆許多。至少心裡面,沒有剛開始那種緊張,出刀也就顯得輕鬆如意不少。把兩頭豬宰殺之後,羅一刀取出兩個鐵鉤子,把兩頭生豬掛在院中的桿子上,一邊教授玉尹如何分解生豬,一邊感慨道︰「想我老羅,幾代殺豬出身……可到了大哥這一代,怕是要斷了根。大哥好讀書,我也隨著他的性子來……

    可是,這祖傳的手藝……眼睜睜就要在我手裡斷送。

    小乙哥,你如是有興趣,我就把這家傳的本領教給你,也算是一門手藝。」

    說起來,宋人的稱呼,頗有些怪異。老子對兒子的稱呼,常以『大哥』代之。羅一刀所說的大哥,便是他那個獨生兒子,名叫羅德。

    也許在羅一刀眼中,相撲終究不是長久之道。

    玉尹心裡暗自叫苦︰誰沒事兒才對這手藝感興趣?

    可他又沒有別的法子,至少五十天裡,鋪子裡的生肉,就要靠他自己來解決。

    「四六叔,那就煩勞你了!」

    「哈,這有什麼煩勞,憑小乙哥這身氣力,將來一定能殺個出人頭地不可。」

    殺豬的出人頭地,不還是個殺豬的?

    玉尹哭笑不得,扭過頭,卻見一旁燕奴正低頭忙碌。燭光照映下,那若粉玉般嬌嫩的面龐,紅撲撲的非常好看。也許是聽出了羅一刀話中之意,燕奴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但旋即便用小手掩住了朱唇。

    那副小女兒家的絕美姿態,竟使得玉尹,看得癡了
作者: afox1    時間: 2012-6-26 08:07 P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五章 另謀出路(上)

    一個盟主一加更,貌似已經成為習俗。

    菊花關慷慨盟主,讓老新且喜又驚……但不管怎麼說,都要感謝關關的慷慨打賞。

    ps︰推薦票實在太少了,今日已經四更,還請兄弟們不吝支持則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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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羅一刀所說,殺豬是個技術活。

    最難的,還在於在殺豬後,把生豬分解。這裡面要講究得實在太多,以至於第一次執殺豬刀做這種事的玉尹,沒幾下子便累得氣喘吁吁。

    這活計不是力氣大就能做好。

    眼要毒,勁兒要巧。一刀進去,必須清楚肉的紋理,順著那個勁兒切割,否則用不了幾下子,這刀口就要鈍了。玉尹在院子裡幹活,而羅一刀則不時出聲,指正玉尹的錯誤。偶爾他還會親自上前,與玉尹示範。等到把一頭生豬分解完了,玉尹累得一屁股坐下,滿頭大汗。

    旁邊,燕奴取來井水,為玉尹解渴。

    「四六叔,怪不得大郎不肯學這活計,可真是辛苦。」

    「哼,老子憑著這一手活計,活了大半輩子!」羅一刀似乎滿腹怨氣,長嘆一聲道︰「其實,能學好一門手藝,未必就比那讀書差。白屋公卿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天下讀書人那麼多,可真正出人頭地又有幾個?

    大哥心氣太高,未必就是福氣……

    我們這行當,也不是不能出人頭地。我聽老人說,古時候曾有個廚子,為皇帝宰牛,連皇帝對他宰牛的技藝為之驚嘆,讚不絕口。你以為當個好的屠子,那麼容易嗎?那可是正經的要有一番苦功夫才行。」

    「哦?這屠子也有講究?」

    羅一刀眉毛一挑,滔滔不絕道︰「那是當然。宰牛殺豬,並不是你拿起刀,過去宰殺那麼簡單。我剛才說的那個古人說過,他剛開始宰牛的時候,眼裡所看到的東西,全都是牛。過了三年,他再也看不到整頭的牛……後來,憑藉著精神和牛接觸,而不是用眼楮去觀察。

    宰牛殺豬,你就要瞭解它們的天然結構,要清楚它們的筋骨縫隙,順著骨節間的空處入刀,而且不能用刀踫觸……我這口殺豬刀,用了三代,死在上面的豬羊,不急其數,可你看這刀,依舊鋒利無比……」

    庖丁解牛!

    玉尹馬上就反應過來,羅一刀說的,正是庖丁解牛的故事。

    沒想到,他這麼一個屠子,居然還知曉這些事情。不過想想也是,整個宋代的風氣就是如此。說人人身懷雅骨,恐怕也不算是為過。至少與後世想必,宋代的人,上至公卿大夫,下至販夫走卒,確是風雅至極。

    「好了,咱們接著來。」

    羅一刀看了看天色,站起身來。

    「五更開城,咱們得在五更前,到城外等候。

    這殺豬的要領,我剛才都已經說了,只看小乙哥你用不用心,說不定將來,能超越過我呢。」

    超越過你,又算什麼?

    想我前世,也是堂堂琴師,過了十級考試。

    而今,要我做個十級屠子嗎?

    玉尹的心裡面,總是有些失落感受。他所學的那些東西,似乎無用武之地。早知道當年就不去學習聲樂,哪怕是學個經濟金融什麼的也好過現在啊!

    但臉上,還要透著笑容。

    畢竟羅一刀是幫他,這份情豈能不記下來?

    就這樣,在羅一刀的指點下,玉尹總算是掌握了殺豬的技巧。按照羅一刀的話,那就是玉尹天賦十足,將來一定能做一個最好的屠子。

    我謝謝你了!

    玉尹暗地裡嘀咕……

    誰願意一輩子,當個屠子?

    不過,宋代的確是有一個屠子很有名,在後世膾炙人口。那就是水滸傳裡,被魯提轄三拳打死的鎮關西鄭屠子。但鄭屠子雖說死了,也算過的快活。死之前還享用了金巧蓮的身子,正是牡丹花下,做鬼也風流吧。

    尼瑪……

    ++++++++++++++++++++++++++++++++++++++++++++++++++

    將過四更,三人離開五里店。

    兩頭豬,超過三百斤肉。如果賣的好,今天至少能多賺兩三貫。畢竟這私自宰殺的生豬,價格比從那些店舖裡買來的生豬要便宜一些。如果生意好,每天都能賣三頭豬,五十天下來,倒也能賺夠三百貫。

    問題是,這生意能每天火爆嗎?

    玉尹說不太清楚,只能期盼著老天的眷顧。

    在沒有想出其他的辦法之前,似乎也只有這麼一個法子賺錢了。老天爺對玉尹,也不算太差。至少不是讓他重生在一個赤貧的家庭,每日連肚子都吃不飽。對此,玉尹內心裡,還是懷著幾分感激之情滴……

    五更天,開封府城門大開。

    玉尹三人隨著人流,湧入了開封府,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有道是,一日之計在於晨。

    開封府的早晨,卻是格外熱鬧。19廂135坊,在一夜沉靜過後,重又煥發盎然生機。不少酒店,一早便點起燈火蠟燭,販賣早餐。開封的早餐,不算太貴。論份兒販賣,一份二十文,經濟實惠,很是方便。

    羅一刀進城之後,便和玉尹夫婦分開。

    他自回家中,而玉尹夫婦,則推著車,直奔玉家鋪子而去……

    「小乙哥,等一下。」

    正走著,周燕奴突然喚住了玉尹。

    就見她攔下一個推著車的小販,取出幾枚宣和通寶,而後拿來兩杯清水,還有一個水盆走回來。在路邊的水溝旁,燕奴用一根柳枝沾著粉末似地東西,遞給玉尹。

    「這是什麼?」

    「小乙哥,漱口啊。」

    燕奴白了玉尹一眼,那意思是說︰你莫搞笑了!

    漱口……

    這開封府的服務,還真是周到,連漱口水都有的販賣?玉尹接過了柳枝,在口中洗漱了一下。突然間,他好像想到了什麼……對了,牙刷!

    好像這個時代,還沒有牙刷出現。

    在這個連漱口水都可以賣錢的時代,也不曉得這牙刷,能否販賣呢?

    對了,牙刷怎麼製作來著?

    豬鬃……還有骨制手把。這玩意做起來,可是一點都不費勁兒!而且豬鬃,骨制手把,他每天殺豬會有不少。能不能把這玩意拿來販賣?

    「小乙哥,快點。」

    燕奴見玉尹突然停住,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便開口催促。同時,她遞過來濕毛巾,又把水盆還給了小販。玉尹擦了一把臉,頓感頭腦清醒許多。

    嗯,回頭可以研究一下,這牙刷是怎樣煉成!

    推著小車來到玉家鋪子,黃小七已經在鋪子裡守候,正在清理肉案。

    「小乙哥,怎麼自己去買肉,平常不都是蔣十五送來?」

    黃小七顯然還不知道,開封府的肉販子們,正在聯手制裁玉尹。

    玉尹心裡撲通直跳,表面上卻做出若無其事的模樣,「沒什麼,自己去,能節省一些。七哥也知道,咱這鋪子正在坎上,能省就盡量省吧。」

    「呵呵,小乙哥也是個精細人。」

    黃小七顯然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再說了,他也不會想到,玉尹竟然會去私自宰殺豬羊。

    一邊幫助玉尹卸貨,黃小七絮絮叨叨說︰「小乙哥,我昨日回去的時候,想起一件事,正要和你商量。」

    「什麼事?」

    「我家隔壁新搬來一戶人家,是相州湯陰人,姓楊。夫婦兩人,很實在。據說,是因為相州發生水災,所以逃難過來。不過小乙哥也知道,而今開封府做工,並不容易……老楊找了個染工的活計,卻連房租都不夠。不過他那渾家,卻能煮得一手好肉。如今馬廚子走了,鋪子裡正好少個做熟食的。我就想著,把楊嫂子請來,也不用花費太多,卻可以多一個幫手。總好過讓九兒姐每日在鋪子裡拋頭露面。」

    黃小七的建議,立刻得到玉尹的贊同。

    馬行街魚龍混雜,而玉尹又正好在落魄鳳凰不如雞的尷尬局面,比之從前少了些震懾力。燕奴柔柔弱弱,總不適合在鋪子裡呆著。萬一惹來禍事,就有可能出現麻煩。玉尹對燕奴,始終懷著分愧疚之心。

    不管怎麼說,他佔據了人家丈夫的身體。

    哪怕燕奴對玉尹總有些冷淡,可畢竟也是他今世的老婆。

    是個男人,都不會喜歡老婆拋頭露面,被人指指點點。北宋,理學雖已出現,卻並不為大多數人接受。本來嘛,理學講究存天理滅人欲,帶著些逆時代而行的味道。而宋代又恰好是一個物質極其豐富的時代,理學自然不會為人接受。

    若有個人替代,卻也是件好事……

    燕奴輕聲道︰「可僱人又要使錢啊。」

    是啊,這邊正節流呢,再加上一個人工,著實有些麻煩。

    玉尹想了想,突然有了個主意。

    「九兒姐,咱家裡不是還有兩間空屋?」

    「是啊!」

    玉尹笑了,轉身對黃小七道︰「小七哥,煩勞你打聽一下。我可以僱傭楊嫂子,只是這工錢嘛……他夫婦可以搬我家裡。反正我家裡還有兩間空屋,索性讓出一間與他夫婦。這賃錢嘛……就不與他算了,權作工錢,如何?」

    黃小七目瞪口呆,看著玉尹,半晌說不出話。

    「怎麼,不行嗎?」

    玉尹疑惑的看著黃小七,對他這副表情,感到有些疑惑。莫不是我剛才說錯了話?

    「行,怎麼不行!」

    黃小七苦笑道︰「若老楊夫婦知道,定歡喜的瘋了。小乙哥真是菩薩心腸,小七敬佩。」

    玉尹,愣住了!

    把生肉搬進了鋪子裡,黃小七急急忙忙趕回住處,和老楊夫婦商量。

    「燕奴,我做錯什麼了嗎?」

    周燕奴噗嗤笑出聲來,「小七說你是菩薩心腸,依我看,也是個糊塗菩薩。」
作者: afox1    時間: 2012-6-26 08:09 P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五章 另謀出路(下)

    玉尹真糊塗了!

    原來,這開封府隨之發展,地價日益飛漲。

    似玉尹家的那處宅子,買來的時候不過幾十貫。而今卻已經價值五百貫靠上。地價的飛漲,也就造成了開封府房價驚人……許多開封幹了一輩子的官員,以畢生積蓄,才可能勉強買上一處住所。也正是這個原因,開封府的房屋租賃業極為發達,甚至還成為官府的一項重要收入。

    黃小七住在東二廂的永慶坊,屬於平民區。

    一間房子,官價賃錢,一月5貫97文足,而且環境極差,房舍也不算太好。

    染工一月的工錢,也就是三四貫,甚至付不起房租。

    玉尹家的房子,地處觀音院旁邊,環境極好。至少比起永慶坊,要強百倍。

    如果依照官價租賃,他那一間房的面積,十貫以下,就根本不用想……

    「也就是說,咱們也可以租賃?」

    「當然可以,只是要去開封府報備才行。聽說手續挺麻煩,你之前圖清淨,也就沒有去費那個心思。怎麼,難不成你想要把房子租賃出去?

    我可說清楚,到時候亂七八糟的人,我可不許賃出。

    還有,你剛才已經答應了老楊家,分出一間房子。若再租出去,只怕會有些擁擠。」

    「要報備啊……算了!」

    前世的玉尹,就不喜歡和官員打交道。

    而今來到北宋,更不想和官府接觸……挺好的一個院子,若是租出去,亂七八糟的也著實心煩。借出去一間房子給老楊夫婦,不過是看上了那楊嫂子的手藝,而玉尹又不想給工錢,才臨時做出的決定。

    再說了,一間屋子十貫,兩間也就是二十貫。

    滿打滿算,五十天最多四十貫,也於事無補……弄不好,還要有很多麻煩事。

    算了算了,這件事先放在一旁,回頭再說。

    「九兒姐,那過會兒老楊一家過來,你帶著他們回去。

    晌午就不用來了,讓楊嫂子過來就好。晚上,我就直接去五里店,你不用再陪我。」

    周燕奴微微一笑,也沒有說答應,只是哼了一聲。

    不一會兒功夫,就見黃小七帶著一對衣衫破舊的夫婦來到鋪子前。

    看年紀,這楊氏夫婦在四十出頭。

    肌膚黝黑,皮膚粗糙,顯然是長年累月做農活所致。

    老楊,名叫楊廿九,一口相州口音;而老楊的渾家姓張,黃小七說,她叫做張二姐。

    「條件,小七都說了。

    我呢,也沒太多要求……勤快點,好好做工就是,不知你們是否願意?」

    「願意,願意……」

    楊廿九忙不迭的答應。

    想想也是,這麼好的事情,哪兒找去?

    有住處,不用賃錢。雖說打的是白工,卻也好過做工拿錢。張二姐的工錢,不可能太高。夫婦兩人加起來,了不起一個月能賺六七貫。刨去房租,估計連肚子都填不飽,更別說攢錢了。現在房子解決了,就等於解決了大部分負擔。楊廿九一月4貫57文,還能有些積蓄。

    這種好事,打著燈籠沒處找,他們怎能不願意。

    「這是我渾家。」

    玉尹一指周燕奴,與老楊夫婦介紹。

    燕奴顯得有些拘謹,朝老楊夫婦一笑,也不吭聲。可不知為何,玉尹總覺得,燕奴看老楊夫婦的眼神兒,有些不太一樣。而且情緒,似乎有些激動。

    也許,是我多心了?

    玉尹搔搔頭,讓老楊夫婦跟著燕奴回家。

    忙了一夜,他也著實累了,於是便坐在長凳上,靠著柱子,不停打瞌睡。

    那殺豬,還真是力氣活兒!

    張二姐是個麻利人。

    在安頓好了之後,便趕到玉家鋪子上工。楊廿九自去工坊勞作不說,單說這玉家鋪子的生意,依舊紅火。但玉尹卻覺得,有些不太好……

    看著客人挺多,但不少都是鄰里街坊。

    許多平日裡吃不起肉的人家,也咬著牙買二兩肉,一來是支援,二來也能打個牙祭。可總不能靠著他們賺夠三百貫吧……對於這些鄰里街坊而言,除了少數幾家之外,每天都吃肉,那也是一個極大負擔。

    估計,也就是這兩三日。

    過去之後,便會恢復正常……

    這倒是一個麻煩事。如果按照這樣的計算,五十天,或者說四十九天,斷不可能賺夠三百貫。玉尹開始撮牙花子,心裡感覺沉甸甸的……

    ++++++++++++++++++++++++++++++++++++++++++++++++++

    「你是說,那玉小乙還在營生?」

    桑家瓦子的一處酒鋪裡,郭京聽完了手下的匯報。

    「難道蔣十五他們沒照我的話去做,繼續供應玉小乙生肉不成?」

    想想,也不是沒有可能。

    那些殺豬的屠子,也都不是普通人。

    比如蔣十五,曾是力士出身,後來和人爭跤,被摔斷了腿,才不得不從事屠子的行業。可即便如此,那傢伙手上還有些能耐,手底下也有幾個狠角色。這些屠子不理郭京,似乎是在情理之中。可是,郭京也不弱,手底下幾十個閑漢,在開封府裡,也算的上是一霸……

    他皺了皺眉,對那閑漢說︰「你現在就到宜男橋,見蔣十五就說,我郭京今晚請他來瓦子看影戲。」

    「就這樣?」

    「嗯!」

    「那玉小乙……」

    「先不管他,待我弄清楚狀況,再做打算。

    再說了,靠著他那鋪子,想在五十天賺足三百貫,你信不信?反正我不信。」

    「那是!」

    閑漢和郭京相視一眼,驀地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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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了一天之後,玉尹沒有回家。

    在東華門一處鋪店了叫了兩張餅子,一碗羹水,胡亂填飽了肚子之後,他就奔看街亭,找到了張三麻子,說明是羅一刀介紹過來。那張三麻子也是個爽利人,什麼都沒問,便讓人把捆好的生豬,抬上推車。

    把豬錢結算清楚,玉尹推車子,往五里店而去。

    還別說,這推車也是個技術活。剛開始還好些,可慢慢的就有些亂了。

    玉尹發現,這推車要的是一個巧勁兒,不能使蠻力走。

    若一直用蠻力,哪怕他氣力再大,也早晚有用完的時候。好在,他記憶中有完整的相撲技巧。索性一路推著車,照著記憶中相撲的使力方法,漸漸的居然摸到一些竅門,推車也就隨即變得輕鬆了不少……

    來到五里店,遠遠就看到那荒涼的小院裡,居然亮著燈。

    玉尹來到小院前,疑惑的走進去,卻見昨日雜亂的小院,被人打掃的清清爽爽。從廚房裡走出一個人來,玉尹看到她,不由得吃了一驚。

    「九兒姐,你怎地來了?不是讓你在家休息。」

    燕奴身著一件頗為樸素的襖裙,朝玉尹笑了笑,「小乙哥辛苦了一天,奴怎能在家裡安睡?反正晌午頭我也睡了許久,精神正好,便過來幫忙。

    小乙哥,你一天都未合眼了!」

    「在鋪子裡瞇了一會兒……」

    「那怎麼行?」燕奴說著,拎著一個食盒出來,擺在院子當中,「奴在家裡做了些肉餅,小乙哥先吃飽了肚子,然後再幹活吧……對了,奴想了一下,從明日開始,小乙哥晨間把肉送到鋪子裡,便回家歇息吧。

    奴晌午後回去休息,這樣子也不至於累壞身子。

    要不然整日裡不停忙碌,小乙哥你這身子骨再好,恐怕也吃受不住。」

    「這個……」

    玉尹還是覺得,燕奴的態度,有些過於詭異。

    但總不成說,人家對你好,你卻不領情……再說了,燕奴說的不錯。似從昨夜到現在,他忙了一天一夜,中間只瞇了一炷香的時間。一兩天還可以,長久下去,他真會頂不住。這麼輪換著,倒也合適。

    「就依九兒姐所言。」

    推了一路的車子,玉尹這肚子,也確實餓了。

    燕奴做的肉餅,也確實香甜。玉尹別看身形略顯瘦弱,但食量卻極為驚人。燕奴做了十張餅子,一張餅子足有三兩,卻被他狼吞虎嚥的吃了個精光。連帶著一壺粥水,也喝了個乾淨。吃完之後,玉尹拍了拍肚子,非常滿足的笑道︰「九兒姐這餅子做得好,確是美味。」

    「不過是些普通餅子,以前又不是沒吃過……哪來這麼多的閑話。」

    燕奴嗔怪一句,上前收拾食盒。

    其實,內心裡還是有些歡喜。從前的玉尹,的確是一個不解風情的魯男子。

    他愛煞了燕奴,卻從不知該如何表達。

    有時候,燕奴好不容易做出一頓美味佳餚,他也只是吃了,一句話不說。

    而今的玉尹,卻懂得誇獎。

    也使得燕奴頗為高興……

    吃飽喝足,抹了一把臉,玉尹取出鄧一刀贈給他的那口殺豬刀。把刀磨利些,而後將一頭生豬抬到那用滾水澆過的青石台上。腦海中,迴響著昨日鄧一刀所說的那些要點,而後一刀下去,將那頭生豬宰殺。

    今天宰殺的挺順利,比之昨日,要輕鬆許多。

    「九兒姐,我今天想了想,從明日開始,還是兩頭生豬吧。」

    「這又為何?不是說今天的生肉不夠賣嗎?」

    「街坊鄰居們給面子,來捧咱們的生意。可一兩天還成,時間長了,只怕也頂不住。我思來想去,覺著還是要想其他法子,單憑鋪子,恐怕湊不足三百貫來。」

    燕奴感到欣慰……

    經此一事,小乙哥似乎真的成熟許多,知道為別人考慮。

    「那有什麼好主意?」

    「倒是有些想法,可還不太完善。

    讓我再想想,反正還有時間……」玉尹說完,抬起頭看著燕奴,突然道︰「九兒姐,委屈了你!」

    「啊?」

    燕奴一怔,忙連連搖頭。

    「不曉得你在說什麼……快點幹活吧。

    今日三頭生豬,怕是比昨日要辛苦些。我去燒水,有什麼事情,你且喚我。」

    說罷,燕奴急匆匆便跑進了廚房。

    靠著牆,她手撫前胸,半晌後突然自言自語道︰「阿爹,小乙哥真的長大了……

    可是女兒,又該如何是好?」
作者: afox1    時間: 2012-6-26 08:11 P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六章 師兄(上)

    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晌午!

    初春的太陽灑遍汴河,河面上波光粼粼,閃爍金光,景色極為動人。

    一個中等偏高身材,大約在178左右身高的青年,斜背著一個包裹,大步走進了望春門。

    潘樓東街,人來車往,熱鬧非凡。

    青年在街邊,買了一碗水,牛飲而盡。

    「敢問大哥,觀音院怎麼走?」

    青年說話,聲音有點發甕,感覺很沉。他額頭寬大,方臉大耳,眉宇開闊。眉毛略有些短,雙目炯炯有神,透著一股子雄赳赳的勇士氣概。

    「觀音院啊……往前走,看到任店街的時候左拐,過兩個街口,再往前大約一百七十步,有一個巷子,往裡走,大概一里左右既是觀音院。」

    開封人大都熱情開朗,解釋的非常詳細。

    青年唱了喏,「多謝哥哥指點。」

    而後,他轉身照著那人所說的路徑,直奔觀音院方向走去。

    ++++++++++++++++++++++++++++++++++++++++++++++++++

    辛苦一夜,著實累了!

    玉尹辰時不到回家,倒在榻上便呼呼大睡,甚至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更換。

    睡到正香甜時,忽聞有人叩門。

    就聽有一個低沉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燕奴在家嗎?主人家可在?」

    找燕奴的?

    玉尹掙扎著爬起來,迷迷糊糊走出屋子。

    站在門口,他打了個哈欠,伸了一個懶腰,一邊走一邊問道︰「是哪個?」

    說話間,人已經來到了門口,打開院門。

    卻見門外面,站著一個布衣青年。

    看衣著,不甚華麗,是很普通的農家打扮。

    「你找誰?」

    玉尹疑惑問道。

    「莫須燕奴家嗎?」

    來人開口,帶著濃濃的相州口音。

    你問玉尹如何能聽得出是相州口音?很正常,楊廿九夫婦就是相州人,在玉家住了也有幾天了。雖然大部分時候,他們用湯陰土話交談,玉尹聽不太明白。可是這相州口音,卻是在他耳朵裡,磨出了繭子。

    莫須,是宣和年間的俗語。

    意思就是︰不是應當如何如何……

    連起來,就是說這裡不應當是燕奴的家嗎?

    玉尹一怔,頓時露出警惕之色,後退一步,「你是哪個?」

    自從楊廿九夫婦搬來,玉尹就發現,燕奴對他們很親。而且有時候她居然能用湯陰方言,和楊廿九夫婦交談。言語中,對湯陰是極為關心。

    比如燕奴會問湯陰災情如何啊?

    又問湯陰那邊的人,是不是都出來逃荒了……

    這原本可以當成是一種閑聊的談資,可玉尹總覺得,燕奴對湯陰這地方,有著很深厚的感情,甚至對湯陰的關心,也超出了一般人的範疇。

    而今,青年一口相州口音,讓玉尹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

    他對燕奴的感情,很複雜……

    名義上,燕奴是他的妻子,可是卻從未圓房。而燕奴的心事很重,也讓玉尹感到揪心。而今佔居了玉尹的身體,玉尹發誓要照顧好這個柔弱的女子。

    這幾天每日殺豬,也使得玉尹對燕奴,更多了分感情。

    青年上上下下打量玉尹。

    雖然沒有開口,但玉尹卻從他的眼眉間,看出了一絲不滿,甚至是惱怒之意。

    「你,便是玉小乙?」

    「是啊!」

    「已到了這般時辰,你怎地還在睡覺?」

    你誰啊!

    玉尹一聽,頓時惱了!

    自家睡覺,與你何干?我又不認識你。

    「燕奴呢?」

    青年不理玉尹,邁步就要進來。玉尹前世,也是個執拗的脾氣。見狀二話不說,立刻迎上一步,攔住了青年的路。

    「你誰啊,來這裡生事。」

    「玉小乙,你給自家讓開。自家今日來,是找燕奴,不想找你麻煩。」

    「你算個什麼東西……莫名其妙的跑來我家鬧事,還口出狂言?」

    玉尹怒了!

    他本就是有些清高執拗的脾氣,這青年出現之後,表現的如此無禮。口口聲聲是找燕奴……燕奴是我渾家,你連身份都沒有表明,就大模大樣的要進我家?我今天要退後半步,那豈不是被那些鳥廝恥笑。

    玉尹探手,想要攔住青年。

    而那青年也抬起手,想要推開玉尹。

    兩隻手臂踫撞,就聽蓬的一聲悶響,玉尹只覺一股巨力湧來,忙腳下移動,紮了一個馬步。而那青年,顯然也吃了一驚,忙後退一步,手上用力。兩人在院子門口,竟形成了膠著的態勢。玉尹暗自吃驚,心道這人,究竟是誰?而青年也暗自點頭︰這玉尹果然有些力氣。

    深吸一口氣,青年另一隻手,猛然向玉尹推過來。

    這在相撲當中,名叫『推山手』。

    玉尹連忙側身閃躲,哪知道那青年趁機錯步而上,推山手猛然變化,化作虎爪,向玉尹的肩膀鎖骨扣去。隨著他這一步跟上,若換個人,弄不好會被他這股力氣,直接晃得使了分寸。但玉尹畢竟也是相撲世家出身。他老子玉飛,堂堂一等內等子,也絕不是浪得虛名。

    玉尹從小,得玉飛指點。

    對於這相撲的技巧,極為熟練。

    雖說此玉尹,已非彼玉尹,可是那相撲招法,卻深深印在腦海中。當青年跟進的一剎那,玉尹身體本能的一沉,猛然向前撲擊。這在相撲裡,叫做『虎撲』,威力巨大。在極端的距離,借助腰腿之力暴起,產生出巨大的衝撞力。若是被撲的實了,能直接撲傷對手的臟腑。

    不過,畢竟不算是生死仇敵,所以玉尹這一下,還是留了幾分力氣。

    青年見狀,叫了一聲︰「好撲!」

    說話間,他雙手做虎爪之勢,腰身向後一弓,整個人的身體,好像變成了一張弓似地,輕而易舉的便化解了玉尹的虎撲。當兩人身體接觸的一剎那,青年猛然針腰向前一挺。雙手同時扣住了玉尹的腰,大喝一聲,將玉尹一下子從地上拔起來。這一招,名叫霸王舉鼎,表面上是靠腰腹之力,非常簡單。可實際上,卻又包涵了化力、借力等各種技巧在裡面。

    玉尹身體騰空,頓時有些慌了神。

    霸王舉鼎接下來的,會連著抱摔的招式。

    如果玉尹應對不得當,這一下子就能把他摔得骨斷筋折。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一個招數。身在空中,可手臂卻未停下,啪的鎖住青年的脖子。

    如果青年要抱摔的話,那麼玉尹可以借力扭斷對方的脖子。

    哪知道,青年卻身體向後傾倒,抱著玉尹向地上砸去。如此,玉尹可以扭斷對方的脖子,可青年也可以把他摔得腦漿迸裂。兩人顯然都動了火氣,用的是一擊必殺的狠招。不過,待使出來後,卻立刻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玉尹猛然鬆開了青年的脖子,而青年則順勢向外一送。

    撲通撲通兩聲響,兩人先後落地。

    同時向兩邊滾動,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來。

    「好撲,果然不愧是玉家後人。」

    青年大聲稱讚。

    而玉尹則臉色發白,惡狠狠罵道︰「你這鳥廝,好沒有道理……跑到我家,找我渾家,還要與我動手。莫不是以為你玉爺爺,好欺負嗎?」

    青年的臉色一沉,「使得好撲,卻不走正道。」

    「要你管。」

    玉尹氣壞了,眼見著就要暴走。

    他自己也說不清,這究竟是怎樣一種情緒。其實可以好好說話,但因為燕奴夾在裡面,讓他有些沉不住氣了。

    青年道︰「自家岳飛,曾在周師門下學射,是燕奴的師兄。」

    「我管你是誰。」

    玉尹呼的站起來,猛走兩步,卻突然停下。

    「你是誰?」

    「自家岳飛,相州湯陰人士,字鵬舉。」

    岳飛,岳鵬舉?

    玉尹腦袋嗡的一聲響,整個人頓時都傻了。

    他是岳飛?

    對啊,我老丈人是周侗,那不就是岳飛的師父?那燕奴不就是……

    在玉尹這具屍體裡,殘存的記憶碎片中,留下了一段記憶。其實,玉尹知道燕奴心裡有人,也知道那個人是燕奴的師兄。豈不是說,燕奴喜歡的是岳飛?

    我居然和岳飛,爭風吃醋?

    玉尹有點反應不過來,連退數步之後,一屁股坐在地上。

    岳飛是誰?

    那是大名鼎鼎的民族英雄,是玉尹前世的偶像。記得曾有一次,某知名大學的叫獸,大言不慚說岳飛不是民族英雄,為秦檜翻案。玉尹氣得,差一點就殺去那大學裡,把那叫獸拉出來,吐他一臉口水。

    可現在……

    岳飛卻成了他的情敵!
作者: afox1    時間: 2012-6-26 08:11 P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六章 師兄(下)

    「小乙,你沒事兒吧。」

    岳飛見玉尹失魂落魄的模樣,也愣住了。

    他連忙上前,想要把玉尹攙扶起來,卻見玉尹猛然甩開了他的手,連退幾步。

    「你來找燕奴?」

    「是啊!」岳飛點點頭,「問朝廷招刺,故而前往應募。「

    北宋時期,招募軍士,又稱之為『招刺』。招募者先用刻著尺寸的木杖丈量被招募者的身長,而後再檢閱他們跑跳動作,和能否騎馬奔馳。

    最後,還會觀測其瞻視目力。

    凡合格者,就要在臉上刺字,發放衣物錢幣,並按照個人的身材高矮,分派上、中、下等禁軍和湘軍。在宋代,當兵是極為卑賤的職業,幾乎和罪犯、奴婢或者某些官府的工匠差不多。若不是不得已,普通人是不願意從軍。

    事實上,這已是岳飛第二次從軍。

    宣和四年,宋徽宗趙佶對燕雲用兵,向天下徵召勇士。

    岳飛應募,並立下戰功。但由於老父突然病故,不得不回鄉守孝……

    而今,河北等路,發生水災。

    據史書記載,是『民多流移』。

    按照宋代的賑災之法,每逢災年,便實行招兵徵募。

    其理由是『不收為兵,則恐為盜』將無以為生而不得不流亡的農民招募為兵,也是宋代穩定統治的一個策略。湯陰災情嚴重,而岳飛家中,又有不少人口。不得已,岳飛只有選擇參軍一條路。不過他有信心,憑借他的武技,可以投充效用士,免去在臉上刺字的痛苦。

    只是玉尹,卻沒有聽到他後面一句話。

    心情突然間變得煩躁無比,上前一步,推著岳飛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道︰「我家裡不歡迎你,燕奴過的很好,用不著你來探望,快走,快走。」

    「小乙,你這是幹什麼?」

    岳飛感覺著,哭笑不得。

    既然通報了身份,他自然不可能再和玉尹動手。

    而且,他知道,如果真要動手,他倒是能勝過玉尹,卻少不得無法控制力道。萬一傷了玉尹,豈不是讓燕奴傷心?同時,岳飛又覺得奇怪。

    按道理說,玉尹隨著周師多年,應該能得周師真傳。

    可是從剛才交手的情況來看,周師的絕學,並未傳給玉尹……

    周侗有三絕,騎射、拳腳、棍棒。

    其中,周侗的棍棒絕技,傳給了大名府名為李俊義的人,綽號玉麒麟。也就是後世水滸中,玉麒麟盧俊義的原型人物。後宋江被毒殺,李俊義悲慟萬分,失足落水。時宣和二年的事情,而今已漸漸為人淡忘。

    周侗有一個習慣,一項絕技傳授出去,不再傳於第二人。

    所以在教授岳飛的時候,只傳了騎射功夫。岳飛的槍術,是隨相州名槍手陳廣所授。

    大概八年前,周侗帶著燕奴途經相州,在岳飛家中待了幾日,檢驗岳飛的功夫。

    於偶然機會,周侗談到了他的拳腳功夫。

    他對岳飛說︰「人言我棍棒冠絕天下,射術無雙。可實際上,我真正的功夫,還是在我這拳腳上。你天生神力,資質聰明,而且品性甚好。按理說,我應該把這拳腳,教給你……只是我這拳腳,傳子不傳女。我膝下只有燕奴一女,將來這功夫,必是要傳給燕奴的夫婿。」

    周侗還說,燕奴從小就有一門親事。

    那孩子名叫玉尹,又名玉小乙。其父玉飛,兩年前與遼人爭跤,慘遭暗算而死。這一身功夫,將來定是要交給玉尹,才不負老友所托……

    周侗的功夫,盡在手上,號『八閃十二翻』,屬於一門內外兼修的絕學。

    但是,從剛才和玉尹交鋒的情況來看,玉尹似乎沒學過。

    否則他氣力驚人,比自家還強橫幾分。再配合八閃十二翻,就算撲法略有欠缺,岳飛也未必能夠抵擋。

    這其中,必有原因。

    岳飛想到這裡,覺得事情不太簡單。

    他於是伸手,想要制止住玉尹,和他好好談談。不僅僅是要瞭解玉尹和燕奴的狀況,還想要勸說一下,玉尹莫游手好閑,辜負了周師期望。

    哪知道,玉尹情緒格外激動。

    岳飛不動手還好,這一動手,立刻激起了玉尹的反抗。

    只見他雙腳連環,猛然向岳飛身上貼去。這就是周侗的絕學之一,玉環步鴛鴦腳。岳飛嚇了一跳,連忙閃身躲避。可是玉尹步伐極為迅猛,手上更連使推山手,向著岳飛便撲過來。兩人你來我往,在院門口就交手了四五個回合。岳飛心懷顧忌,而玉尹則勢若瘋虎,漸漸佔據上風。

    就在這時,忽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小乙哥,你怎麼又在打架?」

    卻是燕奴在鋪子裡忙完,看時間差不多了,所以回家來,準備做飯。

    這些天,燕奴晌午在鋪子裡幫忙,等到了吃飯的時候,回家做好,叫醒玉尹。午後,玉尹去鋪子裡盯著,燕奴就休息一會兒,然後做好飯,去五里店等候。

    可沒想到剛回家來,就見玉尹在和人爭鬥。

    燕奴連忙上前,出言阻止。

    但等她看清楚了和玉尹交手那人的長相,只覺心裡一顫,脫口而出道︰「五哥?」

    玉尹也冷靜下來,扭頭向燕奴看去。

    五哥?

    原來,岳飛家中行五,雖然四個兄長早夭,可大家還是習慣性的稱呼他五哥或者五郎。

    燕奴緊走兩步,又猛然停下腳……

    「燕奴!」

    岳飛見周燕奴回來,也鬆了一口氣。他可真的有些頭疼……如果燕奴再不回來,照著剛才的勢頭,他遲早要動手反擊。事情可就嚴重了。

    「小乙哥,你怎和五哥打起來了?」

    周燕奴有些氣憤,覺得在她敬愛的五哥面前,丟了臉面。

    可這話出口,傳到了玉尹耳中,確是另一種滋味。

    「五哥五哥,我管他是誰。

    這是我家,我不想讓他進,他卻偏要進,我打他是輕的,惹怒了我,我……」

    「你怎樣!」

    燕奴柳眉一挑,怒聲道︰「小乙哥,我原以為你吃了虧,學得好了,沒想到你還是這般好勇鬥狠。五哥是讓著你,知不知道?否則以你那點手段,五哥早就把他打翻……你怎地如此粗魯,連待客之道也不知曉?」

    「我粗魯?」

    玉尹看著燕奴,突然仰天大笑。

    「好,我粗魯,你跟著你的五哥過去吧。」

    「啪!」

    不等玉尹說完,燕奴上前,就是一記耳光,打在了玉尹的臉上。可這一巴掌打下去,燕奴卻呆愣住了。她羞怒,卻又有一種心痛的感覺。

    玉尹牙關緊咬,盯著燕奴。

    半晌後,他突然轉身,大步離去。

    「小乙,你要去哪兒?」

    「要你管嗎?」

    玉尹猛然回頭,眸光森冷,凝視岳飛。

    那陰冷的目光,讓岳飛也不由得頓生一股冷意。在玉尹而言,他雖是重生,卻繼承了玉尹原來的喜怒哀樂。一種莫名的羞憤,讓他難以承受。

    而燕奴則站在院門前,看著玉尹離開。

    她同樣覺得委屈,淚水禁不住,無聲的滑落……

    「燕奴,要不我去找他回來。」

    「不要管他!」

    周燕奴大聲喊道,轉身便跑進了院子裡,衝進屋中,蓬的關上房門。

    岳飛站在院子中央,頭痛了!

    他發現,自己今天好像來錯了地方。

    他就不該來看燕奴,竟惹出了這許多事情。

    耳聽燕奴在屋裡的哭泣聲,岳飛猶豫了一下,走到門口,輕聲道︰「燕奴,自家實不知會惹出這許多事故。

    我今日來,其實就是想探望你一下,便要前去招刺。可能是我說話隨意了些,讓小乙哥生出誤會。這件事,你莫怪他,他也是緊張你。

    對了,還有一件事。

    我已成婚了……而今孩子,也五歲了,名叫岳雲……」

    正說著話,卻見房門突然開啟。

    燕奴從屋中走出來,看著岳飛道︰「五哥,你已經成親了?」

    提起自己的家事,岳飛顯得很開心,點頭道︰「是啊,已成親六載了。」

    六載!

    燕奴心裡一顫。

    也就是在她和父親離開湯陰的第三年,岳飛就成親了!

    可笑自己,卻總惦記著他。即便嫁給了玉尹,對岳飛仍念念不忘……

    其實,細想起來,玉尹爭強好勝,未嘗沒有這個原因。

    玉尹的年紀,比岳飛還要大一歲。在明知道自己惦記岳飛的時候,仍默默的在自己身邊。哪怕是成親了,也不肯和燕奴圓房。這裡面,固然有燕奴內心裡的抗拒。又何嘗不是,玉尹在等她回心轉意呢?

    心中,有一種莫名的羞慚。

    但卻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輕鬆……

    「卻要恭喜五哥。」

    「燕奴,不去找小乙回來嗎?」

    燕奴心裡有些愧疚,但自幼堅強的她,卻不願意在昔日所喜歡的五哥面前,露出半分軟弱。

    「沒關係,過一會兒他就會回來的。」

    燕奴說著,從屋子裡搬出了一張長凳,又倒了一碗水過來,請岳飛在院中落座。

    在院子裡說話,和在屋子裡說話,是兩件事。

    房門一關,各種閑言碎語就會出來。燕奴是個要面子的女孩子,更是個求名節的女孩子,怎可能落人話柄?但是在院子裡,性質就不一樣了。

    事無不可言,我問心無愧。

    「燕奴,有件事,我還要問你。」

    「五哥請講。」

    不知為何,燕奴在岳飛面前,再無早先的那份侷促。

    岳飛正色道︰「周師在世時,曾言要將畢生所學,也就是他所創的八閃十二翻,傳授給小乙。可是剛才過招,小乙給我的感覺……似乎並未得到真傳。而且,他撲法雖通,卻不甚專精。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事情?」

    燕奴猶豫了一下,輕聲道︰「阿爹生前,的確是準備把功夫傳給小乙,可是當時身子已不好,原想著等身體好了,再教給小乙哥,不想……

    八閃十二翻的秘法,在我手裡。

    可是小乙哥這幾年守著玉家鋪子,卻游手好閑,不問正業。經常和人爭跤,帶著一幫子閑漢與人相爭……五哥有所不知,小乙哥天生神力。十六歲時,就能挽五百斤強弓,蹶張十二石硬弩,少人能比。」

    岳飛聞聽,倒吸一口涼氣。

    宋代,弓弩是主要武器。故而有『軍器三十六,弓為稱首;武藝十八般,而弓為第一』的說法。

    而所謂的弩,一般是用足蹶張,多為步兵使用。

    岳飛十六歲時,不過開三百斤強弓,蹶張八石弩,已經被稱之為神力。

    因為按照宋朝的軍制,『弓射一石五斗』,就是武藝超群,甚至可以選為『班直』,做皇帝的近衛。北宋時期,最高紀錄是挽弓三石,也就是三百六十斤左右。按照這個說法,岳飛的挽弓能力,已是登峰造極。

    可玉尹,竟然能挽五百斤強弓。

    那是多少?

    四石的弓箭啊!

    燕奴嘆了口氣,「阿爹臨終前,要我把功夫傳給小乙哥。

    可我看小乙哥天天與人爭執,而他那怪力驚人,練成八閃十二翻,一個不慎,就有可能鬧出人命。所以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沒有傳他。

    至於他撲法,可能是和前段時間與李寶爭跤受傷所致……據我所知,小乙哥的撲法極為精湛,連我阿爹都說,單以撲法,小乙哥盡得阿舅真傳。」

    阿舅,是宋代兒媳對公公的叫法。

    岳飛聽完了燕奴的解釋,卻突然苦笑一聲,似乎明白了玉尹的心事。

    他輕聲道︰「燕奴,你糊塗啊!」

    「啊?」

    「你與小乙哥,是從小結親。

    小乙哥焉能不知,周師生前要傳他功夫?你得了八閃十二翻的秘法,卻不給他。小乙哥會怎麼想?他必然覺得,你並非真心嫁給他為妻。

    或者說,你心裡,另有他人……」

    感情上,岳飛是個很呆板的人。

    對於燕奴的情義,他並無覺察。因為在他眼中,燕奴如同他的妹妹一樣。

    甚至在剛才玉尹怒而咆哮的時候,他也沒能反應過來。

    燕奴聞聽,心裡一顫。

    「我倒是覺得,他之所以好勇鬥狠,只是想得你的承認。

    可能他法子用的偏了,讓你覺得他不務正業。可我能感覺得出來,小乙哥是真心待你……燕奴,我不知道你究竟如何想。但我覺得,小乙哥是好人。」

    一句話,似乎觸動了燕奴心中,那最為柔軟的地方。

    她突然站起來,拔腿就往外走。

    岳飛叫喊道︰「燕奴,要去哪裡?」

    「我這就去找小乙回來。」

    說罷,周燕奴已如風一般,衝出院門,朝著玉家鋪子,飛一般跑去。

    「小乙哥,對不起,是燕奴錯怪了你!」
作者: afox1    時間: 2012-6-26 08:12 P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七章 大相國寺(上)

    太陽漸漸西沉,要落山了。

    但是對於開封府而言,這不過是一天剛剛開始。華燈初上,日間還顯得井然有序的開封府,突然喧囂雜亂起來。隨著州橋夜市開始,馬行街夜市也隨即開放。整個開封府,一下子陷入了一種狂歡氣氛中。

    玉尹坐在一家腳店的角落裡,不停的喝著悶酒。

    從午後,他就開始來到這裡,一直喝到現在。在開封府裡,有酒樓正店72家,腳店無數。玉尹找的這家腳店,名叫萬家鋪子,坐落在相國寺橋側。出門,便是汴河大街,車水馬龍,透著一絲繁華之氣。

    「嫂嫂,再燙一角酒來。」

    隨著玉尹這一聲高呼,在焦點裡忙碌不停的槽,立刻答應一聲,來到玉尹桌前。開封府的酒店裡,有一種名為『茶飯量酒博士』的職業,簡稱『酒博士』。而在路邊的腳店裡,更有街坊婦人,腰繫青花布手巾,挽危髻,為酒客換湯斟酒,俗稱槽。那婦人的年紀,約在三旬靠上。長的算不得太動人,但也算是中等姿容。身體很強壯,手腳也非常麻利。

    婦人似是認得玉尹,捧著一角酒過來,勸說道︰「小乙哥,已經是第六角,別再喝了。」

    「沒事,滿上!」

    自古以來,沒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

    婦人是出於好心才勸說玉尹,可若是玉尹執意,她也不可能真的拒絕。

    畢竟,還沒有那麼深厚的交情。

    玉尹滿飲一碗,打了個酒嗝,酒意上湧。

    日間發生的事情,讓他感覺很怪異。他真的喜歡上了燕奴?亦或者是這具身體,殘留下來的衝動?玉尹說不清楚!或許,兩者兼而有之吧。

    細想,自己來到這時代,不過十五天時間。

    若說喜歡燕奴,未必是真。

    既然燕奴始終放不下岳飛……那是岳飛啊,正經的民族英雄。難不成,自己要和岳飛,去爭風吃醋?燕奴覺得自己粗魯,那索性就成全他們。

    粗魯?

    玉尹突然笑了,笑容裡,帶著無盡的自嘲。

    自家粗魯嗎?

    舉起酒碗,玉尹剛要一飲而盡,卻見從腳店外,走進來兩個軍鋪。

    「嫂嫂,可有快一點的吃食?」

    「有,當然有!」

    婦人見來了客人,便連忙迎上來,「剛出籠的包子,還熱騰騰,差大哥要多少?」

    「我兄弟二人,就來二十個包子,要快!」

    「再打兩角冷酒,不耐煩吃那燙酒。」

    「差大哥且坐下,奴這就安排。」

    兩個軍鋪環視腳店,忽看到玉尹,不由得一怔,邁步就走了過來。

    「小乙哥,你怎在這裡?」

    玉尹醉眼朦朧,看著兩人,「你是誰?」

    兩個軍鋪相視苦笑,在玉尹兩邊坐下,「小乙哥,我是石三啊,你不認得了?他是週二……燕奴晌午後,到處找你,就快把馬行街都翻過來了。

    你二人是怎麼回事?燕奴到處找你,你卻在這裡買醉吃酒?」

    呼!

    玉尹打了個酒嗝,「她找我作甚?

    她是她,我是我,有什麼干係?反正我做什麼,在她眼裡,都是錯的,與其這樣子,我又何必湊過去討她嫌?我是個粗人,配不上她。」

    看起來,是真出事了!

    周良和石三都知道,玉尹從很久之前,就喜歡燕奴。

    可不知為什麼,燕奴總是不冷不熱。哪怕是成婚之後,也沒有改善。

    不過,最近聽說他二人出雙入對。

    周良和石三還以為,兩人有了進展。哪知道這一天的功夫,就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兩人面面相覷,見玉尹又要飲酒,連忙把他手中酒碗奪過來。

    「幹嘛,休攔我吃酒。」

    就在這時,槽嫂嫂端著熱騰騰的包子上來,擺在了桌子上。

    「差大哥也認得小乙哥?

    勸勸他吧,也不知小乙哥是怎麼了,已吃了六角,還要再吃,奴實在是不敢再給他燙酒了。」

    「嫂嫂休要擔心,只是心情不好,並無大礙。」

    說著話,周良把包子就推到了玉尹面前,「小乙哥,先吃些包子,墊墊肚子。」

    「不吃,我要吃酒。」

    「吃了包子,就與你吃酒。」

    玉尹迷迷糊糊,伸手拿起一個包子,正要咬下去。忽然,他卻停下來,那混淪的雙眼,似乎清醒了一些。他伸出手,攫住周良的手臂。

    「二哥,幫我一個忙,可否?」

    「什麼忙?」

    周良頓時警惕起來,沉聲問道。

    「把我那宅子,過給燕奴……好不好?」

    「啊?」

    「燕奴跟著我,卻是委屈太多。我呢,又沒什麼本事,總讓她難堪。

    這次我欠了債,怕也還不上了。

    但我不能連累燕奴,所以我想,把宅子過給她。到時候,我會把她休了……等郭京找我麻煩時,也就牽累不到燕奴。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卻不能讓燕奴受苦。到時候不管我怎樣,燕奴有那宅子,就算賃屋,也能養活自己,不用我再擔心……二哥,這個忙,你要幫我。」

    周良和石三,都呆愣住了!

    兩人相視,片刻後從對方的眼裡,都看出了一絲可惜之色。

    小乙果是一個情種……

    石三朝著周良點點頭,那意思是說,先答應他再說。

    「好,我答應你!」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嘿嘿……這包子味道不錯,嫂嫂,再來二十個。」

    玉尹似乎是放下了心事,可在石三和周良眼中,卻透著一份凝重。

    「對了,你們這是要去哪兒?」

    「哦,去相國寺。」

    「相國寺?」

    「是啊,你忘記了?今天可是相國寺萬姓交易的日子。晚上還會有集會,聽說請來了封宜奴小唱,我等自然要去看看,順便湊個熱鬧。」

    相國寺,每月五次開放。

    也就是說,差不多六天會開放一次。

    在開放日,百姓可以在寺內自由交易。到了晚上,還會有各類娛樂節目觀看。

    封宜奴是開封府有名的伎女。

    主意,是伎女,不是妓女。這兩者間,有很大的差別,大體上類似於後世歌星的性質。伎女,是指有技藝,以歌舞為業的女子。只是在後世,往往將伎女和妓女,混淆一起。這封宜奴,以小唱而聞名,歌喉清亮,極為動人。

    故而也有人稱她為上廳行首。

    事實上,在宣和年間,最有名的伎女,是李師師。

    不過而今李師師已漸漸淡出,所以才有了封宜奴、徐婆惜,孫三四這些名角的出現。

    對於周良石三這種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來說,封宜奴猶如他們的夢中情人。

    只是平日裡,他們沒有那個資本去聽唱,所以趁著今天的集會,想要過一把癮。

    「同去,同去!」

    玉尹對這大相國寺的集會,頗為好奇。

    大相國寺,位於開封府的中心,始建於北齊天保六年,也就是公元555年,一個極為好記的年份。原名建國寺,後在唐代延和七年,唐睿宗因紀念其由相王登上皇位,於是便賜名為『大相國寺』。

    到了宋代,相國寺甚得皇家尊崇,多次擴建。

    其治下,佔地五百餘畝,轄64個禪院和律院,樣僧多達千人之數。後世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滸傳》,其中有魯智深倒拔垂楊柳的故事,便是發生在相國寺的轄地之內。不過而今,那處菜園子已經荒廢不少。

    周良看著玉尹那醉態可掬的模樣,有心拒絕,卻不知如何開口。

    還是石三說道︰「小乙哥,你去可以,但可不能在裡面惹事。

    封行首前來獻藝,有不少大人物會來捧場。如果你攪了場面,到時候就算我和二哥保你,也是保不住。你先應了,我們就帶你過去。」

    「哈!」

    玉尹笑了。

    那紅撲撲的臉上,滿是醉意。

    他瞇著眼,含糊不清道︰「我又不是惹事生非的人,幹嘛要攪場面呢?」

    你不是惹是生非的人?

    你這幾年,惹得事情,還少嗎!

    石三知道,難甩開玉尹。

    而且,玉尹又和燕奴吵了架,估計一時半會兒的,未必會願意回去。放任他繼續在這腳店裡喝酒?弄不好還真就會惹出來麻煩。要事他和周良看著他,至少也能有個照應。免得被人殺了,都不曉得狀況。

    朝著周良點點頭,石三扶著玉尹說︰「好吧,那我們帶你過去。

    記住,不許再吃酒,也不許惹事。否則的話……」

    「我知道,我知道,你們保不住我。」

    玉尹傻傻的笑了,還打了個酒嗝,讓周良二人,頓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作者: afox1    時間: 2012-6-26 08:13 P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七章 大相國寺(下)

    石三知道,難甩開玉尹。

    而且,玉尹又和燕奴吵了架,估計一時半會兒的,未必會願意回去。放任他繼續在這腳店裡喝酒?弄不好還真就會惹出來麻煩。要事他和周良看著他,至少也能有個照應。免得被人殺了,都不曉得狀況。

    朝著周良點點頭,石三扶著玉尹說︰「好吧,那我們帶你過去。

    記住,不許再吃酒,也不許惹事。否則的話……」

    「我知道,我知道,你們保不住我。」

    玉尹傻傻的笑了,還打了個酒嗝,讓周良二人,頓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三人在腳店裡吃飽了肚子,付了帳,便慢悠悠走出腳店。

    穿過汴河大街,直奔大相國寺而去。

    遠遠的,就見相國寺外,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看上去景色極為壯觀。

    想來不少人,都是衝著封宜奴前來。

    沿途不時看到有車馬行進,伴隨著一陣陣的呼喝聲,此起彼伏,喧鬧不已。

    玉尹果然如他所言,沒有惹事。

    非常聽話的跟在周良和石三的身邊,走進了相國寺。

    這相國寺,太大了!

    不過,也太擁擠了……

    給人感覺,開封府百萬人口,有一半都聚集在這相國寺裡。人挨人,人擠人,熱鬧非凡。周良和石三好不容易從人群中擠出來,卻出了一身的臭汗。

    「二哥,封行首是在哪裡獻技?」

    「我聽說,好像是八角琉璃殿……」

    周良一拍額頭,忍不住道︰「這還要往裡走,少不得又要費些力氣……

    小乙哥,乾脆你在前面開路!

    小乙哥?小乙哥?」

    周良和石三突然發現,不見了玉尹的蹤跡。

    左右看去,全都是人,惟獨看不到玉尹……壞了,剛才光顧著往外擠,卻沒有在意玉尹的狀況。如果換在平時,兩人倒也未必會擔心。憑玉尹那一手好撲,絕對不可能有事。問題在於,這廝現在吃多了酒。

    萬一惹出禍事,該如何是好?

    「三哥,怎麼辦?」

    「我怎麼知道!」

    石三也有點懵了,左顧右盼,尋找玉尹的身影。可人山人海,又如何能找到玉尹。

    「要不,找燕奴過來?」

    「嗯?」

    「萬一小乙哥發了狂性,你我可都攔不住。

    我估計,也只有燕奴能讓他老實下來……這樣,我在這裡繼續找他,你趕快回去,帶燕奴過來。咱們都別閑著,要盡快找到他才是。」

    周良眼一翻,「為何不是你去找燕奴,我留下來找小乙?」

    石三沒有周良那麼多的心思,聽他這麼一說,立刻點頭道︰「也好,那我去找燕奴,你在這裡找小乙。找到他後,可別再丟了,就在東邊的亭子裡匯合。」

    「好!」

    等石三走了,周良又苦了臉。

    一個吃多了酒的玉小乙,那可是相當可怕啊!

    他有點後悔,應該讓石三留下來。可又一想,萬一封宜奴出現,豈不是要平白錯過?算了,還是別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找到小乙再說。

    ++++++++++++++++++++++++++++++++++++++++++

    小風一吹,玉尹的酒勁兒上湧。

    隨著人流進入相國寺,他也沒有留意到,與周良石三兩人走散了……

    等他發現時,已來到了一座大殿前。

    這大殿,名為羅漢殿,又俗稱八角琉璃殿。大殿中,供奉的是千手觀音,在大殿前,有一個極為空曠的廣場,不過此時,卻不見人蹤。

    廣場下,人潮洶湧。

    這羅漢殿廣場,竟成了一處舞台。

    待一會兒,會有上廳行首封宜奴,在廣場上小唱歌舞。而此時,封宜奴還不見蹤影。所以廣場四周,熱鬧非凡。有賣藝的,有雜耍的,吸引了不少遊客。而在廣場台階下,還有許多手持各色樂器的樂師。

    這些樂師,大都是民間藝人,上不得檯面。

    而今聚集在廣場下,演奏樂器,賺些辛苦錢,同時也是想踫踫運氣。

    比如說封宜奴的樂隊,萬一出了缺,他們也可以臨時頂上。

    若是能為封宜奴看重,為她演奏一曲,就算不能出人頭地,以後也可以作為一個資本。一說,我為東京上廳行首封宜奴伴奏過,那也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哪怕普通演奏,也能多賺些錢來,豈不更好。

    以前可是有過這種先例。

    當時的東京上廳行首李師師在白礬樓小唱,臨時出了缺。於是便找了一個普通的樂師頂替,哪知道那樂師因此,魚躍龍門,身價倍增。

    有了這個先例,自然讓許多人,生出無限遐想。

    玉尹倒不急著找人,而是漫無目的的在廣場四周溜躂。或是駐足觀看雜耍,或是聆聽樂師演奏。那樂器五花八門,有一些在後世,已經失傳,玉尹也僅僅是聽說過名字,卻未見過真人演奏。而今,算是開了眼。

    心中的抑鬱,似乎舒緩許多。

    耳聞樂聲此起彼伏,讓他彷彿回到了前世幼年時,隨父親到處拜訪名家的場景。

    父親常說︰恨不能重生於宋。

    玉尹也說過︰若能回到古代,定為一大幸事。

    而今,他真的回到了古代,而且重生於宋。不管兩年後,開封府會遭受怎樣的戰火肆虐,可是在這一刻,他完成了他和父親兩代人的夢想。

    酒勁兒漸漸緩解過來,玉尹興致勃勃,四下觀察。

    忽然,他停下了腳步。

    卻見在廣場一側的台階下,一位布衣老者,正在手拉二胡,頗為愜意。

    在宋代,二胡名為嵇琴。

    早在唐代時,二胡就已經出現,在當時名為胡琴,又叫做奚琴,是流行於北方的民間樂器。在大多數場合下,這種樂器不登大雅之堂。可是因其音色低沉,適合演奏悲嗆的情感,也能奏出氣勢恢宏的場面,所以在北方民間,頗受歡迎。而到了宋代以後,二胡又改名嵇琴。此時的二胡,已經開始漸漸走入宮廷,為大多數人所接受喜愛。

    沈括的《補筆談‧樂律》中記載,熙寧年間,曾有教坊伶人名徐衍,於宮宴之上演奏嵇琴。哪知道才開始飲酒,弓弦就斷了一根。這徐衍也的確是個嵇琴大家,居然只憑著一根弦,便將一首樂曲演奏完畢。

    這若是沒有極高的技巧,根本無法做到。

    但從另一個方面而言,嵇琴上宮宴,也代表著它的地位,不斷提高。

    老者的技藝,並不算高明。

    一曲奏畢,並未得到太多人的關注。但玉尹覺得,這老人更多是自娛自樂,根本就不在意是否有人關注他的演奏。而令玉尹為之感興趣的,還是老人所使用的那只二胡。感覺著,與後世二胡,已極為相近。

    只是,一些後世二胡演奏的技巧,在宋代還未出現。

    這也就不免令老人的演奏,顯得有些呆板,失去了不少聲色……

    猶豫了一下,玉尹終於還是下定決心,走上前去。

    「老人家,小底可否一觀此琴?「

    小底,是開封方言,大致就是『小子』的意思。這是一種年輕人,與老人之間對話的俗語,也是一種尊敬的表現。

    老人抹去額頭碎汗,笑呵呵道︰「怎地,官人也好嵇琴?拿去看就是。」

    玉尹連忙道謝,從老人手中,接過嵇琴。

    這只嵇琴,絕對是一隻好琴。琴筒用上等烏木所製,呈六角形形狀。琴皮為蟒皮所製,能令發音沉厚圓潤,性能穩定。最讓玉尹好奇的,莫過於琴弦。這只二胡的琴弦,比他記憶中大多數琴弦要粗,不知是用什麼材料製成。弓子使用上等紫竹所制,而弓毛卻是用最適合的白馬毛鞣制而成。

    做工精細,顯示出非凡的手藝。

    這種純手工所制的嵇琴,在後世可不多見。

    「看官人這架勢,也是個好琴之人。

    何不在這裡奏上一曲,說不得能使人心情舒暢。小老兒就是這樣,每當煩悶,就走一曲,而後心情大好……呵呵,小官人要不,試一試?」

    試一試?

    玉尹怦然心動。

    他想了想,便在老人身邊坐下。

    把眼楮閉上,玉尹努力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回想前世今生的種種遭遇,忽然間一首二胡曲,在腦海中浮現,卻恰好應了他此刻心情。

    許是久未操琴,亦或者是嵇琴和二胡的差異。

    玉尹先奏了一個時下流行的小調,熟悉了一下這只二胡的性能。

    而後,他又把二胡的弦調調整一番,平心靜氣,半晌後弓子輕顫,嵇琴發出一聲深沉而痛苦的嘆息……
作者: afox1    時間: 2012-6-26 08:13 P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八章 二泉映月(上)

    八角琉璃殿一側,人山人海。

    一棵需四人才能合抱的古槐樹下,人挨著人,人擠著人,裡三層外三層,喧囂熱鬧。

    「渾純!渾純……」

    人們近乎癲狂的呼喊,似乎已經把身外事,都拋在腦後。

    一張案子後,站著一個男子,滿頭大汗。臉色蒼白,眼角不停的抽出,雙手握成了拳頭,甚至連汗水濕透了衣衫,都沒有任何感覺。

    「幕前,幕前啊!」

    在案子上,擺著一個陶罐。

    五枚宣和通寶,正在陶罐裡轉動。

    而在案子的另一邊,則是一個看上去非常文弱的男子。看年紀,約在三旬靠上,身著青色長衫,足蹬白底黑靴。手裡執一把折扇,緊緊握在手裡。看得出,他也非常緊張,指關節發白,身子更輕輕顫抖。

    「渾純,渾純……」

    聲音,極為動聽。

    在他身後,兩個家丁打扮的男子,也是萬分緊張。

    陶罐裡的宣和通寶,漸漸有了分曉。四枚翻到後做純,一枚仍在打旋兒。

    這是一個賭檔。

    不過在宋代,更多人把這種賭博,稱之為關撲。

    宋人極愛賭博,將之稱作『關撲』。有史料記載,曾有一人,花費萬文卻連一個柑子都買不來。不過,那已經是南宋時的事情。據說一個名叫李生的宣教,因仰慕一個老闆娘,故而每日都在那店舖門外守候。

    店舖門上,垂著門簾,所以只能看到一雙動人美足。

    這一日,李生閑來無事,於是拉住一個賣柑子的貨郎,就問道︰「這柑子可要博的?」

    搏,便是關撲的另一種說法。

    那貨郎回答說︰「小底正要搏兩文錢使,官人作成則個?」

    就是說,我是打算找人撲,你是不是要和我撲呢?

    於是兩人就在那店舖門前撲起來。奈何這李生一邊撲,一邊掛念著店舖裡的老闆娘,撲了兩三個時辰,居然輸給那貨郎萬文錢,最後不得不黯然離去。

    雖然說的是南宋典故,可從某一方面,也體現出北宋時期,關撲盛行。

    甚至在北宋時,官府不得不明文禁止。

    不過在私下裡,關撲依舊流行於坊間,官府也無可奈何。

    此刻在大相國寺裡的賭博,是一種極為簡單的賭博方式。一個陶罐,五枚宣和通寶,就能搏起。按照關撲的規矩,宣和通寶正面曰字,又名幕前;背面曰純。若五枚銅錢都是純,又稱之為渾純。文士和那漢子,已作成了十把,但輸多贏少。最後,文士竟以渾純相搏,若是贏了,那漢子就要輸給文士萬文以上。當然,文士也搏了千文。

    四枚皆黑,也就是說,都是背面。

    只要第五枚宣和通寶也是背面,那漢子恐怕就要傾家蕩產。

    不管是文士,還是漢子,都萬分緊張。文士不住的呼喊『渾純』,而漢子則頓足捶胸,高呼『幕前』。可是那枚宣和通寶,卻是極為調皮,滴溜溜的一個勁兒打轉,就是不倒下。也讓兩人額頭見汗,緊張無比。

    「字啊!」

    漢子大叫,臉漲得通紅。

    那枚宣和通寶,終於停止了轉動,翻到在陶罐裡,卻真的如那漢子嘶吼的結果,是個字。

    文士一跺腳,大叫道︰「該死,怎是個字?」

    漢子則渾身是汗,陪著笑說︰「官人承讓了……不如再作一回?」

    文士抹了抹錢袋子,卻空空如也。

    「趙六,可有閑錢,借自家些使使?」

    那趙六聞聽,不禁苦笑︰「夫……官人,小底身上,也不過百十文,夠不得官人作成啊。」

    「這樣……」

    「你呢?九哥身上可帶著閑錢?」

    「沒有!」

    九哥那大腦袋,搖得好像波浪鼓。

    「真沒有?」

    「真沒有!」

    文士一雙明眸,盯著九哥,半晌後突然笑道︰「九哥莫誑我,誰不知道,你一向把錢帶在身上,怎可能沒有?若是騙我,小心回去照打。」

    「我……」

    「有沒有?」

    九哥的臉,頓時垮下來。

    他磨磨蹭蹭,從懷裡摸出些錢兩。

    「官人,我這可是打算送回鄉下,給我阿爹蓋房子的錢,若是……」

    「呱噪,若贏了就還你。」

    文士二話不說,伸手將搶了過來。

    九哥家底不少,居然有帶了兩貫……不過九哥的臉色,卻難看的緊。

    這夫……官人品性是好的,而且文采飛揚。

    可這賭性恁大,一賭起來,就什麼都不顧,就連家裡老爺,乃奈何不得。更不要說,老爺而今在外做官,更無人能夠約束官人,可怎生是好?

    一雙牛眼,惡狠狠盯著那案子後面的漢子。

    若不是這漢子挑唆,官人又怎能在這裡賭個不停?有心教訓一下這漢子,可關撲有關撲的規矩,周瑜打黃蓋的事情,怎可以動用官府力量?

    九哥不高興,但卻很無奈!

    「漢子,一撲落定,自家要搏渾純。」

    漢子聞聽,倒吸一口涼氣,心裡面卻是暗自叫苦。

    又要搏渾純嗎?

    看著那文士手中的錢袋子,他也有點嘀咕。這若是讓他作成了,可就是兩萬文。

    但若不搏,又不甘心。

    渾純,可不是那麼容易作成……

    就在漢子抓耳撓腮,猶豫不定的時候,忽聞遠處一聲深沉而悲壯的琴聲響起,令文士不由得一怔,轉身眺望,臉上隨即露出了好奇之色。

    琴聲嗚咽,帶一絲悲涼。

    這曲子,卻是個完全陌生的曲子,卻好像有著令人難以拒絕的吸引力。

    文士忙道︰「哪裡在奏琴?」

    「似乎是在琉璃殿外。」

    「走,我們去看看。」

    文士的賭性,一下子消失了,反而興致勃勃,朝著八角琉璃殿廣場而去。

    「官人,不作了嗎?」

    漢子剛下定決心,卻見文士要離開,忙開口呼喚。

    可是,文士的心思,而今已經被那琴曲完全吸引,自然無視此人。倒是九哥眼楮一瞇,牛眼圓睜,露出凶神惡煞的模樣,冷冷哼了一聲。

    漢子打了個寒蟬,不敢再糾纏。

    那文士是個雌兒,哪怕打扮成男人模樣,卻躲不過漢子這種老江湖的眼楮。不過,這女扮男裝在宋代也屬於正常,他當然不會去戳穿。

    看這雌兒的行頭,是個大戶人家。

    已經贏了幾千文,差不多就得了……如果貪心不足,恐怕惹來禍事!

    漢子也是明眼人,見勢不妙,忙轉身灰溜溜走了。
作者: afox1    時間: 2012-6-26 08:14 P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八章 二泉映月(中)

    玉尹則已經沉浸在那樂曲當中,並未發現周圍的觀眾越來越多。他所奏的二胡曲,便是後世極為著名的《二泉映月》。悲涼的琴聲,似乎符合他而今的心境。不由自主的,便把自己完全融入到了琴聲之中。

    二泉映月,是後世民國時期,二胡名家華彥鈞,也就是瞎子阿炳的代表作。

    江甦無錫惠山腳下,有一眼泉水,名為天下第二泉。

    據說,阿炳時常在這泉水邊上演奏,用音樂不僅把人代入夜闌人靜,泉清月冷的意境當中,更表現出頑強的盲藝人,一生坎坷曲折的經歷。

    玉尹,此時似體會到了這種意境。

    大相國寺,人潮洶湧。

    可是玉尹已全然忘卻週遭時,弓子在他手中靈巧的跳動,手指更以一種時下少有人見過的指法滑動,配合弓子,走出一個個動人音符。

    其實,他一生何嘗不坎坷?

    前世出生在一個良好優渥的家庭,受到良好的教育……可誰知,父母突然故去,使得他如同無根的飄萍一樣。所學一切,與那個時代格格不入,包括他的思想,他的行為,甚至他的一舉一動,都不為人所理解。

    曾有一家公司,想要捧他出來。

    可是,卻是以一種毀壞古典音樂為代價,把他捧紅。

    固執的他,選擇了拒絕。然而從那之後,便磕磕踫踫,在紅塵掙扎。

    剛強?

    談何容易!

    當所有人都在談論錢,討論名利的時候,他所堅持的那些,似乎不堪一擊。

    離奇的重生,讓他來到了宣和六年。

    可迎接他的不是鮮花和掌聲,而是郭京的逼迫,苦苦的掙扎……還有燕奴的冷漠。這讓他感覺到了一種絕望!雖然平日裡,他表現的很堅強,但內心中,又是別樣感受。把財產,過給燕奴……也許是他而今,唯一能夠做到的事情。可他又何嘗希望,從此和燕奴分道揚鑣?

    琴聲在經過一個長小的引子之後,旋律由商音,上行至角,而後在徵、角音上稍作停留,以宮音作結,形成了一個微波形的旋律線……

    文士走到一旁,靜靜聆聽。

    眼前,恍若一人,正在沉思往事!

    音律陡然間變得高亢,從一個高八度音開始,圍繞著宮音上下迴旋。

    琴聲先前所營造出來的沉靜,一下子被打破,開始變得昂揚起來。

    文士不由得在一旁,輕輕合著拍子。

    而那嵇琴的主人,則好奇的看著玉尹,卻發現玉尹,已經完全沉醉其中。

    本以為玉尹只是個隨便玩玩的發燒友,可現在看來,是個行家!

    自家這只嵇琴,是經過專門修改,並不是主流所承認的嵇琴。在後世,似這只嵇琴的狀況,屬於托音二胡,不作演奏的主調而用,也沒有傳統嵇琴的換把。在一個把位內,上下八度翻用。可是在玉尹手中,卻奏出如此優美而深沉的旋律,而且把位極高,堪稱前無古人。

    眼楮,不由得瞇成了一條逢。

    老人從未聽過這支曲子,卻可以感受到,其中所蘊含的剛強,以及悲涼。

    漸漸的,老人眼楮濕了……

    +++++++++++++++++++++++++++++++++++++++

    燕奴慌慌張張,跟著石三走進大相國寺。

    「小乙哥在哪裡?小乙哥在哪裡?」

    她慌忙詢問,石三卻搖頭苦笑,表示不知。

    兩人在寺院東面角落的一個涼亭,與周良匯合。同樣,周良也不知道玉尹去了哪裡?他找了一圈,也未見到玉尹的影子,心裡也有些發急。

    「二哥,小乙哥不會出事吧。」

    「怎可能出事?」

    周良連忙搖頭,呵呵笑道︰「憑小乙哥一手好撲,恐怕也沒什麼人能奈何他。」

    「可是……」

    「九兒姐莫急,相國寺這麼大,也不可能一下子找到。這樣,咱們往裡面走,說不定能找到他。對了,封宜奴封行首今天要在八角琉璃殿前獻藝,說不定小乙哥已經過去,咱們往那邊走,肯定能找到。」

    燕奴也沒有其他的法子,只得點頭同意。

    此時,一行人正在往八角琉璃殿走去。

    當中簇擁兩人,一個身著藍色對襟博領直綴,頭戴東坡巾。肌膚白皙,容顏秀美。特別是那雙眸子,閃著一種可以勾魂奪魄的光芒。

    「姐姐何故要來此獻藝?」

    藍衫青年,輕聲詢問。

    在他身邊,卻也是個文士打扮的青年,可是他卻稱呼青年為『姐姐』。

    「確是盛情難卻!

    今日不僅是相國寺萬姓交易,更是八角琉璃殿觀音像修繕完成。方丈大師請我前來……我以前曾欠他人情,也不好推卻,只能答應此事。」

    藍衫青年笑道︰「原來如此,卻還是姐姐佛緣深厚,將來必有大氣運。」

    文士一笑,並未回應。

    這天底下最大的氣運,已經落在你的身上。

    我們這點氣運,又怎能和你相比?目光中有羨慕,有嫉妒,還有一絲絲說不清楚,道不明白的顏色。不過藍衫青年卻未覺察,仍興致勃勃,向四周觀瞧。

    「那邊,好多人啊!」

    「咦?」文士一怔,「那不就是八角琉璃殿?」

    「姐姐快聽,這琴聲甚美……咦?又是什麼曲子?怎我從來沒聽過。」

    嵇琴聲再次一轉,旋律在高音區上流動。

    也正是這一轉,卻產生了新的節奏因素。柔中帶剛,令聞者頓感情緒為之激動起來。

    玉尹已忘卻了一切,將心中的煩惱和悲傷,全都寄托在手中嵇琴上。

    當年學習二泉映月的時候,父親曾說過,華彥鈞的二泉映月,在演奏手法上,有著極為高深的技巧。直線滑音,便是其中之一。通過果斷的上下滑動,中間不拐彎,演奏出剛健之音。就見玉尹閉著眼楮,雙手配合得當,以直線滑音,走出一個個剛健的音頭。左手快速直線滑動,右手配以浪弓,使得發音頓挫分明,已展現剛毅性格。

    圍觀者,有那懂行的,不由得發出一聲聲驚嘆。

    而最先來到旁邊的那個文士,更忍不住情緒激動,兩頰緋紅,用力的點頭。

    「好琴,真好琴!」

    九哥和趙六聽不出好歹來。

    但是從琴音中,也能體會到那種剛毅的情緒。

    夫……官人博學多才,他說好,那定是好的……更重要的是,官人似乎已經忘記了關撲的事情,對於九哥而言,卻是省下了一大筆開支。

    「二哥,那邊有人奏琴。」

    「怎麼了?」

    「你說小乙哥,會不會在那裡?」

    周良聞聽,不由得啞然失笑,「三哥說笑,小乙哥何時對這種事情有興趣?」

    周良這麼說,倒也很正常。

    玉尹以前好勇鬥狠,不是與人爭鋒,就是天天練拳腳。若是打拳賣藝,他倒是會有興趣。可這隨風附雅的事情,卻從沒有見他去做過。

    換句話說,玉尹沒那個雅骨!

    可是燕奴卻眉頭一蹙,突然道︰「二哥,三哥,不若過去看看,說不定真在那邊。」

    她依稀記得,那天郭京登門討債的時候,有個太學生站出來為玉尹作保。但後來,那位太學生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以至不少人都忘了。

    可燕奴卻記得,那天太學生走後,她問玉尹,太學生為何會出面作保?

    玉尹的回答時︰「許是看我有些雅骨。」

    當時,燕奴嗤之以鼻。

    不過這件事,卻給她留下了深刻的記憶。石三說者無心,燕奴聽者有意。

    說不定小乙就在那邊!

    大相國寺實在是太大了,而且又逢這麼一個大會,想要在裡面找人,如同大海撈針。燕奴很擔心!因為她聽石三說了,玉尹吃了不少酒。

    平日裡,玉尹不怎麼吃酒。

    而今吃醉了就,若惹了是非,才真是一樁麻煩。

    說不定,他真有雅骨?

    燕奴心裡面,懷著一絲絲的期盼。

    既然周燕奴都這麼說了,周良和石三,自然也不會反對。其實他二人,早就想要湊過去看熱鬧了……畢竟他們今天的目的,是來看封宜奴獻藝。玉尹這個事情,純粹事發突然,以至於兩人也不好開口。

    而今燕奴主動說要過去,兩人如同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

    三人湊上去,周良和石三在前面開路,而周燕奴跟在後面,竟生生擠到了人群前面。

    遠遠看去,就見一群人圍城一團。

    嵇琴聲陣陣,帶著一絲絲不屈的悲涼和剛毅,讓燕奴三人不禁駐足。

    三人都不是那風雅之人,但也能聽得出好。
作者: afox1    時間: 2012-6-26 08:15 P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八章 二泉映月(下)

    這不得不說,整個大宋時期的文化氛圍,造就了後世難以複製的文化盛事。即便是那販夫走卒,也能聽出詩歌好壞,為好聽的音樂駐足。

    嵇琴聲裡,所蘊含的悲慼感,令人感同身受。

    燕奴站在那裡,輕輕咬著嘴唇,眼楮裡竟泛起了一抹淚光,晶瑩閃動。

    眼前似乎有一個人,在為他一生的坎坷吶喊。

    琴聲突然變得更加高亢和急促起來,在瞬間,營造出一個奇異的氛圍。

    曲聲,戛然而止。

    片刻後從人群裡傳來一聲贊嘆︰「奏的好琴,好曲。」

    隨著這一聲贊嘆聲響起,四周也隨之傳來一聲聲贊嘆。

    音樂,沒有國界,可以穿越時空。

    周燕奴連連稱讚,就連周良和石三兩個大老粗,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意境。

    「咦?」

    石三突然輕呼出聲。

    「好像是小乙哥。」

    周燕奴此時,剛剛從那二泉映月的意境中清醒過來,剛準備轉身,卻聽到了石三這一聲輕呼。

    「還真是!」

    周良也叫出聲來。

    轉過身,凝神看去,但見人群讓出一條縫隙,隱隱約約,可以看到玉尹正收了嵇琴,臉上透著一絲恍惚,看上去精神也顯得頗有些疲乏。

    演奏,本就是一件辛苦事。

    更不要說把全情投入其中,用靈魂卻演奏音符。

    玉尹一曲奏畢,也有些疲憊。腦袋更是處於一個短暫的混淪狀態,有一種說不清楚,道不明白的感悟。

    可就在這時,一個極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

    「鳥廝卻拉的什麼鳥東西,悲悲慼戚的讓自家好不快活……看你也生的一副好面皮,怎地拉出的曲子,卻這般不動聽。可會唱個小曲,讓自家快活快活?」

    幾個身穿灰色短襦的閑漢,分開人群走上前來。

    為首一人,敞著胸,恨不得告訴旁人,他就是一個潑皮。黑黝黝的面皮,三角眼,塌鼻樑,眼楮下面還長了個痦子,痦子旁邊,生著兩根黑毛。

    身著袖短襦,走起路來,東搖西晃。

    所謂袖短襦,就是說衣服體窄袖小。這種衣服,一般都是閑漢最喜歡的著裝。便宜,而且很耐穿。動起手來,也不會妨礙身手靈活。

    「咦,這不是馬行街的小乙哥?

    嘿嘿,怎地不賣肉,卻來這裡奏曲兒……」

    這幾人一看就知道是來生事。

    周良眼楮一瞇,輕聲道︰「這鳥廝好像是郭少三的人,我記得見過此人。」

    「牛寶亮,綽號牛二!」

    石三眉頭一蹙,沉聲道︰「這鳥廝什麼時候放出來了?前些日子不是關起來,怎地就跑來這裡?九兒姐,咱們快過去,這鳥廝是郭京的人……郭少三肯定在附近,這傢伙是故意來尋事,咱們得要攔住他。」

    在燕奴幾人看來,依著玉尹的脾氣,被人這麼一挑釁,還不立刻動手?

    可實際上呢?

    玉尹卻恍若未聞,根本沒有理睬牛寶亮。

    此時此刻,他正沉浸在一種莫名的感悟中。前世父親在世時,曾評價玉尹的琴︰技巧有餘,而靈性不足。所以每每演奏,匠氣太重……

    所謂用靈魂演奏,玉尹知道,卻不明白。

    後世的生活環境,對於傳統的篡改和排斥,加之社會大環境的種種限制,讓玉尹無法領會到,父親所說的『靈魂演奏』究竟是怎樣一種感受。

    這也造成了,玉尹在技巧上的出神入化,但卻始終無法成為一個真正的樂者。

    他體會不到那種古曲中,所包含的意境,自然也就無法用靈魂演奏。可就在剛才,他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古曲中那種無拘無束,與天地相契合的奇妙感覺,讓他無法自拔。他甚至,聽不到,也看不見身外的事務。至於那牛寶亮的挑釁,沉浸在奇妙頓悟中的玉尹,更不可能覺察。

    老人站起來,擋住了牛寶亮。

    「你們要做什麼?」

    「這老漢滾開,莫擋住爺爺的路!」

    牛寶亮伸手,一下子把老人推倒在地。

    老漢,在宋代是一種對老年男子的蔑稱。牛寶亮剛從牢裡出來,奉命尋玉尹的是非,怎可能被那老漢所阻攔。一般來說,這幫閑漢無人敢惹。

    可今天,卻不知為何,竟立刻激起了旁觀者的憤怒。

    「兀那鳥廝,好不要臉,竟欺負一個老人,莫不是當開封府無人嗎?」

    「哪個在喊?」

    牛寶亮三角眼一瞪,凶光閃閃。

    這廝是個亡命徒,好勇鬥狠,卻又和玉尹不同。

    玉尹以前和人爭鋒,卻從不欺凌弱者。可牛寶亮呢?管你是什麼人,惹了老子,六親不認。這傢伙是郭京手下的馬仔,平日裡囂張跋扈。

    練過一段時間相撲,使得一手好拳腳,而且心狠手辣。

    好幾次,這廝打傷了人,被關進牢裡。可郭京對他頗為看重,每每出事,都會為他上下打點。所以關進牢裡不多久,又放出來,更變本加厲。一來二去,牛寶亮竟成了桑家瓦子的一號人物,無人敢惹。

    他這牛眼一等,周圍人頓時噤若寒蟬。

    就在牛寶亮要上去尋事的時候,玉尹卻忽然站起身來。

    他比牛寶亮高一頭,雖則身體並不屬於極為魁梧,肌肉墳起的類型,卻有另一種剽悍之氣。有道是人的名,樹的影……玉尹那馬行街『玉蛟龍』的名號,也不是平白得來,是實實在在靠著拳腳打出來。

    牛寶亮雖然兇惡,卻被玉尹修理過許多次。

    這玉尹一起身,牛寶亮竟本能向後退了幾步,做出一副防禦的姿態。

    哪知道,玉尹根本不理他,而是仰天哈哈大笑。

    就見他突然間把腳上布鞋甩掉,頭髮披散,扭頭邁步便跳上了廣場高台。

    牛寶亮卻怒了!

    這玉尹也太不把他看在眼裡。

    「鳥廝,好無禮。」

    牛寶亮說著話,就要追上去,好生羞辱一下玉尹。

    卻在這時候,旁邊傳來清冷的聲音,「這大好地方,怎來得這呱噪貨?

    九哥,還不趕走這鳥廝,省的髒了自家眼,污了自家耳朵。」

    話音未落,一個彪形大漢就從人群中走出來,攔住了牛寶亮的去路。

    今天還真個是怪了!

    二爺在那牢裡關了幾天,怎麼是個人,就敢來阻我?

    牛寶亮眼中凶光一閃,雙手探出,朝著那彪形大漢的肩膀就抓去。這叫做霸王卸甲,也是相撲裡的一招。被牛寶亮抓實了,說不得兩個膀子就要掉下。可是,沒等牛寶亮雙手踫到對方,就聽蓬的一聲響。牛寶亮的身子凌空飛起,狠狠的摔在地上,頓時口吐鮮血,昏迷不醒。

    到他飛出去,也沒有看清楚對方使得是什麼招數。

    幾個閑漢嚇了一跳,朝那大漢看去,卻見大漢衣著不俗,長的也很普通。可是週身散發出來的殺氣,卻讓幾個閑漢不寒而慄,呆呆發愣。

    「大官人說了,爾等立刻消失,否則休怪自家不客氣……滾!」

    隨著大漢這一聲低喝,幾個閑漢抬起牛寶亮,掉頭就走,不敢再有片刻停留。

    周燕奴三人剛到近前,牛寶亮等人就被趕走。

    周良看到那漢子,不由得脖子一縮,激靈靈打了個寒蟬,輕聲道︰「我的個天,怎地是他?」

    「誰?」

    「趙九!」

    「啊?」

    石三聞聽一怔,也是一哆嗦,「趙相公家的九哥嗎?」
作者: afox1    時間: 2012-6-26 08:15 P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九章 化蝶(上)

    北宋年間,『相公』這個稱呼,不是一般人能擔得起。

    非宰相這種等級的官員,一般官吏,不可以使用。而北宋姓趙的宰相不少,比如開國元勛之一,那位號稱半部論語治天下的趙晉。不過,周良而今所說的『趙相公』,則是於崇寧五年進拜尚書右僕射的趙挺之。

    這趙挺之,字正夫,密州諸城人,熙寧三年的進士。

    徽宗繼位時,為禮部侍郎,拜御史中丞,在排擊元諸臣的事情上,不餘餘力。崇寧五年為相,在位只有一年時間。大觀元年蔡京復相,趙挺之旋即被罷免。同年,卒,年六十八,贈司徒,謚曰清憲。

    這趙挺之,也就是趙明誠的父親,李清照的阿舅。

    雖然趙挺之已故去近二十年,但門生故吏不少,所以在開封府,仍有人知曉。

    周良石三,公門裡勾當。

    自然也知道趙挺之的狀況。而這趙九,卻是趙府裡少有的狠人。據說原本是軍中效用士,因得罪上官險些被殺。幸得趙挺之出手相助,把這趙九救下,從此在趙府聽命。這傢伙,可不是牛寶亮之流,可以招惹。

    只是,小乙何時與趙府竟有了聯繫?

    或者說他剛才做了什麼?使得趙府也出了手……

    目光,越過趙九的肩膀,周良看到了一個文士。三旬出頭,相貌俊美,卻頜下無須。如果是玉尹,未必能看出什麼端倪。畢竟在後世那種雌雄莫辯的時代裡,男女的界限實在太過於模糊。君不見後世新聞裡就出現過一男生扮作女生,遭遇強暴的事情嗎?所以,玉尹看不出端倪,也算正常。可周良卻是老江湖,一眼認出那文士,是女兒身!

    趙家能讓趙九聽命的女人,不算多。

    趙挺之的老婆算是一個,但據說已年老體衰,整個人都糊塗了……不符合眼前這文士的年紀。那麼生下來,就是趙明誠的妻子,在開封府也享有名號的李清照。

    這文士,就是李清照?

    周良不禁暗自感嘆,玉尹好運道。

    早先,有太學生肯為他出頭作保;而今又有李清照讓人站出來維護。

    真不知道,這傢伙走了什麼好運。

    周良心裡面泛著嘀咕,可燕奴卻緊張不已。

    玉尹披髮赤足,登上了廣場。

    要知道,這廣場是為封宜奴所設的專場,玉尹突然出現,令不少人為之一愣。

    這傢伙要做什麼?

    從廂房裡,走出一男一女。

    男的,正是先前的藍衫文士;而女子,卻濃妝艷抹,看上去分外妖嬈。

    「莫言,那人怎跑上台了?」

    女人言語間,透著些許不虞之氣。

    在禪房外,除了一群樂師和隨從之外,還有一個僧人。

    這僧人年紀不大,五官端正,看上去有些莊嚴氣概。不過那雙眼楮有點小,滴溜溜打轉,使得那莊重氣質大打折扣,反倒讓人生出一種猥瑣的感覺。

    莫言剛才正和人說話,所以並未留意外面情況。

    聽女人這麼一說,他忙回過頭,舉目眺望,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

    「封行首休要生氣,小僧這就去趕他走。」

    女人,正是前來大相國寺獻藝的東京上廳行首封宜奴。

    而這莫言,卻是大相國寺主持智真方丈所指派,負責打點一切的僧人。

    為了今日千手觀音相的慶典,智真長老可是費了不少心思。

    宋朝皇帝好修道,也使得佛寺地位受到衝擊。雖然在名義上,給予大相國寺極高的地位。可實際上,大相國寺還是不可避免的遭受了打壓。

    智真長老就想借今日之機會,來擴大相國寺的影響力。

    為了請封宜奴前來,長老費了不少口舌,絕不能被那鳥廝壞了大事。

    想到這裡,莫言不敢怠慢,立刻就要叫人趕走玉尹。

    「慢!」

    藍衫文士,突然喚住了莫言。

    這藍衫文士的來頭似乎不小,剛才封宜奴在禪房裡換衣服的時候,他居然也在裡面。

    別的不說,他和封宜奴的關係,必然不淺。

    莫言心裡是羨慕嫉妒恨,可是當藍衫文士阻止他時,還是露出猶豫之色。

    封宜奴詫異不解,看了一眼身邊的文士。

    文士輕聲道︰「姐姐剛才不也說,他奏的曲子極好。

    說不定而今來了興致,看他能奏出何等曲子……若是好曲,也可欣賞一番,為姐姐熱個場子不是。」

    封宜奴想了想,點頭答應。

    「那,就且看他能有什麼表現吧。」

    莫言見封宜奴不追究,於是便退到了一旁。

    心裡面,對那藍衫文士更加好奇,好奇這人的身份,竟能說動封宜奴。

    而封宜奴見周圍無人,壓低聲音道︰「妹妹可是看上了這郎君?」

    藍衫文士臉一紅,忙說道︰「姐姐休要胡說……只是自清真居士故去後,卻少了一個能與自家談論曲樂之人,終究讓人有些難過。方纔我見此人,奏嵇琴時指法古怪,頗有新意,似是個懂音律之人,所以才想要再看一看,他是否有真才實學。對了,請姐姐幫忙打聽一下,此人的來歷?」

    封宜奴話出口,頓覺失言。

    眼前這藍衫文士,雖然和她情同姐妹,但身份和地位,終究有些懸殊。

    剛才那些話若傳出去,弄不好就會有人人頭落地。

    不過,見文士並未生氣,封宜奴總算放下了心,連忙道︰「這好辦,我自會去打聽。」

    「莫言!」

    「小僧在。」

    「可識得那郎君?」

    「倒不太認識……不過,他手裡的嵇琴,似乎另有主人……好像是沃廟朱老漢的嵇琴。說不定是朱老漢晚輩,回頭小僧打聽清楚,就來告知。」

    「煩勞師父。」

    「不敢,不敢……」

    莫言連連擺手,卻趁著靠近封宜奴的時候,用力的呼吸了一口氣,感受那空氣中所浮游的香氣。好在,他這動作不明顯,封宜奴也為覺察。

    「兀那鳥廝,怎跑上台了?」

    「我等今日是來看封行首獻藝,怎地上來了一個瘋子?封行首何在!」

    「滾下去!」

    玉尹登上了廣場之後,引來一陣喧囂。

    這八角琉璃殿不小,周圍聚集了許多人。不少人並不知道,玉尹是什麼人,於是破口大罵起來。更有人擼袖子,就要衝到那廣場上,把玉尹趕走。

    「休要上去?」

    「怎地?」

    「你招子莫不是瞎了?看清楚,那是何人!」

    廣場周圍,點著一圈燭火,把廣場照映得通通透透。

    「那不是玉小乙嗎?」

    有認得玉尹的人,立刻一縮脖子,退了回去。玉尹雖然不是那種橫行霸道的人,但是在開封府,也小有名氣,不少人都識得玉尹其人。

    當然了,也有那不知道玉小乙何方神聖的漢子,噌的就跳上了廣場。

    卻在這時,嵇琴忽響。

    燕奴正準備衝上去把玉尹拉下來的時候,玉尹低頭,持弓子在線上拉開,嵇琴發出一種古怪的聲音,高亢而響亮,竟壓住了週遭的喧嘩。

    長笛!

    玉尹用嵇琴,奏出長笛聲響,是那樣突兀。

    他猛然抬頭,黑髮隨之揚起,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喜色,奏響一曲。

    梁祝……

    玉尹演奏的,是在後世頗有名氣的一首《梁祝》樂曲。

    不過,這梁祝屬於協奏曲,他沒有那種能力。可是,當他將靈魂完全寄托在這嵇琴之上的時候,竟使用他前世刻苦學來的技巧,模仿出長笛之聲。

    一曲梁祝,伴隨著幾聲撥弦,令人恍若在雲端,拉開了序幕……

    管絃樂梁祝,長二十六分鐘。

    開篇所講,是一段美麗的愛情故事。嵇琴獨特的音質,雖然無法模仿出小提琴的音色,卻足以模擬出那一段淒美的愛情故事。愛情,是美麗的!

    李清照的臉上,頓時流露出了淒迷之色。

    那裊裊曲樂,竟把她帶回少女時代,眼前似乎浮現出,初遇趙明誠的場景。

    那種猶若從天上鳥瞰人間,撥開雲層,漸漸清晰的感覺,令李清照沉迷其中。

    燕奴也愣住了!

    小乙何時有這等本領?

    在燕奴的記憶裡,玉尹是個好與人爭鋒,好勇鬥狠的人。從未見過他擺弄樂器,更沒有看到過,玉尹演練……

    「小乙,一直都在試圖證明自己,想要讓你接受……」

    岳飛的話,在燕奴耳邊迴響。

    難道說,這是小乙在私下裡偷偷摸摸練成,希望給自己的驚喜嗎?

    心裡,頓時生出一種莫名的感受。

    燕奴忙上前幾步,站在廣場台下,遲遲看著玉尹。

    從八年前,她就沒有正眼看過玉尹。哪怕成親了,心裡更多還是岳飛的影子。突然間,燕奴覺得那台上的玉尹,竟然顯得是那樣陌生。

    這才是真正的小乙嗎?

    燕奴咬著嘴唇,眼中閃爍淚光。
作者: pomo1015    時間: 2012-7-1 06:21 AM

第九章 化蝶(下)

嵇琴,奏出了主題。

    二長二短,加上一個結束句,竟綿綿長長,幽幽遠遠。

    仿佛一個美麗的少女在訴說著昔日的故事……伴隨低音重復主題之後,令無數人,似從天上,回到了人間。

    “這是什麼曲子?”

    藍衫文士突然問道。

    玉尹的演奏方法,還有他奏出的音節,以及這樂曲的形式,卻是所有人聞所未聞。廣場上,玉尹披著頭發,臉上露出一抹回憶似地的笑容。

    那種笑容,令無數女子感到痴迷。

    燕奴呆呆的看著他,自言自語道︰“卻未留意,小乙笑時,竟如此好看。”

    話音未落,曲調突然變化。

    玉尹手里這只嵇琴的琴弦,似是經過專門調整。

    一弦略粗,二弦略細。

    玉尹用跳弓的手法,以一弦演奏,竟模擬出一種近似于大提琴的效果。在這奇異的琴聲里,梁山伯一襲書生裝,精神煥發的登上舞台。

    隨後,玉尹連續使用跳弓和滑音的指法,在一弦和二弦上奏出兩種不同的音質,竟有一種大小提琴合奏的趨勢,將主題漸漸引申開來。

    “好指法!”

    藍衫文士雖然距離較遠,卻從那音律之中,聽出了端倪,失聲驚嘆。

    封宜奴也是個中行家,一雙明眸,竟異彩閃動。

    玉尹,神游物外。

    身體似乎已經完全不受控制,那種把所有一切,都沉浸在樂曲當中的暢快淋灕感受,讓他難以自拔。隨之曲樂歡快,他則披發而走,一頭烏黑長發,伴隨著身體的搖晃,飄飛于空中。汗水,散落,在火光照映下,折射迷離光彩。玉尹閉著眼楮,面帶奇異的笑容,如醉如痴。

    李清照的呼吸,急促起來。

    仿佛回到了和趙明誠琴瑟相合的時光……

    眼角,有淚光閃動。可是臉上,卻流露出甜美笑容。

    之前登台想要驅趕玉尹的漢子,尷尬的站在那里。他也能聽得出好壞,眼見廣場下萬人齊聚,隨著玉尹的嵇琴聲而動,不由得面紅耳赤。

    他想了想,猛然自嘲一笑,從台上跳下來。

    只是這時候,已經無人再去留意他,而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玉尹的身上。

    每一個動作,每一次跳弓,每一個音符……

    都讓人如醉如痴,難以自拔。

    曲聲,透著輕快,猶如風光明媚的三月,二人結伴出游,欣賞那暮春時節,絕代風華。

    相聚雖好,總有分別。

    當快樂的情緒,蔓延到所有人的身體之後,一曲離情依依,十八相送,讓所有人突然間產生出由天堂墮入人間的痛苦感受。人世間,最苦便是那離別時……李清照的身子,輕輕顫抖起來。她有種預感,如此淒美的愛情,到頭來,只怕將會以悲劇而告終。這會不會是在預兆著,自家和趙明誠的愛情?女人的心,敏感而脆弱……當她把感情完全融入,幾乎是讓自己,完全代入其中,更顯得是難以自拔。

    燕奴,緊咬嘴唇。

    遠處,藍衫文士和封宜奴,也咬緊了嘴唇……

    無數痴男怨女,在這一刻,都生出了一種不祥之感。那種感覺,真的很痛!

    玉尹,停下了腳步。

    琴聲緩緩流出,猶如即將分別的情人,邁不開步履,卻又不得不離去。

    雙弦二重奏,難舍難分。

    這也是整個曲子,第一次走出哭調,預示著一場悲劇的到來。

    嵇琴不斷變幻音調,忽而死大浪洶涌,忽而猛烈低沉。兩種情緒所衍生出來的沖突,漸漸上升,琴聲一**洶涌而來,將那主題淹沒。

    玉尹輕輕喘息著……

    十幾分鐘的演奏,讓他感到體力在飛快的流逝。

    汗水,濕透了他的衣襟,卻無法阻止他繼續演奏下來的情緒。他已經把自己,代入了這個故事。這具身體中,所蘊含的種種情感,似乎和他的靈魂,完美的契合在一起,想要爆發,卻又無法痛快淋灕。

    玉尹的喜、怒、哀、樂,盡數展現在他腦海中。

    少時的驕傲、父親的亡故、周教頭將他收養,第一次見到燕奴時,暗自所立下的誓言……

    我此生,定要娶燕奴為妻!

    哪怕是用我一世性命,也要讓燕奴快活。

    然而,襄王有意,神女無心……

    不管自己如何努力,卻始終無法得到燕奴的歡心。因為在燕奴的心里面,總有一個師兄的影子。這讓玉尹痛苦,憤怒,更無人可以傾訴。

    臨死前,玉尹仍惦記著燕奴。

    他留下的最後一段記憶,卻是︰燕奴不知會不會為我難過呢?

    那種悲傷絕望的情緒,恰恰和梁祝吻合。玉尹甩起頭發,眼中閃著淚光,臉上的笑容也隨之消失。那種無奈悲傷絕望的情緒,籠罩著他的身體。

    琴聲悲愴,只讓聞者落淚……

    小乙哥!

    燕奴已淚流滿面。

    她如何聽不出來,那琴聲中所醞釀的悲憤和不甘。

    這,才是小乙哥的真實想法嗎?平日里,總見他對自己百依百順,可是內心里的痛苦,卻一直默默的獨自承受。偏偏,自家卻從未留意。

    琴聲,漸趨悲傷,壓抑著所有人的情緒。

    藍衫文士的臉色蒼白,雙手緊緊握住了身前的欄桿,身子顫抖不停。

    玉尹用他的靈魂,把這悲傷的情緒烘托到了極致。

    “師師,你怎地了?”

    封宜奴的淚水,已經花了臉,聲音顫抖不停。

    莫言也陶醉在那紅塵中的愛情里,可是聽到封宜奴對藍衫文士的稱呼,他突然激靈靈一個寒蟬。在剎那間,他好像一下子清楚了,這藍衫文士的真實身份。

    嵇琴以淒厲的聲調哭出︰梁兄啊!

    碎奏,斷奏,哀痛欲絕的旋律,有哭聲,有跪行,伴隨著回憶片段。

    玉尹撲通,雙膝跪在了台上。

    可是琴聲卻並沒有因此,而出現半點破綻。

    化蝶!

    當淚眼打開,哭聲歇了,更決斷了心意。伴隨著悲憤低吟,縱身岳父那爆開的墳塋……

    狂風暴雨,雷電交加。

    琴聲更達到了極致,玉尹拉著嵇琴,跪行數步,突然長身而起,仰天長嘯!

    積郁的悲傷,似乎在剎那間得到了宣泄。

    李清照忍不住痛哭失聲,整個人竟跪在了地上,瘦削雙肩,顫抖不停。

    而長廊下的藍衫文士,更繃緊了身體!

    那種感覺,讓她無法控制,體內一股熱流涌出,順著雙腿無聲打濕了衣襟。雖然拼命的加緊了雙腿,雖然雙手扶住欄桿。可那種宣泄的快感,實在無法抑制。悲憤的琴聲,伴隨那一聲淒厲長嘯,沖擊著她的靈魂,讓她想要拒絕,卻難以抗拒……

    身體,慢慢的滑落,半倚在欄桿上。

    那張絕美的粉靨,梨花帶雨,卻又透著一絲絲的潮紅。

    封宜奴的情況,並不比她強多少。身體搖搖欲墜,直欲跌倒在地上……

    這,也是梁祝的**所在。

    當玉尹用自己的靈魂,前世今生的感悟演奏出來的時候,竟使得廣場下,萬人同悲。

    琴聲,忽而輕盈飄逸。

    愛情的主體再現……

    剛經歷了一場大起大落的情緒波動,展現在人們眼前的,卻是梁山伯與祝英台,從墳墓中化為一對蝴蝶,在花間寰宇自由的飛舞……

    愛情,終究是美好的!

    李清照在趙九的攙扶下,緩緩站起身來,淚眼婆娑,卻露出甜美笑容。

    伴隨著琴聲,玉尹忽而引頸高歌。

    彩虹萬里百花開,花間彩蝶成雙對。

    千年萬代不分開,梁山伯與祝英台……

    這不是一首好詩,甚至連韻腳都不合。可偏偏配合這琴聲,還有玉尹那帶著沙啞,充滿磁性的陽剛之聲長出,竟撥動了無數人的心弦。

    千年萬代不分開,梁山伯與祝英台!

    “好!”

    李清照大叫了一聲,鼓掌喝彩。

    一個‘好’字,竟包含了無數含義︰好曲子,好指法,好演奏,好詩,好故事……

    廣場下,鴉雀無聲。

    可是隨著這李清照一聲喝彩,掌聲雷動!

    玉尹終于清醒過來,痴愣愣坐在台上,臉上卻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那笑容,充滿陽光。

    那笑容,在剎那間,竟感染了所有人。

    這,也許是他一輩子,最成功的一次演奏吧。

    只是這演奏結束,卻如同虛脫一樣……

    玉尹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就那樣癱坐在台上。

    周燕奴再也顧不得矜持,飛奔上前,縱身便躍上了高台。與此同時,那嵇琴主人,也走上了廣場,和燕奴一起把玉尹攙扶起來。

    “老人家,多謝你的好琴。”

    玉尹說著,就要把嵇琴奉還。

    哪知老人卻笑了,“這琴在我手里,一輩子都沒有似剛才那樣快樂過,就好像活了一樣。在我手中,終究是明珠暗投,倒不如送給你,也許才是它最好的歸宿。”

    “老人家,這怎麼可以?”

    “有什麼不可以?當初我父親制出這琴,就說過若有人能讓它真正快活,便送給他。它在我手里,整整四十年,我卻感受不到它快活。

    可剛才,它真的再說,它很快活。

    官人和它有緣,是它的福分。若是官人覺得虧欠,他日再拉響它的時候,記得叫老漢一聲。我叫朱紅,不過街坊鄰里多喚我‘豬頭’,我就住在沃廟旁邊,官人到時候只需讓人打聽‘豬頭’,便能找到老漢。”

    言語里,透著一絲真摯!

    玉尹笑了,“那恭敬不如從命。”

    他說罷,扭頭向燕奴看去,突然一笑,“九兒姐,今日卻讓你丟了臉,恕罪則個。”

    玉尹是說,他在岳飛面前的失態。

    燕奴梨花帶雨,卻一臉的笑容,攙扶著玉尹道︰“小乙哥,我們回家吧。”

    “嗯,回家!”

    玉尹和燕奴,慢慢走下了廣場。

    圍觀的人們,立刻讓出了一條通路。

    兩人相互攙扶著,緩緩離去。卻讓正要上前盤桓的李清照,停下腳步。

    看著那相互依持的景象,李清照笑了!

    她不知道玉尹和燕奴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是在這一刻,看著那背影,竟莫名的感動起來。這小夫妻相互依持而去,何嘗不是她未來,與趙明誠的模樣。

    取出手帕,抹去臉上的淚水。

    “九哥,幫我打聽一下,他的來歷。”

    趙九點點頭,沒有吭聲。

    他害怕,自己一出聲會露出哭腔。

    這漢子真真不是個好東西,一曲下來,竟讓他鼻子發酸,眼楮發紅。

    與此同時,長廊下藍衫文士緩緩站直了身子。

    她突然道︰“姐姐,便是清真居士,也未有如此造詣。”

    “正是!”

    封宜奴臉上旋即露出一抹苦澀,“只是這人惹出的麻煩,奴又該怎樣收場呢?”

    玉尹,已經把現場的情緒推到了**。

    接下來,封宜奴要登台獻藝,如果不能超越玉尹,還真是難以收場。

    藍衫文士想了想,笑了。

    她沉吟片刻,輕聲道︰“既然如此,小妹就厚顏與姐姐聯手獻藝,但願得,莫被那人壓了風頭。”

    “若如此,必是好的。”

    封宜奴大喜,連連點頭。

    只是一陣小風吹過,藍衫文士突然感覺到,兩腿間涼嗖嗖,濕膩膩……
作者: pomo1015    時間: 2012-7-1 06:22 A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2-7-2 10:11 PM 編輯

第十章 八閃十二翻(上)
   
    天將四更,喧囂的開封城,才安靜下來。

    不過,這安靜不會持續多久。當天亮時,又將迎來一個全新的開始。

    由高頭街北去,從紗行到東華門街,晨暉門。寶宮,一直到酒酸棗門,店舖相連。這裡曾經是開封府最為繁華熱鬧的地方之一。不過在宣和初,就拓展成為夾城官道,不復當年的繁華與喧囂。由此東行,便是潘樓街。從潘樓街向東去,是十字街,這裡又叫做土市子,竹竿市。

    每天不到五更,天還未亮,土市子便開始點燈交易。

    買賣衣物、圖畫、花環、領巾之類的商品。當然了,還有一些不能為人知的貨物,也會在這裡進行交易。當天亮時,土市子隨之散去。

    故而,也有人稱之為『鬼市子』。

    幽暗的火光跳動,人們懷著各種心思前來。

    大家聲音都不算太大,有的還矇著面紗,是為了不被人看出來身份。

    「聽說沒有?」

    「聽說什麼?」

    「昨晚相國寺內有一人,用嵇琴奏出新鮮樂曲,使得萬人為之震撼。」

    「昨晚?自家記得是是封行首獻藝啊!」

    「是啊,所以才叫怪異。

    後來封行首也來獻藝,雖然大家很興奮,可是卻沒有之前那種熱鬧勁兒。封行首還請來了一個幫手,兩人琴簫合奏,也沒能達到效果。

    據說封行首離去的時候,很不高興。」

    「是真的啊……自家昨天家裡有事,沒有去看。」

    「那確是可惜了!」

    「可惜什麼?

    既然能在相國寺登台,必會在其他地方登台。到時候去看一看就是。」

    「你說的容易……人家只是玩樂,又不是靠這個為生。登不登台,也要看人是否願意。不過你猜猜,那個奏嵇琴的人,是什麼來歷?」

    「這我那知道?」

    「馬行街,小乙哥。」

    周圍一怔,旋即有人道︰「你是說馬行街玉家鋪子,那個賣肉的玉小乙嗎?」

    「沒錯,就是他!」

    「你休胡說,小乙和人爭跤或是好手,自家卻未見他奏過什麼嵇琴。」

    「你認得小乙?」

    「廢話,我經常出入馬行街,焉能不知。」

    「可那人真是小乙……一開始自家還以為花了眼,卻不想真是小乙。連九兒姐都上去了,除了小乙還能是誰?倒真想不到,小乙還有這般本事。」

    「真是小乙?」

    「那自然,自家看花了小乙,難不成連九兒姐也認不得嗎?」

    旁邊那人,頓時嘖嘖稱奇……

    平日裡靜悄悄的鬼市子,今天似乎有些熱鬧。

    從來不做交談的人們,或交頭接耳,或是竊竊私語,都在談論著昨日大相國寺的一幕。

    那一幕,實在是太過震撼!

    萬人悲哭,那種感覺若不親身經歷,斷然體會不出來。

    「等天亮時,卻要去玉家鋪子看看。」

    「嗯,我也有此意。」

    不知不覺,天將亮了!

    當晨光還在城市上空閃動的時候,巷陌裡傳來了一陣陣鐵牌子的敲打聲。

    來自於寺院的行者、頭陀們,手持鐵牌子,用器具敲打。

    以平日裡練就的誦經唸佛的嗓門,大聲的通報著現在的時辰。

    邦邦邦邦邦……

    「五更天亮,大晴嘍!」

    這些人,有一個專門的名字,叫做報曉者。

    勿論開封府,還是洛陽城,從城市到鄉村,都會出現他們的身影。

    後人以詩而證︰五更不用元戎報,片鐵錚錚自過門。

    隨著五更天至,晨光浮現。

    城門大開,新的一天,卻開始了!

    ++++++++++++++++++++++++++++++++++++++++++++++++++++++

    玉尹回到家,便一頭栽倒在床上,一覺到天亮。

    演奏化蝶,耗盡了他的力量,更使得他的精神,在經過了亢奮之後,陷入深深的疲憊之中。他記不清楚,究竟是如何回家。甚至連昨夜的那場奏琴,也都以為是一場夢……當他睜開眼楮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

    頭昏沉沉的,有些不太清晰。

    他爬起來,坐在床上,輕輕拍打著額頭,心裡卻是一陣陣的後悔……

    早知道,就不該吃許多酒!

    用力搓揉了一下面頰,復又想躺下來。

    可是一側身,卻看到枕邊,那隻嵇琴正靜靜躺著,讓玉尹驀地一愣。

    怎麼回事?

    他一下子坐起來,把嵇琴拿在手裡。

    不是做夢嗎?

    昨夜的一幕幕景象,清晰的在腦海中浮現。

    他在八角琉璃殿前披髮奏琴,狂嘯而歌……難道說,那全都是真的嗎?

    朱紅說,嵇琴有生命。

    當他拿起弓子,慢慢拉響。

    嵇琴那獨特的聲音在屋中回響,他甚至能感受到,其中的歡愉之情。

    沒錯,我昨晚就是用這只琴,演奏了化蝶!

    陽光透過窗子,灑在屋中。

    屋外傳來一陣陣水聲,把玉尹從沉思中喚醒。輕輕把嵇琴放在枕邊,玉尹掀起被子,從床上下地。窗前,擺著一雙白底黑面的鞋子。玉尹穿好鞋,走到門口,猶豫了一下之後,用力將門打開……刺眼的陽光,照的他一陣眩暈。玉尹連忙眯起眼楮,片刻後才向院中看去。

    燕奴穿著一件單薄的青s 背衣,腰間繫著碎花布,正從水井中汲水,清洗衣物。

    聽到門響,燕奴停下來轉身看去。

    「小乙哥,你醒了啊!」

    「呃……醒了!」

    「廚上已做好了飯,還熱著呢……若是饑了,且先吃些,墊墊肚子。」

    聽上去,燕奴說話和平時一樣。

    可玉尹卻能感受出,一種異樣的情懷。

    猶豫了一下,他走出屋子,朝廚房走去。到了廚房門口,卻看到張二姐正在裡面忙碌。

    「小乙哥起身了!」

    「二姐,早啊。」

    「呵呵,卻不早了,這都過了巳時。」

    巳時,是指上午9-11點鐘。說起來,玉尹著實起的很晚,這換做別的家庭,早就開始了營生。

    對了……

    昨天沒殺豬啊!

    「九兒姐,鋪子那邊……」

    「和七哥說了,今天歇一日,明日上工。」

    「歇工?這不好吧!」

    可話出口,玉尹立刻想起來,昨天自己喝多了,沒有去五里店殺豬,自然也就沒得生肉可賣。臉上,頓時顯出一抹赧然之色,玉尹閉上了嘴巴。

    燕奴道︰「奴已經和三哥說過,晚上照常供應便是。

    小乙哥也累了好些日子,今天就歇一歇,明日上工也耽擱不得甚事。」

    說罷,燕奴在木盆旁邊坐下,搓洗衣物。

    衣服是昨天玉尹穿過的……

    不過因為晚上一場喧鬧,有些髒了,所以換下來清洗。就在玉尹有些不知所措的時候,張二姐端著一個盤子,裡面盛放了四五張餅子,遞給了玉尹。

    「小乙哥慢用,奴家正要出門買些東西……小乙哥可有什麼吩咐?」

    「呃,阿姆回來時,順便去萬家鋪子,買二十個饅頭來。」

    「曉得了!」

    張二姐說著,便出去了。

    開封城裡,萬家鋪子的饅頭可謂鼎鼎有名。

    不過二十個……

    玉尹想想,旋即釋然。

    他食量驚人,再加上楊廿九夫 和燕奴,二十個饅頭倒也不算太多。

    於是,他端著盤子,走到燕奴旁邊,搬了一條木凳坐下。
作者: pomo1015    時間: 2012-7-1 06:23 A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2-7-2 10:07 PM 編輯

第十章 八閃十二翻(下)

     開封城裡,萬家鋪子的饅頭可謂鼎鼎有名。

    不過二十個……

    玉尹想想,旋即釋然。

    他食量驚人,再加上楊廿九夫婦和燕奴,二十個饅頭倒也不算太多。

    於是,他端著盤子,走到燕奴旁邊,搬了一條木凳坐下。

    「燕奴,你師兄……」

    「昨天便走了。」

    「啊?」

    「師兄將去投軍,所以特地來開封府看看。

    昨天午後,他就走了,說是怕耽擱了招刺……」

    燕奴說到這裡,突然抬起頭,輕聲道:「對了,師兄已經成親了,也有了孩兒,而今剛好五歲,名叫岳云。他說下次再來時,帶孩兒過來。」

    這句話,似是告訴玉尹:我和師兄之間,沒什麼。

    同時,也好像是和她的過去,做一個割捨。兒時的夢,應該清醒了。

    岳飛走了嗎?

    玉尹心裡,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

    有歡喜,也有幾分失落。歡喜的是,岳飛從軍,從此和燕奴再難相見;失落的是,那岳飛曾是他前世心目中的英雄,卻這麼錯過了,有些可惜。

    就在玉尹心頭千回百轉的時候,燕奴突然站起來,在腰間的碎花布上蘸幹了手上的水漬,轉身回房。片刻後,她又走出來,手裡還拿著一個小布包。

    「給你!」

    「這是什麼?」

    「阿爹留給你的,現在也算是物歸原主。」

    周侗留給自己的嗎?

    玉尹愣了一下,緩緩把布包打開來。卻見裡面是一本書冊,百分百的手寫本。

    看了燕奴一眼,卻見她正用力搓洗衣服。

    玉尹把餅子放在一旁,打開來看,又是一愣。

    書冊上面,全都是繁體字。不過還好,難不住玉尹……前世背樂譜,全都是繁體字所書。如果單論識字的多少,玉尹自認未必輸給那些太學生。可識字歸識字,四書五經之類的,他可是不太擅長。倒是看過,也記得一些。但後世中,誰又考這些東西?連學習中國歷史,都要考試外語,四書五經這樣的書籍,反而不被那些學者所關注。

    所以,玉尹如果想做太學生,難度著實太大。

    「八閃十二翻?」

    玉尹輕輕念出聲來。

    燕奴沒有抬頭,彷彿自言自語道:「這是阿爹畢生所學,說要傳給女婿。只是,這拳腳威力太大,你基礎打得好,且天生怪力,奴一直擔心,你學會了會惹是非。不過現在想來,卻有些錯了……這是阿爹留給你的,奴怎能霸佔?

    現在,交給你了!

    奴別無所求,只希望小乙哥學會之後,再莫似從前那樣與人爭鋒……

    阿舅用命換來了這鋪子,不求小乙哥別的,但求能平平安安。」

    她低著頭,一縷頭髮垂在額前。

    玉尹在一旁,看著燕奴,半晌後嘆了口氣,用布包把那八閃十二翻重新包好。

    說實話,他對這東西興趣不大。

    但這也算是燕奴的一番心意,卻又不好拒絕。

    想了想,他輕聲道:「九兒姐放心,小乙從前不曉事,以後便不會了。」

    燕奴『嗯』了一聲,不再言語。

    把衣服洗好,玉尹幫著燕奴把衣服晾在院子裡。當他準備回屋的時候,卻忽聽身後燕奴開口道:「小乙……」

    「嗯?」

    玉尹回身,看著燕奴。

    燕奴猶豫了很久,咬著唇,輕聲道:「對不起。」

    「什麼?」

    玉尹是真沒有聽清楚。

    可燕奴卻氣紅了臉,解下腰間的碎花布,大聲道:「奴是說,對不起!」

    「呃……沒關係。」

    玉尹,有些結結巴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那副全不解風情的魯男子模樣,讓燕奴恨得牙根直癢癢。把手中的碎花布,狠狠摔在了木凳上,而後便氣呼呼的回屋,順手蓬的關上門。

    為什麼說對不起?

    玉尹呆傻傻站在門口。

    而且你說對不起,我說沒關係,很合適啊?不說這個,那該說什麼?

    女人,真是古怪。

    殊不知,燕奴在門口咬牙切齒。

    死小乙,臭小乙,我已經說了對不起,你還要怎地?你為什麼不痛痛快快,把心裡話說出來?總要奴猜來猜去……小乙哥,奴也會累啊!

    可這,真不能怪玉尹。

    前世為生計而奔波,二十六年仍是童男子,連個女朋友都沒有處過。

    到了今生,玉尹也是個不懂得如何表達自己感情的魯男子。

    若玉尹知道如何表達,也就不會與燕奴有那麼多的誤會。而今兩個魯男子合而為一,那『魯』的都已經熟透了,甚至比先前還要嚴重。

    ++++++++++++++++++++++++++++++++++++++++++++

    開封,鎮安坊。

    一座從外面看上去並不是很奢華的宅院裡,卻是雕樑玉柱,美輪美奐。

    似錦繁花中,一座閣樓拔地而起。

    樓前有一塊匾,卻是用瘦金體所書,醉杏樓。

    樓外,桃紅杏白,景色怡人。閣樓上,一個身穿薄薄絹衣的淡妝女子,正憑靠在欄杆上,一張嬌豔如出水蓮花般的粉靨,斜倚粉臂,正呆呆出神。

    就在這時,從樓下上來一個老嫗。

    「姑娘,打聽出來了。」

    「嗯?」

    女子抬起頭,向老嫗看去,「姥姥,打聽出什麼來了?」

    「昨日在相國寺搶了封宜奴風頭那漢子,名叫玉尹,也有人稱他小乙,諢號玉蛟龍。住觀音廟,家中已有了一房妻室。此人無甚功名,父親玉飛,便是十年前在朱雀門外,摔死遼人的內等子,後被人暗算而死。

    這玉小乙十二歲時被御拳館的周侗收養,練得一身好撲。

    後來靠著他阿爹的餘蔭,在馬行街開了一個肉舖子,靠賣些生熟肉為生。

    平日裡喜歡和人爭跤,好勇鬥狠。

    前段時間,與那小關索李寶撲了一場,險些喪命……不過雖然活下來,卻又欠了人三百貫,約定四十天後償還。除此之外,沒什麼特別。

    姑娘何故對此人有興趣呢?」

    「卻是個賣肉的!」

    女子眉頭一蹙,卻透出無限嬌媚。

    她顯然沒有想到,那個將嵇琴奏得出神入化,直令她達到巔峰的男子,確是個屠子出身。若是個雅士,倒還可以談風弄月。可一個屠子……

    女子想了想,輕聲道:「姥姥不覺得,有些奇怪?」

    「有甚奇怪?」

    「一個屠子,卻能奏得那麼一手好琴。

    奴昨日雖隔得有些遠,卻能看出,他技藝非凡,卻非一個屠子能做到。

    宜奴的技藝,自家清楚。

    或許比自家遜色一籌,但確是各種翹楚。連她也自認不如,說明此人……

    姥姥,煩你再費心打探一下,弄清楚一點。」

    「姑娘放心,自家省的……不過,姑娘卻需小心,這兩日官家會來,可莫漏了口風才是。」

    「奴省的。」

    老嫗從閣樓退下,女子復又趴在欄杆上。

    突然,那張嬌媚至極的臉上,露出一抹有趣的笑容,「屠子?力士?奴卻不信!」

    ++++++++++++++++++++++++++++++++++++++++++++++++++++++

    桑家瓦子,郭家店。

    郭京送走了郎中之後,陰沉著臉,看上去極為難看。

    「二哥怎樣?」

    郭京深吸一口氣,努力壓抑住心頭怒火:「情況不是太好,肋骨斷了三根,至少要歇三個月。該死的,自家尋那玉小乙麻煩,怎使得趙九出手?」

    「這個……」

    「對了,玉家鋪子的生肉,可弄清楚了?」

    「弄清了,是他自己屠宰……生豬是張三麻子賣給他,據說這價錢也不算高。三哥,要不帶些人找張三麻子,警告他不許賣給玉小乙?」

    「張三麻子手下有幾十個腳伕,個個身手不凡。

    真要火拚,自家未必能討便宜……他三麻子和我一向不對付,就算找上門,也沒有用處。本來,我還想通過官府收拾那玉小乙,可趙九這一插手,自家倒是有些猶豫。你說,玉小乙和趙府,可有關係?」

    「這個,說不準……

    玉小乙阿爹原是內等子,出入皇城,難保認識些人,說不定還真有些關聯。」

    「這個,可就麻煩了!」

    郭京拍了拍額頭,顯得有些苦惱。

    片刻後,他吩咐道:「這件事,不能咱們出頭……想辦法把這事告訴蔣十五。

    玉小乙這也算壞了規矩,看蔣十五他們怎麼說。」

    閒漢唱了個肥喏,便匆匆離去。

    郭京臉色陰晴不定,在屋中徘徊片刻,準備去探望一下牛寶亮的狀況。

    卻在這時,聽門外有人道:「三哥,李寶的侄子李秀才,前來拜訪。」

    「李寶的侄子?」

    郭京愣了一下。

    他沒聽說,李寶還有個侄子,而且還是個秀才?

    想了想,郭京道:「快,有請!」

作者: pomo1015    時間: 2012-7-1 06:25 AM

本帖最後由 jo4jp6vul40323 於 2012-7-2 10:04 PM 編輯

第十一章 成名的煩惱(上)

    大相國寺的那場表演,漸漸淡去。

    可是玉尹的名字,卻為越來越多的人所知曉。玉家鋪子的生意,因此增色不少。在兩天時間裡,鋪子的銷量直線上升,每日所賣出的生熟肉,三頭生豬才可以滿足需求,也讓小小的肉攤,看上去生意格外興隆。

    「小乙,奏一曲吧。」

    當生意興隆的時候,玉尹不得不親自上陣。

    隨著他宰殺生豬的數量增加,這手上的活計,也越來越熟練。當然了,刀法比不得羅一刀那麼熟練。可是來買生肉的人,是衝著他那一手嵇琴,所以也就沒有那麼受人關注。不過,這鋪子裡人手不足,玉尹實在是忙不過來。

    「你就是玉小乙?」

    就在玉尹忙碌的時候,忽聽有人叫他。

    抬起頭,看過去,卻是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子,來到了砧板前停下腳步。

    刺鼻的生肉味道,讓女子不禁摀住了鼻子。

    她身著一件翠綠色薄紗襦裙,五官姣好,只是濃妝豔抹,多少破壞了她精緻的五官,給人一種庸俗感受。也許是受不得生肉的氣味,女人退了兩步,手裡的小方帕揮舞兩下,清楚的表達了她內心中的不耐煩。

    「聽說,你使得一手好琴?」

    玉尹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好琴不敢當,不過是平日喜歡耍弄,讓姐姐見笑了。」

    「一月三十貫!」

    「啊?」

    「我是說,一月三十貫,做我家姑娘的樂師。」

    「這個……」

    玉尹有點糊塗了。

    「她是白礬樓俏枝兒姑娘的丫鬟,名叫奴哥。甚得俏枝兒姑娘寵愛,和許多風流雅士認得。」

    俏枝兒,是白礬樓裡雜劇的名角。

    但若是說的直白一點,就是伎女。是伎,不是妓!這俏枝兒素來高傲,平日裡少與人顏色。可就是有那麼一幫子賤骨頭,好她這種傲氣,時常前來捧場。一來二去,俏枝兒也就有了名氣,在白礬樓裡站穩腳跟。

    這年月,可別小看這些伎女。

    能到白礬樓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地位,更不泛那種非富則貴的主兒。

    她們交際面很廣,上至達官貴人,下至那些市井閒漢,都有些交情。若是得罪了她們,有時候比直接得罪那些人還要可怕。這女人的心思,變化莫測,永遠無法猜透。所以前來白礬樓的人,也都儘量寵著……

    俏枝兒?

    聽說過,但沒見過!

    或許玉尹見過,但那是以前,而不是現在。

    再者說了,這奴哥的語氣,讓玉尹很不高興。我又沒有求著你們,何苦來的傲慢無禮?

    這奴哥,分明就是個被寵壞的孩子。

    三十貫聽上去很誘人,但對我卻沒什麼幫助。

    觀其下人,知其主人,想來那俏枝兒也是個驕橫的主兒。我又不缺你的三十貫,何苦前去受辱?再說了,我奏琴是因為我喜歡,卻不是為了給一個伎女當樂師。

    奴哥傲慢,可玉尹同樣是個骨子裡很驕傲的人。

    當下,他微微一笑,沒有理睬那奴哥,而是扭頭問一名老婦人:「老娘要些什麼?」

    老娘,不是一個貶義詞,是一個敬語。

    在北宋年間,面對一個老嫗的時候,常以『老娘』而尊之。

    老婦人一癟嘴,立刻笑了。

    本來好好的該她來買肉,哪知道奴哥上來就搶在她前面,老婦人心裡自然不快。可玉尹沒有理奴哥,反而熱情的招呼老婦人,自然心情愉快。

    「小乙,要三斤精肉,莫要肥的……我家大哥不好吃。「

    「三斤精肉,不要肥肉,明白了。「

    說話間,玉尹抄起砧板上的鉤子,挑下來一條生肉。他拿起刀,在手裡挽了個刀花,倒握刀柄,看了一眼那生肉之後,一刀下去,順著生肉紋理,切下一條精肉,不見半點肥膘。往稱上一稱,玉尹咧嘴露出尷尬之色。

    「三斤六兩!」

    「那就三斤六兩,我家大哥好吃!」

    老婦人倒倒是個爽快人,二話不說便答應了。

    玉尹連忙道謝,讓一旁小七幫忙打理。可如此一來,奴哥卻怒了!俏枝兒在白礬樓獻藝,奴哥也知道這玉家鋪子,更聽說過玉尹的名號。只是她自視甚高,怎看得上一個賣肉的屠子?更不要說整日裡好勇鬥狠。

    「玉小乙,你什麼意思?」

    玉尹抬起頭,看一眼奴哥後,輕嘆一聲,「姐姐恕罪則個,小人在這裡勾當,若姐姐沒有照顧,且到一旁,莫髒了姐姐衣裳,小人也賠不起。」

    「我剛才問你的事情……」

    「姐姐莫怪,小人使琴,只為了愛好,卻非是為那阿堵物而來。

    若要使錢的話,小人這裡買幾斤生肉足以,卻不想髒了小人的琴……」

    一句話,只說得奴哥面紅耳赤。

    玉尹朝她一笑,轉身繼續忙碌起來。

    奴哥則咬牙,看了看玉尹,氣呼呼扭頭就走。

    「小乙哥,何苦得罪俏枝兒?」

    「這怎說得上得罪?不過是我志不在此而已。想那俏枝兒也非那不曉事之人,斷然不會怪罪。」

    黃小七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於是便不再勸說。

    小乙哥使得一手好琴,那是他的本事。可若為了三十貫就給人屈膝為奴僕,卻實在是可惜了!奴哥也實在是太過傲慢,剛才說話的樣子,好像施捨一般。小乙哥是什麼人?那可是能壓住封宜奴風頭的人,你一個丫鬟家家的,不好好說話,卻來這裡使性子,豈不是自討苦吃嗎?

    也虧得小乙哥而今脾氣好!

    若是換做從前,定要打得你滿面花開……

    想到這裡,黃小七笑了!

    不過,奴哥走了,麻煩卻來了。

    正忙碌時,從遠處來了幾個衣著華美的女子,在肉攤子停下來,燕語鶯聲道:「敢問小乙哥可在?」

    「啊?」

    玉尹正幫著張二姐滷肉,聽到聲音,從攤子後面站起來。

    見這幾個女子,雖衣著華美,卻風情萬種,頗不似正經家的女子。

    今兒個是怎麼了?

    玉尹心裡暗自發笑,怎麼來找自己的人,這麼多?

    「幾位姐姐,可有吩咐?」

    「你就是小乙哥嗎?」

    「啊,正是。」

    「奴聽聞小乙哥使得一手好琴,所以斗膽來見,不知小乙哥可否為奴奏上一曲?」

    玉尹剛要開口,卻感覺身後有人拽了一下他衣袍。

    是張二姐!

    扭頭看,張二姐輕輕搖頭。

    那意思分明是告訴玉尹,莫要答應。玉尹心裡有些疑惑!這幾個女子,確是生的美豔,而且彬彬有禮,與先前奴哥的態度相比,截然不同。

    不過二姐既然反對,定有她的道理。

    玉尹忙拱手道:「姐姐恕罪則個,小乙這手頭,還有許多事情,只怕脫不得身……再說小乙才疏學淺,當不得姐姐厚愛,勿怪,勿怪!」

    幾個女人一聽,似有些不高興。

    可是見玉尹不理她們,也就沒有逼迫,轉身走了。

    好不容易天將晚了,玉尹要收攤子,算是清閒下來。他這才問張二姐,「二姐剛才,為何攔我?」

    「那幾個女子,必不是正經人家的姑娘。

    小乙哥今非昔比,更需愛惜羽毛才是。她們找小乙哥,說穿了就是為一個『名』字。小乙哥前幾日在大相國寺使得好琴,也當得『名家』兩字。今日若小乙哥為她們使琴,她們便有了自抬身價的藉口。只需言小乙哥專門為她們使琴,至少能翻上一倍的價錢,小乙哥切莫上當。」

    還有這種事?

    玉尹愣了一下,旋即明白,這不就是『借勢上位』嗎?

    張二姐雖然沒有說的明白,可大致意思卻表達出來。
作者: pomo1015    時間: 2012-7-1 06:27 AM

第十一章 成名的煩惱(下)


    頭疼!

    玉尹不禁苦笑。

    一場酒醉,卻引來這許多的麻煩,實在是非他所想這些個鶯鶯燕燕整日前來,使他的生意受到了影響。你不理這些人不成,可若理了,又哪是個結束?

    使琴,不是!

    不使,好像也不成。

    一味拒絕,只怕得罪的人會越來越多。

    萬一那天這些人想要整他,少不得會惹來許多麻煩。

    想到這里,玉尹心里不由得發苦。

    “小乙哥,若沒什麼事,我們就先走了。”

    黃小七和玉尹唱了個喏,然後告辭離去。

    玉尹搔搔頭,正要走,卻聽張二姐道︰“小乙哥,奴有件事情與小乙哥商量。”

    “二姐但說無妨。”

    張二姐自來了玉尹家,吃苦耐勞,勤勤懇懇。

    玉尹笑道︰“但求莫要我使琴則個。”

    “小乙哥卻說笑了……奴是見小乙哥的生意越來越好,可人手未免有些不足。

    不知小乙哥,還要不要人手?”

    “哦?”

    玉尹不是沒想過此事,可這開封府的好刀手,大都有人雇佣。若是從前,玉尹可以接著他的名頭強行挖來。但現在,他有點落魄鳳凰不如雞的意思,想要招募好刀手,恐怕沒那麼容易。天曉得,他能干多久?

    “二姐有好介紹?”

    “奴家中有一大哥,而今方二十。幼年時隨鄉人學得一手好槍棒……此次家鄉水患,不得不離開家園。大哥不願隨我們來開封府勾當,留在鄉里。只是他性格暴躁,我夫婦實在不放心。若是小乙哥招人,奴想讓大哥前來。雖當不得刀手,可是打雜使力的活計也還算熟練……

    奴聽說小乙哥而今也有些麻煩,若能用的大哥,也能讓他幫襯一二。”

    張二姐說的非常含蓄。

    可玉尹還是聽得出,那位‘大哥’,恐怕也是個刺頭,或者是橫行鄉里的潑皮。

    這種人若來了開封,不曉得會不會惹出禍事。

    但是看張二姐說的誠懇,玉尹也不太忍心拒絕。

    “大郎叫得什麼?”

    他知道,二姐家里只有一個兒子,所以大郎這個稱呼,卻也不算過分。

    張二姐忙道︰“大哥的名字,是村里先生所起,雙名再興。”

    “哦!”

    玉尹點點頭,便說道︰“二姐不妨打聽一下,若他願意,自家接下卻無妨。”

    “多謝小乙哥。”

    玉尹笑了笑,便走了。

    可是走了幾步之後,他突然停下來,回身向那鋪子看去。張二姐正收拾著,看上去非常勤勞。可玉尹卻緊蹙眉頭,臉上帶著不可思議之色。

    楊廿九,楊再興?

    楊廿九的兒子,肯定姓楊,除非二姐是再嫁。

    可問題是,二姐似乎是從一開始就嫁給了楊廿九。也就是說,她的兒子必是姓楊。名再興?那不就是楊再興嘛!這可是宋代的一員抗金名將,可惜英年早逝,戰死于小商河。不過,玉尹對此人卻是耳熟能詳。

    楊再興或許比不得岳飛那般名號,但也非等閑之輩。

    難道說,二姐的兒子就是楊再興?

    之前燕奴的師兄是岳飛,玉尹就覺得是非常巧合了……現在,又蹦出來一個楊再興。

    莫非這兩宋名將,紛沓而來?

    玉尹感覺著,有些凌亂了!

    也許只是巧合而已,說不定此楊再興,非彼楊再興呢?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

    怕是我想多了……

    玉尹搖了搖頭,直奔看街亭而去。

    此時,正是萬豬入城的時候,張三麻子站在看街亭上,指揮人驅趕生豬。

    看到玉尹過來,他爽朗一笑,朝著玉尹招手。

    “三哥!”

    “哈,小乙卻不當張三朋友嗎?”

    “三哥這話從何說起,若非三哥幫忙,小乙而今怕是連飯都吃不得,如何不當三哥朋友?”

    張三麻子哈哈大笑,“那你怎不告訴我,你便是那天相國寺里大出風頭之人?”

    “這個……”

    “哈哈,小乙莫怕,我說笑而已。

    相國寺那天,我正逢有事,所以沒去觀瞧。後來聽人說,有一人在八角琉璃殿前使得一手好琴,連封宜奴都壓不住風頭,故而才有些好奇。

    昨日尋人打聽,才知是小乙獻藝。

    嘿嘿,我就知道,四六老哥介紹的人不會錯,小乙你果然是深藏不露。”

    “讓三哥見笑了!”

    “這怎是見笑?”張三麻子打著玉尹的肩膀,口中帶著些酒氣,“不過確是要小乙幫忙。我和那幾個殺才說,識得小乙,他們卻不肯相信。

    改日自家做東,請小乙來,好生讓他們瞧瞧。

    咱張三麻子的兄弟,也有那了不得的……到時候,必羞臊他們的面皮。”

    “三哥既然吩咐,小乙焉能拒絕?”

    “哈哈哈,說定了……到時候我通知你。”

    說著,張三麻子讓人把生豬加上了車子。

    玉尹付了錢,正要走,卻被張三麻子拉到了一旁。他左右看了一下,壓低聲音道︰“小乙,最近當小心些。蔣十五他們不知是從誰那里知道了你在我這邊購生豬宰殺,言你壞了規矩,還叫囂著要教訓你一下。”

    “有這等事?”

    張三麻子點點頭,“蔣十五那些腌潑皮,為人雖不堪,卻也有些本事。

    你要小心點,莫著了他們道。

    真要是擔不住的話,就與我說。自家雖是個賣生豬的,還算有些門道。”

    這三麻子,是個義氣之人。

    玉尹連忙道謝,“三哥這番情意,小乙必銘記在心。”

    “誒,自家弟兄,休說得這些呱噪。”

    玉尹不再言語,再次拱手,與張三麻子道別。

    只是這心里面,卻多了些警惕。蔣十五這些人雖非亡命之徒,但也不好招惹。如果真要是生事上門,終究有些麻煩,最好還是小心應對為好。

    這幾日,讓燕奴別再去五里店了!

    萬一被蔣十五他們攔住,可就真的麻煩了……

    只是,蔣十五如何這麼快就知道?

    而且還找上了張三麻子!玉尹腦海中,閃過了郭京那張臉,不由得下意識,握緊了車把。郭京那鳥廝當真可惡,這是要對自己,趕盡殺絕啊!

    玉尹深吸一口氣,讓心中怒氣平息下來。

    不過你郭京莫得意,待我緩過這口氣,早晚要找你算賬。

    ++++++++++++++++++++++++++++++++++++++++++++++

    來到了五里店時,周燕奴已經忙碌起來。

    今晚,她準備了玉尹最喜歡的餃子……見玉尹過來,她連忙上前幫忙。

    “小乙哥,先吃飯,再干活不遲。”

    “嗯!”

    玉尹坐在門檻上,端著那盤餃子狼吞虎咽。

    燕奴則坐在一旁,笑盈盈的看著他。雖說不上含情脈脈,卻閃爍著一抹從未有過的溫情。玉尹呢,也吃的格外香甜,八十個餃子入腹,這才滿足的拍了拍肚子。

    休息了一會兒,兩人把三頭生豬抬進院子。

    玉尹抄起殺豬刀,在手里挽了個刀花,輕車熟路的走到了生豬旁邊,惡狠狠一刀下去,便讓那生豬斷了生機。這些日子,死在玉尹手里的生豬,加起來也有幾十頭。從最開始的不適應,到現在的熟練,玉尹已沒了剛開始的那種悸動。三頭生豬宰殺妥當,燕奴也把水燒好端上。

    “對了,明日你莫來了。”

    “為什麼?”

    玉尹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把這件事說出來。

    “蔣十五不知從何處得了消息,知道你我在五里店殺豬……說咱們壞了規矩,想要生事。我擔心,他們會對你不利。這幾日我自己來就好,你莫再過來……你放心,我盡量不和他們沖突,此事若能妥善解決,總好過把事情鬧大。等我和他們照過了面,咱們再商議這解決之道。”

    “不行!”

    燕奴聞聽,頓時急了。

    “你一人,怎敵得過他們許多人?”

    玉尹一蹙眉,“九兒姐你休要胡鬧,這件事挺麻煩,你最好聽我的話……若我敵不過他們,加上你又能如何?到頭來總不成咱兩人都出了事。”

    “你敵不過,卻不代表我敵不過。”

    周燕奴忍不住笑了。

    “你什麼意思?”

    “小乙哥莫生氣,奴也知道,你使得好撲。

    可你忘了,奴從小便隨父親習武。未記事起,便是被阿爹在藥水里泡大。

    若言技巧,奴比不得小乙哥。

    可如果真要交手,小乙哥恐怕抵不住奴十招。”

    好吧,我知道你是周侗的閨女,可你說這話,未免也太狂妄了一些。

    這大男人的面子還要有!

    周燕奴比玉尹低了一個頭還多,而且嬌小玲瓏,看上去柔弱不堪。

    若說連十招都抵不住,那你也太小瞧人了……

    燕奴似看出了玉尹的心思,嬌笑一聲,閃身來到院子中央。只見她身形一轉,裙角飄揚,順勢塞進了腰間的碎花布里,伸出手來,朝玉尹招手。

    “小乙哥,咱們試一試?”
作者: pomo1015    時間: 2012-7-1 06:28 AM

第十二章 燕子飛,裙里腿(上)


    叫板?

    被一個妙齡少女這樣挑釁,就算是自己的老婆,是個男人也無法忍耐。

    已經完全和這具身體融合的玉尹,大致上知道,周燕奴家學淵源,是一名高手。至于什麼不記事就被泡在藥水里泡大?你當你是胖大海不成?

    玉尹知道,周侗一直希望有一個兒子,可惜到老才得了一女。故而,這老武師畢生心血,都投注在燕奴的身上。想必身手好,也不是吹牛。

    可要說十招之內就能勝了自己,玉尹斷然不信。

    看著一臉得瑟的燕奴,玉尹還是忍了一人,“好了九兒姐,莫再說笑了。”

    “說笑?”燕奴那好看的柳葉眉一挑,“奴若輸了,家中大事小情,盡有小乙哥吩咐。不過若是小乙哥你輸了,卻要答應奴一件事情,如何?”

    玉尹看著燕奴,半晌後問道︰“答應什麼?”

    “打過再說。”

    燕奴咄咄逼人,玉尹再想退縮,可就沒了借口。

    于是,站起身來,舒展了一下身體。玉尹深吸一口氣,“好吧,咱們點到為止。”

    “嗯,點到為止。”

    燕奴笑靨如花,卻突然錯步滑行。

    玉尹還沒來得及做好準備,卻見眼前裙角飄揚。在那飄飛的裙角中,燕奴縴足閃電般襲來。玉尹嚇了一跳,忙雙臂交叉,在胸前使個十字臂,也叫鐵門閂。蓬蓬蓬,就在眨眼間,燕奴就踢出了十余記。雖然玉尹封擋住了燕奴的攻擊,可那縴縴玉足,卻蘊含無窮勁力。哪怕玉尹一身怪力,也抵擋不住,腳下不斷後退,拼命才擋住了燕奴的攻擊。

    “九兒姐,你使詐!”

    當玉尹擋下燕奴最後一腳的時候,燕奴卻借力騰空而起,恍若靈巧的燕子,在空中翩然飛舞,當雙腳落地的一剎那間,身形電射而出,那雙修長柔荑,卻化作利爪之狀,夾帶著凶猛勁力,再次向玉尹襲來……

    玉尹,剛站穩了腳,燕奴的第二輪攻擊就來了。

    這一次,他可不敢再輕視,雙手握拳,大吼一聲一拳轟出。

    這在相撲計較當中,名為‘當頭炮’,取得是一股氣勢,威力極為驚人。

    拳爪踫撞,燕奴化爪為掌,貼著玉尹的拳頭,向下一按。

    就是這一下子,玉尹的步伐頓時亂了。身體好像被一股奇異的力道所牽引,跌跌撞撞就朝前跌倒。燕奴則順勢側身,伸出玉足在玉尹的腳上輕輕一勾。

    噗通,玉尹狠狠的栽倒在地上。

    燕奴這一連串的攻擊,使得是快如閃電。

    最令人吃驚的是,她在出手的同時,氣脈顯得格外悠長,手腳絲毫沒有停頓。

    玉尹翻身坐在地上,驚訝的看著燕奴。

    “這是什麼功夫?”

    “燕子飛……”燕奴輕笑道︰“阿爹生前專門為奴創出的一套拳法,是從那穿雲巧燕的變化而來,可內外兼修……小乙哥,你感覺如何?”

    這輩子就沒受過這麼大委屈!

    被一個女娃子打成這樣,令玉尹心里很不舒服。

    “不過取巧手段,剛才自家輕敵,才著了你的道……下次就不會了!”

    燕奴臉上絲毫沒有慍色,而是擺出一個旗鼓式。

    “既然小乙哥不服,那再來!”

    玉尹一巴掌拍在了地上,呼的站起身來。

    “九兒姐,自家可要動真了。”

    “小乙哥只管動手。”

    玉尹趁著燕奴說話的一剎那,大吼一聲,身形竄出,雙手化推山掌,掛著風聲,呼的就劈向燕奴。玉尹天生怪力,這一掌中蘊含不下數百斤的力道。可是燕奴卻絲毫不懼,看著玉尹的推山掌劈來,向後退了一步,抬手啪的一聲脆響,就打在了玉尹的手臂上。她動作很快,快的玉尹甚至看不清楚,燕奴這一巴掌是如何打出來的。那玉掌上似有異力作祟,打得玉尹手臂為之一麻,頓時力道全失……

    “這是什麼功夫?”

    “嘻嘻,這叫碎玉手……小乙哥小心,奴要出手了!”

    說話間,燕奴猱身而上,手足並用。

    但見裙角飛揚,擾的玉尹視線模糊。在那裙角中,一記記凶猛的踢腿襲來,踢得玉尹連連後退。或是裙里腿,或是碎玉手,驀地手腳並用,令玉尹根本無所適從。被燕奴逼得,根本沒有出手的機會,玉尹只好連連閃躲。

    頂過了燕奴三招之後,玉尹突然暴起,雙手張開,朝著燕奴就僕了過去。

    燕奴卻嬌笑一聲,縴縴玉掌啪啪兩聲脆響,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拍擊在玉尹的胳膊上。與之前碎玉手似乎有所不同,燕奴這兩掌下來,打得玉尹上半身都好像失去了感覺。

    “不好!”

    玉尹心中頓覺不妙,錯步就要閃避。

    卻聽到燕奴嬌笑道︰“小乙哥,葉里藏花鴛鴦腳!”

    啪啪啪,一連串的脆響,在小院中回蕩。

    那縴縴玉足如同雨點般落在玉尹身上,把他踢得連連後退,最後噗通倒在地上。

    “葉里藏花鴛鴦腳?”

    玉尹驚呼道︰“這不是我阿爹的招數,怎地變成了這副模樣?”

    燕奴,飄然落地。

    臉不紅,氣不喘,看似平靜異常。

    “小乙哥,前兩日奴給你的那本秘冊,你沒有練過吧。”

    “沒有!”

    “也沒看過?”

    “呃……翻了幾頁。”

    周燕奴嘆了口氣,輕聲道︰“奴就知道……若你練過,定不會似今日這般狼狽。

    小乙哥,那八閃十二翻,是阿爹結合了他的拳腳功夫,與阿舅的相撲技法創出,內里更要煉氣之法,使力的竅門。小乙哥天生怪力,等閑人無法相比。可若不曉得這煉氣使力的法門,即便是技巧再好,用的還是蠻力。

    那小關索比如小乙哥高大威猛,比不得小乙哥氣力。

    可是他卻能勝得小乙哥,也就是因為那煉氣法門!這幾天來,小乙哥每日操勞,奴心里開心的很。但卻從未見小乙哥練功,不知是何原因?”

    玉尹一怔,似乎一下子明白了燕奴為何要突然和他交手的原因。

    可是,這問題怎生回答才好?

    我根本不喜歡這玩意兒,難不成還要強練嗎?

    這人啊,講的是一個興趣。玉尹前世記憶,注定了他喜歡音樂,而非功夫。當然了,每一個中國人都有一個俠客夢。玉尹也不例外……小時候,跟著老爹練過一段太極拳,但說起來,那也不過是一時興起而已。

    末武時代,真正的練家子,又有幾多?

    玉尹前世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在練琴上,才使得他技巧超凡脫俗……

    而今,卻要練武嗎?

    人說冬練三九,夏練三伏。

    玉尹不是沒有毅力,而是實在沒有興趣。

    所以,得了周侗手書的秘冊之後,他還真沒有往心里去,更未曾練過。

    但,這話該怎麼說?

    燕奴嘆了口氣,輕聲道︰“奴知道,小乙哥怕奴不高興。

    不過奴既然把秘冊與你,也是不想你荒廢……那秘冊,凝聚了阿爹畢生心血,更是結合小乙哥特點所創。奴希望小乙莫辜負了阿爹的厚望,把這一門絕技湮沒。再說了,郭京能請出李寶一次,就能請出他二次,三次。他這次若是不能得逞,那下次呢?小乙哥以為,能敵得過李寶嗎?”

    玉尹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他倒是沒有考慮這麼多,一直在想著,怎麼渡過難關。

    可正如燕奴所言,郭京敢害他一次,就敢二次,三次的迫害。

    就比如這私自宰殺生豬的事情,郭京而今隱忍不發,恐怕是勝券在握。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找了蔣十五等人出頭。

    玉尹這次如果還上三百貫,卻保不住郭京沒有後招。到時候他再出招,自己又該如何應對?
作者: pomo1015    時間: 2012-7-1 06:29 AM

本帖最後由 椰子乾 於 2012-7-5 12:34 PM 編輯

第十二章 燕子飛,裙里腿(下)
   

    就在玉尹沉思之時,燕奴卻拉起了玉尹的手臂。

    小手輕輕揉動玉尹的胳膊,雖隔著衣服,可是玉尹卻感受到,燕奴那雙小手越來越熱,漸漸變得滾燙起來。按在他的身上,身體的麻木感在慢慢消除。與此同時,一種極為古怪的力量透入他的皮膚,流轉全身。

    “這是……什麼功夫?”

    燕奴微微一笑,“燕子飛。”

    “啊?”

    “燕子飛本就是一門內外兼修的煉氣功夫。你剛才被奴用寸勁擊中,表面上沒什麼傷害,可是筋骨已經受損。我用燕子飛為你化開淤血,恢復元氣。若不這樣子,等過上十年二十年,你就會出現氣血衰敗的情況。”

    氣功?

    亦或者內力?

    寸勁不是截拳道的功夫嗎?

    玉尹雖然不好功夫,卻不代表他不知道寸勁。

    不過,他可以肯定,燕奴的寸勁和李小龍的寸勁有著本質上的不同,並不是一回事。說穿了,就是重名而已。其實中國武術博大精深,在李小龍沒有成名之前,又有多少人知道寸勁這個說法?如果後來沒有《葉問》或者《詠春》等電影,恐怕也沒人知道,寸勁是詠春拳的功夫。

    周燕奴為他推拿了一陣,身體恢復了知覺。

    同時,還感覺到精力格外旺盛……這恐怕就是燕奴所說的︰氣血強壯!

    “好了,開工。”

    玉尹站起來,興致勃勃。

    而燕奴則微微一笑,自去廚房里忙碌起來。

    也不知道是心理原因,還是燕奴推拿真的有效。反正干起活來,總覺得精神非常旺盛。分解生豬的速度,比之早先也加快不少,三頭生豬,不到三更天,就全部解決。

    燕奴端來一盆水,讓玉尹洗面。

    她又在廚房里忙碌,煮了些面條,權作早飯食用。

    “對了!”

    燕奴突然取出一件物品,遞給玉尹。

    玉尹接過來一看,卻是一支牙刷。比起後世牙刷的式樣,他此時手里的牙刷,並不是特別漂亮,甚至有些丑陋。可,這是史上第一支牙刷啊!

    “依著小乙哥上次說的樣子,奴試著做了一把,但不知,是否合用?”

    “試試不就知道了?”

    玉尹猶豫了一下,從廚房里取出一些青鹽。

    用這簡陋的牙刷蘸了蘸,而後在口中洗刷。有點硬,不太舒服……不過總體而言,還算合用。

    “這東西,做起來麻煩嗎?”

    “也不算麻煩,只是骨柄處理起來有些復雜,豬鬃倒是簡單一些,制作起來,也不復雜。”

    周燕奴說著話,那雙嫵媚的大眼楮,好奇的盯著玉尹。

    “小乙哥,你有何打算?”

    “我在想……”

    玉尹突然擺手,啞然失笑。

    這玩意自己能接受,是因為他來自後世的靈魂。可而今是宣和六年,這牙刷絕對是一個新鮮事物。想要被人接受,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至少就目前而言,需要有一個過程才行?

    可問題是,他現在有這精力嗎?

    而且,靖康之亂就要來臨,開封汴梁也將不復如今的繁華……嗯,還是想辦法,先還了那三百貫,而後再賺些錢,到時候去臨安……不對,應該是錢塘定居。到那個時候,再好好考慮一下,如何推廣牙刷不遲。

    “只是有些想法,但還不是很清晰。

    待我想好了,再與九兒姐知。”

    “嗯!”

    燕奴用力點點頭,算是答應。

    此時,天已過了四更。

    夫婦兩人收拾了一下小院,而後一起,推著車朝開封府的方向行去……

    +++++++++++++++++++++++++++++++++++++++++++

    把鋪子打開,生肉擺好。

    玉尹便徑自回家,準備歇息。

    就在他準備離開鋪子的時候,卻見石三迎面過來,一把就拉住了玉尹。

    “小乙,辦成了!”

    “啊?”玉尹一怔,疑惑問道︰“什麼辦成了?”

    “你不是說,要把宅子過到九兒姐名下?

    你這件事忒復雜,主要是之前在開封府備了案,所以處理起來有些麻煩。

    好在二哥認得衙門里的文書,請他吃了幾頓酒,便答應下來。

    只是,需要你過去畫押,才算是作數……還有,那文書要價十貫。二哥說了很久,他才算減少了兩貫。本來這事情不需要花費許多,可你那邊有案子,只能如此才算作數……不過我和二哥卻沒有要一文好處,當初便與你說過,要作成此事,少不得要使些錢兩,你當時也同意了。”

    這件事……

    玉尹一拍額頭。

    他忙扭頭看了一眼鋪子里忙碌的燕奴,拉著石三走到旁邊。

    “就這麼說,但你可別讓九兒姐知道。”

    “這是當然。”

    “那文書叫什麼?”

    “這一兩日若得閑,請兩位哥哥代我請他吃酒。”

    說話間,玉尹從懷里摸出一些錢來,塞進了石三手里,“約好時候,我到時定去。”

    石三沒有看,只在手里掂量了一下。

    小一貫錢!

    石三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這個我省得……說實話,你是不是打算賴賬了?”

    “到時候再說。”

    石三嘆了口氣,“可恨那郭三黑子欺人太甚……自家也知道,小乙若非被逼到絕路,必不會如此。不過你還是要小心點,那鳥廝心狠手辣。”

    “多謝三哥提醒。”

    “那我走了!”

    石三和玉尹唱了個喏,便要分手。

    卻沒想到,燕奴突然過來,詫異道︰“小乙怎地還在這里?與三哥說甚話?”

    “啊……”

    石三一怔,張口結舌。

    玉尹忙說道︰“三哥說,要找日子請我吃酒,我正說要與九兒姐知呢。”

    “是嗎?”

    “當然當然!”

    石三忙不迭點頭。

    可是燕奴還是顯得有些懷疑。

    “三哥,你不是說和二哥約好見面嗎?這眼看著快到了時辰,你還不快去。”

    “啊,是啊是啊,我與二哥約好……九兒姐,自家先告辭了。”

    燕奴道了個福,並未阻攔石三。

    一旁玉尹見石三走了,忙做出疲倦模樣,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九兒姐,自家困了,先回去歇息。午飯時再過來,煩九兒姐多費心。”

    不等燕奴說話,玉尹掉頭就走。

    燕奴那兩道極為秀氣的柳葉眉微微一挑,自言自語道︰“確是耍什麼花招?

    神神秘秘的!”

    +++++++++++++++++++++++++++++++++++++++++++++

    回到家,玉尹便睡了!

    這一覺睡得很香甜,午飯時,醒了過來。

    洗了一把臉,玉尹抖擻精神,往玉家鋪子行去。

    正午時分,正是生意最好的時候。

    玉尹來到鋪子里,卻見燕奴和黃小七,苦著臉,滿面愁容。

    “怎麼了?”

    黃小七苦笑道︰“白礬樓斷了咱們的熟肉。”

    “為什麼?”

    “那鳥廝不說,自家也不清楚。

    剛才我按著規矩送熟肉去,卻被攔住,說以後都不要咱們的熟肉了……”

    “怎會這樣?”

    玉尹一聽,頓時大怒。

    “我與他說理去!”

    “小乙……”

    燕奴連忙上前,想要攔住玉尹。

    可玉尹卻不管她,徑自朝白礬樓走去。也難怪他生氣!玉家鋪子和白礬樓不是一兩天的生意。這白礬樓的生意甚好,一天下來,會消耗上千斤的熟肉。而玉尹每天則要煮兩百斤熟肉。其中有一大半的熟肉,都是由白礬樓消化。而且,熟肉的價格比生肉要貴不少,也是玉家鋪子一大收入來源。現在突然斷了合作,必然給玉家鋪子帶來巨大沖擊。

    如果是在平常,還好一些!

    可而今玉尹可指望著玉家鋪子賺錢還債,若熟肉的生意一斷,結果可想而知。

    “小乙哥怎地來了?”

    玉尹剛走進白礬樓,一個熟悉的伙計就迎上來,攔住了玉尹的去路。

    這白礬樓,原本是因商賈再次販賣白礬而得名。

    後來改名為豐樂樓,並由此延續……但作為老開封人,還是習慣稱呼豐樂樓為白礬樓。因其建築在店鋪民居之中,故而其格局,是朝空中發展。

    三樓相高,五樓相向。

    高低起伏,參差錯落。樓與樓之間,飛橋欄檻,明暗相通。而且,站在西樓,可以鳥瞰皇宮。要知道,宋開封皇宮,是以高大聞名于世,可白礬樓的高度,卻高過皇宮,足見其規模之大,在開封府可算得上獨一家。

    能夠與白礬樓相提並論的,恐怕只有潘樓街上的潘樓。

    其他酒樓與之相比,還是有些差距。

    白礬樓采用了一些宮廷廟宇的建築式樣,門首排設朱黑木杈子。所謂杈子,就是用木條互穿而過,可以用來遮攔人馬。魏晉之後,只有官至極品,才可以有資格使用杈子。東京御街,御廊,安置有黑漆杈子,御街的路心,則擺放兩行朱漆杈子,阻隔行人。白礬樓排設杈子,也似乎表明了它非凡的來歷。正因為如此,白礬樓開設至今,少有人生事。

    玉尹認得那伙計,名叫朱成。

    以前也是馬行街上的閑漢,為人極為孝順。後來在母親的勸說下,便收了心。經人介紹,在白礬樓尋了一個差事。而今,朱成已經成家,有了妻子和一個女兒,小日子過得也算是和和美美。他和玉尹的關系不錯,雖然洗心革面,但是和玉尹的聯系一直不斷。每天下工,會在玉尹的鋪子里,買些豬肺之類的下水,回家給妻兒食用,也算得上老主顧。

    朱成攔住玉尹,把他拖到了一旁。

    “可是為熟肉之事而來?”

    “正是!”

    “這個事,你去也沒用……我問你,昨日里奴哥是不是到你鋪子上了?”

    “奴哥?”

    玉尹愣了一下,旋即想起了那個濃妝艷抹的腦殘女。

    “是有這麼回事。”

    “你怎地得罪了她?”

    “這話怎麼說?”

    朱成嘆了口氣,壓低聲音道︰“那奴哥卻是個驕橫的主……仗著俏枝兒的寵愛,平日里在店中就有些霸道。你得罪了她,豈不是自討苦吃。”

    “慢著慢著!”

    玉尹問道︰“這件事暫且不說對錯,我就算得罪了她,為何要斷我生意?”

    “你是不知道,俏枝兒在樓里的地位。

    多少客人前來,就是聽她小唱。你得罪了奴哥,就等于得罪了俏枝兒,你得罪了俏枝兒,樓里怎還能要你的熟肉?那小姐,也是個驕橫之人。”

    在宋代,很少有人使用‘小姐’這個名詞。

    對正經家的少女,多用‘姑娘’來稱呼,再不濟,也會喚作‘娘子’。而‘小姐’這個稱呼,多少帶著鄙薄之意,是用來喚那些伎女或者妓女。

    這就有些類似後世的狀況,你若是對正經人家的姑娘稱呼‘小姐’,老大的耳刮子直接上來,打你都不會有虧。至于何時‘小姐’變成了正經稱呼,卻不太清楚。反正後來錯打錯著,卻又恰恰回復了早先的習俗。

    玉尹有些怒了!

    這俏枝兒,也忒不講理……

    他正要開口,卻聽旁邊有人說道︰“呦,這不是玉小乙嗎?怎地來此?”
作者: pomo1015    時間: 2012-7-1 06:30 AM

第十三章 你又算什麼東西?(上)
   

    仲春的陽光,有點毒!

    玉尹的位置正好是背著太陽,聽到有人叫他,很自然的轉過身,正迎著那一道毒辣的陽光,讓他不自覺的眯起了眼楮,才算看清楚了來人。

    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奴哥一身淡綠色的襦裙,腰間系著一條月白色的鴛鴦帶。挽著仙人髻,足蹬一雙弓鞋,看上去婀娜動人,風姿俏美。臉上沒有施濃妝,比上一次見她,看上去多了幾分清雅。只是那眉宇間,依舊流露著倨傲之色。

    玉尹,卻突然笑了……

    “多謝大郎提醒,那我先走了。”

    回過身,他朝著朱成拱手唱了個喏,拔腳就走。

    對奴哥這種女子,你越是理睬她,她就越是耀武揚威。最好的辦法,就是將之無視,看她能猖狂幾時?

    果然,奴哥一下子怒了。

    “玉小乙,我家姑娘說了,之前所言,依舊算話。”

    玉尹腳下一頓,大笑而行。

    把個奴哥氣得臉通紅,“玉小乙,莫要給臉不要臉,到時候可別後悔。”

    言語間,透出一絲威脅之意。

    這番爭執,卻引起了不少人的關注。

    時正午,不少人前來豐樂樓用餐。看到這一幕,都饒有興趣的停下腳步,駐足觀看。其中不少人,認得奴哥。于是交頭接耳,紛紛議論起來。

    “那廝何人?怎得罪了奴哥娘子?”

    “不曉得!不過看他裝束,卻是個閑漢,怎會和奴哥發生沖突?”

    “剛才奴哥說他家姑娘……莫不是俏枝兒?難道說,俏枝兒十八春心動,看上了那鳥廝?真真個瞎了眼,自家這等人物,何故無人看顧呢?”

    “呸,你也不看看你那肚子,快趕上了十月懷胎的娘子。”

    “……”

    玉尹緩緩轉過身,看著奴哥,眼中透著一抹冷意。

    他不喜歡惹事,卻也不是個怕事的人。這奴哥咄咄逼人,還有那俏枝兒蠻橫不講道理,讓玉尹很不高興。只是他身上背著麻煩,所以不想節外生枝。可這奴哥好不曉事,把自己的退讓,當成懦弱,一再挑釁。

    奴哥,活脫脫一直驕傲的小公雞。

    昂著頭,挺著胸,有一種俯視的眼光看著玉尹。

    “怎樣?”她面帶不屑之色,冷笑道︰“我家姑娘還說,只要你答應,便想辦法免了你家的債務。郭少三那邊,我家姑娘自會出面與之說項。”

    這可是**裸的利誘!

    想來那俏枝兒也確實是想要玉尹加入,才說出這樣的話。

    以俏枝兒的人脈和財力,幫著玉尹還上那三百貫並非一件難事。而且憑她的面子,郭京就算再蠻橫,也不過是一個潑皮閑漢。俏枝兒有足夠的能力,讓郭京老實下來。只不過,如此一來玉尹就永遠要活在俏枝兒的陰影里。從俏枝兒行事手段來看,那將是一個永遠還不完的人情。

    玉尹人魯,可並不愚蠢。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舉起了雙手,“這是什麼?”

    “啊?”奴哥一怔。

    玉尹露出一抹自豪的笑容,“這是我的手!玉尹不才,沒什麼大本事,可是不缺手,不缺腿,還不需要做那等仰人鼻息的事情。奴哥,你家那位小姐以為她是誰?你又覺得,你算什麼東西?玉尹頂天立地,一不奴顏屈膝,二不坑蒙拐騙,三不會橫行霸道……靠自家這雙手,自可打出一片天地來。要我向你主僕低頭?呵呵,奴哥,你太高看了自己。”

    一番話,說的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奴哥頓時紅了臉,那雙桃花眼里,泛著凶光,直勾勾盯著玉尹。

    有道是,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

    自俏枝兒成名以來,誰個不贊她一聲才藝過人?哪個不是百依百順?

    可自家事自家清楚,俏枝兒就算再紅火,卻終究是個伎女。

    ‘小姐’這個稱謂,是專門對下賤女子的稱呼。雖然大家開口俏枝兒姑娘,閉口俏枝兒娘子,但俏枝兒和奴哥心里卻很明白,她們是什麼人。

    越是如此,就越在意這種事情。

    奴哥那近乎扭曲的自尊心,也有很大程度,源自于此。

    玉尹卻毫不客氣,直接稱呼俏枝兒‘小姐’。說穿了就是告訴奴哥,你以為你是誰?可以在開封府一手遮天嗎?你那主人,不過是一個伎女而已。老子清清白白的做人,靠自己雙手打拼,不比你們卑賤……

    豐樂樓上三層,一扇窗子打開。

    竹簾低垂,只能隱約看到那窗戶後,站著一名女子。

    一雙白皙如玉的縴縴玉手,搭在窗欄上,一雙美目,透過那竹簾縫隙,朝樓下看去。

    “咦,怎地是他?”

    竹簾後的玉人,輕呼一聲。

    卻聽得屋中有人問道︰“姐姐再看誰?”

    “喏,就是那日在相國寺使琴的漢子,似乎在與什麼人爭執……九哥,下去打聽一下,看看是什麼事?”

    腳步聲響起,漸漸遠去。

    又見一人走上前來,與那玉人並肩而立。

    “可是大相國寺,使得一手好琴,令萬人瘋狂的玉小乙?”

    “正是他!”

    “嘻嘻,卻是個有趣的人。

    這廝原是個閑漢,人卻不算太壞……之前著了人的道兒,和李寶爭跤,險些被打死。這好了之後,就像是變了個人似地,每日里也甚為勤快。

    而今開來,卻是本性難移。

    這剛好了幾日,又要與人爭執,卻可惜了那周家小娘子。”

    “妹子對他倒挺熟悉。”

    “熟悉稱不上,不過他那玉家鋪子就開在我樓下,我焉能不打探清楚?

    只是,他那一手嵇琴,果真使得好嗎?”

    “怎一個出神入化了得!”

    玉人身邊女子,咦了一聲,“倒未聽說過,小乙有這等本領,不知是從何人學來。”

    就在這時候,房門聲響。

    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夫人,已打聽清楚。”

    “嗯?

    那一聲回應,慵懶嬌柔,若只聞其聲,說不定會以為,是個豆蔻少女的聲音。

    “這個事情……似乎和馬娘子有些關系。”

    “和我有關?”

    “好像是那玉小乙,不知怎地得罪了樓里的俏枝兒姑娘。而後那俏枝兒姑娘,便使樓里斷了玉小乙的熟肉生意。樓下是俏枝兒的婢女奴哥,攔著玉小乙爭執。聽說似乎是俏枝兒姑娘看上了玉小乙,可玉小乙卻不肯依從。”

    謠言,往往就是這麼興起。

    如果俏枝兒知道事情變成了這模樣,不曉得會氣成什麼樣子。

    也怪那奴哥,說話不清楚。一個是東京名伎,一個又生的俊秀高大。

    才子佳人的故事,最容易被人接受。

    當年柳永醉眠青樓,成為天下美談。而今在這豐樂樓前,自然就有了這樣的猜測。

    玉人,登時閉上了嘴巴。

    而那位馬娘子,卻滿臉通紅,氣得一巴掌拍在桌上。

    “好個不知羞的女子!

    不過唱曲的,卻如此霸道……來人,給我把馬十三喚來。自家卻要問問他,這豐樂樓,何時竟讓個唱曲兒的跑來當家作主?他莫非是皮癢了不成?”

    “慢!”

    玉人卻突然開口,阻止了馬娘子。

    “妹子何故如此動怒?”

    “姐姐有所不知,豐樂樓和玉小乙的熟肉生意,乃是亡夫生前定下。小乙的父親,便是玉飛。當年和遼人爭跤相撲,為咱大宋爭了面子……沒想到慘死在遼人暗算之下。亡夫當時尚在世,見小乙過的淒苦,便和玉家鋪子定下了熟肉生意。數量雖不算太多,卻可以幫襯一二。

    這馬十三竟敢擅自做主,把亡夫生前所定下的事情壞去。

    而且,還是為一個不知羞恥的女人所壞……若不懲治,我家規何在。”
作者: pomo1015    時間: 2012-7-1 06:31 AM

本帖最後由 pomo1015 於 2012-7-1 07:42 AM 編輯

第十三章 你又算什麼東西?(下)


    「居然有這種事?」

    玉人猶豫了一下,卻依舊攔住了馬娘子,「妹子莫急,且看小乙如何應對。

    若他應付不來,你再出面不遲。

    我知你也是愛護之心,但有些事情,他終究要去獨立面對。這樣對他,也有好處……你只管在旁看著,若實在不行,再出手相助,也不遲。」

    「可是……」

    「妹子,你放心。

    那玉尹有如此高明的琴技,而且又能隱藏至今,說明他是個知道隱忍的人。說不定以前與人爭鬥,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但觀其事情,卻不會善罷甘休。俏枝兒今天擺他一道,且看他將如何應對,討要回來。」

    玉人如此說,那馬娘子也就沉默了!

    兩人走到窗後,就見玉尹揚長而去……

    「小乙,當如何應對呢?」

    玉人臉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自夫君去緇州赴任以來,總覺無趣……而今好不容易遇到了一個有趣的人,怎可以輕易放過?若真個有本事,倒是可以向夫君推薦一二。

    雖說到時候要遠離開封繁華,卻也勝似當個賣肉的屠子!

    ++++++++++++++++++++++++++++++++++++++++++++

    「小乙,怎麼了?」

    當玉尹回到了鋪子裡,燕奴立刻迎上來,關切詢問。

    玉尹笑了笑,「沒事兒,不過小人作祟。」

    「那白礬樓……」

    「少了他白礬樓,難不成還能餓死咱們嗎?九兒姐放心,此事我自有計較。」

    不管心裡有多麼沒底兒,可玉尹還是拍著胸脯保證。

    難道讓燕奴平白無故的為之擔心嗎?

    不過,這件事還是要妥善解決。倒小覷了那俏枝兒的能量,竟然用這樣的辦法,來逼迫自己。可老子吃軟不吃硬,你越如此,我越不會向你低頭。

    一個唱曲的戲子,竟然霸道如斯嗎?

    想到這裡,玉尹不由冷冷一笑……

    這件事不會就這麼結束!他剛才把話說的那麼狠,想必俏枝兒也不會善罷甘休。

    兵來將擋,水來土填。

    話雖是這麼說,可仔細想來,自家麻煩已經夠多了,而今又莫名其妙的惹出一個女人出來。玉尹搖了搖頭,莫不是自己天生就有吸引仇恨的光環嗎?

    俏枝兒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不過呢,如果事情往兩面看,雖說有些麻煩,卻也給玉尹帶來了其他的思路。

    我既然可以把熟肉賣給白礬樓,為何就不能提供別家?

    開封府七十二家正店,腳店數以萬計。如果真能打開銷路,倒也是一件好事。可問題在於,自家這些熟肉,該怎樣才能進入開封府大大小小的酒店酒肆呢?玉尹不是學經濟的,對此沒有任何頭緒。可這思路開啟,總是一樁好事。後世那麼多電視劇電影裡,總能找到一些辦法。

    「九兒姐,辛苦了一晚,回去吧。」

    「那你呢?」

    「鋪子裡的人手,足夠應付過來。

    我留在鋪子,反而平添許多亂事……這幾日殺豬巷的姐兒們,常跑來這邊擾鬧,雖說沒甚影響,卻總歸不好。我想著,晌午後走走,到處看看。

    說不得能想出些門道來,也不至於被那白礬樓逼到這等模樣。

    晚上,我自去五里店。

    九兒姐你就別動了,以免惹出禍事。」

    雖然知道燕奴一身武藝,恐怕也沒多少人能夠威脅她。

    但內心裡,玉尹還是不想燕奴冒險。

    燕奴笑了笑,沒有回答。

    而是話鋒一轉,笑嘻嘻道︰「如此,奴就先回家歇息,小乙哥莫太焦慮,有些事情總能解決,莫急壞了身子。」

    「嗯!」

    玉尹用力點了點頭。

    燕奴走後不久,原本陽光明媚的天空,突然間烏雲密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

    這春雨最是纏磨人,讓玉家鋪子的生意,一下子冷清不少。

    玉尹坐在鋪子裡的長凳上,看著雨水洗刷道路上的塵埃,路人行走匆匆……

    「我去走走。」

    「小乙哥,正落雨呢。」

    「我知道。」

    玉尹說著,從鋪子的角落裡,取出一面油紙傘。

    「只是在附近走走,當不得事。

    小七哥在這裡幫忙照拂,我很快就會回來。」

    「那小乙哥多小心。」

    玉尹點點頭,打著油紙傘,施施然走出鋪子。

    沿著那青石鋪成的路,他慢悠悠的在雨中漫步。雨中的開封府,又是一副別樣景色。朦朦朧朧,行走其中,恍若置身於夢幻,真邪,夢邪?

    沿著潘樓街東去,不知不覺,便走出望春門。

    一座小橋,橫跨於河上。

    河兩岸綠柳窈窕,隨風婀娜舞動。

    在細雨中,宛如動人少女,翩翩起舞一般……橋,名朱家橋。玉尹漫步走過去,站在橋上,舉目遠眺。卻見一派朦朧,萬物籠罩在那雨霧之中。

    清新,瑰麗?

    這原本是一副極美的圖畫,卻讓玉尹心頭,籠罩著一層厚厚的烏雲。

    如此美麗的景色,兩年之後,還能再看到嗎?

    上蒼讓他重生於宣和六年,卻又沒給他任何的提示。

    玉尹至今,仍不清楚他為何來到了這個時代。而面對著一場災難即將到來,他一介草民,卻不知該如何去應對。有時候想想,卻真真羞愧!

    橋頭下,是一處瓦子。

    此刻有些冷清。

    在路邊,有一座小茶肆,那幌子在雨中低垂,顯得有氣無力。

    玉尹感覺有些口渴,便走到茶肆裡坐下。

    茶肆的面積不大,三三兩兩的,客人也不多。玉尹要了一碗冷面,配上兩個饅頭,一邊津津有味的吃著,一邊欣賞店外的景s 。這家茶肆的冷面,做的不差。純手工面,入口勁道,有些彈牙,非常有嚼頭……

    湯,是用大骨熬製,極為鮮美。

    冷厲的面,爽口的湯,一碗入腹,分外滿足。

    沒有味精,也沒有那種亂七八糟的調料,純自然的冷面,分外可口。

    玉尹一碗落肚,甚至意猶未盡。

    不過,他不想再吃了,而是要了一碗茶水,坐在簾子後面,呆呆發愣。

    「這果是家園製造,道地收來也。

    松陽縣軟柔柔白璞璞m 煎煎待粉兒壓扁的凝霜柿餅,也有那婺州府脆鬆鬆鮮潤潤明晃晃拌著糖兒捏就的龍棗頭。m 和成糖制就細切的新建薑絲,也有日曬皺風吹乾去殼的高郵菱米……白甜甜的蓮子呦,錢塘的菱角兒!」

   朦朦朧朧細雨中,傳來甜美的唱叫聲。

    那帶著極有地方韻味,偏又融合了各地口音的技巧,頓時吸引了玉尹的注意力。

    就聽一旁有人探頭出窗子,大聲喊道︰「八姐,要三兩薑絲,兩斤菱角。」

    從雨中,走來一個小姑娘。

    看年紀大約在十**歲,胳膊上挎著一個籃子,吃力的慢慢行來。

    很顯然,小姑娘和茶肆的人t ng熟悉,聽到叫喊聲,立刻跑過來,把東西奉上。

    「八姐,這下著雨,在店裡歇歇吧。」

    「可是……」

    「八姐,唱叫則個!若唱叫的好,你那些果子,我等都要了。」

    「就是就是,八姐唱叫則個。」

    唱叫,就類似於後世的叫賣。

    在北宋年間,屬於口技的範疇。這唱叫極有技術,需要用不同方言,把身邊來自各地的貨物,一一唱叫出來。雖口音有差別,卻要讓人聽得清清楚楚。

    比如,福建的荔枝,當要用福建的口音。

    但客人卻必須要明明白白聽出來,你賣的是荔枝……

    這可是一樁極有技巧的營生。唱叫的好,甚至可以帶來豐厚的收益……

    玉尹一開始覺著,這八姐唱叫的極好,很有滋味。

    可是,當他弄清楚其中奧妙之後,腦海中卻突然間浮現出一道靈光。

    可以嗎?

    玉尹搔搔頭,不自覺的眯起眼楮。

    也許,可以……

作者: pomo1015    時間: 2012-7-1 06:32 AM

本帖最後由 pomo1015 於 2012-7-1 07:37 AM 編輯

第十四章 唱叫(上)

    細雨靡靡,如輕霧,籠罩東京。

    汴河水潺潺,雨絲飄落,蕩起一圈圈漣漪後,很快便被流水抹平了……

    興國寺橋下的酒肆,冷冷清清。

    不過這裡的視線很好,坐在酒肆裡,透過竹簾,便可以看到河兩岸桃杏美景。雨落下,卻見桃紅杏白紛紛飄落地上,令河堤平添幾分淒然意境。

    郭京在酒肆裡坐下,難得的穿上了一身長衫。

    只是他那模樣,那氣質,即便是華美衣裳,依舊給人一種極端猥瑣的感受。

    要了一角酒,一斤帶膘的肥牛肉,還有幾個小菜。

    北宋,禁止殺牛。

    但可以販賣那些非正常死亡的死牛牛肉。

    這也給了不少酒店以鑽空子的機會……我說這牛是死於勞累,你又奈我何?私下裡,不少人幹著屠宰活牛的活計。官府在大多數時候,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除非踫到那種很較真的官員,也許會有所收斂。不過大多數時候沒人過問,於是乎那禁令,也就變得如同一張廢紙。

    酒菜上來,從店外走進一人。

    個頭不太高,大約在170左右的模樣,膚色古銅。五官端正,相貌很普通,屬於那種走到人群裡,基本上就認不出來的主兒。看打扮,卻是書生模樣。頭上戴著一塊青色東坡巾,手持摺扇,慢慢的來到了店中。

    「大郎,在這邊。」

    郭京看到那人,忙舉手招呼。

    來人微微一皺眉,但很快便恢復了正常,露出燦爛笑容。

    「三哥,可讓我好找。」

    他說話帶著濃濃的燕雲口音,快步上前,在桌前坐下。

    「來來來,嫂嫂方燙好了酒,大郎來的正是時候。」

    郭京熱情的招呼,還親自為那人滿上一杯。

    如果有人看到他此時的樣子,定然會吃驚不小。這一向都是囂張跋扈的郭三黑子,何時也變得如此有禮貌了?而來人卻不推拒,非常痛快的一飲而盡。

    「好酒!」

    「呵呵,自是好酒。」郭京一臉狗腿笑容,「雖比不得那瓊花露,但滋味也不太差。李三娘祖籍就是揚州人,釀的一手好酒,這興國寺橋可以有了名的。」

    「是嗎?」

    來人一笑,正好那鸊槽嫂嫂路過,他端起一碗酒道︰「卻還要敬嫂嫂一杯。」

    李家嫂嫂也是個爽快人,和那人吃了一杯,自去忙碌。

    「大郎,不知阿叔那邊怎麼說?」

    來人冷笑一聲,「三哥做的好事,卻讓我去吃排頭。

    當初你讓我阿叔出手幫忙,說好了是切磋較量。可你倒好,竟然暗中作撲,令我阿叔掃了面子……而今東京城裡人一說,都是我阿叔仗勢欺人,與你合夥陷害那玉小乙。你還想他出手?哈,他不找你麻煩就好。」

    郭京頓時慌了。

    「大郎,還請美言幾句啊。」

    「我倒是想,可你也知道,我久居燕雲,多年未與阿叔聯絡。若不是而今局勢混亂,我又怎會跑來這裡?阿叔供我住所,已經很關照我了……這件事,我著實幫不上忙。再說了,你要對付那小乙,何必勞我阿叔出手?」

    「大郎的意思是……」

    「我阿叔門下,得真傳者十八人,找其中一人出手,也就是了!」

    郭京連連搖頭,「大郎有所不知。

    玉小乙使得一手好撲,是家傳的絕學。一般人,恐怕當不得他的對手。」

    「當得當不得,與你何干?」

    「大郎這話是什麼意思?」

    來人一笑,伸手輕輕唸著頜下短鬚,「我問你,這次生事,可是你來挑頭?」

    「當然不是。」

    「著啊,既然不是你挑頭,管他做什麼?

    打的贏了,蔣十五他們心滿意足,玉小乙也就沒了奔頭;打輸了……你覺著以阿叔的性子,會善罷甘休嗎?到時候不用你說,自會出手。

    玉小乙,還不照樣是死路一條?」

    「著啊!」

    郭京一拍大腿,興奮大叫。

    只是這市井中的舉動,讓那人不禁眉頭一蹙,露出了幾分不快之色。

    「三哥,說起來你也是有身份的,以後要多多留意舉止。

    你看你,在東京也算是小有資產,可為什麼卻不得人關照?就是你這粗俗舉動,讓人望而止步。你可別怪兄弟直言,我這真的是為你考慮。」

    郭京頓時滿面通紅,連連點頭道︰「那是那是,自家以後會多小心。」

    「對了,三哥可知道這東京何家胭脂水粉最好?」

    「這當然知道。」

    郭京忙滔滔不絕介紹,而那人只是靜靜聽完,然後起身拱手與郭京道別。

    人剛一走,幾個閒漢就湊過來。

    「哥哥,那鳥廝好囂張……不就是個秀才,怎可以對哥哥如此無禮?」

    郭京臉上的笑容,也漸漸隱去。

    突然,他冷哼一聲,「那鳥廝若不是李寶的佷兒,自家何需要吹捧著他?不過,他也確實有些本事……就說剛才那主意,你們誰能想得出?

    哼哼,而今且讓他張狂些時日,等自家解決了小乙,他叔佷一個也不放過。」

    「哈,這才是三哥嘛。

    不過聽人說,這鳥廝的渾家,卻是個極風騷的,不知哥哥可否見過?」

    「見過,見過,卻是風情萬種。」

    郭京說著話,忍不住咯咯笑起來,好像被卡住了喉嚨的公鴨動靜。

    片刻後,他突然止住笑聲,「找人和蔣十五說,李寶雖請不來,可以請他徒弟出來嘛……對了,李寶的大徒弟呂之士確是一把好手,據說甚得李寶真傳,一手翻子使得出神入化,綽號鬼腳八,想來也不會太差。

    就讓他們請那姓呂的出面,看那玉小乙如何應付。

    對了,別露出我的名號,說不定會弄巧成拙……你們知道該怎麼做了?」

    「哥哥放心,小底們怎會不知?」

    郭京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夾起一塊牛肉放進嘴裡,頗有滋味的咀嚼起來。

    ++++++++++++++++++++++++++++++++++++++++++++

    雨停了!

    玉尹興沖沖回到家,見燕奴並沒有休息,而是在廚房裡忙進忙出。

    突然意識到,這段時間燕奴好像清瘦不少。他白天還可以睡一兩個時辰,可燕奴似乎,連兩個時辰都休息不得。如此下去,早晚會累壞了身子。

    而且這殺豬的活計,不是一兩日。

    至少還有三十多天,她怎受得住?

    別看燕奴每次都說她午後歇息過了。但認認真真想來,根本歇不得多久。

    首先,她要收拾屋子。

    而這其次,還要為玉尹準備晚飯。

    比如前日那頓餃子,恐怕就不是一時半會能夠做好。

    如果再這麼繼續下去,只怕三百貫沒賺到手,燕奴自己倒可能累倒了。

    「九兒姐!」

    玉尹站在廚房門外,喚了一聲。

    燕奴正在烙餅,聽到玉尹的聲音一愣,忙回身過來,露出吃驚的表情。

    「小乙哥怎這時候回來?」

    「咱們,別殺豬了。」

    「嗯?」

    玉尹嘆了口氣,邁步走進廚房,輕聲道︰「再這樣下去,只怕債沒有還上,你身子就要先累垮了。我這幾日一直在想,這也不是個法子……

    每日裡通宵不睡,我還好些,晌午可以歇息一下。

    可是你……」

    燕奴連忙擺手,「小乙哥莫擔心奴,奴沒事的。」

    「現在沒事,不等於以後沒事……我決定了,一會兒找三哥商量一下,請他幫忙宰殺了生豬。我記得小七不是在永慶坊住嗎?就煩勞他辛苦一些,早上去接一下生肉。小七也是個信得過的,想來不會有問題。

    無非是少了些錢,可身子骨要緊,累壞了可不是那幾貫錢能顧得過來。」

    燕奴眼楮一紅,兩隻手在腰間的碎花布上抹了一下,轉過身子。

    「可這樣一來,每天怕要少一貫多呢。」

    「呵呵,一貫多又怎地?就算是一日多賺兩貫,還是差不少。自家覺著,似咱們這樣老老實實的販賣,到時候還是還不上,需想些主意才好。

    我剛才在外面,見人唱叫。

    明明五文的果子,卻賣到了八文……

    我就想,要不咱們也來個唱叫?我可是聽人說,中瓦子的丈八娘,靠著一手好唱叫,一天賣的果子,比別人多出一倍有餘,不一樣能賺錢嗎?」

    本覺著自己想出了一個好主意,哪知道燕奴卻笑了。

    「丈八娘確是有一手好唱叫,可她賣的是果子……中瓦子每日裡行人眾多,自然生意興隆。可咱們賣的是生肉,這詞兒該如何編寫?還有那南腔北調的唱法,你知道多少?能不能唱的如丈八娘那樣吸引人呢?

    小乙哥,奴非是不願。

    只是你這主意,實當不得用處……」

    東京開封府以唱叫聞名的角兒不少,可演變至今,已經成了一種藝術形式。

    丈八娘唱叫果子,是有人為她專門寫的好詞。

    可這賣生肉,如何唱叫?

    這唱詞誰來編寫?還有,誰來唱叫?

    讓燕奴唱叫?

    玉尹萬萬不會答應。

    可讓他來唱叫,恐怕也吸引不得太多人吧……

作者: pomo1015    時間: 2012-7-2 09:39 AM

本帖最後由 pomo1015 於 2012-7-2 09:42 AM 編輯

第十四章 唱叫(下)
   

    好似一盆冷水澆下來,讓玉尹頓感失落。他走出廚房,慢慢往臥房裡行去。可行了一般,他突然停下腳步,扭頭道︰「九兒姐,若我奏琴,如何?」

    「啊?」

    玉尹鄭重其事道︰「別的本事我沒有,可自家至少還能使得一手好琴。

    這東京城裡,風雅之士甚多。

    白礬樓上,更高朋滿座,都是有學問的人……

    可惜,瑤琴太貴。一張好的瑤琴,動輒千餘貫,根本就踫不得。否則的話,自家撫琴賣肉,說不得也能成就一段佳話。呵呵,好在豬頭公送我一支嵇琴,倒也聊勝於無。不如這樣,我們就在白礬樓下使琴?」

    使琴,賣肉?

    兩相全部相干的事情,被玉尹說到一起,讓燕奴感覺著萬分古怪,甚至有些彆扭。

    而且,她還聽出了另一層意思。

    小乙哥似是在說,他最擅長的並非嵇琴,而是瑤琴?

    這瑤琴,也就是後世所說的古琴。之所以稱之為古琴,主要還是為了和西方樂器加以區別而命名。在中國古代社會裡,琴棋書畫,歷來是被視為文人雅士,修身養性的必由之路。而這瑤琴,乃君子之器,因其清、和、淡、雅而寄寓了文人的風凌傲骨,超凡脫俗的心態,故而在四藝之中,位於首位。

    小乙哥使嵇琴,已經出神入化。

    如果說他的瑤琴技藝比嵇琴還要厲害,又是什麼狀況?

    而且,他究竟是從何處學來的琴藝?為什麼在此之前,從沒有聽說過?

    燕奴疑竇叢生,但卻沒有詢問。

    她相信,有朝一日,當小乙哥可以說的時候,一定會毫無隱瞞的告知。

    不過,瑤琴昂貴,倒也是事實。

    以他夫婦二人目前的狀況,想買一張好琴,恐怕難於上青天。

    只是,這嵇琴賣肉……

    想法非常好,可要做起來,怕並不容易。

    見玉尹興致勃勃,燕奴也不好再澆冷水。想了一想,她輕聲道︰「小乙哥要想清楚,若嵇琴賣肉,少不得要被人指責,恐怕會適得其反啊。」

    「這個……」

    玉尹也不禁陷入了沉思。

    但為日後著想,玉尹還是堅持了自己的主張。

    「對了,那俏枝兒何時在豐樂樓獻藝?」

    「那卻不太清楚……可能吧!我記得曾聽人提起過,說俏枝兒每隔幾日,便會登台獻藝。至於具體日子,我有些記不清楚了,還要打聽一下才知道。

    小乙哥,你要做什麼?」

    玉尹咬牙切齒道︰「沒什麼,不過是要壞了她的好事。

    嗯,就這麼決定了……九兒姐想辦法打聽一下俏枝兒的事情,我這就去找張三麻子。使些錢,請他找人殺豬,每天晌午讓小七接一下,多與他十文工錢,想來也夠了。事不宜遲,我這就去找張三麻子,九兒姐一會兒去鋪子裡,和小七商量一下。這日子,還是得要正常著來過才好。」

    不等燕奴開口,玉尹就匆匆跑了出去。

    周燕奴站在院子裡,有些哭笑不得……

    不管怎麼說,這才是小乙哥。什麼時候都是風風火火,想到了就要做!

    至於能不能壞了俏枝兒的事?

    燕奴倒有些把握!

    連封宜奴都壓不住小乙哥的技藝,那個俏枝兒,能壓得住小乙哥嗎?

    若她有這本事,那東京上廳行首的位子,就不是封宜奴擔當,而是他俏枝兒坐了……

    ++++++++++++++++++++++++++++++++++++++++++++++

    張三麻子住在城外,玉尹倒是知道他的住處。

    找到了張三麻子,把事情與他一說,張三麻子就爽快的答應下來。

    「當是什麼事,原來是殺豬。

    這小事,小乙既然開口,張三自不能拒絕。反正我也認得一些殺豬的刀手,待自家與他們說。但是這價錢……咱們就爽氣些,一頭生豬一貫,如何?」

    「豬鬃和豬骨,卻要給我。」

    「這沒問題!」

    張三麻子非常江湖,拉著玉尹在家中小坐,很快便找來了殺豬的刀手。

    正所謂這鼠有鼠路,蛇有蛇徑。

    如果沒有張三麻子的介紹,玉尹想找來刀手,並非易事。

    可張三麻子出面,卻變得簡單至極。那刀手和玉尹談好了價錢,便告訴玉尹,從明天開始,玉家鋪子的生豬,就由他來宰殺,只管放心就是。

    玉尹,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殺了十幾天的豬,晝伏夜出,對任何人而言,絕對是一件辛苦勞神的事情。

    以前和張三麻子的關係沒到這一步,他不好開口。

    而今有了交情,也就水到渠成。

    至於張三麻子為什麼如此爽氣?

    想來和玉尹那日在大相國寺出的風頭有關……似張三麻子這種人,說穿了是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一個群體。別看手底下有些閒漢,自己也小有家產。但是在那些真正的上等人眼中,張三麻子不過是螻蟻般。

    他需要有人為他撐起場子,賺些顏面。

    達官貴人?

    張三麻子沒有考慮過。

    以他這種層次,也接觸不到真正的貴人。倒不如認識幾個名人,還能漲些面子……封宜奴那樣層次的名人,他也認不得。可玉尹,卻認得!

    這對張三麻子來說,已經足夠了。

    能讓他漲面子,他自然就會表現的爽氣。

    解決了這件事以後,玉尹回到家,已經天黑了。

    楊廿九因為在染坊作工,還沒有回來。張二姐與燕奴,正操持著晚飯。

    黃小七那邊也沒有問題,燕奴才一開口,他就答應下來。

    反正於他而言,並不費事。

    不過是接些生肉而已,還有工錢拿,何樂而不為呢?

    黃小七也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蔣十五斷了玉尹的生肉,可是玉家鋪子的貨源,卻一直充盈。這裡面的彎彎道道,只要聰明點就能夠想出來。

    大家心知肚明,他黃小七也不會站出來,把這事情說破。

    反正,有好處拿就是!

    「二姐的事情,我知道了。」

    晚飯後,燕奴說道。

    「楊大郎要來,倒算不得事。

    只是聽二姐說,那可是個夯貨……好好幹活,咱保他一個衣食無憂,可如果他惹是生非,你就必須把他趕走。小乙哥若答應,奴就應下此事。」

    說穿了,燕奴還是怕玉尹重蹈覆轍。

    好不容易開始正正經經的營生,若那楊再興是個不省心的,豈不是要把玉尹,在勾回舊路去?燕奴斷然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故而提前約定。

    玉尹一聽,哪裡還能不懂燕奴的意思?

    他本就無心去做那閒漢,於是笑著點頭道︰「就依著九兒姐說的辦吧。」

    燕奴,這才算是露出了笑容。

    燭光下,燕奴的笑容很美,猶如那五丈河畔,盛開的桃花。

    「還有一件事,既然不用夜裡作工,那從明天開始,每日五更天起身。」

    「不作工了,何故要早起?」

    燕奴輕聲道︰「練功!」

    說罷,她站起來,收拾碗筷去了。

    卻把個玉尹震得腦袋發懵……練功?

    「九兒姐,練什麼功?」

    燕奴的聲音從院子裡傳來,「小乙哥從前可是拳不離手,練功不綴。怎地輸了一陣,卻變得懶了?這些日子,奴可很少見到小乙哥練功呢。

    阿爹那本八閃十二翻,小乙哥還是要好生練習才是,莫辜負了阿爹的期望。

    以前奴見小乙哥辛苦,也就不提了。

    而今既然沒了夜工,自然應該好好修煉才是……這練功,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玉尹聞聽,不禁苦笑搖頭。

    這好端端的,練個什麼功呢?

    有那功夫,還不如讓我練練琴,說不定更靠譜些……

    可這話,卻怎也說不出口來。



  


作者: pomo1015    時間: 2012-7-3 09:41 AM


第十五章 麻煩來了!(上)



  玉尹被一陣聲音吵醒。

  天還沒亮,玉尹披衣從床上下來,險些一腳踩翻了窗邊的木盆。他摸著黑來到門口,把房門打開來,就見周燕奴和楊廿九夫婦,居然都在。

  張二姐舉著火把,照亮了小院。

  而楊廿九則在燕奴的指揮下,把一根根碗口粗細的木樁子插在院子裡。燕奴一邊幫忙,時不時的還會推一下那木樁,看一看是否插得實了。

  玉尹打了哈欠,含糊道:「九兒姐,你們在做什麼?」

  「小乙哥,快過來試試看。」

  「試什麼啊!」

  「試試這樁子可插得結實?」

  玉尹揉著眼睛走過,來到樁子前停下,伸手推了兩下,然後朝燕奴點了點頭。

  「挺結實!」

  「那試試看?」

  「不是已經試了嗎?」

  周燕奴笑盈盈說道:「奴是說,讓小乙哥上去扎個馬來。」

  「啊?」

  這一句話,登時讓玉尹清醒了。十八根碗口粗細的木樁子,看上去凌亂,但卻暗合河圖洛書的方位,高低有序的排列著。雖然沒練過,可前世也看過不少電影,玉尹又怎可能看不出這些木樁的真實用處?這是練功用的木樁,只是不曉得這木樁叫做什麼名字。難道這是為我所設?

  「小乙哥,這是阿爹創出的羅漢樁,是專門練習八閃十二翻中的站樁翻。」

  果然是為我所設!

  玉尹頓時拉下了臉……

  昨天燕奴說讓他練功,他含含糊糊的答應下來。

  本想著到時候糊弄過去,可看這樣子,燕奴好像是動了真格,要讓他認真練習。問題是,玉尹對這東西,是真的一竅不通。怎麼練?如何練?

  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燕奴卻滔滔不絕的解釋起來。

  原來,這八閃十二翻為周侗結合本門拳腳,融合玉飛留下來的相撲技巧所創。周侗師承譚正芳,是少林正宗傳人,隸屬於溫家流派,也是出身名門。

  北宋以來,少林宗法流傳甚廣,並開創出四門十派的說法。

  所謂四門,便是赤、伯、蠢、溫四家。

  十派則是代表十個拳種,分別是洪、留、枝、名、磨、彈、查、炮、花、龍。

  周侗是四門中溫家流派弟子,學得是枝、炮、龍三種拳。

  「八閃十二翻講的是手腳並重,突出腿活。

  動作要舒展,架勢要大。攻防的方法明顯,硬功直進,快速勇猛,放長擊遠。特別是這腿功,要練得和胳膊一樣靈活多變,運用自如才算過關。

  當初阿爹教你,雖然沒有傳授什麼技巧,可是把基礎已經為你打好……你天生神力,簡直身強腿長,正適合這八閃十二翻的架子。其實,阿舅留下的那些架子,也是為了讓你修煉這八閃十二翻的基本功。若說基礎,小乙哥打得很紮實,所以不需要太費力氣。關鍵是要學會這養氣和使力的功夫。」

  說話間,燕奴騰空而起,一腳踹在一根木樁上,只聽蓬的一聲悶響。

  身形斜掠而起,飄然落在樁上。

  「小乙哥且看奴先使一趟,有什麼不懂的,再來詢問。」

  燕奴話音未落,身形閃動,在羅漢樁上騰挪。她身子嬌小,故而練習的拳法,又有不同。講的是靈活多變,干凈利索,剛柔相濟,虛實難測。

  一套拳腳,使得極為漂亮。

  玉尹雖然不懂拳法,可是這融合了這身體所有靈魂印記之後,原先那玉尹的記憶,而今已合而為一。所以,他很快就看明白了燕奴的拳腳妙處,不由得暗自點頭。但如果讓他說出好來,恐怕也不會說的清楚。

  一趟拳腳使完,燕奴恰如穿云巧燕,飄然落地。

  「小乙哥,該你了!」

  「這個……」

  玉尹臉色變了。

  看可以看,可讓他去練,未免強人所難。

  但看著燕奴那一臉的期盼之色,又想到她不辭辛苦的連夜趕工,設好羅漢樁。這份心意,怎麼也不能辜負了才好。罷了罷了,不就是練功嘛!

  閉上眼睛,玉尹深呼吸幾口氣,學著燕奴的樣子,騰空一腳踹在木樁子上。

  按照燕奴剛才示範的動作,他應該是借力而起,躍上木樁。

  哪知道,他這一腳下去,就聽哢嚓一聲,碗口粗的木樁子,竟被他生生踹成了兩段。整個人在空中失了平衡,大叫一聲,啪的就摔在地上。

  這一跤,可是摔得不輕。

  「小乙哥未仔細看秘冊嗎?」

  「這個……」玉尹臉通紅坐起來,看著燕奴,搔了搔頭,「這些天忙碌了些,所以也沒時間看。怎地你剛才那麼輕易的就上去,我卻上不去?」

  一句話,恰到好處的把尷尬掩飾過去。

  燕奴好笑道:「小乙哥怎忘了借力之法?你身長力大,一腳下去實打實的使力,木樁怎能承受?你忘了小時候阿舅曾教給你,那借力訣竅嗎?」

  「呃……」

  玉尹揉了揉鼻子,低下了頭。

  借力?借力?

  這玩意兒聽上去,好像比彈琴要難多了!

  努力的回憶了一下之後,他再次起身,學者燕奴的樣子,再次踏足騰空。

  這一腳,他倒是沒有踹斷樁子。

  可力道沒使到,自然也就無從借力。於是乎,玉尹再一次狠狠摔在了地上。

  燕奴眉頭微微一蹙,猶豫了一下,走上前。

  「許是小乙哥久不練功,才會這般。

  再來一次,奴會幫襯一二,只是小乙哥這功夫退步不少,還要勤練才是。」

  雖然燕奴沒有責備,但玉尹卻感覺萬分羞愧。

  他知道這借力的技巧沒錯,可是身體卻顯得有些笨重,一下子也配合不來。

  「小乙哥蓄力如張弓,發力似射箭。

  手眼身法,步肩肘腕,包括胯膝在內,都要協調一致。上肢以腰帶肩,對肩帶肘,以肘帶手;下肢以腰帶胯,以胯帶膝,以股帶腳……就好像這樣子!」

  燕奴手把手,矯正玉尹的姿勢,而後又示範了一次。

  那溫熱的小手放在玉尹的腰上,傳出一種奇怪的力量,告訴他發力的技巧。

  平衡、協調?

  玉尹一邊感受著燕奴緊貼著他身體,傳來的幽幽體香,一邊暗自思忖。

  彈琴,同樣要協調。

  勿論是坐姿手臂,還是身體,都要處在一個極為和諧的狀態之下。

  他沉吟片刻,猛然學著燕奴那樣,一腳踏在木樁子上,默念借力竅門,身體刷的一下子騰起,飄然落在樁子上。

  「小乙哥,穩住。

  腳下要似生根……」

  燕奴欣喜異常,連聲提醒。

  只不過,沒等說完,玉尹身體一個晃動,就蓬的摔下了樁子。

  這一次比前兩次,可是要狠得多了。只摔得玉尹,腦袋瓜子一片空白。

  燕奴露出了詫異之色。

  走上前,把玉尹攙扶起來,她輕聲問道:「小乙哥,沒大礙吧。」

  「不當事,不當事!」

  玉尹好不容易才算是恢復了正常,看著眼前的樁子,他一咬牙,重又上前。

  「我就不信,我練不成這站樁翻。」

  看著玉尹一次次上樁成功,一次次從樁子上摔下來,而後爬起來再上樁,燕奴臉上總算是露出了笑容。這才是她記憶中那個從不肯認輸的小乙哥。雖說而今技巧生疏了很多,但只要練下去,自然可以恢復過來。

  對於玉尹的這種生疏,燕奴還是本能的為他找到了原因。

  定是這些日子沒有好好修煉,才造成的結果。

  阿爹說的不錯,這練功如逆水行舟,若是疏忽怠慢,就會立刻退步……

  小乙哥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

  當天光大亮時,玉尹坐在一張長凳上,骨頭架子都好像散掉了一樣。

  怪不得後世人人都知道中國功夫,可是能練好的人,卻越來越少!這練功真的是遭罪……如果不是這具身體的底子好,只怕玉尹現在,已經起不得身了。

  不過,受了這番罪,也不是沒有收穫。

  至少對於這具身體的控制力,又增強了不少!

  不得不說,玉尹這具身體的確很好。十幾年的功夫磨練出來,有著尋常人無法比擬的堅韌和強悍。但饒是如此,玉尹還是有些消受不起,再在長凳上不願起來。

  陽光,明媚!

  仲春的太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楊廿九上工去了,張二姐也趕去玉家鋪子幫忙。玉尹痛並快樂著,沐浴在陽光下,半瞇著眼睛,感覺很是愜意。就在這時候,腳步聲傳來……

  「小乙哥,把上衣脫了。」

  「啊?」

  燕奴臉紅撲撲的,站在他身後。

  「這……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快點脫了,奴好為你擦藥酒。

  你今天練得辛苦,如果不調理一下,會傷了筋骨,反而對你沒有好處。

  這藥酒是阿爹留給我的方子,正好得用。」

  說話間,燕奴手裡變戲法似地,多出來了一瓶黑色的藥酒。

  把塞子拔下來,立刻傳來一股子刺鼻的藥酒味道。玉尹呲了呲牙,猶豫片刻後,將上衣脫下來,露出了白凈的身子。人言玉尹是馬行街上玉蛟龍,這話可不是憑空得來。他的皮膚白皙,在陽光下猶如玉石一般。

  若放在後世,就沖這皮膚,當個什麼護膚品的代言人,絕對不成問題。

 
作者: pomo1015    時間: 2012-7-3 09:42 AM

第十五章 麻煩來了!(下)

    仲春的風,還有些涼。

    吹過來,登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燕奴臉更紅了,走上來,深吸一口氣,把藥酒倒在了掌心,貼著玉尹背上的青紫傷處,輕輕搓揉。她的手,有些糙……想來是長年練功,加之家務導致。當燕奴的小手貼在玉尹的身上時,玉尹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疼啊!

    “重了嗎?”

    “沒事,我忍得住!”

    燕奴微微一笑,輕聲道︰“小乙哥忍一忍,很快就好。”

    小手剛開始還好,可是隨著她力道增加,動作加快,開始變得熱起來。

    有點熱……很熱……到最後,那小手竟如同一塊烙鐵般,在玉尹身上揉動。疼得他不停翻白眼,臉更憋得通紅。若不是怕丟了面子,說不定早就叫出聲來。不過,待燕奴為他推拿過之後,身體卻變得輕松許多。

    早先那種骨頭架子好像散了一樣的感覺,也隨之不見。

    燕奴額頭上有一層細密的碎汗,臉紅撲撲的,在晨光中,透著嫵媚……

    “小乙哥,如何?”

    “好多了!”

    “嘻嘻,那就好。”

    燕奴紅著臉,把藥酒收好。

    “小乙哥晌午在家歇息下,琢磨琢磨你那發財的大計……奴先去鋪子里幫忙。”

    玉尹剛想要拒絕,卻見燕奴道︰“不過,小乙哥你最好把那秘冊好好看一下,莫到了明天,還是這個樣子。這功夫,一天不練就會倒退。”

    “知道了!”

    玉尹羞愧萬分,向燕奴保證。

    看燕奴換了身衣服,要出門的時候,玉尹突然喊聲了︰“九兒姐,我絕不會讓你失望。”

    卻見燕奴回眸一笑,翩翩離去!

    ++++++++++++++++++++++++++++++++++++++++++

    日子,就這樣又過去一天。

    從這天開始,玉尹每天早上練功,晌午在家練琴,晌午後在鋪子里幫忙。

    雖然和燕奴還是分房而居,可是比之早先那種冷淡,卻改善了不少……鋪子里的生意,冷清了些。特別是隨著白礬樓斷了玉家鋪子的熟肉生意,收入也有了明顯的減少。燕奴雖然不說,卻急在心里……但她也知道,玉尹已經盡了力,實在是無法改變。除非,能恢復和白礬樓的合作。

    只是俏枝兒在白礬樓一日,這件事恐怕就不太好辦……

    除非,能把俏枝兒趕走!

    可這又談何容易?

    俏枝兒可是白礬樓的寶貝,雖說只是個伎女,可捧她的人著實不少。

    這是白礬樓的招牌,怎可能輕易趕走?

    所以,要想改變現狀,還要另尋途徑。

    玉尹那個唱叫的法子雖然好,可真要找個好唱叫,花費的錢糧恐怕比他們一天賺的還要多,不免得不償失。為此,燕奴可是沒少和玉尹商量。

    轉眼間,已到了二月二十。

    玉家鋪子的生意,突然出現了轉機……

    熟肉生意突然多起來,倒是讓玉尹高興了幾日。但他旋即發現,生肉的生意,明顯比從前少了。

    “怎麼回事?”

    玉尹站在砧板後,看著剩下的生肉,有些頭疼。

    燕奴嘆了口氣,好似很無奈一般道︰“小乙哥莫非忘了,清明將至,以入了寒食。”

    “呃……”

    玉尹想起來了!

    清明前一段時間,在古代名為寒食節。

    是一個祭祀祖先的節日!在寒食期間,盡量不在家中生火,多是在外面買來熟食。這也是玉家鋪子熟肉銷量增加的一個原因,但時間不會太持久,很快就會恢復正常。

    “奴和二姐商量,準備做一些面食來賣。

    等到了大寒食那三天,生意一定會很好,說不定還能多賺些錢兩……對了三月一日開金明池瓊林苑。我聽人說,俏枝兒當天會在白礬樓獻藝歌舞。”

    玉尹一怔,旋即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在宋朝,大寒食前一日,喚作炊熟。人們習慣用面粉蒸制出來,形如飛燕狀的面點,然後用柳條把這種面點穿起來,掛在門楣上。這叫做子推燕,也是一種祈福的儀式。每逢炊熟,這種面點需求量就會增大。

    馬行街上住戶不少,想必也會賣得不少的錢兩。

    沒辦法,在沒有想出更好的方法之前,他們也就只能用這種發式開源節流。

    好在,玉尹已經偷偷的把觀音院祖宅,過到了燕奴的名下。

    到時候了不起自己把鋪子賣了,還了債,也足以讓燕奴衣食無憂。只是每每想到,一旦還不上債務,他就要和燕奴離婚,這心里就很不舒服。

    和燕奴相處時間越久,玉尹就越是喜歡燕奴。

    怪只能怪,這身子原來的主人,實在是太過愚蠢。那麼明顯的一個圈套,居然跳進去。結果卻是讓自己來承擔這一切,真真個讓人憋屈死了。

    燕奴和張二姐買面粉去了!

    玉尹則搬了張長凳,靠在鋪子旁邊,打量地形。

    三月初一是嗎?

    他揉了揉鼻子,看著遠處巍峨恢宏的白礬樓,嘴角一撇,露出一抹冷笑。

    想壞了我的事嗎?

    那我就先壞了你的事……

    “小乙哥,不好了!”

    就在玉尹沉思的時候,忽見黃小七慌慌張張的跑過來。

    “七哥,這是怎地了?”

    “蔣十五,蔣十五來了……”

    “嗯?”

    劍眉一挑,玉尹長身站起。

    蔣十五終于出現了嗎?距離張三麻子給他提醒,已經有些時日,蔣十五卻一直沒有出現。而今突然登門,想來這蔣十五,一定是有了萬全之策。

    卻不知,他又會拿出什麼手段來?

    正思忖間,就見幾個男子來到了玉家鋪子門前。

    為首的是個滿臉橫肉,看上去極為蠻橫的男子。年紀大約在四十左右,身著黑色短襦,腰間系著大帶。黑黝黝面皮,生著絡腮胡子,一副凶惡表情。

    “小乙,我正要找你。”

    蔣十五一眼就看到了玉尹,大步上來。

    在他身後,是幾個殺豬的大戶,在東京也算是小有名聲。

    玉尹心里頓感緊張,不過臉上卻不帶絲毫懼色。

    “十五哥,自家一直在等你。”

    是禍躲不過,玉尹心里非常清楚。私自宰殺生豬,算不得大事……就看你較真與否。如果蔣十五他們真較真,那就是官府里問話。現在他們找上門來,顯然是不想鬧開來。在這件事情,蔣十五他們佔著理,所以玉尹也沒有其他辦法。就看他們究竟想怎樣解決,最壞的結果,不外見官。

    蚊子多了不怕咬,玉尹而今,倒真不怕蔣十五耍出什麼花招來……
作者: pomo1015    時間: 2012-7-3 09:48 AM


第十六章 賭約上



  蔣十五本名蔣佘,因行十五,故而才有了蔣十五這個叫法。

  早年間也是個橫行東京的潑皮,後來接過祖傳殺豬的營生,才算收心。

  他還有一個綽號,叫做蔣門神。

  別誤會,這個蔣門神和水滸傳裡的蔣門神,可沒有半點幹系。特別是在收山之後,平日裡雖說有些霸道,但並不是那種欺男霸女,無惡不作的惡霸。做起營生,也是本本分分,也沒聽說過欺行霸市的行徑。

  在此之前,玉尹一直和蔣門神合作,也有些交情。

  仲春的陽光暖暖的,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桃杏芬芳,沁人肺腑。

  柔柔的春風拂過,拂動玉家鋪子門口的布幡子輕輕抖動。馬行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玉尹穿著件薄薄的布袍,臉上透著淡淡的笑容。

  「小乙……」

  蔣門神開口。

  但沒等他說完,玉尹就打斷了他的話。

  「十五哥,自家一直在等你來。」

  蔣門神露出一抹愕然,看著玉尹,突然不知道該怎樣說下去。說起來,他和玉尹倒是沒有什麼恩怨,而且以前處的也不錯。這一次,也是受了郭京的挑唆,加之有些利慾熏心,所以才拿定主意,斷了玉尹的生肉來源。

  說到底,這件事是蔣門神先不義在前。

  玉尹私自宰殺生豬,並將之放在鋪子裡販賣,著實觸動了這圈子的利益。

  如果玉尹是個普通肉販子,倒也罷了。

  問題在於,他而今的名氣不小。

  不少人都知道玉尹被斷了貨源,可玉家鋪子依舊生意興隆,便足以說明問題。

  甚至有一些人,私底下已開始偷偷自己宰殺生豬。

  這一來,卻使得殺豬行業,受到巨大衝擊。當蔣門神他們登門問罪的時候,那些人會把玉尹抬出來說:這件事是小乙起頭,若十五哥能治得小乙,自家定遵守規矩。可如果十五哥治不得小乙,自家也沒辦法。

  東京街頭,大大小小的肉舖子不下數百個。

  誰家沒僱傭幾個刀手?

  即便是安分守己,也不代表可以任人欺凌。這些鋪子裡,即便是那女人,也敢拎刀動手。蔣門神雖然生氣,也不敢逼迫的太過分,以免惹了眾怒。

  但行有行規,這件事不解決,終究是個麻煩。

  思來想去,就如郭京說的那般,必須要找玉尹討個說法才行。治得玉尹,就能治得那些肉舖子。如果治不得玉尹,就要眼睜睜看著這個行當的規矩遭到破壞。自有行會這個機構的存在之後,各行各業都有立有規矩。

  蔣門神即便心裡不情願,也必須要找上門來。

  只是,當他看到玉尹從容的模樣,心裡面也有些打鼓。

  蔣門神不是沒聽說,這玉尹也不知怎地,和已故趙相公府上勾搭起來。

  萬一……

  蔣門神猶豫一下,一拱手,「小乙,之前的事情,是哥哥做的不對,若有什麼得罪,哥哥在這裡給你陪個不是。不過,家有家法,行有行規。

  小乙也是明白人,自當清楚這勾當裡的規矩。

  你私自宰殺生豬本不是大事,奈何你名聲太大,若不問個清楚,哥哥這邊也不好交代。到時候大家各做各的,亂了規矩,若官府問下來也不好說。

  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玉尹雖說早有準備,可事到臨頭時,心裡面還是有些緊張。

  只是,這范兒一定要拿起來,不能被蔣門神這些人小覷了……

  「哥哥說的甚是,小乙沒甚話講。

  正如哥哥所言,這事勿論對錯。事情,自家做了!哥哥劃下道來,小乙接著便是。」

  玉尹神情自若,不卑不亢。

  也使得蔣門神對他高看了幾分……

  「小乙果然是好漢,不愧馬行街玉蛟龍。

  話已經說開了,自家也不囉嗦。自家知你而今麻煩在身,也不想落井下石,為難於你……不如這樣,三月二十二,快活林咱們作上一場,如何?」

  此快活林,同樣也不是《水滸》裡的快活林。

  它坐落於開封城裡,是一處瓦子。但裡面的雜耍玩意兒不多,主要是以賭博為主。而其中最為著名的一個項目,便是相撲爭跤……當然了,這相撲爭跤和坊間所說的相撲又不一樣,更類似於後世的地下黑拳。

  玉尹眼睛一瞇,看著蔣門神。

  而蔣門神也正看著他,臉上透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好,自家接著便是。」

  「小乙,痛快!」

  蔣門神哈哈大笑,撫掌對玉尹道:「若小乙撲的好,那之前的帳一筆勾銷;若撲的不好,可別怪哥哥對你不客氣。咱這行裡,自有規矩。」

  「別啊!」

  玉尹眼珠子一轉,抬手阻止蔣門神。

  「我輸了,任你處置。

  可我贏了,也要有一個說法才是。」

  「嗯?」

  蔣門神環眼一瞪,兇光閃閃。

  「我贏了,我要進這行當……十五哥,別說小乙不曉事。是非對錯咱雖不說,可這事情卻是你們先挑起來。我輸了,命給你都成,我贏了,這圈子裡算我一個。只要十五哥點頭,咱們這個賭,就算作成了!」

  說話間,玉尹嘴角一挑,伸出手來。

  進這圈子?

  就是說,我從此以後,可以宰殺生豬販賣!

  蔣門神沒想到,玉尹會提出這要求。一雙環眼,瞇成了一條縫,看著玉尹也不說話。

  「玉小乙,你壞了規矩,也敢提這等要求?」

  「十五哥別和他廢話,咱們砸了他的鋪子,看他還敢囂張。」

  蔣門神的隨從們,勃然大怒,群情激奮的吼叫起來。

  圈子就這麼大,多一個人,就少一分利潤。這個道理,大家都很明白。

  「想砸我鋪子?」

  玉尹虎目圓睜,突然向前一步,厲聲吼道:「自家倒要看看,是哪個敢動手。」

  說話間,黃小七三名刀手拎著剔骨刀,就來到玉尹身邊。

  「都給我住手。」

  蔣門神大聲喝道,玉尹也擺手,制止了黃小七等人。

  「怎樣,十五哥?」

  他依舊伸著手,目光炯炯,凝視蔣門神。

  而蔣門神看著玉尹也不說話,半晌後他仰天大笑,「小乙,好膽氣!」

  「比不得十五哥家大業大。

  自家拿命來拼,怎麼著也要討要些好處才是……十五哥,作還是不作!」

  「你這鳥廝,倒是有我當年幾分模樣。」

  蔣門神伸出手,與玉尹啪啪啪擊掌三下。這叫做擊掌盟誓,不可反悔。市井之中,沒有許多文字講究,講的是一個信諾。答應了便是答應,不答應便是不答應。一旦誓約作成,誰若反悔,就等於沒有了信諾。

  玉尹說的沒錯,這件事是蔣門神先挑起的爭端。

  你既然做的出事情,就要有本事把事情圓回來,這才是一個行業大哥的行為。

  「哥哥,這怎麼可以?」

  「怎麼不可以?」

  蔣門神兇目圓睜,回過身從眾人身上掃過。

  「這牌子,我給了……了不起這份子,從我這裡扣除,與爾等無關。」

  說完,蔣門神又向玉尹看去。

  「三月二十二,快活林李家店,規矩你知道。

  黃昏暖場,戌時開戰!若到時候,你如果不出現,那就算做是你輸了。」

  玉尹一笑,「那到時見。」

  蔣門神也不廢話,轉身大步流星離去。

  一干隨從,惡狠狠瞪了玉尹一眼,緊隨蔣門神走了!

  「呼!」

  玉尹長出一口氣,只覺後背濕涔涔的,冷汗淋淋。

  別看他剛才表現的非常鎮定,可心裡面的緊張,卻只有他自己清楚。

  如果剛才真的動手,那麻煩可就大了!

  他在賭,賭蔣門神有些良心。這一點從他平日裡的為人處世,能夠看出一些端倪。而結果就是,他賭贏了……不管怎樣,先撐過去再說。

作者: pomo1015    時間: 2012-7-3 09:52 AM


第十六章 賭約(下)


  頭有點發暈,口乾舌燥。

  玉尹深吸一口氣,緩緩在長凳上坐下,手微微顫抖。

  「小乙哥,真要和他們作一場嗎?」

  黃小七忙端來一碗涼茶,玉尹咕嘟咕嘟一飲而盡。

  抹去嘴巴上的茶水,他突然一笑,「不作一場,只怕事情就不會善了。」

  心裡面暗自苦笑:想我前世斯文一世,結果重生了,卻要和一個潑皮閒漢打賭!

  若是老爹知道,一定會罵我有辱斯文,打斷我的腿不可。

  但正如玉尹所言那樣,他若是不應下來,今天這事情,蔣門神絕不會善罷甘休。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底線和準則!

  蔣門神子承父業,當上了他們那個圈子的行首,一直遵守著那個圈子的規矩。

  這就是蔣門神的規矩……

  閉上眼睛,心仍在怦怦直跳。

  好不容易等情緒穩定下來一些之後,玉尹重又站身來。

  宰殺生豬的事情,總算是有了一個說法。不管以後還會有什麼波瀾,可至少就目前來說,問題不大。接下來,就是要全力賺錢還債……至於蔣門神的賭約,可以先不去考慮。當然了,還有俏枝兒那樁事,也要有個了結。

  +++++++++++++++++++++++++++++++++++++++++++++

  燕奴是在回來後,聽黃小七報告,才得知了事情的經過。

  聞聽玉尹和蔣門神打賭,而且是私下爭跤相撲,周燕奴頓時就急了眼。

  玉尹這時候,已經回家了!

  燕奴匆匆把鋪子交給了張二姐和黃小七打理,便急匆匆趕回家中……

  夕陽西下,晚霞照映院中。

  門前的那株古槐,已綻放出一片片嫩綠枝枒,在晚霞中,隨風亂舞。玉尹坐在院子裡的長凳上,正在操弄那支嵇琴。不時的,拉響嵇琴,奏出一聲聲古怪旋律。晚霞照映在他身上,恍若有一層模糊的光暈。

  他臉上帶著恬適笑容,正聚精會神調試音調。

  燕奴懷著一腔怒氣回到家,可是看到這一幕景色,卻突然停下來,扶著門框,靜靜的看著玉尹。那雙動人的明眸中,閃動複雜光彩,輕輕咬著朱唇,卻沒有打攪玉尹。

  人常說,男人在專心做事的時候,最有魅力!

  而事實上,玉尹全神貫注於嵇琴的時候,讓燕奴到了嘴邊的責備言語,又生生的嚥了回去。

  是啊,這件事又怎能怪小乙哥?

  蔣門神既然找上門來,那就不是一兩句話能解決的事情。恐怕蔣門神早已經有了打算,所以才會登門。小乙哥就算是退讓,也只是平添蔣門神的氣焰。若小乙哥不答應,恐怕那蔣門神等人,也不會善罷甘休。

  想到這裡,燕奴也就釋然……

  阿爹說過,若真退無可退,那就打他則個。

  小乙哥沒有退路,除了應下來,還能有什麼選擇?

  這樁事,怪不得小乙哥!

  燕奴心裡還是有些擔心,不過卻沒了早先的那份怒意。說起來,還從沒有這麼認認真真的觀察過小乙哥。即便是成了夫妻,大多數時候也是形同陌路。自從岳飛說過那一番話後,燕奴的心結慢慢的打開了……

  那只是兒時的一個夢罷了!

  師兄已經娶妻生子,而小乙哥對奴卻是真的好,怎可以再去三心二意?

  只不過,燕奴和玉尹從小長大,卻陌生的緊。

  猛然回過心思,卻發現自己對玉尹,竟然是一無所知。

  只知道他以前好勇鬥狠,卻不知道他能使得一手好琴,更能通曉音律。

  認認真真思想,一直都是玉尹在遷就她。

  可是,她卻從未認認真真的,卻瞭解玉尹……

  夕陽下,晚風輕拂。

  瀰漫著空氣裡的桃杏芬芳,為這並不算太大的院落,平添幾分溫馨。

  玉尹操琴,而燕奴扶著門框,螓首輕輕抵在手臂上,痴痴看著……

  晚風,拂起烏黑柔順的秀髮,燕奴的嘴角微微翹起,露出好看的笑靨。

  「小乙哥,以後每天加練一個時辰。」

  晚飯的時候,燕奴往玉尹碗裡夾菜,一邊看似若無其事的說道。

  「啊?加-練!」

  「是啊!」燕奴抬起頭來,盈盈笑道:「難不成小乙哥勝券在握嗎?」

  「這倒不是!」

  「快活林李家鋪子,奴也聽人提過,規矩很大,不過倒也還算公平……阿爹早年曾在那裡與人鬥過幾次,所以奴對李家鋪子,略知一二。

  在李家鋪子登場的力士,不比街上尋常力士。

  全都是見過血的亡命之徒……小乙哥身長力大,少有人可以相提並論,可如果真與人相搏,怕也就是二級力士的手段。如果不是小乙哥佔著怪力驚人的便宜,說不定連三級力士都不是對手。這次蔣門神既然劃下道來,絕不可能請一個弱手出戰。小乙哥如果不好好練習,勝算不多!」

  對於力士等級的評判,玉尹不是太瞭解。

  不過,他曾經撲過三級力士,而且大獲全勝。所以一直以來,他都認為自己的水平,至少在四級靠上。哪知道到了燕奴口中,他那身怪力,卻變得一文不值。二級力士嗎?也就是個普通的水準,有這麼差嗎?

  「力士,固然使力,也要講究使力技巧。

  小乙哥天生怪力,雖技法熟練,卻並沒有真正領悟到如何使用這怪力。

  這就好比,坐擁金山而不自知。

  加之小乙哥此前與人交手,並沒有碰到真正好手……呃,那李寶除外。你別看我,李寶『小關索』之名不是憑空得來。想當初他和小乙哥一般年紀的時候,周遊燕云十六州,與各方名手交手,實實在在打出來的本事。

  他一身技藝,阿爹在世的時候,已經有了六級力士的巔峰。

  而今,恐怕七八級是有的……所以,小乙哥每天必須練功兩個時辰。除了八閃十二翻之外,晚上還要與人切磋,增加經驗,才能有些勝算。」

  「切磋?和誰切磋?」

  燕奴笑了,「小乙哥先勝了奴,再找別人。」

  玉尹聞聽之下,頓時苦了臉!

  和燕奴切磋?純粹找虐嘛……且不說自己能否下的手,單只是她那一身層出不窮,千奇百怪的功夫,就足夠他頭疼。目前已知,燕奴身懷碎玉手,燕子飛,葉裡藏花鴛鴦腳等功夫。但具體還會什麼?玉尹並不清楚。

  和她切磋,豈不是找打?

  「怎麼,小乙哥怕了?」

  「怕?誰說的,我才沒有怕。」

  「那就這麼說定了,從今天開始……」

  「今天就要開始嗎?」

  玉尹一咧嘴。

  「早一日開始,便多一分勝算。」

  燕奴一邊起身收拾碗筷,一邊故作成熟,非常嚴肅的說道。只是,她那嬌柔的模樣,怎麼也看不出嚴厲來。玉尹不敢頂嘴,只能苦著臉,應下!

  ++++++++++++++++++++++++++++++++++++

  二月二十二,玉尹重生宣和六年,整整一個月。

  玉家鋪子的聲音在這段時間裡,因為種種原因,收益還算是不錯。計算下來,差不多有五十貫的樣子。這還是後來白礬樓斷了熟肉生意的緣故,否則還會多出幾貫來。

  但玉尹和周燕奴都沒有感覺到開心,反而心裡面沉甸甸的!

  辛辛苦苦,五十貫?

  距離那三百貫的數目,相差實在是太大了!

  剩下那二百多貫,從何而來?如果不想些辦法,恐怕到了下月,也就是一百來貫。坐在桌旁,夫妻兩人看著匣子裡的宣和通寶,不約而同的嘆了口氣。

  「小乙哥,這該如何是好?」

  燕奴顯得有些氣餒,說話也有氣無力。

  玉尹摸了摸鼻子,強作鎮定,「九兒姐休氣餒,還有三十天,總能想出辦法。」

  
作者: pomo1015    時間: 2012-7-3 11:00 PM


第十七章 一生一世跟你走(上)



  桃樹做果。

  一連三天靡靡細雨,打濕了東京……

  護龍河岸邊的數行楊柳,在雨中搖曳。汴河、蔡河、五丈河、金水河上的幾十座飛橋,在雨中若隱若現。朱雀門外的驛館、酒樓、妓院高懸秀旗低垂,宣德門前壯闊的御街,在雨中亮成了一條玉帶。

  大相國寺傳來晨鐘暮鼓,曲院街騷亂的市井買賣聲,汴河漕運船隊騰起的船伕號子,都似乎被這纏綿不盡的淫雨浸透,失去了往日的洪亮。

  幾枝紅杏,從觀音院的墻上露出頭來,影影憧憧。

  一棵桃樹上已結了果子,壓得枝頭低垂,探進了玉家小院。

  「二姐,你說小乙哥近來在忙些什麼?」

  坐在簷下,看著雨水順著屋簷瓦楞流淌下來,周燕奴痴呆呆的問道。

  眼看著時間越來越少,可債務仍舊差著一個巨大的數字。

  燕奴快要急瘋了!

  偏偏玉尹,好似無事人一樣,一點也不著慌。

  每天除了練功之外,便是進進出出,看上去很忙,卻又不知道在忙什麼。

  昨日,他買來許多白馬毛,在屋中編制琴絃。

  燕奴也不好說什麼,只能心裡暗自埋怨。可是今天一大早,玉尹又跑了出去。外面下著雨,他卻顯得興致勃勃,讓周燕奴心裡有些不開懷。

  張二姐在一旁坐著,縫補衣裳。

  這幾日肉舖裡的生意有些冷清,所以她也忙裡偷閒,沒有去鋪子裡見工。

  聽到燕奴的抱怨,二姐抬起頭,用繡花針在頭髮上滑了兩下。

  「九兒姐在擔心?」

  「是啊!」燕奴嘆了口氣,那張俏麗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委屈的表情,「小乙哥怎恁大的心?眼看著這日子一天天逼近,他卻一點都不急。

  昨日奴問他,有什麼打算?

  可他卻不回答,只是傻笑……」

  在玉家住了一段日子,二姐多少也清楚了玉家的狀況。

  她放下手中的針線活,而後搬了張凳子,在燕奴身邊坐下。

  「九兒姐,自家是粗人,有些話也不知當不當講。」

  「二姐請說。」

  「這家裡啊,有個男人當家,便夠了!

  人說男主外,女主內……九兒姐是個好強的人,自家清楚。只是男人的事情,女人家不懂。自家只知道,做好本份的事情,其他就由著男人做主便是。問的多了,反而不好!男人好面子,你總是問他,他就覺著,你不信他,這心裡就會有疙瘩。自家這些話,也不知是對是錯。

  九兒姐聽聽便是,莫心裡去。」

  張二姐和燕奴的情況不一樣,是個道道地地,本本分分的農家出身女子。

  所受的教育,多是三綱五常。

  夫為妻綱,什麼事都以丈夫和孩子為重。

  而燕奴呢?

  外表看去柔弱,內心實則剛強。

  她有她的做人準則,也有她的生活方式。從小在開封城里長大,周侗又是老來得女,自然萬分寵愛,寄予了諸多期望……剛開始聽二姐的話,燕奴心裡面感覺確有些不快。但如果認真想來,卻也有一些道理。

  燕奴雖然正視了她和玉尹的這段婚姻,可是在方方面面,卻總是依照著她的準則,要求玉尹。

  如今想來,似乎有些太寬了!

  她管的太寬了……換句話說,不正是對玉尹的不信任,或者說不瞭解嗎?

  男人自有他們自己解決問題的方式。

  作為妻子,應該盡力為他分擔憂愁,而不是一個勁兒的詢問,添亂……

  越是不信任,小乙的壓力就越大。

  燕奴若有所思坐在那裡,有些茫然。而張二姐看她不說話,也就不再贅言,站起來兩手在腰間的碎花布上抹了一下後,便朝著廚房走去。

  差不多快午飯了,午後還要去鋪子裡見工。

  玉尹夫婦待張二姐夫婦很友善,可張二姐卻不能忘了,這主從的區別。

  +++++++++++++++++++++++++++++++++++++

  夜色,籠罩開封城。

  又是一個熱鬧的夜晚,似乎比往日更加喧囂。

  州橋夜市,人來人往;馬行街上,更人山人海……而遠在極遠的北方,從白山黑水走出來的生女真們,已建立了大金國,正在強行吞嚥著大遼所剩無幾的元氣。金太宗完顏晟那如同餓狼般的目光,正穿越千山萬水,凝視著歌舞昇平的大宋國都。不過此時,開封府上下,百萬民眾,卻沒有多少人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冷意,猶在狂歌亂舞,紙醉金迷。

  明天,就是三月初一。

  州城西順天門外,將開放金明池、瓊林苑,每日操練天子儀仗車駕前來金明池的儀規。這一天,士人庶民皆可前來觀看,而御史臺也會發出文告,不準彈劾這樣的行為。對於開封府的老百姓而言,也是極難得,感受皇家氣象的好機會。到二十日,天子親臨,則守衛也將嚴密。

  不少人前往金明池,準備佔個好位子,觀看皇家儀仗。

  而各式雜耍,叫賣也紛紛云集,讓金明池更顯繁華……

  玉尹沒有去湊那熱鬧,而是非常自覺的在家裡練了一個時辰的功夫,便回到屋中,擺弄他那支嵇琴去了。他自有他的計劃,要妥善安排方可。

  能否成事,只看明日。

  一想到自己即將要做的瘋狂事情,玉尹就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成敗與否,在此一舉……

  若真是成了,說不得能改變目前的窘境。

  反覆調試琴絃,不斷拉奏,調整狀態。不得不說,朱紅的這支嵇琴,的確是一支好琴。如果放在市面上叫賣,少說也要有百餘貫。如果賣出去,玉尹說不得也就不必再為債務煩惱。可他卻不能這麼做!朱紅視他為知音,將這支嵇琴相送。若是賣了的話,豈不是辜負了知音二字。

  所以,玉尹從頭到尾都沒有想過要賣掉嵇琴。

  每天似寶貝一樣的捧在手上,體會著嵇琴之中,所蘊含的靈魂……

  這是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感受。

  玉尹就是覺得,這嵇琴之中蘊含著生命和靈魂。

  前世父親曾說過,一張好琴,有制琴人的生命和情感在裡面。只有感受到了其中的奧妙,才能用好那張琴。可是玉尹以前,從未有過這種感受。

  那日大相國寺演奏,讓他觸摸到了一絲其中的奧妙。

  這段時間以來,他一直在試圖感受嵇琴中的靈魂……為了這件事,幾乎廢寢忘食。喧囂的開封府,對玉尹而言,顯得是那樣的庸俗。就連晚上燕奴和張二姐要去夜市遊玩,他也沒有跟隨,而是在家中細細揣摩。

  吱呀,吱呀……

  琴聲忽而響起,忽而停止。

  玉尹突然聽到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忙站起身來,走出房門,就看到燕奴和張二姐楊廿九夫婦,興高采烈的走進院門。

  「小乙哥還未歇息?」

  「哦,等會兒就去……對了,明天不必見工了,我已經告知小七他們。」

  「不見工?」

  「是啊!」

  燕奴連忙上來,輕聲問道:「小乙哥,若不見工,豈不是要耽擱生意?」

  「忙裡偷閒而已,反正少見一天工,也當不得大事。

  對了,九兒姐不是一直說,想要去看皇家儀規嗎?一年才一次,機會難得,不如明天我陪你去金明池看看。正好我對那儀規,也非常好奇。」

  燕奴還想再說什麼,腦海中卻突然間,迴響起了張二姐的那些話來……

  到了嘴邊的話,還是硬生生的嚥回去。

  小乙哥而今是一家之主,他既然這麼說,那必然是有他的道理。

  做妻子的,只要默默的陪著,盡到自己的本份就好!

  本份?

  不知為何,想到這兩個字的時候,燕奴不由得臉一紅,立刻低下頭來。

  自己,又何嘗盡到了妻子的本份……

  內心裡不住的勸說自己,可越是想,就越是覺得臉發燙,身子發熱。十六歲,已經是情竇初開的年華。更不要說古代的女子,多發育較早。

  

作者: rickey1270    時間: 2012-7-4 02:49 AM

第十七章 一生一世跟你走(下)1/2

  本份?

  不知為何,想到這兩個字的時候,燕奴不由得臉一紅,立刻低下頭來。

  自己,又何嘗盡到了妻子的本份……

  內心裡不住的勸說自己,可越是想,就越是覺得臉發燙,身子發熱。十六歲,已經是情竇初開的年華。更不要說古代的女子,多發育較早。

  妻子的本份是什麼?

  自然就是侍奉丈夫,繁衍後代。

  可到現在……

  燕奴雖然在盡力的改變著她的態度,卻終究還是存著一絲疏離感。畢竟在玉尹身上,似乎隱藏了很多秘密。就比如,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技巧,究竟是從何人學來?玉尹沒有說,而燕奴也努力的克制她的好奇。

  她在接受玉尹的同時,也在努力的,希望玉尹坦誠!

  “九兒姐,你怎麼了?”

  燈光下,燕奴的臉突然通紅。

  玉尹連忙伸出手,貼在了燕奴的額頭,“有點燙,是不是病了?我去找醫生來。”

  “不用了……”

  燕奴好像受驚的小鹿,連忙後退一步,躲開了玉尹的大手。

  “只是剛才累了,奴先去歇息,小乙哥也早些睡下吧。”

  說完,不等玉尹反應過來,燕奴一溜小跑就跑到了自己的屋子裡,蓬的關上了房門。

  一旁已經進了房間的楊廿九和張二姐夫婦,看著玉尹那呆愣愣的模樣,忍不住苦笑搖頭。

  這小乙哥,還真是魯得夠嗆!

  +++++++++++++++++++++++++++++++++++++

  第二天一早,玉尹和燕奴便離開了家。

  楊廿九還要上工,而張二姐呢,則留在家裡看門,清理,還有清洗衣物。

  本來,玉尹是懷著見識一下的心情來到金明池。

  哪知到了金明池以後,才發現這金明池人山人海,根本就沒辦法擠進去。

  從裡面傳來一聲聲嘹亮的呼號,還有悠長的號角。

  除此之外,就剩下腦袋。

  放眼看去,除了腦袋,還是腦袋……

  這讓玉尹不自覺的想起了前世假期的那些旅遊勝地。哪裡是遊玩,分明就是看人!好的位子,早就被人佔走。似玉尹這等市井小民,自然也得不到半點的優渥。燕奴原本也是興致勃勃,可看到這樣子,頓時興趣索然。

  “小乙哥,全都是人!”

  “是啊!”

  玉尹皺著眉頭,想要擠進去。

  可擠了幾次,到頭來還是被人潮給推了出來。

  索性也就淡了湊熱鬧的心,和燕奴商量了一下之後,兩人並肩離去,沿著汴河岸邊漫步。

  三月,楊柳青青,柔風和煦。

  明媚的陽光普照汴河,卻見河邊金鱗閃動。

  雖然沒有看到那金明池的盛況,但是能漫步在這充滿雅緻氣息的河邊,同樣是別有情趣。一時間,兩人都忘記了先前未能觀摩儀規的失落……

  “小乙哥,我們回去吧。”

  雖然只是並肩而行,沒有什麼親暱的言語,更沒有肌膚之親。可玉尹還是很享受,與燕奴一起漫步的感覺。那少女身上獨有的體香,令人心情愉悅。哪怕是一句話不說,就這麼默默的行走,也會感覺到開心。

  可燕奴突然提出要回去,讓玉尹多少還是有些失落。

  “天還早,再走一會兒吧。”

  燕奴噗嗤笑出聲來,“再走,可就要出開封城了!”

  不知不覺,兩人幾乎橫貫了整個開封城,從城西來到了城東。再往前走,可就要變成沿著護龍河繞圈。玉尹都沒有發現這一點,頓時面紅耳赤。

  “那我們在外面吃吧。”

  玉尹不太想這麼早回家,於是向燕奴提議。

  “不了,還是早點回去……二姐已經做了咱們的飯,若不會去,豈不是可惜?

  再說了,你晚上還有事。

  走了一個晌午,想來也覺得累了!回家歇一歇,把精神養好才是正事。 ”

  心裡雖然不捨這種無聲的溫馨,可也清楚,自己晚上還有事情要做……

  若是精神不好,萬一壞了事,反而得不償失。

  反正時間還足夠,等事情有了了結,再和燕奴一起來河邊散步也不遲。

  就這樣,夫婦兩人回了家。

  吃過午飯,玉尹便回房歇息,而燕奴和張二姐,則坐在院子裡,竊竊私語起來。

  這一場好睡,直到天光放晚。

  玉尹睜開眼睛,伸了一個懶腰之後,感覺著精神格外飽滿。

  他洗漱一下,而後穿戴妥當。

  從書案上拿起了嵇琴,深吸一口氣,把臉貼在琴上,自言自語道:“夥計,今天晚上,可就要靠你了!”

  手指輕輕拂過琴弦,發出一聲清音。

  似乎是那嵇琴在回答玉尹:放心吧,咱們一定可以成功。

  “小乙哥,要去哪裡?”

  當玉尹穿戴完畢,準備妥當走出房門時,天已經黑了。

  已過了酉時,即將戌時。

  晚風吹拂,令人感到神清氣爽。

  張二姐正在忙碌,看到玉尹出來,便開口詢問。

  玉尹道:“去馬行街,湊一個熱鬧。”

  二姐看到了玉尹身上的嵇琴,眼睛不由得一亮……她可是聽說相國寺的盛況。可惜那天她沒有親眼看到,而這些日子以來,玉尹雖然時常擺弄嵇琴,卻從未聽他演奏出一首完整的曲子。更不要說,那首使無數人痛哭的《梁祝》。有時候,二姐甚至覺得,玉尹並不會使琴…但現在看玉尹的裝束,她似乎覺察到了什麼,心裡沒由來,感到些許興奮。

  “九兒姐呢?”

  “晚飯時說什麼要佔個好地方,一早就走了。”

  玉尹聞聽,先是一怔,旋即露出了一抹奇異的笑容。

  “佔個好地方不錯……對了,那俏枝兒今晚的開演,是在什麼時辰?”

  “說是要到亥時才會開唱。”

  玉尹笑了,點點頭道:“沒關系,還來得及!”

  張二姐那裡還能聽不出玉尹的意思。今兒個看小官人的舉動,是要打那俏枝兒的臉啊。這等熱鬧,可不能不湊……對於,九兒姐說是去佔位子,那定然是去馬行街了。雖然不知道玉尹究竟要怎麼做,可二姐的好奇心卻強烈起來。不管怎麼說,今天這個熱鬧,是不去看都不成。

  玉尹前腳剛走,張二姐後腳就收拾好東西,跑了出去……

  此時,華燈初照。

  馬行街上的席鋪正陸陸續續的擺開來,不時可以看到衣著華美的男女,在街上走過。

  遠處白礬樓下,車水馬龍。

  今晚是俏枝兒開唱,吸引了不少風流雅士,王孫公子。

  一個個嬉笑著,打著招呼,登上西樓。而在白礬樓下,也聚集了不少人圍觀。他們也聽說了俏枝兒開唱的事情,卻進不得白礬樓,只好在門外湊個熱鬧。

  張二姐老遠,就看到燕奴打來了鋪子,在肉案上擺放著一碗碗涼茶,似是打算叫賣。

  “九兒姐,你這是……”

  燕奴看到張二姐,展顏而笑。

  “待會兒若熱鬧時,少不得會有人口乾舌燥。

  準備茶水,也可換些錢兩……二姐你看,我專門買來了許多的泉水呢。 ”

  在肉案後,放著幾桶泉水。

  爐火已經生起,正在烹煮茶水……茶不是什麼好茶,是那種最為廉價的茶葉。不過既然上當街販賣,也用不得什麼好茶,能解渴潤喉就好。

  “小乙哥什麼時候來?”

  “不知道……不過奴離家的時候,小乙哥已經出門。”

  燕奴的臉上,透出一抹燦爛的笑容。

  “也不知小乙哥這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不管是什麼藥,卻定是好的!”

  張二姐上前,和燕奴一起忙碌起來。隨著一碗碗茶水燒好擺上,喧囂的馬行街夜市,也緩緩拉開了面紗。遠處白礬樓中,忽聞絲竹聲響……

  戌時,來到。
作者: rickey1270    時間: 2012-7-6 01:15 AM

本帖最後由 rickey1270 於 2012-7-6 01:20 AM 編輯

第十八章 李大官人(上)2/2

  慶歷五年春,範文正新政改革失敗,富弼也跟著被下放,滕子京重修了岳陽樓,歐陽修喝得爛醉如泥,韓相公卻依然高帥富,文彥博徹底成精;狄青成了大宋吊絲偶像,拗相公和司馬牛才剛剛參加工作,包青天還沒資格打坐開封府,蘇東坡正在換牙,仁宗皇帝努力造人中……

  就像上天的安排,大宋朝乃至華夏民族最傑出的一幫傢伙,全都擠在這個年代粉墨登場。這是最華麗璀璨、最開明自由的年代,空氣都令人迷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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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靡靡細雨,無聲無息降臨人間!

  誰也說不清楚,這細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反正就如同唐詩裡說的那樣: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當人們覺察到的時候,雨絲濛濛,已籠罩在馬行街上空。柔柔細雨落在身上,別有舒爽之意。只是,那馬行街上的火樹銀花,卻無論如何也無法熄滅,照映著長街,通通透透……

  俏枝兒正在梳妝打扮,奴哥在一旁奉來了蜂蜜水,為她潤喉。

  宋代的伎女,大致分為三類。

  官妓,顧名思義,無需太費口舌解釋;家妓,則是一種類似於奴婢的形式,有私人蓄養。第三種便是私妓,其中也有不小的區別。有那賣藝不賣身,有那賣身不賣藝……當然私下的交易,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俏枝兒屬於第三種,私妓出身。

  宋代有科舉,可以使男兒出人頭地,有那白屋宰相,更名留於青史。

  而對於這些伎女呢,也有她們的科舉。

  不過,屬於民間選拔,有點類似於後世的選秀節目,至於是否存在黑幕,卻不為外人知曉。

  最初,她們在公共場合獻藝。但隨著名氣大了,人紅了,一曲千金,財源滾滾,便買來豪宅廣廈,在自家開設堂會,招待風流雅士,名人貴客。

  這伎女一旦被選入花魁,便稱之為行首、上行首,就是帶班藝人。

  似俏枝兒,就是上行首級別的伎女,比之行首要高一級別。但在上行首之上,還有上廳行首存在。所謂上廳行首,就是指名次被列入官廳舉辦宴會,演出的壓軸主角。得上廳行首稱號,便等於有了官妓身份。

  有徽宗一朝,最著名的上廳行首,就是李師師。

  但是自從宋徽宗包養了李師師以後,李師師就等於卸下了上廳行首的位子,由封宜奴取代。而今,五年一度的花魁大選,即將開始。封宜奴會卸下上廳行首之位,由民間再次評選,選拔出新的上廳行首人選。

  幾乎開封府有點名氣的伎女,都開始著手準備。

  評選會在來年正月初一舉行,到時開封府的伎女,會各施才華,爭奪上廳行首的資格。俏枝兒也是這熱門人選之一,對上廳行首的位子早就躍躍欲試。

  請玉尹做樂師,也是俏枝兒為年底做出的一個準備。

  只是卻沒想到玉尹竟不識抬舉,非但拒絕了邀請,還出言不遜(奴哥轉述),這讓自十六歲出道,名冠開封府的俏枝兒,如何能夠接受?她年紀不大,方雙十年華。自出道以來,得白礬樓熱捧,迅速走紅東京。

  那些風流雅士,名人才子從來都是捧著,讓著,慣著……

  如此一來,也就養成了俏枝兒不可一世的秉性。她沒有看過玉尹在相國寺的表演,至於壓制封宜奴的說法,她也不是特別相信。不過有這樣一個人才,她還是願意拉攏一番。至少也可以避免被其他對手拉攏。

  可是玉尹的拒絕,讓她大失顏面。

  所以才有了逼迫白礬樓掌櫃,停止與玉家鋪子的生意往來,想要給玉尹一個教訓。

  不過這事情過去後,俏枝兒便把玉尹忘了!

  在她眼裡,玉尹再厲害也就是個樂師。這天底下三條腿的蛤蟆哪找,可兩條腿的樂師並不難找。玉尹再厲害,能比當年在宮宴上演奏的嵇琴大師徐衍還要厲害?徐衍,可是連官家都要為之撫掌贊嘆的人物。

  而今,徐衍已經過世。

  不過徐衍的親傳弟子卻被俏枝兒以重金買來。

  俏枝兒不似其他的伎女,成名之後廣置家產,而是花費重金,請來了開封府內多位有名的藝人和樂師,打造出一套屬於她的專屬班底來……

  別小看這個班底,對於伎女而言,卻極為重要。

  封宜奴何以能夠在李師師退出後擔當上廳行首?全賴她和李師師的私交,在參選獻藝的時候,從宮中請來了一套豪華班底,其中不泛大晟府解散後留在宮中的樂師為他助陣。也正是這個原因,封宜奴才非常順利登上花魁寶座。

  俏枝兒沒有這等門路,更與李師師無有交情。

  但她手下的這個班底,實力之雄厚,卻非等閑伎女可以相提並論……

  甚至,連封宜奴在私下里也必須承認,俏枝兒的班底,堪稱開封府第一豪華陣容。

  “姑娘,奴婢剛才看了一下,西樓那邊,已經坐滿了!”

  “是嗎?”

  俏枝兒淡定一笑,沒有露出任何驚喜之色。

  這種場面對她而言,算不得什麼。她可是有志要成為東京第一花魁的人,自然少不得排場。

  “都準備好了嗎?”

  “姑娘放心,今晚必是個滿堂彩。”

  “奴哥,偏你生了一張巧嘴……也罷,借你吉言!待會兒下去看看,請大家多多費心。自家聽人說,封宜奴為徐婆惜那賤婢在潘樓也準備了一場獻藝,怎地也不能輸了氣勢,日後再見時,免得被那賤婢恥笑。”

  徐婆惜,東京開封府新近崛起的小唱名家,為潘樓上行首。

  和俏枝兒年紀差不多,生的嬌小玲瓏,貌美如花。嗓音清亮,琴藝非凡,是潘樓主推的花魁人選。封宜奴也曾在潘樓獻藝,自然要幫襯徐婆惜。

  許多人都說,今年的花魁,就是在白礬樓的俏枝兒、潘樓的徐婆惜、景靈宮東墻的長慶樓安娘和城東宋門外仁和樓的張七七四人之中評選。

  與往屆花魁選舉,今屆明顯要激烈許多。

  以至於許多伎女必須從年初開始,便著手準備,否則就要落後於他人。

  所以每一場獻藝,俏枝兒都必須要謹慎對待。

  奴哥應了聲,便退出房間。

  俏枝兒對著銅鏡中的影像,呆愣片刻後,深呼吸一口氣,一雙柔荑放在飽滿的胸前,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雖非第一次獻藝,然每次獻藝,於俏枝兒來說,都猶如第一次……她要用最好的狀態,呈現給觀眾!

  ++++++++++++++++++++++++++++++++++++++++++

  “少陽,怎突然要請我吃酒?”

  白礬樓外,李逸風駐足,拉著陳東疑惑問道:“而且還選在豐樂樓……呵呵,莫不是又要如上次那般模樣,到一半光景才說身上未帶錢兩?”

  李逸風頭戴東坡巾,身著月白色印花緞子長衫,腰間繫著一個香囊……淡淡的香氣,令人神清氣爽。他笑呵呵的看著陳東問道,眼眉間還流露出笑意。

  陳東的打扮,比之李逸風要樸素許多。

  青色長衫,已洗的有些發白。全身上下的行頭,都顯得非常簡樸,唯一的裝飾,便是在鬢角斜插一朵牡丹花,倒是讓他透著一股子精神勁兒。

  別奇怪,宋人承盛唐遺風,好用香囊。

  所選的香料,也是千奇百怪,各有各的說法。

  而陳東的打扮,更是徽宗以來常有的裝飾。男人好插花,以顯示風雅和俊朗之氣。陳東長的不難看,只是家境不好,平日里很少有裝飾。

  今天來白礬樓,卻不能丟了太學生的面子,故而專門買了一朵牡丹,插在鬢發中。

  “大郎莫取笑,若自家嘴饞,定會找你說明……上次,上次真的是忘了帶錢兩。不過,今天這一頓,卻非我來做東,實另有金主,大郎莫怪。”

  “誰?”

  李逸風眉頭一蹙,疑惑問道。

  “便是那新入太學的外舍生,李觀魚李大郎。”

  “李觀魚?”

  李逸風頓時露出不快之色,“便是那剛從燕州而來的李觀魚嗎?你怎地和他認識?我聽人說,那廝是走了李彥的路子才入得太學,何故與他走的這麼近呢?我還聽說,他常與販夫走卒為伍,而且不好求學。

  這樣的人,你素來不屑於理睬,怎地……”

  陳東微微一笑,“我怎不知他走了李彥的路子?

  而且我還聽說,他在給李彥的行卷裡,以阿爹相稱,此等德行絕非我輩中人。只是我對此人頗感好奇,總覺得這個人身上,有一些秘密。 ”

  “嗯?”李逸風一怔,輕聲道:“此話怎講?”

  “這李觀魚的來歷,似乎有些古怪。

  我見他舉止談吐,頗為不俗,舉手投足間,總有些威嚴,不似等閑之輩。他說,他是因金人強行遷移燕州百姓,於是帶著妻子逃出燕州,投奔親人……而他那親人,也不過是開封府的力士,也沒有太多資產。

  這李觀魚來到之後,卻能在州橋附近置辦宅院。

  你也知道,那州橋附近的宅子,是何等昂貴。他那宅子倒不算是華美,卻也要幾百貫才能得手。更讓我奇怪的是,這人竟能走通李彥的門路。

  李嚴這人貪財好貨,些許錢財未必能放在眼中。

  但他居然可以為李觀魚出頭,想來使了不少錢兩,才能讓李彥開口……

  這人加入太學之後,也未認真求學。

  反而呼朋喚友,每日酒宴不斷。這其中,我總覺得有些古怪……如果說他使了那麼多的錢兩才入得太學,理應是個好學之人。偏偏又不見他求學,出手也極為闊綽。我就覺得,這人不一般,需要仔細的觀察。 ”

  李逸風搔搔頭,忍不住笑道:“許是他家財豐厚,來到開封卻發現,自己要投靠之人,也是個沒本事的,所以才想入太學,提高他的身份。”

  “是嗎?”

  陳東搖搖頭,“反正我覺得這人不正常。

  正好他今日邀我來豐樂樓吃酒,我才叫了大郎前來……聽聽他怎麼說,探探他的底子。吃完了這一頓,咱們各奔東西,還真個與他結交不成? ”

  “嗯,既然少陽你有主張,那自家也就不說什麼。

  反正多小心才是,若形式不好,自當退走,莫與那廝太過糾纏為好。 ”

  “我明白!”

  兩人說著話,便走進樓中。

作者: rickey1270    時間: 2012-7-6 01:18 AM

第十八章 李大官人(下)1/2

  兩人說著話,便走進樓中。

  迎面來的小二,正好是朱成,與兩人唱了個肥喏之後,笑嘻嘻道:“兩位官人來的正好,樓上還有空位。今日乃我家上行首獻藝,可找個好位子?”

  “安靜便好。”

  陳東和李逸風本就不是為了給俏枝兒捧場,自然也不想太過搶眼。

  從朱成手裡領了一支小旗,黑底紅字,寫著西二地三四個字。西是西樓,二指二樓,地三則是房間號。這支小旗,就類似於門卡之類的東西。走上西樓之後,將小旗交給了小二,然後便由小二帶進一間雅間。

  “怎地高三郎也在?”

  陳東突然指著一個背影說道。

  李逸風皺了皺眉,輕聲道:“莫理他便是。”

  這高三郎,是兩人的同窗,也是太學的上舍生。姓高,名叫高堯卿,是太尉高俅的小兒子。人品也不算壞,而且性情豪爽,頗有些江湖之氣。

  只是高俅這人的名聲不好,所以李逸風對高堯卿,也是敬而遠之……

  交代了小二一番,兩人在雅間坐下。

  李逸風突然嘆了口氣,低聲道:“今金人狼子野心,與我大宋虎視眈眈;可官家卻寵信姦黨,任用姦妄,令朝綱不振……滿朝之中,多宵小之輩,正義之士難以容身。你看看,這豐樂樓上,多是所謂名流雅士,竟無一人能看出而今之危局。大宋看似太平,實則已風雨飄搖啊。”

  陳東的臉色,頓時也陰沉下來。

  只是他不知道該如何勸說李逸風,只能拍了拍他的胳膊。

  “官家不過是一時被蒙蔽而已,早晚必能覺察……”

  “可若是無法醒悟呢?難道就這麼一直下去嗎?遠的不說,你且看這開封府中……人人醉生夢死,誰又真個在意這大宋江山?宣和之前,這開封府尚有八十萬禁軍,可現在呢?不過七八萬人,多是老弱殘兵。

  萬一真打將起來,又​​如何能阻擋金人虎狼之輩?

  我相信,官家早晚可以醒悟……可究竟是早還是晚?卻會是兩個結果。 ”

  “要不,咱們上書?”

  “沒用的,官家若能聽得進去,便不會是而今局面。”

  陳東面頰抽搐了幾下,終未開口勸說。

  也許,就連他自己,內心裡也是充滿了迷茫……

  “少陽,怎地來了卻不行菜?”

  正說話間,忽聞外面一陣腳步聲,緊跟著雅間房門打開,從外面走進一人。

  赫然正是當日與郭京,在酒肆裡談話的那李大郎。

  當他看到李逸風時,也是一怔,卻旋即露出燦爛笑容,緊走幾步,“卻不知李公子也在,月關來遲,實在是大罪,大罪……還請李公子寬恕。”

  這李大郎,名叫李觀魚,字月關。

  他身著一件藍色長衫,腰間繫著香囊,鬢角也插著一支牡丹,顯得格外俊俏。

  李逸風也不好太過冷淡,於是還禮道:“少陽拉自家來,卻是不請自來,大郎勿怪。”

  “哪裡哪裡,李公子能來,是月關的福氣。

  對了,梁溪先生可好?月關在燕州時,就聽說過梁溪先生大名,奈何沒有機會拜訪。他日若有空閑,還望公子引薦則個,也能讓自家聆聽教誨。 ”

  “大郎客氣!”

  李逸風不置可否,只笑了笑,便錯開了話題。

  陳東淡淡一笑,“主家未來,自家焉能專擅?”

  “誒,少陽說的好生分,自家雖只是外舍生,但也算是同窗,哪來的主客之分?

  我聽人說,這豐樂樓酒醋白腰子,還有那三鮮筍炒鵪子味道甚好,正好品嘗一二。再來些下酒的冷食……還有烙潤鳩子、石首魚、糊炒田雞……做個百味羹。再來三角皇都春……對了,俏枝兒何時開唱呢? ”

  “回官人的話,馬上就要開始了!”

  “那就這麼多,先上著,若不夠時再點。”

  李觀魚果然是個豪爽的人,騰騰騰就點了許多道菜,全都是豐樂樓有名的菜餚。

  那小二立刻又重復了一遍,旋即傳到廚房裡著案。

  “兩位兄長,不知小弟點的這幾樣,可合口味?”

  李逸風和陳東不由得相視一眼,暗自感到心驚。怪不得太學裡傳言這李觀魚家財不少,為人也非常豪爽。今日一看,果然這樣,出手真個闊綽。

  李觀魚點的這些菜,全都是白礬樓有名的菜餚,價格不菲。

  三角皇都春,更是極為昂貴。

  一角至少要一百五十文左右,這三角皇都春下來,單只是酒錢,就要五百文上下。一頓飯下來,怎麼著也要兩三貫,還真個是財大氣粗啊!

  “再去找些粉頭。

  定要那長的好看,善解人意,知趣兒的來……嗯,先叫十個過來,也好挑選。 ”

  白礬樓裡,扎有歡樓,裡面盡是等候召喚的歌伎舞姬。

  李逸風一怔,連忙阻止,“大郎,確使不得。”

  “誒,今日兩位兄長來,是給自家面子。

  而今美酒佳餚,尚有佳音可期,怎少得美人作伴?兩位兄長莫推辭,今天且聽小弟安排,如何? ”

  李逸風還要再開口,卻感覺著陳東在下面,輕輕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眉頭微微一蹙,但旋即道:“如此,恭敬不如從命。”

  無事獻殷勤,非奸及盜!

  少陽說的沒錯,這李觀魚果然有問題。就算再豪爽,也不至於如此熱忱。按道理說,大家是同窗,你請客吃酒,也屬正常。但再叫上粉頭,可就有些過了。只是李逸風和陳東有些不明白,李觀魚究竟所為何也?

  就在這時,樓下邦邦邦,三聲鑼響,俏枝兒即將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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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礬樓外,玉家鋪子攤上上。

  燕奴頗有些緊張,四處張望,尋找著玉尹的身影。

  “小乙哥怎地還不出現?”

  她輕聲問張二姐,可是張二姐,卻也是一臉的迷茫。今晚生意不錯,已賣出了不少的茶水。但燕奴也好,張二姐也罷,所為的卻不是賺錢。

  這白礬樓裡絲竹聲響起,想是那俏枝兒已經開始了。

  但玉尹仍舊蹤跡不見,讓燕奴不由得感到心焦。

  就在燕奴左顧右盼的時候,忽聽一陣奇異的鼓點聲,從馬行街盡頭傳來。

  一個身穿黑色短單衣,腰間扎著大帶,幫著羯鼓的男子,出現在人群中。他頭上插著一支桃花,在街市中歡快的跳動。一雙粗糙的大手,極有節奏的拍擊羯鼓,發出一連串極為新穎而又奇特的鼓點,引起了路人的關注。

  那人,並非玉尹。

  看年紀,可是不小了……

  不過步履卻非常矯健,身形也極為靈活。

  一邊擊打羯鼓,一邊在長街上跳動,竟使得不少人隨著他,一同行走。

  “咦,這不是朱紅嗎?”

  燕奴看到那老者,不由得一愣。

  她認得出,老者便是當日在大相國寺裡,贈玉尹嵇琴的那個老人。據說家住沃廟附近,名叫朱紅。老人的性格,頗有些詼諧,喜歡以'豬頭'自居。

  他擊打羯鼓,從玉家鋪子攤前行過,還朝著燕奴,微微一笑,點頭示意。

  怎麼回事?

  小乙哥沒有等到,卻等來了一個'豬頭'老人?

  燕奴忙繞過案子,目光順著老人移動的身形看去,見朱紅很快的來到了白礬樓邊上,猛然停下腳步。他身體在原地突然瘋狂的旋轉,雙手猶如雨點般擊打羯鼓鼓面,發出鏗鏘鼓點,引得許多人都停下來駐足觀看。

  “好!”

  有人忍不住鼓掌,大聲叫好。

  “老漢,使得好鼓……”

  “這是是什麼曲律,為何從未聽過?”

  “是啊……這老漢年紀不小,可是這鼓卻使得極好。

  聽他擊鼓,我這心情不知為何,也變得開始愉悅起來,竟想要隨之舞動。 ”

  “是嗎?我亦有同感!”

  眾人交頭接耳,討論著老人的羯鼓鼓點。

  “這鼓聲,我好像聽過。”

  “哦?”

  燕奴扭頭,朝張二姐看去。

  張二姐輕聲道:“前些日,奴常見小乙哥擺弄嵇琴之餘,在那羅漢樁上拍擊,發出的聲音,和這鼓聲很相似。奴不是說聲音,而是說那種,那種感覺……”

  燕奴明白了!

  張二姐所說的,恐怕是節奏!

  難道,朱紅的羯鼓,是小乙哥傳授?

  那他這段時間神出鬼沒,經常跑出家門,也就說的清楚了!原來是去找朱紅,討論羯鼓的事情。只是,如果這羯鼓真是小乙哥傳授,朱紅既然出現了,小乙哥也應該在附近才是。他不是那種在幕後指指點點的人,這種場合,他肯定會出現。不過,小乙哥現在都不見,又是為何?

  燕奴目光迷離,四處張望。

  她相信,玉尹一定就在附近,他讓朱紅先出來,也一定有他的原因。

  四周圍聚的人,越來越多。

  甚至許多在歡樓中,打扮的花枝招展,等待召喚的伎女,也紛紛走出。

  連帶著,白礬樓裡的客人,也忍不住好奇探頭出來,想要看一個究竟……此時,俏枝兒的開唱剛剛開始,過場還沒結束,高潮也沒有到來。

  對於那些等待俏枝兒登場的人而言,外面有熱鬧看,當然不會放過……

  鐺鐺鐺!

  咚咚咚……

  過場結束鑼聲結束,而朱紅的鼓聲,也戛然而止。

  那種感覺,就好像那男女之事,女人剛來了感覺,突然間男人萎了……

  吊在半空中的滋味,自然不太舒服。以至於許多人忍不住想要破口大罵,卻在這時,只見在一旁的房頂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手中持一隻嵇琴,弓子一顫,琴聲響起,卻正好接住了朱紅戛然而止的鼓聲!

  “是小乙哥?”

  燕奴看清楚房頂那人的模樣,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呼,連忙摀住了嘴巴。
作者: rickey1270    時間: 2012-7-6 01:24 AM

本帖最後由 rickey1270 於 2012-7-6 01:39 AM 編輯

第十九章序曲(上)

  手指靈動,拂動琴弦,產生歡快的節奏。

  伴隨著弓子一次出人意料的跳動,玉尹手指一個滑弦,陡然間令琴聲變得格外響亮。

  只見他騰空而起,在半空中一個側翻,身形穩穩落地。

  而在這側翻的同時,琴聲卻沒有停止,在所有人耳邊回蕩。剎那間,圍觀者中發出一連串的喝彩,和著琴聲,卻讓長街之上的氣氛,更加熱烈。

  “真是小乙哥?”

  張二姐忍不住一聲輕呼。

  燕奴露出燦爛的笑容,自言自語道:“奴就知道,小乙哥怎會錯過這熱鬧?”

  長街上,已讓出了一塊空地。

  玉尹手持嵇琴,歡快的奏響音律,看似隨意的,緩步而行……

  他的腳步很靈活,在圍觀者的眼中,就好像在跳舞一樣,頗能吸引眼球。

  腰間繫著一個木檔,嵇琴就架在上面,即便是鬆手,也不會脫落。如此一來,也就使得玉尹在使琴的同時,可以做出各種各樣吸引大家的動作。

  一時間,長街之上,琴聲飄飄,引得無數人,隨著那樂曲而行。

  從內心里而言,玉尹並不介意包裝。

  前世的經驗,讓他非常清楚包裝的重要性。

  之所以不肯向現實低頭,卻不是因為包裝。玉尹最討厭的,那種無休止、無節操,令人惡心的炒作方式。明明很雅的音樂,卻要弄幾個漂亮姑娘光著膀子露著大腿,恨不得赤身裸體般在舞臺上搔首弄姿……

  原本很優雅的事情,也因此變成庸俗而低級的東西。

  此次,他要打俏枝兒的臉。

  那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那些去給俏枝兒捧場的人,全都吸引出來……

  玉尹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決定,在長街上演奏。

  馬行街夜市,是開封府最熱鬧的夜市,路人眾多,不可以數計……

  而他所選擇的演奏曲目,也別出心裁。並非是傳統古樂中的曲目,而是選擇了法國音樂家比才在1874年為歌劇《卡門》所創作出來的序曲。

  也就是在後世極為著名的《卡門序曲》。

  卡門序曲,常被人稱之為'鬥牛士進行曲'。用強音奏出輝煌而極富生命力的進行曲式主體,能夠迅速讓人們產生濃厚的興趣。與傳統古樂不同,卡門序曲採用了變奏的模式,從開始的強音,道到最終的一個不協和尾音結束,整首曲子都能夠緊緊的抓住人們的心思和情緒……

  用嵇琴演奏卡門序曲,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過在後世,這種現象並不少見。外國人可以用小提琴來演奏民樂,那麼古典樂器,何嘗不能夠演奏西樂?玉尹也不是一個一味排斥西樂的人。事實上在他重生之前,對於西樂也頗有興趣,演奏卡門序曲,自然也就不在話下。

  今晚,將會是一個極為快樂的夜晚!

  玉尹為了這次演奏,準備了很長時間。

  首先,他更換了嵇琴琴弦,比普通的嵇琴琴弦,整整粗了一倍。

  這樣的結果,就是令琴聲更具穿透力,也更容易覆蓋整條長街……同時,他還找到了朱紅幫忙。朱紅不是藝人,但是卻極好音樂,能夠使用各種民間樂器,例如嵇琴,例如羯鼓,甚至包括琵琶和竹笛,也極為擅長。

  玉尹找上門,把想法告訴朱紅。

  而朱紅很快就應承下來。

  本就是個愛湊熱鬧的人。否則大相國寺萬姓交易會,他本不是落魄藝人,只是喜歡熱鬧的氣氛。兩人一拍即合,玉尹隨後便設計出了方案。

  朱紅開場,以鬥牛舞的鼓點來熱身……

  到差不多結束的時候,再由玉尹亮相,可以在最大程度上,吸引大家的目光。

  事實上,這個方式的確成功了!

  “小乙,好彩!”

  “小乙哥……”

  “小乙,使得漂亮。”

  人群中傳來各種各樣的叫喊聲,頓時令現場變得有些混亂起來。

  不過,玉尹恍若未覺,依舊用二胡奏出歡快的曲調。連續幾次變調,令現場的氣氛,也達到了高潮。叫好聲一浪高過一浪,可謂此起彼伏。

  “外面怎地這麼嘈亂。”

  白礬樓上,陳東放開懷中的粉頭,起身來到了窗子邊上。

  李逸風顯然不太能適應這樣的環境,也連忙起身跟上去。人常說,宋朝是一個風雅的時代。但凡才子,必然風流。特別是在這青樓瓦舍之中,逢場作戲也是極為正常的事情。偏偏李逸風家教很嚴,若只是吃酒玩樂還好,但如果加上了粉頭歌伎,就顯得有些拘束,遠不如陳東放得開。

  李觀魚摟著一個歌伎,看似調笑,實則默默觀察李逸風兩人的表現。

  內心更做出了判斷!

  樓下,伴隨著管弦絲竹聲響起,俏枝兒在千呼萬喚之下,終於登場……

  然而樓外的喧囂,卻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俏枝兒也感覺有些怪異,因為當她登場時,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熱烈的反響。

  “那不是玉小乙嗎?”

  陳東突然指著人群中,正歡快演奏的玉尹,詫異詢問。

  “玉小乙是哪個?”

  李逸風顯然已經忘記了玉尹這個人,聽到陳東的話,他好奇的詢問道。

  “大郎莫非忘了,當日在五丈河上,言範大夫家娘子撫琴指法有誤那人?”

  “啊……你是說那個與人撲輸了,還欠了三百貫的漢子嗎?”

  “正是!”

  陳東笑道:“我還為他在開封府做了保,也不知他而今情況如何。不想這漢子竟真使得好琴,大郎若是有興趣,咱們樓下一觀,你以為如何?”

  李逸風不喜歡玉尹,但同樣也不習慣這樓中氣氛。

  當下點頭道:“就依少陽所說。”

  兩人說罷,轉身就與李觀魚告辭。

  李觀魚愕然道:“兩位哥哥何故要走?可是小弟招待不周?惱了哥哥?”

  陳東連連擺手,“非也非也,只是見故舊於外,故而要前去寒暄……李官人招待甚好,只是碰巧……改日,不如改日,由大郎做東,倒是還請官人莫推辭才是。”

  說罷,陳東拉著李逸風,就匆匆走了。

  李觀魚一臉陰霾,走到窗戶旁邊,向外張望。

  “那人是誰?”

  一旁的粉頭笑嘻嘻道:“不就是頭前玉家鋪子的玉小乙?

  早就聽人說,他使得好琴,一直未見過。不想今日,他竟在樓下獻技。 ”

  他就是玉小乙?

  李觀魚的眼中,閃過一抹冷意。

  不過旋即,他便露出燦爛笑容,“果然使得好琴,不如一同過去觀瞧?”

  粉頭們頓時喝彩,引得好一陣子的鶯鶯燕燕……

  +++++++++++++++++++++++++++++++++++++++++++

  馮超手裡的弓子微微一顫,出現了一個極不起眼的雜音。

  好在他經驗豐富,立刻就覺察到了不妙,忙穩住心神,將曲調拉回來。

  可即便是這麼一個小小的雜音,也無法逃過俏枝兒的耳朵。

  她身形曼妙舞動,伴隨著歌聲輕輕旋身,目光向馮超看去,帶著一絲疑問。

  對於馮超,俏枝兒很敬重。

  徐衍的親傳弟子,號稱市井之中第一勤,絕對是開封府使嵇琴的一個行家。當初俏枝兒請馮超出身,也是費了不小的心思。自馮超成為他樂師以來,也的確是給俏枝兒,帶來了巨大的收益,這名聲越來越響。

  俏枝兒不似李師師、封宜奴那樣的小唱名家,講求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她是雜劇出身,論層次比李師師要低一籌。這也是俏枝兒奪上廳行首,最大的一個障礙。但是隨馮超的到來,或多或少掩蓋了這一缺陷。

  所以,俏枝兒對馮超,非常尊敬……

  似水秋波,似乎是在詢問:“出了什麼事?”

  馮超向她微微一笑,示意無妨。不過在俏枝兒轉身的一剎那,馮超突然扭頭,看了一眼一旁的奴哥。努了努嘴,那意思是說,看看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雖然馮超處於臺上,距離樓外長街甚遠。

  可玉尹那經過改造之後的嵇琴,具有極強的穿透力,竟然影響到了他的節奏。

  卡門序曲,和俏枝兒的小唱,南轅北轍,有著巨大的區別。

  馮超身為名家,當然能覺察到玉尹琴聲中所具有的魔力,更容易感染他人。剛才的失誤,也正是不小心,受到玉尹琴聲感染,才造成的結果。

  奴哥有些不太明白,看著馮超。

  馮超心頭一怒,再次努嘴,向奴哥示意。

  奴哥這才反應過來,忙轉身匆匆離去。她也覺察到了外面的喧囂,只不過沒有往心裡去。可是隨著不斷有客人向樓外行去,奴哥也不禁好奇。

  “怎麼回事?”

  奴哥攔住了朱成。

  “好像小乙在外面使琴,所以大家都去觀看。”

  “小乙?”

  奴哥眉頭一蹙,沉聲問道:“可是那街頭的玉小乙?”

  “正是!”

  奴哥二話不說,扭頭就走。

  朱成看著她的背影,不由得心裡冷笑一聲:看你狂,能狂到幾時……
作者: w0010854    時間: 2012-7-8 11:41 AM

第十九章 序曲(下)

  而這時候,玉尹的卡門序曲,已經變奏到了F大調上。

  樂曲越發明快,令人心情萬分的激動。

  他猛然轉身,手中弓子在琴弦上連續做出了六個跳弓的動作,猶如行云流水,瀟灑至極。同時手上更連續做出滑弦的動作,一連串的技巧,只看得圍觀者一個個眼花繚亂,忍不住連聲叫好,拼命的鼓掌助威。

  燕奴,更是激動無比。

  “二姐,小乙哥使得如何?”

  張二姐笑道:“小乙哥的琴,自然使得無雙。”

  “嗯,奴也如此覺得。”

  燕奴臉上的笑容,格外燦爛,更夾雜著一絲絲自豪之色。

  就在這時,忽聽一陣喧鬧聲傳來,從白礬樓里用處了十幾個身穿黑色短單衣,如同兇神惡煞般的漢子。似白礬樓這樣的地方,少不得會有人鬧事。故而蓄養打手,也極為正常。這些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善類,沖到了大街上以后,二話不說,就氣勢洶洶的朝著玉尹走了過去……

  人群中,李逸風眉頭一蹙。

  “這是作甚?”

  陳東則冷冷一笑,“無非是擔心小乙,掃了他們面子。”

  嵇琴,以一個極不協調的音符,戛然而止。

  卡門序曲到此,演奏完畢,玉尹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

  只是,為何沒有掌聲?

  他抬起頭來,就見一個大漢走過來,兇神惡煞般的吼道:“我道那個這般膽大,原來是玉小乙。你吃了熊心豹膽,敢在這豐樂樓下鬧事嗎?”

  出招了嗎?

  玉尹心里不禁冷笑。

  不等他回答,卻聽人群中有人說道:“莫非這條馬行街,是你豐樂樓的私有財產嗎?東心三哥,你好大的威風……是不是以后,我們連在馬行街走動都不成了?”

  人群一分,就見燕奴快步走來。

  大漢復姓東心,單名一個雷字,也曾是馬行街上有名的潑皮。

  不過早些年,便投到了白礬樓里,當上了打手頭子,所以這些年也很少出來惹是生非。燕奴認得東心雷,但是卻絲毫不懼。她走到了玉尹身邊,凝視東心雷大聲發問。

  東心雷臉色一變,“周娘子,好膽氣啊!

  我告訴你,你們在哪兒使琴,和我都沒有關系。但就是不能在這里使琴。看在周教頭的面子上,我不為難你們,趕快離開這里,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玉尹一笑,“我若不走,你奈我何?”

  “小乙,咱們抬頭不見低頭見,以往大家也算舊識。

  除去今日,你愛怎樣就怎樣。但只今日,你不能在此鬧事,否則我認得你,可這拳頭卻認不得。”

  “鬧事?”

  玉尹抬手攔住了燕奴,腳下一個滑步,手中的弓子在琴弦上那麼一拉。

  一個渾厚洪亮的音符,回蕩在空中。

  “自家使琴,與你何干?

  三哥,別說我不給你面子,連官家都能開金明池,與百姓同樂,莫非你豐樂樓下,比金明池、瓊林苑還來頭大嗎?我今朝在這里,自使自家的琴,與你豐樂樓何干?三哥,面子不是別人給的,是自己掙得……

  強出頭的椽子,總容易爛掉,你還是想清楚了再說。”

  大家都是混江湖的,玉尹並不怕對方。

  東心雷臉色一變,目光冷厲,“小乙,這可是你自找的!”

  燕奴心里一緊,本能的握緊了拳頭。

  就在這時,只聽人群中有人說道:“三哥好大威風,小乙在這里使琴,我底愛聽。我張三麻子倒要看看,三哥有多大威風,竟如此的神氣。”

  說話間,人群中走出一行人,大約有二十多個。

  為首的正是那販豬的張三麻子,身邊還跟著幾十個腳夫,一個個殺氣騰騰。

  張三麻子這一出來,讓東心雷臉色大變。

  他的確曾是馬行街的一霸,靠著白礬樓,手下也養著十幾個閑漢打手。

  可張三麻子卻不一樣。

  他是這開封城里的一霸!

  別的不說,為他趕豬的腳夫,就有百余人,更不要說靠著張三麻子吃飯的閑漢,不計其數。這廝絕對是市井中一霸,只不過很少再外顯露。

  “張三哥……”

  “誒,我當不得三哥兩個字。

  東心雷,我今天來,就是聽小乙使琴,不為別的。這大街,不是你豐樂樓的產業。你在豐樂樓里怎樣,我管不到,可是小乙在這大街上使琴,卻沒有礙到你豐樂樓半點事情。你要講理,我和你講理;你若不講理,我也就不和你講理。話就說到這里,你三哥是否還要驅趕小乙?”

  東心雷臉色陰沉,扭頭向玉尹看去。

  卻見玉尹臉上,依舊帶著幾分和煦笑容……只是那笑容,怎麼看怎麼讓東心雷難受。

  這家伙,就是來鬧事!

  可玉尹占著理,如果他是在豐樂樓鬧事,東心雷自然可以出面。但現在……

  更不要說,這鳥廝還請了張三麻子出面。

  東心雷自認,他奈何不得張三麻子,只能咬了咬牙,一拱手,“小乙,都是誤會,你莫往心里去……你要使琴,只管使來,自家這里賠罪了!”

  “剛才,得罪了三哥,還請海涵。”

  “不敢,不敢……”

  東心雷帶著人,灰溜溜的走了。

  四周頓時響起一陣歡呼聲。

  “小乙怎地和豐樂樓生了齷齪?”

  陳東這時候,也看出了端倪。玉尹絕對是故意的……甚至還請了人來護場子。

  他扭頭,疑惑問道。

  李逸風則露出幾分好奇之色,搖頭回道:“我怎知道這其中的事情?不過,這玉尹確是個有趣的,居然跑來和豐樂樓打擂臺,確是有趣的很呢。

  對了,他剛才使的曲子,叫什麼?”

  “這個……”陳東揉著面頰,一臉尷尬之色,“自家還是第一次聽到。

  不過,甚是有趣!

  我就說,這玉小乙不是等閑的屠子,你卻不信。怎樣,只這一手好琴,就不是普通人能夠做到。”

  李逸風心里面,也頗為贊同。

  只不過臉上還是露出不屑之色,仿佛自言自語說道:“使得再好,也終究是市井之物,登不得大雅之堂……對了,你說他接下來,會使什麼曲子?

  我記得前些時候大相國寺,曾有人以嵇琴,一手壓制的封宜奴顏面無存……那廝叫甚來著?前幾日我還聽人提起此事……對了,玉尹,莫非就是他?”

  陳東這些日子,在準備功課,所以並沒有留意外面的事情。

  聽李逸風這麼一說,他也不禁露出了好奇之色,“未曾想,小乙竟有如此本事!”

  豐樂樓里,俏枝兒的歌喉動人!

  豐樂樓外,玉尹平心靜氣。

  他看了一眼燕奴,突然用手指撥動琴弦,奏出了一連串歡快的音符……

  “燕奴,我們跳舞吧!”

  說話間,弓子一動,嵇琴再次發出了歡快的聲音。
作者: w0010854    時間: 2012-7-8 11:42 AM

第二十章 誰是第一人(上)

  撲面而來的壓力,讓俏枝兒再也無法平靜。

  雖然渾若無事,猶自用動人的歌喉小唱,但是心里面卻已經翻江倒海起來。

  樓外的歡笑聲,喝彩聲,讓她心煩意亂,以至于一連發出兩個走腔……

  好在,俏枝兒功底深厚,倒也沒有讓人感覺出來。

  可她自己清楚,今晚的開唱,恐怕是要演砸了!君不見,連那一直都在為她捧場的高家小衙內,也從消失不見。就在剛才,那位衙內還在為她歡呼叫好,但一眨眼,就不見了人影。這說明什麼?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精彩到連她最忠實的擁躉,也產生了好奇,跑去觀望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可不管怎樣,俏枝兒必須要表演完,才能夠下去詢問。

  目光朝馮超看去,帶著無盡的期盼。她俏枝兒想要從馮超那邊得到一絲提示,不過看得出,馮超也是不知所措,甚至連續奏出兩個破音,他本人卻毫無所覺。

  心,亂了!

  不止是俏枝兒和馮超,幾乎整個班底,都有些亂了……

  馮超臉色很難看!

  這一場莫名其妙的混亂,攪亂了他的心神。

  自出師以來,馮超春風得意。特別是在徐衍過世以后,更隱隱有嵇琴第一人的跡象。這也讓馮超志得意滿,有些驕傲不可一世。俏枝兒三顧茅廬,花費重金將他請來,更使得馮超的風頭,隱隱壓過當年徐衍。

  可以說,他從未遇到過這樣的狀況。

  那不知名的對手,令他失去了往日的冷靜。之前,他發出一個破音,但並未在意。特別是看到東心雷帶著人出去,心思也也就隨之平定。

  卻不想,東心雷撞得個頭破血流。

  非但沒有將外面的對手趕走,更助長了對方的氣勢。第二首樂曲,依舊令人感到新奇。而且乍聽起來,似乎沒有任何技巧,音調始終如一。

  偏偏就是這古怪的樂律,竟使得樓外完全瘋狂起來。

  那不時傳來的叫好聲,喝彩聲,都讓馮超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壓力……

  是誰?

  是誰在鬧場?

  難道說,是針對我的嗎?

  馮超的心,已經完全亂了,更使得樂班的調子,也開始出現了混亂。

  節奏,節奏完全控制不住!

  俏枝兒在臺上,越來越感到從樓外,撲面而來的寒意。

  難道說,自己辛苦四年,就要毀于今日嗎?

  +++++++++++++++++++++++++++++++++++++

  李觀魚立足窗邊,靜靜地看著樓下的騷動與喧嘩。

  歌姬們已經走了,趕去樓下,看熱鬧去了……長街上,玉尹手執嵇琴,奏出歡快的樂曲。這是波蘭籍作曲家莫什科夫斯基在1873年所創作的《西班牙舞曲》中的第二首樂曲,以歌謠風和舞蹈風的節奏組合創作而成,旋律部分極為突出,最能調動人們的情緒。這原本是鋼琴曲,但是后來,演變成為吉他曲。后世也曾有人有二胡演奏出來,特點鮮明。

  玉尹的印象非常深刻,對這首曲子,也非常喜愛。

  他游走在人群中,奏響樂曲,身隨曲動,跳著歡快的舞蹈。而在他身邊,燕奴圍著她,雙手虛合胸前,跳著胡旋舞,裙袂飄揚,姿態絕美。

  那俏麗的面容,紅撲撲,透著快樂的氣息。

  額頭上滲出細碎的汗珠,在火光下,晶瑩閃動……

  朱紅,也加入其中。

  他取出了兩串小鈴鐺,系在手腕上。鼓槌敲擊羯鼓,伴隨著琴聲,走出歡快節奏。同時隨著他身形轉動,手腕上的鈴鐺也發出愉悅的歌聲。

  琴聲,鼓聲,已經那清脆的鈴聲,合在一起,徹底引爆了馬行街的氣氛。

  路人駐足,隨著琴聲而動。

  哪怕是心情抑郁,在這片歡樂的海洋中,那點抑郁也不禁隨之煙消云散。

  李逸風突然跳出來,一邊暢快大笑,一邊旋舞。

  而陳東則顯得相對沉靜一些,拍著手,驀地抬頭向白礬樓上看去。和李觀魚的目光,在不經意間相觸。李觀魚微微一笑,旋即沒入窗后。而陳東卻不禁微微一蹙眉頭,心里更增添了幾分凝重和懷疑。

  “這廝,使得好琴!”

  一個衣著華美的青年,站在白礬樓外,連聲稱贊,“可知這廝何人?”

  “哦,是街頭上玉家鋪子的玉小乙。”

  “玉小乙?”

  “他本名叫玉尹,他爹據說曾經是一等內等子,不過十年前與遼人相撲,中了暗算而死。這廝也使得一手好撲,卻不想,竟還使得這好琴。

  衙內若有興趣,來日不妨請他專門使琴。”

  青年,名叫高堯卿。

  也就是殿前都太尉,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太保,奉國軍節度使,簡國公高俅的幼子。不過,他可不是《水滸傳》里的高衙內,而是太學上舍生。

  為人有些紈绔,喜奢華,好女色。

  但總體而言,為人還算不壞,沒有欺男霸女,性子也能算得上是豪爽。

  高堯卿有兩個哥哥。

  大哥高堯康,是桂州觀察使,二哥高堯輔,為安國軍承宣使。高堯卿在宣和四年時,因高俅受開府儀同三司,也得了一個岳陽軍承宣使的職務,但並未赴任,依舊在太學求學。等待來年登第,便可正式上任。

  “衙內可是對此人有興趣?改日把他招進府中便是。”

  哪知高堯卿卻搖搖頭,輕聲道:“爾等休要亂來,此人說不得與我阿爹有些交集,待我回去問過阿爹之后,再做打算……對了,他這曲兒叫甚名字,為何自家從未聽過?確是一首好曲兒,怎使得如此精妙。”

  身邊隨從,一個個瞠目結舌。

  玉尹的心情很愉悅!

  圍觀者越多,就說明他越成功。

  當長街隨著他的舞曲一起舞動起來的時候,玉尹臉上的笑容,也就更加燦爛。

  伴隨一個極為巧妙的變奏,他停下了腳步。

  將弓子收起,站在闌珊燈火之中,舉目朝著白礬樓看去。

  里面的琴聲顯得有些雜亂,在普通人聽來,可能不覺察什麼,但是在玉尹聽來,明顯出現了錯誤。

  “老爹,多謝了!”

  他拱手,朝朱紅一揖。

  這老爹是一種對老人的尊稱,與‘老漢’的意思恰恰相反。

  朱紅也停下了腳步,氣喘吁吁從手腕上解下了鈴鐺,朝著玉尹連連擺手。

  “痛快,痛快……老漢已有多年未曾如此痛快,還要感激哥兒,給老漢今日這個機會。哥兒的技藝,已經出神入化,當算的是第一人了!”

  第一人?

  玉尹愣了一下。

  他沒想到,朱紅竟然如此稱呼他,不免有些受寵若驚。

  “第一人,愧不敢當。”

  玉尹連連擺手,客套了幾句,又向張三麻子等人拱手道謝。

  他早就想到,如果在白礬樓外演出,弄不好會驚動白礬樓的人出面驅趕。

  于是,玉尹找到了張三麻子。

  卻不想這三麻子也是個爽快人,聞聽玉尹的目的之后,二話不說,便應承下來。

  打俏枝兒的臉?

  這可是不是一樁小事!

  開封府里,想要打俏枝兒臉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但似玉尹這般擺明車馬打臉,卻還是第一遭。能找張三麻子,也是他三麻子的臉面。再說了,也算不得什麼難事。白礬樓勢大不假,可這是開封府,卻也要守著規矩。

  他才不怕白礬樓的人,更不要說那東心雷出面。

  玉尹連奏兩曲,也有些乏了。

  他與眾人道謝之后,邁步朝白礬樓走去。

  “小乙這是做甚?”

  李逸風不由得一愣,有些好奇的詢問身邊陳東。

  而陳東則也是一臉迷茫,輕輕搖頭,“我怎知道……大郎,你怎地也叫他小乙了?呵呵,我可是記得,你之前提起小乙,總以屠子而代之。”

  李逸風臉一紅,整理了一下衣冠。

  “他技藝非凡,當不是等閑的屠子。

  稱他小乙,也沒什麼了不得。莫忘了,當日作保,可也有我一份子呢。”

  李逸風死鴨子嘴硬,惹得陳東哈哈大笑。
作者: w0010854    時間: 2012-7-8 11:43 AM

第二十章 誰是第一人(下)

  而這時,玉尹已經來到了白礬樓前,人群讓開一條縫隙,正可以看到,那高臺之上,俏枝兒輕歌曼舞。

  “今日得與上行首同場較藝,實玉尹之幸。

  但望得,未擾了上行首雅興才好……只想與上行首知,玉尹走玉尹的獨木橋,上行首走上行首的陽關道。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何故苦苦相逼?”

  話音未落,頓時引起一陣嘩然。

  如果說,此前玉尹在長街奏樂,很多人以為是他的愛好所致。那麼在這一刻,就全都明白了!玉尹之所以要在今日,奏樂馬行街,是針對俏枝兒來。這兩人,一個琴技高超,一個卻是艷名遠播,卻不知又有什麼故事?

  玉尹,是馬行街街頭的肉販子。

  俏枝兒,卻在白礬樓獻藝……

  這年頭才子佳人,風流艷事最能引發人們的好奇心。一時間,白礬樓外亂成了一鍋粥,人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一雙雙目光,好奇的打量玉尹。

  小乙玉樹臨風,雖是個肉販子,但也算的上是一表人才,是肉販子里的白馬王子。

  那俏枝兒,卻是一位佳人。

  才貌歌藝雙全,兩人之間,莫非有些什麼故事?

  白礬樓里,歌聲戛然而止。

  俏枝兒有些呆滯的立于臺上,腦袋里一片空白……究竟是怎麼回事?這玉尹又是哪個?因何故如此羞辱奴家?奴,又是在何事得罪了他呢?

  她對玉尹,並沒有多少印象。

  哪怕當初玉尹引爆大相國寺,她也只是出于好奇,才想要招攬。

  事情過后,她就把玉尹拋在了腦后。畢竟在俏枝兒而言,爭奪上廳行首之位,才最是重要。沒辦法,今年的競爭實在是太激烈了,激烈到讓她根本無暇顧及其他。所以當她聽到玉尹那一番話的時候,竟不知所措。

  實在想不起來,如何得罪了玉尹!

  難道說,這玉尹是別人派來,專門與奴搗亂不成?

  心里面委屈,俏枝兒眼眶中淚水打轉,卻又不好在臺上表露,扭頭就走。

  這一下,也使得場面,更加混亂!

  +++++++++++++++++++++++++++++++++++++++++++

  “燕奴,我們回家了!”

  玉尹說完,只覺心情頓時開朗許多。

  這些時日以來,積郁在他心中的事情太多,以至于有些難過。今日使琴使得痛快,出氣也出的爽利。于是乎,心情也隨之大好,下意識伸出手,想要為燕奴擦去額頭上的汗水。當手指碰觸那嬌嫩肌膚的剎那,燕奴的臉,騰地更紅了。她身子輕輕一顫,忙向后一縮,躲過了玉尹的手。

  “小乙哥,且回家吧。”

  唉!

  玉尹心里,輕嘆一聲。

  燕奴對我還是有些抵觸……也許這樣最好!將來我若一無所有時,也能走的爽快些。

  他強自一笑,“嗯,我們回家。”

  拿著嵇琴,兩人朝外走去。

  人們自動讓出了一條縫,不時從人群中傳來一聲聲稱贊。

  “小乙,使得好!”

  “小乙哥,下次再使琴時,定要喚上自家……”

  “燕奴,剛才你跳的可真好!”

  “小乙,再使一曲吧。”

  玉尹一邊拱手道謝,一邊和燕奴往外走。兩人走出人群,朝著家的方向行去。

  只是在他二人身后,卻是竊竊私語。

  “上行首如何與小乙結怨?”

  “我聽人說,似是上行首追求小乙不成,惱羞成怒……所以小乙才欠下三百貫,據說就是上行首設下的圈套。”

  “這女子,怎地如此狠毒?”

  “……”

  “你休胡言亂語,俏枝兒怎可能與郭三黑子那等鳥廝有關聯?我倒是聽說,那俏枝兒很久以前便喜歡小乙哥,苦苦糾纏,令得周娘子心中不滿。

  你也知道周娘子那脾氣,至今不肯和小乙圓房,恐怕就是因為這俏枝兒作祟。”

  “不會吧,俏枝兒堂堂上行首,居然做得這等事?”

  “這有什麼不可能……姐兒愛俏,小乙偏有生的好,出這等事也是常理。”

  “有道理,有道理!”

  人群中,各種議論紛紛。

  高堯卿的臉色,卻顯得有些難看,半晌后回頭看了一眼白礬樓里空蕩蕩的舞臺,突然一頓足,轉身就走。

  他追俏枝兒,也非一兩天的事情。

  這俏枝兒對他,一直是若即若離,令他心癢難耐。哪知道,居然有這等事?說俏枝兒和那郭京什麼的聯手坑玉尹,高堯卿倒不太相信。從眾人的議論中可以聽出,那郭京不過是開封府一個閑漢,是個上不得臺面的人。

  以俏枝兒這樣的地位,根本無需和郭京聯手。

  那白礬樓里的東心雷就是個閑漢出身,若真要陷害,也是找東心雷,而非是郭京。

  那麼,第二種猜測,最靠譜!

  老子如此追你,你卻與我耍臉子,反過來倒貼小白臉?

  這讓高堯卿如何能接受,同時心里對玉尹的好感,一下子也減少許多,甚至隱隱有些敵視。

  只是到了高堯卿這個層次,玉尹相差太大。

  高堯卿本身也算個低調的人,並不想追究下去……了不起,自家不捧你的場就是。這開封府又不是你一個上行首,大可以去捧徐婆惜她們。

  高堯卿氣沖沖的走了!

  陳東和李逸風也覺得無趣,悄然從人群中走出來。

  一陣狂舞,緩解了心中的抑郁。但狂舞之后,又有一種莫名的空虛感。

  李逸風抬起頭,仰望夜空。

  但見天邊,飄來了幾朵烏云,掩住了天邊明月……

  一場夜雨即將到來!

  “少陽,我回去了。”

  “啊?”

  “要下雨了,你也早些回吧……對了,那李觀魚的事情,你莫插手,我自會尋人打探他的底細。此人的確是有些古怪,你最好少與他交道。”

  陳東點點頭表示明白!

  “對了,我明日打算尋小乙去耍,你可要去?”

  李逸風想了想,展顏一笑,“那玉小乙也算個妙人,可以與他走動一番。你明日尋他時,叫自家一聲……若有的空暇,我自與你前去拜訪。”

  兩人拱手告辭,各自朝著住處走去。

  但馬行街上,卻依舊是喧囂無比,今夜發生的一切,足以讓人們談論好幾日。

  那玉尹,究竟和俏枝兒之間,有什麼故事呢?

  真真個讓人,好奇啊!

  +++++++++++++++++++++++++++++++++++++++++++++++++

  “真個該死,怎就聽了她的勸?”

  白礬樓里一個雅間,一身素縞的馬娘子,正咬牙切齒。

  在她跟前,卻是個中年人躺在地上,頭破血流,被人打得面目全非……

  幾個黑衣打手站在一旁,靜靜的一言不發。

  馬娘子突然一轉身,盯著那中年人,惡狠狠罵道:“卻要你記住,白礬樓姓馬,不是那賤婢可以做主的地方。和玉家鋪子的生意,是老爺生前安排下來,你算什麼東西,居然聽一賤婢挑撥,擅自解除了生意?”

  “姑娘,小人該死,小人該死……請姑娘饒命則個。”

  “好啊……那你明天給我把生意重新拉回來!若拉的回來,就饒你這次。若拉不回來,可別怪我不見情面。到時候你自己收拾東西,滾出開封府。”

  “是,小人定會把此事解決。”

  “滾!”

  馬娘子絲毫沒有她外表的柔弱,把那中年人趕走之后,慢慢坐下來,輕輕拍打額頭。

  “姑娘,玉小乙這般,分明是不給姑娘面子。

  要不然,小人找機會做了那小子,絕不會走漏半點風聲,姑娘以為如何?”

  東心雷湊上前去,露出阿諛笑容。

  馬娘子睜開了眼睛,看了他一眼,突然抬手就是一巴掌。

  “該怎麼做,還輪不到你這潑皮教我……帶著你的人,給我放老實一點。

  你若是敢動他一根毫毛,老娘就廢了你的爪子。”

  看得出,這馬娘子也是個潑辣的女人。

  東心雷一縮脖子,竟不敢再開口。

  “備車,去趙相府!”

  這一夜,注定得將會有許多人,徹夜難眠……
作者: w0010854    時間: 2012-7-8 11:44 AM

第二一章 燕歸來(上)

   惱人的春雨,淅淅瀝瀝,灑落人間。

  開封府,復又陷入一派寂靜中。那雨絲,恍若水霧縹緲,浮游空中,恰似夢境。

  又是一夜的喧囂過去,人們都累了!

  俏枝兒靠在窗上,看著窗外雨打桃花紛落。院中桃杏凋零,但枝頭卻結出了青澀果實。在春雨無聲洗刷下,在雨中輕輕震顫。突然,一個桃子從枝頭脫落,摔在了地上,發出‘啪’的一聲響,碎成了一地……

  這桃子,就如同自己!

  俏枝兒幽幽一聲嘆息,緩緩回過身來。

  屋中,那奴哥正跪在地上,兩頰紅腫,嘴角還掛著血絲。

  而馮超則坐在一旁,陰沉著臉,一言不發。

  “超哥兒,奴而今當如何是好?”

  籌謀已久的春季獻禮,一下子被破壞殆盡。

  別小看這一次失敗,所帶來的后續影響,必然巨大。

  俏枝兒如果還要繼續爭奪上廳行首的位子,那麼玉尹就是擺在她面前,一道必須要邁過去的坎兒。否則莫說是上廳行首,就是她這白礬樓里上行首的位子,都將搖搖欲墜,甚至有很可能被其他人,取而代之。

  宋以來,各行業迅速發展,使得這競爭也格外激烈。

  勾欄瓦舍,同樣殘酷,就猶如后世的娛樂圈一樣,充斥著各種勾心斗角。

  俏枝兒看似風光,實則也如履薄冰。

  她有先天缺陷,沒有李師師封宜奴那等才華,很難吸引到那些真正的雅士名流。所以,俏枝兒對每次獻唱都會非常重視,以免出現差池,與人把柄。只是這一次,她萬萬想不到一個肉販子,卻使得她顏面無存。

  到此時,俏枝兒唯一能夠依靠的,便是馮超。

  內心的迷茫和惶恐,自不必贅言,她很想聽一聽,馮超有什麼主意……

  馮超捧起茶盞,抿了一口茶水。

  沉思良久,他低沉著聲音道:“而今姑娘有兩個法子。

  扳回一局,找玉哥兒再比試一回。他這次勝在取巧,又出其不意,所以姑娘才失了分寸。如果能勝過他,也算一個路子。只不過我覺得,玉哥兒剛才已經說的清楚,日后井水不犯河水,恐怕他未必肯點頭答應。

  再說了,他不是勾欄里討生活的人,許多勾欄里的手段,也就無法使用……想用強,未必成功。而且,此人的琴技,的確是高妙過人,所奏曲樂,也非常新奇,未必能討得便宜。更何況姑娘你而今的身份擺在那里,勝了未必會有人稱贊,說不得還落得個欺凌鄉鄰的名號;若是輸了,姑娘你就只能交出上行首之位,日后再想立足開封府,卻難了。”

  各行當里,有各行當的規矩,誰也不能破壞。

  后世曾有人說,中國的歷史分為三個階段。從上古開始,人們講求道德,至秦而終;有漢以來,講求謀略智慧,至五代而終;有宋以來,道德已經泯滅,而智謀亦已窮盡。于是人們開始訴求以律法為準繩……

  是否準確?

  各有各的評價。

  但不可否認,有宋以來,各行當相對規范了很多,更出現了許多規矩。

  勾欄瓦舍之中,自有勾欄瓦舍的規矩。

  藝妓樂師,還有那江湖雜耍,在規則以內可以各憑手段。但若是對付外人,就有些不符合規矩。就比如說,如果玉尹是勾欄中人,俏枝兒為打壓他,可以通過自己的關系對玉尹進行封殺;而玉尹隨后的報復,就超脫出了規則,整個勾欄行當,都可以對玉尹進行各種各樣的報復。

  可問題在于,玉尹不是這行當里的人!

  那些手段,自然也就無法使用……再者說,俏枝兒有俏枝兒的江湖地位。正如馮超所言,她可以找玉尹挑戰,但玉尹完全可以置之不理。而且,如果勝了,俏枝兒勝之不武;敗了,那可就再難立足于開封府。

  這樣一個后果,俏枝兒也必須要考慮清楚。

  馮超也認為,玉尹的技巧,的確高明,想要取勝,並不是一件容易事。

  “那拉攏他如何?”

  馮超搔搔頭,搖頭苦笑道:“這難度,恐怕也不小。”

  “此話怎講?”

  “如果今晚這事沒有發生,一切都還好說。

  我聽說,那玉尹欠了人不少債,姑娘出面給予些幫助,也未嘗不能討一個善緣。可現在,姑娘招攬不成,還斷了他的財路!斷人財路,那可是大忌……更何況,這里面還牽扯到了一個郭京。自家可是知道,那郭京非善類,設計陷害了玉哥兒。知道的人,能了解姑娘這麼做,是被他薄了臉面;可不知道的人,定會以為,姑娘和那郭三黑子聯手迫害……

  現在再想拉攏,恐怕也沒那麼容易。”

  一旁奴哥突然開口道:“區區一個肉販,何至于這麼費心。

  只要姑娘肯略施手段,難道還怕那玉小乙不低頭嗎?只是要姑娘,親自出面才好……”

  不等她說完,馮超反手一巴掌,便抽在了奴哥臉上。

  啪!

  這耳光打得好生響亮,奴哥本已紅腫的臉頰,被馮超這一巴掌打得,皮開肉綻,滿臉是血。

  “賤婢好膽!

  若非你挑撥生事,怎會有今日麻煩?而今又要你家姑娘拋頭露面,你把你家姑娘當成什麼人?她是這白礬樓的上行首,不是殺豬巷里賣俏的姐兒。”

  奴哥的意思,是要俏枝兒出賣風騷!

  別看俏枝兒是個歌伎,但卻是守身如玉。

  舞臺上,她可以煙視媚行,搔首弄姿,風情無限。

  但骨子里卻守著規矩,並不是那種靠出賣色相而上位的人……換句話說,她屬于那種賣藝不賣身的。而殺豬巷里,妓館林立,多是那賣身不賣藝的姐兒。奴哥也是被寵的狠了,被俏枝兒教訓一頓,卻仍不自知。

  俏枝兒面罩寒霜,只看了奴哥一眼。

  雖然什麼話都沒有說,可是奴哥卻有一種似赤身裸體,身處冰天雪地的感覺。自家姑娘是個什麼性子?奴哥也並非不清楚。別看俏枝兒長的柔弱,確是個有手段的女人。否則,又如何能籠絡得住馮超這尊大神?

  嘴巴張了張,想要開口解釋,卻被俏枝兒冷冷一眼,生生逼了回去。

  “這也不成,那也不成,奴當如何是好?”

  俏枝兒沒有再理睬奴哥,而是看著馮超,一雙明眸中,透出楚楚可憐,動人之態。

  一個靠雜唱而崛起的名伶,演技端地不俗。

  馮超也說不清,俏枝兒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一咬牙道:“姑娘莫為此煩心,不過是被搶了風頭,也算不得太大事情。只是此事姑娘莫再出頭,自由自家出面解決便是。

  還有,姑娘日后,還要多留意才是。

  這勾欄瓦舍里,規矩極多,爭斗的也厲害。一個不小心,便會惹禍上身,有天大麻煩。姑娘若得意時尚好,一旦失了名聲,可就難辦了……

  自家也知,有些話不該說。

  可是這話到嘴邊,如噎在喉,聽不聽只在姑娘,還請姑娘三思為妙!”

  說罷,馮超瞄了奴哥一樣,便轉身走了。

  “超哥兒,你要如何做,可要奴家幫襯?”

  “姑娘莫問,自家自有主張。”

  馮超說完,大步流星便走。

  那奴哥也爬起來,忍著痛道:“姑娘何必對這廝客氣,不過是個拉嵇琴的,能有什麼好辦法?姑娘待底下,就是太心軟,才有這馮超呱噪。”

作者: w0010854    時間: 2012-7-8 11:45 AM

第二一章 燕歸來(中)

  俏枝兒笑了,上上下下打量奴哥,看得奴哥心里發毛。

  “是我,自家確是有些太柔弱了,以至于有些人不知尊卑,不曉感激。

  奴哥,自家知你忠心,從明日起,你去伙房勾當吧。”

  “姑娘!”

  奴哥大吃一驚。

  伙房可不是好去處,她雖算不得什麼大家閨秀,可也是俏枝兒手下第一紅人。去伙房?豈不是……

  這奴哥總算不蠢,知道惹怒了俏枝兒。

  她剛要開口,卻見俏枝兒揚手就是一巴掌,狠狠甩在奴哥的臉上。

  “讓你個搬弄是非的賤婢,還敢在這里呱噪?

  日后若在讓自家見到,就割了你的舌頭……還不滾出去,莫不是要吃排頭?”

  奴哥捂著臉,連忙退出房間。

  俏枝兒卻長出了一口氣,重又坐在窗邊,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卻是個愁容滿面。

  雖然馮超說了,要幫她解決麻煩。

  可馮超又能有什麼辦法,能挽回臉面呢?

  “超哥兒,你究竟準備如何做呢?”

  俏枝兒喃喃自語,卻最終,只能一聲幽幽嘆息……

  +++++++++++++++++++++++++++++++++++++++++++++++

  外面還下著雨,玉尹一覺醒來,卻見屋中光線昏暗。

  天陰沉沉的,恍若在醞釀一場風暴。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子壓抑的氣息,玉尹披衣而起,走到房門口,卻見院子里空蕩蕩的,不見一人……

  昨晚回家后,玉尹便睡了!

  不想這一覺天亮,有饑腸轆轆的感覺。

  燕奴和二姐都不在,想是去了攤子上忙碌。

  玉尹活動了一下腿腳,走進伙房,卻見屜子里熱著餅子,還有一碗麥粥。

  “小乙哥,奴與二姐在鋪子勾當,火上有吃食,你且將就。燕奴!”

  屜子旁邊,有一張字條,是燕奴所留。

  北宋以來,文風極盛。

  鄉村里,總會有些先生教人識字。而百姓當中,不管多貧苦,也能得到學字的機會。老百姓未必個個要去做那‘白屋宰相’,不過能認得幾個字,總歸好事。似燕奴從小在開封府長大,周侗先是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后來又在御拳館里當教習,說不上富裕,但條件還算不錯。

  故而,燕奴也就有機會接觸這些,並寫的一手好字。

  玉尹心里暖暖的,拿起餅子,三兩口填飽了肚子,把麥粥一口喝完,封了火,換上衣服,便走出了家門。雨依舊是淅淅瀝瀝的下著,讓人感到了一絲涼意。

  打開油紙傘,沿著濕漉漉的長街而行,不片刻光景就來到了馬行街上。

  今天和玉尹打招呼的人不少,都是熟悉的面孔,卻多了幾分贊賞。

  “小乙,上工嗎?”

  “小乙哥,昨夜使得好琴,何時也教我兩手?”

  “玉哥兒好本事!”

  “……”

  玉尹一路與人寒暄,這臉都快要笑得抽筋了。都是街坊,平日里也有些照應,總不能視若不見。不過,這也讓玉尹多多少少,有了一種‘角兒’的感受。但與后世那些明星相比,他覺得,生活在這個時代,似乎更加輕松愜意。

  大家追星,卻不是盲目的追捧……

  也沒有人拉著你簽名,擾了你的生活習慣。

  一切都好像那麼自然,那麼愜意。

  這也讓玉尹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暢快許多。

  “小乙哥,怎不多睡一會兒?”

  二姐正在鹵肉,看到玉尹,忙起身招呼。

  黃小七三名刀手,也是面帶笑容,“小乙哥,昨夜可真個爽氣,掃了那鳥廝的顏面,好個痛快。剛才你不在,那白礬樓的東主過來時,好生小心。”

  “白礬樓來人了?”

  “是啊,是他們東主來,想要繼續咱家的鹵肉生意,還說要加大數量。”

  “多少?”

  “說是每天三百斤熟肉……不過九兒姐沒答應,說要和小乙哥商議。”

  “九兒姐呢?”

  張二姐笑道:“聽說潘樓街來了些新鮮玩意兒,正好鋪子里不忙,九兒姐便去瞅個熱鬧,說過會兒便回。小乙哥若不急,不如先歇上片刻?”

  說著話,二姐拿來一張長凳,擺在幌子下面。

  玉尹倒是不累,不過見二姐熱情,也就坐下來,與黃小七等人說話。

  卻在這時,忽聽有人喊道:“玉哥兒來了!”

  一旁酒肆里,突然跑出幾個女人,興沖沖來到了鋪子前,一下子把玉尹圍在了中間。

  “小乙哥,再使一回琴,好不好?”

  “是啊,昨日被客人纏住,未能見小乙哥使琴……小乙哥莫推辭,我姐妹一早便來,就是望能再聆聽一番。小乙哥,你不會拒絕吧,只一曲便好。”

  “玉哥兒,你可不能只應了小紅,奴不依……卻也要為奴,使一回才好。”

  這些女人,有的看著眼熟,有的卻是眼生。

  不過,大致上能看出,是那白礬樓下,歡樓中賣笑的姐兒。

  玉尹有些手足失措,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有心逃走,卻不想姐兒們太過熱情,讓他難以脫身。春衫正薄,姐兒們的衣衫不厚。這拉著,牽著,甚至抱著玉尹的手臂,但覺乳浪此起彼伏,四周盡是溫香軟玉,玉尹的臉,騰地紅了。

  “我沒帶琴!”

  “小乙哥,我這里準備好了……”

  一個姐兒捧著一支嵇琴上前,塞到了玉尹手中。

  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玉尹,秋波流轉,甚是撩人。

  上輩子就是個魯男子,這輩子也是個不解風情的主兒。

  玉尹兩世加在一起,那經過這等場面,頓時慌了手腳。想拒絕,可是那目光楚楚,讓他心生不忍。一旁二姐看得分明,連忙上前想要解圍。

  “你們這是做什麼?莫要壞了生意。”

  “哪里壞了生意?”

  張二姐道:“你們圍在這里,我家玉哥兒如何做的生意?你們又不是不知道,玉哥兒而今正難,你們莫要讓他難做,到時候便宜了郭少三。”

  “不就是錢嘛……”

  一個身著翠綠襦裙,身材甚是豐滿的姐兒,一撇嘴,取出一吊錢來,擺放在案子上。

  “正知玉哥兒艱難,方來捧場。

  取十斤精肉,只管送樓中,只說是奴買來即可……對了玉哥兒,奴叫李七兒。”

  “是十斤精肉怎好,但取二十斤來。”

  李七兒話未說完,便有一人大聲道:“玉哥兒,奴叫做敦奴。”

  有了這開頭,玉家鋪子前頓時熱鬧起來。你十斤,我二十斤,眨眼間一頭生豬,就這樣賣出去。

  玉尹只聽得頭疼,連忙道:“姐姐們且住,姐姐們且住,聽小乙一言。”

  姐兒們閉上了嘴巴,向玉尹看去。

  卻見玉尹輕輕拍著額頭,拿著嵇琴,也是好生為難。

  想要拒絕,恐怕不成!

  這些個姐兒若不得目的,只怕是不會罷休,那整日里便休想要安生了。
作者: w0010854    時間: 2012-7-9 05:32 PM

第二一章 燕歸來(下)

 他抬起頭,向那送嵇琴的女子看去。

  “姐姐高姓大名?”

  那女子聞聽,頓顯幾分羞澀,輕聲道:“奴換做小六,樓里的都叫奴做六娘。”

  “如此,我便贈六娘一曲吧。”

  玉尹說罷,深吸一口氣,在長凳上坐下,拿起嵇琴,調了調音。

  這嵇琴雖比不得朱紅那口嵇琴,卻也是極好,音色音質極佳,也能趁了玉尹的心思。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六娘。

  這六娘算不得國色天香,但勝在有一種清純感受,眉宇間似有憂慮之色,頗讓人心生憐惜。

  “而今正值好時光,卻為六娘奏一曲《燕歸來》,還請六年指教。”

  六娘聞聽,先一怔,旋即大喜。

  “但請小乙哥使來。”

  沉吟良久,玉尹弓子一顫,那嵇琴發出一聲輕吟。

  鋪子前,自是安靜下來,姐兒們也都停止了呱噪,一旁靜靜的聆聽,又頗為羨慕的看著六娘。

  玉尹經昨夜一曲,已有了名氣。

  加之他剛打了俏枝兒的臉,更是風頭無兩。

  六娘本是個普通的姐兒,甚至連名號都算不得周全。可現在,玉尹為她奏了一曲,必然會名聲大噪。說不得憑借這名聲,能上一層樓。哪怕還是留在歡樓里做姐兒,那身價也不再與早先一般,必然是水漲船高。

  該死,只記得要玉哥兒使琴,卻忘了待支琴來。

  六娘這賤婢卻是好心思,先前見她帶琴來,卻沒想太多,不成想卻憑著這琴,得了玉哥兒的好!真真個狐媚子,就是心計多,真個氣煞人了!

  心里雖然羨慕,卻也無可奈何。

  沒辦法,誰讓人家聰明,知道如何能吸引目光呢?

  玉尹這曲燕歸來,確是實實在在的原創。

  前世,父親過世之后,他心情低落。加之事業陷入低潮,所以終日渾渾噩噩。直到一日,他忽見屋檐下的鳥巢里,去年冬天飛走的燕子又飛回來,有所感悟,便依照古曲,做了燕歸來一曲。只不過此曲本應用瑤琴演奏,更見個中滋味。而今用嵇琴,平白卻有多了幾分悵然……

  六娘初聞,並沒有什麼感覺。

  可是漸漸,她感受到了其中的韻味。

  春天來了,確是一個讓人振奮的辰光。那屋檐下的鳥巢里,燕子回巢,卻又多了幾個生命。那種在沉淪中所勃發的生機,令人不由得感動。

  回想自己一生,豈不正是如此?

  嘴角掛著笑,眼中卻含著淚……

  待一曲結束,六娘盈盈朝著玉尹一拜,“卻謝過玉哥兒這番心意,六娘知如何做了。”

  玉尹一怔,愕然不解。

  你知道什麼了?

  沒等他開口,卻見六娘取出身上所有的錢來,足有一貫多,而后讓黃小七割了一斤生肉,便扭頭走了。

  “姑娘,錢多了!”

  “能得玉哥兒一曲,這點錢,又怎算得多呢?”

  說罷,頭也不回的走了。

  一斤生肉,一貫錢?

  玉尹卻不知,該如何說話才好。唯一的感覺,便是這姐兒身上,真真個有錢!

  那李七兒和敦奴幾個,你看看我,我看了看你,突然間露出了然之色。

  “玉哥兒真個使得好琴,明日定要再來叨擾。”

  幾個姐兒扭頭也走了,卻把個玉尹,弄的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輕輕拍了拍頭,他轉身問道:“二姐,這究竟算是怎地一回事情?”

  張二姐畢竟是老江湖了,經歷的事情也多,旋即便明白了六娘的意思。

  若是當時玉尹收了錢,而六娘什麼也不拿走,便等于說,玉尹入了勾欄。

  可是明顯,玉尹並不願意入這行當之中。

  于是,六娘用這麼一手,解決了玉尹的難題。

  玉尹使琴,是興趣。

  可若是憑這嵇琴賺錢,那便是入了行,要偱這勾欄里的規矩。但六娘給的錢,是買肉的錢,所以玉尹便不算是越界。至于這肉何以如此貴,確是看主人家的意願。玉尹憑借一曲《燕歸來》,得了一位知己。

  而這位知己,覺著價錢合適……

  人家買的是肉,可看的是人。

  玉尹以曲會知音,非但不會越界,卻使得玉家鋪子的名號,一下子響亮起來。

  這姐兒的心思,實在是太過于復雜。

  玉尹好不容易才聽明白了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半晌后突然笑了起來……

  “二姐,那我這算不算得唱叫?”

  “這怎是唱叫,玉哥兒憑這本事尋找知己,又不是靠著賺錢,何來唱叫一說?”

  玉尹,笑得也隨即愈發燦爛起來……

  ++++++++++++++++++++++++++++++++++++++++++++++++

  燕奴回來時,鋪子里卻已經冷清下來。

  玉尹正坐在長凳上,把弄著六娘送給他的那支嵇琴。

  “小乙哥,怎地又買了支琴?”

  “非是我買的,是有人硬要贈我,我也無奈!”

  “誰這般大方,竟送了支琴來?”

  黃小七立刻上前,把方才的事情,和燕奴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確是說的眉飛色舞,好不精彩。

  “九兒姐,你是不知,小乙哥方才何等威風。

  他那琴方一響,立刻便使那些個姐兒息聲……不過,那琴使得確是好聽,真真個稱得上一絕。”

  哪知道,燕奴聞聽,頓時陰沉了臉。

  她咬著嘴唇,不再詢問,只是進了鋪子里,低著頭忙碌。

  玉尹和她說話,也是愛答不理,看上去很不高興。這小女兒突如其來的情緒變化,也使得玉尹有些不知所措,看著燕奴,只能在一旁撓頭。

  “收工了!”

  “這麼早就收工?”

  “沒見這生肉已經賣完了嗎?

  對了,白礬樓的韓東主說了,每日要進三百斤熟肉……待會兒你最好和三哥說一聲,要多殺一頭生豬才是。還有,韓東主那邊,你自去說吧。

  這價錢的事情,奴不好決定,小乙哥你自己做主就好。”

  說罷,燕奴氣呼呼的走了。

  玉尹丈二和尚有些摸不著頭腦,忍不住拉住了張二姐,“二姐,九兒姐這是何故?”

  二姐倒是個人精,頓時笑了。

  “九兒姐生氣了!”

  “我知道,可這好端端,為何生氣?”

  張二姐看著玉尹那一臉的迷茫之色,不由得搖頭,很是無奈的一聲苦笑。

  這夫妻兩個,明是夫妻,實際上卻是兩個孩子。

  明明對對方都上心的很,卻又不知該如何表達,如何說明……

  “小乙哥使琴的事,可與九兒姐說過?”

  “這個……”

  玉尹搔搔頭,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好久,他才結結巴巴道:“未和她說過使琴的事情。”

  “那就是了!”二姐笑道:“九兒姐是小乙哥的妻子,可是卻不知道小乙哥還有這手本事。若只是這般,也就罷了。偏偏小乙哥為那姐兒專門使了一曲,卻從未與九兒姐使過。若換做是奴,廿九敢這般,奴也會不高興,會心生醋意……好吧,小乙哥還不明白?九兒姐是吃醋了。”

  “啊!”

  玉尹頓時張大了嘴巴。

  他倒是真的忽視了這件事,只顧著使琴,忘了燕奴的感受。

  是啊,那六娘不過是個姐兒,他卻為六娘專門使了一曲。可燕奴是他的渾家,卻從不知道,自家有這麼一手本事,更沒有為她使過一曲。

  換做任何人,怕都會有所不滿吧!

  玉尹苦笑拍了拍腦袋,仿佛自嘲般道:“真真個笨蛋,累得九兒姐難過。”
作者: w0010854    時間: 2012-7-9 05:33 PM

第二二章 金蛇狂舞(上)

 燕奴吃醋了!

  玉尹雖然在自責,但同時也感到有些得意和高興。

  岳飛,猶如一塊陰霾,壓在他的心頭。哪怕后來燕奴的態度發生變化,可是在玉尹而言,依舊感受到巨大的壓力……那個人,可是岳飛啊!

  燕奴會吃醋,說明岳飛在她心中的影子,已經淡去。

  玉尹開始覺得,心里那塊陰霾,好像一下子稀薄許多,也沒有之前那麼大的壓力存在。

  這男人啊,還是要有些本事才行。

  若是和以前一樣,恐怕燕奴怎麼也不會為了這麼一樁小事為他吃醋。

  嗯,回去之后,要為燕奴使一回琴才是。

  不過用什麼曲子才好呢?

  玉尹站在一旁陷入沉思。

  這曲子可要選的得當才是,必須要三思后行。

  “小乙!”

  忽然間,有人呼喚玉尹的名字。

  他抬頭看去,卻不由得愣了一下,連忙快步走上前,唱了個肥喏道:“卻是兩位官人來,玉尹有失遠迎,罪過罪過!”

  來人,正是陳東和李逸風。

  說起來,玉尹對陳東的印象比較深刻,但是對李逸風的印象,相對有些淡薄。原因?也很簡單!李逸風性子傲,不似陳東那般的和善,故而玉尹對他,也敬而遠之。不過內心里,對李逸風還是非常感激。當初若不是陳東和李逸風為他作保,郭京也斷然不會就那麼輕易的罷手。

  大家萍水相逢,能拔刀相助。

  不管李逸風是否出自本心,這份情意,玉尹不能不牢記心中。

  同時,玉尹還有些奇怪。

  記得上次陳東介紹李逸風時,說他是梁溪先生之子。梁溪的兒子,不應該姓梁嗎?卻為何姓李?這也是玉尹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但又不好詢問。今日李逸風突然出現,這疑問,旋即再一次浮現在玉尹的腦中。

  “聽說,剛才小乙又使了琴嗎?”

  “啊……卻讓兩位見笑。”

  玉尹一愣,馬上就明白過來。這二人來,只怕是和他使琴有關……否則的話,以兩人太學生的身份,又怎可能突然跑來這肉攤子,找他寒暄?

  李逸風笑了笑,“小乙昨夜使得好琴,自家與少陽,也在場看得分明。

  雖說那曲調奇淫,登不得大雅之堂,卻看看應景。

  小乙既然有這等本事,又何故每日操勞,做這市井勾當?若在勾欄,以小乙的本事,一月得個百十貫,怕也不難,還債豈不是更加容易嗎?”

  玉尹,沉默了!

  若不是這兩場演奏,誰個又知道玉尹手段?

  去勾欄中?

  玉尹還真不太願意……

  “小人使琴,是愛好!”玉尹想了想,拱手道:“若摻雜了太多阿堵物,也就少了這其中樂趣。再說了,這鋪子是我阿爹留下,又怎可置之不理?小乙就是個市井中的粗漢,比不得那勾欄中大家名流,徒增羞辱。

  自娛自樂足矣,何需理會其他?”

  這番話,說的是不卑不亢,令得李逸風眼睛一亮。

  “小乙有這般心思,確是自家看走了眼。

  少陽說的不差,你這身子里,有雅骨,不可與那俗世人同日而語……但願得小乙能多使好琴,自家與少陽,也可常聞佳作,當浮一大白。”

  “小乙,走走走,吃酒去!”

  陳東大笑,拉著玉尹的手說道:“今日大郎做東,小乙萬勿拒絕才是。”

  只是,陳東那小胳膊小腿,如何能拉得動玉尹?

  “好大氣力!”

  沒拉動玉尹,陳東不禁有些吃驚。

  不過他卻未放棄,再次使力。面對如此熱情的陳東,玉尹也不好拒絕。畢竟,人家是太學生,這麼熱情邀請,若拒絕了,等于是削了對方臉面,反而惹怒對方。

  “去哪里吃酒?”

  “今兒個是張真奴千金一笑樓里舞旋。

  大郎平日里,對那真奴甚捧場,怎地也要去看上一眼,你我不過沾光罷了。”

  捧場?

  玉尹向李逸風看去。

  沒想到這李逸風生一副相貌堂堂,看上去頗為嚴肅,怎地也有這種嗜好?可以肯定,李逸風家境不錯,否則也談不上捧場。不過,陳東這一說完,李逸風的臉,騰地紅了,露出幾分赧然之色,狠狠瞪了陳東一眼。

  “你這夯貨,總是收不住嘴。”

  “哈哈,大郎又何必如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張真奴潔身自好,是個有才學的女子。可惜門楣低了些,做不得上行首。但自家覺得,卻好過那俏枝兒的傲氣。雖不比封宜奴她們才藝,姿色卻不遑多讓。”

  這大庭廣眾之下,公然談論風花雪月,偏偏又是那樣自然……

  玉尹也笑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求之不得,卻要輾轉反側嘍!”

  李逸風雖然傲氣,卻是個好說話的。

  至于陳東,更是爽快人,說話也沒什麼顧忌。玉尹也就放開了心情,與兩人說笑。卻不想,李逸風臉更紅了!只見他啪的一聲打開折扇,故作瀟灑模樣,扇著扇子,以掩飾尷尬。玉尹知道,不能再說下去了!畢竟交情沒到那一步,不似陳東和他熟悉,再說可就要惹來是非……

  與張二姐說了一下,二姐點頭答應。

  她自是希望東家的層次能越來越高,于她夫妻而言,也有好處不是?

  “小乙哥莫回去太晚,免得九兒姐擔心。”

  不過必要的叮嚀,總要有的。

  張二姐雖不知道那千金一笑樓在何處,可是看陳東那表情,想來不是個好去處。燕奴正在吃醋,若玉尹又跑去鬼混,少不得會有更多誤會。

  玉尹答應一聲,便隨陳東二人走了。

  “千金一笑樓,究竟在何處?”

  “小乙不知千金一笑樓?”

  陳東詫異問道:“我還以為,開封府的人,都知道那地方呢……大郎,你不是說那里很有名嗎?”

  李逸風臉一紅,“少陽,就你多嘴。”

  不過這臉上,還是露出詫異之色,顯然是因為玉尹不知道千金一笑樓,而感到吃驚。

  這千金一笑樓,位于殺豬巷。

  整條街都是妓館,檔次不算太高。不過,千金一笑樓卻是一個例外,位于河邊船塢,但凡有身份地位的人,都喜歡從水道而來。一是可以避免麻煩。殺豬巷里,魚龍混雜,什麼樣的人都有,三教九流,更是極為復雜。

  土娼、樂伎、乃至行首張真奴。

  潑皮,閑漢,乃至那地方的團頭……

  有身份的進去,平平安安還好,若是尋樂子不成,反惹來一身的騷,少不得成為他人笑柄,被人恥笑。所以,但凡有些地位,絕不會從殺豬巷口進入,多走水路,還可以彰顯身份不同,也算得是一舉兩得。

  玉尹自不知這其中的規矩,甚至在登船時,猶自一頭霧水。

  好在,陳東在路上把這其中的奧妙一一講解告知,才算是解開了玉尹心中的疑惑。

  “一笑千金樓,可頗有淵源。

  天聖九年時,開封有一豪商,為得到花魁孫七斤一笑,耗費千金,在此處購置土地,建起了這座一笑千金樓。之所以取名一笑千金,也是頗有意義。一來是說那孫七斤一笑傾城,美艷動人;二來也是為稱贊那豪商一擲千金,得佳人一笑的豪氣。雖選在殺豬巷,又有出淤泥而不染之意。

  嘿嘿,可惜大郎卻無這等豪氣,否則那張真奴說不得早已傾心于大郎。”

  李逸風的臉又紅了!

  他怒聲道:“你這夯貨,要你與小乙說風月,何故又扯我進來?”

  那惱羞成怒的模樣,卻是讓陳東哈哈大笑。
作者: pomo1015    時間: 2012-7-11 09:35 PM

第二二章 金蛇狂舞(中)

玉尹在一旁笑而不語,饒有興趣的看著兩人。說起來,他對這千金一笑樓的來歷,興趣並不是太大。只是他也知道,隨著他樂名鵲起,接觸的人,層次也會漸漸提升。國家大事,他插不上話,但這風花雪月,還是要懂得一些。畢竟,在這個圈子里,總是要多知道一些典故才好。

    “三位官人,千金一笑樓到了!”

    就在陳東和李逸風嬉笑的時候,船家上前稟報。

    玉尹抬頭看去,就見那遠處河岸上,一座高樓拔地而起。這千金一笑樓佔地甚廣,分高低兩座,內有廊橋相連。兩樓中間一座大舞台,是張真奴和她的弟子們旋舞表演之所。

    樓外,一排大紅燈籠高高掛著,在夜幕下,透出一抹旖旎和綺麗韻味。

    “卻是兩位大官人來,怪不得今兒個門頭的喜鵲叫不停,原來是貴客到來。”

    一個衣著華麗的男子,快步迎上前來。

    帶著阿諛笑容,在李逸風三人面前唱了個肥喏,請安問好。

    “小樓,果然生的好嘴,怪不得張姑娘一力推薦,要你來在樓里主事。”

    看樣子,陳東和這男子並不陌生。

    一旁李逸風看了他一眼,卻只是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

    男子也沒有生氣,反而笑呵呵的將三人領進樓里。

    “真奴,何時開演?”

    “不久了,不久了……姑娘而今正在樓里裝束歇息,再過一會兒就開演了。”

    “如此,就還是老位子吧。”

    李逸風輕車熟路,直奔樓上而去。

    男子則熱情的招呼,不過當目光從玉尹身上掃過的時候,他還是愣了一下。

    玉尹的衣著,和陳東李逸風全然不同。

    雖然陳東衣著簡樸,但也是太學生打扮,和李逸風站在一起,一個樸素,一個華美,並無太大區別。可玉尹卻是普通人裝束,雖說穿著很是整潔,可還是有非常明顯的區別。男子一開始,怕是當玉尹隨從。

    可是看陳東和玉尹說話的樣子,才知道這位也是客人。

    卻走了眼!

    男人臉上依舊帶著燦爛笑容,可一出門,立刻就變了臉色。

    “可知道剛才與李大郎他們一起的,是什麼人?”

    “卻不曉得,眼生的緊!”

    詢問了一下,卻沒有人認得玉尹。男子正要開口,河面上又來了船只,只好先把此事放在一旁,匆匆忙迎上前去。

    “呦,大官人來了……我家姑娘晌午時還提起官人,說是很久沒見官人捧場了。”

    ++++++++++++++++++++++++++++++++++++++++++

    坐在樓中,可以清楚的看到舞台。

    這位子極好,如果是在白礬樓,恐怕沒幾十貫的花銷,做不得這等位子。

    千金一笑樓或許比不得白礬樓,但想必也價格不菲。

    由此便能看得出來,李逸風對那張真奴的確上心,卻不知張真奴是否對他有意。

    人常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

    雖有些絕對,但也不是沒有道理……

    玉尹坐下來後,問陳東道︰“剛才那人是誰?”

    “你是說戴哥兒嗎?”

    陳東笑道︰“那廝姓戴,名小樓,確是個有眼楮的,八面玲瓏,能耐的很。原只是個行菜的,生的一副好面皮,加上嘴巴巧,所以頗有名氣。

    張姑娘原本在仁和樓獻藝,不想後來和樓里的上行首張七七起了齷齪,便離開仁和樓,來這千金一笑樓。她來時,專門點了這戴小樓做主事,也是個有眼楮的女子。戴小樓來了這里,確是打理的井井有條……”

    玉尹露出恍然之色,道了聲︰“原來如此!”

    隔行如隔山,這話說得真是不假。

    玉尹在開封城也算是個小有名氣的,可是戴小樓這名字,卻第一次聽聞。

    就在這時,忽聽有人敲門。

    門打開來後,一個身著繡羅裙,扎著仙人髻的青年女子,俏生生飄然而入。

    “聞大官人來,奴特來拜會。”

    女子生的嬌小玲瓏,嫵媚動人。

    使得紅妝,眉間還有一抹眉黃,更添幾分俏麗。

    這紅妝便是頰間施以紅粉,唇點口脂,是這年月仕女們最流行的裝束。

    而眉黃,則是在兩眉間勾勒一筆鴉黃,以贈姿色。

    女人一進來,帶著香風陣陣。

    李逸風連忙起身,“怎勞動姑娘前來,實小生之幸。”

    看著他手忙腳亂的樣子,玉尹忍不住笑了。

    “這便是張真奴?”

    “正是!”

    陳東一扭臉,低聲道︰“覺得如何?”

    “臨鏡縴手上鴉黃……果然名不虛傳。”

    這是甦軾所做的一首《好事近詞》,卻讓陳東眼楮一亮,旋即將手指放在嘴上,壓低聲音道︰“小乙好大膽子,怎敢在此時,吟誦甦黃詩詞?”

    宣和六年,也就是今年!

    正月,宋徽宗下令,再次禁甦黃文字。

    甦東坡黃庭堅等人的詩詞,被嚴謹在私底下流傳。不過,這禁令形同虛設,在民間依舊廣為流傳。玉尹忘記了此事,脫口而出了一句來應景。

    陳東這一說,他立刻醒悟過來。

    不過見陳東那臉上笑容,旋即放松了心情,“少陽若要告官,且去便是。”

    陳東也就是想要嚇唬一下玉尹,卻不想被玉尹噎了回來。

    “我若要告官,那日後可就別想再抬頭了。”

    “那就是嘛……官家說說,自己未嘗不在私下吟誦,咱們又何必當真?”

    “小乙,確是個灑脫的!”

    陳東臉上,笑容更甚。

    那張真奴和李逸風你儂我儂的說了會兒話,是發自真心,還是逢場作戲,自不得而知。只是兩人過來時,玉尹發現李逸風竟牽著她的小手,好像打了雞血似地。

    “少陽不是第一次見,不與姑娘介紹了。

    這是少陽新識的好友,想來姑娘也聽說過他的名字,馬行街的玉小乙。”

    雖然接納了玉尹,可是內心中,總是有些傲氣。

    生怕張真奴笑話他與一個市井中的肉販結交,故而李逸風介紹玉尹時,只說是陳東的好友。

    陳東倒是不介意,可玉尹心里,卻有些不痛快。

    當然了,玉尹沒有把這不痛快表露在當面,只是朝張真奴拱了拱手……

    正要開口時,卻聽張真奴驚喜喚道︰“可是那位在相國寺里,力壓封、李二位姑娘,以兩曲嵇琴,而令萬人失態的玉小乙,玉尹玉公子嗎?”

    玉尹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而李逸風更是感到奇怪,“哪位李姑娘?”

    “自是那上廳行首!”

    李逸風頓時倒吸一口涼氣,扭頭向玉尹看去,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議之色。

    姓李,還是上廳行首!

    而今活著的,又符合這條件的,怕只有一人……便是官家的禁臠,李師師。

    玉小乙何時,與李師師見過?

    當初玉尹在相國寺演奏,李逸風沒見過,只聽人說過。

    他總覺得,這件事有誇張的成分在里面。而昨日玉尹引爆馬行街,說起來也是使了巧。他那兩首曲子,說起來正應了當時的環境和氣氛,加之有出其不意的作用,才使得俏枝兒失了分寸。可要說真實的本領,李逸風還是有些不太相信。他信玉尹有些才氣,但若說大家,卻名不其實。

    可現在……

    李逸風發現,張真奴非常激動。

    玉尹也不明白,張真奴為何如此表情,連聲客氣。

    可張真奴卻上前,拉著玉尹的袖子,滿懷期盼道︰“玉哥兒,奴有一事相求,還望哥兒成全則個。”

    “啊……姑娘請說。”

    “今日奴登台舞旋,但總覺得,有些不滿意。

    聽說,玉哥兒使得好琴,奴不敢奢望玉哥兒為奴使琴,但卻聽人說,昨日玉哥兒在馬行街使了兩個小曲兒,極是熱烈。故而奴冒昧,向玉哥兒求曲,以配合今日獻藝。卻不知,玉哥兒能否……奴願使錢買下。”


作者: pomo1015    時間: 2012-7-11 09:37 PM

第二二章 金蛇狂舞(下)

張真奴,向玉尹求曲?

    李逸風嘴巴張了張,想要提醒張真奴,那兩首曲子雖然好,但卻不適合在這樓里使。

    哪知道,玉尹卻毫不猶豫,點頭應下。

    “我當何事,原來是這個……

    姑娘要曲兒,當不得什麼。不過,昨夜那曲兒,卻不適合在這里使出。那兩首曲兒,只適合與街頭獻藝,若是在樓里,卻有些不等大雅之堂。

    自家倒是另有一譜,說不定更加適合。

    不過需有筆墨寫出來,卻不知能不能趕上姑娘獻藝,莫要耽擱了正事。”

    “若有好譜,耽擱些也成。

    只要玉哥兒的譜好,奴自會吩咐下面演練,都是些熟練的,不成問題。”

    說著話,那張真奴好像一個小女孩兒般,歡快的走到門口,招呼外面的婢女,取筆墨紙硯。

    “小乙,成不成啊!”

    李逸風趁著機會,低聲道︰“今日真奴獻藝,確是為年末花魁做準備,若是演的不好,只怕會有很大影響。她為這次花魁,可準備了許久。”

    言語中,帶著濃濃的不信任。

    玉尹有些不高興,心道︰你看不起我,我怎樣也要把這面子討回來……

    于是微微一笑,成竹在胸道︰“大郎放心,我自有主張。

    若寫出來不好,姑娘自不會選用。凡事,總是個機緣,說不得正好與姑娘相合。”

    “那……”

    李逸風猶豫不決,可張真奴,已取來了筆墨紙硯。

    玉尹把紙鋪好,提起筆,蘸飽了墨汁,想了一想後,便揮毫寫下‘金蛇狂舞’四個字。

    前世,玉尹自幼學琴。

    不過琴棋書畫,乃君子四藝。似玉尹這種出生于書香門第的,更不可能不涉及。在學琴的同時,也要兼修其他。書法,更是重中之重。玉尹學得是明代書法大家董其昌,特別是董其昌的行書,他頗有些研究。

    金蛇狂舞四個字寫出來,令陳東李逸風,還有在旁邊觀看的張真奴眼前一亮。

    “好字!”

    張真奴忍不住輕呼一聲,發出了贊嘆。

    而李逸風,更是露出驚駭之色……只看玉尹行筆,便知道是個有功夫的。而這四個字一出來,更讓李逸風感到無比震撼,忍不住連連點頭。

    董其昌的書法,方圓兼備,流麗而不失勁健。

    墨色偏淡,時與枯筆形成呼應,也使得這字跡,生得秀色。結字很講究,緊密有勢。平正中寓欹側,于字勢的開合,字形內部的疏密,更透出大家風範。而章法布局,更是頗有心機,以疏朗簡淡為主調,把字距行間拉大,在虛淡背景之下,通過牽繞將字相連,更增添了風流之氣。

    玉尹雖說不上是盡得董其昌真傳,但也能做到形似。

    陳東在一旁,輕輕撫掌贊嘆,“小乙,只這四個字,你當得大家之名。”

    一旁李逸風,頓時滿面通紅。

    他實在是有些羞愧,甚至是不敢抬頭。

    就在剛才,他還倨傲的有些不願意承認,玉尹是他的朋友。哪怕對玉尹和顏悅色,在內心里,卻始終有高人一等的想法,有些看玉尹不起。

    沒錯,玉尹是個肉販子,卻是個風流的肉販!

    自己身為太學生,而且是上舍生,可相比之下,卻好像有許多不足之處。

    嵇琴?

    你可以稱之為小道。

    可這書法……

    玉尹笑了笑,依照古法,將他腦海中的曲譜寫下。

    這金蛇狂舞是後世音樂家聶耳,在1934年,根據民間樂曲《倒八板》整理改編而成。樂曲旋律昂揚,熱情洋溢,鑼鼓鏗鏘,最是歡騰。

    雖然不知張真奴這舞旋究竟怎樣,但想必最適合這樣的環境。

    玉尹揮毫潑墨,一旁張真奴,不由得看得痴了,那雙嫵媚的眸子,竟緊緊的盯著玉尹,滿是情意。李逸風心里,好一陣不舒服……可是卻不敢打攪了玉尹,怕壞了這氣氛。他站在一旁,一邊泛著酸水,一邊欣賞玉尹的書法。越是看,心里就越是酸,同時更生出了敬佩之意……

    曲譜完成,玉尹長出一口氣,把筆放下。

    “姑娘看看,若喜歡了,不妨使來。”

    這勾欄里曲樂雖多,但真正用于演奏的,卻不是很多。來來去去,都是那些個調子,聽多了,難免讓人心煩。可好曲子,不是隨意便能得來,那也是個人脈的問題。

    好比封宜奴、李師師這樣的地位,自是有人上桿子的想要湊過去。

    但對于張真奴而言,相對就有些困難。

    至于那些底層的樂伎,便只能拾人牙慧。張真奴雖然比不得李師師那種才藝雙全,但也能一眼看出曲子的好壞。

    “好譜,果然好譜!”

    張真奴興奮不已。

    有這麼一首好曲子,則她的江湖地位,必然能夠再上一個台階。

    眼楮里閃爍著喜悅光芒,她忙問道︰“玉哥兒,這譜子,可能贈與奴家?”

    末了,她又加了一句︰“不管多少錢,奴都可以出。”

    玉尹偷偷看了李逸風一眼,卻見李逸風,欲言又止,也是露出請求之色。

    讓你傲,讓你剛才不給我面子!

    玉尹笑道︰“姑娘何必談那阿堵物,少陽與我有恩義,既然姑娘與少陽相識,便贈與姑娘,又有何妨?區區小事,當不得姑娘如此看重,但贈與姑娘!”

    “這怎可以!”

    張真奴連忙擺手,只是那雙含情脈脈的眼楮,恰如秋水般,便勾在玉尹身上。

    李逸風,滿面通紅,期期艾艾,說不得話。

    陳東,那是個人精,哪里有聽不出玉尹話中意思的道理?他知道,這是玉尹在表示不滿,表示對李逸風的不滿。心里面,暗自嘆息了一聲︰大郎,早就勸過你,莫如此好顏面,你卻不聽……罷了,我且為你圓這一次。

    “誒,小乙何必說這些話。

    當初也是大郎使了力氣,才能幫得小乙渡過難關。既然真奴喜歡這曲子,便拿去了……不過也不能讓小乙吃虧。大郎,你待小乙作保,究竟多少?”

    “啊?”

    李逸風一怔,旋即明白了陳東的心思。

    這是少陽,在為我找回面子,也是要我在真奴面前表現的機會。

    只是……

    他心下有些羞愧,低著頭,期期艾艾道了句︰“三百貫!”

    “啊?”

    張真奴不由得掩住了小嘴,露出震驚之色。

    “真奴,小乙而今確是有些困難,但是卻從不肯以錢帛來換取這一身風流。說那阿堵物,著實有些壞了興致,可也不能就這麼平白付出……

    對了,我聽說這千金一笑樓,每日好耗費許多生肉,何不自小乙那邊買來?如此,即不壞了小乙的規矩,卻解決了小乙難題,更不使姑娘為難。”

    可別小看了這些姐兒的能量!

    俏枝兒一句話,便可以斷了玉尹的熟肉生意。

    而千金一笑樓雖比不得白礬樓的規模,可每日消耗,也有數百斤的生熟肉。

    張真奴是這千金一笑樓的行首,其地位相當于俏枝兒與白礬樓。

    聽陳東這麼一說,張真奴頓時笑了。

    “這有何難,待奴去問一下,看看一日要耗費幾多生肉,便全交與玉哥兒是了。”

    玉尹連忙道︰“這怎使得!”

    “怎使不得?”

    張真奴道︰“我知玉哥兒有傲骨,不取嗟來之食。可這不是嗟來之食,不過正常的生意罷了。在別家買也是買,在玉哥兒手里買,也是買。

    奴雖不太懂這其中的規矩,可想來樓里,也不會薄了奴的面子。

    比起玉哥兒這譜子,奴卻是佔了大便宜。若玉哥兒不答應,奴怎能安心下來?”

    一番話,說的情真意切。

    玉尹期期艾艾,好半天一拱手,“那多謝姑娘。”

    張真奴歡天喜地拿了譜子,跑去演練。

    李逸風則坐在旁邊,猶豫片刻後,起身端起一杯酒水,“小乙,自家有事不曉事,不會說話。但是小乙的本事,自家而今確是心服口服。

    這杯酒,且權作自家賠罪。”

    “啊,這怎使得。”

    玉尹也連忙起身客套。

    陳東忍不住在一旁開口︰“小乙,大郎,都是自家朋友,莫如此客套。

    大郎便是這秉性,其實人並不壞。

    小乙大才,自家而今也是心服口服……人言市井中藏龍臥虎,今日一見,才知不假。小乙若不棄,且飲了這杯酒水,過去的事,權作煙雲。”

    玉尹聞聽,也不由得笑了。

    “正當如此!”

    他舉杯,一飲而盡。

    李逸風和陳東,也同時干杯,三人吃罷了酒,相視一眼,卻忍不住同時放聲大笑。

    這一笑,卻把先前種種不快,都拋到九霄雲外。

    陳東坐下來,打趣道︰“小乙,我見真奴對你極為敬佩,說不得日後,還能成為一個曲中柳三變呢。大郎的事情,還請費心,多撮合才是。”

    “自然,那是自然。”

    曲中柳三變嗎?

    玉尹可不敢去想……

    不過看著李逸風滿面通紅的模樣,他也忍不住湊趣,連聲稱是。

    “莫羞臊,莫羞臊……卻羞煞了自家!”

    李逸風連連擺手,一臉的羞澀。

    玉尹和陳東,又是好一陣笑……
作者: kty7    時間: 2012-7-12 12:57 PM

第二三章 並非人人柳三變(上)

張真奴不愧是這千金一笑樓的行首。

    雖說比不得俏枝兒那種班底,但也有那勾欄裡有名的樂師。得到玉尹曲譜之後,樂師們演練了幾次,便初步掌握。伴隨著鼓樂聲起,張真奴邁著曼妙步伐,登上舞台,舞姿曼妙而綺麗,登時引來一個滿堂彩。

    只見她舞旋台上,風姿動人。

    李逸風禁不住連連叫好,滿面春風。

    不過在玉尹看來,張真奴確跳的好,但比不得燕奴。若從舞姿而言,比燕奴自然高出百倍。而且張真奴更知道如何展現體態之美,伴隨裙袂飄揚,更有一種嫵媚誘惑之意。可是,玉尹還是覺得,少了些什麼。

    「怎樣,怎樣!」

    李逸風一臉的稱讚。

    陳東在一旁,則撫掌讚歎︰「好舞,好旋……」

    玉尹只是微笑,卻不言語。

    半晌後,他突然明白了,張真奴和燕奴的差距在何處。這興致也隨之一下索然,緩緩坐下,為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悠悠的品嚐酒水滋味。

    「小乙,真奴舞得可好?」

    李逸風得意不已,有些炫耀的回頭問道。

    「呵呵……甚好。」

    「只是甚好嗎?」

    李逸風不滿意了,蹙眉道︰「真奴舞技之高明,這開封府裡,少人可比。

    怎到了小乙口中,只是甚好?

    莫非小乙曾見過更好的舞旋嗎?」

    玉尹真的是很無奈!

    那張真奴,又不是你老婆,我只是少誇讚了幾句,怎地就好像掃了你面子一樣?至於不至於啊!

    但這話,玉尹有沒辦法說出來。

    一旁陳東連忙勸道︰「小乙並非說不好,只不過是不知道該如何稱讚。」

    是這樣嗎?

    李逸風疑惑的向玉尹看去。

    這廝也忒不曉事,你覺得好,不見得人人覺得好。所謂一千個人眼裡,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你總不成要所有人,都贊成你的審美觀點吧。

    骨子裡,玉尹也是個傲氣的人。

    前世不肯為五斗米折腰,而今世,更不會隨便向別人低頭。

    我知你李逸風李大郎是太學生,是那勞什子『梁溪先生』的公子。可是你今日表現的有些太過分了,過分到讓我無法接受的地步,那就超出了我可以忍耐的範疇。

    玉尹想了想,突然鋪開一張紙,拿起筆來。

    沉吟片刻,他揮毫寫下︰清水濯芙蓉,天然去雕飾。

    然後慢慢放下筆來,向李逸風一拱手,「今日多謝大郎款待,他日若有閒暇時,自當回請。我娘子還在家中等我回去,就不叨擾了,告辭!」

    說著,他起身拱拱手,便走出雅間。

    「大郎,你今日是怎地了?何苦這般針對小乙?

    你若是不喜他,又何必與我來尋他?既然來尋他,又……卻有些過了。」

    「我……」

    李逸風也說不清楚,為什麼會這樣針對玉尹。

    說實話,對玉尹也沒有惡感。

    雖說早先有些看玉尹不起,但是後來,也漸漸改變了觀點。這是個在市井中的隱士,只看那一手漂亮的字,就能知道,他的素質不會太差。

    可是,方才張真奴待玉尹的熱情,又讓李逸風心裡有些泛酸。

    說簡單一點,他就是吃醋了!

    雖然李逸風也知道,他這樣做有些不合適,甚至是有些無理取鬧。但也不知是怎地,就是忍不住想要和玉尹對兩句,否則這心裡面,就不舒服。

    「少陽,我……」

    「算了算了,本是件開心事,卻鬧成這樣子。

    我去找他說說!小乙也是個傲氣的,你這樣逼他,總是有些不太妥帖。」

    說話間,陳東也離開房間。

    李逸風呆愣愣站在那裡,片刻後轉身,又癡癡的看著正在舞旋的張真奴,這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來。不過是一個肉販,少陽看重他,連真奴也是如此。無非使得一手嵇琴,那也是市井中的玩意兒,怎上得大雅之堂?

    他思緒有些混亂,甚至沒留意,舞台上張真奴舞旋結束。

    新曲子,配合這張真奴的技藝,可謂是大獲成功。而且可以看到,隨著張真奴對樂譜的熟悉,以及和樂師們配合熟練,必然會更受大眾歡迎。

    張真奴卸了妝,便興沖沖上了閣樓。

    推開門,卻見屋中只有李逸風一個人坐在那裡發愣,玉尹和陳東,都不在房間裡。

    「大郎,玉哥兒和少陽怎不見了?」

    「啊……小乙家中有事,先走了……」

    張真奴一聽,頓時顯露出失落之色,「玉哥兒怎地走了?莫不是奴舞得不好?」

    「啊,不是不是!」

    李逸風連忙擺手,稱讚道︰「真奴舞得甚好,小乙確是家中有事,所以提前離去。這不,他還寫了一幅字,贈與真奴,不正是稱讚真奴舞技嗎?」

    說著,他便指著案上那副字。

    張真奴收起失望之色,走上前,看著那副字,輕聲念道︰「清水濯芙蓉,天然去雕飾?」

    這本是唐代詩人李白所做的《經亂離後天恩流夜郎憶舊遊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載》中的兩句詩。不過原句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而玉尹則把『出』改為『濯』,大體意思並未有太大的變化,只是這蘊意,卻變得有些不同了……出,是一種自然現象,而濯,則帶有一絲後來之意。

    張真奴也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很快便明白了玉尹的意思。

    玉哥兒這是說我,舞旋匠氣重,不夠自然。我技藝是好的,可惜卻因為太過於注重技藝,而忽視了樂曲的本來,以至於配合顯得有些不好。

    嗯,定然是這樣,否則玉哥兒又怎會留下這樣的字來?

    「小乙也是,明明是清水出芙蓉,怎寫成了濯芙蓉?」

    李逸風這時候才留意到,玉尹用錯了字,於是忍不住在一旁嘀咕起來。

    張真奴卻笑道︰「玉哥兒並非是在稱讚奴,而是在指出奴的不足。」

    「哦?」

    「清水濯芙蓉,玉哥兒的意思,是說奴舞旋匠氣太重,以至於失於自然。他留下這幅字,則是提醒奴,洗盡鉛華呈素姿,唯自然方為最美。」

    「是嗎?」

    李逸風頓時愣住了!

    他是真沒有去想那麼多,卻不料這副字裡,還有如此意思。

    那張俊臉,騰地一下子又紅了。

    這一次,他是真真個羞愧不已︰只記得嫉妒,卻忘了體味個中真意!

    這玉尹,端地不是等閒之輩。

    張真奴則看著那一幅字,露出悠然神往之色。

    好半天,她輕聲道︰「若能得玉哥兒指點,當為一大幸事!」

    那模樣,放在後世就是典型的花癡狀。本來心生愧疚的李逸風,看到張真奴這樣子,忍不住又泛起了酸水。又是酸,又是苦,這諸般滋味在一起,直讓李逸風好不自在。他端起一杯酒,一揚脖子,一飲而盡。

    該死,就不當帶那小乙,來這裡快活……

    +++++++++++++++++++++++++++++++++++++++++++++++

    「小乙,大郎不是那意思。」

    陳東追上了玉尹,與他解釋道︰「大郎就是個古怪性子,你莫往心裡去。」

    玉尹則停下來,低頭看了看陳東的腳,又看了一眼自家的鞋子。

    兩人都是穿的雲頭鞋,只是玉尹的腳,比陳東略顯小了些。他脫下鞋子,對笑著對陳東道︰「少陽,你也脫了鞋子,試試我這隻,看合適否?」

    「幹什麼?」

    「你先試試再說。」

    陳東疑惑不解,把鞋子脫了,接過玉尹的鞋子,試了試。

    「小了些,夾腳。」

    「對啊,你看這鞋子,穿到我腳上正合適,可到了你腳上,就有些小了。多大的腳,配多大的鞋子……這就和人一樣。你與大郎,同為太學生,將來有光明前程,雖然家境懸殊,但總是同一種人,就好像你的鞋子和他的鞋子,只不過新舊之分,並無太大區別。所以,你二人成為好友。

    可是自家,不過是馬行街上一個閒漢。

    雖說家境比少陽你好些,可在大郎眼中,還是上不得檯面。

    這就好像你的鞋,與我的鞋一樣。我穿著合適,可你穿著,就不合適。

    我知道,大郎沒有惡意。

    但越是如此,就越要分的清楚。

    或許於少陽而言,認識我玉小乙算不得什麼;可是在大郎眼中,小乙卻有高攀之嫌。這道理,自家心裡清楚的緊!大郎曾為自家作保,小乙感激不盡。也不奢求與大郎成為知己,但只求將來,能有機會報答……」
作者: kty7    時間: 2012-7-12 01:03 PM

  第二三章 並非人人柳三變(中)

  「對啊,你看這鞋子,穿到我腳上正合適,可到了你腳上,就有些小了。多大的腳,配多大的鞋子……這就和人一樣。你與大郎,同為太學生,將來有光明前程,雖然家境懸殊,但總是同一種人,就好像你的鞋子和他的鞋子,只不過新舊之分,並無太大區別。所以,你二人成為好友。

    可是自家,不過是馬行街上一個閒漢。

    雖說家境比少陽你好些,可在大郎眼中,還是上不得檯面。

    這就好像你的鞋,與我的鞋一樣。我穿著合適,可你穿著,就不合適。

    我知道,大郎沒有惡意。

    但越是如此,就越要分的清楚。

    或許於少陽而言,認識我玉小乙算不得什麼;可是在大郎眼中,小乙卻有高攀之嫌。這道理,自家心裡清楚的緊!大郎曾為自家作保,小乙感激不盡。也不奢求與大郎成為知己,但只求將來,能有機會報答……」

    陳東,登時止聲。

    他目光極為複雜,看著玉尹,半晌後突然笑了。

    「小乙,我總覺著,你不是一個等閒的肉販。」

    「是嗎?」玉尹也笑了,「放心吧,終有一日,說不得能進化成屠夫。」

    陳東哈哈大笑,突然用力一蹬玉尹的那只雲頭鞋。

    「走!」

    「喂,咱們先把鞋子換了再說嘛。」

    「換甚換?」陳東一把摟住了玉尹,笑呵呵道︰「你看,這走著也挺舒服。」

    原來,陳東踩著玉尹那只鞋的鞋幫子,好好一隻雲頭鞋,卻變成了拖鞋。

    玉尹指著陳東,「這是我娘子剛為我做好的。」

    「當不得事,當不得事,我不介意。」

    那話語中另有深意,是告訴玉尹︰我陳東也是個貧寒出身,雖是個太學生,也比你強不到哪兒去。所以,我們可以成為朋友,與身份無關。

    玉尹不禁有些感動。

    這傢伙,卻是個爽快的,至少比李逸風,多了些爽利……

    就在這時,忽聽前方一陣騷亂。

    緊跟著,就見一個青年,被人架著從妓館裡跌跌撞撞的走出來,而後被一下子扔在了地上。

    「哪裡來的鳥廝,也敢在這館子裡生事?

    以為作得兩首歪曲,便是那柳三變不成?今日若放走了你,以後我們這瀟湘苑,如何作得生意?」

    話音未落,一個衣裝甚是凌亂的女子,濃妝艷抹,跑了出來。

    「打死這沒錢的夯貨,壞了老娘的身子不說,身上卻連一文錢都沒有。平白讓老娘使得好多手段,結果卻沒一次爽快。給我把他的衣服扒下來,拿去質庫也能換些銀子,總好過一文錢收不回來……給我打,狠狠打這鳥廝。」

    那女人看上去約有二十四五,卻是濃妝艷抹的,氣急敗壞。

    兩個黑短單衣打手上去,就要扒了那青年的衣服。

    質庫,便是後世的當鋪。

    青年拚命的抓著衣服,「娘子,你先前還說,愛慕我才學……怎地如此?

    莫扒衣服,辱了斯文!」

    他掙扎著,大聲叫喊,卻又引來好一陣的哄笑。

    「這夯貨以為是誰?莫非柳三變在世嗎?」

    「哈,若真個是柳三變,自有去處,怎來得這殺豬巷取樂……老娘,你先前說使了手段,不知是什麼手段?不若再使一回,定叫你爽快!」

    「是啊,是個什麼手段?」

    那妓女顯然也是個沒臉皮的,聽到哄笑,非但不羞,反而搔首弄姿的,賣弄風情。

    玉尹在一旁看得真切,不禁微微蹙眉。

    「真個有辱斯文!」陳東一旁怒道。

    玉尹說︰「這後生雖有辱斯文,卻也真真個應了那句老話。」

    「什麼話?」

    「婊子無情,戲子無義!」

    陳東一怔,抬頭向那妓女看去,旋即啞然失笑。

    而今這女人叫囂的厲害,還不知道方纔,又是怎一個模樣。

    小乙這話說的雖有些惡毒,但也道盡了這其中真諦,確是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啊!

    「小乙,救我!」

    就在玉尹和陳東,準備轉身離去的時候。那青年卻突然掙脫出來,跌跌撞撞跑到了玉尹身邊,一把抓住了玉尹的衣袖,大聲喊道︰「小乙,救我!」

    玉尹,愣住了!

    他可以指天發誓,根本不認識這人。

    而且在這眾目睽睽之下,被這人這麼抓著,實在是有失顏面。你看,陳東的目光明顯有些變化,還悄悄的退了一步,和玉尹拉開了距離……

    「你是哪個?」

    玉尹探手,一把就掐住了青年的肘關節,手指順勢一彈,掃過他的麻筋。

    「我是羅德,羅德啊!」

    青年急得大聲呼喊,「小乙認不得我嗎?我是羅德,羅一刀家的羅德!」

    就在這時候,幾個打手已經上來,一把將那青年拉走。

    那青年拚命的彈著腿掙扎,「小乙,救我啊……我是羅德,家父羅一刀!」

    哦!

    想起來了。

    這羅德,便是羅一刀的兒子,據說在書院裡讀書,是個讀書人。不過,羅德和玉尹,或者說重生之後的玉尹,並沒有太多交集。只是聽羅一刀說過這個名字,便再也沒有任何印象。若不是提起羅一刀,玉尹哪能想得起,羅德又是哪個?可他是羅一刀的兒子,玉尹就不能袖手旁觀。

    當初郭京逼上門的時候,蔣門神斷了玉尹的生肉。

    玉尹無奈之下,只好自己宰殺生豬,於是便找到了羅一刀幫忙……

    說起來,玉尹而今和張三麻子如此親近,也是羅一刀的關係。

    這份恩情,卻不能不還。

    「住手!」

    玉尹連忙快步上前,想要阻攔。

    卻見一個黑衣閒漢上來攔住了他,厲聲喝道︰「兀那廝,休要多事……這鳥廝睡了女人卻不給錢,自要教訓一番。你若敢多事,連你一起教訓。」

    說話間,他伸手要推搡玉尹。

    可玉尹又豈是他能推搡的動?早在叢生之前,他便是馬行街有名的相撲力士。最近又被燕奴逼著練武,雖算不得登堂入室,卻也長進許多。

    玉尹側身一閃,手掌搭在那閒漢的臂膊上,輕輕一帶。

    腳底下同時試過了小絆子,就見那閒漢呼的一下子,就飛出去老遠。

    噗通,閒漢被摔得鬼哭狼嚎,趴在地上,卻動彈不得。

    最近一段日子的習武,玉尹已經漸漸能控制力量。別看他只是輕輕帶了一下,卻本能的用上了一個巧勁。摔不傷人,但是卻能讓對方在短時間內,無法動彈。

    「哪來的不長眼的鳥廝,竟敢在瀟湘苑鬧事。」

    幾個打手見此,立刻圍上前來。

    而玉尹則快步走到羅德身邊,一隻手把他攙扶起來,臉上帶著笑,「幾位哥哥,切莫動手。

    小乙與他雖算不得熟悉,卻深受他父親大恩。

    不如這樣,他欠了多少錢,我幫他還上,幾位哥哥且放他一回,可否?」

    玉尹不是個喜歡爭強鬥狠的,而且這殺豬巷,也是個是非之地,他不想久留。所以言語間,更給足了面子。幾個打手相視一眼,有些猶豫。

    「卻是使錢便能好嗎?

    老娘這兩日陪他,確使了不少心力,怎地也不能輕饒了他。你們幾個,是個好吹噓的。平日裡說自己如何了得,怎地見了人連動手也不敢嗎?」

    想必是妓女怒的狠了,玉尹表示願意還賬,也不肯罷休。

    「有卵子的就給老娘好好教訓他們。」

    打手面面相覷,同時發喊,便撲向了玉尹。

    玉尹心知有些不好,早在那打手還未動手的時候,便輕輕推了一下羅德,讓他到一邊去。三個打手撲過來,玉尹不慌不忙,閃身一讓,而後猛然身子一傾,一隻胳膊橫裡而出,噗通把那打手打得攔腰而起,倒在了地上。

    「小乙,小心!」

    陳東突然大喊。

    玉尹只聽身後傳來沉重的呼吸聲,忙一哈腰,身子向後一靠,便撞進了那打手懷中。說時遲,那時快,玉尹身體一抖,一個霸王卸甲,崩開了打手的胳膊,腳下使了個鴛鴦拐,啪的將那人踢飛出去,連帶著把另一個打手,也砸到在地。

    「莫動手,否則我便不客氣了!」

    玉尹後退一步,順勢撩起衣袂,塞進腰帶
作者: kty7    時間: 2012-7-12 01:07 PM

第二三章 並非人人柳三變(下)

    「都住手!」

    從那妓館裡,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

    緊跟著一個彪形大漢走出來,看是玉尹,先一怔,旋即冷笑︰「我道是哪路好漢來我這裡鬧事,原來是玉蛟龍……聽說你玉蛟龍快成了一條蛇,怎還敢在我這裡鬧事?玉小乙,旁人怕你,我呂之士卻不會怕你。」

    呂之士?

    玉尹愕然看著對方。

    「原來他就是玉小乙啊!」

    「是啊,聽說他使得一手好琴,厲害的緊呢。」

    「好俊俏的小郎君……」

    圍觀者,竊竊私語。

    更有一些姐兒湊過來,打量玉尹。

    「小乙哥怎到了這裡?卻也不來光顧……小乙哥,不如讓奴來伺候,比那瀟湘苑的鳳姐兒,卻要強多了。」

    而剛才那叫囂著要打玉尹的姐兒……呃,貌似叫做鳳姐。

    這時候也不在叫嚷了,那水汪汪的小眼楮,眼睫毛忽閃忽閃的,做出嬌羞之態,上下打量玉尹。

    兩場演奏,已經讓玉尹有了一些名氣。

    只是姐兒們太過熱情,讓玉尹臊紅了臉……

    「哪個不知羞的再敢呱噪,老子就讓她知曉厲害。」

    呂之士眼見情況有些失控,勃然大怒。

    他這一吼,周圍人頓時閉上了嘴巴。而呂之士邁大步上前,臉上露出凶狠之色。

    「你想怎地!」

    陳東見勢不妙,連忙上前厲聲喝道。

    許是他那一身太學生裝束,著實震懾了呂之士。

    而他那種氣度,也遠不是普通的窮酸文人可以相比,怒目圓睜,竟使得呂之士有些畏懼。

    「少陽,此我私事,你莫插手,壞了名聲。」

    玉尹連忙過去,把陳東拽到了身後。

    他看了一眼呂之士,突然道︰「我不認得你!」

    呂之士露出猙獰之色,厲聲道︰「你不認得自家,可自家卻認得你……玉小乙,需知這煩惱皆因強出頭。當初家師手下留情,沒摔死你。可看這樣子,你卻沒受到教訓,還敢跑出來呱噪。我叫呂之士,綽號鬼腳八,在這殺豬巷裡勾當。對了,再過些日子,咱們還有一場爭跤。」

    「嗯?」

    「莫不是忘了,你和蔣門神的賭約?

    自家也不怕告訴你,到時候和你爭跤的,便是自家。你最好小心點,到時候莫死在自家手裡。」

    這呂之士生的人高馬大,膀闊腰圓。

    面皮發青,額頭上還有一塊紅色胎記,在燈火下,更顯出幾分猙獰可怖。

    玉尹頓時瞇起了眼楮!

    上上下下打量了這鬼腳八兩眼,突然笑道︰「既然如此,那咱們到時候見。」

    很顯然,呂之士並不想這時候和玉尹對決。

    而玉尹呢,卻意外的獲得了消息。

    和蔣門神那一場賭約,始終也是一樁心事,玉尹頗為掛念。只是一開始不知道,究竟和誰交手,所以玉尹也不太有底。現在,知道了對手,也就能踏實一些。看這呂之士的樣子,卻是個下盤極穩的……他既然綽號鬼腳八,想來這一身本事,主要是在腿上,倒也可以有了小心。

    「那今日之事,怎麼解決?」

    呂之士一笑,「也罷,自家不和那快死的人廢話。

    這羅德在瀟湘苑連吃帶喝,還要姑娘相陪,總共使了八貫二百一十七文。

    我這些弟兄平白被你打了,也要賠償。

    十貫錢,把人帶走。

    否則的話,就留下一條腿來……你莫以為我欺負你,這是殺豬巷的規矩。」

    玉尹聽到那數目,嚇了一跳。

    他轉身向羅德看去,心道︰老兄,你究竟在這裡都幹了些什麼?

    羅德低著頭,不敢和玉尹對視,想必也覺得有些羞臊。輕輕歎了口氣,玉尹苦笑著朝陳東道︰「少陽,只怕要煩勞你,借些銀子來,我這身上,只有三貫。」

    誰身上沒事兒帶著幾千個銅錢?

    又沉,而且還費事……

    陳東苦了臉,把手一攤,那意思分明是說︰我兜裡,比我臉還乾淨。

    「怎麼,連這點錢也拿不出嗎?」

    玉尹看著那呂之士,突然一咬牙,大聲道︰「誰借我十貫,我便送她一譜。」

    呂之士先一怔,忽然間哈哈大笑。

    「這廝吃了失心瘋,你以為你是大學士嗎?

    一譜十貫,端地是想錢瘋了……要真使不出錢來,我倒有一個辦法。」

    呂之士說罷,上前一步,抬腳踩在台階上。

    「從這裡鑽過去,當你十貫,如何?」

    「哈哈哈哈,鑽啊,怎麼不鑽呢?」

    陳東不由得緊握拳頭,看著那呂之士。

    而玉尹則瞪著呂之士,久久不語。

    「玉小乙的譜子,莫說十貫,二十貫也值得。」

    就在玉尹陷入尷尬境地的時候,忽聽人群中,有人高聲叫嚷。人群分開,一個青年走出來。看衣著,卻也普通,只是那髮髻,顯得很古怪。

    「閣下……」

    「莫問許多,剛才小乙說,十貫一譜,可是?」

    「是!」

    青年笑道︰「那好,自家就要小乙,當日在大相國寺,所使的那譜子。」

    「啊?」

    「呵呵,當日小乙使了兩曲。

    不過自家也知,那第二曲,遠非十貫能取。這樣,我用這裡……一共有十六貫,要你那頭一個譜子。若小乙願意,咱們現在就成交,如何?」

    「十六貫?」

    玉尹可不知道,自己的譜值多少。

    但他知道,青年說的是二泉映月的譜子。

    眼前的局勢,容不得他不應下。雖有些不捨,卻點了點頭,「成交……

    不過我現在卻拿不來譜,若你信得過我,一會兒隨我回家,我為你寫出來便是。」

    青年笑道︰「馬行街上玉蛟龍,我怎能信不過?

    明日我便去鋪子裡尋你,到時候你把譜子與我就是……這裡有許多人,自家難道還怕你賴賬不成?玉小乙,我信得過你,這十六貫拿去。」

    青年說話,把錢袋子遞給了玉尹。

    卻把周圍許多人,都給驚到了……

    「那譜子,果真值得這許多錢?」

    青年笑道︰「連李行首都要稱讚自愧不如,可值千金的譜子,焉能不值。」

    「啊?」

    周圍人,頓時發出了一連串的驚呼。

    這裡是殺豬巷,也是勾欄所在……若問開封府妓女們的偶像是誰?可能有各種答案。但如果問她們,最羨慕什麼人?那答案卻只有一個︰李師師!

    前任上廳行首,而今官家的禁臠。

    李師師才藝出眾,有俠伎之稱。她交友廣闊,堪稱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能被李師師稱作價值千金,可想是什麼概念。也就是說,這玉尹的身價,從這一刻開始,已經成倍增長。這,又怎能讓人不眼紅呢?

    「該死該死,我怎地剛才不搶先出手?」

    一個嫖客忍不住頓足捶胸。

    若能得了這譜,說不定還可以一親芳澤。就算是不能真個**,哪怕成為座上客,也是極有光彩的事情。剎那間,一雙雙眼楮,都落在了玉尹身上。

    剛才那青年花了十六貫買來一譜,也就是說,真正價值千金的譜,還在玉尹手中?

    自有人開始盤算起來,想著如何從中漁利。

    不過,這一切和玉尹已沒有多大關係。他上前一步,從袋子裡取出十貫,遞給呂之士。

    「十貫,咱們兩清。」

    呂之士也有些懵了,竟不知所措,呆立原地。

    玉尹嘴角一撇,猛然鬆手。

    錢袋子嘩啦啦落在地上,只不過,卻沒有人留意。

    拱手與那青年道謝,而後他走到羅德身邊,一把將羅德攙扶起來,朝著陳東道︰「哥哥勿怪,小弟先行一步。改日,改日小弟再回請哥哥和大郎。」

    「小乙自便。」

    玉尹拉著羅德,從呂之士身邊擦肩而過。

    「鬼腳八是嗎?

    我不是黃飛鴻,你也不是鬼腳七。今日的玉尹,也不是昨日的玉小乙。

    二十天後,快活林見。

    到時候再要你知道自家手段,可別哭鼻子才是。」

    呂之士面頰劇烈抽搐,猛然緊握拳頭。

    但玉尹卻視而不見,拉著羅德邊走。看著玉尹的背影,呂之士幾次想動手,卻又有些不敢。

    沒錯,而今的玉尹,和之前那個與師父比武的玉尹,完全不一樣。

    不是說相貌,而是說那氣質!

    那種渾然灑脫的氣質,讓呂之士嚥了口唾沫,早先的信心,不禁動搖。

    今日之玉尹,非昨日玉小乙?

    什麼意思!

    難不成說,他又練出了什麼了不得的本領嗎?不行,這事兒,還要與師父商議。

    ++++++++++++++++++++++++++++++++++++++++

    「我不回家!」

    羅德不斷掙扎著,大聲叫嚷。

    「你放開我,我欠你的錢,自會還你……你休要管我。」

    不管是什麼原因,反正羅德聽到玉尹要送他回家的時候,顯得非常激動。

    他大聲叫喊,拚命想要從玉尹手中掙扎出來。

    卻讓玉尹勃然大怒,抬手一記手刀,把羅德打昏了過去。而後他一彎腰,把羅德扛在肩上。走了幾步,玉尹又停下來……他想了想,轉身朝觀音院方向走去。看羅德這樣子,也許有什麼難言之眼,還是弄清楚再說。

    遠遠地,看到了家裡的燈光。

    玉尹心裡一暖,忙快走幾步,來到門口,伸手把門推開。

    院子裡,燕奴正坐在矮桌旁,就著那桌上油燈的光亮,縫補著衣服。

    那絕美的面龐,在燈光的襯托下,更顯嫵媚。

    玉尹感覺好輕鬆,邁步走進去,輕聲道︰「九兒姐,我回來了……」

作者: pomo1015    時間: 2012-7-13 09:11 AM

第二四章 鶯鶯燕燕翠翠紅紅(上)


  家的溫暖,絕不是那些勾欄瓦肆裡能相提並論。

  聽到玉尹的聲音,燕奴抬起頭,露出一抹溫馨笑容。不過看到玉尹肩上還扛著一個人,燕奴先吃一驚,忙放下手中的家什,快步迎上去。

  「咦,這不是羅大郎嗎?」

  很明顯,燕奴認識羅德。

  這也讓玉尹可以免去許多口舌,苦笑一聲道:「九兒姐,一言難盡……待我先把他放下,再與你細說。對了,還有煩勞廿九哥去一趟金梁橋,找四六叔來一下。哥兒好像遇到了些麻煩,怕要四六叔來才好說。」

  燕奴忙應了聲,去敲楊廿九的房門。

  那染工的活計可不輕鬆,每日要忙到很晚不說,還會危害到身體健康。

  楊廿九很結實,可每天放工後,也會感到疲憊。

  所以,他早早便睡了,以便於第二天繼續工作。但對於玉尹的請求,楊廿九即便是勞累,也沒有任何意見。很爽快的答應下來,問清楚羅四六的住址以後,披衣便趕去了。二姐也爬起來,幫著玉尹夫婦忙活。

  別看羅德被打昏了,照顧起來也不輕鬆。

  玉尹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的告訴了燕奴,甚至連他去千金一笑樓也沒有任何隱瞞。燕奴聽罷,倒也沒有再追究,而是心有餘悸的點點頭。

  「未曾想,那蔣十五居然找來了呂之士。」

  言語中,多少有些擔憂。

  也讓玉尹有些好奇,便問道:「九兒姐,那呂之士很厲害嗎?」

  燕奴點點頭,輕聲道:「呂之士是個五等力士,已得那小關索的真傳。他那一身撲技,未必會輸於小乙哥,一身功夫都集中在他的腿上,能斷石開碑,威力驚人,故而才有『鬼腳小八』的綽號。兩年前,他曾與人爭跤,結果一腳就踢壞了對方的肋骨,致使那對手當晚便不治身亡。

  開封府定案時,本是要給他一個斬立決。

  但李寶為他走了門路,結果只判了一年,半年前才放出來,便接手了殺豬巷,是個心狠手辣的狠角色。小乙哥這次對手是他,卻要多小心。」

  玉尹聽罷,也是心頭一顫。

  不過也有些奇怪,燕奴怎知道的如此清楚?

  似乎看穿了玉尹的想法,燕奴幽幽道:「小乙哥以前好勇鬥狠,也是個剛強的性子。奴自然也有留心,特別是開封府一些很狠角色,倒也知道些。

  比如販賣生豬給咱們的張三哥,同樣是力士出身,當年可不輸於李寶。只是後來收了手,卻有些不知底細……還有那蔣門神,也不是等閒之輩。沒接手家裡的生意之前,他也是快活林有名號的人物。這『門神』的綽號,也就是那時候叫開來,以至於到現在,真名反而無人知曉。」

  以前常有人說,市井之中,臥虎藏龍。

  可是這臥虎藏龍四個字的真實意思,卻很難認清楚。

  這一下,玉尹算是知道,什麼叫做臥虎藏龍了!開封府百萬人口,還真是一個龍蛇混雜之地。只是這誰為龍,誰是蛇,還真不太好看明白……

  蔣門神、張三麻子!

  這兩個他都認識,可是卻從沒想到過,這兩人居然有如此輝煌經歷。

  「那自家可勝得呂之士?」

  燕奴的笑容,頓時沒了。

  她吞吞吐吐,似乎不知該如何回答。

  燕奴雖然沒有回答,可那表情,已經把最終答案清清楚楚告訴了玉尹。

  尷尬搔頭,玉尹笑了。

  玉尹笑的時候,很有特點。

  特別是那雙眼睛,會笑出彎月。雖然他此刻笑容有些憨傻,卻又更添幾分特殊味道。燕奴有些看呆了!不過她馬上反應過來,紅著臉說道:「一說到關鍵,小乙哥總是笑……其實,呂之士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厲害,他那功夫盡在一雙腿上,一旦搶進去,便威力大減,不足為慮。」

  「呃?」

  玉尹頓時有了興致,「如此說來,九兒姐有應對之策?」

  「應對之策倒說不上,不過阿爹當年曾傳奴一門多羅葉手,是少林正宗法門。呂之士那腿法,喚做金剛腿,本也是少林絕學。但後來被人加以簡化,威力較弱許多,遠不是正宗大力金剛腿可以相比。而今距離比武,尚有二十日。奴便傳了這多羅葉手與小乙哥,只要小乙哥能領悟其中借力化力的奧妙……使得好時,未必便輸給呂之士的金剛腿。」

  多羅葉手?

  玉尹沒聽說過,但多羅葉指卻聽說過。

  不過那是後世金庸小說裡的招式,有極大可能,出於杜撰。至於大力金剛腿?在後世更是耳熟能詳。可威力究竟如何?玉尹還真不太清楚。

  他並不好打打殺殺,但畢竟懷有濃濃的武俠情結。

  就好像前世他所學習的琴藝,出於蜀山琴派,簡稱蜀山派。所以偶爾也會與人說笑,他也算得上一個『蜀山劍俠』。當然了,兩個蜀山派之間,相差十萬八千里,不可以同日而語。但玉尹這好奇心,卻起來了。

  時將子時,夜色已弄。

  天上又開始下起了靡靡細雨,雨落大地,潤物無聲,但平添幾分清幽。

  小院裡,很安靜。

  玉尹和燕奴坐在屋簷下,不知不覺中,坐得越發近了。

  「那少林寺可還有龍爪手,大韋陀杵,火焰刀之類的絕學嗎?」

  燕奴嬌俏的面頰,露出迷濛之色。

  「龍爪手確是有,但大韋陀杵和火焰刀,又是什麼功夫?我從未聽阿爹提起過這兩種功夫。」

  「那般若掌呢?」

  「不太清楚!」

  「對了,我記得還有大力金剛指什麼的,難道也沒有哦?」

  「大力金剛指倒是有。」燕奴疑惑回道:「不過大力金剛指,是龍爪手的基礎功夫,當不得什麼高深武學。小乙哥,你這些功夫都是從何處聽來?」

  「這個……」

  玉尹嘿嘿笑了,沒有回答燕奴的提問。

  不過經此一番交流,氣氛似乎變得更加和諧了。

  燕奴總覺得,她和玉尹之間有些隔閡。可這一番交談過後,那隔閡似乎一下子變得小了。

  坐在矮凳上,可以嗅到燕奴身上,那淡淡的少女體香。

  「九兒姐,你使得是什麼香粉?」

  「嗯?」

  「味道真好聞。」

  燕奴頓時滿面通紅,抬起小手,打了玉尹一下,「小乙哥去了一次殺豬巷,卻學會油嘴滑舌,好生討厭……奴,不喜歡用那些東西,終歸是有些昂貴。」

  玉尹卻知道,女孩子哪有不喜歡胭脂之類的東西。

  可是燕奴不喜奢華,從不使用哪種物品,甚至連香囊都不願意佩戴。

  偶爾采一朵應季的花朵插在鬢角,便讓她極為滿足。

  這是個好姑娘!

  玉尹心裡暗自告誡自己:絕不能辜負了燕奴……

  就在這時,屋中傳來一聲呻吟。

  「大郎醒了!」

  燕奴覺察到,和玉尹距離這邊近,有些曖昧。聽到那呻吟聲,她好像受驚的小鹿一樣,一下子跳起來,轉身便走進房間。玉尹搔搔頭,也站起來。

  心中還是有些惱怒,這羅德早不醒晚不醒,偏這時候醒,真真個煞風景之人。

  不過,臉上卻沒有表露出來。

  玉尹和燕奴走進屋中,就見羅德正掙紮著要下床。

  「大郎,你身上有傷,莫要起來,只管躺下便是……自家已經讓人去找四六叔,估計這時候,也快到了。你莫亂動,先躺下來休息,有什麼事,等四六叔來了再說。」

  哪知這話一出口,羅德頓時好像驚了似地,一下子就站起來。

  玉尹連忙把他攙扶住,卻見羅德拚命掙扎,「哪個要你來多事,我便是死了,與你何干?休要攔我,讓我走……小乙哥,求求你,讓我走吧。」

  這說著說著,羅德竟哭起來。

  玉尹有些不知所措,但一雙大手,依舊牢牢把羅德按住。

  「你這鳥廝,怎恁多事?

  你自家麻煩還沒有解決,偏生要來管我閒事?你給我放開,否則我便要罵了!」

  羅德見掙扎不過玉尹,便破口大罵。

  只不過,他說的不是開封官話,帶著一些口音。加之語速太快,以至於玉尹也聽不太明白。可他聽不明白,卻惱了燕奴。就見燕奴上來,抬手就是一個耳光,打得羅德立刻閉上了嘴巴,駭然看著燕奴,卻不敢出聲。

  「你又算什麼東西?

  小乙哥而今雖有些麻煩,可是卻不會似你這般,哭天喊地好像沒出息的姐兒般吵鬧。不管怎樣,小乙哥都還在努力,而且也從沒有放棄過。

  你不過是被一個姐兒騙了,便是如此模樣,比那街頭的潑賴還不如……

  莫以為小乙哥脾氣好,便容得你放肆。若非看在四六叔的面子上,我們才不願與你這等人交道。本事沒學會一成,那花錢的手段卻學了個十足十。我問你,你憑什麼說小乙哥是潑賴?至少我們花的每一文錢,都乾乾淨淨,靠著自家賺來。那似你這鳥廝,竟跑去妓館吃白食,還被人打將出來……小乙哥,你鬆開他,讓他走,免得污了咱家的地方。」

  
作者: pomo1015    時間: 2012-7-13 09:13 AM

第二四章 鶯鶯燕燕翠翠紅紅(中)


  玉尹還是第一次,見燕奴如此潑辣。

  印象裡,燕奴雖則剛強,卻很少這樣罵人。

  那羅德被罵的面紅耳赤,捂著臉停止掙扎……玉尹一旁鬆開了手,上前拉扯了一下燕奴,輕聲道:「九兒姐,莫這般生氣,大郎也是一時心急,並無惡意。且留他在這裡,若他走了,四六叔過來也不好交代。」

  「讓他滾!」

  玉尹話音未落,忽聽門外傳來一聲怒吼。

  扭頭看,就見羅四六站在門口,臉通紅,梗著脖子,一副怒沖沖模樣。

  「四六叔!」

  羅一刀紅著臉,朝玉尹一揖,唱了個肥喏。

  「若不是小乙哥,自家還不知這畜生,竟做出這等無行事。

  有那本事,你便是學柳三變那無行浪子,自家也不說什麼。偏偏沒那本事,被姐兒騙了,還在這裡丟人現眼……自家這老臉,卻被你丟盡了!」

  羅德低著頭,不敢和羅一刀正視。

  「還不與你小乙哥道歉,非要自家舍了老臉,與你跪下不成?」

  羅一刀大吼一聲,使羅德再也不敢逞強,站起來便要與玉尹行禮,卻被玉尹攔住。

  「四六叔,莫再責備大郎了。

  剛才他說那些話,想必也非本意,自家不會放在心上。不過,我觀大郎也非那等無行的浪蕩子,必事出有因,否則也不會淪落到那種地步。

  至於殺豬巷姐兒的話,又能信得多少?

  不過是一群無情義的,大郎莫往心裡去……我聽四六叔說,你而今在學舍裡就學,將來必是個有出息的。如果遇到了難處,不妨說出來,這裡都不是外人,也能為你出謀劃策,想些辦法。去那等地方,卻解決不得事情。」

  一番話,羅四六閉上了嘴巴。

  而燕奴非常乖巧的走出去,順手帶上了房門。

  玉尹把油燈撥亮了些,使屋中的光線,比之先前好許多。

  「說吧!」

  羅四六臉上怒容不減,往矮凳上一坐,怒氣衝衝吼道。

  羅德卻低著頭,不肯開口。

  玉尹猶豫了一下,「若是大郎不好說話,自家且先迴避。」

  「不用!」羅四六大聲道:「小乙哥非外人,何需迴避?我羅四六識字不多,卻認得個『義』字。一輩子講求信義,老來卻為了這孽畜失了信義,險些讓小乙哥陷入困境。可小乙哥卻從未怪我,這份情,羅四六記下了。

  今日若非小乙哥,這孽畜不曉得還會給我做出什麼醜事。

  當著小乙哥,你且把話說清楚。若說不得滿意,今日自家就豁出去,和你斷了這父子情義,從此再無關係。」

  羅四六這話出口,可嚇了玉尹一跳。

  後世,經常聽到不願意贍養老人的不孝子,似乎司空見慣,不足為奇。

  可在北宋,雖說理學尚未大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綱紀卻比那律法還要森嚴。若羅四六真斷了羅德的父子關係,說不得羅德也就完了。

  這輩子千夫所指,再無抬頭之日。

  除非,他隱姓埋名……

  玉尹看得出,羅四六是真怒了!

  想想也是,羅一刀不是什麼大人物,但很是要強。在市井中,算得是有名號的主兒,為了羅德,不惜辭了玉尹的活計,甚至在私下裡被人責罵。

  他對羅德,真的是抱有極大期望。

  偏偏羅德做出這等丟人的事情,讓羅四六日後又如何能夠抬得起頭來?

  羅德臉色慘白,淚水突然從眼眶中滑落……

  「阿爹,書院被我除名了!」

  「啊?」

  羅德哭道:「他們說我偷了東西,將我除名……可是我真的沒有偷人財物,我是被冤枉的。他們還說,就算是鬧到官府,這人贓並獲,鐵證如山,到時候少不得要被關入大牢,弄不好還會被刺配充軍。阿爹,我真個是害怕啊!如果真要到了官府,我這輩子就算完了……他們聯起手來害我,可我真的沒有偷人財物。我不敢與阿爹說,可總覺心情抑鬱。

  路過殺豬巷時,看那姐兒倚門賣笑,孩兒也是昏了頭,不知怎地就……」

  羅四六,頓時呆住了!

  原以為是怎生狀況,卻未曾想,會是這般。

  玉尹一旁也是暗自嘆息,這顯然是有人故意陷害,而且還抓住了羅德軟肋。

  羅德看似剛強,實則內心懦弱。

  被人一嚇,居然連反抗的勇氣都沒了。

  他看了看羅四六,發現羅四六好像一下子變得蒼老許多。父子兩人四目相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好半天,玉尹開口道:「大郎,你在書院裡,可得罪了什麼人?」

  羅德苦笑道:「小乙,不過一介書生,平日在書院,也極小心,從不與人爭執,只是苦讀聖賢之書,哪裡會得罪人呢?」

  玉尹說:「大郎,得罪人未必會爭執,恐怕這裡面,另有隱情……你仔細想想,近來書院裡可發生了什麼事故?或者說,將會有什麼事故發生?」

  羅德一臉茫然道:「沒什麼事故啊!若說有,也是今秋太學登第,各大書院,都會參加。我最近一段時間,都在埋頭苦讀,並沒有得罪別人。」

  「你書讀的如何?」

  羅德想了想,「雖非最出眾,但可及第。」

  玉尹有些明白了!

  及第,是科舉的術語。

  但由於宋徽宗取消科舉,從太學生中提拔官員,故而每年都會有大批學子,試圖進入太學就學。於是這入學的考試,在不知不覺中便沿用了科舉的術語。

  及第,那就是屬於高材生嘍!

  太學招收的學生雖然不少,可畢竟有限制。

  如此分下來,每個書院招收的數量,必然也有限額。能幹掉一個競爭者,就能多一分保證。要清除障礙,自然是從羅德這種一無家世,二無錢財的普通學子身上著手。恐怕羅德就是因這個原因,才遭到了陷害。

  只是這手段,未免太卑鄙了些……

  玉尹心裡嘆了口氣,感到無可奈何。

  這種事,他真幫不得什麼忙,只能為羅德感覺可惜。

  在他前世,比這更噁心的手段都見過。為了能考上大學,連祖宗都可以不要,明明是漢族,卻在報考單上填寫少數民族,已獲得加分……

  那手段,雖算不得卑鄙,卻真個是沒品到家。

  羅德很明顯是被書院和同窗聯手設計,被做的實了,想要翻案也很困難。

  最關鍵的是,他在殺豬巷又鬧出那麼一出事來,恐怕名聲也臭了!就算是能洗清冤屈,想入太學,也不太可能。畢竟進入太學,要品學兼優。

  不過是不是真的,可這名聲卻不能有污點。

  就好像高堯卿高堯康高堯輔兄弟,身為高俅之子,但平素裡為人卻很低調。也許背地裡是壞事做絕,但在明面上,卻讓人挑不出任何刺來。

  至於風花雪月?

  那是這個時代的產物。

  連蘇東坡那樣的人物,也經常出沒勾欄瓦舍,算得什麼大事?

  總之,羅德這一回,可真真個算是完了。固然有他人的陷害,但他自己,同樣也有無法退卻的因素。

  面對這情況,玉尹又能給出什麼幫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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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四六帶著痛哭流涕的羅德走了!

  那哭聲猶自遠遠傳來,讓人感到莫名心酸。

  「小乙哥,真個幫不得大郎嗎?」

  玉尹搔搔頭,輕聲道:「若告到官府,洗刷罪名倒也不是沒有希望,但想要入太學,恐怕困難……這樣吧,我回頭再找二哥與三哥打聽下,說不得能為他洗刷罪名,卻僅此而已……這幾日九兒姐多費心,有閒暇時,不妨去四六叔家裡探望一下。四六叔這輩子,也是真個夠苦的……」

  「嗯!」

  燕奴應了一聲,看著玉尹目光裡,又多了些柔情。

  小乙哥,總是個知情義的好男兒!

  三月小雨,淅淅瀝瀝。

  來匆匆,去無痕,有些令人無法琢磨。

  深夜時,開封府籠罩在濛濛雨霧。觀音院周圍,萬籟俱寂,透著靜謐氣氛。

  玉尹已經睡了!

  但燕奴卻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眠。

  已經很乏了,可精神卻顯得極為亢奮。回想過往,燕奴突然有一種古怪感受。

  原以為對小乙哥很瞭解,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至少那琴技,可不是一兩天就能練成,需要常年累月的練習。偏偏從未見小乙使過,若非親眼所見,她甚至會以為,如今小乙是冒名頂替。

  真個有些奇怪!

  燕奴輕輕嘆息,翻了個身子,卻依舊無法入睡。

  小乙哥,究竟還隱藏了什麼秘密?亦或者說,他要隱藏到什麼時候?

  一直以為小乙是個好勇鬥狠的人,如今細想,又非如此。

  微風,從窗外吹進屋中。

  燕奴生出一絲寒意。

  她下意識的將薄薄的被縟拉了拉,眼中閃動迷茫,最終化作幽幽一嘆。

  自家從未認認真真去瞭解過小乙,又如何說,小乙瞞了自家?

  不知不覺,燕奴睡著了……

 
作者: pomo1015    時間: 2012-7-13 09:14 AM

第二四章 鶯鶯燕燕翠翠紅紅(下)

  一夜細雨過後,將東京城洗刷乾淨。

  清晨,雨停了。

  但空氣中猶自瀰漫著薄薄的水霧,令東京城,若籠罩在一層輕紗之中。

  玉尹醒來,一如往日在院中練功。

  那羅漢樁而今已經練得純熟,漸入佳境。對力量的掌握,似乎比之先前,也有了很大的提高。使了兩趟拳腳後,玉尹感覺神清氣爽不少。

  他從臥房裡取來了那支嵇琴,邁步出門。

  清晨時分,東京重又恢復生動。

  大街小巷裡,行人穿梭,透著勃勃生趣。只是這生趣,這繁華,恐怕也難長久。

  唱叫聲,在耳邊迴蕩。

  不時傳來小孩子的玩鬧聲;衣著各式的女子,聚在一起悄聲細語,不時發出銀鈴般悅耳歡笑。合著這景緻,配著這風情,讓人宛若行走在清明上河圖裡。

  北宋最後的繁華與喧囂……

  玉尹漫步長街,思緒飄飛。

  看著一幕幕生動的景象,內心裡卻絲毫感覺不到快樂。

  開封府的百姓們,你們可知道,那些金錢豬尾巴的祖先,而今已磨刀霍霍,正欲殺將而來?開封的繁華,與靖康後的破敗,總是讓人心情抑鬱。

  面對這一幕幕,玉尹真想大聲呼喊:醒醒吧,狗日的金錢豬尾巴,已經把屠刀架起。

  可是,誰又會相信?

  恐怕連燕奴,也未必會認同自己的話吧。

  出身市井,注定了玉尹無法走入官場。就算是進入,也未必能習慣……

  對了,不若試探一下陳東?

  他是太學生,結交有廣,接觸人也遠非玉尹可以相比。

  是不是應該提醒他一下,或者借他之口,提醒一下,讓官家早作準備呢?

  這念頭一升起,便再也無法抹去。

  不知不覺,玉尹已來到了馬行街上。

  玉家鋪子已開張了,黃小七等人正在案頭忙活。玉尹意外看到了一個熟人,確是羅一刀。只見他一身短打扮,正手持切肉刀忙碌不停……

  「四六叔,你怎地來了?」

  羅一刀抬頭,那張枯皺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許久不來,小乙哥這勾當,確是越發好了……總在家無事可做,有些閒得發慌。所以便厚著面皮前來,不知小乙哥這邊,還缺不缺人手呢?」

  玉尹有些糊塗了。

  但他很快就明白過來。

  羅一刀以前辭工,是擔心壞了羅德的前程。

  而今,羅德的前程沒了,羅一刀自然就沒了許多顧慮,於是便返回來。

  「四六叔願意回來,小乙正求之不得。」

  羅一刀應了一聲,目光在玉尹手中的嵇琴掃了一眼,旋即流露出了笑意。

  「怎地小乙哥今日,欲使一回琴嗎?」

  「總是無事,便來消遣。」

  「自家可聽人說,小乙哥使琴一絕,可惜無緣看到。今日卻能一飽耳福了!」

  玉尹哈哈大笑,從鋪子里拉出一張長凳,靠在欄杆坐下。

  他拿起弓子,試著在嵇琴上拉了一下,感覺音調有些不對,於是便調整琴絃。就在他拉動琴絃的時候,原本很熱鬧的玉家鋪子,突然間安靜下來。

  許多衣著華美的姐兒,自動靠上前來。

  未等她們開口,卻見玉尹突然動了……

  如泣如訴的琴聲,在馬行街上空響起,那樣突兀,卻與這環境如此契合。玉尹今日使得是一個民間小調,琴聲也顯得有些悲涼。偏偏這琴聲,又吸引了不少人駐足觀看,不多時,那玉家鋪子門口,便聚集了上百人。

  這感覺真好!

  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更重要的是,在這個時代,可以找到知音。

  似乎每一個人,都是音樂大家。哪怕是那市井中的販夫走卒,也能談音說率。比之前世,苦苦尋求卻不得一知音,這時代,似乎更適合自己。

  幽幽琴聲,淒淒蕭索。

  宛如這天氣一般,讓人心中感受壓抑。

  待一曲結束,竟無一人出聲。好半天,也不知是誰在人群中叫了一聲好,頓時引起一派叫好聲。

  「小乙使琴,真個冠絕。」

  一個女子上前,欠身一揖,「此前坊間流傳,總有些不信。然今日聽得,才知傳言不假。這開封府內,能與小乙齊肩者,恐唯有馮超一人……然小乙方才使琴,似有憂慮,卻不知這心中憂慮者,究竟為何?」

  說完,她也不等玉尹回答,便走到肉案前,要小七取了一斤精肉,扔下一貫錢,便施施然走了。

  這妞兒是誰?

  好生爽氣,頗有些大丈夫氣概。

  不過,她確是個知自家心意的……方才玉尹琴聲裡,隱隱包含著些許不安和燥郁情緒。這妞兒居然聽得出來,看見她在音律上,端地不俗。

  「剛才那姐兒何人?」

  「作死不成?那是武節郎夫人。」

  「哪個武節郎?」

  「真個囉唆,還有哪個武節郎?自然是韓武節……你怎可稱之為姐兒?」

  韓武節?

  玉尹忍不住扭頭低聲問道:「韓武節是誰?」

  羅一刀笑道:「便是三年前率五十騎,在滹沱河畔大敗金人的韓世忠韓武節……怎地小乙哥忘了?當初韓武節滹沱河大敗金人後,你還說恨不得為韓武節牽馬綴鐙。呵呵,剛才那女子,想來便是韓武節夫人。」

  梁紅玉嗎?

  玉尹一怔,下意識抬頭看去。

  只是此事,那女子已不知去了何處,蹤影不見。

  真的是梁紅玉?

  那個黃天蕩擂鼓助戰,大敗金人的梁紅玉嗎?玉尹不免,感到吃驚。

  先有岳飛,而今又有梁紅玉。

  靖康的氣息,撲面而來,讓他心中,隨即又多了幾分焦慮……

  「小乙哥,今日生意端地是好。」

  待晨間的生意過去,玉家鋪子漸漸歸於平靜。

  玉尹只使了一次琴,便沒有繼續。這也讓許多特地來觀瞧的姐兒,不免心生遺憾。但既然玉尹能使一次,就一定能使第二次。這也使得玉家鋪子周圍,總有不少姐兒徘徊。有的是慕名而來,有的則在白礬樓常駐。

  不過沒有人上來要求玉尹再使一曲,那不免有些唐突。

  可許多人,還是心懷期待,等著玉尹再使一次。可惜整整一個晌午,玉尹沒有再去碰觸嵇琴。

  然而這許多姐兒徘徊,卻為玉家鋪子帶來不少生意。

  待閒下來後,黃小七清點了一下,意外發現今日的生肉,竟賣了三分之二還多。這正午還會有一個高峰期,若是沒了生肉,豈不是要壞了勾當。

  黃小七忙告訴玉尹,玉尹想了想,便讓黃小七去周圍的鋪子,平價收購些生肉過來。總不能使中午沒了生肉,斷了檔才是。黃小七答應一聲,便匆匆走了。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就見他推著一頭生豬回來。

  「剛才在潘樓街遇到個相熟的,本說好了要給千金一笑樓送去,不想那千金一笑樓卻減了一頭生豬。那廝正頭疼如何回去交差,正好被自家碰到,便說好了十八貫買來。待會兒,自家再把錢給他送去……」

  千金一笑樓?

  啊!

  卻忘了這樁事情。

  昨日和張真奴說好,這千金一笑樓日後生豬會從他這裡購買。

  原以為是說笑,但現在看來,恐怕是當真了……午後還要去千金一笑樓走一遭,若真個能做成了這買賣,倒也是樁好事。至少能多賺個一兩貫來。

  還有白礬樓那邊,要三百斤熟肉。

  也是要做成才好……

  玉尹和俏枝兒不對付,但是和白礬樓,卻沒什麼恩怨。

  既然他們要送錢過來,玉尹自然不能放過。沒辦法,誰讓他缺錢呢?

  「小七,明日裡你找個人來!」

  「要招人?」

  「倒也不是……晌午後我要去談些事,若談得好,怕要增加這生肉的數量。你一個人未必能顧得住,需找個人幫襯才好。最好是識字的,能通曉算術最好。到時候必然會有大筆錢的交割,我擔心你忙不過來。」

  「有這等事?」

  黃小七頓時興奮了。

  玉尹笑了笑,點頭拿起了嵇琴。

  就在他準備使一曲的時候,羅一刀卻突然開口:「小乙哥,我家大哥識得字,而且算學極好。不知小乙哥能否給他個機會,讓他來做此事?」

  「你是說,羅德嗎?」

  玉尹一怔,想了想,便明白了。

  羅德而今從書院裡被趕出來,怕一時間也找不到事情。

  羅一刀家裡有沒有田產,如果單靠他一個人操勞,恐怕也照顧不來。

  讓羅德幫忙,問題不大。

  卻不知那傢伙是否願意?

  玉尹道:「若大郎願意,自家當然歡喜。

  不過還要等自家晌午後去談好了,才能決斷。而且,大郎願意操勞這卑賤之事嗎?我卻擔心,他未必願意。四六叔不妨回去,和他商議一番。」

  「他敢不答應!」

  羅一刀勃然大怒,「偌大的人了,難不成要老子為他切一輩子的肉來養活?

  就算上他,小乙哥莫擔心。

  他若不答應,我回去就打斷他的狗腿。」

  羅一刀把話說到這地步,玉尹自然沒有辦法再拒絕。

  於是,他點頭,算是應下此事。

  坐直了身子,玉尹正要再使上一曲,忽見一個中年男子,昂首闊步,走到他面前。

  一襲青衫,頭戴方巾。

  身上,還背著一個琴囊。

  他站定之後,沉聲道:「玉小乙嗎?」

  玉尹抬起頭,看著那人,點了點頭道:「正是自家。」

  「自家馮超,聽聞你琴藝無雙,故而特來向你討教,不知小乙可敢應戰。」

  馮超?

  玉尹覺得這名字好生耳熟,偏偏又想不起在何處聽過。

  正要開口,卻見那馮超一手抄起長凳,滴溜溜在原地一轉,而後單腿翹起,朝長凳坐下。同時,他取下琴囊,拿出嵇琴,弓子一顫,琴聲頓起。

  玉尹臉色,隨之一變……


作者: pomo1015    時間: 2012-7-14 01:25 AM

第二五章 斗琴(上)
  

  馮超使的曲子,名為《流水》。

  是一個極為古老的曲子。如果放在後世,與另一個曲子和在一起,稱之為《高山流水》。

  這高山流水,出自於《列子·湯問》一文。

  說的是古時候有伯牙善於鼓琴,鐘子期善聽。伯牙鼓琴志在高山,於是鐘子期就說: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如果伯牙鼓琴志在流水,鐘子期就會說:善哉,洋洋兮若江河。

  總之,伯牙所念,鐘子期必得之。

  等到鐘子期死後,伯牙謂世上再無知音,於是破琴絕弦,終身不復再用。

  後人常用伯牙鐘子期來形容知音或知己。

  《高山流水》原本為一曲,但是在唐代以後,《高山》和《流水》便分為兩個獨立的琴曲。其曲譜,最初是見於明代《神奇秘譜》當中。不過在宋代,這兩首曲子頗為廣泛,並且衍生出各種曲譜,作用於各種樂器。

  瑤琴之中,有高山流水一曲。

  二胡裡面,也有這首曲子。

  然而在最初是,高山流水屬於古箏曲目,並由此在後世,衍生三個流派。

  其曲譜略有不同,指法和曲調,差距甚多。

  玉尹一聽,便聽出了馮超演奏的《流水》曲譜,而且是近似於後世山東派曲譜,或者說,這是後世山東派前身雛形。山東派的《高山流水》頗有齊魯大板的風格。把曲譜挪到二胡之後,依舊不改其獨特之處。

  大指使用頻繁,剛健有力。

  而在大指連『托』下的花指更種類繁多,堪稱一絕。

  指法剛健,琴絃纖細,於是便產生了剛柔並蓄,鏗鏘深沉的特點。而其演奏風格,更加傳統和古雅,是北宋年間,極為流行的一個曲譜,同時也是最見功力的曲目。

  斗琴!

  玉尹馬上便明白過來,馮超的來意。

  與此同時,也正是因為馮超的出現,引得許多人都駐足觀瞧。有認得馮超的姐兒,忍不住低聲細語:「這馮大家未免欺人太甚!玉哥兒又非勾欄中人,他這樣做,分明就是逼著玉哥兒和他相鬥,又怎生個好?」

  「是啊,當初是俏枝兒太過霸道,難道還不許人還手嗎?」

  「果然是俏枝兒的面首,這打了俏枝兒的臉,他便耐不住性子來生事……」

  「就是就是,若非如此,他怎會出頭?」

  人群中,一身樸素衣裝,素面朝天的俏枝兒,聽到這些話語,不由得握緊了拳頭,緊咬著紅唇。她也是聽說,馮超要來為他討回顏面。可沒想到,確是已這樣一種手段,出現在眾人面前。若馮超今日輸了,恐怕再也無法在開封討生活,甚至終身無法使琴。因為,馮超所用的手段,是破釜沉舟。他在逼玉尹應戰,不僅是那名聲來賭,更是用後半生來搏。

  其實,馮超也不願意這樣霸王硬上弓。

  問題在於,玉尹並非勾欄中人,他無法勉強玉尹應戰。

  唯有這種辦法,才有可能迫使玉尹應戰。可如果按照行當中規矩,他若輸了,便再也不能使琴。因為他這樣做,難免給人一種以勢壓人錯覺。

  「怎地這麼多人?」

  燕奴昨夜失眠,以至於起晚了。

  當她趕來玉家鋪子的時候,只聽到一陣陣悠揚琴聲。

  裡三層外三層,全都是人,根本無法看得清楚狀況。一開始,燕奴還以為是玉尹在使琴。但當她聽那些圍觀者竊竊私語,立刻便知道不妙。

  強行從人群中擠進去,卻見玉尹取了個搭子,把琴筒擱在搭子上,正欲使琴。

  「小乙哥……」

  燕奴開口想要阻止。

  但距離太遠,玉尹卻聽不見。

  這欺上門來的斗琴,由不得玉尹不應戰。

  早在前世,他便聽人說過這種斗琴規矩,看樣子對方,是發了狠要挽回面子。

  其實,於玉尹而言,無所謂要應戰。

  他已經打了俏枝兒的臉,算是出了一口惡氣,自然也不想再和俏枝兒計較。

  可如果對方找上門來,他自不會退縮。

  學音樂的人,骨子裡都有一股子普通人難以理解的傲氣。更不要說,馮超的琴技的確是高明,那齊魯大板的磅礡氣勢,更讓玉尹怦然心動。

  玉尹二胡技藝,師承河南派。

  雖然在後世,最流行的屬於浙江派曲譜。但玉尹學琴時,教他二胡的老師告訴他:「河南派曲譜,號中州古調,有稱鄭衛之音。是最為傳統的流派,遠非浙江派可以相比。浙江派從發展到現在,吸收了太多東西。以至於古譜中所蘊含的本意,被淡化許多,更流於近代音樂特徵。

  而真正能體現古譜本意,還是山東派與河南派曲譜。

  特別是河南派曲譜,素有曲高和寡,妙技難工之說,需仔細體會,方能理解。」

  玉尹見馮超一曲流水,使得精妙絕倫。

  不由得也生出了比試高下之心。

  事實上,在後世山東派與河南派為正統之名,爭鬥的也非常厲害。兩派傳人在民國時期,更將爭鬥發展到不可調和的地步,甚至是你死我活。

  而正因為這兩派爭鬥,也促使浙江派崛起。

  等到後來,兩派再想要重整旗鼓,已是元氣大傷,許多曲目都已失傳。

  玉尹曾有幸,學到了河南派《高山》曲譜。

  如今這流派之爭,尚未興起。但玉尹卻忍不住生出,為河南派正名的心思。

  馮超打上門,他自然不能退縮。

  這是琴派弟子的驕傲,更是他們的原則。

  深吸一口氣,玉尹嘴角微微一翹,露出一抹好看的弧線。弓子一振,琴聲旋即響起。以高山配流水,可謂相得益彰。但關鍵在於,是那高山可以永駐,亦或者是流水長存?玉尹左手,隨著弓子振動,大幅度的做出揉顫動作,頓時令《高山》一曲,透出濃濃的戲劇性效果……

  在河南派曲目中,將這種技法,稱之為『游搖』。

  原本是曲子古箏技法,但後期加以簡化,形成了獨特技藝。玉尹的左手滑按,每至音位,必有一個幾乎是不為人所注意到的彈弦動作。如此一來,也就使得迎音更加迅速滑上,敏越無跡,頗有些鬼斧神工之妙。

  當玉尹使出這游搖技巧的時候,馮超心中一亂。

  他下意識想要穩住,花指亂舞,試圖從玉尹高山一曲節奏之中擺脫出來。

  真個是大家!

  玉尹心中,暗自讚嘆。

  馮超技藝之高妙,出乎玉尹意料之外。

  能夠迅速從自己營造的節奏之中擺脫,正說明,他基礎之穩,技巧之高。

  而在一旁聆聽眾人,不僅大呼過癮。

  斗琴本就是一種極能挑起人們興趣的行為。更不要說,這裡面還牽雜了許多因素。恩怨糾葛,緋聞八卦……等各種因素在裡面,更讓人心生好奇。

  一個是開封府老牌樂師,師從徐衍,有開封第一嵇琴之名。

  而另一個則是新生代浪子,曾為閒漢,爭強鬥狠。一日突然醒悟,琴技高超,不畏權貴。

  玉尹和馮超這一番比試,不自覺吸引無數人關注。

  燕奴悄悄走進鋪子裡,伏在案子上,纖手撐著下巴,怔怔看著玉尹,目光有些迷離。而人群中,俏枝兒則緊張萬分,恨不得衝進去攔住馮超,中止這一段比試。

  「超哥兒,奴不爭那上廳行首了!」

  俏枝兒在心裡面大聲叫喊,但同時又有一種莫名的幸福感。

  馮超何故會這樣跳出來,逼著玉尹斗琴?他可以說,是用他後半世前程做賭博。為的只是給俏枝兒,討回顏面……至於他,勿論勝負,都將背負恃強凌弱的罵名。

  眼睛,在不經意間,濕潤了……

  白礬樓上,馬娘子推開窗子,面露不可思議表情。

  她輕嘆一聲,回身道:「早知小乙有這手段,便為他償那筆債,也是值得。

  憑今日這一戰,小乙嵇琴無雙之名,當被認可。

  卻可惜,馮超為那俏枝兒,卻壞了名號。若徐衍復生,不知要多難過……真個一情種。

  妹子可以為,自家能請小乙入行嗎?」

  屋中,李清照正側耳聆聽那琴聲,聽到馬娘子言語,她搖搖頭,輕聲道:「聞其聲,治其人。玉小乙雖說是市井出身,也是有傲骨的,否則斷然不會接受今日馮超的挑戰。你想要讓他入行,他卻未必能看得上。

  否則,他大可以毛遂自薦。

  自大相國寺之後,有不少人,都在盯著他呢。」

  馬娘子聞聽,不禁有些失落。

  但旋即展顏一笑,「那我與他多走動,拉攏關係總不會差。」

  「嘻嘻,姐姐其實不必如此。

  玉小乙使琴,多為樂趣。他每日能在這裡使一回琴,於樓中生意也有益處。姐姐又何必,一定要讓他入行呢?這行裡規矩甚多,他也未必喜歡。這等人,需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方能夠有所大成,而非在這勾欄瓦舍裡營生。」

  李清照說著,言語中卻不經意流露出一抹神往之色。

  ++++++++++++++++++++++++++++++++++++++++++++

  與此同時,玉尹和馮超之間爭鬥,也越發激烈。

  馮超沉穩大氣,絲毫不亂。而玉尹技法奇妙,更具效果。兩人的琴技,說實話馮超略勝一籌。但玉尹的見識,卻遠非馮超可以相提並論。


作者: pomo1015    時間: 2012-7-14 01:27 AM

第二五章 斗琴(下)


  那一支嵇琴在他手中,使出萬般技巧。

  小顫,顫音細密急促;

  滑顫,邊沿邊顫……

  每一次變化,都給馮超帶來了巨大的麻煩。

  一曲高山產生無數種變化,竟使得馮超幾次險些走調,是硬生生拉回來。

  額頭上,開始滲出汗水。

  但於馮超而言,此時此刻,卻忘記了斗琴之爭。

  他已經全身心投入曲譜,將一曲《流水》,奏得若同天籟。兩個曲子,相互呼應,又相互干擾。只看得圍觀者,如醉如痴,不時發出叫好聲。

  那些個姐兒,更是眼睛都紅了。

  只恨不得參與其中,否則必然是一番佳話。

  玉尹同樣緊張!

  後背衣衫,更濕透了。

  馮超幾個花指變調,也險些讓他走了音。幸好他注意力集中,方不至於失敗。

  峨峨兮若泰山……

  洋洋兮若江河!

  兩人的演奏,把這高山流水使到了極致。

  玉尹心知,若再這樣下去,早晚會被馮超所敗。畢竟論技巧,他比馮超高明,可是若以基礎而言,恐怕比馮超差了許多。深吸一口氣,玉尹旋即使了個大顫技法。說實話,這技法他並不是特別熟悉,纏幅闊大,動宕有情。那巍峨泰山之雄姿,令人心馳神往,更引來一片叫好聲。

  「使琴,別太刻意!」

  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前世父親的教誨:「不管是那慢板或是快板,也勿論曲情歡快與哀傷。我自在這裡,無悲無喜,不著意追求清麗淡雅,纖巧秀美……」

  那是有一次,他閒來無事,奏高山時,刻意去賣弄技巧。

  但最後卻被父親一頓責罵,言過於追求技巧,則失了河南派曲譜的真意。

  「我以河南派曲譜,撫琴一曲,你且聽之。」

  父親旋即,撫琴而歌。

  那景象,玉尹至今記憶深刻。

  胸中突然有一股積鬱之氣,也使得玉尹忍不住,生出想要放歌衝動。

  琴聲,陡然一變,自先前那花俏炫目風格,轉變為渾厚淳樸之音。那種於深沉內在中的慷慨激昂,令馮超心裡不禁一亂,差一點走錯了調子。

  而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燕奴看不出來。

  不過人群中的俏枝兒,以及白礬樓裡的李清照,卻聽出奧妙,頓時表情生出了變化。

  特別是李清照,起身邁步,走到窗前。

  她幽幽一嘆,輕聲道:「超哥兒這次,怕是要輸了!」

  「何出此言?」

  馬娘子聞聽一怔,忙開口問道。

  卻在這時侯,只聽一陣洪亮而又渾厚的歌聲,從街上傳來。

  玉尹縱聲長嘯,引得周圍懼驚。

  「泰山天壤間,屹如郁蕭臺。厥初造化手,劈此何雄哉。

  天門一何高,天險若可階。積蘇與壘塊,分明見九垓……」

  玉尹的歌喉,並不算太好,有些沙啞,往往會產生破音。偏他用吼的方式長嘯而出,卻帶著別樣雄渾之氣,直令人渾身不由自主,為之顫慄。

  合著那慷慨激昂琴聲,巍巍泰山,恍若眼前。

  人群中,陳東和李逸風不由登時色變,駭然看著玉尹,久久竟不能平靜。

  而燕奴眼中,更透出萬般柔情。

  這是奴的夫君,誰說他只是一介肉販,奴的夫君,乃這世上大大才子!

  「好詩!」

  李清照動容,輕聲讚歎。

  馬娘子臉色變得極為古怪,她如何聽不出那詩詞好壞?只是李清照這般一讚,若傳揚出去,只怕小乙從今,身價倍增,再也無人能請的起。

  而長街上,玉尹渾然忘我。

  他似乎已經忘卻了正在與人斗琴,精氣神在一剎那間,達到了極度統一。

  「扶搖九萬里,未可誣其諧。秦皇憺威靈,茂陵亦雄才……哈哈哈哈哈,翠華行不歸,石壇滿蒼苔。古今一俯仰,感極今人哀……唉!」玉尹唱到這裡,幽幽一嘆。卻似有一種魔力,讓周圍人,頓生一抹哀意。

  李清照下意識握緊窗欄,只覺熱血澎湃。

  她雖是婉約詞大家,可是卻更愛這豪放之情……

  嬌軀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隨著玉尹那幽幽一嘆過後,李清照竟遍體生出一層雞皮疙瘩。那古怪的感受,讓她難以用言語來表述,只能集中精神,生怕錯過了一句,怔怔看著玉尹,貝齒更是緊緊咬著朱唇。

  「此詩,何人所作?」

  李逸風突然扭頭,看著陳東問道。

  而陳東則茫然搖頭,整個人的情緒,都被那琴聲,歌聲所牢牢吸引……

  「或許,是小乙所作。」

  「怎麼可能!」

  「有何不可能……他能寫的一手好字,如何就作不得一首好詩呢?」

  「這個……」

  李逸風頓時無語。

  馮超額頭汗水密佈,順著臉頰滑落。

  雖然他在竭力控制著流水曲調,但是其勢已經完全被玉尹所奪。

  「奇控忘登頓,意愜自遲回。夜宿玉女祠,奔崩湧去雷。

  雞鳴登日觀,四望無氛霾。六龍出扶桑,翻動青霞堆。

  平生華嵩游,茲山未忘懷。十年望齊魯,孤云指層崖……哈哈哈哈!」

  玉尹再次大笑,合著那琴聲,陡然間曲調拔高了一階。

  馮超臉色一變,有心想要控制,可是這手上卻不由自主的隨著玉尹曲調拔高,一下子轉到了《高山》之上。不過這時候,已經無人再理會他那曲子,所有人精神,都被玉尹所吸引。前奏已經達到了妙處,當有絕句出。

  果然,隨著玉尹大笑過後,幾乎是用咆哮一般,吼出最後一句。

  「青碧洛洛云間開。眼前有句道不得,但覺胸次高崔嵬……」

  隨著那崔嵬二字吼出,就見玉尹手中嵇琴的琴絃,嘣的一下子斷了。

  而馮超的琴絃,幾乎是不分先後,嘣的斷成兩截。

  他面如死灰,呆呆看著手中嵇琴,久久不動。流水琴曲,不可能產生如此效果。他的琴絃之所以崩斷,全是因為隨著玉尹那一曲高山而走,再也無法控制住情緒,才產生出來的結果。也就是說,他……輸了!

  整個人如失去了魂魄,呆呆站立原處。

  而此時,圍觀者已經完全忘記了馮超的存在,只朝著玉尹,大聲叫好。

  李逸風看著如此混亂場面,久久說不出話。

  好半天,他突然道:「卻發現小乙,真個是惹事之人。」

  「是啊,似乎從我們認識他,每次見到這傢伙,總會惹出一番轟動來。

  大郎,可有意與令尊引介?」

  「這,卻需有機會。」

  玉尹此時,則是神情恍惚。

  他閉上眼睛,耳邊嗡嗡直響。

  燕奴連忙走上前來,扶著他的臂膀。好半天,玉尹才算是平靜下來,再抬頭看去,卻見馮超失魂落魄在面前,身邊也站著一女子,攙扶著他。

  兩人,可謂都耗盡了心神。

  不管是玉尹還是馮超,都達到了極限。

  不僅僅是身體,更有精神的消耗……玉尹把嵇琴遞給了燕奴,而馮超也把手裡嵇琴,放在身邊女子手中。

  「多謝先生指教。」

  玉尹拱手一揖,在雷動歡聲之中,也更加搶眼。

  而馮超則搖搖頭,輕聲道:「卻是自家要謝過小乙,若非小乙,自家當真就成了井底之蛙。」

  「以技藝論,是玉尹輸了。

  不過借助一些小技巧,僥倖得勝。」

  而馮超則微微一笑,「斗琴本就如此,各施手段。自家養精蓄銳前來,本也是要打小乙措手不及,但結果,還是自家輸了,輸得心服口服。」

  說罷,馮超再次拱手一揖。

  而玉尹則躬身還禮。

  「此,必將為一段佳話。」

  李逸風突然道:「從今以後,玉小乙之名,將為開封人盡知。」

  「是啊,那你我還不過去道賀?」

  李逸風和陳東上前,便要和玉尹道賀。

  而馮超則在俏枝兒的攙扶下,緩緩離開。此時,已沒有人再去留意他二人。成王敗寇,馮超確是輸了,而且是輸得心服口服,沒有任何不滿。

  「枝兒姑娘,自家要走了,怕再也無法,幫襯枝兒。」

  俏枝兒眼中含著淚,但臉上卻露出一抹燦爛笑容,「超哥兒若走了,枝兒留在開封,還有什麼意義?就好像當初奴請你時說過:奴是最好的小唱,而超哥兒卻是最好的樂師。如今最好的樂師走了,自然也沒了那最好的小唱。只不知道超哥兒是否願意,帶奴一起離開這繁華之地?」

  「你……」

  馮超一怔,呆呆看著俏枝兒。

  好半晌他突然笑了!

  「超哥兒笑個甚?」

  馮超說:「自家覺著,今日似乎並未失去什麼!」

  「是嗎?」

  俏枝兒也笑了……


作者: pomo1015    時間: 2012-7-15 08:26 AM

第二六章 富貴滾滾來(上)
   

    馮超和俏枝兒走了!

    俏枝兒是樂伎,不在籍,也就無需太多繁瑣。想當初,野心勃勃要爭那上廳行首。而今卻默默雖馮超離去,究竟是失去了?還是得到了呢?

    也許,只有他二人最清楚。

    開封府很大,但消息卻流傳很快。

    玉尹馬行街長嘯一曲,挫敗馮超,在短短時間內,便傳遍大街小巷。

    “馮超輸了?不可能吧!”

    許多人在初聞這消息的時候,似乎難以置信。

    可隨後傳來的消息,卻證實了這一點。那馬行街玉蛟龍,一曲高山,真挫敗了馮超!

    “今日要說的,便是馬行街玉蛟龍,大敗馮超。”

    正午,正是客人們用餐辰光。

    有那聰明的說書先生,馬上就改了牌子,說起了方才玉尹和馮超二人斗琴故事。

    這開封府百姓,好在勾欄瓦舍里嬉鬧。

    吃了飯,聽說書先生講演兩段,確是極舒心快事。

    許多人並未親眼看到那場面,但這說書,本就是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少不得一番演繹。但見那些說書先生,一個個口沫橫飛,令聽眾如醉如痴。

    “馮超眼見抵不住玉小乙,便急了眼。

    于是連使招數,小乙哥漸漸抵擋不住……說時遲,那時快,小乙哥靈機一動,計上心來。但見小乙仰天長嘯,那嵇琴在他手中,使得更見高妙。

    小乙哥臨陣賦詩︰泰山天壤間,屹如郁蕭台。厥初造化手,劈此何雄哉。天門一何高,天險若可階。積甦與壘塊,分明見九垓……

    這詩真真作得好,頓時壓住了馮超的氣勢,令馮超心神大亂。

    諸位客官也需要說了,那小乙不過是一介肉販,何來這等才學?卻不知,小乙本為天上星宿,原是那謫仙弟子。謫仙當初被貶凡塵,小乙不忍棄恩師離去,于是便隨著謫仙一同來到人間。只是,那輪回之中千差萬錯,卻使得小乙與謫仙分離。在輪回中周轉,整整晚了數百年……”

    不得不說,這些說書先生,想象力真豐富。

    本想把玉尹和那甦東坡聯系一起,可一想官家剛禁了甦黃詩詞,恐怕會有不妥。于是便把這時間向前推,直推到謫仙李白身上,卻也能說過去。

    至于聽眾信不信,反正他是信了!

    那說書先生越說就越是起勁,到後來,竟模仿著玉尹,做長嘯狀,吟誦那闕詩詞。

    說是吟誦,倒更似咆哮。

    一首元好問的《登岱》,竟然在這等情況下,傳遍坊間。

    說書先生越說越興奮,而郭京臉色,卻越來越黑。

    “哥哥,這玉小乙而今聲名鵲起,若再繼續下去,只怕你我難以對付。”

    牛寶亮忍不住開口。

    他臉色蠟黃,說起話來有氣無力。

    大相國寺被趙九險些打死,在床上躺了許久,這才堪堪能下地走動。不過饒是如此,說起話來也是極為吃力。更不要說似從前那般爭強斗狠。

    郭京黑著臉,不言不語。

    他何嘗不知道這些?

    玉尹名號漸漸響亮,身邊結交之人,層次也越來越高。

    先是那太學生,後又有趙府出頭。

    天曉得玉尹背後,還有什麼人物藏著?以前玉尹聲名不顯,那些人或許不會露面。可現在玉尹的名聲起來了,再想欺凌,恐怕也不太容易。

    君不見,那蔣門神等人,甚至已在私下里商議,勿論快活林勝負,都不會再去尋玉尹麻煩。郭京等人不過是一群小地痞,焉能惹得那玉尹呢?

    可問題是,他能收手嗎?

    不說郭京陷害在前,就說他在後來步步緊逼,更是使出各種拙劣手段。

    和玉尹之間的仇,太深了!

    到這時候,不是他郭京願不願意罷手,而是玉尹,願不願意放過他……可以想象,憑借玉尹而今名號,那三百貫錢賺起來,怕也不算困難。

    等玉尹緩過了勁兒,就是他郭京倒霉之時。

    郭京越想,就越覺著頭疼。

    牛寶亮說的道理,他何嘗不明白。可事到如今,已經由不得他郭京選擇。

    真個該死!

    這咸魚怎就一下子翻身了?

    郭京深吸一口氣,思忖半晌,也想不出個主意。

    這時候,忽聽樓下一陣吵鬧,郭京怒從心頭起,立刻罵道︰“牛二,下去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鳥廝在鬧事?爺爺正在想事情,不要打攪。”

    牛寶亮答應一聲,便走下樓去。

    不一會兒,卻見他扭著一個青年上樓,抬腳就踹在那青年腿上。

    “哥哥,這廝輸了錢,卻不肯清帳,還大喊大叫吵鬧。”

    “誰說自家沒錢?

    我告訴你,明日我便有錢了……知道嗎?玉小乙接下了千金一笑樓的生肉生意,每日過錢都要從自家手上走,怎可能還不上?你們這些男女休要狗眼看人低,不就是幾貫錢嘛,爺爺還看不在眼里,早晚還上。”

    “羅德?”

    郭京突然開口。

    青年一怔,“你識得自家?”

    郭京眼楮一眯,突然笑了,“我道是誰,原來是大郎……我與令尊頗熟悉,怎認不得大郎?二哥確是不該,大郎是個有身份的,在自家店里使錢,何必斤斤計較?大郎只管去耍,若不夠時,只管與我知曉。”

    羅德嘿嘿笑了。

    他朝郭京一拱手,道了聲謝,扭頭便走。

    牛寶亮想要攔住他,卻被郭京搖頭阻止。

    “哥哥,不過是個被書院開除的潑皮,何必理會?”

    郭京則冷笑道︰“若他還在書院,少不得要敬幾分。可現在……自家敬的並非他羅德,而是他剛才說的那些話。剛才他說什麼?千金一笑樓每日生肉,要從玉小乙手里過?哈,那可是十足真金白銀,不能怠慢了。”

    牛寶亮蹙眉道︰“哥哥莫不是要打千金一笑樓的主意?

    這怕是有些困難……那千金一笑樓確是個有背景的。聽說他們背後是司馬靜。那廝雖不是開封人,但也是個有身份的。據說潘樓也有他參與,和許多大人物相熟。若得罪了他,怕咱們這些人,吃罪不起啊……”

    郭京,冷笑一聲。

    “自家難道不知那司馬靜難惹嗎?

    我非是要去尋千金一笑樓是非,而是要找這羅德不是。這件事你莫再問,我自有主張。以後這羅德來耍錢時,只管借他,但要有字據才行。

    不止是他主動來耍錢,你還要找人,把他引過來……

    這等窮酸書生,最沒見識。看上去好像傲滋滋,實際上不過一群蠢貨。”

    牛寶亮搔搔頭,疑惑看了郭京一眼。

    他不明白郭京是什麼意思。

    但郭京既然這麼吩咐,他照做就是!

    待牛寶亮下去之後,郭京也隨即起身。

    他突然笑起來!

    只不過,那笑容看上去,卻顯得極為詭異,令人不由得遍體生寒……

    ++++++++++++++++++++++++++++++++++++++++++

    玉家鋪子生意,真個是好起來。

    和馮超斗琴結束後,玉尹本打算去千金一笑樓拜訪。卻不想戴小樓主動登門。

    “小乙,真是好手段。”

    戴小樓見玉尹,便豎起大拇指,連聲稱贊。

    玉尹連忙起身,只是這鋪子里很簡陋,也沒個好座位。好在戴小樓也不在意,自顧自找了一條長凳坐下,從懷中取出一紙契約,遞給玉尹。

    “昨日真奴姑娘與自家說了,本想晌午就來,卻被耽擱了。

    哪知小乙竟這半日光景,做好大事,連馮超也輸給小乙。這是真奴姑娘昨日說得那樁事,以後我千金一笑樓每日六頭生豬,便由小乙供應。

    這是契約,還請小乙過目。”

    真的是耽擱了?

    玉尹相信,張真奴或許的確能影響千金一笑樓,可戴小樓未必真就重視。

    不過他晌午勝了馮超,大大有名。

    這才是戴小樓急匆匆趕來,談論生意的緣故。

    “小乙真個大才,昨日送與真奴那譜子,我卻聽了,妙不可言啊。”

    玉尹連連謙讓,人家給了面子,這台階也要給人家。

    花花轎子大家抬!

    玉尹前世不屑于做這種事,然則重生以來,對這種事倒也隨之看開了。

    契約是正經開封府的契約格式,沒有任何問題。

    玉尹取了印鑒,畫了押,算是契約達成。

    而後,戴小樓又和玉尹閑聊幾句,並邀請玉尹,常去千金一笑樓捧場。

    玉尹自然欣然答應,戴小樓這才離去。

    “哈!”

    戴小樓走之後,玉尹顯得格外亢奮。

    “四六叔,這千金一笑樓的事情作成,每日怎地也能多出十貫錢來。咱們在努力一番,說不得到二十日,這三百貫不但能湊足,甚至還會有盈余。”

    羅四六也很高興,“那自家就恭喜小乙哥,財源廣進。”

    壓在心頭許多日的陰霾一下子煙消雲散,讓玉尹感到無比輕松。三百貫債務,償還有望,更令他感覺開懷。燕奴從外面回來時,不等開口,玉尹便把這消息告訴她。正如玉尹所猜測的那樣,燕奴笑逐顏開。
作者: pomo1015    時間: 2012-7-15 08:30 AM

第二六章 富貴滾滾來(下)

    “小乙哥,奴也有一樁喜事,要與小乙哥知。”

    “呃?”

    “剛才遇到大郎,他與奴知,說是白礬樓東主已過問樓中事務,還說得知和小乙哥勾當沒了,很不高興。白礬樓東主,願意購入咱家熟肉,每日五百斤。但不知咱家能否供應足,所以讓奴回來問問,看小乙哥心意。”

    哈,還真個是好事成雙啊!

    玉尹和白礬樓之間,沒有任何恩怨。

    此前他和白礬樓之間的種種糾葛,說穿了也只是他與俏枝兒之間問題。

    而今,他報復也報復過了,還勝了馮超。

    對俏枝兒恨意,自然也就沒那麼重。既然白礬樓願意修復關系,他也不可能拒絕。

    當下,玉尹道︰“此事便由九兒姐做主,我沒意見。”

    燕奴自然是希望和白礬樓重新勾當,見玉尹點頭,燕奴粉靨,笑容更濃。

    若這麼一算起來,每日五百斤熟肉,也能有五六貫純利。

    再加上之前千金一笑樓十貫利潤,還有這鋪子里的利潤,三百貫債務,綽綽有余。

    “二姐,干脆讓廿九哥來幫忙吧。”

    燕奴拉著張二姐商量說︰“日後鋪子里會很忙,只是那熟肉,怕你一個人也忙不過來。念舊哥老實勤快,每日在染坊里勾當,也忒辛苦。何不來鋪子里幫忙,就按照他在染坊里的工錢,這樣也可以輕松一些。

    小乙哥,你以為如何?”

    楊廿九的工錢,一月下來也就是那麼多。

    如果這生意做起來,倒真算不得事情。可玉尹心里,還有另一番打算。

    他想自開封離開,難不成要帶著楊廿九一家?

    可是燕奴既然開口,玉尹也不會薄了燕奴面子。當下他點點頭,笑道︰“自家也覺著廿九哥合適,卻不知廿九哥是否願意?我倒也沒意見。”

    “願意,他自然願意。”

    張二姐連連點頭,表示應承下來。

    染坊工作累,對身體還不好。二姐每日看著楊廿九做工辛苦,早就不忍。

    如果能在一起做工,當然是好事。

    每日五六百斤熟肉勾當,聽上去似乎很多,卻也比在染坊做工輕松……

    “不過,每日做這許多熟肉,只怕家里不好營生。

    要有個作坊才好,也不會髒了院子,小乙哥和九兒姐住著也不甚舒服。”

    燕奴笑了!

    “這事朱成也有說起,就在前面夾道小巷里,有一空屋,兩層樓,也很簡陋。那空屋是白礬樓的產業,如果小乙哥願意,可以賃給咱們,賃錢一月3貫96文足。奴剛才去看了那處空屋,倒也合適,正好成作坊。”

    玉尹道︰“大郎升職了?”

    這些事情,本不該朱成出面。

    可他現在不但出面,還隱隱有做主趨勢,令玉尹不免感覺奇怪。

    “是啊,升做了管事。”

    果然是升職了!

    玉尹想了想,便答應下來。

    如果按照這情形下去,再入了蔣門神那些人行當。還了郭京的債務之後,玉尹也有把握,半年里賺上一些身家,難度應該不大。到時候去臨安……不,而今還應該是叫杭州。去杭州置辦下產業,當難度不大。

    只是這人面關系,少不得又要重新認識。

    玉尹心里很是矛盾,即想要搬走,躲避靖康之亂;又希望留下,繼續在這東京生活。

    揉了揉鼻子,把這念頭拋在腦後。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

    汴河畔店鋪林立,布幌飄揚。

    一座茶樓邊上,建有一座庭院。三進三出,面積雖不算大,卻極精致。

    這庭院,背靠汴河。

    閑暇時還能欣賞汴河風景,頗具匠心。

    在院中一座小閣樓里,封宜奴慵懶靠著欄桿。一身翠綠色長裙,襯托出婀娜風姿。那精致而動人的粉靨上,此際正流露出一抹淡淡笑容。

    “小和尚,今日怎地有閑暇,來奴這邊?”

    在堂下,站立一個青年,神情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封宜奴笑嘻嘻開口,青年那張臉頓時紅了。只不過,那雙滴溜溜的小眼楮,卻有意無意的在封宜奴胸前豐腴掃過來,掃過去,甚是有精神。

    ‘小和尚’名叫莫言,是大相國寺里,正經的受戒僧人。

    別看他滿頭黑發,實際上全都是假發。

    “小生……小僧昨夜在殺豬巷,偶遇那馬行街玉小乙。

    他當時正急著使錢,拍賣曲譜。小僧記得,姑娘甚喜玉小乙曲子,便傾盡所有,從他手中買下曲譜。今日才從玉小乙處取來,特來獻于姑娘。”

    “你這小和尚,明明是出家人,卻跑去殺豬巷……”

    封宜奴掩著嘴,吃吃笑了。

    但旋即,她便說︰“如此,且拿來吧。”

    莫言連忙從懷中取出曲譜,走上前雙手呈上。

    當封宜奴從他手里拿走曲譜的時候,肌膚踫觸,香風縈繞,直個讓莫言好**。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暗自懷念那溫香軟玉的剎那接觸。

    這身下的塵柄,竟可恥得硬了!

    好在他衣袍寬大,不至于露出破綻。

    但是看封宜奴的目光中,卻又多了幾分傾慕……

    封宜奴接過曲譜,並未急著看。

    嫵媚眸光在莫言身上掃了一眼,直個叫莫言心里大叫︰真個是**!

    “真不明白,你這小和尚明明凡心甚重,你家師傅卻還要留你。

    這曲譜,使了你多少銀子?”

    “啊,此小僧贈送姑娘,何談銀兩?”

    “你這小和尚不老實,若真個要送奴家,何必非要奴家親自見你?

    好啦,休要呱噪,但說無妨。”

    “這個……”

    莫言露出扭捏之色,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啟口。

    半晌後,他突然一咬牙,似下定決心,“小僧從玉小乙手里買來,是五十貫,姑娘喜歡,便原價與小僧便是。”

    封宜奴笑了,“五十貫若在昨日,確貴了些。

    不過放到今日,確是大大便宜……小乙與馮超斗琴,從此這開封府中,便有了名號。況乎他那首詩,嗯,奴記得是叫《登岱》,對吧?雖人在市井,才名已顯。這樣吧,總不能是小和尚吃虧,奴再加上一百貫,一百五十貫買下這曲譜。這個價錢,小和尚可有意見?若不成,還可商量。”

    發財了,發財了!

    莫言心中咆哮不止,可臉上卻一派失落之色。

    “姑娘這般豪爽,小僧本該歡喜。

    只是,小僧今日來,確是誠心誠意獻譜,姑娘這般……”

    “二百貫,若在呱噪便算了。”

    “那小僧恭敬不如從命!”

    十六貫,有木有?

    二百貫,有木有……

    莫言心中狂喜,本想要小賺一筆,順便能得見心中女神容顏。卻不想竟是十倍的利潤……玉小乙啊玉小乙,你可真是貧僧財神,貧僧福星。

    二百貫,白礬樓里找姐兒,一個捶腿一個揉肩,貧僧懷里還要再來兩個!

    封宜奴並沒有挽留莫言,便把他打發走了。

    “妹妹,那小和尚真個不老實。

    明明是十六貫買來譜子,到你這邊,轉手就是二百貫,你真個太大方了。”

    莫言前腳剛走,卻見屏風後轉出一個白衣麗人。

    未施粉黛,素面朝天,卻美得動人。

    那氣質,儼然大家閨秀,在冷漠中,卻別有一番嫵媚。冰與火完美和諧榮譽她一身,只站在那里,就令人怦然心動。封宜奴更也隨之容顏失色。

    “師師何必在意?

    那小和尚便是如此,既然辛苦了腿腳,便宜他又有何妨?”

    “若你便宜了那個玉小乙,奴也無話可說。

    只不喜出家人這般……你與他銀子,他必然去風花雪月,壞了佛門清名。”

    “嘻嘻,卻忘了師師篤信佛祖。”

    封宜奴渾不在意,笑嘻嘻站起來,走到了那白衣麗人面前。

    那白衣麗人接過來,打開看時,眼楮不由得一亮,忍不住贊道︰“好字!”

    “哦?”

    封宜奴好奇探頭過去,看到那紙上字跡時,也是一驚。

    “沒想到這市井中一個肉販,卻能有如此好字,怕是官家亦不遑多讓。”

    “那倒未必。”

    白衣麗人道︰“官家書法縴柔,自成一派,已有總是風範。

    而玉小乙這字筆法飄逸,乍看也是自成一家。可若是仔細看,還是有些匠氣,算不得宗師。想必他尚未融入神魂,若成功,才算得一派宗師。”

    封宜奴忍不住吃吃笑了。

    “卻忘了姐姐對官家書法深得三昧。

    不過這玉小乙真個不凡,竟能寫出如此好字,比那些太學生強上百倍。”

    “這話,倒也不假。”

    白衣麗人說罷,便把曲譜收好。

    “妹妹真要退出嗎?”

    “正是。”封宜奴臉上露出悵然,輕聲道︰“在這勾欄瓦肆久了,也真個累了。若不是司馬大官人苦苦挽留,去年時便已退出。不過我答應,要為潘樓捧起一位上廳行首。徐婆惜倒有些資質,可惜還不足以取勝。”

    白衣麗人卻沉默了!

    封宜奴的話,何嘗不是她的寫照?

    看似風光,卻危險重重。想要退出,又身不由己。

    封宜奴是因為人情債身不由己,而她呢?

    “妹妹若真想捧起徐婆惜那妮子,也不是沒有辦法。

    眼前便有一條捷徑,只看妹妹是否願意去嘗試……妹妹可還記得,玉小乙當日在大相國寺,後來使得那曲子嗎?”

    說到這里,白衣麗人粉靨一紅。

    她可是清楚記得,那日玉尹把曲譜使到瘋魔時,竟讓她不由自主有了**。

    每想起此事,她便感到羞恥。

    哪怕而今重提起此事,猶自覺得身體中,似有沖動……

    封宜奴道︰“那曲子,奴當然記得。”

    “自家能夠感覺出,玉小乙曲譜中,似有故事存在。

    何不請他編曲,把那故事寫出來,而後使徐婆惜演習獻藝,當能造成轟動。”

    封宜奴聞聽一喜,“能成嗎?”

    這編曲寫故事,要有功底,非等閑人可以當之。

    白衣麗人笑道︰“能做出‘厥初造化手,劈此何雄哉’的人,又何必擔心呢?坊間不是說他為謫仙弟子,天生星宿?正可借此機會,捧出徐婆惜……只是而今再想要買來曲譜,怕大不易。妹妹最好早些動手。”

    封宜奴微微想了想,點頭應下。

    “此事,就交由奴來解決!”
作者: pomo1015    時間: 2012-7-15 07:22 PM

第二七章 聲名鵲起(上)

    晨光灑滿汴河。

    河面上波光粼粼,東京從沉睡中醒來,河兩岸楊柳青青,隨風舞動,恍若婀娜少女。這里是開封府,宣和六年春天的開封府,透出勃勃生機。

    觀音院傳來的晨鐘聲,猶自杳渺。

    小院里,玉尹正滿頭大汗,在燕奴監督下,開始一日辛苦練功。

    三百貫債務,已不再讓兩人感到頭疼。真正讓燕奴擔心的,反而是不久後,那一場快活林爭跤。在知曉了對手以後,燕奴便開始緊張起來。

    呂之士不是易與之輩。

    這廝腿法凌厲,號稱可開碑斷石。

    鬼腳小八之名在開封府也是小有名氣。雖比不得李寶‘小關索’盡人皆知,也是個狠角色。如果不小心應對,玉尹說不得就會招惹來麻煩。

    所以,燕奴對玉尹的要求,也變得更加嚴格。

    距離馮超斗琴,已過去三天。

    這三天里,鋪子生意也逐漸穩定下來。楊廿九和張二姐商議後,在第二天就辭了染坊工作,開始在鋪子里操持。這是個閑不下來的老實人,勤勤懇懇,也能吃苦,任勞任怨。玉尹給他的待遇不差,每月4貫276文足,比在染坊工作,賺得還要多。工作環境也好過染坊,更沒有那麼辛苦。每天陪著黃小七和羅德把生肉送到作坊,而後去購買柴火木炭,調料以及各種物品,幫著張二姐做熟肉,倒也真個輕松許多。

    玉尹對他夫婦關照,楊廿九牢記在心。

    他和張二姐商量一下後,便從小院里搬出來,住在作坊里。

    反正作坊有兩層樓,一層做作坊,二樓可以住人。生活方便,還能照看鋪子,一舉兩得。

    “過些時日,我家大哥也會過來,總不成也住在家里,有諸多不便。反正作坊寬敞,也能住下。到時候大哥來了,也可以幫襯小乙哥一二。”

    楊廿九還有另一層意思。

    他看玉尹和燕奴到如今還是分房而居,不免有些慚愧。

    楊廿九覺著,正是因為他夫婦緣故,才使得玉尹夫婦分房而居。小夫妻,抹不開臉,也很正常。等楊再興也過來時,豈不變得更加麻煩?

    索性趁著機會,搬出來也好。

    殊不知,玉尹夫婦分房,並非因他夫妻二人,而是另有緣由。

    燕奴對玉尹雖然改了態度,還是有些拉不下臉。至于玉尹,雖感覺著九兒姐對他溫和不少,卻不敢越雷池一步。從開始到現在,這過程可不容易。萬一惱了燕奴,之前努力豈非付之東流?還是循序漸進,水到渠成為好。

    重生宣和,玉尹正漸漸把自己,代入這個時代……

    “小乙哥小心。”

    楊廿九夫婦搬走後,燕奴便把這小院子,收拾如武館模樣。

    除了那羅漢樁,有增加了一些沉甸甸沙袋,掛在院中。她在外面不斷推動沙袋,讓玉尹接下。不是擋,也不是攔,更不能躲閃……而是在原地接住沙袋,在把沙袋送回。這便是燕奴口中,那多羅葉手基本功。

    如今在院子里,只掛了九個沙袋。

    燕奴在外面,用各種方式,忽而腳踢,忽而拳打,忽而身體撞擊……沙袋在不同方式打擊之下,飛向玉尹。玉尹則必須要憑借一雙手,穩穩接住沙袋。多羅葉手,又叫做慈悲掌,使到巧妙時,一雙手如傳花蝴蝶,能接下各種攻擊,同時還能根據各種情況,做出凌厲反擊。

    多羅葉手,講求身法,眼力。

    但最關鍵處,還是在一雙手上。筋絡開合,指骨靈巧,懂得巧勁,明白化力方法……

    按照燕奴說法︰“這多羅葉手使到妙處,可同時接下七十二個沙袋攻擊,並且通過化解沙袋力道,借力打力,把原來力道盡數再返還回去。”

    “九兒姐,你能接下幾重攻擊?”

    燕奴說︰“奴而今功夫,能接下三十六重。”

    “九兒姐,你而今拳腳,算得幾等力士?”

    “嗯,單以拳腳而言,可為七等力士。不過若與李寶這種經驗豐富的力士比試,輸多勝少……畢竟奴很少與人交手,恐也不是那李寶對手。”

    玉尹不由得,一陣呲牙。

    這多羅葉手極辛苦,練起來,更少不得受罪。

    內心里,即想要練出真功夫,又有些怕吃苦,想中途停下。

    若不是怕燕奴不開心,亦或者有男兒面子在其中作祟,說不得玉尹已經放棄。

    武俠夢是武俠夢,那終究是夢想而已。

    前世生活在末武時代,玉尹又怎受得了這種苦楚?

    怪不得後世武術越來越沒落,最後幾乎成了花架子。蓋因這習武,真個辛苦。

    玉尹大喝一聲,迎著一個沙袋,抬手接住。

    巨力襲來,他機械向後一退,手腕隨之一抖,把那力量化掉,反手又推回去。

    就是這一抖、一推!

    消耗不少氣力。

    反觀燕奴,輕巧接下來,反手將那沙袋又退回來,力道更加凶猛……

    每天下來,不被砸上幾十下不算結束。

    不過練功過後,也有福利。

    當朝陽升起,陽光灑滿小院時,玉尹光著膀子,沐浴在清晨陽光下。

    燕奴則抿著嘴,用那雙略顯粗糙,但頗好看的小手,抹上藥酒,為玉尹推拿。那雙小手上,帶著一絲絲奇異魔力。每次推拿過後,玉尹都會有一種神清氣爽感受。這也是一天中,他和燕奴最為親密時候。內心里暗自感激楊廿九夫婦︰真個是有眼色。若不是他夫婦搬走,他又如何享受這般待遇?鼻端,縈繞著燕奴身上少女體香,最讓他心神蕩漾。

    下意識,玉尹向後靠了一下。

    溫香軟玉在懷?

    他沒那膽子。

    但咱無法在懷,卻可以感受一下不是。

    哪知他身體才動,燕奴卻本能做出反應,撤步向旁一閃,玉尹連人帶凳子,撲通就摔在地上。

    “小乙哥,可摔到了?”

    燕奴也嚇一跳,忙過去攙扶。

    這一下摔得不輕,但比起方才沙袋的撞擊,卻好許多。玉尹自然不會有事,不過倒在燕奴懷里,頭枕兩團豐腴,舒服的讓他忍不住哼起來。

    “小乙哥,摔壞了哪里?”

    “頭,痛!”

    話音未落,一雙小手便在他頭上輕輕揉動。

    玉尹心中大喜,又說道︰“胸口,胸口也痛……”

    “哪里痛?”燕奴忙又為他揉胸口,還焦急問道︰“是不是這里?痛不痛?”

    那雙小手,許是久做家事的緣故,略顯粗糙。

    但暖暖的,柔柔的,在胸口輕輕揉動,確是一樁極為舒服得享受。輕輕側過臉,正對著那胸前豐腴。暮春時節,春衫正薄,隔著一層薄薄織物,可以清楚感受到那溫玉滋味。玉尹哼唧兩聲,沒有回答燕奴的話。

    燕奴也生出一樣感受……

    從玉尹口鼻中傳來炙熱的氣息,隔著織物,傳入懷中。

    她這才留意到,此時二人的姿態是何等曖昧。有心想要推開,卻又覺得手腳發軟,竟動彈不得。那粉靨紅紅的,恍若觀音院里熟透的紅杏。

    內心里,即有些抵觸,又有些期待,各種滋味涌來,確是難以啟口……

    “小乙在家嗎?”

    就在玉尹享受這片刻曖昧時,忽聽門外有人呼喚。

    燕奴好像受驚的小鹿,忙一把推開玉尹。毫無防備的玉尹,蓬的一下子撞在旁邊的井沿上。這一次,真個撞得實在,讓玉尹哎呦叫出聲來。

    “小乙哥……”

    燕奴連忙走過去。

    可這時候,門卻被人推開了。

    周良笑眯眯走進來,看到眼前這一幕時,登時愣住。

    玉尹光著膀子,燕奴臉通紅,衣衫不整。

    “抱歉抱歉,我什麼都沒看到。”

    燕奴這才發現,她和玉尹的姿勢著實有些曖昧。嚶嚀一聲,推開了玉尹,轉身便跑回房間。蓬的一下子把房門關上,燕奴站在門後,手撫胸口,劇烈的起伏。那粉靨燙的,快要煎熟了雞蛋,可心里卻極甜蜜。

    不對,先前小乙哥是仰面摔倒,怎會胸口發痛?

    燕奴似乎醒悟過來……

    可這一醒悟,卻無解她粉靨火燙,心口好像十五個水桶,真個七上八下。

    確是個登徒子!

    燕奴咬牙切齒,在心里惡狠狠罵道。

    卻又不自覺坐在梳妝案前,看著那銅鏡中滿面羞澀的女子,有些失神了……

    ++++++++++++++++++++++++++++++++++++++++++++++

    “二哥,你可真是會挑選時候。”

    玉尹接連被燕奴推倒,腦袋更兩次與那井沿兒發生親密接觸。他揉著腦袋,爬起來從一旁的架子上抄起外衣,披在身上。真個可惜了,若周良剛才不出現,說不得今日就能開了葷,少不得與九兒姐能有些溫存。

    “哪個又知,這大清晨你夫妻……”

    “沒那回事,二哥休要亂說。剛才我只是不小心摔倒,九兒姐正攙扶我。”

    周良則是一臉‘我明白’的笑容。

    “小乙,要恭喜你了!”

    “恭喜?”

    “嘿嘿,眼見著九兒姐待你,與先前大不一樣,可是看得甚緊。多年所願,終可得償,難道不值得恭喜嗎?不過,你二人怎還是分房而居?小乙哥卻要再加把勁,等真個得償所願時,自家會再來與你道賀。
作者: pomo1015    時間: 2012-7-16 07:26 AM

第二七章 聲名鵲起(中)

  玉尹這臉,騰地紅了。

  「二哥莫呱噪,真個沒什麼。」

  「好吧好吧,且當你沒什麼……自家今日來,也是有事找你。我受人所托,請你吃酒,還望小乙你莫推辭。自家可拍了胸脯,與人保證呢。」

  「誰要請我?」

  「這個……你去了便知。」

  周良一臉神神秘秘,那嘴下方的痦子,隨著他臉上笑容,更是一跳,一跳。

  「還如此神秘?」

  玉尹笑了。

  「待我與九兒姐說一聲,咱們便去。」

  周良幫過不少忙,這個面子怎麼也要給的。

  玉尹換了身衣服後,走到燕奴門口,敲了敲門,輕聲道:「九兒姐,二哥喚我出去,晌午我便不去鋪子照看。我晌午後過去,九兒姐記得與二姐說一聲,到裡瓦子找個工匠,把那灶臺做好,順便把工錢與他。」

  「知道了!」

  屋內傳來燕奴低弱聲音。

  那語氣,宛若妻子對丈夫的溫柔,讓玉尹又是一陣甜蜜。

  「二哥,這究竟是要見什麼人?怎地這般神秘?」

  出家門,玉尹和周良一路行去。

  不過走著走著,卻好像是往馬行街方向。

  玉尹不免心中奇怪,便開口詢問。

  周良笑了笑,「小乙怎這麼好奇?放心吧,是好事……哥哥有怎會害你。」

  「害我卻是還不得,不過總要和我說說,究竟是什麼人?有什麼事?我這心裡也好有個底兒啊。莫不要這般神神道道,總是感覺著古怪。」

  「你莫問了,隨我來便是。」

  玉尹是一頭霧水,見問不出什麼,索性不再詢問。

  反正他也不怕周良使壞,如今好歹也算名人,周良也難使得壞出來。只是心裡有些好奇,究竟是誰要見他?這可著實讓玉尹猜測不出結果。

  「小乙,今日怎不使琴?」

  路上,不時有人詢問。

  玉尹則一一回答,不時還與人聊幾句。

  路過鋪子時,見肉案前生意甚好。他也不想去擾了生意,便隨著周良前行。

  「怎地是這裡?」

  兩人在白礬樓外停下,周良笑嘻嘻道:「到了!」

  說著話,他便往裡走。

  可玉尹卻猶豫了……

  「二哥,究竟是誰啊。」

  他前些日子剛打了俏枝兒的臉,自有些抹不開臉。周良見他猶豫,轉身一把拉著他的胳膊,「走走走,已經到了,見一見有算得什麼?放心,不會虧了你!」

  「這,好吧!」

  玉尹和周良走進白礬樓。

  迎面見東心雷攔住去路,一臉陰霾道:「玉小乙,你又要來這裡生事?」

  前次玉尹舞動長街,讓東心雷好沒有面子。

  而今看到玉尹,自然不會有好臉色。玉尹呢,也是個倔脾氣,見東心雷攔住去路,立刻拉下臉,扭頭就走。

  周良忙止住玉尹,對東心雷道:「哥哥莫誤會,今日我們來,是受人所請,在西雅三吃酒,並非惹事。小乙此前得罪了哥哥,也是年少氣盛。哥哥大人有大量,何必與他見識?這進門都是客,哥哥總不會趕人吧。」

  西雅三?

  便是西樓四層三號雅間。

  能上四樓,那都是了不得的人物。

  東心雷一皺眉,扭頭問道:「今日西雅三,誰在?」

  「西雅三沒有客人啊……」

  東心雷頓時大怒,抬手就要去抓周良。

  「兩個潑賴貨,自家險些就上了當。

  玉小乙,上次張三哥幫你,自家便忍你一次。你今日又來鬧事,莫怪爺爺不客氣。」

  說話間,從一旁呼啦啦走上五六個黑色短衣打手,眼看著就要圍住玉尹。

  「東心雷,怎地在此生事?」

  一個嬌柔的聲音響起,卻見四樓開了一窗子,露出一張嬌美面容。

  「東家,非是自家惹事,是有人鬧事。」

  「混帳東西,小乙是奴請來客人,你怎地攔著他?」

  「啊?」

  東心雷一愣,愕然向玉尹看去。

  不過玉尹這心裡,卻有些不快。若不是看在周良的面子上,說不得已甩袖離去。見東心雷看過來,他頭一扭,哼了一聲,也不出聲。東心雷好尷尬,也不知該如何開口道歉。還是周良有眼色,連忙說道:「馬娘子休要誤會,只是些許小誤會,倒也算不得東心哥哥的錯,馬娘子休要責怪。」

  說著,他一拉扯玉小乙。

  「小乙,快隨我上去吧。」

  「我不去!」

  周良哪裡還能不知道,玉尹這是來了脾氣。

  當下苦笑一聲,「小乙,權作給哥哥一個面子?都到了,也不耽擱這一時半刻。」

  「說好了,我是看你面子。」

  周良連連點頭,又和東心雷說了幾句,才拉著玉尹上樓。

  「真個晦氣!」

  東心雷忍不住嘀咕:「遇到這廝,總沒有好事,真個是倒霉到底了。」

  「哥哥近來看上去有些不順,不如去觀音院燒柱香,去去晦氣?」

  「也罷也罷,改天真要去燒香拜佛,去去晦氣了。」

  玉尹隨著周良,一直上了樓。

  早有那人在樓梯口侯著,也是熟人,新晉白礬樓管事,朱成。

  玉尹和朱成關係不錯,自然也不會給他臉色看。當下朝朱成唱了個喏:「聽說大郎而今得意,還未道喜……呵呵,請大郎恕罪則個才是。」

  朱成笑道:「小乙休要取笑,橫豎不過是個管事,怎比得小乙風光無限?」

  嘴巴上客套,但言語中還是透露出一股子歡喜。

  「自家東主請小乙,說起來,也有些香火情,小乙待會兒,多關照則個。」

  玉尹笑了笑,和周良一起,隨著朱成走進雅間。

  這四樓的雅間,明顯比樓下的雅間寬綽許多,裝飾也格外精美。馬娘子身著一件淡青色長裙,梳著高鬢,正坐在主位上。在她旁邊,還有一個青年。長得一副好面皮,看上去極精明。不過那眼角挑著,顯得有些倨傲。

  而在他身後,還坐著一名女子。

  瓜子臉,柳葉眉,一雙勾魂眼,甚是嫵媚。

  看那氣質,極是端莊。

  然則那相貌,卻又極為魅惑。

  於魅惑中有些端莊,於端莊裡又有些魅惑。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卻又完美的融為一體。那風情,那韻味……只消用那勾魂的眸子掃一眼,就足以讓人心動。

  厲害,厲害啊!

  這美人倒真個是有吸引力。

  玉尹只看了美人一眼,便不由得心中感嘆。

  也幸虧了他那魯男子的性子,加之心裡掛唸著『九兒姐』,倒也沒有失態。

  「小乙,快坐。」

  馬娘子起身相迎,身邊青年,卻顯得不情不願。

  「小乙,這位便是豐樂樓東主。」

  玉尹不由一怔,忙拱手唱喏,「確是老娘相邀,小乙失禮了。」

  這『老娘』二字,是個尊敬的稱呼。一般而言,在市井中頗為平常……

  馬娘子笑道:「小乙莫客氣,說起來小乙這些時日,聲名鵲起……若玉大哥泉下有知,必然欣喜。」

  馬娘子說的『玉大哥』,便是玉尹父親玉飛。

  當年那個大勝遼人相撲手的內等子。她提起玉飛,也表明和玉飛認識,算玉尹長輩。玉尹先是一愣,態度更加恭敬,「確是長者,小乙先前不知,胡鬧時還請老娘多多包涵。」

  她是老爹朋友,玉尹自然有些惶恐。

  這些日子,他鬧出動靜可不小……雖說不是針對白礬樓,卻也讓白礬樓受到巨大影響。

  「這是自家外甥,名叫白世明。

  此前在大名府勾當……以前事,就莫再說了。小乙也不清楚這其中事情,怎能算胡鬧?」

 
作者: pomo1015    時間: 2012-7-17 12:01 AM

第二七章 聲名鵲起(下)

  馬娘子倒是一副和藹之色,把身邊青年介紹給玉尹。

  不過,那白世明還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只拱了拱手,便算是見禮。

  玉尹也沒往心裡去,在一旁落座。

  「不知老娘今日喚小乙,有何事情?」

  馬娘子看著玉尹,輕輕嘆口氣,「當年玉大哥大勝遼人,卻中了遼人奸計,以至於身亡。亡夫生前與玉大哥也有些交情,所以在玉大哥故去後,便定下規矩,每日要從你那鋪子裡,購置二百斤熟肉,作為資助。」

  「啊?」

  玉尹愣住了。

  他是真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

  包括原先玉尹殘留的記憶,也沒有相關內容。

  馬娘子見玉尹吃驚,便微微一笑,「先夫故去後,自家也很少在打理樓中事務。不想這樓裡人不曉事,竟然擅自斷了與你那鋪子勾當。自家聽說後,已經晚了……只是沒想到,小乙好魄力,竟與俏枝兒爭鋒。」

  「這個……」

  玉尹頓時一臉羞愧。

  坐在白世明身後的女子,用那一雙勾魂奪魄的眼睛,好奇打量著玉尹。

  只不過,玉尹此刻心思不在這上面,也就沒有留意。

  「大丈夫當快意恩仇!」馬娘子倒是頗為爽快,一擺手道:「人家欺負到頭上,若不還擊,還怎算得上馬行街玉蛟龍呢?小乙,莫往心裡去。」

  「多謝老娘寬恕。」

  馬娘子則笑了笑,示意無礙。

  「當日那管事,已被自家辭了……這幾年自家疏於樓中事務,卻讓一些人張狂過份。不過從今日起,自家會安排世明管理酒樓。以後,還要拜託小乙多多關照。」

  說罷,馬娘子舉杯請酒。

  玉尹連忙拿起杯子,把酒水吃了。

  偷眼看了看白世明,卻見白世明眼皮子一耷拉,對玉尹並不算在意,甚至還有些不耐煩表情。

  心裡有些彆扭。

  但又一想,自己和白礬樓,還有勾當,卻不能表現出不滿。

  馬娘子絮絮叨叨,扯了些家常話,玉尹也耐著性子。

  酒過三巡,馬娘子突然話鋒一轉,「小乙可知,那俏枝兒已經離開白礬樓?」

  「啊……這個小底確不清楚。」

  俏枝兒離開白礬樓,也是這兩天頗為轟動一樁事。

  她原本是最有希望獲得花魁之人,卻不想被玉尹壞了場子,連馮超也輸了陣。不過,俏枝兒離開白礬樓,並非是因為這個。更多時候,還是因她看穿了這世情,更明白了馮超對她的心思。於是才下定決心,退出行當。

  在斗琴當天,俏枝兒和馮超便離開東京。

  玉尹這些日子,忙著生意,又忙著習武,還真個不是太清楚這樁事……

  馬娘子嘆了口氣,「而今開封府七十二正店中,能與白礬樓爭鋒,也只有潘樓。本來自家倒也不懼潘樓,卻不想那夷州豪商司馬靜也摻和進來,投入重金。若只是如此,自家也能和他鬥一番。卻不想俏枝兒突然離去,讓自家有些手足無措。這年末便是爭花魁,自家不想輸了陣。」

  玉尹聞聽,頓時沉默了!

  這種事,可不是他一個賣肉的能夠參與。

  只是馬娘子和他說這些,又是什麼意思?

  「馮箏!」

  「奴在。」

  一直坐在白世明身後的美人兒,起身走上前來。

  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似包含萬種風情。自周良身上掃過時,讓他失魂落魄,竟沒了往日的鎮靜。

  不過,玉尹卻不在意。

  他只看了一眼美人兒,心裡大致上,有所了悟。

  目光沉靜,神色如常。

  卻又讓那馮箏,不自覺多了份好奇,在玉尹身上多停留了一下。可這已停留,讓一旁白世明有些不快。當下咳嗽兩聲,似乎是在表示不滿。

  馮箏,笑了!

  這一笑,端的是百花爭艷,美得不可方物。

  玉尹也是心神一蕩,但馬上就恢復正常。

  「馮箏是滄州人,本在大名府勾當……前些時候隨世明來了開封,正要尋個出路。

  俏枝兒今走了,自家準備要她遞補上去。

  只是,她在開封府並無名號,所以想要借小乙之名,為她暖一暖場子。」

  馮箏捧一杯酒,俏生生,嬌柔柔上前。

  「還請小乙哥多幫襯,請吃了奴這一杯。」

  聲音嬌柔,酥麻麻,只讓人骨頭都有些發軟。

  這女子,絕對是一狐媚子!

  長得一副好盤子,更有一副好嗓子。再加上她風情萬種,嫵媚動人,若得好人捧場,必能紅遍開封。

  那勾魂的眸子,就盯著玉尹。

  似是祈求,更顯嬌柔,楚楚可憐的韻味。

  即便玉尹是個魯男子,也有些推卻不得……當下他舉起酒杯滿飲,眼角餘光,卻看到白世明,臉色陰沉。至於周良,則是滿臉艷羨,瞪大牛眼。

  「老娘欲使小乙,如何幫襯?」

  「小乙當日在大相國寺,曾奏得一曲。」

  「可是二泉映月?」

  「不是……自家聽人說,你已經把那二泉映月賣出去。自家要說的,是你第二首曲譜。

  不知可有名稱?」

  「呃……老娘說的,原來是梁祝。」

  「梁祝?」

  馬娘子頓時來了興致。

  而那馮箏,則極為乖巧的在一旁,為玉尹滿一杯酒水,而後順勢坐下。

  一抹香風縈繞,如蘭似麝,極撩人。

  馮箏坐下時,貼著玉尹很近。一雙玉腿,幾乎挨著玉尹,只一動,便會有碰觸。

  那雙美腿,肌膚若溫玉般光滑,讓玉尹心神一蕩。

  忍不住暗地裡嚥了口唾沫,下意識向旁邊坐了坐,而後朝馮箏一笑。

  白世明那臉色,更黑了!

  「這梁祝,是小底於偶然間,從坊間說書人那裡聽到的一個故事……」

  玉尹娓娓道來,把梁祝簡單講述一遍。

  在後世,對於梁祝的起源,眾說紛紜。

  大體上是說,他產生於晉朝。而最早的文字記載,則出於初唐梁載言所撰《十道四番志》。到晚唐時,張讀所撰《宣室志》,有做了文學性渲染。

  這故事成熟於宋代,特別是南宋時期。

  不過其雛形,在北宋已經出現,在坊市中也有一定程度的描述。玉尹不怕馬娘子她們去查找,因為他言之有物。更不要說,那馬娘子和馮箏,都是感性女子。對於這悲慼的愛情故事,全然沒有絲毫抵抗能力。

  等玉尹說完,兩個女人,是淚流滿面。

  「如此淒美故事,若非小乙說,險些錯過。」

  「小乙大才,還請滿飲此杯。」

  馮箏舉起酒杯,遞上去。

  那杯口處,還有一抹唇形紅暈。

  白世明面色鐵青,但又不敢發作。只能惡狠狠瞪著玉尹……因為那酒盅,是馮箏剛剛用過。

  玉尹並未留意,道了聲謝,一飲而盡。

  卻不知那馮箏一雙勾魂奪魄的眸子,此時秋波蕩漾,柔情萬種。

  馬娘子好半晌,才算穩住情緒。

  「小乙,這曲譜,自家要了。」

  「啊?」

  馬娘子笑道:「馮箏琴藝歌喉皆出眾,卻苦於沒有好譜子。

  所以自家想買下這曲譜,不知小乙可願割愛?至於價錢,小乙勿擔心。

  此前李師師曾說,小乙此曲,當值千金。

  這樣吧,自家一千五百貫買下了……不知小乙,何時能寫出曲譜來呢?」

  一千五百貫?

  玉尹腦袋嗡的一聲響,有些懵了!

  二泉映月,才賣出十六貫。當時那個叫莫言的人說,梁祝價值千貫,玉尹還有些不太相信。沒想到,沒想到……

  玉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馬娘子見他不說話,便又開口道:「若小乙覺得少了,便兩千貫如何?」

  一旁周良,倒吸一口涼氣!

  兩千貫,什麼概念?

  也許在那些達官貴人眼中,兩千貫算不得多。可是於市井小民而言,兩千貫無異於一筆天文數字。而在玉尹來說,兩千貫……他就可以去買了一副好琴。市面上的玲瓏琴,也不過八百到一千貫。這,這,這真個是一筆巨款。

  不過這曲譜,卻不好寫。

  玉尹上次使得,是後世管絃樂曲譜。

  如果演化成為適合於這個時代的曲譜,卻要費些心思。

  想到這裡,玉尹沉吟一下道:「曲譜倒還容易,可若編排的好,只怕要兩個月。」

  白世明忍不住道:「我只要曲譜,至於編排,我自會找人,無需你費心。」

  言語中,頗有不屑之意。

  你使得好琴,卻未必能編排好曲譜。

  很明顯,這是一齣戲……馬娘子要的是曲譜,而非是玉尹編排。

  玉尹臉色,隨之一變。

  「世明,如何說話,還不向小乙道歉。」

  「我……」

  白世明很不情願,可是在馬娘子的目光下,卻又不敢反抗,只好起身道歉。

  馬娘子說:「小乙只需把曲譜寫出便好。」

  不讓我編排?

  那正好,我還省的麻煩!

  玉尹也有些不太高興,於是起身一拱手,「既然如此,二十天內,小底完成。」

  「甚好,這裡有一紙契約,小乙可以看一下,若同意,咱們就敲定此事。到時候小乙一手交曲譜,一手取錢。自家對小乙這曲子,也好奇的緊。」

  馬娘子說罷,掩嘴笑了。

  然而玉尹心裡,卻總有些不快。

  他拿起契約,仔仔細細看了一回。畢竟此前有過教訓,這一次他更加小心。

  也好,一手交錢,一手交譜。

  這回合作好了,也算了一樁心事。

  從此我和你白礬樓,沒有那許多糾葛,只剩下生意上的勾當,大家都能爽快。

  想到這裡,玉尹二話不說,提筆便簽字畫押。

  「小乙還有事情,先告辭了……」

 
作者: pomo1015    時間: 2012-7-18 08:43 AM

第二八章睚眥必報(上)

    暮春時節的京師,別有韻味。

    氣溫不高不低,很舒服。空氣也不太干燥,總帶著一抹後世江南韻味。

    濕潤,溫和!

    這也許是玉尹對宣和六年開封,給出的定論。

    與後世那干燥多風,四季極其不分明的環境相比,此時開封,更似江南。玉尹走出白礬樓時,呼吸著宣和六年的空氣,將心中積郁清掃一空。

    與馬娘子會面,很不愉快。

    周良也看出玉尹不高興,只好在一旁低聲勸說︰“小乙莫生氣,你不知馬娘子背景,所以心氣不順。可事實上,白礬樓能在京師立足,號稱開封府第一酒樓,若沒底氣,焉能如此?那馬娘子已多年未露面,這次為買你曲譜,親自招待,已是極看重了……咱們市井小民,何必與之斗氣?

    反正你不也得了兩千貫,收獲頗豐……說不得以後,自家還要尊小乙一聲‘大官人’。”

    周良生得好嘴,話也極有道理。

    只是這並未抹去玉尹心中不快。

    玉尹也是個極傲氣之人。勿論前世,還是今生,他都不願向權貴折腰。

    馬娘子要他曲譜,卻不要他編排,分明看他不起。

    若不是馬娘子開頭便說出白礬樓和玉家鋪子關系,玉尹說不得早就拂袖離去,哪里會和馬娘子繼續?一曲梁祝,對玉尹來說並不算太重要。北宋是戲曲蓬勃發展的時代,自唐以來,戲劇已有雛形。而北宋雜劇,便是後世戲曲前身……幾十年後,昆曲將流行大江南北。玉尹前世研習古樂,自少不得對戲劇有所鑽研,腦子里有幾十折戲,又怎會發愁?

    他惱怒馬娘子那種居高臨下的態度,卻迫于白礬樓早年間對玉家鋪子的幫助,才答應交出梁祝曲譜。不過這樣也好,從今以後,玉家和白礬樓再無糾葛,只剩下生意上往來。對玉尹而言,倒也算是落得輕松。

    這世上,人情債最難償還。

    如今人情兩清,以後大路朝天,各走半邊吧……

    想到這里,玉尹心情倒是好轉許多。

    “二哥先留步!”

    見周良要走,玉尹忙喚住他,而後急匆匆跑到鋪子上,拿了一貫錢,又回到周良跟前。

    “今日多虧了二哥,這點是小乙心意,請二哥莫推辭。

    待那勾當做好,小乙還有厚禮……這點心意,二哥且拿去吃酒便是。”

    周良半推半就,才算接受。

    “早知小乙是做大事之人,這些錢,自家收下。

    將來若有用得上地方,只管與自家說,決不推辭……對了,還有件事要與你知。郭少三那三百貫快要到期了,小乙多小心,那廝斷不會輕易放手。自家和三哥會多留意他,有什麼消息,會立刻通知小乙知曉。”

    人啊,生于世上,若沒點名聲,真個被人看不起。

    想想剛重生時,周良和石三對玉尹雖親熱,卻不會為他的事情大包大攬。

    可轉眼一個多月,兩人態度已有變化。

    而這一切,正是因玉尹聲名鵲起緣故,讓兩人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態度。

    從最初尚高人一等,到而今迎奉。

    不是說兩人品性如何,而是這現實,就是如此。

    玉尹拱手,再次向周良道謝。兩人分開後,玉尹來到鋪子里照看。鋪子的生意很不錯,黃小七等三個刀手,在羅四六帶領下,一直忙碌不停。

    不時會有些穿戴俏麗的女子上來搭訕,但大都是些風塵女子。

    玉尹興致有些不高,剛開始還會寒暄幾句,漸漸便沒了興趣。他讓黃小七從張二姐那邊的作坊里,取來一支嵇琴。便是當初那位七娘贈與他的禮物……那位七娘,以一支嵇琴,而得玉尹一曲《燕歸來》。隨後,她便起名燕七娘,短短時間里居然有了些名聲,著實讓許多人羨慕。

    雖然玉尹的名氣,大抵是在市井中流傳。

    可那燕七娘,也非是國色天香,原只是普通歡樓中姐兒。就因為這一曲燕歸來,讓她得了不少人看重。甚至連那身價,也比以前高出許多。

    那支嵇琴,便存放在作坊里。

    玉尹拿起嵇琴,深吸一口氣後,靜了靜心。

    一曲二泉映月緩緩自嵇琴流出,剎那間,本喧囂的鋪子,頓時安靜下來。

    人們安安靜靜上前,或是買些生肉,或是要些做好的臊子。遞上錢,便退到一旁默默欣賞。玉尹心情不算太好,這二泉映月,也正和了他此刻心境。

    你們看不起我嗎?

    我雖然身份比不得你們高貴,但我絕不會低頭!

    就連羅四六,也停下來不再招呼客人,在肉案後面,靜靜感受那樂曲中的情感。

    一曲結束,玉尹悵然。

    心情雖然好轉些,可依舊有些蕭索。

    “四六叔,這邊就交給你了……自己有些乏了,便回去休息。

    有事便是小七去找我,我就在家中。對了,張三哥那邊最近,情況如何?”

    “一切都很好,小乙放心便是。”

    玉尹點點頭,把嵇琴還給張二姐,施施然走了。

    “小乙今日,情緒似乎不高……是不是和九兒姐鬧別扭,生了齷齪?”

    張二姐搖頭道︰“沒見九兒姐提起。

    方才她過來時,還開心得緊,若是和小乙有齷齪,九兒姐斷然不會如此。可能是小乙哥有什麼煩心事吧……羅大哥當知,人這一出名,少不得許多麻煩。”

    “也是!”

    對于這種情況,羅四六也不知該如何勸解。

    午後陽光很是溫暖,玉尹獨自一人,沐浴在陽光下,倒是稍稍緩解心中積郁。

    回到家,燕奴卻不在。

    想是去瓦子里尋人,那作坊要盡快完整起來,少不得各種瑣碎。

    一個人坐在院子里,呆怔怔有些出神。

    那院牆上開著白色的紫藤花,藤蔓順著牆壁爬升,倒是別有一番韻味。

    坐在那里,玉尹神游物外……

    “小乙可在家中?”

    就在玉尹迷迷蒙蒙時,門外傳來車馬聲響。

    一個銀鈴般悅耳的聲音響起,軟軟的,柔柔的,入耳極舒服。玉尹回過神,站起身往外走,一邊走一邊道︰“自家便是,誰在找我?”

    門,開了!

    卻見一個身著淡藍色長裙的美人走進院子。

    那美人身材修長,體態婀娜。一頭如雲秀發挽了個高鬢,插著一支雀兒釵。

    柳葉眉兒彎彎,杏眼含著春情。

    粉靨抹紅,恰到好處。

    只站在那里,便有一種別樣的誘惑。與晌午時見到的馮箏又不一樣,馮箏是魅惑,而眼前女子卻是真個動人。那氣質,那相貌,讓玉尹眼前一亮。

    不過他卻眉頭一蹙,“姑娘找小乙何事?”

    美人兒一笑,傾城傾國。

    她朝著玉尹欠身一副,唱了個喏,“奴便是封宜奴……前些時候,曾在大相國寺里見過小乙風采,一直想要來拜會,卻總瑣事纏身。今日冒然前來拜會,小乙勿怪。”

    封宜奴?

    玉尹吃了一驚。

    這段時間,可沒少聽說這個名字。

    大名鼎鼎的東京上廳行首,怎跑來自家住處?

    “封姑娘!”

    玉尹忙還了一禮。

    別看封宜奴只是個樂伎,可這樂伎也有三六九等。封宜奴無疑便是站在樂伎之中最高處的那人。若換在後世,怎麼也是給類似于奧斯卡影後的角兒。

    這種人,倒是當得玉尹重視。

    而且她親自登門,也顯示出足夠的誠意。

    雖然不知道封宜奴目的,可是玉尹還是有一種被重視感受。

    “自家住所有些亂了,讓封姑娘見笑。”

    這大白天的,也不好把人姑娘往屋里讓。若燕奴在還好說一些,可燕奴不在,孤男寡女,始終有些不方便。于是玉尹搬來一張凳子,請封宜奴在院中坐下。

    “亂了些,但風景尚可一觀。”

    封宜奴頓時笑了,“早說小乙是雅人,果然不假。

    婆惜,把禮物拿進來。”

    說話間,門外有人應了聲,緊跟著玉尹就又見到一位美人兒走進院子。
作者: pomo1015    時間: 2012-7-18 08:45 AM

第二八章 睚眥必報(下)

  這美人兒比之封宜奴,姿色不遑多讓。

  但相比之下,青澀些,又少了幾分封宜奴那種開闔自如大氣。但是,別有一種小家碧玉的動人美感,若歷練些時日,也是個不遜色封宜奴的主兒。

  那美人兒帶著人,拿進來些禮物。

  卻也不甚貴重,都是些時令果蔬。禮物雖然不厚,可是卻極有心意。

  「婆惜,這就是小乙。」

  「徐婆惜,見過小乙哥哥。」

  她就是徐婆惜?

  據說是今年潘樓推出,準備接替封宜奴的當家花魁……

  「小乙,奴今日來拜訪,是有事相求。

  當日小乙在大相國寺使了兩曲,那二泉映月,如今就在奴手中。不過另一首曲子,奴也極有興趣。不知小乙可願割愛,奴願以重金相求。」

  玉尹頓時愣住了!

  這距離上次他在大相國寺演奏,已經過去月餘。

  一個月裡,無人問津。可這一天之內,卻一下子有兩個人要來求購……

  從內心而言,玉尹更願意把曲譜給封宜奴。

  畢竟,封宜奴對他,表現出足夠尊敬。一個是找人把他召喚過去,一個卻是親自登門。雖然說封宜奴和馬娘子之間不可同日而語,可這份尊重,卻是玉尹更願意看到。

  玉尹苦笑,「封姑娘卻晚來一步!」

  「啊?」

  「就在剛才,小乙已經把《梁祝》曲譜,賣給白礬樓馬娘子。

  契約已經簽訂,二十天後,會交出曲譜,由白礬樓著人編排,而後獻藝。」

  封宜奴愣住了!

  玉尹這麼說,肯定不是推辭。

  「據奴所知,白礬樓上行首俏枝兒已經離開,要這曲譜又有何用?

  再說了,這曲譜裡的故事,是小乙所有。換個人編排,恐怕未必能配得上那曲譜,只怕不能盡入人意。如此要求,小乙怎能答應下來呢?」

  「這個……一言難盡。」

  玉尹嘆了口氣,只是搖頭苦笑。

  封宜奴那是何等聰明的女子,立刻便猜出其中隱情。

  只怕是玉尹和那白礬樓之間有什麼糾葛,使得他無法拒絕對方要求。否則,依著玉尹性子,怎可能點頭?封宜奴之所以來的晚,也是在認真研究玉尹。她想要弄清楚玉尹性子,而後也好交道,方便行事……

  以封宜奴對玉尹的瞭解,這也是個自恃甚高之人,容不得別人恥笑。

  否則,便不會有當初白礬樓外,和俏枝兒爭鋒的事情。

  「卻可惜了!」

  封宜奴不免有些失落。

  可以想像,如果那白礬樓得了這曲譜,編排妥當之後,只要能找來一個不遜色於俏枝兒的主兒,必可以火爆一回。如此一來,對徐婆惜產生的壓力,顯然會無比巨大。雖然封宜奴不怕競爭,卻也感到了頭疼。

  至於原因?

  同樣也是一言難盡。

  潘樓和白礬樓之間,競爭一直很激烈。

  京師雖說有七十二家正店,可是卻從沒有潘樓和白礬樓這樣競爭激烈。

  其涵蓋面極廣。

  從酒店的規模,到菜品,到花魁,一直都爭奪不休。

  自北宋第一次評選花魁以來,大都是在潘樓和白礬樓之間產生。白礬樓有背景,潘樓同樣是資金雄厚。特別是在得了夷州豪商司馬靜參與後,甚至隱隱有超出白礬樓趨勢。這花魁選舉,也是兩家重中之重。

  要說潘樓實力不俗,又有封宜奴等人坐鎮。

  徐婆惜本身才藝超群,不遜色於封宜奴,且姿容絕美,可謂是大熱門。

  只是,徐婆惜身上,存有一個致命缺陷。

  也正是這個缺陷,才使得封宜奴動了從玉尹手中買曲譜的念頭。同時還她找到了司馬靜等人商議,結果便是,不惜一切代價,要買來曲譜。

  哪知道,竟晚了一步!

  見封宜奴一臉苦惱之色,為她平添幾分嬌柔,令人不由得心生憐惜。

  「封姑娘莫非有為難事?」

  封宜奴苦笑一聲,輕聲道:「不瞞小乙,奴今日買這曲譜,乃是為婆惜造勢。小乙而今聲名鵲起,婆惜若能借小乙之名,便可以更進一步。

  可惜,卻被那豐樂樓搶先。

  婆惜才藝不俗,相貌也甚嬌美。但她卻有一個麻煩,便是她京師話有些不好。她本是太倉人,言語間自然有些口音。若在平時倒也無妨,可若評選花魁,就弱了氣勢……小乙當知道,京師人總有那麼點傲慢。」

  玉尹明白!

  這就好像後世,一個外鄉女子到帝都求發展,卻說得一口不標準的帝都話。生活在帝都,總有些傲氣。如果旁的還好,但若是評選花魁,那帝都人就會覺著,你連我這帝都話都說不好,還想在帝都闖江湖嗎?

  大致便是如此……

  玉尹是道地京師人,又從市井中崛起。

  梁祝那曲譜本就不差,若再加上玉尹這名聲,可以令開封人對徐婆惜少些挑刺。

  誰說古人不會炒作?

  至少玉尹覺著,封宜奴就不缺乏那種炒作的精神。

  「確是晚了,若封姑娘能早些來,這曲譜必賣給姑娘。」

  玉尹也是個不想掩飾好惡之人。

  一句話出口,也使得封宜奴笑了……

  她掩嘴輕笑兩聲,「想是那馬娘子太強勢,看輕了小乙,讓小乙不快。

  不過沒關係,此次不成,還有下次。

  奴相信,那勞什子《梁祝》不會是小乙絕唱。只是下次若有好曲子時,請先使人與奴知……相信奴出手,未必會屬於那位馬娘子,定要合了小乙身份。」

  封宜奴,也許不是一個好的生意人,但她一定能成為成功的生意人。

  做生意若是把那利益看得太重,未必就是一樁好事。

  既然購不得曲譜,封宜奴也就不再囉嗦。

  看天色不早,他起身準備告辭。而一旁徐婆惜,則露出一抹黯然之色。

  顯然,作為花魁候選人,她真個是『壓力山大』。

  「封娘子!」

  玉尹心裡一動,突然喚住封宜奴。

  不過言語中卻改了稱呼,不再似先前那般疏遠。

  封宜奴停下腳步,疑惑問道:「小乙可還有指教嗎?」

  你們樊樓如此看低我,萬萬不能這麼算了……你們不是不要我編排嗎?那我定要編排出一折好戲來,和你們打一打對台。我要你們知道,就算是你們得了曲譜,沒有我也等同於一堆廢紙,總要你們後悔才是。

  想到這裡,玉尹已經拿定主意。

  「剛才封娘子說,婆惜是太倉人?」

  徐婆惜愣了一下,回答道:「奴確是太倉人,因家鄉遭遇水患,所以與父母一路逃荒來到京師。小乙哥何故有此問?莫非在太倉有熟人嗎?」

  「非也,非也!」

  玉尹突然忍不住心中歡愉,笑出聲來。

  「那婆惜可還記得,太倉小曲兒的唱法?」

  徐婆惜更糊塗了……

  她不明白,玉尹為何問這些事。

  回頭看了一眼封宜奴,見封宜奴也是一臉茫然。

  於是她點點頭,便回答道:「家鄉小曲兒,自是記得……來京師六載,無人時也常小唱排解思鄉之情。雖然家中已沒有親人,卻總是家鄉……」

  說到這裡,徐婆惜的眼睛卻紅了!

  封宜奴似乎覺察到了什麼,忙問道:「小乙莫不是有什麼高見?」

  玉尹撫掌,哈哈大笑。

  「真天助封娘子!」

  太倉小曲兒,也許很多人不太熟悉。

  可是在幾十年後,太倉小曲將會演變為一種名為『南曲』的曲種。而在過百年,這南曲又會演變成為一種戲劇劇種,也就是在後世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2001年,於巴黎宣佈第一批『人類口頭和非物質遺產代表作』之一的崑曲。準確說,那太倉小曲,也就是崑曲的前身……

  作為一個穿越者,總帶些金手指。

  玉尹不明為官之道,不曉天文地理,更不會行軍打仗。

  繼承了原來那玉尹一身怪力和相撲技巧外,而今他最大的金手指,怕就是腦袋裡豐富的曲譜。

  封宜奴詫異不解,只是看玉尹笑得暢快,也覺有些意思。

  「願聞其詳!」

  玉尹搭手唱了個喏,而後正色道:「若封娘子不棄,小乙可為徐姑娘作一譜,助徐姑娘奪那花魁之名。只是不知,封娘子是否能信得自家。」

  封宜奴一愣,直直看玉尹半晌後,突然展顏而笑。

  「若能如此,確是婆惜福分!」

  徐婆惜聽著,不由愕然……


作者: pomo1015    時間: 2012-7-18 09:10 AM

第二九章 一氣貫通論陰陽(上)
  

    暮春三月,氣候多變。

    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打落觀音院內杏花凋零,散落地上。當暴雨止息時,已近傍晚。斜陽夕照,把小小庭院照映通紅,更映襯得那地上殘落杏白,格外醒目。

    送走封宜奴後,玉尹心情大好。

    由于要幫著張二姐夫妻打理熟肉作坊的事情,燕奴要晚些才會還家。

    玉尹閑來無事,便打掃了一下庭院。看看天色,正是晚課辰光,從觀音院方向傳來陣陣木魚‘空空’,伴隨著隱隱約約的誦經聲,玉尹心境頓感莫名的平和……

    換了身短衣,玉尹走了一趟羅漢樁。

    這已經成了他的習慣,每到傍晚時,若無甚大事,便會走一趟羅漢樁,使幾趟拳腳。郭京那三百貫錢已不成問題,但與呂之士的爭跤,卻一日日臨近。雖然燕奴傳授了八閃十二翻,可這時日畢竟太短。所以玉尹漢室感受到了一絲絲壓力。

    真個是不逍遙!

    人常說,北宋時代,雖最好的年月,也是最壞的年月。

    但不管好壞,卻和玉尹無關。

    他首先要面對的,是橫在他面前的一道道坎兒。若是連這些個坎兒都邁不過去,那更不要說日後更為艱苦的歲月。要知道,在不久將來,這天下將會有一場動蕩。

    使了兩趟拳腳,玉尹熱身完畢。

    許是償還債務有望,亦或者是因為找到了存在感,玉尹心中有一種想要宣泄的沖動和**。

    重生四十天,每一日都承受著巨大壓力。

    為了那沉重債務而奔波不止,同時還要面對重生的迷茫,感情的挫折,以及對這個陌生時代的恐懼。現在,似乎都有了好轉!燕奴對他的態度一日好過一日,而對于這個時代,也在慢慢熟悉。這使得玉尹的心情,也在慢慢的轉變,逐漸開朗……

    站在木人樁前,玉尹平靜心情。

    腳下錯動,在不經意間使出羅漢樁的步伐,身形輕快,出手若閃電, 啪擊打木人樁。

    初時,玉尹的動作並不快。

    每一次擊打,尚可以清楚看出脈絡。

    不過,伴隨著從觀音院傳來的木魚聲聲,玉尹的速度也隨之開始加快。擊打木人樁的頻率越來越密集,在不經意間,竟與那木魚聲相契合,融入在隱隱誦經聲中。

    多羅葉手,原本就出自于佛門。

    玉尹的心情愉悅,不知不覺里與佛音相合,使得心境越發開朗。

    心情愉悅了,開朗了,也就豁達起來。這豁達了,出手便更加迅猛,宛若羚羊掛角,不著痕跡。

    最初時,玉尹擊打木人樁,聲音發悶。

    可隨著他的心境與佛音契合,擊打木人樁時,竟產生出如同木魚般一樣的空空聲,並且帶有一種極為奇異的韻律,與那佛寺里傳來是佛音融為一體,難以分辨。

    庭院外,停下了一輛推車。

    車上擺放著一些雜物,周燕奴帶著些許疲憊之色,隨著那腳夫來到了門口。

    取出十文銅錢,遞給了腳夫。

    燕奴輕聲道︰“煩勞十三郎把東西搬進來吧。”

    那腳夫長的黑粗壯實,一臉憨厚色。

    聽燕奴說罷,他連忙道︰“九兒姐放心,自家定會小心。”

    說著話,他停好推車,走過去搬卸貨物。與此同時,燕奴也來到了門前,伸手準備開門。

    可就在那只柔荑踫觸院門時,燕奴突然間停下動作。

    臉上露出一抹驚喜色,她停下腳步,側耳細聽。十三郎背著一個包裹走上前來,燕奴忙把他攔下。

    “十三郎,且把東西放在這里,待會兒讓小乙哥拿進去就是。”

    十三郎一怔,但卻並未細究。

    他不是正經的開封人,少年時隨父母從青州搬來東京。靠一身氣力吃飯,自然也知道燕奴說的小乙哥,是怎樣一個人物。想當初,玉尹橫行馬行街時,也是十三郎的偶像。若非家中還有老母需要贍養,說不得那時候,便追隨玉尹做起了閑漢。

    “便依了九兒姐吩咐。”

    十三郎說話間,把包裹放下。

    燕奴則小心翼翼推開了門,從門縫朝庭院中看去。

    夕陽西下,玉尹那矯若游龍般的身影,繞木人樁而動,雙手十指靈動,拳腳剛猛有力。然而擊打木人樁的聲音,卻頗為詭異,看似剛猛時,卻悄然無聲,看似柔弱時,卻又剛勁有力。啪啪啪,空空空……那詭異而極具韻律的聲音,也許在普通人聽來,差別不大。可是對燕奴而言,哪怕是細微差異,也能聽出端倪。

    粉靨透出驚喜之色,燕奴輕輕點頭。

    而玉尹此刻,已渾然忘我,全身心都投入了拳腳之中。

    佛音杳渺,令他的精神,在恍惚中進入一種極為奇妙的境界當中。

    精氣神在這一刻,完美統一,拳腳施展開來,更帶著一絲羚羊掛角,難言禪韻。

    體內,自丹田騰起一絲莫名熱氣,游走于全身。

    是真實,亦或者是幻覺?

    玉尹也無法說得清楚!

    只是感覺這氣流若水銀瀉地般,流轉四肢百骸,令他更加舒爽暢快。

    觀音院內的佛音突然加快,玉尹的拳腳也越來越快,快的到後來,令人眼花繚亂。

    擊打木人樁的聲音,越發急促,力道也越來越大。

    鐺!

    從觀音院里傳來一聲鐘響。

    玉尹大喝一聲,跨步上前,  啪啪一陣子爆響聲傳來,緊跟著轟的一聲,那一人多高,足有百余斤重的木人樁,竟被他一拳打爆,轟然倒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地面上,散落木屑殘跡。

    一根根兒臂粗細的木頭,或碎裂,或扭斷,看上去令人觸目驚心!

    玉尹只覺通體舒爽,緩緩收功。

    “小乙哥,使得好拳腳!”

    燕奴推門而入,臉上帶著燦爛笑容。

    那笑容里帶著真摯喜悅,還有些莫名驚異。

    只見她走進庭院來,快步來到那一地的狼藉旁站定,蹲下身子,撿起一根斷裂的木頭,仔仔細細打量。

    “九兒姐,這是……”

    玉尹驀地清醒過來,看著遍地狼藉,心中不免疑惑。

    卻聽燕奴笑道︰“恭喜小乙哥,賀喜小乙哥……八閃十二翻窺得門徑,已登堂入室。”

    “啊?”

    玉尹張大了嘴巴,一臉茫然,“九兒姐說得甚話?”

    燕奴臉上笑容收起,而後輕輕嘆了口氣。

    “阿爹果然沒有說錯,小乙哥真個奇才!”

    “九兒姐……”

    “小乙哥莫著急,且先幫奴把門外物什拿進來!都是作坊里的雜物,擺放在那邊又不甚方便,所以暫時放在這邊。對了,今日便不開火了!奴看天色不早,所以請七哥買了王樓前的脯雞帶回來,小乙哥且先將就,真若不夠時,奴再煮飯不遲。”

    說著,燕奴神情復雜,走出庭院。

    片刻後她拎著個食盒回來,從廚房里搬出一張小矮桌,而後打開食盒,取出食物。

    玉尹這時候,也幫著燕奴把門外那幾個大包裹搬進了院子。

    擺在角落處的簡陋棚子下,洗了洗手,便走了過來。

    王樓脯雞,是開封極有名氣的美食,而且價格不菲。看眼前這一盒脯雞,至少要幾十文錢。除了一盤脯雞外,還有一斤半的肉餅,一碗香氣馥郁的雞湯,和一壺秀州清若空。看著桌上美酒佳肴,玉尹食指大動,頓生出饑腸轆轆的感受來。

    也不客氣,徑自走到矮桌旁坐下,拿起一張肉餅,三兩口便吃個干干淨淨。

    一邊吃,一邊含糊問道︰“九兒姐,你剛才……”

    “小乙哥,食不言,寢不語,君子之道。”

    “唔唔唔!”

    玉尹便不再詢問,坐在那里狼吞虎咽。

    說來奇怪,他雖說食量驚人,可今日卻更加明顯。

    一斤半的肉餅入腹,再加上一盤約一斤多的脯雞,還有一大碗雞湯,再加上那一壺半斤裝的清若空,吃下去卻全無半點脹意。燕奴坐在一旁,靜靜看著他風卷殘雲般吃干淨了桌上飯食,不由得暗自點了點頭,心中暗道一聲︰果然如此!

    拍了拍肚子,玉尹雖說不上心滿意足,卻也不好意思說沒吃飽。

    “小乙哥可吃好了?”

    燕奴笑嘻嘻問道。

    “吃好了……“

    “嘻嘻,只怕還算不得好吧。
作者: pomo1015    時間: 2012-7-18 05:12 PM

第二九章 一氣貫通論陰陽(下)

  「小乙哥可吃好了?」

  燕奴笑嘻嘻問道。

  「吃好了……」

  「嘻嘻,只怕還算不得好吧。」

  玉尹聞聽,臉頓時通紅,赧然道:「確有個七分飽……今日不知怎地,直恁能吃,讓九兒姐見笑了。」

  「小乙哥一氣貫通,初窺剛柔之道,食量自然增加,算不得奇怪。」

  「啊?」玉尹一怔,看著燕奴問道:「九兒姐方才說甚話?甚個一氣貫通?初窺剛柔?」

  燕奴笑了笑,輕聲道:「小乙哥莫急,且聽奴慢慢道來。

  她停頓了一下,端起桌上的水碗,喝了口水,這才慢慢解釋道:「阿爹生前說過,這功夫有五層。想要練好功夫,若不識剛柔,不曉陰陽,終究算不得登堂入室。」

  「慢著慢著,什麼五層功夫?」

  玉尹一聽就糊塗了,連忙開口詢問。

  不是說九等力士,三等內等子,怎滴又來了個五層功夫?

  似乎看出玉尹心中疑惑,燕奴不慌不忙道:「小乙哥定然奇怪,坊巷間不是就九級力士之分,這五層功夫,又是何意?其實,這二者並無衝突!力士之說,不過是方便那普通人明了,而這五層功夫,則是於習武者所言,說的都是一回事……

  阿爹說過,一生二,二生三,而三生萬物。

  天地本為混淪,而後分陰陽。於是功夫也有剛柔之說,剛柔相濟,陰陽相合,方為正道。

  虛為陰,陽為實,而這缺一不可。

  若把那剛柔陰陽化為十份,小乙哥此前,不過一陰九陽,算不得真正好拳腳,只是粗漢所學。不明陰陽之道,剛柔之法,便不知道真正功夫,更算不得登堂入室。」

  玉尹聽得云天霧地,不過大體上還是明白了燕奴的意思。

  燕奴其實是說,他此前使得拳腳,只不過是基礎,算不得真法,如莽漢打架,全無章法可言。

  心裡面雖不是太舒服,卻又生出強烈好奇心。

  玉尹問道:「那這五層功夫,又是個怎生解釋?」

  「小乙哥機緣好,悟性和資質也不差。

  只是此前未得真法,不算窺得門徑。也幸虧得小乙哥天生一身怪力,加之又未遇到狠角色,所以才得以橫行。若當時遇到有真功夫之人,小乙哥少不得要吃大虧。」

  話說到這裡,燕奴臉色卻突然一變。

  她突然想起來,不是玉尹沒遇到狠角色,只是他運氣太好。

  小關索李寶就是一個狠角色,如果當時……

  一想到這些,燕奴不由得激靈靈打了個寒蟬,頓敢後怕。若玉尹運氣差一些,豈不是要死在李寶手中?殊不知,玉尹的確是死了,而今她面前的玉尹,已換做他人。

  「九兒姐,怎地不說了?」

  「啊……」燕奴醒悟過來,忙強笑一聲,驅走了心中後怕。她接著道:「小乙哥的根基打得好,只少了機緣和真法,所以此前一直徘徊在一層功夫,未有進境。

  阿爹說過,想要練到第二層功夫,便要克服了身體內外產生的僵勁、丟勁、頂勁等各種不協調。想來剛才小乙哥使拳時,也感受到了丹田中內氣流轉……這邊是第二層功夫中所言:一氣貫通,內外相合。一般來說,想要練出一氣貫通,要四五年光景。不過小乙哥雖說修煉八閃十二翻不久,可根基牢固,自然事半功倍。

  其實,若是奴早些把阿爹的《八閃十二翻》交與小乙哥,說不得又是一番景象……」

  燕奴說話間,不由得露出一抹悔恨之色。

  玉尹一怔,搔搔頭,輕聲勸慰道:「九兒姐莫這樣,若不如此,自家又豈能把這根基打好?」

  燕奴強笑一聲,「說得也是,阿爹常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倒是奴想的多了……」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想想也似乎的確如此……如果不是這樣,恐怕也就不會有今日的玉尹重生吧!

  周燕奴不是一個健談的人,可說起武事來,卻是滔滔不絕,興致勃勃。

  調整了一下心情之後,燕奴突然道:「小乙哥而今登堂入室,練成了第二層功夫,那羅漢樁便可以放一放,從明日開始,習練其他武藝。特別是陰勁柔勁,更要有一番苦功夫才可以練成。若小乙哥真能通曉陰陽剛柔,呂之士必不是小乙哥對手。」

  說到了呂之士,玉尹心裡卻一動。

  「九兒姐,你早先說的那九級力士,和這五層功夫,又是甚關聯?」

  「這個嘛……」燕奴想了想,而後極認真與玉尹解釋道:「若真個解釋,確是麻煩。簡單一點說,每層功夫,也會因功夫深淺產生區別。若簡單劃分,便是初期、中期、後期。而每一層區分,就對應一級力士。似小乙哥而今只是初入二層功夫,雖一氣貫通,內外相合,但並不熟練穩固,也只能算是個四級力士吧。

  不過小乙哥天生怪力,加之根基牢固,等閒之輩,也非小乙哥對手。」

  「比呂之士如何?」

  「這個……」燕奴想了想,笑道:「可堪一戰!」

  要知道,呂之士可是五級力士。

  最初當得知玉尹要和呂之士爭跤時,燕奴緊張的很,可現在卻已是『可堪一戰』。

  玉尹頓時,也鬆了口氣。

  「九兒姐如今又練到了幾層?」

  燕奴愣了一下,旋即微微一笑,輕聲道:「奴在一年前,便已練到了『意氣君來骨肉臣』,三陰七陽之境。」

  聲音不大,可是卻聽得玉尹頓感頹然。

  三陰七陽,豈不是三層功夫嗎?

  沒想到燕奴這嬌嬌小小,柔柔弱弱的外表下,竟然有如此功夫。

  不由得上下打量燕奴,玉尹苦笑道:「如此說來,自家豈不是落後九兒姐許多嗎?」

  「這……」

  燕奴這才想起,光顧著驕傲自豪,卻忽略了玉尹感受。

  只是她剛想要勸說玉尹,卻見玉尹一笑,復又振作精神,笑眯眯問道:「那我阿爹,又練到了幾層?」

  燕奴想了想,回答說:「阿翁生前為一等內等子,已練到四層高深處。

  阿翁當年遇害時,阿爹曾說過,若阿翁能再練個幾年,說不得能成就宗師之境。」

  宗師?

  玉尹更是不解。

  「若練成五陰五陽,剛柔相濟,陰陽相合,是為宗師。

  不過,便是成就了宗師,也逃不過天道循環,生死輪迴……阿爹生前便練到了宗師,到頭來……小乙哥而今一氣貫通,更要小心。他日若遇到宗師人物,萬不可以逞強。那等人物,絕非李寶可比。舉手投足,可取人性命,端地是狠角色。」

  玉尹面頰抽搐兩下,點了點頭。

  「那天下間,又有宗師幾人?」

  「這個嘛……奴也不太清楚。

  只是阿爹生前曾提過幾個人,他日小乙哥遇到,不妨留意。阿爹師出嵩山少林寺,前任方丈智通大師,現任方丈惠初大師,皆非等閒之輩。此外還有相州陳廣,槍術絕倫,號一代宗師。當年阿爹便極為推崇,後因槍術已有所傳,所以便把箭術授予是雄厚,介紹師兄,拜在了他門下……阿爹說,陳廣槍術,已入化境!

  至於遼人,阿爹曾提及一人,名叫善應。

  據阿爹說,此人功夫極深,而且心狠手辣……小乙哥以後若遇到,定要小心才好。」

  天下武功出少林!

  玉尹不由得暗自稱讚。

  此時的少林,絕非後世少林可以相提並論,那是有真功夫的地方。

  想必那兩位方丈,必是極厲害的人物。

  至於善應,玉尹卻沒太留意。他更用心記下了陳廣的名字,並偷偷觀察燕奴……

  特別是當燕奴提起『師兄』時,顯得極為平靜。

  這也讓玉尹的心情,頓時大好!

  不過玉尹可以看出,燕奴對這江湖中事情,並不是特別瞭解。開口阿爹說,閉口阿爹講……她對於江湖典故,更多是源自於周侗生前所言。可周侗,早已過世多年。江湖風雲,變幻莫測,莫說周侗已故去多年,即便是一兩年,也有巨大變化。

  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

  燕奴身居開封,又怎可能瞭解江湖變幻?

  「自家在開封,善應又怎會前來?」

  玉尹呵呵笑道,一副不在意的模樣。

  是啊,他又不打算闖江湖,與那善應又能有什麼交集?

  但說是這麼說,玉尹心裡卻不多了幾分小心,把『善應』這個名字,牢牢記下來。

  以後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清楚?

  玉尹本是個無神論者。可而今連穿越重生這麼離奇古怪的事情都發生了,讓他也不由得不多了幾分感觸。靖康將至,天曉得在未來,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呢?

  當夜色降臨,屋外起了風。

  也許是幫助楊廿九張二姐夫妻拾掇那熟肉作坊太過辛苦,燕奴在收拾了一下家務之後,便早早睡下。

  而玉尹並沒有歇息,點亮油燈,伏案書寫《梁祝》曲譜,不知不覺將至子時。

  風很大!

  天空中烏云密佈,隱隱有雷聲傳來。

  玉尹寫了一會兒曲譜,突然感到心浮氣躁。

  有一種莫名的惶恐升起,令他再難靜下心來。放下筆,打開門走出去,卻見烏云中銀蛇閃動,哢嚓一聲轟響,玉尹不自覺激靈靈打了個寒蟬,頓感毛髮森然……

  越是瞭解這個時代,越是融入這個時代,玉尹就越是不安。

  特別是和燕奴一番交談後,讓他更感受到了一絲恐懼!

  剛重生時,他總想著避開災難,逃離開封。可身在這轂中,他真能夠躲避過去嗎?

  要知道,他如今並非一個人。

  他有家庭,還有朋友……難道要坐視他們遭難?

  大丈夫重生一世,總要做一番事業。不僅僅是為自己,也為身邊的親人,還有朋友……

  想到這些,玉尹頓感壯懷激烈!

  
作者: rickey1270    時間: 2012-7-19 12:15 AM

第三十章 郭少三好手段(上)

  隨著遼國連連戰敗,金人迅速崛起於白山黑水之間,兵鋒更不斷向西夏邊界逼近。

  宣和六年,也就是西夏元德六年,金天會二年。

  西夏遣使者向金國上誓表稱藩,意欲臣服。

  也就是在三月,完顏吳乞買,金太宗完顏晟下詔書,賜西夏誓詔,同意其稱藩所請……

  同月,遼天祚帝罷耶律大石,重掌兵權。

  一心要報仇雪恨的天祚帝,從陰山室韋謨葛氏借來兵馬,意欲復奪燕雲。

  大戰,即將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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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雲戰云密布,而開封卻依舊是歌舞昇平。

  有識之士憂心忡忡,而達官貴人們卻依然是紙醉金迷,對那迫近危機,毫無覺察。

  位於白礬樓畔,距離玉家鋪子不遠處,有一座極有名氣的茶樓。

  這茶樓的歷史,極為悠久,幾乎和白礬樓相差不多。作為開封府最好的酒樓,周圍的茶樓格局,自然也不遑多讓。加之茶樓名氣在外,故而生意更是無比的興隆。

  “歌停檀板舞停鸞,高陽飲興闌。獸煙噴盡玉壺幹,香分小鳳團……”

  茶樓裡,唱的是黃庭堅的《阮郎歸》,正合了這茶樓意境。

  絲竹聲悅耳,歌舞更令人心曠神怡。

  才方巳時,茶樓裡已是賓客絡繹不絕。除了一些文人子弟在這裡聚會之外,還會有不少女伎,前來茶樓飲茶。一般來說,茶樓的消費可是不低!若是第一次前來,就會有人提著水壺來獻茶。即便是喝上一口,也要支付數千錢,美其名曰:點花茶。

  登樓喝一杯茶,需有茶博士打賞。

  這又有一個說法,名為'支酒',多則數貫,少則幾百文不等,也是一項巨大開銷。

  所以,普通人一般來不得這等地方。

  而那些女伎之所以在茶樓聚會,更多是為了探聽消息。

  朝堂上會有那一位官員來京,哪裡會有詩詞聚會;誰家開設堂會?哪一家要娶妻納妾……諸如此類的事情,往往就是從茶樓裡傳出。女伎們也正是通過這種方式,獲取各種各樣的信息,以方便她們安排取捨。再說了,誰又能保證,花團錦簇招引不得幾個浮浪公子,一擲千金?

  當然了,若是運氣好,說不得還能遇到個好人家,也就可以脫離苦海,魚躍龍門。

  也正是這許多因素集中一處,小小茶樓,就顯得格外熱鬧!

  “今個這樓裡怎地這許多人?”

  在酒樓靠窗的位子上,一個身著華服的俊美少年,拉住茶博士,好奇的詢問打聽。

  這少年,十五六歲,生的極美!

  對,就是‘美’。

  聲音煞是悅耳,只是言語中,帶著些許倨傲氣。

  在他旁邊,則是一個近三旬男子。

  同樣是一身貴氣,衣著華美,相貌堂堂。

  對於少年那頗有稚氣的問話,男子渾似沒有聽到,坐在一旁默默品茶。而在兩人身後,則分別站立兩人,活脫脫侍衛模樣,一看就知道是那種身手強悍的高手。

  “小官人有所不知,這樓裡的小姐,多是在等候玉小乙使琴。”

  “玉小乙?”

  少年愕然,露出茫然之色。

  而男子則放下茶盞,疑惑問道:“這玉小乙又是什麼人?竟使得許多人在此等候?”

  茶博士頓時笑了!

  “大官人怕是少出門,所以不知道小乙哥名號。”

  “如此說來,這玉小乙還是大大有名嗎?”

  “有名沒名小底不知,可這酒樓裡的小姐們,卻都是為小乙哥而來……”說話間,茶博士手指窗外。從他的位置,正好將玉家鋪子看得清清楚楚。只見那小小肉攤前,卻是生意火爆,人來人往的,絡繹不絕。幾個刀手在肉案後忙碌不停,不時還會從不遠處的一家作坊裡取來生熟肉食,而後很快便賣的干幹凈凈。

  “那鋪子,便是小乙家的勾當。”

  少年聞聽,頓時流露出曬然之色,“如此說,不過是一個肉販而已,有甚值當稀罕?”

  “呵呵,肉販不稀罕,稀罕的是小乙哥使得一手好嵇琴。

  此前他與開封第一琴馮超相鬥,結果讓那馮超一敗塗地,最後只能和俏枝兒灰溜溜離開東京。這裡許多小姐,便是來聽小乙哥使琴。以往他隔三差五,會來使一回。不過這兩日卻來得少了,據說是在家中寫譜,故而很難抽身出來……只是他人雖少來,但小姐們還是會來這裡聚會,若運氣好的,說不得還能聽上一回。

  大小官人不知,豐樂樓之前也曾想要請小乙去使一回,卻被小乙拒絕。

  他那琴技,真個高明,且譜曲甚好,據說連李大家都說,他那曲子,價值千金呢。 ”

  “李大家?”

  少年頓時露出好奇之色。

  而一旁男子,卻臉一沉,似有些不快。

  “一個肉販,居然有這等本事,的確不簡單。”

  茶博士笑道:“誰說不是,小乙在這馬行街也算是老人了……他爹當年與遼人爭跤,最後卻被人害死。小乙一個人撐起了這家業,而今有所成就,玉大官人九泉之下,也能含笑瞑目了。”

  “他阿爹何人?”

  男子一怔,開口問道。

  “便是十年前,與遼人爭跤的內等子,玉飛玉大郎。”

  “玉飛?”

  男子扭頭過去,向身後人看。

  站在他身後的侍衛聽到玉飛名字,也是一怔,旋即醒悟過來,在男子耳邊低語幾句。那男子不由得連連點頭,彷彿自言自語道:“確是玉大郎之子,倒真個不容易。”

  不過,少年顯然不知道玉飛是誰。

  “他既然有此技藝,又何必做這等勾當?”

  茶博士聞聽,不由得笑了,“不做這勾當,莫不是進那勾欄瓦肆營生?小乙沒有功名,也難以出頭。與其跑去勾欄瓦肆,倒不如在這裡逍遙快活,也是番滋味。 ”

  少年還要問,卻見男子朝他搖搖頭。

  “多謝博士解惑。”

  說話間,他取出一貫錢來,遞給茶博士。

  待那茶博士走了,男子擺手示意身後護衛俯下身來,輕聲道了句:“且打聽一下,玉小乙的情況。若能幫襯一把,且幫襯一把……總不成使玉大郎之子受了委屈。”

  “小底明白。”

  “十九哥,玉大郎是誰?”

  男子聞聽不由笑了,輕聲道:“嬛嬛莫問這些,只管喫茶便是……這些許事,當不得知道。吃罷了茶水,還要早些回去才好,免得使官家擔心,少不得又要責怪。”

  少年頓時苦了臉!

  他點點頭,不情願道:“便依十九哥。”

  只是那眼珠子滴溜溜直轉,顯然是在打另一番主意。

  而男子看在眼中,只笑了笑。

  嬛嬛雖然聰明,可要想耍花招,卻不容易。只盯緊了他,想來也不會出甚事情……

  不過,玉飛?

  他在心裡默默念叨著玉飛的名字,思緒一下子飄遠,似又看到了十年前,那場慘烈的爭跤。

  玉小乙嗎?

  男子臉上,閃過一抹笑意!

  ++++++++++++++++++++++++++++++++++++++++++++++++++ +++++

  隨著玉家鋪子的生意日趨好轉,玉尹也就把注意力,轉移到了曲譜上面。

  朝堂上的紛紛擾擾,不是他一個市井小民可以參與。不過,他也沒有完全不理,偶爾陳東登門來,便旁敲側擊的詢問一番。所以大體上,也能了解到外面的狀況。

  天祚帝集結兵馬,意欲奪回燕雲。

  這也使得金國暫時停止了對大宋的挑釁,準備全力對付天祚帝。

  西夏稱藩,也令金國少了擎肘。

  陳東對時局總體還算樂觀,不過對遼金戰事,卻更看好金人。很明顯,而今的金人,已非遼人可以抗衡。天祚帝此舉,無疑是困獸猶鬥,其結局早已經注定……

  若遼人戰敗,接下來怕就是大宋遭殃。

  玉尹曾旁敲側擊問道:“若金人來犯,又當如何?”

  陳東倒是信心滿滿,“若那金狗果然前來,必死無疑……而今我大宋得燕雲之地,兵強馬壯。更何況有郭藥師這等名將在,金狗即便來了,也定然討不得便宜。”

  郭藥師?

  玉尹心裡一動,“焉知那郭藥師,一定拼死抵禦?”

  “這個……”

  陳東登時沉默了!

  玉尹也沒有再說什麼,他相信,陳東是個聰明人,一定能覺察到一些狀況。歷史上,不正是這郭藥師反復,歸順了金人之後,使得金人長驅直入,才有靖康之恥嗎?

  玉尹身份卑微低賤,有些話說了,也無人在意。

  可陳東不一樣,身為太學生,所接觸的層面遠非玉尹可以比擬。若能從他口中傳出,自然會有些效果。看只看朝堂上那些大老爺們,是否有那有識之士,看出端倪。

  郭藥師……

  玉尹心中苦澀。

  郭藥師之反,說穿了還是徽宗皇帝造的孽。

  若去年張覺投降,徽宗皇帝能強硬些,保住張覺性命,說不得還有回轉餘地。可正是張覺之死,令北方將士寒心。張覺本事遼將,後歸順金國,為平章事,知州,也算位高權重。可張覺骨子裡,依舊是個漢人。歸順金國不久之後,便反出金國,歸順大宋。似張覺這樣的人不少,宋徽宗殺了張覺,也令得那些人心寒。

  郭藥師,同樣也是降將。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如此淺顯道理,他焉能不知?

  偏偏徽宗皇帝仍不自覺,視郭藥師為北方屏障。玉尹只希望,能通過陳東,令開封府那些個大人物們,有所警覺。他當不得大用處,但也希望,能出一份綿薄之力。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2-7-19 09:20 AM

第三十章 郭少三好手段(下)

    陽光明媚,照在身上,頗為舒適。

    北宋的四季很分明,雖近初夏,但天氣並不是特別炎熱,甚至還帶這些涼爽之氣。

    在院中的古槐樹下撰寫曲譜,耳邊隱隱約約,有觀音院傳來的誦經聲。

    涼風習習,拂動枝葉沙沙作響。

    陽光透過枝葉縫隙,灑在院落裡,平添了份清幽。

    寫完一段曲譜,玉尹伸了個懶腰,隨後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身子骨,他拿起擺放在小案邊上的嵇琴,準備拉上一曲,已舒緩心境。可哪知道,他剛把琴架好,便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緊跟著,院門被蓬的推開,黃小七闖入進來。

    “小乙哥,出事了!”

    黃小七氣急敗壞,一進門就大聲叫嚷,神色慌張。

    玉尹愣了一下,連忙把嵇琴放下,起身迎上去,一把攙扶住了黃小七,“七哥莫急,出了什麼事,竟使七哥如此慌張?且喝口水,慢慢說來,莫不是九兒姐出事了?”

    這幾日因為要撰寫曲譜,玉尹便把鋪子裡的事情,暫時交給燕奴打理。

    其實,而今鋪子的生意已進入正軌,不會出什麼狀況。鋪子主要是負責一些零售,真正的大生意,則是千金一笑樓與豐樂樓的生肉供應。而且有羅一刀在,能省去很多麻煩。真正的問題,是那熟肉作坊,方才開始,少不得會出現各種問題。

    所以,大多數時間,都是燕奴在打理。

    玉尹原以為,是燕奴出了事故。

    可未曾想黃小七連連擺手,喘了口氣,穩了下心神,“不是九兒姐的事,是四六叔那邊出了差池。羅德把生肉的錢拿去使,結果輸了個精光,張三哥帶人來了!”

    “啊?”

    玉尹聞聽,大吃一驚。

    他也顧不得再去詢問,忙把書案上的曲譜收起來,轉身便衝了出去。

    羅德把生肉錢給輸了嗎?

    究竟是怎生個狀況……

    由於玉尹把進貨的事情交給羅德負責,所以每日買生肉的貨款,都存放在羅德手中。有羅四六在,玉尹倒也不擔心羅德會鬧出什麼麼蛾子。可沒想到,偏偏就是這一塊出了狀況,讓他怎能不急?張三麻子是什麼人!那是開封府有名的團頭。

    說難聽點,張三麻子就是一個潑皮頭子,只不過他的地位高,又有正經勾當,少在坊巷中生事。可他手下有百十號潑皮,更不泛亡命之徒。他找上門來,又豈有好事?

    玉尹越想越緊張,腳下生風,一路狂奔。

    沿途不時有人與他招呼,卻恍若未聞,使得不少人感到奇怪。

    “小乙這是怎地?”

    “不知道啊……莫不是出了事故?”

    “走,過去看看,說不得小乙需要幫襯……”

    不得不說,玉尹的人緣不錯。

    不管是以前的玉尹,還是而今的玉尹,這鄰里間的關係,大體上都算太差。

    所以,當看到玉尹出事,不少人都趕去觀瞧。

    而玉尹則心如火焚,一路跑下來,很快便到了馬行街街頭。

    玉家鋪子門外,圍聚不少人。

    雖算不得是裡三層外三層,放眼看去,也是人頭簇擁。

    “借過,借過!”

    玉尹忙向裡擠過去。

    當人們看到是玉尹前來,忙讓出通路,並不時有人叫喊道:“小乙來了,讓路,讓路!”

    “是啊,正主來了……”

    人群讓出一條通路,玉尹來到鋪子前。

    就見鋪子外,跪著一個青年,鼻青臉腫,衣衫破碎,看上去非常狼狽。

    雖背對著玉尹,可玉尹還是能認出來,那青年便是羅德。羅一刀在肉案後面,被燕奴和兩個刀手死死拉著。而張三麻子帶著幾個閒漢,坐在肉舖門口的長凳之上,面沉似水,一言不發。

    楊廿九張二姐夫婦,手足無措。

    不過這夫婦二人,並未退縮,在一旁盯著張三麻子,小心翼翼。

    那楊廿九手中,還拎著一支剔骨尖刀……

    “小乙來了!”

    張三麻子聞聽叫喊聲,抬頭看去。

    見是玉尹,他便站起身來,擺手示意那幾個閒漢退後,大步流星的朝著玉尹迎過來。

    “小乙,得罪了!”

    張三麻子搭手,朝玉尹唱了個喏。

    玉尹也連忙還禮,“三哥這是怎地,鬧出這般大的場面?若有事時,著人喚小乙聲便是了。”

    說話間,他看了一眼旁邊的羅德,又朝著燕奴看去。

    “小乙,自家對不住你,生了這麼一個孽子……”

    羅一刀看到玉尹時,也禁不住放聲大哭。

    只見他生生掙脫了兩個刀手,撲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

    玉尹嚇了一跳,忙快步上前,把羅一刀攙扶起來,“四六叔,你這是何必……有甚事故,咱解決便是,何必這般,卻折煞小乙。九兒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燕奴咬碎銀牙,惡狠狠瞪著那跪在地上的羅德。

    “小乙哥……”

    這時候,張三麻子卻開了口,“小乙,這件事,還是我來說吧,只怕九兒姐也說不清楚。”

    “還請指點。”

    張三麻子冷冷看了羅德一眼,“這鳥廝,是小乙的人,可對?”

    “啊……正是。”

    “此前,小乙讓他與自家勾當,每日十口生豬,皆由此人過手。”

    玉尹深吸一口氣,點頭道:“正是。”

    “那好,自十天前,小乙你每日所取生肉,皆未付賬……這鳥廝與自家說,小乙你開了作坊,所以手緊,望寬限則個。自家敬重小乙,所以並不懷疑,便答應此事。哪知道,前兩日聽到消息,這鳥廝在檔口使錢,輸了精光。自家便感覺不對。這鳥廝哪兒來的錢兩去耍?所以細打聽下,才知是他自作主張,壓了自家的肉錢,跑去檔口耍。自家也知道,這事情和小乙無關……可這生肉是小乙取走,故而來求個說法。

    今日我帶人尋這鳥廝,也是在桑家瓦子的檔口裡尋得。

    這鳥廝卻是個潑皮,輸光了錢不說,還嘴硬的緊……自家沒忍住,便教訓了一頓。

    而今來找小乙,便是請小乙給個說法,究竟認不認這筆錢。”

    張三麻子說的客套,但玉尹卻能聽出,他言語中所蘊含的冷意。

    深吸一口氣,玉尹強笑道:“還未請問三哥,羅德究竟欠了多少錢?”

    “不多,二十七頭生豬,共五百貫!”

    玉尹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驀地轉身,看著羅德道:“若這般說來,大郎怕輸的不止五百貫吧。”

    羅德低著頭,卻不吭聲。

    羅一刀怒聲吼道:“你這痞賴貨,小乙問你話……你究竟輸了多少?”

    “我……”

    羅德結結巴巴,良久後才輕聲道:“差不多六七百貫的樣子。”

    玉尹,激靈靈打了個寒蟬。

    而羅一刀則怒不可歇,起身從肉案上抄起刀來,便要撲向羅德,“我殺了你這畜生。”

    “四六叔!”

    玉尹嚇了一跳,忙上前一把抱住了羅四六。

    燕奴也跑了過來,從羅四六手中奪下了那支殺豬刀。

    只是,她眼中透著些絶望之色,看著玉尹,半晌說不出話來。

    小乙哥,這該如何是好?

    六七百貫?

    那豈不是說,連這些日子賺來的錢,也輸光了嗎?玉尹手裡有一百多貫,本來若算上羅德手中的錢,倒也堪堪夠數。哪曉得這羅德不禁輸光了那些錢,還倒欠了張三麻子五百貫……裡外裡計算下來,非但還不得那三百貫,還多出五百貫來。

    玉尹雙手,暗自顫動。

    可是表面上,卻還要做出一副平靜模樣。

    他知道,這個時候他萬萬不能亂……若他亂了方寸,只怕會使得這件事,更加複雜。

    轉身向張三麻子看去,久久不語!

    玉尹不知道,張三麻子在這件事裡面,究竟是充當了什麼角色!

    “三哥,你打算如何?”

    “若小乙擔得,張三便信小乙這回……若錢不多,張三也不追究。可五百貫不是小數,自家底下的兄弟,也要吃飯,所以請小乙給個說法,什麼時候把這錢抵上。

    若小乙不擔,也很簡單!

    咱們官府評理便是……若官府說與小乙無關,自家絶不再找小乙麻煩,若官府……”

    張三麻子說到這裡,沒有再說下去。

    一雙眸子直勾勾盯著玉尹,“還請小乙指條明路。”

    “那他呢?”

    玉尹指了指羅德。

    張三麻子冷笑一聲,“自家自有自家規矩,此事總要有人出頭,否則豈不被人笑話?”

    那言下之意便是告訴玉尹:你不擔下這件事,羅德必死無疑。

    玉尹深知,張三麻子不是說笑。

    他若沒有些手段,又如何能聚攏那許多人賣命?

    這種人,平常看上去是人畜無害,可要發起狠,絶對是那種亡命之徒,心狠手辣。

    “小乙……”

    燕奴顫聲喚道。

    羅一刀說:“此事與小乙無干,這筆債自有自家擔下。”

    “四六哥,這件事,你擔不下。”

    張三麻子看了一眼羅一刀,輕聲道:“你我也是老交情,我無需瞞你……”

    “我怎就擔不下……五百貫,我砸鍋賣鐵也給你。”

    “可問題是,你哪兒來的五百貫?

    十天之內,你若湊不出五百貫來,自家也難保你!而且我可以告訴你,沒人會借你五百貫來。我知道,你那宅子能抵些錢兩。可這是五百貫,不是五貫,五十貫!”

    玉尹突然道:“三哥,可是郭少三?”

    “嗯?”

    張三麻子一怔,只笑了笑,卻沒有回答。

    玉尹笑了,伸手拍了拍羅一刀的肩膀,“四六叔,此事是衝我而來,大郎恐怕……三哥,若你信得過我,這事小乙擔下了。五百貫,小乙還你!不過還請三哥多寬限些時日。”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2-7-20 12:14 AM

第三一章 人性(上)

    “小乙哥……”

    燕奴失聲喚道。

    五百貫,可不是個小數目,更不要說還有郭京的債務沒有償還。這裡外里加起來,可是六七百貫!眼看著馬上就要到還債的時間了,家裡又如何能夠把債務抵上?

    不僅燕奴吃驚,連帶著羅一刀也一樣。

    面頰抽搐著,羅一刀聲音顫抖道:“小乙,這怎使得?”

    “四六叔,此事你莫再說了,就由自家做主。”

    玉尹轉身向張三麻子看去,“三哥要交代,小乙便擔下此事。

    五百貫,小乙接下了……不過還請寬限幾日。十天太緊,十五天,三哥以為如何?”

    “好氣魄!”

    圍觀人竊竊私語。

    “小乙哥果然仁義,是條好漢。”

    “是啊,當初小乙在馬行街時,就是個仗義疏財的漢子。而今雖然成名,卻未有絲毫變化。

    這馬行街有小乙在,真個高枕無憂。”

    “話是這麼說,可這是五百貫啊!”

    “是啊,萬一還不上,豈不是連累小乙吃罪?”

    “依我看,這羅大郎真個廢物……被人從書院趕出,幸得小乙收留,卻不思報答,反而做出這等事情來,真個不為人子。日後當提醒我家大郎,小心此人才是。”

    圍觀者是議論紛紛,各種說法兼而有之。

    有的說玉尹仗義,也有的說玉尹愚蠢……

    人群外,一名男子負手而立,透過人群縫隙向內觀瞧。

    在他身邊,還立著一個少年,以及幾名護衛模樣的奴僕家丁。

    “十九哥,那人便是玉小乙嗎?”

    少年輕聲問道:“確是一條好漢,竟有如此擔當。”

    男子微微一笑,卻沒有回答。

    片刻後,他扭頭對身後護衛道:“打聽一下,究竟是怎樣狀況!打聽出來,立刻與我知曉。”

    “十九哥,你要幫那玉小乙?”

    男子朝著玉尹看了一眼,而後與少年道:“嬛嬛休多問,還是早點自家回去,以免被官……人責罰。”

    少年猶豫一下,點頭答應。

    只是在離開的時候,他又回身向人群中看了一眼,眸子裡閃動著一抹好奇之色。

    “三哥,如何?”

    張三麻子沒想到玉尹竟真的擔下了事情,忍不住豎起拇指,讚道:“便依小乙所說,十五天便十五天。”

    “另外,自家還有一事相求。”

    “小乙但說無妨。”

    “自家這鋪子裡的生肉,還請三哥多多關照。

    一應花銷,一日一結,絶不拖欠。而且從今日起,由小乙與三哥結算……不知三哥能否幫襯一二?”

    “這個……”

    張三麻子蹙眉,露出為難之色。

    也難怪,這舊賬未消,繼續交易難免讓人心裡忐忑。

    可是玉尹今日表現,卻又讓張三麻子不得不佩服。他對玉尹頗有好感,否則當初也不會出手相助。哪怕最初是看在羅四六的面子上,可後來……對了,這件事和羅四六還有關係,也讓張三麻子一時間拿不定主意,所以就顯得格外糾結。

    半晌後,張三麻子嘆了一口氣。

    玉尹心裡一緊,正要開口,就聽張三麻子說:“小乙,自家對小乙也很是欽佩。小乙聲名鵲起,卻從未有看不起自家的意思,這份情張三記在心裡。按照規矩,小乙這要求有些難做。只是我三麻子認小乙這個人,此事便依小乙所說……一天一結,不可拖欠。十五日後,需還上五百貫,否則的話,休怪自家無禮。”

    玉尹聞聽,頓時喜出望外。

    不管怎麼說,張三麻子都算是給足了他顏面。

    “好了,小乙既然應下這事,那自家便不打攪了。

    不過小乙哥,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非是張三挑撥,此事你還要妥善處理才好。”

    說著,張三麻子看了羅德一眼。

    玉尹微微一笑,“三哥高義,小乙記下了!”

    “那就這麼著吧……”張三麻子邁步就走。在和玉尹錯身而過的時候,他突然壓低聲音道:“小乙,小心那郭少三。這件事便是他挑的是非,你可是要小心應對。”

    “多謝三哥指點。”

    玉尹搭手道謝,送張三麻子幾人離去。

    果然是郭京!

    就知道,這鳥廝不會善罷甘休。果不其然,他終於出手了!

    其實也難怪,玉尹近來風頭太盛,難免讓郭京提防。可不得不說,這傢伙的確毒辣,使出這麼一招來,讓玉尹有些措手不及。距離還債日不過兩三日功夫,又怎生賺的一百多貫來?玉尹突然覺得,這郭京別看是個潑皮,手段可真個不差啊。

    “小乙哥……”

    燕奴上前,顫聲叫了一聲。

    “九兒姐莫慌,先讓人散了吧。”

    他轉過身,拱手向圍觀者唱了個喏道:“諸位街坊,沒事了,都解決了……大家都散了吧,莫堵住了道路。”

    “小乙,真仗義玉蛟龍!”

    人群中,有人高聲稱讚,頓時引得一陣響應。

    仗義嗎?

    這要是放在後世,只怕是要被說成白痴了!玉尹臉上帶笑,可心裡卻暗自發苦。

    與眾人道謝之後,他看了一眼羅德,而後道:“有什麼事,咱們作坊說話。”

    說罷,他直奔不遠處作坊而去。

    燕奴和羅一刀緊緊跟隨,而羅德在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跟著羅一刀,一同走進了作坊。

    “小乙哥,你怎能擔下這樁事?”

    一進門,燕奴就忍不住說道:“十五天,你又如何賺來那五百貫呢?

    而且郭京馬上就要討債上門,而今還缺著空,若還不上這筆債,五百貫又從何談起?”

    玉尹苦笑一聲,“九兒姐,我也知道時間太緊。

    不過這次的事情,羅大郎也是受了牽連,被郭京算計。若我真撒手不管,只怕羅大郎難免落得個充軍發配的下場。四六叔年邁,我又怎能忍心呢?再說了,和張三麻子的勾當,是我出面定下。就算是把官司打到開封府,張三麻子也占著道理。

    與其到時候被官府判定,倒不如我先擔下來,至少還能得一個人情!

    只是……”

    玉尹朝羅一刀看去,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四六叔,大郎心高,非是我這小小肉舖能容下。以後,就莫再讓他來了,我吃受不起……還請四六叔,你多包涵。”

    “小乙哥,這話是怎說得……”

    “不過,有些事情,總要說個清楚才是。”

    玉尹突然轉身,靜靜看著羅德。

    羅德原本一臉的麻木,似乎是做好了破罐子破摔的準備。可是在玉尹那雙平靜目光注視下,他突然間有一種莫名的不安,“玉小乙,你想要怎樣?”

    話一出口,卻不知如何繼續。

    難道說,他真的是沒心沒肺?

    羅德其實也很羞愧,只是那讀書人的傲氣,讓他不願意在玉尹面前露怯出來。

    一直以來,羅德都是人們眼中的驕子。學業優良,入了書院,可謂是前程遠大……

    可誰又想到,一夜之間,他從天上墜落人間。

    被書院趕出來,更在殺豬巷被一群女伎羞辱。雖說後來為玉尹管賬,可內心深處,羅德又何曾把玉尹放在眼中?玉尹,是什麼人?不過是馬行街上的一個閒漢潑皮。

    就算他口碑不錯,可說到底了,也是個潑賴貨,如何能比得他羅大郎?

    就是抱著這種心思,羅德開始為玉尹做事。但這心裡面,總憋了一口氣,讓他很不舒服。在他看來,玉尹根本無法和他相比,可是卻娶了一個貌美如花的妻子,更被街坊鄰里稱讚。這越想就越是憋屈,羅德在愁苦煩悶中,著了郭京算計。

    一開始,他的確是賺了些錢兩。

    可這人的慾望總是無法滿足,羅德就越是無法擺脫……等到最後,當他覺察到不妙時,已受不得手。之前贏來的錢不但輸了精光,甚至還欠了一屁股債。在牛寶亮等人的逼迫和誘使下,羅德最終也沒有其他選擇,動用了買賣生肉的公款。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2-7-20 09:05 AM

第三一章 人性(下)

    而今,羅德內心愧疚的緊。

    可若是讓他低頭,他又不太情願……

    “小乙,這筆錢算自家欠你,總有一日,會加倍還你!”

    羅德抬起頭,又是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

    可沒等他說完,一個鉢頭大的拳頭已出現在他眼前。玉尹突然出手,一拳狠狠砸在羅德的臉上。羅德並不是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畢竟出身屠戶之家,身子骨也算得結實。可即便如此,他又如何是玉尹的對手?這一拳頭砸在臉上,只打得羅德血流滿面,慘叫一聲便倒在了地上,捂著臉,半晌也爬不起來。

    “小乙……”

    羅一刀吃了一驚,大聲喊道。

    “四六叔,你莫攔我,我早就想揍他了!”

    玉尹厲聲喊喝,羅一刀剛邁出的腳步,頓時又縮了回去。他看了看從地上坐起來的羅德,又看了一眼凶神惡煞般的玉尹。猶豫一下之後,羅一刀嘆息一聲,不再阻攔。

    “羅大郎,我早就想揍你一頓。

    你看看你,而今什麼德行?好像這全天下都虧欠了你一樣……可是,你又有什麼值得驕傲,誰又真個欠了你的?我知道,你書讀的好!我那我就和你說一說,這為人子之道。孟子說:孝之至,莫大於尊親。可你看看,你對你父親,可有半點尊敬。

    你阿爹每天起早貪黑,為你費盡了心思……甚至不惜背負罵名,只求你能好好讀書。可你呢?卻與你那些狐朋狗友,整日裡出入風花雪月場所,效仿那紈褲子弟所為。你知不知道,你花出去的每一文錢,都是你阿爹辛辛苦苦殺豬切肉賺來……我記得有一本書上說:雛既壯而能飛兮,乃銜食而反哺。你是讀書人,懂的也比我多。你阿爹辛苦為你操勞半世,可你呢?偌大一人,四肢健全,可曾為你阿爹考慮半分?

    禽獸尚知報答父母之恩,可是你呢?

    偌大年紀,卻還要你阿爹為你四處求人,磕頭下跪……羅大郎,你又算得甚東西!”

    羅德本一腔怒火,可是被玉尹一頓臭罵,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玉尹抓住他的衣服領子,將羅德拎起來。

    “你以為,我在意那五百貫?

    羅大郎,你忒小瞧了自家。玉小乙雖沒有你讀書多,可卻是勤勤懇懇,靠雙手討生活。你說我是潑皮閒漢也罷,或者是我仰先人餘蔭。但我能有今日,都是靠我自己拼出來。你又有甚資格小瞧我?我若要錢,自有人乖乖送上……今日打你,只是教你一個乖。不要以為讀了幾年書,便高人一等,誰也瞧不起。這滿屋眾人,最沒有出息的便是你這傢伙……說句心裡話,若無你阿爹,你便連狗屎都不如,還敢如此張狂。

    這五百貫,便換三拳,讓你清醒一點。

    記住,沒人欠你什麼……你也什麼都不是,休要再做你那大老爺的春秋大夢!”

    玉尹說話間,抬手又是兩拳下去。

    這兩拳,正搗在了羅德肚子上,打得羅德如同蝦米一樣弓著身子,緩緩跪在地上。

    “從現在開始,你我沒有半點關係。

    五百貫,我自會賺取,與你無干。那邊是後門,給我滾出去,好好想想你這些日子所作所為,一樣樣對比聖人言,看看你還算得個讀書人嗎?白屋宰相,我呸!”

    燕奴取來一塊濕布,遞給羅德。

    羅德整個人,如同失了靈魂一樣,木然接過了濕巾,卻久久沒有動作。

    “小乙……”

    “四六叔,你莫擔心!”

    玉尹微微一笑,“我之前寫了一部曲譜,豐樂樓的馬娘子已出高價,想要買走,所以這件事,真個算不得什麼。四六叔莫要放在心上,這件事我已有了應對之法。”

    說著話,玉尹偷偷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羅德。

    他輕輕嘆了口氣,在羅一刀耳邊輕聲道:“我能做的便只有這些,四六叔回去後,還要好生開導大郎。你若是不肯管他,以他那性子,只怕在東京再無立足之地。”

    羅一刀老淚橫流,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

    依照著玉尹計劃,八百貫聽上去數目巨大,卻也不是拿不出來。

    距離郭京還債的日子,還有兩天,時間也算得上充足。只要能把曲譜寫出來,就可以很輕鬆從馬娘子那裡拿到兩千貫,所有的問題,也就能夠隨之,迎刃而解了。

    把計劃與燕奴說明,總算是穩住了燕奴的心。

    隨後,玉尹便趕回家中,用了一整夜的時間,把《梁祝》曲譜撰寫完全,算鬆了一口氣。

    然而令玉尹意想不到的是,當他趕到豐樂樓,找馬娘子交稿時,才知道馬娘子竟然不在開封。三日前,馬娘子受好友相邀,前往西都洛陽,說是去白馬寺上香,要五天後才能回來。負責接待玉尹的,便是而今豐樂樓的管事,馬娘子的外甥,白世明。

    白世明一臉為難之色,對玉尹道:“小乙,這件事恐怕有點困難,也不合規矩啊。”

    在他面前的書案上,擺放著《梁祝》曲譜。

    手指叩擊桌案,發出篤篤篤聲響。

    臉上雖帶著為難之色,可是嘴角卻微微翹起,透出一抹嘲諷之意。

    玉尹坐在對面,卻是一言不發。

    “小乙,兩千貫不是小數目。

    且不說你這曲譜真假,還需驗明。依著規矩,你交出曲譜之後,也要三天時間來進行驗證,而後才能交錢給你。非我小氣,是你我不熟,只知小乙有個‘玉蛟龍’的諢號,怎敢輕易決斷?再者說,家舅母不在,白某也不敢擅做主張,是不是這道理?”

    這話,聽上去很在理。

    可玉尹卻總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白世明話裡話外,透著些許譏諷嘲笑,甚至認為他寫不出曲譜來,不過是一個潑皮而已。

    心中頓時大怒,但有求於人,玉尹又不得不強壓著怒氣。

    “少東言之有理,小乙也知道,此事有些冒昧。

    只是小乙而今確有要事,繼續使錢。奈何囊中羞澀,所以才冒昧前來,懇請少東行個方便。至於這曲譜真假……小乙世代居住開封,有怎能用假譜矇騙少東呢?”

    白世明聞聽,不禁冷笑。

    “小乙可知,人心難測之理?

    說著話,白世明站起身來,繞過桌子走到玉尹跟前,“不過小乙的事情,白某也聽說一二。呵呵,小乙為人仗義疏財,白某也極敬佩。可規矩就是規矩,若白某今日壞了規矩,以後怕也沒辦法在執掌這豐樂樓,小乙想必也能體諒白某一二。

    這樣吧,若小乙真個急著使錢,十貫二十貫的,白某倒還能做主,與小乙應急,如何?”

    這句話出口,可真個是在羞辱玉尹。

    若不是有求於人,依著玉尹的性子,斷然不可能如此低聲下氣。

    可這是白世明……

    玉尹再也忍耐不住,呼的一下子站起身來。

    “你這廝要作甚?”

    白世明嚇了一跳,忙後退一步。

    玉尹個頭比他要高一些,身材雖然略顯瘦削,可是這舉手投足間,卻別有一股子煞氣。已進入二層功夫,玉尹的氣質,與早先相比,還是有不小的變化。以前,玉尹給人一種圓潤的感覺,似乎很和氣。而今,卻猶如一柄出鞘利劍,煞氣逼人。

    “既然少東要依照規矩,那小乙別無話說!”

    玉尹深吸一口氣,上前從桌子上拿起曲譜,“少東做不得主,那只好等馬娘子回來再說。曲譜我先收回,想來也算不得違反契約吧。至於那些錢,少東還是自己留著吧。”

    你不是口口聲聲說信不過我嗎?

    我還信不過你呢!

    玉尹轉身要走,白世明這才反應過來。

    “玉小乙,你放肆!”

    白世明覺得方才有些失了面子,頓時大怒,厲聲斥責。

    玉尹停下腳步,冷聲道:“白少東,俗話說的好,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小乙今日來,不過是想要履行契約,可白少東你卻三番五次出言羞辱,莫不是覺得,玉小乙好欺負嗎?”

    話音未落,玉尹猛然頓足。

    只聽哢嚓一聲,腳下那堅硬的榆木地板,被他這一腳,跺的四分五裂。

    此時的玉尹,猶如一頭暴怒雄獅。

    白世明本來到嘴邊的話,一下子嚥了回去。

    他怔怔看著玉尹,嘴巴張了張,卻說不出話來。

    不得不說,發怒的玉尹,和平日裡的玉尹全然不同。平日裡,玉尹給人一種圓潤溫和感受,可這一旦發怒,竟暴烈如斯。那強大的氣勢,使得白世明膽顫心驚。

    冷笑一聲,玉尹揚長而去。

    白世明這才長出一口氣,可旋即又感到莫名羞恥,心中更湧出了無盡怒火……

    “玉小乙,焉敢欺我!”

    白世明抬手,把桌案掀翻在地。

    而後,一屁股坐下來,大口的喘著粗氣,臉色更是陰晴不定,透出一抹陰森的狠戾……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2-7-21 12:10 AM

第三二章 波瀾疊起(上)

    事情似乎有些出乎了預料!

    白世明的刁難,讓玉尹在無所適從的同時,更感到有些怪異。

    那絲毫沒有任何掩飾的敵意,令玉尹不知所措。至少在他的記憶裡,甚至包括以前那個玉尹的記憶裡,根本就沒有白世明的影子。兩人也不過是上次在豐樂樓,與馬娘子簽訂契約時才認識。在那之後,玉尹和白世明就再也沒有交集,甚至沒有說過一句話。既然如此,那莫名其妙的敵意又從何而來?白世明為何刁難他呢?

    走出豐樂樓大門,就見一輛馬車停在一側的小巷口。

    從馬車上走下一名女子,身穿一件絳紅色如意牡丹蜀錦薄絲背子,雲鬢高聳,嫵媚動人。

    馮箏?

    雖然有些距離,可玉尹還是一眼認出那女子身份。

    大名府的當紅頭牌,也是豐樂樓在俏枝兒離開後,請來的台柱子。

    雖然不過短短十餘日,馮箏已經打出了名號。

    在豐樂樓強大的實力推動下,許多人已經知曉了馮箏這樣一個存在。或許還有些陌生,可隨著時間的推移,想來很快就能艷名昭昭,為整個開封知曉。

    除了豐樂樓的實力,馮箏也確有才華。

    能使一手好簫,更有一手出色小唱……琴棋書畫,皆有涉獵,可稱得上是一位才女。

    加上她相貌絶美,還能跳得好旋舞。

    種種因素湊在一起,也就注定了馮箏的迅速崛起,在很大程度上,彌補了俏枝兒離去的影響。

    玉尹也是在上次和馮箏見過,之後再無交集。

    所以,當他看到馮箏時,也沒有想著上去招呼,只愣了一下後,便轉身匆匆離去。

    倒是馮箏看到了玉尹。

    本有心招呼一聲,奈何玉尹走得急,她也不好前去阻攔。

    “朱成,方才可是玉小乙來了?”

    “正是。”

    “有什麼事嗎?”

    朱成猶豫一下,輕聲道:“小乙本是來交曲譜,可馬娘子不在,少東又不肯支付錢兩,所以小乙便拿著曲譜走了,說是等馬娘子回來,才會把曲譜交出來……”

    “少東這又是何故?”

    馮箏愕然,抬頭向三樓看去。

    卻見白世明正往外走,馮箏嘴巴張了張,但卻沒有喚出聲來。

    那白世明是個志大才疏,偏偏又極小心眼兒的傢伙。馮箏大約猜出,他為何如此對玉尹。這時候若她再出面,只怕會讓白世明更加不快。她隨白世明從大名府來到開封,自有她的目的。在未能完成任務之前,馮箏是斷然不會與白世明反目。

    “小乙,可是為錢而來?”

    “正是!”

    馮箏蹙眉沉思,片刻後嘆息一聲,轉身離去。

    玉尹就算在有才學,也不過是個破落戶,一個販賣豬肉的肉販子……馮箏雖說對玉尹充滿好奇,但思忖良久,還是決定不去觸怒白世明。畢竟,白世明對她而言,無疑更為重要。她又怎可能為了一個小小樂師,而耽誤了她的大好前程?

    那就只好先委屈玉小乙了……

    ++++++++++++++++++++++++++++++++++++++++++++++++++++++

    回到鋪子,玉尹臉色陰沉。

    黃小七忙問道:“小乙哥,事情辦得如何?”

    一旁燕奴和羅一刀都放下手中活計,聚在玉尹身旁。

    “馬娘子去洛陽上香了,白世明當不得家,說要等馬娘子回來。”

    玉尹深吸一口氣,從燕奴手中接過水碗,咕嘟咕嘟喝了兩大口,而後才輕聲回答。

    內心裡,火氣極大!

    可他又不能表現出來,只能強作無事。

    “那豈不是說,明天……”

    黃小七脫口而出,話說了一半,又生生嚥了回去。

    “事情也沒那麼壞,昨天我查了一下賬務,手裡尚有一百二十六貫,今日千金一笑樓那邊還能有二十三貫收入,在加上鋪子裡,零零碎碎加起來,也差不多有一百六十貫。還差一百四十貫,再想想辦法……這活人難道還能讓尿憋死不成?”

    玉尹說的輕鬆,可無論是黃小七還是燕奴,卻顯得憂心忡忡。

    一百四十貫,如果能有十天……不,哪怕是七天,說不定還能賺回來。可現在……明日就是還債的期限,玉尹即便是有天大本事,也變不出來這一百四十貫錢啊。

    “小乙哥……”

    燕奴輕輕喚了一聲。

    “九兒姐莫慌,萬事有我在。”

    玉尹強作鎮靜地拍了拍燕奴的手,而後站起身來笑道:“大家別聚在這裡,去忙自己的事吧。我再去想想辦法,說不得能想出好主意,明天絶不會有任何事情。”

    羅一刀滿臉自責,黃小七則默默無語。

    所有人,都顯出一副無精打采模樣,玉尹看在眼裡,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讓大家振作起來。

    事情就擺在眼前,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解決。

    閉上眼睛,玉尹深吸一口氣,默默念叨:難不成,這一次真要結束了嗎?

    內心中湧出強烈不甘,玉尹咬了咬牙,轉身準備離開。不管怎樣,都要再努力一把……對了,潘樓封宜奴!實在不行,找她通融一番,說不得還有希望。可經過白世明一事之後,玉尹也不敢輕易上門。他為潘樓準備的那出曲目還沒開始撰寫。

    要知道,他準備的那出曲目,極是複雜。

    想要寫出來,也絶非一兩日可以完成……再說了,他也沒有那一兩日的時間撰寫。

    可是,至少要先寫一些出來吧。

    否則空口白牙的過去,人家也未必能夠相信。

    想到這裡,玉尹便準備返回家中,開始著手撰寫。

    哪知道就在這時候,鋪子門口突然一陣騷亂。七八個閒漢晃晃悠悠走上前來,為首之人,正是那郭京手下頭號馬仔,牛寶亮。這些人一邊往鋪子走,一邊大聲吆喝。

    本來,攤子上還有些客人。

    可這些個閒漢一露面,把客人們嚇得連忙閃躲。

    “牛二,你來做什麼?”

    黃小七說話間,便搶身出來,厲聲喝道。

    牛寶亮咧開大嘴,嘿嘿一笑,“七郎,你這是做甚?呵呵,你這裡是賣肉的,自家來,自然是買肉。怎地,莫不成這玉家鋪子要關門了嗎?連生意都不要做了嗎?”

    黃小七大怒,便要喝罵。

    卻見玉尹上來,一把攔住了他。

    “牛二,我這鋪子誰的生意都做,偏就不做你的。”

    “哈,我道是誰,這不是大名鼎鼎的玉蛟龍玉小乙嗎?

    怎麼,是不是做不下去了?亦或者是你不敢做自家生意……可告訴你,自家今天要和你做的可是大生意。十斤精肉,合著十斤臊子剁成餡。你若是不肯做,咱們官府說話。難道說,你牛二爺手裡的錢,便不是錢了嗎?你說是不是,玉大官人。”

    玉尹笑了!

    “只怕你買不起!”

    “你自管切來便是……對了,你自與我切。

    自家倒要嘗嘗,這玉蛟龍切出的餡兒,究竟是個什麼滋味。快點,二爺還有事情。”

    牛寶亮分明是來生事!

    “小乙……”

    羅一刀上前要阻止,卻被玉尹攔住。

    “四六叔,人家既然點名要我來,自然不能讓別人代勞。

    再說了,自家也不是不會切肉,便切與他,倒要看看這些個鳥廝,能耍甚個花樣。”

    玉尹說著話,微微一笑,從案上抄起刀來。

    看了一眼掛鉤上的生肉,而後抬手摘下一塊,啪的摔在案上,一刀切成兩段。切肉需隨肉理,不可以硬劈硬砍……玉尹隨羅四六學過殺豬,同樣也知道如何切肉。只見他用鐵鉤挑起生肉,順著骨頭刷的一刀下去,便將那肉裡的骨頭挑出來。

    十斤精肉,十斤臊子……

    玉尹手腳靈活,動作更是沉穩。

    只聽鐺鐺鐺聲響不斷,玉尹手中大刀如雨點般切在肉上。

    每一刀下去,都能準確的切入肉理之中,毫不費力將那精肉和臊子剁碎。鐺鐺鐺……刀劈肉餡,極有韻律。玉尹抬手又抄起一口刀來,雙刀飛快,將那整塊的精肉和臊子剁成碎末。一開始,動作還略顯生疏,但隨著那韻律感出來,速度隨之加快。

    牛寶亮坐在門口的凳子上,看著玉尹雙刀如飛,也不禁嚇了一跳。

    在他看來,玉尹而今也算是小有名氣,定然受不得激……到時候,他自有一番羞辱。

    可現在,看玉尹那榮辱不驚的模樣,牛寶亮有些慌了。

    自從和李寶爭跤之後,玉小乙屢有驚人之舉,更比之當初,沉穩許多!

    若換做從前,玉尹那受得這種羞辱,必然會與牛寶亮動手。可現在,他居然能沉住氣,倒是讓牛寶亮有些不知所措。不過,牛寶亮轉念又一想:怕個甚?他玉小乙就算再有本事,也不可能一夜之間,湊足三百貫錢……等到了明日,還不是被自家羞辱?

    想到這裡,牛寶亮臉上閃過一抹笑意。

    “牛二,肉餡好了……”

    玉尹這邊把肉餡剁好了,讓黃小七找來一張荷葉包裹起來,“承惠十斤精肉,十斤臊子,一共一貫三陌五十七文足。”

    “啊?”

    牛寶亮正要掏錢,聽玉尹說了價錢,頓時嚇了一跳。

    “不過二十斤生肉,怎地這就要一貫多?”

    玉尹聞聽,頓時笑了。

    “牛二,你可以在街坊四鄰打聽一下,自家可要的多了?”

    話音未落,就聽有人道:“小乙親自出手,二十斤肉才一貫多,卻賣得有些賤了。”

    “誰!”

    牛寶亮聞聽,大聲喝問。

    卻見人群中走出一個姐兒,穿著雖非特別華美,但也不算便宜。

    “我說的!”

    那姐兒大聲道:“小乙哥堂堂開封第一嵇琴,為你這潑皮動手,一貫多怎算得多?”

    “你又是哪個?”

    “奴家豐樂樓燕七娘,怎地要與奴家動手不成?”

    有那識得燕七娘的潑皮,連忙在牛寶亮耳邊道:“二哥休要莽撞,這燕七娘非是個好招惹的……她那姘頭,便是開封府的押司肖堃。若惱了她,只怕肖堃難辦。”

    這押司,是北宋官署吏員職務,經辦案牘等事務。

    宋代把官職分為官、吏兩大類,押司便屬於吏。似開封府,共有十六個押司,各司其職。但潑皮口中的肖堃,確是個世代刀筆吏,專門負責處理衙門裡的案宗。別看只是個押司,可是權力不小。世代積累出的經驗和人脈,讓這肖堃在開封府,猶如地頭蛇一般。開封府尹更疊頻繁,可這些刀筆吏,卻很少發生變動。

    這也就使得每一任府尹,在不同程度上都會對這些刀筆吏產生依賴。

    肖堃,便是那些刀筆吏之中,最難對付的一個……

    玉尹不禁詫異看了一眼燕七娘。

    他立刻認出,燕七娘就是當初他奏《燕歸來》時,贈他嵇琴的歡樓小姐。不過當時,她只有一個‘七娘’的名字。後來還是因為《燕歸來》一曲,而改成燕七娘。

    聽說,燕七娘混的不差。

    雖說她沒有特別出眾的容貌,也沒有俏枝兒徐婆惜那些女伎的才藝,但憑著手段,還是站穩腳跟。再往後,玉尹就不太聽說她的事情……據說燕七娘和一個官府的吏員好上,便不再拋頭露面。卻不成想,在這時候,她居然能夠挺身站出。

    “是啊,開封第一嵇琴為你切肉,一貫錢算是便宜的。”

    燕七娘站出來,立刻有人響應。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2-7-21 09:06 AM

第三二章 波瀾疊起(下)

    牛寶亮臉色一變,吭吭哧哧不知該如何是好。

    一群潑皮,身上那帶的許多錢兩。一貫錢……可著實讓牛寶亮等人,有些難堪。

    “且放在這裡,待二爺取錢來便是。”

    “一個沒錢的也要跑來吃肉?”

    玉尹還沒開口,黃小七便說道:“小乙哥,若是走了他們,怕到頭來也是有去無回。”

    “牛二,你要買肉,自家賣你!”玉尹沉聲道:“你要我切肉,我便切給你……可你現在又說錢不夠,莫不成是來消遣我嗎?這道理就算說到開封府,我也不會怕你。

    沒錢?簡單,那東西抵啊!”

    “對,那東西抵!”

    眾人大聲呼喊,讓牛寶亮面紅耳赤。

    已騎虎難下,他心裡清楚,今天要沒個交代,只怕休想離開。

    玉尹是馬行街的老戶了,街坊鄰里關係不差,而且和軍鋪房也頗有交情。萬一弄的軍鋪出面,事情怕就有些難辦。千算萬算,本想折了這小子的面子,不想……

    不過,牛寶亮畢竟是個潑皮,哪裡會講臉面?

    他想了想,把身上衣服下來,只著了一跳袴子,光著膀子赤膊而立。

    “自家這裡還有一貫,七套衣服,怎地也值三五陌……且押在這裡,回頭來取。”

    七個閒漢光著膀子,讓玉尹也無話可說。

    後世有句話卻說的好:人之賤則無敵!

    這些閒漢潑皮,哪有什麼臉面可言。

    差不多就成,如果逼得太狠,只怕會鬧出事端。

    玉尹也不想和這些人再糾纏,便揮手讓牛寶亮等人走了。

    與燕七娘道了聲謝,而後又與眾鄉親作了一揖。他正準備交代羅一刀,然後回去譜曲,哪知道羅一刀卻搶先開口道:“小乙,自家今天有些不太舒服,就先回家歇息了。”

    “四六叔哪裡不舒服?可要找個郎中?”

    羅一刀忙擺手笑道:“只是昨夜睡得不好,所以有些疲乏。

    那來的那般嬌貴,還要尋郎中診治?小乙莫擔心,待回去歇息一下,便無事了……”

    “那,四六叔早些回去歇息吧。”

    昨日鬧出那麼大的事情,給羅一刀帶來的刺激,可以想像。

    若一夜沒歇息,一大早又趕來鋪子做事,必然疲乏……對此,玉尹也沒有想太多。

    好在此時已過了午後,鋪子裡也不會太忙。

    黃小七幾人也是鋪子裡的老人了,想必能應付過來。當初羅一刀沒回來時,不就是黃小七幾人幫忙?當時那般艱苦都熬過去了,也就不在乎這一時半會的功夫。

    “九兒姐,自家先回去了!”

    “小乙回去忒早作甚?”

    玉尹笑了笑,“豐樂樓去不來錢兩,還有潘樓可以。

    自家就不信,這開封府人人都如那白世明一般……再不濟,自家當個樂師,也能湊足錢兩。九兒姐莫再為明日事擔憂,車到山前必有路,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與剛重生時相比,玉尹言語中多了幾分自信與豪氣。

    燕奴咬著嘴唇,猶豫了一下後,“那奴也隨小乙哥回去,雖幫不得大忙,也可端茶送水。”

    “這樣……也好!”

    玉尹想了想,便答應下來。

    兩人又和楊廿九張二姐夫婦交代了一下,便匆匆趕回家中。

    回到家,玉尹也顧不得疲憊,便鋪開紙張,撰寫曲譜。不過,他這回要撰寫的曲譜,比之那《梁祝》還要麻煩一些。其間包涵了許多內容,自然不可能一蹴而就。

    燕奴則生了火,在廚房忙碌起來。

    不知不覺,天色已經晚了。

    玉尹吃罷晚飯後,又回到房中苦思冥想不止,而燕奴則坐在屋簷下,取出玉尹的袴子,就著微弱燈光,仔細縫補。庭院裡,極為寧靜。清風拂動院中那可老槐樹枝葉沙沙作響……月光從枝葉縫隙,照在庭院中,點點斑白,頗有幾分動人。

    小院,古樹,油燈!

    屋簷下美人端坐,縫補衣衫,令人頓感溫馨。

    玉尹寫了一會兒之後,放下筆來。

    思緒有些混亂,始終靜不下心來。這也使得曲譜進度緩慢,令玉尹頗有些頭疼煩悶。回身,看著燕奴的背影,玉尹自有一番感觸。莫名其妙穿越來到了北宋,莫名其妙有了家,有了妻子……這在玉尹前世,是萬萬無法想像的事情。

    不管怎樣,都不能讓這個家散了!

    否則燕奴一個弱女子,又如何能應付得了即將到來的亂世?

    輕輕拍了拍臉頰,振作了一下精神。

    玉尹收起心思,正要伏案書寫,卻在這時,燕奴轉過身來。兩人目光相觸,卻不由得都露出了笑容。

    +++++++++++++++++++++++++++++++++++++++++++++++++++++++

    篤篤篤!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玉尹的思路。

    沒等玉尹起身,燕奴已站起來,朝院門走去。

    “哪個?”

    她一邊走,一邊詢問,順手還從牆根抄起一根燒火棍來。

    “敢問,小乙在家嗎?”

    門外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燕奴回頭朝玉尹看去,而玉尹此時,也走出了房門。

    聲音聽上去似乎有點熟悉,好像在什麼地方聽過,但又想不起來。玉尹微微一蹙眉,朝燕奴點了點頭。總體而言,開封府雖然有許多潑皮閒漢,但治安並不差。雖說不得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但還算安全。再說了,玉尹也好,燕奴也罷,都不是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主兒。特別是燕奴,一身燕子飛的功夫已經練到化境,燕爪勁威力強橫,就算是堅硬的榆木,也能被她一爪下去,變成粉碎。

    見玉尹點頭,燕奴便放下燒火棍,抽調門閂。

    “誰啊!”

    “敢問小乙在嗎?”

    門外,是一個青年,手裡還提著個燈籠。

    借昏暗光線,玉尹覺得這青年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於是邁步走上前,沉聲說道:“在下便是玉小乙,敢問……”

    “小乙,怎地識不得老朋友了?”

    “你是……”

    “你忘了?”青年呵呵笑道,那雙眼珠子,滴溜溜直轉,透著幾分靈性,“前些時候,自家從小乙手裡買過那《二泉映月》的曲譜。小乙忘了?殺豬巷,自家還幫過小乙的忙呢。”

    “啊!”

    玉尹頓時恍然,手指青年,“你是,你是,你是……”

    “在下莫言,小乙真個貴人多忘事。”

    “沒錯,是莫言。”

    玉尹忙走上前,搭手唱了一個肥喏。

    當初在殺豬巷偶遇羅德落魄,玉尹為替羅德還債,高價出賣二泉映月。當時便是這個莫言二話不說,買下曲譜,幫了玉尹一個大忙。雖則後來聽說,這廝把那曲譜又高價賣給了別人,但玉尹依舊心懷感激。莫言有魄力,有眼光,更有運氣……所以他賺得那個錢,也是理所應當,沒什麼值得怨恨。這一氣魄,玉尹還是有的。

    見玉尹走上來,燕奴順勢便退了下去。

    既然來人和小乙哥認識,想必也不會有什麼事故發生。

    再說了,剛才觀察時,這莫言步履飄浮,顯然不是個練武之人,更不必提防小心。

    玉尹走上前道:“莫大郎深夜來訪,有何指教?”

    “哈,指教二字不敢當,小乙乃開封第一嵇琴,莫言又怎敢擔得指教二字?若是傳出去,只怕那些小姐們便饒不得莫言,以後不理莫言,讓在下又當如何是好?”

    “哼!”

    身後傳來燕奴一聲輕哼,讓玉尹心中暗自叫苦。

    這廝怎地說話沒個把門的,什麼都往外說?

    就好像他怎地多情一樣,怕是被燕奴誤會……

    玉尹強笑一聲,“莫大郎有事便說。”

    “呃,其實不是自家找小乙,而是受人之託,送些東西與小乙。”

    說話間,他側身讓開。

    玉尹看去,就見台階下停著一輛推車。

    而那推車的,也不算陌生,是經常在潘樓大街上勾當的腳伕,十三郎。

    “小乙哥,十三這邊有禮了!”

    十三郎朝玉尹憨厚一笑,抬手從車上搬下來一個箱子,肩上扛旗,便往院子裡走去。

    “這是……”

    玉尹不禁愕然。

    莫言笑道:“小乙打開便知!”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2-7-22 12:45 A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三三章 兩千貫恩義(上)

  這是一個黃花梨木雕制而成的木箱。

  溫潤的黃色,在燈光下更顯柔和。即不顯得醒目,卻又不會使人忽略,正符合了儒家中庸之道的思想。箱子保持其木紋行雲流水般的舒暢自如,做工也極精細。

  只看木箱外形,便可以感受其不凡之處。

  玉尹家中也有此類傢俱,但和這木箱一比,顯然不在一個層次上。

  莫言笑嘻嘻,也沒有再言語,只是攏手往旁邊一站。十三郎把木箱放在了地上,默默退到一旁。

  “小乙,何不打開來看?”

  玉尹凝視莫言,片刻後邁步上前,打開鎖扣,把箱子掀開。

  嘶!

  他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眼前銀光閃閃,險些花了眼睛。

  定睛看去,確是一錠錠銀子。玉尹猛然抬起頭,詫異向莫言看去,帶著疑問之色。

  北宋貨幣以銅本製為主,但實際上從仁宗景佑年間,便開始把銀作為流通貨幣。按照宣和年間的物價,一兩銀子約折合850文足銅錢。只不過不過,銀兩的流通相對較少,坊巷之中大都還是以銅錢作為結算貨幣。這木箱中,大約有二百多錠銀子,每一錠重約十兩,整整齊齊碼在箱子裡,看上去著實讓人有些眼花繚亂。

  “大郎這是何意?”

  玉尹先是一陣迷茫,旋即便冷靜下來。

  而一旁燕奴探首看過來,見那箱子裡滿滿騰騰的銀子,也嚇了一跳,忍不住驚呼出聲。

  莫言笑了,“小乙勿怪,自家並無惡意。

  這箱子裡共二百三十六錠足銀,兩千三百六十兩。若到市面兌換,正好兩千貫。這些銀子,也是小乙應得之物。聽說小乙而今遇到麻煩,所以便提前把這銀兩送過來。

  小乙莫非忘了,你與封大家有約,要賣她曲譜。

  這兩千貫,便是預支的,供小乙應付眼前麻煩……小乙能靜心譜曲,早日完成,也是封大家所願。”

  封宜奴?

  玉尹聞聽,露出恍然之色。

  “原來是封姑娘送來。”

  “呃……卻非是封姑娘。”莫言聞聽,啞然一笑道:“封姑娘前兩日隨貴人往鄭州去了,說是去參加一場詩會。此李姑娘著小底送來,她與封姑娘情同姐妹,所以便算作封姑娘也當不得錯。兩千多兩銀子,還請小乙點收,再寫一張收據,小底回去也好交差。”

  李姑娘?

  玉尹剛有些清醒的腦袋,頓時又糊塗了。

  李姑娘是誰!

  在他記憶裡,也認識幾個姓李的,可都是男人。其中有這能力一下子拿出兩千三百多兩銀子的人,怕只有李逸風一個。但李逸風也是男人,和‘李姑娘’斷然沒有干係。

  扭頭看了一眼燕奴,“九兒姐可知這李姑娘何人?”

  面對著白花花兩千三百六十兩銀子,燕奴有些發懵!長這麼大,何曾見過這許多錢?

  “啊?小乙哥剛才說甚?”

  敢情莫言和玉尹的談話,燕奴一句都沒聽進去。

  也難怪,這突如其來的兩千三百六十兩銀子,足以許多人失去冷靜。燕奴的表現還算不差,只是短暫失神。不過話一出口,她馬上就醒悟過來,慚愧低下頭,輕聲道:“小乙哥再說一遍,甚李姑娘?”

  “莫大郎說這些銀子是一個李姑娘所贈,和封宜奴封大家關係甚為密切,你說會是……”

  玉尹話說一半,突然閉上嘴巴。

  他轉過身,吃驚的看著莫言,好半天開口道:“大郎方才所說李姑娘,莫非是……”

  莫言點了點頭。

  “哪個李姑娘?”

  燕奴還是沒能反應過來。

  “便是那位住在鎮安坊的李姑娘。”

  鎮安坊,位於東華門外兩里地左右。燕奴也是老開封,聽聞鎮安坊,立刻反應過來這‘李姑娘’是什麼人。居住鎮安坊,與封宜奴情同姐妹,更一下子拿出兩千三百六十兩銀子的女人,除了那位被官家包養的開封第一女伎,上廳行首李師師之外,還能有誰?

  只是,小乙哥又如何識得李師師!

  這時候,玉尹也冷靜下來。

  “這……小乙無功不受祿!”

  對李師師這個在後世頗有傳奇之色的女人,玉尹內心裡也是極為好奇。可正如他所言,無功不受祿!他和李師師素無交情,更沒有見過。突然間送來一兩千三百六十兩銀子,總讓人心裡不安。兩千三百六十兩,不是二十兩,二百兩!如此一筆巨款……對,就是巨款。玉尹若真個收下,天曉得會惹出什麼是非出來。他而今已經是麻煩纏身,實在不想在惹出禍事來……更何況,李師師的身份太敏感!

  自李師師和宋徽宗相識後,可是惹出不少事端來。

  皇帝的情婦,又豈能容他人染指?

  偏有些人不肯罷手,比如武功員外郎賈奕,曾作詞諷刺宋徽宗,以泄心中之憤,到頭來卻差點被宋徽宗砍了腦袋,後來被發配到瓊州做了個參軍。運氣好一點的,恐怕就是前任大晟府樂正,有清明居士之稱的周邦彥。不過也是幾次差點被宋徽宗幹掉,幸得李師師求情,才算保住性命……玉尹自認不比賈奕,與周邦彥相比,也相差甚多。萬一宋徽宗那醋罈子破了,少不得會惹來一場殺身之禍。

  宋代不殺士大夫,不殺讀書人!

  可玉尹身無功名,宋徽宗要殺他,易如反掌,更不會有人為他求情。

  許是明白玉尹心中所憂,莫言不等他說完,便開口道:“小乙不必擔心,這筆銀子是李姑娘待封姑娘所贈。只要小乙把曲譜寫好,早早送過去,便算作是兩清。”

  若是這樣……

  玉尹猶豫了!

  他現在很需要錢,需要一大筆錢。

  如果不接受李師師的餽贈,只怕連明日都難渡過。

  不過也算不得餽贈,李師師說的很清楚,這是他為封宜奴做曲譜的代價,倒也能說得過去。

  回頭看了一眼燕奴,玉尹突然轉身回房。

  片刻後,他拿著一紙回執遞給莫言,“煩請大郎轉告李姑娘,李姑娘這份恩情,小乙銘記在心。他日若李姑娘有所差遣,小乙絶不推拒,只需將此信拿來就是。”

  這是一個承諾!

  玉尹也不知道,自己能幫李師師什麼。

  可這個態度,卻必須表達出來。

  莫言笑道:“小底一定把話轉告李姑娘……不過李姑娘說了,這勾欄瓦肆自有尊嚴,小乙雖無功名,但一身才學卻不是那些潑皮無賴可以輕辱。請小乙只管靜下來,把曲譜寫好。李姑娘還說,她會恭候小乙妙才,編排一齣好戲,莫使人小瞧了。”

  這番話裡,帶著鼓勵之意。

  李師師雖出身勾欄瓦肆,卻有俠伎之名。

  玉尹深吸一口氣,拱手一揖,“但請轉告李姑娘,小乙定不不使她失望。”

  “如此,小底就先告辭了。”

  “大郎好走。”

  莫言帶著十三郎告辭離去。

  玉尹和燕奴則呆呆站在庭院裡,腳邊還擺放著一個黃花梨木製成的木箱。

  就這麼解決了?

  直到此時,燕奴還有些無法相信,腦袋裏亂糟糟的。兩天來擔驚受怕,卻又不敢表露於形,害怕因此而令玉尹壓力更大。可現在……她看了一眼那一箱銀子,又看了看玉尹,喃喃自語道:“小乙哥,是不是咱們的房子和鋪子,都能保住了?”

  玉尹也有些轉不過來,只是呆呆站在原處。

  別看他剛才表現的很正常,彬彬有禮,可實際上,也只是強撐。

  從無到有,而後又從有到無。從充滿希望,到最後絶望……玉尹雖然強撐著說要寫曲譜,但心裡一點底兒都沒有。他甚至已經做好準備,明日和郭京拚個你死我活。幹掉郭京,所有的麻煩便全部解決了!他或許會因此而發配充軍,但是卻可以保住燕奴不受牽連。要知道,早在一個多月前,他就把房契偷偷過給了燕奴。

  誰又能想到,會有貴人相助。

  玉尹在片刻失神後,突然仰天大笑。

  “沒錯,保住了,都保住了!”

  說著話,他一把將燕奴抱起來,原地轉圈。

  燕奴本能的想要掙扎,可旋即有放棄抵抗,雙手慢慢環住玉尹的腰,粉靨埋在他的懷中。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2-7-22 09:15 A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三三章 兩千貫恩義(下)

  停止旋轉,玉尹才發覺自己在不經意間,把燕奴攬在懷裡。

  這也是他和燕奴最親密的一次接觸,溫香軟玉在懷,少女淡淡體香縈繞鼻端,令玉尹的身子一下子也僵住了。想鬆開,卻又捨不得。就這樣靜靜摟著燕奴,一言不發。

  小院裡突然變得寧靜起來,燕奴依偎在玉尹懷中……

  在這一刻,兩人之前所有的誤會,都隨之煙消雲散,一縷淡淡溫馨,縈繞在兩人心中。

  一個是重生在這陌生的時代;一個在這個世上舉目無親。

  從此以後,將相依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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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蓬蓬蓬!

  急促的敲門聲,破壞了小院中那甜蜜而溫馨的氣息。

  從門外傳來楊廿九的叫喊聲:“小乙,小乙……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燕奴頓時清醒過來,發現自己竟如此摟抱著玉尹,頓時大羞,嚶嚀一聲,便掙脫了玉尹的懷抱。而玉尹也醒悟了,心中不由得大恨,這楊廿九來的,可真是時候。

  “來了,來了!”

  他連忙向外走去,而燕奴則迅速合上了箱子蓋,然後推到了角落。

  人常說,財不外露!

  害人之心不可有,可防人之心不可無。周燕奴倒也並非不相信楊廿九,只是這許多銀兩,萬一傳揚出去,難免被人惦記。思來想去,還是低調一些為好,省得再招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玉尹打開院門,就見楊廿九髮髻凌亂,衣衫不整。

  很顯然,他是在睡夢中被人吵醒,而後匆匆趕來。玉尹看他這副模樣,愣了一下,頓時有一種不祥預感。他忙讓開身子,一邊讓楊廿九進來,一邊問道:“老楊,發生了什麼事情?怎地如此狼狽!慢慢說,彆著急……有什麼事,咱們商量著來。”

  “不是我,不是我……”

  楊廿九平日裡是個悶葫蘆,但說話還算俐落。

  可一旦著急,就很容易結巴。

  他走進院子,結結巴巴說道:“小,小,小乙……出,出大事了!”

  “什麼事,慢慢說!”

  “老,老,老羅他,他,他……”

  楊廿九越急,就越是說不清楚。

  玉尹本來也沒什麼,可是被他說的,是生生著急起來。

  “老羅,四六叔?”

  “是,就是四六……”

  “四六叔他怎麼了?”

  玉尹變了臉色,看著楊廿九結結巴巴說不清楚,忍不住道:“老楊,你倒是說話啊,你可急死我了!”

  “老羅殺人了!”

  楊廿九喘了口氣,終於把那句話說出來。

  “什麼?四六叔殺人了?他殺了什麼人!”

  周燕奴走過來,正好聽到楊廿九這句話,頓時也急了眼。

  噌的上前,一把抓住了楊廿九的胳膊,“四六叔出了什麼事?這好端端,他怎地會去殺人?”

  “他,他,他……”

  楊廿九又開始結巴了,“他,他殺了牛寶亮。”

  “啊?”

  玉尹激靈靈一個寒蟬,連忙把燕奴拉開,“老楊,你慢慢說,說清楚……四六叔怎好端端,會殺了牛寶亮?”

  燕奴也非常懂事,忙跑進廚房裡,端了一碗水,遞給楊廿九。

  楊廿九接過了水碗,咕嘟咕嘟一口氣喝乾,這情緒也漸漸穩定下來,“具體情況我也不知,本來我與二姐已經歇下,石三突然跑過來通知,說四六叔跑去桑家瓦子,殺了牛寶亮。正好當時有一隊軍鋪經過,把四六叔制住後,押去了官府。

  這時候,四六叔應該已經被關進牢裡去了。

  估計明日就會驚動官府……三哥說,四六叔當街殺人,證據確鑿,他也沒辦法為四六叔脫罪。他讓我儘快通知小乙,讓小乙你想想辦法!這當街殺人,可是死罪。”

  玉尹,倒吸一口涼氣。

  “九兒姐,你照看家裡……廿九一會兒回去,讓二姐過來,陪一下九兒姐。另外,你儘快通知小七他們幾個,讓他們趕來這邊。我這就去衙門,找三哥打聽情況。”

  “好!”

  楊廿九也不遲疑,扭頭就走。

  “小乙哥……”

  燕奴露出擔心之色。

  玉尹則走到了那口箱子前,打開蓋子,從裡面取出十錠銀子,而後揣在懷中。

  “九兒姐身上可有散碎銅錢?”

  “你等等。”

  燕奴扭頭跑進臥房,不一會兒功夫取了一個錢袋子出來。

  “裡面有兩三千文,小乙哥拿這作甚?”

  “我得打點一下,莫讓四六叔吃虧……你在家呆著,把銀兩收好。

  那牛二是郭少三的心腹,而今被四六叔殺死,郭少三怕也不會善罷甘休。一會兒二姐他們過來,你們相互間也能有個照應。

  真該死,晌午後我就覺得四六叔情緒有點不太正常,沒想到……

  家裡就拜託你照顧,若是郭少三上門生事,你要多小心才是。”

  燕奴用力點點頭,“那小乙哥也要小心。”

  “嗯!”

  玉尹抓起錢袋,便匆匆離去。

  而燕奴則站在庭院裡,臉色有些發白。

  她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雙手緊握成拳頭。猛然,她轉身走到木箱旁邊,把箱子裡的銀兩取出,放到臥房中藏好。而後打開櫃子,從裡面取出一個長條形的皮囊,轉身又回到了庭院。在那棵古槐樹下坐好,燕奴打開皮囊,從裡面取出三根半米長,約雞蛋粗細的熟銅短棒。只見她雙手飛快,將三根短棒拼接在一起。站起身來,在庭院裡舞了一回,轉身踏步而上,一棍戳出,啪的正中木樁。

  碗口粗細的木樁,頓時粉碎。

  燈光下,那熟銅棍的一段呈六棱尖刺形狀,就好像一根鐵槍。

  燕奴手中轉動兩下後,便收起來,往矮桌上一放,隨後端坐長凳,閉上了眼睛……

  周侗槍棒一絶,燕奴是他的女兒,又怎可能真的沒有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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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四六被石三拿下,肯定是被石三所看押。

  而石三所在的軍鋪房,距離觀音院並不算太遠。從第一甜水巷拐到榆林巷後往西走,一直到保康門大街拐角,便是軍鋪房所在。往常這個時間,軍鋪房很清閒。不過今日眼見著就要到子時了,軍鋪房內依舊是燈火通明,人頭簇動,亂成一片。

  “三哥,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羅四六殺了自家兄弟,若不能給個說法,恐怕自家回去,也很難與兄弟們交差啊。”

  隔老遠,玉尹就聽到郭京的公鴨嗓子。

  “郭少三,你要什麼交代?”

  玉尹大聲喝道:“羅一刀殺人,如何定罪,自有衙門做主。你帶著人在這裡,又算是什麼作為?莫不是想要劫牢殺人,衝擊大牢嗎?聰明的,就帶著你的人,滾開。”

  火光下,郭京看上去極為狼狽。

  眼見就要得償所願,他今天非常高興,便帶了牛寶亮等一干心腹,在桑家瓦子裡吃酒看戲。連帶著,還著人叫了幾個小姐助興,不知不覺便吃多了酒。本來郭京興緻勃勃準備帶著小姐回去快活,哪知道剛出了酒店,羅四六就從一旁衝出。

  這老兒發瘋了似地,手裡拿著一口殺豬刀,看到郭京便砍。

  郭京雖吃多了酒,可神智還算清楚。眼見羅四六殺氣騰騰的衝過來,他立刻覺察到不妙,匆忙中把牛寶亮往外一推。在他想來,牛寶亮是個三級力士,對付羅四六不成問題。哪知道牛寶亮今天真吃多了酒,糊里糊塗迎上去,被羅四六一刀砍翻在地,當場斃命。

  在殺了牛寶亮之後,羅四六更加瘋狂。

  幸好郭京身邊還有幾個能打的潑皮,拚死護住了郭京……

  恰逢石三帶著人巡查,見此情況,便把羅四六拿下,押回軍鋪房。郭京也算是有頭臉的,被羅四六當街劈砍,又怎能嚥得下這口氣,於是便帶著人要來找羅四六麻煩。

  石三自然不會容忍,於是雙方就爭執起來。

  看到玉尹,郭京火冒三丈,“玉小乙,你還敢來?”

  玉尹面沉似水,冷笑一聲道:“自家為何不敢來……聽說你郭少三被人砍,,怎地也要來探望一番才是。只是見你這般活蹦亂跳,自家卻又覺得,這老天可真個不長眼。”

  “你這話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玉尹冷笑道:“若老天長眼,怎麼沒砍死你!”

  “你……”

  “怎地,要動手不成?”玉尹一點也不客氣,冷聲道:“郭少三,我勸你看清楚!

  這裡是軍鋪房,代表著朝廷刑法森嚴。

  你帶著人來這裡鬧事,再不濟也是個‘大不敬’的罪名。就算抓不得你,一頓殺威棒也是在所難免……我知道你郭少三有手段,可這朝廷律法面前,卻容不得你撒野。”

  石三在台階上聽得清楚,頓時反應過來。

  著啊,老子是軍鋪,背後可是開封府……你郭三黑子什麼東西,居然跑來鬧事?

  “郭京,你再若喧嘩,休怪老子無情。

  石三認得你,可石三手裡的傢伙,卻認不得你……還不給我立刻滾開。”

  郭京臉色一變,三角眼中閃爍凶光。

  半晌後,他突然笑了,“也罷,自家也信朝廷律法森嚴,斷不會輕饒了那枉法之人。

  自家這就散了……不過玉小乙,眼見著天就要亮了。

  天亮之後,咱們還會再見,到時候我看你玉小乙,還能這般猖狂……走,咱們回去。”

  郭京膽子雖大,卻也不敢真的在衙門口鬧事。

  一幫潑皮一哄而散,郭京走的時候,瞪著玉尹,嘴角流露出一抹猙獰笑意。

  玉尹看著他,也不答話。

  轉過身,他走上台階,搭手對石三道:“三哥,多謝了!”

  若不是石三及時趕到,羅一刀怕也有危險。

  石三笑了,“小乙何必客套,自家兄弟……不過四六叔這件事,的確有些麻煩。大庭廣眾之下殺人,證據確鑿,自家也沒辦法與他開脫。弄不好,可要被砍頭。”

  玉尹聞聽,頓時沉默了!

  的確,這件事很麻煩……

  可要撒手不管,玉尹卻萬萬做不出來。

  他隱約能猜出來,羅四六殺人,是為了報答他的恩情。

  其實玉尹原本也有這種打算,只沒想到,羅四六竟然走到了他前面……這也讓玉尹感慨萬千。

  “三哥,能讓我見見四六叔嗎?”

  玉尹想了半晌,上前把石三拉到旁邊,從懷裡取出一錠銀子,悄悄放進石三手中。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2-7-23 12:45 A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三四章 未雨綢繆(上)

  軍鋪房的大牢非常簡陋。

  穿過軍鋪房的正堂,進入後院,便見到兩排低矮的牢房。牢房低於地面,需俯下身子,才可以看清楚牢房裡的狀況。房間的大小也不太相同。一邊是一個通間,可以同時關押十幾個人;而另一邊則都是單間,專門關押那種窮凶極惡的犯人。

  這裡只是一個臨時關押犯人的地方。

  待天亮後,會送往開封府大牢,另行看押……

  至於開封府大牢是什麼模樣?玉尹沒見過,所以也不是很清楚。

  在石三的帶領下,他走到一間低矮的牢室前,蹲下身子,透過一排木柵欄,可以清楚的看到裡面的情況。

  “四六叔?”

  牢房裡躺著一個人,聽到玉尹的呼喚聲,便坐起身來。

  嘩棱,鎖鏈聲響。

  很顯然那犯人被鎖鏈捆綁,是一個極其危險的囚犯。石三取來一支火把,插在木柵欄上,頓時把牢室照映通透。羅四六鬚髮蓬亂,坐在一堆乾草上,雙腳雙手還戴著鐵鎖,身上還沾著隱隱約約的血跡。抬頭看清楚是玉尹,羅四六露出慚愧之色。

  “小乙,怎地來這裡?”

  “四六叔……卻苦了你!”

  羅四六連忙道:“小乙這話從何說起,小老兒得小乙關照太甚,無以為報。只可惜老了,若再年輕十歲,定為小乙除了那心腹之患。唉,真個是老了,不中用了。”

  玉尹沉默了!

  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說才是。

  責備?

  那還是人做的事情嗎?

  羅四六是為了他,才去刺殺郭京!

  “小乙,天亮之後,當如何是好?”

  羅四六全不在意自己的處境,反而關心起玉尹來。

  玉尹道:“四六叔放心,事情已經解決了……小乙已經籌來銀兩,足夠償還郭京,還有張三哥的債務。只恨小乙無能,若早些解決了麻煩,便不會有這些事情。”

  聽到玉尹籌來銀兩,羅四六頓時露出釋然之色。

  “籌來就好,籌來就好……若真個小乙沒了鋪子,羅四六才真是罪該萬死。

  小乙,回去吧!

  自家在這裡挺好,衣食無憂,也無需操勞。辛苦了大半輩子,倒是方才那一會兒,最為輕快。回去吧,自家殺了牛寶亮,也算斷了郭京一臂,想來也會消停幾日。”

  說完,羅四六竟然側身堂下,背對著玉尹不再說話。

  玉尹嘴巴張了張,半晌後低聲道:“四六叔,我一定會照顧好大郎。”

  羅四六沒有回話,好像睡著了。

  石三上前取下火把,看了看玉尹,低聲道:“小乙,走吧……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四六叔。明日送去開封府大牢時,我會向肖押司求情,讓他代為照看好四六叔。”

  “嗯!”

  玉尹點點頭,站起了身。

  當他轉身一剎那,耳邊響起羅四六低沉的聲音:“小乙,我家大哥,就拜託你了。”

  玉尹身子微微一顫,邁步往外走。

  與石三來到軍鋪大堂後門口時,他突然停下腳步,又從懷裡取出兩錠銀子,連帶著那錢袋裏兩三千文銅錢,一起塞到了石三手中,“三哥,四六叔就拜託你了……他年紀不小,莫讓他受罪。這些錢只管拿去使,若不夠時,三哥自管找我便是。”

  石三看到那銀子,眼睛頓時一亮。

  但旋即,他擺手道:“小乙這是作甚?

  四六叔也不是外人,我自會儘力為他周旋。拿這些阿堵物來,豈不是小瞧了石三?”

  “我知三哥是仗義漢子!

  若四六叔關在這裡,我也不會擔心。可到了衙門……上上下下都需要打點,總不能讓三哥你破費。正好小乙賺了些銀兩,手頭也算寬裕。三哥莫要再與我推辭。”

  看著那白花花的銀子,石三不由心生感慨。

  看這架勢,小乙真個是發達了!

  這兩錠銀子,少說也有二十兩,再加上先前給的那錠銀子,足足三十兩之多。對於軍鋪而言,這可算是一筆巨款。開封居大不易,石三雖在衙門裡做事,可收入也算不得太多。若真要他自己掏腰包為羅四六打點,恐怕還真個是心有餘力不足。

  “小乙為人,自家真個無可話說!你放心,就算石三豁出去性命,也絶不會讓四六叔在牢裡受半點苦。我這邊安排好之後就去找肖堃,定為四六叔安排妥妥當當。”

  玉尹拱手,一揖到地。

  “如此,便拜託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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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軍鋪房大門,就見黃小七蹲在台階下,正百無聊賴地畫圈圈。

  看到玉尹出來,黃小七連忙起身,快步迎過來,“小乙哥,情況如何?”

  “說不上好……不過四六叔倒是很平靜,似乎已看開了。天亮以後,四六叔會被送去開封府大牢。我已經拜託三哥,代為在開封府疏通,想來也不會吃太多苦。

  只是這殺人……卻證據確鑿,恐怕有些麻煩。

  不過也不用擔心,官府宣判也需時日,咱們有足夠時間來想辦法,儘量為四六叔開脫吧。”

  “也只有如此!”

  玉尹突然道:“對了,你怎在這裡?”

  “是九兒姐要我來查看情況。

  還有,九兒姐要我找羅大郎,可是卻不見他在家。老楊已帶人去尋找,九兒姐說,小乙哥莫擔心家裡,有她在萬無一失。倒是大郎有些危險,四六叔殺了牛寶亮,難保郭京不尋他晦氣。當務之急,是要找到大郎……免得被郭少三害了性命。”

  “正當如此。”

  燕奴想的很周全,玉尹也非常贊同。

  可問題是,這開封府何其之大,人口更達百萬之眾。

  在偌大城池中找一個人,與大海撈針並無二致。和黃小七商量了一下之後,兩人便往州橋趕去。開封府夜市最熱鬧無非兩處,一個是馬行街裹頭夜市,一個便是州橋夜市。羅德之前在玉家鋪子鬧出那麼大醜事,恐怕也沒臉前往裹頭夜市。

  那麼,他最有可能便是在州橋附近。

  兩人急匆匆趕到州橋,正是開封府夜晚最為喧囂之際。

  沿途只見人潮洶湧,燈火通明。

  王姓樓前,買獾子肉、野狐肉、風乾雞的地攤前生意興隆,梅家、鹿家兩間腳店門口掛著一串燈籠,布幌子在風中獵獵,裡面更是高朋滿座,喧囂而熱鬧。從州橋往南,一直到朱雀門,當街叫賣不斷,更為這州橋夜市,平添了幾分興旺之氣。

  玉尹和黃小七兩人沿河而走,但見有腳店便進去查看。

  這一路走下來,足足走了兩三里地,終於在一家偏僻腳店中,看到了羅德的身影。

  羅德已酩酊大醉。

  案子上杯盤狼藉,也沒什麼好菜,不過牛角酒壺卻擺放許多。

  “這官人從晌午後便在這裡吃酒,勸了幾次都不肯停下。

  林林總總,喝了快十角……幸虧兩位官人來得及時,否則小店還真不知如何是好。”

  焌槽嫂嫂向玉尹埋怨,少不得又是一番寒暄。

  算了一下帳,倒也不多,加起來不過百十文錢。只是羅德喝得爛醉如泥,根本無法喚醒。無奈之下,玉尹只得把他扛在肩上,與焌槽嫂嫂道了聲謝,便直趕回家。

  回到家,楊廿九和兩個刀手都回來了。

  見到玉尹和黃小七帶著羅德一同回來,眾人不約而同都鬆了口氣。

  “今晚大家便在這邊休息……郭少三此時像一頭瘋狗,這兩天大家最好小心一些。”

  玉尹交代完畢,便打發眾人去歇息。

  黃小七和兩個刀手住在玉尹的房間裡,楊廿九和張二姐則住在原先他們住的房間。好在已近初夏,晚上也不算太冷。大家擠一擠,倒也不會太難過,反正是將就一夜。

  看著爛醉如泥的羅德,玉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2-7-23 07:27 P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三四章 未雨綢繆(下)

  把他放置在燕奴的房間後,玉尹和燕奴並肩坐在門檻上,呆呆看著庭院中那棵古槐樹,誰也沒有先開口。天色越來越晚,玉兔高懸。皎潔月光灑在庭院中,恍若蒙上一層朦朧輕紗。

  “小乙哥!”

  “嗯?”

  “把債還了之後,你有什麼打算?”

  燕奴突然問道,讓玉尹一怔。

  猶豫了一下,玉尹道:“我想離開這裡。”

  “離開?”

  “嗯!”

  “去哪兒?”

  玉尹目光有些迷離,半晌後輕聲道:“我想去杭州。”

  “為什麼!”

  全天下人都巴不得來開封居住,卻沒想到,玉尹居然想要離開這裡。燕奴當然感到吃驚,不過更多是一種疑惑。扭過頭,看著玉尹,燕奴道:“小乙哥,你知道嗎?”

  “知道什麼?”

  “自你和李寶爭跤,甦醒之後,就好像變了個人一樣。”

  “呃?”

  玉尹心裡一咯噔,“變成什麼樣?”

  “奴也說不清楚,反正和以前不同……若不是和你朝夕相處,奴甚至會覺得你是冒充小乙。

  這段時間,你一直心事重重。

  奴可以感覺出來,小乙哥不僅僅是為錢財擔心,更多時候似乎是在畏懼什麼……”

  玉尹臉色一變,扭頭向燕奴看去。

  我在畏懼?

  玉尹搔搔頭,強作笑顏道:“我有什麼可畏懼的?”

  “奴不知道,可是奴知道,小乙哥似乎想要躲避什麼。”

  躲避嗎?

  也許吧……

  也許我真的一直都在躲避!

  躲避這個時代,躲避自己重生的現實,躲避即將到來的那場災難。

  可是,真能躲避的過去嗎?

  用力搓揉臉頰,玉尹幽幽一聲長嘆,“其實我也不知道在躲什麼,可總是感覺不安。

  九兒姐,你也知道我時常和少陽逸風一起吃酒,言談之間聽他們說起一些事情……我總覺得,開封將會有一場災難到來。九兒姐,待來年咱們一起去杭州可好?”

  “災難?杭州?”

  燕奴有點想不明白這其中的機竅。

  只是,既然玉尹開了口,她也不能沉默。

  想了想,燕奴輕聲道:“若小乙哥真個向離開,燕奴自然跟隨。

  只是杭州那邊,風土人情全然不知,冒然過去,怕也未必是一樁好事。小乙哥既然有此心,還是早作籌謀為好。實在不行,可以找個貼心的人過去探路,也好過來年你我兩眼摸黑過去。奴聽人說,杭州景色甚美,只是比不得開封的繁華。”

  這女人考慮事情,倒是比男人細膩許多。

  玉尹一直想著去杭州定居,卻沒有一個具體的章程和計劃。

  是啊,而今是北宋,與後世可不一樣。後世從開封去杭州,做火車最多半日光景就能抵達。可現在,從開封到杭州路途遙遠,必然有許多麻煩。除了戶貫之類的問題要處理,還有燕奴說的風土人情等問題。沒錯,北宋時期杭州的確是有巨大變化,比之三國魏晉隋唐強許多。但相比開封而言,杭州依舊有些落後……

  風土人情必然有很大不同,到時候難免會有一個習慣過程。

  而且跑去杭州置業,說來簡單,操作起來可並不容易。開封有閒漢潑皮,杭州也定然有地痞流氓。人生地不熟,一頭闖過去的話,弄個不好,會撞得頭破血流。

  “九兒姐所言極是,倒是小乙考慮的太簡單了。”

  燕奴笑了!

  這一笑,若幽蘭綻放,煞是動人。

  “非是小乙哥想的簡單,而是整日忙大事,哪有時間考慮這等瑣碎事情。

  對了,小乙哥要去杭州的話,需早作打算才是。最好現在就派人過去,來年再去時,才不至於麻煩。奴看小七哥便挺合適,與小乙哥也算是患難與共,可以信任。”

  “如此,我便考慮考慮。”

  一番話下來,氣氛頓時更加融洽。

  寂靜的夜晚,隔壁房間裡傳來一陣陣鼾聲,燕奴靠在玉尹懷中,卻不知不覺間,睡著了……

  醒來時,天已經亮了。

  在門檻上坐了一夜,身子骨不免有些發僵。

  燕奴睜開眼,伸了一個懶腰,卻見身上一件長袍落在了地上。

  是玉尹的長袍!

  燕奴頓時清醒過來,忙回頭向屋內看去。

  只見羅德已經不見了蹤影,玉尹也不知去了何處。

  “小乙哥?”

  燕奴大驚失色,忙起身呼喚。

  “九兒姐醒了?”

  從廚房裡,走出來張二姐,看到燕奴一臉惶急,忙上前說道:“九兒姐莫著急,小乙哥一大早帶著羅大郎去軍鋪房探望老羅。小乙哥臨走時交代,讓九兒姐在家呆著。他很快就回來……”

  燕奴這才鬆了口氣,搓揉了一下臉,邁步走到水井邊洗漱。

  楊廿九和黃小七去角子門取生肉了……因為要陪同羅德去軍鋪房,所以只好讓楊廿九二人前去交易。燕奴洗漱一番後,整理了一下衣裳,便準備去廚房幫忙做飯。

  可就在這時,忽聽門外一陣喧嘩。

  緊跟著就聽院門蓬的一聲被人踹開,郭京帶著一幫子閒漢走了進來。

  燕奴一見是郭京,二話不說,反手從牆角抄起熟銅棍,橫在胸前,“郭少三,可知私闖民宅,是大罪。”

  郭京哈哈大笑,“什麼私闖民宅,這宅子從今天起,便是我的。

  怎麼,玉小乙不在嗎?難不成是怕了,自己先溜走了……哈,留個娘們在家,以為能躲得過去嗎?九兒姐,咱醜話說在前面,這日子已經到了,該把錢拿出來了。”

  燕奴臉色一變,就要開口。

  卻聽門外傳來一個洪亮聲音,“我道是哪個殺千刀的在任人咬舌頭,原來是郭少三。”

  話音未落,就見玉尹大步流星便走進了庭院。

  兩個閒漢上前想要阻攔,玉尹冷哼一聲,喝道:“若不想缺胳膊斷腿,給我滾一邊去。”

  人是名,樹是影。

  別看玉尹輸給了李寶,也不復當初的威勢。

  可玉蛟龍的諢號,卻不是憑空得來。那是以前的玉尹,憑著一雙拳頭生生打出來的名號。輸給李寶,那是沒辦法。但也不是等閒潑皮閒漢,就能夠與他抗衡。

  這一瞪眼睛,兩個閒漢頓時停下腳步。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旋即便讓開了一條路。

  郭京頓感沒有面子,狠狠瞪了那兩個閒漢一眼,而後衝著玉尹獰笑道:“玉小乙,果然有擔當。”

  “自家有沒有擔當,輪不到你郭少三評價。

  你帶著許多人堵我門楣,又是什麼意思?”

  郭京,笑了!

  “什麼意思?”

  他看著玉尹,咬牙切齒道:“今天是你還錢的日子,三百貫的帳,是時候交出來。

  我告訴你,可別想耍賴。

  自家請了開封府的宋押司來,若還不出前來,你那鋪子和宅子,便要立刻過到我名下。否則,咱們開封府勾當……我這裡有你的借據,更有人作保,怕你耍賴不成?”

  說著,郭京閃身讓開,露出站在他身後的男子來。

  就見那男子身穿一件黑色長衫,結一根長長的儒絳衣帶,腳上蹬著一雙黑靴。只看著打扮,便知道是官府中人。北宋時期,各行各業的穿戴,有非常明確的規定,可以一眼辨認出來

  就比如那香鋪子裡的夥計,必須戴帽,穿披肩做外套。

  換做其他行當,決不可能這麼穿戴。同樣,如果香鋪子裡的夥計不是如此穿戴,輕則被斥罵,重則被攆出鋪子,甚至整個行當,都會容不得他。又比如典當鋪的夥計,就必須穿戴黑色短袖單衣,腰間扎著角帶。而最關鍵的是,不許戴帽子。

  普通百姓,多是短衫高幫鞋。

  而衙門裡的吏員,雖非士大夫階層,但是卻可以穿戴長衫,佩戴秀才才能結的儒絳衣帶。

  所以只看那人穿戴,玉尹便知是衙門中人。

  於是拱手唱了個肥喏,道聲:“宋押司。”

  這稱呼好耳熟……貌似水滸傳裡,便有一個宋押司。只不過眼前這位宋押司,生的白白嫩嫩,高高大大,頗有幾分氣概。見玉尹行禮,宋押司卻連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嘴角一翹,帶著倨傲之色道:“面前男女,便是玉尹玉小乙嗎?今有開封戶貫郭京,言你欠他三百貫,今日償還。此前有太學院陳東李逸風作保,不知保人何在?”

  男女,是北宋時期一種帶有輕蔑性質的稱呼。

  大體上是說玉尹欠了開封藉男子郭京的錢,要在今日償還。

  “保人在!”

  門外傳來一聲呼喝。

  緊跟著,就見陳東和李逸風二人邁步走進庭院,朝那押司只一拱手,“某家太學院上捨生陳東陳少陽(李逸風),此前為玉尹作保,今日特地前來。”

  別看陳東和李逸風只是兩個太學生,但那押司頓時失了倨傲之氣。

  宋押司忙露出笑臉,躬身道:“兩位大官人來的正好,依著此前契約,玉尹今日需償還郭京三百貫。若償還不得,需以這宅院做賠……小底也是不得已,特來監管。”

  別看宋押司是押司,可是在太學生面前,還是要低一頭。

  “該還你時,自然還你,休得呱噪。”

  陳東沒有說話,但李逸風卻開了口。

  官宦子弟一開口,自然透著幾分不同尋常。那宋押司也是個八面玲瓏的主兒,立刻覺察到,這李逸風身份不同。卻見李逸風轉過身,與玉尹照面時,露出了笑容。

  “小乙,許久不見,確嘗聽人提起大名。呵呵,近來可好?”

  玉尹忙拱手道:“勞大郎掛念,一切尚好。”

  陳東說:“小乙,仗義!”

  “啊?”

  “你之前的作為,我聽人說了……真個是好漢子,不愧這馬行街上玉蛟龍之名……自家今日拉了大郎前來,自是為你出頭。大郎湊了些銀兩,大約一百貫左右,就先借與你應急。我就不信,這世道怎容得小人猖狂,難不成沒好人一條活路?”

  說話間,陳東惡狠狠向郭京瞪去。

  郭京心裡暗自發苦剛要開口,卻聽玉尹笑道:“大郎高義,小乙心領。

  不過些許錢兩,當不得大事……三百貫也算不得什麼,燕奴且取來,與郭少三抵賬。”

  這一回,不僅是郭京吃驚,陳東和李逸風,同樣吃驚不小。

  郭京一手陷害玉尹,自然知道玉尹狀況。

  而陳東和李逸風,也是聽人說起前日羅德的事情,對玉尹的仗義,心下格外敬佩。所以李逸風才會湊了一百貫,想要幫襯玉尹一下。沒想到,玉尹竟然自己解決了!

  兩人相視一眼,都笑了。

  這小乙,果然是個有手段的傢伙……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2-7-24 12:34 A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三五章 香燕(上)

    看著眼前三十五錠白花花的銀子,郭京懵了!

    籌謀許久,使出各種手段,卻不成想到頭來是這樣一個結果。三十五錠,正好折合三百貫錢……也就是說,此前種種所為都付之東流,玉尹似乎已渡過了難關。

    “宋押司,這裡有三百五十兩銀子,想來足夠抵償那三百貫錢。”

    玉尹淡然開口,似乎渾不在意。

    錢是英雄膽,這腰包鼓起來以後,說話的氣勢,自然也就不同於往日。至少在郭京看來,正是如此。

    宋押司眉頭微蹙,露出為難之色。

    他扭頭看了一眼郭京,眼中帶著責怪之色。

    你不是說,這玉小乙還不起錢,所以我才過來為你撐腰。人家背後有太學生做靠山,那個李逸風一看就知道是官宦子弟,也不曉得是什麼來頭。而且,玉小乙現在把錢拿出來了,讓我如何幫你做主?這件事,恐怕有麻煩,你還是自己解決。

    郭京為請來宋押司,也使了些錢。

    可這些錢很明顯無法讓宋押司站在他這一邊。

    宋押司見郭京不說話,便走上前,拿起一錠銀子掂量一下,扭頭道:“十兩足銀,絲毫不假。”

    “不對!”

    郭京突然大聲叫道,“這銀子有問題。”

    “郭少三,你這話什麼意思?難道是說本押司夥同玉小乙,欺騙你不成?”

    宋押司臉一沉,聲音頓時變得有些森冷。

    郭京忙道:“押司恕罪則個,郭京非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玉小乙這銀子的來路有問題!據我所知,玉小乙不過是靠賣肉為生,此前又為那羅德頂債,如何來得這許多銀子?押司請看,這銀子是足銀不假,卻都打著官銀印記。小底以為,玉小乙這些銀子來路不明,只怕是勾結匪盜,劫掠來的官銀,還要仔細查問。”

    李逸風一旁聞聽,也沉下臉來。

    他走上前,拿起一錠銀子看了兩眼,扭頭問道:“小乙,可能說清楚這銀子來路?”

    這可是官銀,不同於市面上流通的散碎銀子。

    若玉尹無法交代清楚來歷,必然會有一場麻煩到來。

    玉尹一蹙眉,猶豫一下來到李逸風身邊,壓低聲音道:“大郎休問,這銀子是從鎮安坊流出,絶不會有任何問題。”

    “鎮安坊?”

    李逸風愣住了。

    見玉尹點點頭,他旋即便反應過來,於是退到一旁,不再追問。

    宋押司見狀,不免感到頭疼。

    莫非這玉小乙在官府中,還有關係不成?

    “押司,休要放過這鳥廝……這些銀子定然有問題,他不過一個賣肉的,哪裡有這許多官銀在手?當把他拿進大牢,嚴刑拷問,定然能問出來這銀子的出處……”

    宋押司聞聽,頓時陷入沉思。

    就在這時,忽聽外面有人說道:“聽說郭少三囂張跋扈,昨夜帶著人圍攻軍鋪房不說,今日還請來了衙門裡的押司做靠山。只是這官府做事,何時由你這潑皮鳥廝做主?拿不拿玉小乙,非是你郭少三能說了算,更不是宋押司可以拿得主意。”

    “誰?哪個鳥廝亂說話。”

    郭京勃然大怒,厲聲喊喝。

    而宋押司也面沉似水,回身看去。

    可這一看,卻把宋押司嚇了一跳。人群閃開一條路來,走出一個中年男子。

    看年紀,約四十上下,相貌堂堂,透出一股子剛正氣息。

    那中年男子走上前,看了一眼宋押司,冷笑一聲,“宋押司,你好大的官威啊!”

    郭京還想開口,卻見宋押司面色蒼白,身形顫抖不停。

    “押司……”

    “閉嘴!”

    那宋押司一聲厲喝,而後快步上前,拱手行禮道:“卑職宋仁,拜見府尹大人。”

    府尹?

    什麼府尹?

    郭京再一次凌亂了。

    而李逸風則上前行禮,“小侄見過香燕先生。”

    “原來是李家大郎……梁溪先生可好,前些天聽說他身體有恙,奈何公務繁忙,未能前去探望。回去後請代我向梁溪先生問好,就說過些時日,一定登門拜會。”

    李逸風忙開口言謝,而後退到一旁。

    香燕先生?

    府尹?

    郭京作為開封府的地頭蛇,聽到這兩個稱呼,哪裡還能不明白眼前男子的身份?那臉色頓時慘白,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低著頭,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再出。而玉尹則一臉茫然,猶不清楚是什麼狀況。不過他心中無愧,這銀子也能說明來路,自然不會畏懼。當中年男子向他看來時,玉尹則挺腰昂頭,迎著那男子目光,不卑不亢。

    “你便是玉小乙?”

    “正是小底。”

    玉尹言語恭敬,卻並未退縮。

    “最近時日,倒是常聽人提起你名字,言你嵇琴無雙,堪稱大家……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儀表堂堂,確是一條好漢。呵呵,而今有人質疑你銀子來路,不知你可否說明?放心,只要你所言不假,我可以保證,這裡無人能冤枉與你。”

    這廝,是個官!

    言談舉止,穿著打扮,還有那氣度,無不表明他的身份。

    雖然不清楚來人身份,可是看那宋押司的表情,便知道地位不低。

    不過,最讓玉尹感到好奇的,還是李逸風的身份。聽他和男子的交談,李逸風的父親和來人應該是同僚,而且有些名望。只是玉尹實在想不出,梁溪先生何人?

    “回先生話,這些銀子,是小乙憑本事得來。

    想必先生知道,小乙當初在大相國寺曾演奏一曲,為豐樂樓馬娘子所喜,出兩千貫買下。”

    “哦?”

    來人一怔,輕輕點頭。

    “小乙當日在大相國寺使琴,我只聽人說過,卻未曾欣賞。

    若馬娘子買下,倒也合情合理。但馬娘子手中又何來這許多官銀?待回去問她則個。”

    一旁郭京一臉苦澀。

    而周圍眾人,則發出一聲驚呼。

    兩千貫一曲?

    還真個大手筆……

    “我就說,小乙為人坦蕩仗義,如何能效仿鼠輩,做偷雞摸狗之事?”

    “玉大郎九泉下有知,定然歡喜。”

    “我早就說過,小乙哥這等人物,又豈是郭少三能夠陷害?果然有貴人相助,竟兩千貫……”

    陳東和李逸風聞聽,相視一眼後,點了點頭,露出欣慰之色。

    可玉尹卻道:“先生休誤會,這些銀子,非馬娘子所出。”

    “呃?”

    “小底除了賣給馬娘子一曲之外,還受了潘樓封宜奴封姑娘所托,為潘樓編排一曲。這些銀子,是小底編排曲譜的酬勞,至於出處……先生可著人往鎮安坊查問。”

    “鎮安坊?”

    男子一怔,旋即露出一抹驚奇之色。

    “你是說……”

    “此代封姑娘所付酬勞,為使小乙靜心編曲,昨夜時著人送來。”

    中年男子臉上疑惑頓時消失不見,取而代之是一抹會心笑容。

    李娘子果然豪爽愛才,不愧女中丈夫。若是她送來,倒也合情合理。如此說來,這玉小乙真個有才。否則的話,李娘子也不會如此關照,倒要多注意一些才是。

    兩人交談對話,宋押司也好,郭京也罷,聽得雲山霧罩。

    “既然如此,確讓人期待。

    能得封姑娘和馬娘子看重,小乙才華定然不俗。他日若有機會,確是要好生領教。”

    說罷,他扭頭對宋押司道:“這筆銀子沒有問題,若不方便,便有我來作保。

    把契約結了,休要再糾纏小乙。還有,你也算是官府中人,還需時刻維護朝廷威嚴,莫要被他人所用。”

    “是,卑職明白。”

    中年男子說的輕描淡寫,可是卻聽得那宋押司一頭冷汗。

    那是在警告他:別光顧著拿錢,而助紂為虐。

    總體而言,北宋官員的薪金不低,可是吏員薪金相對較少。不少吏員都會收取一些灰色收入。只要不被人揭穿,大體上官府也不理會。就比如那水滸傳裡的宋押司宋江,若單靠著他老爹宋太公的田莊,和那微薄薪水,也難得‘及時雨’之名。

    水滸傳第十四回,赤髮鬼醉臥靈官殿,晁天王認義東溪村當中,晁蓋就曾行賄捕頭雷橫,私縱赤髮鬼劉唐。而這種事情在北宋末年,基本上也就成了人盡皆知的潛規則。

    宋押司忙說道:“卑職明白,定會秉公而辦。”

    說罷,他轉過身來到郭京跟前,“郭少三,把那借據拿出來吧,然後在這裡畫押,算是結了此事,以後不可再尋玉小乙麻煩。好了,快點畫押,休要再囉嗦……”

    郭京一肚子憋屈,但又不敢發作。

    他很清楚,眼前那中年男子要收拾他,就好像碾死一隻螞蟻般容易。

    人在屋簷下,怎能不低頭?

    郭京本高高興興而來,此刻卻不得不捏著鼻子,偃旗息鼓。

    不過也不算白來,至少有三十五錠白銀,三百五十兩銀子的收入……想一想,倒也划算。

    只是等他銷了契約,準備拿錢走人的時候,玉尹卻突然喚住他。

    “郭少三,且慢。”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2-7-24 09:16 A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三五章 香燕(下)

    郭京停下腳步,扭頭怒視玉尹,臉上卻要強作笑顏道:“小乙哥還有什麼指教嗎?”

    那副糾結的模樣,讓燕奴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玉尹笑了笑,回頭對宋押司道:“宋押司,小底還有一問,不知宋押司可否指教?”

    “啊,指教不敢,小乙但問無妨。”

    宋押司這時候對玉尹客氣的緊,哪裡有半點之前倨傲?

    看這樣子,玉尹可不是一個單純販賣生肉的主。且不說自己身後的人,就看一旁兩個太學生,便知道這玉小乙有些能耐。這種人,最好還是別去招惹,也招惹不起。

    玉尹拱手道:“敢問宋押司,私闖民宅,壞人門扉,當是何罪?”

    “啊,這個嘛……”

    宋押司張了張嘴巴,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偷偷瞪了郭京一眼,宋押司心裡暗道:你這鳥廝,方才好好敲門便是,何必把門壞掉?而今人家追究起來,卻讓我當如何回答?這樣一來,我怕是護你不得啊。

    “玉小乙,休欺人太甚。”

    郭京臉通紅,破口大罵。

    而玉尹則笑了笑,淡定道:“郭少三,難道我問錯了不成?

    是你跑來我家,踢碎了我家大門,又不是我請你踢碎?你現在拍拍屁股走了,我這臉面又當如何挽回。非是我欺人太甚,而是你太過囂張跋扈,欺人太甚才對吧。”

    “若以刑律,當披枷三日,打三十殺威棒。”

    一旁陳東突然開口,讓郭京嚇了一跳。

    陳東是太學生,自然清楚這大宋律的內容。

    中年男子點頭道:“沒錯,私闖民宅,披枷三日,杖三十,倒也算合理。”

    “慢著!”

    郭京大喊一聲,“誰說是私闖民宅?我不過是用力大了一些,壞了小乙大門……我願賠,小乙開個價,我賠你大門便是。小乙,殺人不過頭點地,你看如何?”

    披枷三日,杖三十!

    聽上去好像很厲害,可是對郭京這種人,能有什麼用處?

    不過,這梁子結下來,已無法解開。玉尹也很清楚,別看郭京現在低頭,可讓他回過氣來,必然會變本加厲的報復。既然如此,那就沒什麼情面可講……只可惜,這次弄不死他,早晚是一個禍害!玉尹深吸一口氣,便在心裡拿定了主意。

    “九兒姐以為如何?”

    燕奴這時候則顯得很輕鬆,聽玉尹詢問,便微微一笑道:“但憑小乙哥做主。”

    “那好!”

    玉尹回身,會郭京道:“郭少三,抬頭不見低頭見,我也不想做的太絶。”

    “那多謝小乙。”

    郭京強作笑臉,拱手道謝。

    只是內心裡卻暗自罵道:玉小乙你等著,咱們這事不算完……自家絶不會放過你。

    “郭少三,你先別急著道謝,我話還未說完。我也不要你幫我修門,你只要賠了我家這大門的錢便可……不過,三百貫。”

    “玉小乙,你休要信口開河,漫天要價……你家那破門,那值得三百貫?”

    玉尹臉一沉,正色道:“如何值不得三百貫?

    我告訴你,我家這大門,是我阿爹為內等子時,官家賞賜……正經金絲楠木所制,當初有人開價五百貫想買走,我都沒有答應。看在你我鄉親份上,我說三百貫,真沒多要。”

    重生一次,玉尹看開了很多。

    而這段時間以來,所經歷是是非非,更讓他在潛移默化中,有許多改變。

    郭京臉通紅,嘴巴張了張,正要開口。

    卻聽李逸風道:“小乙這話不錯,前次我與他開價五百貫,他都沒有答應……三百貫,倒是真沒有多要。郭京,你要想清楚,三百貫,還是披枷三日,杖三十呢?”

    眼中閃過一抹森冷,讓郭京激靈靈打了個寒蟬。

    杖三十,聽上去不算多。

    可這三十殺威棒,卻是輕重之分。

    輕的讓你皮開肉綻,看上去挺悽慘,可是卻不傷筋骨;若是重的,打你個骨斷筋折,甚至可能要了老命。看李逸風這架勢,分明是要幫著玉尹。更不要說那該死的香燕先生,顯然也站在玉尹一邊。雖然不知道玉尹怎麼勾搭上了香燕先生,郭京知道,真要是進了衙門裡,披枷三日是小,萬一那三十殺威棒下來,把他打成殘廢,可真個就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玉小乙,算你小子狠!

    郭京嚥了口唾沫,強笑道:“原來小乙家這大門,還有這淵源!

    三百貫就三百貫,郭少三今日認栽……不過小乙哥,山水有相逢,咱們來日方長。”

    剛到手,還沒等來得及捂熱,三百貫就還了回去。

    郭京這心裡,真個是在滴血,偏偏臉上還要做出笑容……

    “哦,忘了一件事。”當玉尹從郭京手裡接過銀子的時候,在郭京耳邊低聲道:“還未問候牛二的事情……我找人打聽了一下,四六叔雖殺了人,卻也不是沒有迴旋餘地。三百貫正好可以為四六叔買罪……還要多謝三哥那一腳,讓自家少費一筆銀子。”

    “你……”

    郭京抬頭,怒視玉尹。

    這心頭有一股氣上湧,他嘴巴張了張,突然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仰天倒地。

    “三哥,三哥……”

    幾個潑皮嚇了一跳,忙上前攙扶。

    中年男子看到這一幕,不禁重又打量玉尹一番。

    片刻後,他突然笑了,“既然無事,我也算是完成老友託付……小乙,你才華橫溢,以前卻有些莽撞,倒是而今極為出色。雖身無功名,但好好做事,多讀些書……將來總有機會飛黃騰達,休要再似從前那般與人爭強鬥狠,辜負你阿爹之名。”

    “小乙謹記先生教誨。”

    “如此,我便告辭了!”

    男子轉身,施施然離去。

    卻讓玉尹在一旁,一頭霧水。

    這男的是誰?

    什麼叫做‘不負老友所托’?

    他那位老友,又是什麼人?

    一連串的疑問,讓玉尹感到極為茫然。

    轉過身,他看著李逸風,“大郎,這位先生何人?”

    李逸風一怔,“你不認得他?”

    “我幹嘛要認得他?今日是第一次見他,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何人!”

    李逸風頓時哭笑,“堂堂開封府尹,為了你這三百貫,親自前來助威,你居然不認得他?”

    “開封府尹?”

    “對啊,他便是香燕先生,燕瑛!”

    玉尹,更加茫然。

    這開封府,是北宋時期極為重要的一個官職。

    由於開封是北宋國都,所以這開封府尹,在尚書之下,侍郎之上,一般為從一品或正二品官銜。若儲君擔當,則為一品……事實上在北宋年間,許多皇帝都當過開封府尹。從最初宋太宗,到宋真宗,即位之前皆擔任此職,權力頗大!

    自宋徽宗登基後,開封府尹更疊頻繁。

    這燕瑛,字仁叔,進直龍圖閣,甚得徽宗皇帝所重,於宣和六年初,任開封府尹。

    玉尹著實想不明白,他與燕瑛有什麼關係。

    至少在原來那玉尹的記憶當中,根本就沒有燕瑛這個名字……

    誰?

    誰能請得燕瑛出面!

    是李師師嗎?

    玉尹旋即否定了這個想法。

    李師師雖然得徽宗寵愛,而且在士林之中頗有名聲,可要請來燕瑛,怕也份量不足。

    更重要的是,李師師是個聰明女子,很少與朝中官員聯繫。

    偶爾相聚,也都是詩酒會上,談論詩詞歌賦。她身份太敏感,若是接觸官員頻繁,必然會被徽宗皇帝所不喜。而且李師師和玉尹之間,好像也沒有那麼深的交情。

    會是誰呢?

    不僅玉尹茫然,李逸風同樣是一頭霧水。

    只是這種事情他也不好開口相問,只得推了推玉尹,“小乙,先把這邊事情了結再說。”

    “啊,正當如此。”

    玉尹醒悟過來,見郭京仍昏迷不醒,便對那幾個潑皮道:“還不請三哥回去嗎?難道還要自家找人診治?”

    那幾個潑皮,本就對玉尹有些畏懼。

    聽聞玉尹開口,哪敢再多說,忙不迭抬著郭京便走。

    至於那位宋押司,當燕瑛在時,噤若寒蟬,哪裡敢出聲開口。

    現在燕瑛走了,郭京昏迷不醒……而宋押司的責任也算盡了,便悄然準備離開。

    “宋押司!”

    玉尹突然喚住他。

    “啊,小乙有何吩咐?”

    這時候,宋押司是斷不敢再擺出倨傲之色,一臉的謙卑。

    玉尹拿了一錠銀子,塞到宋押司手中,“今日煩勞宋押司走一趟,真個是辛苦了……些許心意,還請宋押司莫拒絶。日後小乙少不得與宋押司交道,還請關照則個。”

    宋押司愣住了!

    而燕奴則在一旁,詫異看著玉尹。

    一直以為小乙哥是個不通人情世故之人,可看他今天作為,真個叫做是八面玲瓏。

    “這……”

    “怎麼,押司莫非看不起小乙是個擺攤賣肉的?”

    宋押司心裡頓時覺得舒服許多,忙笑道:“小乙這話怎說得……宋某久聞小乙是個仗義疏財,豪爽的好漢。今日本不願來,奈何職責所在,還請小乙莫怪罪才是。”

    說話間,他手一翻,便把銀子攏在袖子裡。

    臉上也多了幾分紅潤,連連與玉尹客套,而後才告辭離去。

    陳東笑呵呵上前,打量了玉尹一番後,突然一伸大拇指,“小乙,確是真人不露相。”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2-7-25 12:28 A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三六章 我爸是李綱(上)

    晨光明媚,開封迎來嶄新一天。

    解決了郭京之後,玉尹心情格外愉悅。雖然行賄宋押司並非他本意,但也並非不可接受。換做前世,他絕不會允許自己做這種有辱斯文的事情。然則重生之後,也的確看開許多。人死一次,還有什麼看不開?最關鍵的,還是要把握現在。

    當然了,玉尹也可以不理那位宋押司。

    反正宋押司暫時不能,也不敢找他麻煩。但仔細想想,能結一善緣又何樂而不為?

    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求上門去。

    “小乙招呼兩位大官人,奴到鋪子里看著。”

    燕奴見事情解決,便拉著張二姐趕去鋪子忙碌。

    “小乙,看起來九兒姐對你,可是親近許多。”

    李逸風忍不住打趣,令玉尹面紅耳赤,“大郎休要取笑我,不知你與那千金一笑樓的張真奴張姑娘,而今進展如何?”

    “這個……”

    李逸風頓時臉紅了。

    本想調笑玉尹,卻被玉尹調戲。

    “他倒是想,可惜困難重重,也非一樁易事。”

    “哦?”

    陳東道:“張姑娘對大郎倒是有些好感,只是還有些舍不得而今虛名。至於大郎這邊,也有麻煩。梁溪先生家教森嚴,對大郎與張姑娘之間的事情,也是非常不滿。”

    梁溪先生,梁溪先生!

    你們把姓名說出來,會死不成?

    玉尹和李逸風結識許久,偏偏不知道李逸風的出身來歷。

    耳聽陳東再次提起‘梁溪先生’四字,他再也忍耐不住心中好奇,“梁溪先生哪位?”

    沒想到他這話一出口,陳東和李逸風二人,竟瞪大眼睛,吃驚看著玉尹。

    “你們這是何意?”

    陳東指著李逸風道:“小乙莫非還不知大郎家世?”

    “你們不說,我又哪里知道。(百度搜索9VK,觀看本書最新更新)”

    玉尹一臉茫然。

    “大郎沒說過嗎?”

    陳東扭頭向李逸風看去,旋即搖搖頭道:“就算沒說過,你也應當知道梁溪先生啊。”

    “這個……真不知道。”

    玉尹赧然,頗有些慚愧道。

    李逸風和陳東相視,突然哈哈大笑。

    “也難怪小乙不知,我從未在他面前提起家父名諱,至於家父雅號,也是同僚好友之間流傳。小乙每日忙碌生活,怎可能聽說過家父雅號?這,確是在下疏忽。”

    說著話,李逸風一挺胸,露出驕傲自豪之色。

    “家父,單名一個綱,表字伯紀,政和二年進士及第。”

    李剛?

    玉尹先一怔,立刻聯想到了前世那句極有名的話:我爸是李剛!

    不過,他旋即反應過來,此李綱不是彼李綱。北宋末年名叫李綱,且進士及第之人,似乎也只有一人。李綱李伯紀?難不成便是歷史上那鼎鼎大名的七十七天宰相?

    李綱,字伯紀,江蘇無錫人氏。

    政和二年進士及第,政和五年出任監察禦史,兼權殿中侍禦史。

    後因為議論朝政過失,而被罷免去諫官職事。宣和元年,又因上疏朝廷應註意內憂外患問題,而被徽宗皇帝認為其議論不合時宜,謫監南劍州沙縣稅務。年初時複又召回,出任太常少卿之職。玉尹身在市井之中,自然不清楚這朝堂上變動。

    而梁溪先生之名,在坊巷間也不算有名。

    畢竟李綱雖進士及第,卻不是蘇東坡柳三變那等人物,所以也就不甚為百姓熟知。

    李綱,北宋末年與宗澤齊名的抗金英雄。

    靖康元年,金兵入侵汴京,李綱出任京城四壁守禦使,團結軍民,擊退金兵。可惜不久之後,便被投降派所排斥,最終令靖康之變發生。宋高宗趙構繼位之初,曾一度啟用李綱為相。但為時僅七十七天便被罷黜,故而史稱七十七天宰相……

    紹興二年,李綱複為湖南宣撫使兼知潭州。

    但不久,又被罷免……後李綱多次上書,陳抗金大計,卻均未被采納,最後抑郁而終。

    對於這段歷史,玉尹倒也熟知。

    只是關於李綱子嗣,他並不是非常清楚。

    李逸風,居然是李剛之子?

    “梁溪先生方還東京,故而知者不多,大郎勿怪。”

    陳東怕李逸風心懷芥蒂,忙開口解釋。

    李逸風笑道:“少陽莫不以為,李大郎是一心胸狹窄之人?”

    “不敢不敢!”

    陳東連連擺手,而後哈哈大笑。

    哪知道,玉尹突然起身,朝著李逸風一揖到地。

    “小乙這是為何?”

    “自家久聞梁溪先生為人剛正不阿,見識高遠,心中極是仰慕。這一拜,非是拜大郎,而是拜梁溪先生。可惜小乙出身卑賤,不得梁溪先生真面目,還請大郎他日有機會,代為轉達小乙敬意。沒想到……呵呵,真沒想到大郎竟是梁溪先生之子。”

    李逸風卻一臉茫然!

    不錯,李綱為太常少卿,主持太常寺日常事務。

    但也僅僅是個正四品的官職,而且是那種主管祭祀,並無太大實權的正四品官員。

    若說李綱聞名,也是他為諫官之時。

    當時李綱長說一些不合時宜的話,比如宋金海上盟約,李綱就極為反對,認為與金結盟,並非一樁好事。在當時,著實為不少人所批駁,甚至認為他是危言聳聽。

    再後來,李綱言內憂外患,更不為官家所喜。

    所以此次召回東京,徽宗皇帝也僅僅是給了李綱一個虛職,並為委以重任……

    玉尹所言剛正不阿或許不假,但這見識高遠,又從何談起?

    莫非……

    李逸風心里一動,突然道:“小乙以為,燕雲可固?”

    玉尹一怔,露出猶豫之色。

    他不知道該不該說,可思來想去,能信他話的人,而今怕除了李綱,再無其他人。

    畢竟,李綱對金人,極為忌憚。

    整理了一下思路,玉尹沈吟良久,輕聲道:“若張覺未死,燕雲尚可一戰……可惜張覺一死,則兔死狐悲,而朝廷信譽也毀之一旦。小乙對這件事,卻不甚樂觀。”

    李逸風和陳東,頓時色變。

    張覺,遼降宋將領,平州義豐人。

    中遼國進士,後為遼興軍節度副使。金兵入燕,張覺歸附,被封為臨海軍節度使,知平州。後平州升為大金南京,張覺又被封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也算得官運亨通。但就是這樣一個人,卻始終心系大宋朝,不甘這一輩子都做金人奴才。

    宣和五年,張覺降宋。

    金國遣兵馬前來,雙方斬於營州。

    後金兵退,徽宗皇帝建平州為泰寧軍,已張覺為節度使。

    不久後,金國再次遣兵馬前來,張覺不敵,逃奔燕山宋軍大營。而金兵在攻占平州營州之後,繼續威逼大宋朝廷交出張覺。宋將王安中將張覺斬殺,方才是金人罷兵。

    這件事在當時,極為轟動。

    李綱曾私下與李逸風說:官家背信棄義,斬殺張覺,則河北兵馬,從此不可複用。

    所謂河北兵馬,大抵是指燕雲兵馬。

    這些宋軍有很多是大遼降將,張覺一死,必然會產生動蕩。

    可惜對於這一點,宋徽宗並沒有放在心上。在他看來,死一張覺而換大宋和平,是一樁劃算的事情。李綱在返回東京之後,第一件事就是上書徽宗皇帝,請求徽宗皇帝與天祚帝聯手,攻打金人。用李綱的話說:金人兇蠻貪鄙,有虎狼之心,難以馴服。而遼人雖與大宋百余年恩怨,卻受大宋影響,與大宋極為親近。

    遼存,則大宋無憂。

    遼亡,則大宋必有災禍。

    可這樣一道奏折送至徽宗皇帝面前,直接被徽宗皇帝撕毀。

    而後徽宗皇帝派人警告李綱,休要胡言亂語,破壞大宋和金國之間友誼。今燕雲收複,大宋江山固若金湯。若因他之言而造成兩國關系緊張,實乃罪無可恕……

    時楚國公,少宰王黼也斥責李綱,要他休多事!

    李綱氣郁難平,便臥床不起,直到前幾日,才恢複一些。

    李綱有這樣的見識,倒也正常。

    可玉尹,一個賣生肉的,居然能看穿這里面的玄機,李逸風和陳東,又如何不驚。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2-7-25 09:24 A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三六章 我爸是李綱(下)

    “小乙,此你真心話?”

    “皆肺腑之言。”

    李逸風和陳東相視一眼,而後嘆息一聲。

    “小乙,這些話,出你口,入我二人之耳,切勿被第四人知曉,否則會大難臨頭。”

    玉尹聞聽,卻笑了。

    “自家不過是一個擺攤販賣生肉的市井小民,便是說了,誰又相信?

    大郎少陽休要擔心,若非知大郎為梁溪先生之子,我斷然不會說出這種話。只是……河北兵馬,不可重要,還需謹慎小心。至於其他的事情,卻非我市井小民可以暢談。”

    李逸風和陳東二人點點頭,不再言語。

    三人在庭院裡閒聊一陣,又讓玉尹使了兩回嵇琴,陳東和李逸風,這才告辭離去。

    至於李逸風是否會把這些話告訴李綱,玉尹不得而知。

    但他相信,即便是李逸風與李綱說了這些話,用處也不會太大。而今朝堂之上,六賊當道,蔡京把持朝政。而李綱宗澤等人,並不受重用,甚至為徽宗皇帝猜忌。

    這種情況下,能有什麼用處?

    玉尹送走了李逸風陳東二人,把家裡收拾一下。

    正午時,從裡瓦子來了兩名工匠,丈量了一下庭院大門的尺寸,便回到家中趕工。

    午後,玉尹本打算在家寫譜,卻不想石三來訪。

    同石三一起來訪的,還有一個文士。

    看年紀,大約在三十出頭的樣子,長的矮矮胖胖,皮膚黝黑。圓圓臉,小眼睛,蒜頭鼻,一張大嘴。頜下長著山羊鬍,乍看去頗有些和善之色,但卻讓人難生親近之心。

    “小乙,這位便是肖先生。”

    石三拉了一張長凳,在庭院中坐下。

    “可是肖堃肖先生?”

    “正是。”

    玉尹忙拱手行禮,又奉上茶水。

    “羅四六的事情,我聽三郎講述,大體上已經明白。

    小乙放心,有我在開封府,必不會是羅四六受委屈……只是羅四六這罪名確鑿,想要開脫,恐怕不是一件容易事情。死罪可免,活罪難饒,至少也是個充軍發配。若小乙能接受這樣的結果,自家便為小乙設法周旋,若不接受,另請高明。”

    肖堃說話很直接,絲毫沒有半點遮遮掩掩。

    玉尹聽罷眉頭一蹙,有些為難。

    天亮時,與石三送羅四六前往開封府大牢,石三便對他說,若肖堃肯出手,說不得能有轉機。而這肖堃也確是直接,就告訴玉尹,能保住羅四六性命,卻難免其罪名。

    “若充軍發配,當往何處?”

    肖堃想了想,道:“這個自家難說,還要看府尹決斷。

    不過大體上也就是燕雲之地,至於具體何處,自家真不敢保證。不過我聽說今日府尹前來力挺小乙,小乙何不請燕府尹高抬貴手?若我出面周旋,最多也就是讓羅四六充平定軍。那裡雖在燕雲,但卻有太原為依持,相對也還算是安寧……

    呆個三五年,羅四六便可以返回開封。

    但若燕府尹高抬貴手,可能會更加優渥……一切藉由小乙定奪,只是少不得要使些銀子。”

    玉尹心中苦笑。

    若我有這個本事,何必在馬行街賣肉?

    燕瑛為什麼會來幫我,我到現在也沒弄明白。

    若我這麼直接登門造訪,只怕沒見等見到燕瑛,便被趕出去了……

    “需幾多銀子?”

    肖堃捻著山羊鬍,扭頭看向石三,“三郎,你與小乙說是多少?”

    “至少三百貫。”

    “三百貫……倒是少了些!”

    見玉尹要開口,肖堃一擺手,“小乙莫急,三郎是我老兄弟,既然他說了數目,自家也不再更改。三百貫,我保羅四六性命無憂,充平定軍。其他的,我做不到。”

    平定軍,治山西平定。

    在宋朝的行政區劃中,府、州、軍、監大致上平級,下設縣,上設路。

    各路有不同的掌管和區劃,平定軍則是連接河東與河北路的交通要衝。是一座小小軍城,大約有幾百戶人家。按照宋代軍制,平定軍會設騎兵四百人,步兵兩千人。相對於其他各地而言,環境也還算不錯,不會似其他各地那邊凶險辛苦。

    肖堃收了賄賂,便不會信口開河。

    玉尹想了想,起身從屋中取出一個包裹,裡面裝得正是那三十五錠白銀。

    往肖堃面前一放,玉尹道:“肖押司,三百貫在此,請肖押司清點……若四六叔大難不死,小乙還有心意奉上。只是這段時間,需押司多多費心,護四六叔周全。”

    羅四六殺了牛寶亮,而郭京更一無所獲。

    這種情況下,難保他不會設計想辦法加害羅四六,出胸中一口惡氣。

    肖堃打開包裹,頓時被那白花花銀子閃了眼,嘴角在不經意間,流出了口水……

    “小乙真不愧馬行街玉蛟龍,就沖這份豪氣,肖某便交小乙這個朋友!

    放心,只要我還在開封府一日,就沒人能害得了羅四六性命……這樣吧,回去我便提交文書,把三郎從軍鋪房調過去,讓他在開封府大牢當值,保護羅四六週全。”

    石三聞聽,頓時喜出望外。

    軍鋪,說穿了就好像後世的城管,而且還屬於那種臨時工性質。

    但若能進了開封府大牢,便是正經的開封府小吏,也就屬於那種有了事業編製的人。

    石三聽了肖堃這話,又怎能不高興。

    他連忙道:“小乙放心,若自家能調去開封府大牢,誰敢動四六叔一根毫毛,自家便廢了他。”

    玉尹聽了這話,總算是長出一口氣,放了心。

    “有肖押司這句話,小乙還有什麼不放心呢?”

    說著話,他又從腰間解下一個錢袋子,塞到了肖堃手中。

    “小小心意,押司若是不收,便是看不起小乙。

    三哥,小乙在這裡便預先恭喜三哥,得償所願……到時候四六叔,便拜託三哥了。”

    掂量了一下錢袋,耳聽裡面嘩啦直響。

    肖堃那雙小眼睛頓時笑得眯成了一條縫。

    人說玉小乙清高倨傲,誰想確是個豪爽有眼色的……

    這錢袋裏,少說也有兩三貫。

    肖堃也不客氣,把那錢袋往懷裡一揣,“小乙放心,羅四六的事情,肖某自會半點妥妥貼貼。”

    ++++++++++++++++++++++++++++++++++++++++++++++++++++++

    有錢能使鬼推磨!

    把肖堃和石三兩人送走之後,玉尹也輕鬆不少。

    羅德沒有回來,而是留在開封府大牢,負責照顧羅四六。在北宋,監獄制度其實挺人性化。早在宋太宗雍熙年間,便有‘令門留、寄禁’的制度,甚至還有取保在外的制度。羅四六年紀大了,所以羅德可以根據規矩,在大牢中進行照拂。

    當然,這需要錢兩。

    不過在三百貫的誘惑下,什麼規矩也就成了浮雲。

    就算燕瑛忠於職守,也不可能經常視察監牢。這也就給了肖堃,充足的投機取巧空間。當然了,羅德門留照拂,也要繳納一定費用,這些費用,自然有玉尹支付。

    天色暗了!

    燕奴拎著食盒,回到家中。

    買來了三十個包子,還有一大壺肉湯,供玉尹晚飯食用。

    趁著玉尹吃飯的時候,燕奴輕聲道:“小乙哥,蔣門神晌午後派人前來,讓小乙哥莫忘了後日爭跤之事。到時候他會在快活林恭候小乙哥大駕,蔣門神還說……”

    “說什麼?”

    燕奴猶豫了一下,輕聲道:“李寶到時候會去觀戰。”

    玉尹一個包子差點被噎住,好一陣子咳嗽。

    喝了兩口肉湯,總算是順下那個包子,他看著燕奴,輕聲道:“蔣門神真如此說?”

    “嗯!”

    李寶!

    玉尹突然間,長出一口濁氣。

    重生之後,無數次聽人提起過李寶這個名字。當初若不是這李寶,只怕他也不會重生宣和六年。雖然玉尹表面上好像不在意,可這內心裡,卻不免增加了許多壓力。

    李寶前去觀戰?

    那到時候,究竟該如何應對!

    玉尹想到這裡,就不免憂心忡忡。

    當然了,他臉上露出一抹笑意,彷彿毫不在意般對燕奴道:“也好,正要叫那小關索知道,玉小乙今非昔比。他堂堂七級力士與我交手,全無半點高手風範。這次若贏了呂之士,也好騷騷他的臉面……呵呵,九兒姐別擔心,我贏定了!”

    “那是自然。”

    燕奴表面上也非常輕鬆,可是從她的眼睛裡,卻看出一抹憂慮。

    見玉尹吃完了飯,燕奴突然道:“小乙哥,雖則只剩下兩天一夜,但也能有所準備。

    阿爹生前有兩套絶學,名為穿花蝴蝶步,和龍爪手。

    穿花蝴蝶步是阿爹自創而成,龍爪手確是正宗的少林功夫,不如……奴這就教給你?”

    穿花蝴蝶步,龍爪手!

    玉尹聞聽,眼睛一亮。

    “這功夫現在練,來得及嗎?”

    燕奴笑道:“若說大成,定然不可能……但練一練,終歸有好處。

    本想著小乙哥功夫穩定下來再傳授,未曾想李寶來了,總要小心才是……小乙哥可願意修煉?”

    玉尹二話不說,把飯碗一推,長身而起。

    “練,為什麼不練?便是不睡覺,也要練成……”

    +++++++++++++++++++++++++++++++++++++++++++++++++++++++++

    就在玉尹在家中揮汗如雨時,豐樂樓裡,馬娘子抄起賬冊,便摔在了白世明臉上。

    “你做得好事!”

    馬娘子氣急敗壞,破口大罵道:“本以為你能託付,卻不想是個不曉事的混帳東西……哪個讓你刁難小乙?人家交了曲譜,你給錢便是,又何故推三阻四拒絶?

    現在可好,整個開封城都知道,我姓馬的沒有道義,反而便宜了司馬靜!

    好了,玉小乙為封宜奴譜曲,擺明了就是要和馮箏一爭高下,你現在可滿意了嗎?”

    也難怪馬娘子如此。

    晌午後從洛陽回來,便聽人傳說,玉尹因為拿不到錢,所以答應了潘樓封宜奴,另譜一曲。馬娘子倒是不怕玉尹再譜一曲……似梁祝這樣的神曲,又豈是說超越就能超越?關鍵是這個名聲!整個開封府都在流傳,豐樂樓沒有道義,不講信用。

    這讓馬娘子,如何不惱?

    “姐姐莫如此,事情已然如此,再責備大郎,也沒用處。”

    在一旁,端坐一名美婦。

    但見她秋波流轉,旋即微微一笑,“若姐姐不怪,便由小妹出面,為姐姐挽回一局。”

    “哦?”

    馬娘子忙回身看去,“妹妹可有把握?”

    “把握倒說不上,卻也可以,探一探小乙口風。”

    美婦一邊說,一邊舉起酒杯,輕抿一口,“只是那兩千貫,還望姐姐莫要再拖延。”

作者: pomo1015    時間: 2012-7-26 08:31 AM

第三七章 楊家大郎(上)

    汴河,兩岸垂柳,碧波灩瀲。

    一艘畫舫緩緩在河上行過,隱隱約約可以聽到,畫舫中傳來的杳渺絲竹聲。歷經白日喧囂之後,夜幕降臨,汴河變得格外寧靜。暮春晚風徐徐,讓人格外舒暢。

    郭京臉色慘白,沒有半點血色。

    他無心欣賞窗外汴河美景,只直勾勾盯著在他對面端坐品酒的李觀魚,眼中布滿血絲。

    “大郎,這次定要幫我。”

    李觀魚呵呵一笑,“三哥要我如何幫襯?”

    “想個主意,弄死那玉小乙。”

    郭京說著,端起酒杯,惡狠狠一飲而盡。

    李觀魚眉頭一蹙,沉吟半晌後搖了搖頭,“三哥,這個我怕是幫不得你……玉小乙而今風頭正盛,連那開封府的燕瑛都過去為他撐腰,這背後的來頭必然不小。這個時候,只要玉小乙出事,三哥絕脫不了干系,弄個不好,還會有大禍臨頭。”

    “難道,就這樣放過他不成?”

    李觀魚大笑,“玉小乙算不得什麼,真要想他死,其實也不難。

    後天晚上,他和蔣門神不是還有一場爭跤嗎?這也是最好的機會!只是我不知道,玉小乙的撲法如何,所以也無法評論。不過呂之士的撲法精湛,算得上一個高手。若呂之士錯手……呵呵,這件事無論如何,都不會和三哥扯上牽連,對吧。”

    郭京眼楮頓時一亮,連連點頭。

    “再給三哥支個招!呂之士是我叔父首徒,為人貪婪,卻甚得叔父所喜。

    三哥何不與呂之士說項,讓呂之士出面,請叔父前去觀戰?玉小乙曾險些死在叔父手中,見叔父前去觀戰,必然心生顧忌。到時候,十分能耐使個七八分,而呂之士只要找準機會,便可以輕而易舉把他干掉……眾目睽睽下,誰也無話可說。”

    郭京喜出望外,忙給李觀魚滿上一杯酒。

    “大郎果然高明,此計甚好,正好出自家心中一口惡氣。”

    正說話時,忽聽樓梯腳步聲響。

    從樓上走下來一個女子,年約二十出頭,一身白色甦繡緞子長裙,著一青色背子,姿態婀娜,極為動人。胸前鼓鼓,隱隱透著一抹細膩白嫩,鵝蛋臉,柳葉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楮,秋波蕩漾,更顯嫵媚風情……美婦一出現,頓時吸引了郭京的目光。下意識咽了口唾沫,他連忙站起來,卻掩飾不得眼中**裸**。

    而李觀魚也忙起身,快步上前,“金蓮,怎地下來了?”

    美婦人一臉慵懶之色,掃了李觀魚一眼道︰“你們樓下如此吵鬧,奴有怎地歇息。”

    “啊,確是自家疏忽,娘子勿怪。”

    李觀魚似乎很怕那美婦人,轉過身,見郭京仍舊一副失魂模樣,眉頭一蹙,便咳嗽了一聲。郭京醒悟過來,忙拱手與美婦人見禮,“嫂嫂休怪,是三郎忘形,驚擾嫂嫂休息,實在大罪……這天色也不早了,三郎便先告辭,嫂嫂莫責怪大郎才好。”

    郭京雖然粗鄙,可混在市井之中,這眼色卻有。

    他看出那位美婦人似有意送客,也不敢再耽擱時間,便急忙向李觀魚告辭,準備離去。

    “我送送三哥。”

    李觀魚忙說道,又朝著那美婦人道了個罪,與郭京一同出門。

    “三哥,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大郎只管吩咐,只要能做到,郭少三絕不推辭。”

    李觀魚笑道︰“自然不會讓三哥為難……其實,是幾個軍中朋友,借了自家些錢兩。這本算得不大事,三哥也知道,我李大郎最好交朋友,便是送了他們也不當緊。可幾個朋友卻有些記在心上,總躲著我,讓我頗有些不快。所以請三哥你幫忙打聽一下他們的行蹤……其他事情不需三哥費心,不知道三哥能否助我?”

    這話,你得從兩方面聽。

    李觀魚說是不計較,可欠債還錢,卻是天經地義。

    很明顯,李觀魚是想要追債,卻又找不到對方行蹤……東京禁軍自有軍規,入夜之後不得出營。郭京也是個久混江湖的人物,哪里還能聽不出,李觀魚的心思?

    如果李觀魚要他去討債,少不得要三思一下。

    沒錯,有宋以來,武人地位低下,卻也要看是對誰而言。

    對那些文人士子,武人的地位的確是很差。可若說對郭京這等人,照樣有震懾力。

    不過李觀魚既然說了,只讓他打聽行蹤,郭京便放心了。

    身為開封府的地頭蛇,打聽個人的確不在話下。李觀魚取出一張名單,遞給了郭京。郭京掃了一眼,見名單上有十幾個人,而且也沒什麼大人物,便更加放心了。

    一拍胸脯,郭京笑道︰“大郎放心,最多十天,必有消息。”

    “如此,便煩勞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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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償三百貫債務,張三麻子的五百貫也填補上了!

    玉尹的心情,頓時變得格外輕松,壓在他心頭近兩個月的陰霾,隨之一掃而空。

    最重要的,還是郭京並沒有佔到便宜。

    那三百貫出手之後,又生生搶回來,更令郭京氣得吐血……玉尹也知道,這會讓他與郭京仇恨更深。但細想之下,就算把這三百貫給了郭京,便能與郭京相安無事嗎?定不可能!玉尹和郭京之間的矛盾,已經無法緩和。只要玉家鋪子在馬行街一日,郭京就一日橫行不得馬行街,兩人之間的沖突,必然會越發嚴重。

    既然如此,何需緩和?

    想明白這個道理,玉尹自然不會有任何愧疚或者負罪感。

    再者說了,他的麻煩其實還沒有真正結束……

    三月二十一,也就是還債的第二天。

    玉尹一大早來到馬行街的玉家鋪子里,招呼一下生意之後,便到熟肉作坊里幫襯。

    這熟肉作坊剛開始,還有很多事情。

    而玉尹手邊,也沒什麼可用之人。特別是羅一刀進了監牢之後,這人手更是短缺。

    黃小七倒是能照看好鋪子,但卻無力再兼顧作坊。

    單憑楊廿九夫婦和燕奴兩個人,也會有些吃力……特別是在早上,更是如此。

    “小乙哥,馬瘸子昨日托人,想要回來做事。”

    趁著清閑時,黃小七跑過來和玉尹道︰“還有昔日幾個弟兄,也想著再回來!不過自家沒有答應,只說要問過小乙哥才好……小乙哥,你看這件事,該如何是好?”

    燕奴在一旁張了張嘴,但卻沒有吭聲。

    而今這當家作主的是玉尹,她著實不好這個時候表達什麼主意。

    馬瘸子?

    玉尹放下手中活計,眉頭微微一蹙。

    這馬瘸子原本是鋪子里做熟肉的,後來見玉尹情況不妙,便辭工離開。和羅一刀的情況又不一樣,羅一刀是為了顧及兒子羅德,可這馬瘸子,就純粹是落井下石。

    至于黃小七所說的‘弟兄’……還是不說為好。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這池子雖小,卻也不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

    他馬瘸子當初做的決定,而今就不要後悔。

    你回去告訴他,玉家鋪子人手充足,還不需要幫手!至于其他人,還是算了吧。我又不想做那團頭,回來作甚?該干什麼就干什麼去,我這邊沒有那個心思……”

    燕奴頓時松了一口氣,臉上隨之綻放出笑容。

    說實話,她挺害怕的!

    害怕玉尹再回到以前那種狀態,整日里和爭強斗狠。先前她想要開口阻止,但礙于玉尹的面子。現在聽到玉尹這麼回答,總算是放下心來,不必再去擔驚受怕。

    這,算不算是浪子回頭呢?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2-7-27 12:15 A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三七章 楊家大郎(中)

    燕奴出了口氣,在一旁道:“小乙哥,若他們願意來做事,倒也不是不可以……咱家這鋪子生意越來越好,總需要一些幫手。否則單憑二姐她們,也著實忙不過來。不如找幾個肯吃苦,能賣力氣的,也能少些辛勞,小乙哥正好可安心在家譜曲。”

    “這個……”

    玉尹露出猶豫之色。

    不過沒等他開口,黃小七卻說:“九兒姐,那些鳥廝是什麼德行,你還不清楚嗎?若說偷雞摸狗,尋釁滋事一個個都很在行,可要他們過來幹活,只怕未必能成。

    只是,若小乙哥真需要幫手,我倒是有個人選。

    州橋那推車的高十三,人憨厚直爽,又是個願意吃苦的……他家境不好,老母臥病在床,也需要錢兩診治。每日在州橋推車,又能值幾個錢?若小乙哥肯使錢,十三郎倒是一把好手。至少這作坊裡的力氣活,不必小乙哥再去親自操勞了。”

    十三郎嗎?

    玉尹和燕奴相視一眼,不約而同點了點頭。

    他們和十三郎也不算陌生,對這個人也知根知底。十三郎本姓高,行十三,卻沒有名字,故而大家都喚他十三郎。這傢伙倒是確如黃小七所言,是個肯吃苦下力的老實人。

    “若十三郎願意,自然是好。

    不如這樣,煩勞七郎走一趟,探探他口風。若十三郎願意來,自家斷然不會虧待他……這樣吧,一個月5貫96文足,和其他刀手一樣。做的好時,還會有賞。”

    五貫九十六文足,在普通人家裡,也算是好收入。

    比如玉家鋪子,收入最高的原本是羅一刀,一個月有近二十貫收入;其次便是黃小七和張二姐夫婦,也有八九貫的收入。普通刀手,一個月大約是五貫出頭……

    玉尹開出這個價錢,極有誠意。

    黃小七聽了,也覺得很有面子……小乙哥而今雖然發達了,卻還是豪爽的緊。而且也很看重自家,定當為小乙哥辦好事情!

    “小乙哥放心,這事兒準能成。”

    他拍著胸脯,為玉尹打包票,而後溜溜躂達回到了鋪子裡。

    “小乙哥,我家大哥若來時……”

    張二姐有些擔心,湊過來問道。

    “大郎若來,便依了十三郎的工錢,若做得好,自有打賞。”

    “那就好,那就好……”張二姐頓時笑逐顏開,“算算時日,我家大哥也該來了,許就這一兩日。也是個有氣力的,到時候必然做的妥妥貼貼,讓小乙哥滿意。”

    玉尹聽了,頓時笑了!

    這楊大郎來了,究竟是什麼狀況還不好說。

    不曉得此楊大郎,會不會就是那歷史上鼎鼎大名的楊再興呢?

    玉尹搖搖頭,若真個是那楊再興,卻是發達了!

    +++++++++++++++++++++++++++++++++++++++++++++++++++++++

    晌午時,馬娘子派人過來,請玉尹過去。

    只是玉尹心下還是感覺不快,也不想和馬娘子打太多交道。內心裡,已經下決心要打白礬樓的耳光,從立場上來說,他是站在潘樓一方,和馬娘子屬於對手。

    交道打得越多,到時候就越是愧疚。

    與其這樣,倒不如少見為妙!

    所以,玉尹讓張二姐陪著燕奴,帶著《梁祝》曲譜,前去與馬娘子見面。

    反正他也不缺錢,馬娘子就算不立刻給錢,也無所謂。有契約在,那兩千貫她也不可能賴掉。

    正午的陽光,有些熾烈。

    三月末,氣溫正逐漸升高,特別是到中午,那太陽就顯得格外火辣。

    與後世相比,北宋的暮春初夏,顯得很分明。中午熱,晚上涼爽……只不過隨著時間推移,會越來越熱。玉家熟肉作坊,在一條坊巷裡,門口還有兩顆大樹遮蔭。

    玉尹吃了午飯,便搬了一張躺椅在樹下,和黃小七楊廿九兩人一邊聊天,一邊乘涼。

    手裡搖晃著一支蒲扇,看著巷口大街上,人來人往的繁華。

    玉尹突然有一種不捨之意!

    如此逍遙快活,還能持續多久?

    明明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卻又無力進行改變……這種滋味,還真個有一些難受。

    “七郎!”

    “嗯?”

    “開封可好?”

    黃小七愣了一下,笑道:“自是好……比起西京,毫不遜色。

    自家能生在這裡,也是上輩子福分。小乙哥,怎突然這麼問?難道開封不好嗎?”

    好!

    真真個好!

    可是,這繁華背後的危機,你可曾看到?

    和黃小七這種市井中人,講不得大道理。你和他說什麼生死存亡,他也不見得能明白。

    不過玉尹能感覺到,他對開封的眷戀。

    本想著黃小七無親無故,也沒什麼掛念,可以讓他去杭州打個前哨。但現在看來,黃小七未必肯願意……畢竟這開封是帝都,是天下最為繁華之地。杭州雖好,終究比不得開封的喧囂。更不要說故土難離,這開封可是黃小七的故鄉啊……

    看起來,還要另尋人選。

    若是個不能靜下心的人,即便是去了杭州,怕也安生不得。

    想到這裡,玉尹剛有的念頭,便又壓了回去。

    “小乙哥,明日和呂之士爭跤,可有把握?”

    玉尹蹙眉,想了想道:“不好說!和呂之士沒交過手,怎能說得上把握二字?”

    “小乙哥吉人天相,必是能贏得!”黃小七笑嘻嘻道:“那呂之士可是口出狂言,發了話出來,要讓小乙哥好看。而今不少人都作了撲,小底可壓了一月薪水,賭小乙哥勝出呢。”

    “哦?”

    玉尹聞聽,忙坐直身子。

    “怎地,還有人作撲?”

    “可不是……昨日開始作撲,已有不少人作成,只等著明日小乙哥與呂之士爭跤。

    不過不少人買小乙哥輸,說小乙哥撲法雖好,卻終究比不得呂之士師出名門。還有人說,小乙哥輸給了李寶,怕也不是呂之士對手……都是鬼話,呂之士怎撲的過小乙哥,對不對?”

    在黃小七等人眼中,玉尹是相撲高手。

    也難怪,與他們看來,自然看不出這其中的奧妙。

    玉尹笑了笑,“總不讓七郎失望便是。”

    “我就說,那呂之士不是對手!”

    黃小七一聲怪叫,顯得興奮不已。

    不過對玉尹而言,心裡卻增加了幾分莫名沉重。

    呂之士,鬼腳八……傳說中的五級力士,也不知道究竟是甚本領!

    雖然燕奴說,他和呂之士有一戰之力。

    可這個一戰之力,卻是建立在原來的玉尹基礎上。而今的玉尹,雖然繼承了原先玉尹的撲法,甚至還練成第二層功夫,登堂入室。可是就經驗上而言,卻差了很多。畢竟重生至今,除了偶爾幾次出手之外,玉尹並沒有與別人爭跤的經驗。

    而呂之士卻是個身經百戰的主兒,想要勝他,還是有些忐忑。

    午後,燕奴和張二姐還沒有回來。

    楊廿九要去朱家橋買柴,只好請玉尹幫忙照看。好在作坊裡已沒什麼事情,玉尹便坐在門口的大樹下,拿著燕七娘送給他的嵇琴把玩起來。巷子挺僻靜,加之玉尹又刻意小心,所以並沒有引來旁人關注。拉兩下琴,拿起筆來寫一段曲譜。

    雖身在鬧市,卻又別有一番清淨……

    “阿爹,阿娘可在!”

    就在玉尹心神沉浸在曲譜之中的時候,忽聽一個洪亮的聲音傳來,帶著濃郁的相州口音。

    玉尹被人打斷了思路,頓感不快。

    抬起頭,就見一個魁梧大漢邁步跨過作坊,走了進來。

    那大漢身高大約在190公分左右,比玉尹還要高出半個頭來。身形魁梧壯碩,可稱得上是虎背熊腰。頭上盤髻,鬢角插著一朵杏花。身穿灰色粗布長衫,腰間繫著大帶。長衫前襟撩起,掖在大帶上,足蹬一雙草鞋,看上去有些破爛。手裡拎著一根哨棒,上面還繫著包裹。

    大漢一身風塵,透著疲倦之色,顯然是趕了不少的路。

    玉尹看這壯漢,不禁有些彆扭。

    特別是看到那插在他鬢角的杏花,更是難以接受。

    可這是北宋的風尚,並非只有女人才可以在頭上插花,事實上不少男子,也有這習慣,謂之風雅。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2-7-27 12:16 A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三七章 楊家大郎(下)

    “你找誰?”

    被打斷了思路,玉尹心情自然不是太好,便開口問道。

    壯漢這才留意到坐在一旁的玉尹,濃眉一蹙,旋即大聲喝問:“你這鳥廝又誰人?為何坐在這裡?我阿爹阿娘在哪裡?快些帶我去見他們……否則定要你吃我老拳。”

    “你這廝好沒道理,跑來我家店舖,卻大喊大叫,誰又知道你爹娘是誰?”

    玉尹話出口,突然間反應過來。

    這廝莫不就是楊再興?

    不對啊,剛才二姐還說,她家楊大郎要過兩日才到,怎麼就來了?

    想到這裡,玉尹放下嵇琴想要詢問來人身份,卻不想那壯漢卻勃然大怒,厲聲吼道:“你這潑皮,直恁無禮……自家好生問你話,你卻口出不遜之言,定不饒你。”

    說話間,那壯漢一把將哨棒上的包裹扔到旁邊,墊步一棍,便刺向玉尹。

    有道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

    玉尹好歹也是登堂入室的人物,自然一眼看出,壯漢這一棍中,竟包涵諸多變化。雖是簡簡單單一棍,卻令玉尹生出無處閃躲的感受……好傢伙!玉尹嚇了一跳,順手一把抄起身邊矮桌,向外就是一推。蓬!只聽一聲悶響,哨棒上傳來一股極為詭異的力道,隔著矮桌洶湧而來。玉尹臉色大變,忙錯步向後退一步。

    也就是退了這一步,兩腳剛站好,手中的矮桌,卻哢嚓一下子碎裂開來!

    “兀那漢子,且慢動手!”

    玉尹不禁苦笑,這壯漢還真是蠻不講理。

    我問他爹娘是誰,怎地就成了‘不遜之言’?不過細一想,玉尹馬上就反應過來。

    在他看來,他問對方父母何人是一句正常的話,但是在湯陰的確,這句話隱隱含著罵人‘雜種’的意思。可問題在於,這裡是開封,玉尹又怎會想那麼多顧慮?

    “呀,居然是個練家子,再吃我一棍。”

    說話間,那壯漢雙手舉棍,大吼一聲,邁步向前。

    這看似簡簡單單的一步,卻令玉尹生出一種無可抗禦的詭異感受。他臉色變得極為難看,兩手各緊握一根桌腿,便要抵擋對方。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壯漢一棍掛著罡風,就要劈下來時,忽聽一聲嬌喝,緊跟著一道身影從門外飛撲而來,快若靈燕,朝著壯漢就踢過去。壯漢忙側身一讓,同時將哨棒橫在了胸前……

    只聽啪的一聲響,來人一腳踢在哨棒上,把那兒臂粗細的哨棒,一下子踢成了兩段。

    燕奴一臉怒色,口中喝罵道:“哪兒來的腌臢潑才,竟敢在此鬧事。”

    她身形飄落地上,一雙小手化作燕爪形狀,二話不說,便劈出去。壯漢大吃一驚,忙雙手合十向外一封,蓬的一聲響,燕奴凌空倒飛出去,而壯漢也噔噔噔,連退數步。

    玉尹忙過去,扶住了燕奴。

    “九兒姐,可無恙?”

    “這鳥廝何人?好大力氣!”

    燕奴低聲道了一句,一雙手背在身後,不停抖動。

    很顯然,剛才一擊她也未曾占到便宜,甚至還隱隱有些落在了下風。

    “住手,都住手!”

    這時候,張二姐從門外跑進來,看清楚情況之後,忙大聲叫喊,“小乙哥,九兒姐,大哥還不給我住手!”

    “阿娘!”

    壯漢看到張二姐,頓時露出了喜悅之色。

    玉尹輕聲道:“他似乎是二姐家的大哥。”

    “哦?”

    燕奴愣了一下,旋即對玉尹道:“這廝好大力氣,只怕已到了第三層功夫……單以氣力而言,恐不輸小乙哥。怎地二姐家的大哥,有這等驚人手段?何不去投效用?”

    玉尹聞聽,也是苦笑搖頭。

    應該就是這傢伙了!

    那個歷史上殺得金軍狼狽不堪,戰死小商河的楊再興,楊大郎。

    這傢伙的功夫,不輸岳飛,甚至比岳飛的氣力還大。卻沒想到,竟然到了自家手中。

    而另一邊,楊再興已跪在了張二姐跟前,“阿娘,你去哪兒了?

    兒接到你和阿爹書信,處理完手中事情之後,便趕來東京。不成想一進門,這鳥廝便口出不遜之言,兒也是一時怒極,才和他動手!這鳥廝是誰?卻有些力氣。”

    “休得胡言,這便是我信中所言小乙哥。”

    楊再興開口‘鳥廝’,閉口‘鳥廝’,讓玉尹好不尷尬。

    而張二姐更是惱怒不已,忙厲聲喝道:“大哥再要亂說,休怪為娘教訓你……還不向小乙哥和九兒姐過去道歉。以後你在這邊,便要聽從小乙哥和九兒姐的吩咐。”

    很顯然,楊再興是個孝子。

    聽張二姐這麼一說,立刻不敢再言語了。

    只是讓他向玉尹道歉,卻不免有些不太情願。所以站起身,磨磨蹭蹭,不肯開口。

    張二姐剛要斥責,卻被玉尹攔住。

    “大郎好本事,小乙真個佩服……剛才是自家口誤,以至於大郎生了誤會,怪不得大郎,怪不得大郎。”

    有道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楊再興也是個性情中人。

    玉尹自承過錯,讓楊再興的臉色,也好看許多,上前拱手唱了個喏,“小乙哥,多謝你這段日子照顧我阿爹阿娘。自家剛才也是莽撞,無禮之處,還請見諒則個。”

    “當不得事,當不得事!”

    玉尹拉著楊再興的手,呵呵笑道。

    一旁張二姐的臉色,這才算好了一些,與燕奴介紹道:“九兒姐,這邊是我家大哥。”

    “大郎的確好本事,燕奴佩服。”

    既然是誤會,燕奴便不放在了心上。

    “大郎這一身本事,又師承何人?”

    楊再興一怔,拱手道:“自家是從家鄉一個老道士學得拳腳槍棒,卻讓九兒姐笑話。”

    說罷,他突然一扭頭,壓低聲音對玉尹道:“小乙的拳腳,比不得九兒姐。”

    一句話,說的玉尹滿面通紅。

    被人鄙視了!

    卻偏偏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

    楊再興沒有帶什麼行禮,除了那根被燕奴踢斷的哨棒之外,就一個包裹。

    當下,玉尹便安頓楊再興在作坊裡住下。

    反正這熟肉作坊兩層,樓上的房間也足夠。楊再興一家人,自然是希望住在一起,這樣倒也更加方便。

    “馬娘子把錢給了!”

    燕奴對玉尹說:“方才馬娘子見我時,也是連連道歉,說那白世明不曉得事,才做出如此事情。她已經責罰了白世明,並且罷了白世明管事的職務,說請小乙哥見諒。”

    玉尹聞聽,不禁一聲冷笑。

    “現在給錢,又有何用?”

    他打開箱子,取出一錠銀子,在手裡掂量一下。

    馬娘子支付的也是銀兩,卻不似李師師那般整整齊齊的官銀。而且從數量而言,只多不少,但是卻難以讓玉尹生出感激之情。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卻困難。

    如果早兩日,玉尹自然感激,不過現在……

    玉尹把手中銀子掂量一下,大約四五兩重。

    “大郎初至開封,想必有許多東西添置,且拿去用,若不夠時,再與我說。”

    “小乙哥,這怎使得?”

    楊廿九張二姐夫婦大驚失色。

    玉尹笑道:“二姐大哥休要多問,大郎來這裡幫我,我又怎能小氣?且拿去用,休要不爽快。”

    楊再興一笑,也不客氣,便把銀子揣在懷中。

    “既然如此,自家便卻之不恭,日後還請小乙多關照才是。”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2-7-27 09:13 A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三八章 小高衙內(上)

  殺豬巷,瀟湘館。

  呂之士敞著衣襟,露著胸口濃密的護心毛,懷裡倒著個幾乎半裸的姐兒,正與一幫狐朋狗友張狂大笑。

  桌子上是杯盤狼藉,已不知吃了多少酒。

  呂之士也燻燻然,大手揉捏著懷中姐兒那裸露酥胸,神態甚是囂張。

  “祝八哥明日旗開得勝。”

  “幹!”

  幾個閒漢戳哄著,端起酒碗。

  呂之士一飲而盡,把那姐兒更摟在了懷中,狠狠的親一口,然後咧開大嘴笑了……

  “這是自然,那玉小乙焉能是我對手?”

  “八哥定要好生教訓那廝,要他曉得厲害。”

  懷中姐兒突然說話,語氣中帶著濃濃恨意。

  呂之士道:“美人放心,定不教那玉小乙好過……什麼玉蛟龍!爺明日讓他變成一條蟲。”

  “那奴再敬八哥一杯。”

  姐兒慵懶舉起杯,遞到了呂之士嘴邊。

  呂之士卻淫笑道:“卻教美人渡酒則個。”

  姐兒蕩笑一聲,把杯中酒喝下,而後摟著呂之士的頭,以口相渡,頓時引得一干潑皮連聲怪叫不停。

  燈光下,仔細看去,這姐兒卻赫然是昔日白礬樓上行首俏枝兒身邊的貼身丫鬟,奴哥!

  說起奴哥,也著實悽慘。

  被俏枝兒罰去了伙上,本還有復起的機會。

  哪知道馮超和玉尹鬥琴失敗,俏枝兒竟然跟著馮超,一同離開開封,也就使得奴哥絶望至極。新來的上行首馮箏,是個極挑剔的主兒。奴哥這等曾犯過錯的女使,想要重獲青睞,難上加難。加之後來馬娘子得知奴哥在裡面曾起的作用,更勃然大怒,把奴哥趕出白礬樓……也是這奴哥當初太不會做人,竟無人為她求情。被趕出白礬樓後,更連個願意接受她的人都沒有,只能流落在街頭上……

  她不似俏枝兒,有一技之長。

  更沒有李師師、封宜奴等人的本領和才學。

  所幸生的一副好麵皮,一咬牙一跺腳,竟做起了暗娼的勾當。

  不過沒多久,奴哥便遇到了呂之士。呂之士當然知道奴哥,甚至還有些喜歡,便把這奴哥帶到了身邊,也讓奴哥在殺豬巷的環境一下子好轉過來,漸漸有了起色。

  只是好端端女兒家,若非不得已,誰願做這等營生?

  奴哥更是對玉尹懷恨在心,聽說呂之士要和玉尹爭跤,便不住的撩撥呂之士起來。

  美人有所求,呂之士焉能拒絶。

  他喝了一口酒,對奴哥道:“美人休再介懷那玉小乙,待明日自家摔死那廝,為美人出這口惡氣。”

  “八哥,你好大口氣!”

  呂之士話音未落,門外傳來一個冷森森的聲音。

  “誰,那個不長眼的敢亂嚼舌頭?”

  一名潑皮起身開門,卻見門外人突然出手,一拳把那潑皮打得飛起來,狠狠摔在地上。

  從門外走進來一名中年男子!

  看身高,約175靠上,器宇軒昂。

  身著藏青色長衫,腰繫一根大帶……中年人走進來,頓時讓屋中人感受到一股子莫名壓力。呂之士看清楚來人,頓時嚇得酒勁兒沒了,整個人也一下子清醒許多。

  “老爹何故來此?”

  這裡的‘老爹’,並非父親的意思,而是對長輩的尊稱。

  來人走進屋後,掃了一眼,旋即森然喝道:“不相干的,全都給我滾出去……爾等莫不是想要害了八郎不成?”

  幾個地痞嚇得不輕,扶著那剛起身的潑皮,狼狽離去。

  奴哥也是驚慌失措,抓起一件衣服,便跑了出去。

  她認得這男子,正是呂之士的授業恩師,在開封府赫赫有名的相撲力士,小關索李寶。

  若說相貌,李寶也算得美男子。

  試想,那關索不就是以美男子而著稱,既然叫小關索,那相貌當然不會太差。

  頭上戴著襆頭,鬢角插著一朵花。小關索撩衣坐下,呂之士忙恭恭敬敬滿上酒水。

  “老爹怎提有此雅興?”

  “雅興?”

  李寶冷笑一聲,“我若不來,只怕你明日有難。”

  李寶的雙臂,比普通人的手要長一些,面如冠玉,鼻直口方。只是那眼神有些冷,總讓人感覺不舒服。他吃了一口酒,盯著呂之士罵道:“你這鳥廝,真不曉事……明日與人爭跤,不好好養精蓄鋭,卻在這裡喝酒。你可知道,酒是穿腸塗藥,色是刮骨鋼刀。你這般不小心,明日與玉小乙爭跤時,又豈能是他對手?”

  呂之士愕然道:“老爹為何這般說?

  那玉小乙說穿了,也不過是個三級力士,弟子就算再不濟,也不可能輸給他啊。”

  “三級力士?”

  李寶冷笑道:“那你卻小覷了玉小乙。

  這廝自上次險些被我摔死後,如同變了一個人。我這幾日偷偷觀察,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練到了第二層功夫。雖說方才晉級,但你要知道,這四級力士和三級力士之間差距何其巨大。更不要說那廝天生怪力,上次連我都差一點著他的道。

  你這般漫不經心,必輸無疑。”

  呂之士倒吸一口涼氣,頓生出感激之情。

  “若非老爹告之,弟子險些被他矇騙過去。”

  “我今天來,一是要你養精蓄鋭,那些個粉頭,休要招惹。

  等爭跤結束之後,你有大把機會享樂,何必急於一時?你要知道,你是我的弟子,代表著我的顏面。我上次雖打贏了玉尹,可畢竟勝之不武,難以讓人心服口服。

  所以這一次你和他動手,才是真真正正展示我李家撲法第一的機會。

  此戰你許勝不許敗,否則回去之後,家法伺候!”

  呂之士一咧嘴,頓時哭喪了臉。

  “老爹,非是弟子沒信心,只是這……”

  李寶一擺手,示意呂之士莫再說下去。

  他沉吟片刻後,從懷中出去一對鐵傢伙。黑漆漆,似生鐵打造,成半圓形,裡面中空,外面則是一層鋒利的鐵片。

  “這是當初我在大名府與人爭跤時,得來的小玩意。

  按理說我不該教你這個……可而今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把這玩意套在鞋上,你腿法驚人,可以起到奇效。不過別要了那廝性命,只要把玉小乙打敗,便可收手。”

  呂之士接過來,在腳上比劃了兩下。

  他抬起頭,笑呵呵說道:“老爹,這東西重了些,卻也不礙事。

  放心吧,有這東西在,明日必勝了那鳥廝。也教人知道,咱李家撲法不遜色他玉家。”

  李寶那陰冷刻板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

  “有這心便好……好了,早些休息,明日起來後,來家中找我,咱們再盤盤手。

  休要再飲酒,更不要去找女人。

  明日一戰,至關重要!到時候我會去觀戰,為你鼓勁兒。”

  呂之士忙躬身道:“老爹放心,弟子曉得輕重。”

  +++++++++++++++++++++++++++++++++++++++++++++++++++++++++

  夜色已深,起了風。

  觀音院旁邊的玉家小院,仍舊亮著燈。

  玉尹在燕奴的監督下練完功,披著外衣坐在門檻上,看著在燈光下縫補衣服的周燕奴。

  “九兒姐!”

  “嗯?”

  “那楊大郎,可練到了三層功夫?”

  燕奴一怔,旋即放下針線。

  “楊大郎的功夫,用意不用力,外柔內剛,柔中寓剛,周身相隨的境地,確是到了第三層功夫。不過他拳腳普通,這一身功夫,都在槍棒上。而且看他的路數,走的應該是桓侯、王鐵槍般路數。若到疆場上,定然是那種驍勇善戰的猛將。”

  桓侯,便是張飛。

  而王鐵槍,則是指五代時期,後樑名將王彥章。

  史書記載,這王彥章臨陣驍勇,常持鐵槍,無人可擋,故而人送綽號‘王鐵槍’。

  玉尹不知道王鐵槍的來頭,卻知道桓侯是誰。

  歷史上的楊再興,也的確如燕奴所說,是一個驍勇善戰的猛將。

  心情不免有些低落……楊再興年歲和他差不多,竟如此厲害;還有那個岳飛,據說也到了三層功夫。偏偏他如今,方練到二層功夫。玉尹骨子裡驕傲,也是個好強的人!雖說他不喜歡這打打殺殺,卻不代表,他願意輸給別人……特別是岳飛。

  心裡敬佩歸敬佩,玉尹卻存著要和岳飛爭高下的心思。

  哪怕燕奴已經漸漸淡忘了岳飛,可玉尹卻不想輸給岳飛太多。

  似乎感受到玉尹內心中的失落,燕奴輕聲道:“小乙哥休要氣餒,雖說小乙哥而今功夫比不得楊大郎,但是基礎卻比他打得牢固。加之而今得了真法,必然能突飛猛進。以小乙哥現在的進境,用不得太久,一定可以超過楊大郎,練就三層功夫。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2-7-28 12:47 A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三八章 小高衙內(中)

  玉尹笑了笑,“但願吧!”

  他站起身來,走到庭院中央。

  但見一輪明月高懸,月光清冷,灑向人間。

  “明天會是個好天氣。”

  “當然!”

  “等這件事了結了,九兒姐有什麼打算?”

  “小乙哥如何打算,便是奴的打算。”

  “嗯!”

  玉尹在心裡,暗自嘆息一聲。

  “小乙哥可是有心事?”

  “我在想……四六叔的事情,也不知道能否順利解決。”

  燕奴聞聽,笑了笑,沒有吭聲。

  羅四六那邊的情況有些複雜,主要是因為他動手時,有太多人看到,更不要說真個殺了人。那肖堃雖說收了錢,而且做出保證,能保住羅四六性命。可是在開封府沒有做出判決之前,終究讓人無法放心。燕奴走到玉尹身邊,輕輕摟住他的手臂。

  “小乙哥莫掛念,吉人自有天相,四六叔不會有事。”

  “嗯!”

  “那,早點歇息吧……今日養精蓄鋭,明日與那呂之士鬥一場,休要丟了阿舅的名聲。”

  說實話,每次聽燕奴說‘阿舅’長,‘阿舅’短,玉尹總有些反應不過來。

  誰讓這後世,阿舅的含義和如今完全不同?你便稱一聲‘公公’又如何?偏要叫做‘阿舅’!想想,確是有些彆扭,只是入鄉隨俗,玉尹對此,也沒有什麼辦法。

  “九兒姐也早些休息吧。”

  玉尹輕聲勸道。

  燕奴答應一聲,便催促玉尹回屋去。

  關上了門,聽院子裡不是傳來拾掇東西的聲音,而後漸漸寂靜下來。

  玉尹閉上眼睛,靜下心。

  他深吸一口氣,而後用力吐出胸中濁氣,依著《八閃十二翻》中所學到的呼吸之法,讓自己漸漸平靜下來。

  明天一戰,許勝不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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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無事。

  當天光大亮,再次為開封府注入了充足活力。

  玉尹本打算去鋪子幫忙,卻被燕奴阻攔,讓他在家中好生休息,調整狀態,以應付晚上爭跤。

  要說起來,這不過是一場小小爭跤而已。

  只不過因為種種原因,變得格外引人關注,竟弄的坊巷之中,人人都在談論不止。

  有的支持呂之士,也有人支持玉尹。

  所以,這時候若玉尹再出現在鋪子,必然會引來諸多關注,平添許多壓力。

  玉尹也知道燕奴好意,於是便應了燕奴的請求。

  待燕奴走後,他打掃了一下庭院,便換了一件衣服,站在木人樁前打磨拳腳。到晌午時,楊再興興沖衝來到玉尹的住處。他是得了燕奴所托,前來和玉尹切磋指點。

  不管怎麼說,楊再興也是練到三層功夫的人。

  哪怕拳腳相撲非他所長,也能給玉尹不小的指點。

  他持一根哨棒,反覆和玉尹交手。

  每逢玉尹出現破綻,便停下來指點一二,倒是讓玉尹感覺收穫頗豐。

  兩人也因為這一場切磋,變得親近不少。

  “小乙這基礎,比我強十倍。

  以前我雖師父習武時,家裡很少有肉食,大都是我和師父在山裡打來野味。所以我這氣力雖大,卻比不得小乙持久。依我看,用不得一年,小乙便能練到三層。”

  人常說窮文富武,大體上就是這道理。

  玉尹的家境算不得上等,但也算是衣食無憂。更重要的是,他家本就經營者肉攤子,也就無需有肉食而發愁。習武相撲之人,食量很大,需要大量食物的供應。

  比如玉尹的食量驚人,也有這方面的因素。

  相比之下,似楊再興和岳飛,雖說練得好武藝,卻比不得玉尹這般日日肉食。

  吃糠的和吃肉的,這底子當然不會一樣。所以岳飛也好,楊再興也罷,氣力都比不得玉尹悠長。聽了楊再興的話,玉尹這心裡面,頓時舒服不少。加之他刻意與楊再興交好,也就使得兩人的關係,越發親近,甚至讓楊再興恨不得與他結拜。

  午飯時候,黃小七來了。

  一來是為給玉尹和楊再興送飯菜,二來也是有事和玉尹商量。

  “高十三那邊答應了,願意來作坊幫忙。”

  “他答應了?”

  玉尹聞聽,也是萬分高興。

  而今作坊裡有了楊再興,再加上高十三,的確是可以省很多心。

  “對了,十三郎究竟叫什麼名字?

  每次高十三,高十三的叫,總覺得彆扭。認識這許久,怎能連他名字也不知道?”

  黃小七一怔,歪著頭,一副苦思冥想狀。

  “小乙哥這一問,我還真不知如何回答。

  十三郎自是有名號的,不過這些年來只喚他十三郎,倒記不得他大名了……反正聽人說過,十三郎祖上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後來不知怎地家道中落,才變成而今這種模樣。要不,我回頭打聽一下,這一下子,我還真就想不起他的大名。”

  玉尹笑道:“算了吧,與其這樣,不如我回頭問他。”

  吃了一口菜,他突然看著黃小七道:“七郎,這麼說來,我也不知道你的大名呢。”

  哪知這話出口,卻見黃小七臉羞紅。

  “自家大名……說起來也真個羞人。

  當年我阿爹盼我能出人頭地,所以還專門找人為我起了名字,叫做文清。文章的文,清漣的清。可惜我當初不喜讀書,整日裡遊手好閒,令阿爹甚失望,便不再提這個名字。若不是小乙哥發問,我自己險些都快要忘了大名,真個愧煞人了。”

  黃文清?

  聽上去倒也真是個好名字。

  玉尹拍了拍他的肩膀,“七郎何必妄自菲薄?

  殊不知朝聞道,夕可死……而今後悔,還來得及。”

  “說得好!”

  玉尹話音剛落,就聽門外有人大笑說道。

  緊跟著,陳東和李逸風聯袂進來,在他二人身後,還跟著一個青年,衣著華美至極。

  玉尹見陳東二人來了,忙站起身。

  “大郎與少陽,怎地來了?”

  “嘿嘿,今日小乙爭跤,怎好錯過?

  久聞馬行街玉蛟龍的名號,卻還未見過小乙動手,怎地也要搖旗吶喊,為小乙助威則個。對了,還未介紹,這便是我太學同窗,也是上捨生,今年就將要及第,高堯卿!三郎也是久聞小乙大名,聽說我二人來探望小乙,便朝著要一起來。”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2-7-28 09:15 A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三八章 小高衙內(下)

    玉尹不禁一怔,忙拱手與高堯卿見禮。

    卻見高堯卿伸手把他攔住,“前次白礬樓外,曾見小乙風采過人,可惜不得相識,但心中極為仰慕。後來有聽人說起小乙和馮超鬥琴,一首登岱,更讓自家敬佩。

    今日聽少陽和大郎說要來見小乙,便厚顏前來。

    來時匆忙,只帶了些酒水,正好可以好生盤桓……待晚上,再為小乙搖旗吶喊。”

    看這高堯卿的談吐儀表,絶不是等閒人物。

    玉尹心中疑惑,但嘴上卻連連道謝,招呼黃小七和楊再興從屋中抬出來桌椅相讓。

    兩個穿著高陽正店酒褸衣服的夥計,拎著食盒酒水進來,擺在桌案上。

    “三哥來便來了,怎地這般客氣?”

    等他看了那酒菜,更感不解。

    這酒菜都是上等酒菜,菜是高陽正店的招牌菜,酒更是高陽正店的招牌酒。這一桌酒菜下來,少說也要十幾貫,可不是等閒人家能夠吃得起。當然了,依著玉尹而今身家,十幾貫也算不得什麼。可若要他真去吃的時候,也會感覺到心痛。

    “這高三郎,是何來歷?”

    趁人不注意,玉尹把陳東拉到一旁。

    陳東則一臉茫然,“怎地,你不認得高三郎?”

    “我怎知道他是誰?”

    “還真個奇怪了,今天可是他主動要求過來……殿前都太尉高俅高太尉,你可知道?”

    高俅?

    玉尹不禁笑了!

    高俅他哪能不知道呢?

    事實上,在後世又有幾個不知高俅之名?

    憑藉一手好蹴鞠,得而今徽宗皇帝喜愛。以一個市井潑皮,一躍成為這大宋朝的朝堂重臣。

    水滸傳裡,這傢伙還得開封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王進,不得不攜母逃亡。

    又使得他那乾兒子高衙內,還得林沖家破人亡,夜奔梁山……總之,在不少後世人眼中,高俅是一個頭長瘡,腳流膿,壞到家的人物。不過玉尹,確不太相信。

    因為他看過史書,知道這高俅雖然不學無術,好溜鬚拍馬,倒也沒有太大的過錯。

    他有三個兒子,長子高堯康,次子高堯輔,三子高堯卿。

    至於那所謂的‘高衙內’,實際上是水滸傳作者施耐庵施大爺杜撰出來。而施大爺為什麼會在《水滸傳》裡如此醜化高俅呢?也使得後世不少人,苦苦尋找答案。

    不過此刻,高堯卿就在面前,讓玉尹多了幾分忐忑。

    他實在是想不明白,高堯卿怎會突然登門?

    難道說……

    《水滸傳》裡的高衙內,可是為了林沖的老婆,讓林沖家破人亡。不會這高堯卿……思來想去,也只有這一個可能。玉尹越想就越緊張,下意識便多了些提防。

    “衙內怎地如此空閒?”

    玉尹小心翼翼探詢。

    高堯卿哈哈笑道:“小乙休緊張,今日在這裡的是高三郎,沒有甚衙內。

    說起來,你我兩家還有些淵源……我當日聽說小乙之名,回去後與家父提及時,家父言當年與令尊也有過些交情。令尊為內等子時,還教過家父一些相撲之法,家父至今仍記憶猶新。”

    還有這回事嗎?

    玉尹是真不太清楚。

    玉飛在皇宮做內等子的時候,高俅已是朝中大員。

    這件事莫說玉尹,恐怕連周侗、周燕奴也不太清楚。只是一個是堂堂太尉,一個只是皇宮侍衛,相差太大。所以玉飛也不會掛記在心上,而高俅也未必真的在意。

    若真如高堯卿說的那般親密,又怎可能許多年沒有露面?

    不對,這裡面有問題!

    玉尹當然不會把高堯卿的話當真,但還是表現出幾分驚訝之色。

    “這個,恕小乙當時年紀幼小,真個不太清楚。”

    高堯卿笑道:“剛才不知,現在不就知道了嗎?來來來,咱們坐下來,慢慢說話。”

    這桌子上三個太學生,其中兩個還是官宦子弟。

    不管是黃小七和楊再興,都顯得有些拘束,於是便告辭先行離去。

    而玉尹呢,也有些不適應。

    只是客人上門,身為主人又怎能告退?

    無奈之下,只好強耐著心中忐忑,與高堯卿周旋起來。

    不過聽高堯卿說話,似乎真的是來為他搖旗吶喊,並沒有其他意思。言語間,多圍繞著晚上爭跤的事情,偶爾也會說起一些樂律雅事,倒是讓玉尹漸漸放鬆下來。

    “小乙這嵇琴,師從何人?”

    高堯卿突然話鋒一轉,笑呵呵問道。

    玉尹一怔,忙用早就想好的推辭道:“此事說來話長……

    當初家父尚在時,曾結識一位真人。我這嵇琴,還有其他本領,便是從那位真人學來。”

    “如此說,小乙還會其他本事?”

    “倒也不算其他,多是樂律之事……除嵇琴外,瑤琴亦略知一二。”

    “小乙使得瑤琴嗎?”

    李逸風詫異問道:“怎地未見你使過?”

    玉尹搔搔頭,苦笑道:“那瑤琴動輒千貫萬貫,我這小門小戶人家,怎買得起呢?

    再者說,似我這等人,買了瑤琴,奏與誰聽?”

    李逸風想了想,倒也釋然。

    沒錯,玉尹一個閒漢,肉販子,使瑤琴又有誰願欣賞!

    哪怕是嵇琴,也是陰差陽錯,恰好逢上機會而已。所以,對玉尹這解釋,李逸風也沒多想。

    “敢問那真人叫何名?”

    “這個……”

    玉尹眼珠子一轉,脫口而出道:“家師名孔山真人!”

    孔山真人?

    高堯卿頓時懵了!

    玉尹說的孔山真人,算是他曾師祖張孔山。

    高堯卿又怎可能聽說過這樣一個人物,自然感覺有些迷糊……

    “卻不知,真人而今仙歸何處?”

    “家師在青城山修行!不過而今卻不知道,是否還在。”

    青城山!

    高堯卿暗地裡記下了這個地方,便不再追問。

    只是如此一來,卻使得玉尹心中更多出幾分疑慮。他實在不清楚,高堯卿問他這些,究竟是什麼意思。

    不過,高堯卿倒是頗有才學。

    與他交談時,隱隱約約可以感覺到,他似乎也擅長瑤琴,而且屬於京師琴派傳人。

    但以造詣而言,這傢伙應該不弱。

    想想也是,徽宗皇帝本就是那種多才多藝,琴棋書畫無不精通的人物。高俅作為一個弄臣,如果真個是不學無術,恐怕也很難長久討得徽宗皇帝的歡心和信任。

    那麼高堯卿有此造詣,倒也不足為怪。

    這頓飯吃的極彆扭!

    至少在玉尹感覺,彆扭至極。

    但高堯卿似乎很開懷,頗有些心滿意足的意思。

    酒足飯飽之後,他便向玉尹告辭,並說好了,晚上會去快活林為玉尹捧場!

    “小乙萬不要輸給那呂之士,此次自家可是作得小乙勝出!”

    “定竭盡全力。”

    玉尹笑著,送高堯卿出門。

    但回過身來,便拉著李逸風和陳東問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與高太尉家從沒有聯繫,為何突然登門?”

    李逸風搖頭道:“你問我,我又問哪個?

    我還以為小乙與那高……關係密切呢!不過,看三郎這意思,並無惡意,你也無需擔心。了不起,不與他往來便是,難不成他高三郎,還能逼著你與他勾當不成?”

    想想,似乎也是這麼個道理。

    玉尹這才鬆了口氣,只是這心裡面,還是隱隱約約,有些忐忑。

    高堯卿不在,氣氛自然融洽許多。

    三人在庭院中高談闊論,吟風弄月,不知不覺間,時間倒也過得飛快。

    但天色將晚時,燕奴和楊廿九一家三口回來了!

    “時間也差不多了,咱們早些過去,以免耽擱了時辰……順便還可以熟悉一下場子。”

    “正是,現在過去,剛好熱場,還能看個熱鬧!”

    李逸風和陳東也連忙贊成。

    玉尹站起身來,深吸了一口氣。

    他點點頭,“也好,那咱們現在便出發吧。”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2-7-29 12:47 A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三九章 爭跤(上)

    快活林在金水河畔,位於開封府外城北廂橫橋下。

    準確說,快活林是一處瓦子,占地面積很大,瓦子裡更是酒幌飄揚,酒肆林立。

    一條可以容納五人並肩而行的碎石子大路,兩邊則遍佈舞台。

    這些舞台,多是在酒肆酒樓門口,大約也就是兩三米高,主要聚集了一幫子江湖藝人在這裡賣藝,吸引客人駐足關注。舞台下,還有許多商販,每到入夜後便擺上攤子,叫賣聲不斷,形成一道極有開封府特點的風景線,更令入夜後的快活林,熱鬧非凡。

    玉尹一行人走進快活林,只見人潮洶湧。

    陳東笑道:“小乙,今日你和呂之士一戰,可吸引了不少人呢。”

    “是嗎?”

    玉尹眉頭微微一蹙,駐足觀瞧。

    只見在快活林盡頭,金水河畔有一座極為恢宏的高台。

    約六米高,六米見方,用二三十公分厚的木頭做地板,底下林立十餘根粗大柱子,支撐著這座高台。這就是快活林最有名的獻台,可算得上一處標誌性建築。

    過一會兒,玉尹就要在這獻台上,和呂之士一比高下。

    獻台兩側的酒樓裡,已人滿為患。

    高台下更熙熙攘攘,簇擁了無數人等待開戰。

    一艘艘畫舫遊船,從金水河上駛來,在獻台一側的碼頭上停靠,而後從船上走下來一個個衣著華美的男女。

    “端地好氣派。”

    楊再興忍不住一聲讚歎,引得身邊眾人紛紛點頭。

    看看時辰,尚早!

    李逸風道:“不若先找個地方,歇息一下?”

    “不需要準備嗎?”

    “放心,快活林李家店的獻台,是出了名的公正,絶不會暗中做什麼手腳。

    待會兒還會有廝撲和女颭熱場,真要到小乙登場,至少還要再一個時辰左右……”

    廝撲,說的是女子角抵,帶著些貶義。

    北宋時期,相撲是一種極為流行的運動,勿論貴賤,皆可以參與。

    就連宋徽宗這樣一個風流皇帝,對相撲也極為痴迷。據說,大內皇宮的五龍寺中,常有內等子訓練,徽宗皇帝也經常會帶著嬪妃前去觀看,偶爾還要上去撲一回。

    水滸傳裡,那不學無術的高俅,也練過幾回相撲。

    這也說明了相撲在北宋時期的普及……

    但正是這種普及,衍生出各種各樣的活動。比如女子角抵,從最初單純的角抵,到後來演變成裸身角抵,更吸引了無數眼,被稱之為‘婦人裸戲’。哲宗時,更有女子在東京最大的宣德門廣場上,為皇帝和百姓表演,當時萬頭攢動,熱鬧非凡。

    為此,司馬光還作過《論上元令婦人相撲狀》一文,認為應該將其阻止。

    但效果嘛,卻不是非常明顯。

    廝撲依舊存在,只是比早年間要收斂許多。除此之外,尚有女颭等表演活動,是在男子相撲之前,使用類似‘水流星’等利於急速展轉的‘颭’打開場子,吸引關注。

    總之,一場相撲下來,有許許多多程序。

    等到正戲開場,怕也要到戌時中了……玉尹想了想,對李逸風道:“大郎,你們且先去找地方歇息,自家想陪著九兒姐在這瓦子裡走走,同樣也是一種放鬆。”

    說罷,玉尹朝周燕奴看去。

    燕奴臉一紅,忙點點頭,露出期盼之色。

    有好久了,未曾和小乙哥單獨一起。燕奴內心裡頗為希翼,卻又不好明言。如今玉尹主動提出來,燕奴自然開心的緊。更何況,燕奴不過十六,說到底還是個小孩子。骨子裡,還是喜歡熱鬧。可由於種種原因,只能整日裡忙碌於生計……

    李逸風和陳東對視一眼,點點頭。

    “如此也好,我們便去李家店裡等,不過戌時前,一定要回來。”

    “自家省得!”

    當下,一行人便在快活林瓦子口分開。

    玉尹伸出手,輕輕握住了燕奴的柔荑。

    燕奴身子輕輕一顫,本能的想要掙脫,可是到頭來,卻沒有反抗,只任憑玉尹牽著她。

    兩個月,五十天,榮辱與共。

    玉尹和燕奴之間的感情,也在急劇升溫。

    兩人手牽著手,沿著長街而行。不時駐足舞台下,看著藝人表演,令燕奴不時發出咯咯咯,銀鈴般的笑聲。

    “小乙哥快看,是傀儡戲。”

    走不多遠,燕奴突然喚住玉尹。

    不遠處,是一個好大水池。

    伴隨著一陣悠揚嵇琴聲,從水中緩緩升起一個幾乎裸體的胖木偶,露出個彌勒佛般的大肚子,滿面笑容地點燃了一串爆竹。剎那間,炮聲大作,更濺起水花飛濺。

    冰涼的水珠子,灑在了燕奴身上,引得她一陣陣笑聲。

    那嬌憨模樣,活脫脫一個沒有長大的小女孩兒……其實,她不就是還沒有長大嗎?

    在後世,她這般年紀,正是受萬千寵愛,快活無憂的時候。

    可是而今,卻已嫁為人婦,陪著自己,承擔著生活重擔。玉尹心中頓時升起一抹憐惜,伸出手,拭去了燕奴臉上的水漬。燕奴先一怔,旋即臉羞紅,卻沒有反抗,任由玉尹這看似輕薄的柔情。兩個人,不知不覺中,距離又靠近了一些……

    一個小夥子爬上高高大樹,點燃了一個轉圈的焰火,吱吱冒著金星。

    這是傀儡戲的開場形式,意在驅鬼清場。

    “小乙哥,好漂亮!”

    看著那動人焰火,燕奴忍不住低聲呢喃。

    玉尹笑了笑,也陪著燕奴,舉起手來大聲叫好!

    忽而,大旗招展,一條金龍從水下冒出。在瀰漫的白汽中騰雲駕霧般舞動起來;兩頭獅子雖鑼鼓節拍爭奪繡球;白鶴展開雙翅,正趕上烏龜搖頭晃腦迎面走來。

    於是一場鶴龜大戰,拉開了序幕。

    兩種光澤,黑白分明的倒映在水面上。

    燕奴一雙柔荑拍的通紅,玉尹在一旁,也是禁不住連連叫好……後世的木偶戲,雜技,看了無數。可又怎比得眼前這般精采?傳統技藝不是不好看,只可惜後人不願意認認真真的發掘和傳承而已。眼前這一幕戲,便是東京極有名的傀儡戲,名叫‘龍龜獅鶴顯靈’。在後世流傳下來的宋人筆記當中,也曾多次被提及。

    龍龜獅鶴顯靈結束,便是‘人’戲。

    一幕幕精采不斷上演,喜得燕奴連連叫好,看得如醉如痴。

    當演出結束時,水池中八名水漫胸際的男女藝人,從竹簾下鑽出來,手掌銅盆,討要賞錢。看客們紛紛叫好,把一把把銅錢扔進銅盆裡。燕奴也是興奮不已,一激動,竟然從腰間摸出一錢多的銀子丟到銅盆裡,但旋即,她又一陣後悔不迭。

    一錢多銀子,可就是一陌多啊!

    別人扔也就是十幾文,她這一扔,可就是百十文……

    這要讓小乙哥知道,豈不又要怪罪?

    咦,小乙哥呢?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2-7-29 12:12 P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三九章 爭跤(中)

  燕奴突然發現,玉尹不知何時失蹤了!

  她也顧不得心疼那一錢銀子,忙四處尋找。

  “小乙哥……小乙哥!”

  燕奴走了幾步,卻見在水池不遠處的一個攤子上,玉尹正蹲在那裡,低著頭也不知在看什麼。

  “小乙哥,怎地在此?”

  玉尹回頭,朝燕奴笑了笑。

  而後衝著那攤販道:“這張琴我要了,開個價吧。”

  燕奴這才注意到,攤子上擺放著一張看上去極為殘破的古琴。古琴通體發黑,髹漆殘落,斑斑點點。比之普通的古琴,看上去要長一些,寬一些,總體很是不堪。

  攤販笑道:“大官人好眼光,這琴可是我家祖傳之物,若非急需用錢,我定……”

  玉尹不等他說完,起身便走。

  “大官人且慢……”

  “我實話告訴你,我買這琴,是給我渾家學琴所用,沒甚大用處。

  你這琴一看就知道是一張廢琴,偏恁呱噪,莫非是欺我不懂嗎?你若真心要賣,給個實在價,要可以的話,我就買走。”

  攤販臉上,頓顯尷尬之色。

  而燕奴則走到玉尹身旁,好奇打量那種破琴,露出疑惑之色。

  “小乙哥,這琴好破,要來作甚?”

  “你不是說要學琴嗎?若太貴重好琴,咱也買不起……我看這琴琴體保存尚可,買回去花上幾貫修補一下,再上一層髹漆便可以使用,總好過在那和潤琴社中,百餘貫一張琴,也未必適合。”

  攤販在一旁偷偷觀察,發現燕奴確是不屑。

  當下眼珠子一轉,便說道:“大官人既然想要,那自家也不囉嗦,五十貫,你看如何?”

  “當我傻子嗎?”

  玉尹聞聽,勃然大怒,拉著燕奴就走。

  “大官人留步,大官人留步!”

  見玉尹要走,攤販頓時急了眼,忙快走幾步,攔住玉尹。

  “大官人何必這麼急躁,有話好說……既然大官人覺得貴,不妨開個價來聽聽?”

  “五貫,足矣!”

  那攤販急了,“大官人說笑,五貫怎成?

  這琴雖破了些,可是琴體保存尚好,怎能五貫成交?”

  玉尹頓時冷笑起來,壓低聲音道:“你當我傻子嗎?這分明就是一張廢琴……你看這琴體長度寬度,分明就是做壞的琴,你卻拿來販賣!若不是我渾家喊著要學琴,我連看都不看。”

  “這個……”

  攤販面露赧然之色。

  “五貫也太少了……三十貫,你看如何?”

  “八貫!”

  “二十五貫!”

  “八貫!”

  “二十貫……”

  兩人討價還價許久,那攤販見實在是騙不得玉尹,苦笑道:“大官人,要不這樣,這琴我十貫收來,也不賺大官人錢,便十貫給你,至少要讓小底保本,是不是?”

  “十貫嗎?”

  玉尹思忖良久,做出為難之色道:“也罷,看你不容易,十貫便十貫。

  不過,你得給我一副琴囊……就這副吧。”

  玉尹說著,從攤子上拿起一副黑色的皮革琴囊。

  攤販見狀,也只好答應,一副肉痛模樣,接過了玉尹的銀子。

  把古琴放進琴囊裝好,玉尹斜背在身上,拉著燕奴就走。

  “三哥,怎地十貫就賣他?”

  看著玉尹和燕奴的背影,一個攤販湊過來問道。

  三哥嘿嘿笑了,一臉市儈的奸詐,“不過一張破琴,自家收來也不過一貫多,而今卻賣出十貫,怎地也不會賠錢。這琴在我手裡也有一年多了,本以為是個寶貝,沒想到險些砸在手裡。幸虧這廝買去,也算是賺了一筆……我唐三甚時候做過虧本買賣?”

  “那是,那是!”

  兩個攤販,嘿嘿笑了……

  “小乙哥,怎走這般急?”

  燕奴被玉尹拉著,急匆匆直奔李家店而去。

  “九兒姐莫問,待會兒到了李家店,再與你解釋。”

  兩人匆匆來到李家店,表明了身份之後,直奔後堂而去。

  “呦,這不是玉小乙嗎?”

  剛要進屋,就聽有人招呼。

  玉尹回頭看去,見郭京幾人簇擁著呂之士,正朝他走來。

  “原來是郭少三,身子大好了?”

  郭京臉色一變,眼中閃過一絲怒氣,“小乙哥,但願你過了今晚,還能繼續張狂。”

  玉尹笑道:“這個不勞你郭少三掛念,自家該快活時,還是快活。”

  “玉小乙,好大口氣。”

  呂之士突然開口,冷冷道:“待會兒咱們台上見分曉。”

  “八哥還是多小心為妙。”

  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最後同時冷笑一聲,各自轉身離去。

  “小乙哥,那呂之士看上去不善,你登台後,要多小心……他綽號鬼腳八,金剛腿也練得出神入化,需小心應付,儘量遊走,莫與他硬碰硬,不然難討得便宜。”

  “自家省得。”

  玉尹點點頭,和燕奴就要走。

  不想迎面蔣十五走來,朝著玉尹拱手唱了個肥喏。

  “小乙,別來無恙。”

  “十五哥安好。”

  兩人相視片刻,蔣十五突然嘆了口氣,低聲道:“自家也沒想到,會變成這副模樣。

  小乙登台後多小心,那小關索也來觀戰了……本你我兩家事情,偏偏牽扯出這許多周折。小乙只管放心,這一戰不論輸贏,前帳一筆勾銷,總之你多多保重吧。”

  蔣十五說完,便匆匆走了。

  玉尹眉頭一蹙,不禁多了份小心。

  今天這一局,似乎有些古怪。

  以蔣十五的為人,突然說出這些話來,必然有所指……

  看起來,還真要小心才好!

  +++++++++++++++++++++++++++++++++++++++++++++++++

  天色,將黑。

  隨之初夏將臨,白晝愈長,已到了戌時,天仍有些發亮。

  李家店獻台上燈火通明,四面台柱上,插著十幾支火把,照應獻台一派通紅。

  金水河上,畫舫相連。

  遠遠看過去,景色極為壯觀。

  而獻台下面,更是人頭攢動,人山人海。

  李家店,高三層,也是快活林最醒目的建築之一。

  康王趙構邁步登上三樓,迎面卻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面孔。

  “殿下,怎地也來此地?”

  就見一老者快步上前,躬身行禮。

  這老者長的一副好麵皮,雖然而今臉上已佈滿歲月溝壑,卻依然可以看到年輕時的模樣。

  趙構,是徽宗皇帝第九子,生的高大威猛,儀表不凡。

  徽宗皇帝諸子當中,尤以趙構最為勇猛,號稱力大無窮,驍勇威武。宣和三年,晉康王,與太子趙桓往來密切。看到面前老者,趙構的麵皮抽搐一下,眼中閃過一抹厭惡之色。不過臉上依舊露出和煦笑容,忙上前攙扶住老者的手臂,親熱無比。

  “有這等熱鬧事,太尉怎地不與自家知曉?

  若非嬛嬛告知,險些錯失了今日熱鬧……咦,香燕先生也在,梁溪先生別來無恙。”

  這李家店三樓上,竟坐著不少朝中大臣。

  那老者,赫然正是殿前都太尉高俅,一旁還有開封府尹燕瑛,太常少卿李綱,以及大大小小,十幾位官員。趙構心中不免疑惑,不過是一場普通爭跤,何來這許多人?

  高俅這些年,依舊是官運亨通。

  哪怕是徽宗皇帝對王黼梁師成等舊部產生懷疑,可是對高俅,卻依然重新。

  只不過高俅表現的非常低調,全不似王黼等人那般張狂。入春後,高俅被封為楚國公,但是卻一直告病在家,很少露面。今日突然出現,自然惹得趙構疑惑……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2-7-30 12:28 A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三九章 爭跤(下)

    天色,將黑。

    隨之初夏將臨,白晝愈長,已到了戌時,天仍有些發亮。

    李家店獻台上燈火通明,四面台柱上,插著十幾支火把,照應獻台一派通紅。

    金水河上,畫舫相連。

    遠遠看過去,景色極為壯觀。

    而獻台下面,更是人頭攢動,人山人海。

    李家店,高三層,也是快活林最醒目的建築之一。

    康王趙構邁步登上三樓,迎面卻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面孔。

    “殿下,怎地也來此地?”

    就見一老者快步上前,躬身行禮。

    這老者長的一副好麵皮,雖然而今臉上已佈滿歲月溝壑,卻依然可以看到年輕時的模樣。

    趙構,是徽宗皇帝第九子,生的高大威猛,儀表不凡。

    徽宗皇帝諸子當中,尤以趙構最為勇猛,號稱力大無窮,驍勇威武。宣和三年,晉康王,與太子趙桓往來密切。看到面前老者,趙構的麵皮抽搐一下,眼中閃過一抹厭惡之色。不過臉上依舊露出和煦笑容,忙上前攙扶住老者的手臂,親熱無比。

    “有這等熱鬧事,太尉怎地不與自家知曉?

    若非嬛嬛告知,險些錯失了今日熱鬧……咦,香燕先生也在,梁溪先生別來無恙。”

    這李家店三樓上,竟坐著不少朝中大臣。

    那老者,赫然正是殿前都太尉高俅,一旁還有開封府尹燕瑛,太常少卿李綱,以及大大小小,十幾位官員。趙構心中不免疑惑,不過是一場普通爭跤,何來這許多人?

    高俅這些年,依舊是官運亨通。

    哪怕是徽宗皇帝對王黼梁師成等舊部產生懷疑,可是對高俅,卻依然重新。

    只不過高俅表現的非常低調,全不似王黼等人那般張狂。入春後,高俅被封為楚國公,但是卻一直告病在家,很少露面。今日突然出現,自然惹得趙構疑惑……

    “高太尉!”

    這邊趙構話音剛落,就見一個婀娜身影從他身後跑出。

    “啊,柔福帝姬。”

    高俅看清楚來人,也吃驚不小。

    面前少女,一身穿著翠綠鴛鴦蜀錦背子,勾勒出婀娜線條。看年紀,少女也就是二八年華,面帶嬌憨之色,別有一番韻味。高俅自然認得這少女,便是徽宗皇帝女兒,柔福帝姬趙嬛。他忙又上前行禮,卻被趙嬛攔住……

    “高太尉也來看那玉小乙嗎?”

    “柔福帝姬也知玉小乙?”高俅那佈滿皺褶的臉上,浮現一抹笑容,“玉小乙的父親玉飛,本是五龍寺一等內等子。當年曾傳授過幾手撲法,故而有一段香火情。”

    “原來太尉與那玉小乙還是舊識!”

    柔福帝姬喃喃自語。

    “那太尉作得誰贏?”

    “這個……”

    高俅看了一眼少女,然後又朝其他人看了看,便笑道:“既然是故人之子,當然是作得小乙勝。”

    “那梁溪先生呢?”

    李綱身高大約在178左右,是個看上去很敦實的男子。

    他回答道:“玉小乙與犬子交好,自家當然作得小乙勝出。”

    “想必香燕先生也是作得小乙勝出嘍?”

    燕瑛笑而不語,只點了點頭。

    趙構不禁眉頭微微一蹙,“自家聽說,玉小乙撲法雖好,可是那呂之士確有名師傳授,也是個了不得的力士。此前玉小乙曾慘敗給那李寶,呂之士身為李寶弟子,對玉小乙的深淺,自然清楚……想來真要爭跤,玉小乙未必是呂之士對手。”

    “有這種事?”

    柔福帝姬趙嬛露出猶豫之色。

    “那九哥作得誰勝?”

    “自然是呂之士勝。”

    “這樣啊……”趙嬛歪著小腦袋瓜子想了想,“既然九哥作得呂之士,小妹便作玉小乙勝!嘻嘻,要不然,小妹再與九哥作一回,若呂之士勝了,小妹便將蔡元長的《節夫帖》贈予九哥;不過若九哥輸了,需將九哥珍藏的大聖遺音與我。”

    “這個……”

    趙構不禁有些猶豫。

    蔡元長,便是蔡京。

    也就是徽宗時期,六賊之一。

    其人品性自不去討論,但是以才情而言,確是北宋末年首屈一指的大家。

    蔡京書畫雙絶,其翎毛丹青,即便是把蘇軾這些大家算上,也能穩穩進入三甲,而他的書法,乍看近似米芾,但從其姿媚筆法而言,確可以追溯‘二王’,筆意精細,體態健麗。蔡京用筆揮灑自然,不放縱間能流露出高雅格調。結字方面,更是出自天然,起筆落筆呼應,創造出多樣而統一的字體,堪稱是當世一絶。

    哪怕是創出瘦金體的宋徽宗,也未必能超出蔡京太多。

    節夫帖,是蔡京為數不多的巔峰之作,價值不菲。關於蔡京的書法,曾有這樣一個傳說:蔡京有一次乘涼,身邊僕人打扇甚好,他一時興起,便在兩人的扇子上各寫了一首杜甫的詩詞。不過隨後,蔡京就把這件事拋在腦後,不復記得……

    不多久,兩個僕人居然在開封購置了房產。

    蔡京後來詢問,才知道這兩人把他那首題詩的扇子買了,一把摺扇,竟價值兩萬貫。

    這還是發生在崇寧之前的事情,而今蔡京的書法,更是一字千金。

    趙構不喜蔡京,但是對蔡京的書法卻非常喜愛。他曾多次向蔡京討要,可卻總被拒絶。後來,也就是宣和三年,趙嬛生日的時候,蔡京居然把節夫帖送給了趙嬛。這讓趙構很是窩心,幾次找趙嬛索取都未能得逞。今天趙嬛把節夫帖做賭注,趙構本應高興才是。但那張大聖遺音,卻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珍寶,同樣得趙構所愛。

    大聖遺音琴,是唐至德年間所出。

    木製古琴,悠悠然然,堪稱傳世珍品。

    趙構即想要節夫帖,可又捨不得那大聖遺音琴,心中糾結無比。

    雖然他聽人說,呂之士必勝無疑。但萬一要輸了呢?豈不是……

    “怎地,九哥莫非不敢?”

    趙嬛笑盈盈問道。

    趙構狠狠瞪了她一眼,又扭頭朝窗外那高台上看了看。

    此時,高台之上,兩個女子正在廝撲,惹得觀眾一陣陣叫好。

    “也罷,就與你作這一把,倒要看那玉小乙,究竟有甚本事……”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2-7-30 09:58 A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四十章 角力記(上)

  獻台上,廝撲正熾。

  兩個身著單薄衣衫的女子,正在激烈搏鬥。自司馬光上書之後,女子廝撲必須著衣,更不得裸戲。可鼠有鼠路,蛇有蛇徑。你不許裸戲,那便換個方式來吸引眼球。

  所以,廝撲女子衣著甚少,在一些勾欄瓦肆中,甚至只著一件薄薄輕紗。

  紗衣又怎抵得住撕扯?

  於是只幾下子,便能清潔溜溜。

  可越如此,似乎就越激發了人們隱藏在內心深處的獸性。眼看著輕紗撕裂,片片飛揚,耳聽紗衣撕拉聲響,總能夠引起人們潛藏的獸性。這廝撲也就越發興盛。

  李家店的獻台,還算好一些。

  至少女子衣著不是薄薄輕紗,而是正經的脫褲和背子組合。

  但即便如此,還是吸引得無數人前來圍觀。更有人在獻台下作撲,令場面格外混亂。

  周燕奴面露緊張之色,不時朝獻台後看去。

  隨著廝撲拉開序幕,玉尹和呂之士也都開始各自進行準備。

  待廝撲和女颭結束之後,便是他二人登台之時。燕奴這心裡,也就格外緊張……她知道,這種情況下已幫不上什麼,可不知為什麼,總有一些不安的警兆。

  小乙哥,定要勝出才是!

  燕奴雙手握拳在胸前,不時低聲呢喃,祈求佛祖保佑。

  陳東和李逸風兩人則在一旁交談,揣測這即將拉開序幕的爭跤究竟會是什麼結果。

  “大郎,梁溪先生也在?”

  “嗯!”

  李逸風低聲道:“不僅是家父,聽說有不少人前來觀戰……真個想不明白,怎地一場爭跤,竟變得如此興師動眾。我聽真奴說,千金一笑樓今日作撲,已多達萬餘貫……一場小小爭跤,鬧出如此動靜。阿爹對此,同樣也是感到非常無奈。”

  是啊,無奈!

  陳東自然明白,李逸風所說的‘無奈’究竟是什麼意思。

  “上次小乙說的事情,可與梁溪先生知道?”

  “自然說過……要不然,以阿爹那性子,也必不會跑來湊這種熱鬧。阿爹只是覺得,小乙能有這種見地,也算是難得。今日前來,未嘗沒有提攜小乙的心思……”

  “那倒是小乙福氣!”

  陳東蹙眉,旋即輕聲笑道。

  他是太學生,不日將上舍登第,自不愁出路。

  可玉尹不過是一個肉販,若想要有成就,沒個幫襯必然難成。陳東自是希望玉尹也能飛黃騰達。畢竟玉尹的成就越高,於他這個朋友而言,也就會越有面子不是?

  “快看,小關索來了!”

  耳邊忽聽有人高呼,引得陳東李逸風兩人轉身眺望。

  此時,獻台上,廝撲已經結束……書名女颭登上高台,正表演水流星,以吸引更多人關注。

  只是伴隨著這一聲呼喊,許多人的注意力都隨之轉移。

  燕奴忙翹首而亡,只見人群分開,從外面走進來一群人……十數人在前開路,每個人手裡,都持著一根包裹紅綢的哨棒。最前面,四面鑲金綉旗,顯得格外晃眼。

  這綉旗,也代表著李寶的身份:四次開封‘獻聖’奪魁!

  開封府每年都會有一次獻聖大典,正月初一,在官家祭祀天地之後,便會拉開爭跤大賽的序幕。這獻聖大典,有官方和民間兩種模式。官方的獻聖大典,多是以五龍寺內等子參加,表演性質更重一些;而民間的獻聖大典,則是召集民間相撲好手,設下豐厚獎金,已爭奪魁首之名。論本事,五龍寺的內等子更精湛;可要是說吸引力,還是民間的獻聖大典為最……因為這獻聖大典,可是實打實,真刀真槍的搏鬥。缺胳膊斷腿的事情經常發生,弄不好,還會鬧出來人命。

  李寶已連續四年奪魁,自然聲名響亮!

  他這一出場,氣勢逼人。

  李寶端坐在一面轎子當中,前後還有二十多對花胳膊好漢,前遮後擁。

  這些人,大多是李寶的弟子。

  今日大師兄呂之士爭跤,身為師兄弟,當然要來捧場。

  而李寶更是擺出了魁首姿態,顯然是為呂之士撐腰……這些人一出現,立刻引發出一連串的歡呼聲。在這坊巷之中,一個相撲力士的地位,可是遠高出普通人。

  “九兒姐,那廝誰人?”

  楊再興也留意到了李寶到來。

  只是當他看到李寶那排場,心裡不免有些彆扭……或者說,是羨慕?

  不等燕奴回答,黃文清,便是黃小七道:“那鳥廝便是李寶,也算得是開封府一條好漢。只是此人一貫霸道,心狠手辣。此前還險些害了小乙哥性命,也是小乙哥的大仇人。”

  “大仇人?”

  楊再興眸光一閃,輕輕晃動一下身子,從體內傳出一連串低弱的空爆聲。

  燕奴心中一驚!

  虎豹雷音?

  沒想到這楊再興,竟練到了如此境界!

  “如此人物,算得甚了得?”

  楊再興倒也知道那場比試的大概。

  在他看來,當時玉尹不過練得一層功夫,連二層功夫的門檻都還沒有邁過去。而你李寶,一個堂堂八級力士,居然跑去找玉尹的麻煩,實在是沒有半點高手風範。

  對這種恃強凌弱的主兒,楊再興一貫看不入眼。

  隨著李寶出現,獻台上的‘部署’也不敢怠慢,急匆匆跑到近前來,請李寶下轎。

  部署,也就是類似裁判的角色。

  多是由一些德高望重的老者來擔任,同時也必須精通相撲規則。

  由於李寶身份不同,這部署自然少不得要有一番恭維,說幾句溫暖的呵會,李寶這才獻身。

  才一露面,頓時引得一陣子喝采。

  李寶身穿黑色大袍,腰扎大帶,走出來面帶微笑,與眾人揮手。

  目光不經意間,在燕奴身上掠過。

  只見李寶嘴角微微一翹,露出一抹森冷笑意:過了今夜,必要你做一個寡婦……

  “李教頭,請!”

  “請!”

  李寶如今還擔當者御拳館教頭的職務,也算是有些地位。

  所以部署們多以‘教頭’二字稱呼,也是表達敬意。只不過,這開封府不僅僅御拳館有教頭,那東京八十萬禁軍當中,更有大小教頭無數,誰又能真個把他當真?

  在兩名部署的陪同下,李寶登上獻台,在邊緣處坐下。

  這個,叫做壓場,也叫做鎮台。

  比武當中,若誰敢搗亂,壓場的便可以出手將對方打走。

  與此同時,女颭的表演也告以段落,獻台下,是一陣突如其來,令人心悸的安靜。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2-7-30 09:59 A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四十章 角力記(中)
  
  李家店三樓,出現了無數張面孔。

  柔福帝姬一臉興奮之色,扭頭向身邊趙構問去。

  五龍寺也時常有爭跤,不過表演性質居多。這民間爭跤,趙嬛還是第一次參加,而且還和趙構作了撲,不免透出幾分激動之色。趙構呢?則是一臉的淡然,聽趙嬛詢問,他輕輕點頭,而後笑著對臉色難看的高俅等人道:“怎地,我看今日一戰,呂之士必勝。”

  混帳東西!

  高俅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不過,他並非是責罵趙構,而是針對李寶。

  你堂堂四屆獻聖大典的魁首,居然跑來壓場……為誰壓場?還不是為呂之士撐腰?

  高俅也練過幾手相撲,算不得好,可這裡面的規矩,卻極清楚。

  有這麼個高手壓場,會給玉尹帶來何等壓力?可想而知!偏偏,高俅又找不得發作的理由,讓他極為惱火。

  “康王殿下,而今言勝負,為時過早。

  今日爭跤,非李寶和玉小乙,而是呂之士和玉小乙。我看那呂之士,也未必能贏。”

  趙構冷哼一聲,“既然如此,拭目以待!”

  二人言語中,頗有些火藥味,似是針鋒相對。

  燕瑛李綱等人都沒有開口,只能是一旁搖頭苦笑。也難怪這般,誰都知道,徽宗皇帝雖確立太子趙桓,但並不算滿意,甚至幾次動意想要廢了趙桓,改立旁人。父子二人的關係,並不算好。而趙構呢?偏偏與太子趙桓交好,所以不免對徽宗皇帝寵臣的高俅,懷有敵意。高俅雖說處世低調,但面對趙構,也不會退縮。

  總之,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間有一筆糊塗賬。

  趙構突然喚來在旁邊此後的女使,“太尉,不若你我二人作撲,一萬貫為注,如何?”

  高俅咬了咬牙,“康王既然有此雅興,小臣焉敢不從?”

  一句話,令樓閣中,火藥味更濃!

  ++++++++++++++++++++++++++++++++++++++++++++++++++++++++++

  伴隨三聲銅鑼響,玉尹邁步,緩緩從靜室中走出。

  只見他頭髮挽成兩個穿心紅角子,上身赤膊,下身著一條月白色繡花緞子脫褲,步履穩健,登上獻台。而在另一邊,呂之士也走出來,和玉尹的打扮極為相似,只不過脫褲是黑色而已。兩人一出來,頓時又引起了獻台下,一連串的呼喊聲。

  “小乙,必勝!”

  “小乙哥威武!”

  “小乙哥,打死那黑炭頭。”

  在獻台下一隅,一幫子身著華麗衣衫的妙齡女子,正大聲呼喊。

  李家店二樓的一個隔間窗戶打開,露出來兩張千嬌百媚的面容。一個是封宜奴,另一個赫然正是李師師。兩人聽那台下的呼喊,自然相視一笑,微微點了點頭。

  燕奴哼了一聲,突然大聲喊道:“小乙哥,你必勝的!”

  卻又引得陳東和李逸風二人,啞然失笑。

  當然,也並非全是為玉尹喝采加油的……

  許正是因為這娘子軍的呼喊,引得許多男子心中泛酸。

  加之玉尹雖赤膊立於獻台上,可一身腱子肉在火光照耀下透著那股子陽剛之美,令不少人心情不爽。

  你個小白臉,直恁了得嗎?

  “八哥,必勝!”

  一個閒漢振臂高呼,卻引來身邊女子,一連串的喝罵……

  “玉小乙,過了今晚,且看你還敢囂張。”

  呂之士面帶猙獰笑容,咬牙切齒的看著玉尹,“若識相,便現在下台,否則莫怪八爺手下無情。”

  玉尹卻笑了!

  那笑容,在火光照映下,又顯出一種不同尋常的超凡脫俗氣韻。

  他這一笑,又令得台下女子發出一連串驚聲尖叫。

  “八哥說笑,此等情形下,小乙怎也要領教八哥拳腳……不過,若八哥輸了,只怕這臉面上更難看。小乙直恁甚事?可八哥若是輸了,又如何過得了令師一關呢?”

  呂之士臉色一冷,更顯猙獰。

  “小八,休要與他囉嗦,只管好撲便是。”

  獻台邊上,李寶發出一聲厲喝。

  那言下之意便是說:你只管好好撲,穩贏的……

  玉尹本想要激起呂之士的情緒,哪知被李寶這一聲喊喝,頓時化做無用功。

  偏他又奈何不得李寶,規矩上可沒說,李寶不能說話。可這樣一來,豈不是令呂之士平添助力?

  扭頭向那部署看去。

  哪知那部署卻一扭頭,毫不理睬。

  心裡沒由來一沉,玉尹立刻有一種不祥預感。

  李寶的出現,無疑使得呂之士有多了一層保障。看那部署的態度,也似乎隱隱偏向呂之士。

  這又如何撲得?

  玉尹的心,頓時亂了……

  “喝!”

  呂之士在那部署的關照下,喝了一聲參神喏,而後又受了兩口神水,吐在獻台上。

  玉尹則顯得有點亂,也照著規矩喝了參神喏,受了神水之後,與呂之士面對面站在獻台上。那部署手持竹批,站在兩人中間。伴隨一聲銅鑼響,他向後退一步,舉起竹批,猛然向下一揮,口中同時喝道:“撲來!”

  話音未落,呂之士便如同下山猛虎般,呼的一下子撲出來。

  雙手同時張開,化作連環推山手,兇狠劈向玉尹。部署的喊喝聲很突然,令玉尹有些失神。等他回過味來時,便已經失了先手。面對呂之士連環推山手,他雙臂橫於身前,迎著呂之士蓬蓬蓬接連交擊……那推山手雖然是基礎功課,但也最能體現出相撲力士的本事。呂之士人不怎樣,可這推山手的力道卻是極大。

  玉尹硬接三記推山手,身形不由得向後退出五六步。

  同時,對於呂之士的力量,也有了一個大概的瞭解!

  “小乙哥不對勁!”

  燕奴突然道:“怎地被鬼腳八搶了先手?”

  楊再興也一蹙眉,轉目向獻台一側壓場的李寶看去,“怕是被那小關索亂了心神。”

  燕奴臉色,頓時格外難看。

  “好撲!”

  “撲的好……”

  獻台上,玉尹和呂之士拳來腳往,極為精采。

  對於陳東和李逸風而言,看不出這其中的奧妙,只覺得二人使得好撲,甚是精采。

  可是漸漸的,陳東卻看到燕奴和楊再興二人面沉似水。

  於是忙輕輕扯了一下李逸風,輕聲道:“九兒姐,莫不是小乙不妙?”

  燕奴點了點頭,“真個怪事……小乙哥也算的身經百戰,即便以前沒有遇到好手,可這爭跤的經驗卻遠勝奴家。而今小乙哥卻顯得有些生疏,不僅僅是撲法有些生疏,看上去更好像從沒有與人有過爭跤……否則,怎會被那呂之士搶了先機?”

  玉尹在街頭打了許多年,這相撲打架的經驗,按道理說應該是很生疏。

  可現在……

  “若非小乙氣力驚人,只怕已經輸了!”

  封宜奴身後,站出一個僧人,看著台上局勢,也是微微蹙眉。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2-7-31 12:25 AM

本帖最後由 椰子乾 於 2012-8-1 05:28 PM 編輯

卷一 宣和六年 第四十章 角力記(下)

  可是漸漸的,陳東卻看到燕奴和楊再興二人面沉似水。

  于是忙輕輕扯了一下李逸風,輕聲道:“九儿姐,莫不是小乙不妙?”

  燕奴點了點頭,“真個怪事……小乙哥也算的身經百戰,即便以前沒有遇到好手,可這爭跤的經驗卻遠勝奴家。而今小乙哥卻顯得有些生疏,不僅僅是扑法有些生疏,看上去更好像從沒有與人有過爭跤……否則,怎會被那呂之士搶了先機?”

  玉尹在街頭打了許多年,這相扑打架的經驗,按道理說應該是很生疏。

  可現在……

  “若非小乙氣力驚人,只怕已經輸了!”

  封宜奴身后,站出一個僧人,看著台上局勢,也是微微蹙眉。

  “莫大郎莫非也使得好扑?”

  “雖不會使,但卻能看出高下。”

  “那豈不是說……”

  “小關索壓場,看起來對小乙的影響很大啊!”

  僧人低聲道了一句,卻讓封宜奴李師師二人,眉頭緊鎖。

  呂之士的攻擊,如同狂風暴雨。

  從最開始的雙手扑擊,漸漸變成了手腳並用。身后有小關索壓陣,的確是給了呂之士極大信心和勇氣。更何況,他還有殺手锏沒有施展出來,自然也就是信心滿滿。

  有了信心,拳腳扑法便使得更加自然流暢。

  伴隨著呂之士一聲聲暴喝,金剛腿施展出來,如同兩支大斧,力逾千鈞,聲勢駭人。

  玉尹則顯得有些慌亂,被呂之士連連逼退。

  數次想要猱身而上,但呂之士那雙腿,卻令他無法靠近。

  怪不得這呂之士綽號鬼腳八,腿上的功夫,真個驚人。玉尹施展出多羅葉手,堪堪勉强化解。可時間久了,也不免有些難以抵擋,更被呂之士雙腿逼得,狼狽至極。

  冷靜,冷靜!

  玉尹抬手,啪的一聲拍在呂之士的腿上。

   可那巨大的力量,震得他手發麻……本想順勢一抹,來個分筋錯骨,可不等他招數施展出來,呂之士已經變換了招數。這呂之士的‘逼’、‘拿’戰术,使得爐火 純青。以腿逼得玉尹不能靠近,也就使得玉尹的怪力,無法施展;用雙腿打亂玉尹的節奏和防御,而后以推山掌扑拿。只要玉尹一個破綻,便可以穩穩獲勝。

  這戰术,也是李寶昨日,專門為呂之士設計!

  李寶和玉尹交過手,對于玉尹那一身天生怪力,自然体會頗深。

  若非如此,就算玉尹練成第二層功夫,李寶也未必會放在心上。可是,玉尹那身氣力……

  玉尹無法近身,一身功夫也就難以施展。

  眼見著呂之士漸漸占據上風,台下為玉尹歡呼叫好的聲音,也漸漸弱下來……

  燕奴急得連連頓足,几次想要衝上去,為玉尹解圍。

  不過,卻被楊再興攔住,“九儿姐莫急,小乙哥而今雖是下風,但還未露出敗相。

  此前你我怕都想的差了!

  小乙哥以前身經百戰不假,但多是寫潑皮閑漢,怎比得這等真正高手?

   加之他不久前才輸給了李寶,李寶站在那里,自然給他許多壓力……這也是個機會,不和真正高手相搏,焉能練成好扑?自家記得,小時候隨恩師學藝,被恩師扔 在山中,與那大蟲相斗,才能有今日成就。小乙哥若過了這一關,必然能水到渠成,以后進境甚快。可若連一個呂之士都扑不過,如何能找小關索報仇?”

  “這個……”

  燕奴沉默了。

  雖然她明知道楊再興說的有道理,可仍焦急万分。

  天曉得玉尹能不能撐過去,若撐不過去,又該如何是好?

  就在燕奴焦慮之時,玉尹在經過了先前的慌亂后,也逐漸冷靜下來!

  李寶?

  算個鳥!

  他厲害,可我又不是和他爭跤。

  我是和呂之士相扑,他就算是有千般手段,又能奈我何?而且,部署雖有些偏向,可這眾目睽睽之下,他總不能放任李寶出手。我只需靜下心,依著九儿姐傳授,未嘗不能一勝!

  有道是,一心不可二用。

  玉尹這一分心,呂之士看出一個破綻,猛然使了個金剛穿心腳,朝著玉尹掃去。

   說時遲,那時快,玉尹眼見無法閃躲,氣沉丹田,口中一聲暴喝,揚手臂蓬的一聲,硬生生抵住了呂之士的穿心腳。不過這一次,玉尹沒有再退,反而雙臂發力, 猛然向前一扑,抬手一個砸釘,便劈向了呂之士。砸釘,也是相扑當中一個極有威力的技巧,配合玉尹驚人神力,一使出來,嚇得呂之士大叫一聲,錯步閃躲。

  “好!”

  莫言突然鼓掌。

  李師師疑惑道:“莫大郎,何故叫好?”

  “小乙這一手砸釘出來,氣勢不同一般。

  此前他被呂之士氣勢壓制,十分本事怕使不出八分。不過現在……嘿嘿,李娘子且看,這好戲剛開始。從現在起,才是小乙的真本事,這勝負恐怕還在兩可間。”

  封宜奴意興闌珊,“怎個無趣,為何你們如此喜好?”

  她本就不是喜歡打打殺殺的女子,有那閑情逸致,還不如撫琴一曲;偏偏李師師好熱鬧,更對相扑極為痴迷。可惜沒有名師指點,也只能看一個熱鬧,卻看不出其中奧妙來。

  見封宜奴興趣索然,李師師也不怪。

  反而嘻嘻笑道:“姐姐若覺得無趣,且吃些果子……小妹倒是覺得,這扑的甚好。”

  獻台上,玉尹輕輕甩動手臂。

  硬接了呂之士一腳之后,玉尹也覺得手臂發麻。

  不過此刻,他已經完全平靜下來,看著呂之士,突然笑了……

  “笑個甚?”

  呂之士心中一凜。

  “八哥,方才只是熱身,現在正要叫你知道,自家本事!”

  說話間,玉尹錯步而上,一記后外擺腿,便踢向了呂之士。而呂之士則一蹙眉,突然間冷笑起來。

  使腿嗎?

  難道不知道,自家就是靠腿法而聞名!

   心中殺意凜然,呂之士迎著玉尹,一腳蹬出,使了一個搓踢的招數。就見玉尹不慌不忙,眼見呂之士還擊,猛然變招。他此刻使出的招數,名叫九翻子!也是八閃 十二翻中的殺招。同樣也是以腿法而著稱,要求在踢擊、落回時,已前腳掌重重反戳在地上。這有個叫法,換做‘戳丁’。把重心落在支撐腳上,來擊發退以前腳掌 向下反戳桌底,腳后跟上翹,兩腿形成一個‘丁’字,稱之為正戳。

  剎那間,玉尹腿腳快如閃電,鴛鴦腿,后蹬腿,后撩腿,后偷腿,蠍子勢……等等腿法如同疾風暴雨般施展出來,夾帶著万鈞之力,隱隱掛著風雷之聲,轟向呂之士。

  這一輪攻擊下來,只打得呂之士頭昏腦脹,連連閃躲!

  而獻台下,剛因為玉尹落在下風,而偃旗息鼓的姐儿們再次來了精神,忍不住齊刷刷爆發出一連串叫好聲。

  “好扑!”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2-7-31 09:15 A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四一章 通臂猿(上)

    李寶臉色變了!

    從最初的神情自若,到玉尹一聲暴喝,發起反擊的緊張,再到而今鐵青的表情,李寶那張臉,恍若是川劇中的變臉般,變換不停……對玉尹,李寶並無太多敵意,最多也就是因為長輩的恩怨,所以看玉尹不舒服。此前受郭京挑唆,險些把玉尹打死,事後李寶也頗有些愧疚,不過這愧疚感隨著玉尹重生,便煙消雲散。

    只是看著仇人之子,昔日手下敗將混的風生水起,李寶更感難過。

    再後來,玉尹和呂之士爭跤。

    本來李寶是不想插手,可是自家侄兒李觀魚,還有郭京一旁戳哄,令他最終插手進來。

    爭得,是個面子!

    呂之士可以輸給任何人,但就是不能輸給玉尹。

    這邊是李寶的想法。

    一開始,玉尹受李寶影響,氣勢上落在了下風,被呂之士壓著一頓猛打,李寶自然不會擔心。隨後玉尹反擊,但是在李寶看來,也算得不大事。呂之士的身手,李寶非常清楚。卻未曾想,玉尹氣勢起來之後,竟打得呂之士無還手之力……

    周侗!

    李寶下意識,把目光一轉,落在台下燕奴身上。

    那周侗幾若宗師般本領,死後又豈能沒有留下傳承?沒錯,必是這賤人傳了玉尹真法,才會有這種結果。也不知道周侗老兒死後,究竟留下來怎樣的傳承呢?

    李寶而今,正處於一個瓶頸。

    若是能得了周侗的傳承,說不得五龍寺行走,也並非不可能!

    目光中,不自覺透出一抹貪婪之色。李寶的思緒一下子離開獻台,琢磨著如何才能把周燕奴手中的周侗真法弄到手。而燕奴也覺察到有人在窺視她,心中一緊,頓生毛髮森然感受。抬起頭,朝著李寶看去,那一雙秀眉,不由得微微一蹙。

    所謂九翻子,是一種拳腳並用的變化。

    上翻下、左翻右、前翻後、陰翻陽、肘翻手、手翻足、虛翻實、剛翻柔等變化蘊含其中。一手翻三手,三盤翻九手,便是這九翻子的精髓所在。玉尹初領悟陰陽剛柔之道,對於陰翻陽、虛翻實、剛翻柔等變化運用還不算特別純熟,然則其他變化,卻已經練得純熟。他底子極好,練起來也就事半功倍。一時間只聽劈啪脆響,呂之士被玉尹搶入懷中,一連十餘擊,打得呂之士連連後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口中,哇的噴出一口血來!

    “小八,出妙手!”

    李寶正魂遊物外,忽聽一陣喝采聲,忙凝神抬頭觀看。

    這一看不要緊,李寶急了……

    輸給誰都不能輸給玉尹!

    他呼的一下子站起身,厲聲喊喝。

    同時,李寶身形向前移動一步,一雙虎目,死死盯著玉尹,似是要把玉尹千刀萬剮。

    別小看這一步,玉尹心裡頓時一驚。

    李寶畢竟不是普通人,即便明知道他不可能出手,卻依舊給玉尹帶來了巨大壓力。玉尹身形一頓,而呂之士則趁著他這一愣神的功夫,一個懶驢打滾,重又站起身。只不過,在他起身一剎那,把那鐵足弓便帶在腳上。玉尹沒有發現,而那位部署,也就看了呂之士一眼,便轉過頭去。呂之士的心境,一下子平靜下來。

    這也是玉尹經驗不足!

    九翻子連環,如果換個人,足以把對手打得起不得身。

    偏偏玉尹這心裡面,還存著些顧忌,以至於雖打得呂之士受傷,卻未能令他失去戰鬥力。

    當呂之士站起身的時候,獻台下傳來一陣喝采聲。

    “八哥好本事,打他!”

    這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呂之士自然也有一幫子追隨者,更不要說郭京在背後煽風點火。

    燕奴勃然大怒,在台下厲聲喝道:“李寶,虧你還是個有名的力士,竟如此無賴?”

    李寶移動那一步,對玉尹產生的影響,或許普通人看不出,卻瞞不過燕奴的眼睛……眼見著小乙哥能一舉獲勝,卻因為李寶的動作,而錯失良機,燕奴怎能不怒?

    李家店三樓,高俅面沉似水。

    突然,他冷笑一聲道:“真個好本事,原來李寶便是如此得來偌大名頭?”

    “太尉何必動怒,有道是兵不厭詐,自家以為,李寶能把兵法運用其中,確是人才。”

    趙構笑眯眯說道,心裡面卻有種如釋重負的感受。

    柔福帝姬本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可身邊隨從卻有那眼力好的,看出其中端倪。

    “九哥,你怎地這麼說?

    這李寶分明使詐,還有那部署,明知李寶使詐,卻不阻止,又憑什麼當得部署?”

    “這個……嬛嬛,若那玉小乙有真本事,李寶就算違規,呂之士也取勝不得。”

    柔福帝姬哼了一聲,突然轉身對一旁燕瑛道:“香燕先生,這等人怎能做得部署之位?”

    燕瑛一怔,心中苦笑不迭。

    柔福帝姬,這是官家和太子之間的矛盾,你何苦讓我捲入其中?

    不過既然柔福帝姬開口,燕瑛也不能不表態:“這廝確有些不當,待結束後,下官自著人查處。”

    柔福帝姬,這才心滿意足。

    ++++++++++++++++++++++++++++++++++++++++++++++++++++++++++++

    獻台上,耳聽燕奴指責,李寶卻微微一笑。

    歷經多次獻聖大典,更記不得多少次與人切磋比試。李寶早已經到了古井不波的心境,那臉皮子更練得極厚。

    獻台之上,各出手段!

    想當初你阿爹也沒少使出手段,才有後來名號。

    黃毛丫頭又懂得甚事?這獻台上比得可不僅僅是撲法,更比得各種手段……周侗老兒雖傳下真法,卻沒有傳下這經驗。如此說來,說不得能少費些力氣,便可得到那老兒傳下的真法。

    李寶想到這裡,非但不怒,反而又慢慢坐下。

    他這一坐下,讓燕奴頓時無話可說了……恨恨一跺足,氣呼呼道:“好個不知羞的小關索。”

    而楊再興,則眉頭緊蹙。

    呂之士緩了口氣,再看向玉尹的目光,卻多了幾分凝重。

    好個玉小乙!

    這是你逼我的……

    被李寶驚了一下之後,迅速恢復冷靜的玉尹,看著呂之士笑道:“八哥,總不信你一直這麼好運氣。”

    呂之士則一聲獰笑:“玉小乙,休逞口舌之利,看撲!”

    說話間,呂之士猛然頓足一聲發喝。

    巨大的力量,竟震得那木板顫抖不停……身體猛然一個虎撲,張開雙手便向玉尹拿去。而玉尹則顯得不慌不忙,閃身一讓,在原地滴溜溜打了個轉之後,使了個巧勁,托著呂之士的手臂向外一推。還未等他發力,那呂之士卻一下子騰空而起,身體在半空中一個擰腰,單腳落地剎那,發出蓬的一聲悶響,震得獻台上粉塵蕩起。與此同時,一腳橫掃!呂之士大吼一聲:“玉小乙,給我拿命來!”

    這一腳踢出,力道驚人,竟帶著一股子罡風。

    玉尹心中突然生出一絲警兆,忙錯步抬手使了個鐵門閂向外一封,想要崩開呂之士的金剛腿。呂之士的腿腳厲害,但玉尹的手臂,也練得不差。此前幾次交鋒,雖略在下風,卻沒有吃太大的虧……不過這一次,當拳腳交擊一剎那,玉尹頓時覺察到不妙。眼睛驀地睜大,身形向後驟然後退……可即便如此,還是晚了一步。

    只聽哢嚓一聲輕響,玉尹的手臂,一下子折斷。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2-7-31 09:17 A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四一章 通臂猿(中)

    胳膊軟塌塌打著,疼的玉尹大叫一聲,噔噔噔後退數步,一手托著斷臂,臉色煞白。而呂之士一見,頓時興奮起來,鐵腳連環,快如奔雷般,便朝著玉尹踢去。

    “鳥廝好膽!”

    楊再興大怒,騰身便要上台。

    哪知道剛走兩步,便被幾個花胳膊力士攔住去路。

    “爭跤未止,閒雜人等,不得登台。”

    “滾開!”

    楊再興怒道:“爾等只知暗箭傷人的鳥廝,算得什麼好漢……”

    不等楊再興動手,燕奴已經猱身而上,燕爪張開,一個砸釘,便拍向了花胳膊力士。

    此時,獻台下一陣大亂。

    許多人都看出這其中的奧妙,頓時連聲呼喊。

    而在李家店裡,李師師則緊蹙眉頭,猛然回頭問道:“莫大郎,這究竟怎麼回事?”

    莫言苦笑道:“想是那呂之士動了手腳……不過獻台之上,各施手段,也算不得大事。雖有些勝之不武,可還在規則內。只是周娘子這一動手,卻讓小乙落了口實。”

    “該死!”

    李師師有些急了。

    一雙如秋水般妙目,隨著獻台上狼狽閃躲的身影而動。

    半晌後,她輕聲道:“此等人物,又算得什麼小關索?”

    對此,莫言無話可說!

    獻台之上,以勝負論英雄。當年玉尹的父親玉飛,也是著了暗算,最終喪命……雖然民間對玉飛頗有讚譽,可最終的結果,卻還是玉飛死了,遼國人最後贏了!

    而今說呂之士使詐,可過後誰又在乎許多?

    封宜奴忍不住道:“還以為小關索何等了得,不想也是個只會在暗地裡耍奸猾的……”

    奸猾嗎?

    莫言,還以一聲苦笑。

    玉尹強忍劇痛,退到獻台邊上。

    “九兒姐,大郎,休要莽撞。”

    此時,兩個花胳膊力士,被燕奴打得口吐鮮血。

    聽到玉尹的聲音,她一怔,眼淚汪汪抬起頭看去,“小乙哥……”

    “這是我和呂之士的事情,休要壞了規矩。”

    說話間,玉尹跳步閃躲,從呂之士肋下鑽過。呂之士一記兇狠的橛子腿,轟得一聲落在玉尹先前站立的位子,把那厚厚的木板,一下子戳出了一個窟窿。見攻擊落空,呂之士獰笑著旋身又是一腿,玉尹眼見呂之士步步緊逼,卻只能閃躲,無法接擋。此前燕奴傳給他的拳腳招數,在這一刻,竟無法施展出來半分。

    這台下,有那眼睛亮的!

    見此情形,哪裡還能不知道其中貓膩。

    不少姐兒大聲喝罵,不過台上的部屬,卻恍若未聞,毫不在意。

    眼見呂之士踢法越來越猛,越來越兇狠,玉尹只能節節敗退。

    忽然,台下一名男子站出來,朝著那台上發出一聲巨吼:“呂之士小賊,恁猖狂!”

    這一聲巨吼,恰似驚雷炸響。

    只不過對玉尹和呂之士而言,卻產生了不同的作用。

    呂之士心裡一個哆嗦,似乎被那巨吼震得,有些失魂落魄,攻勢隨之一減……而玉尹呢,則覺得精神振奮,胳膊上的疼痛感,彷彿也一下子減弱許多。趁著呂之士這一愣神的功夫,玉尹突然猱身上前,左臂斷了,還有右手!只見他手化龍爪形狀,一下子扭住了呂之士,以肩膀做支撐點,身體向前一進,,用肩胛抵住呂之士的胸膛,生生一隻手,把呂之士扛起來,原地接連幾個旋兒,抖肩發力!

    呂之士如同斷了線的風箏,呼的一下子便向獻台外飛去。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李寶大驚失色,忙騰身而起,“玉小乙,你找死……”

    只是不等李寶出手,台下那男子已經踏上了獻台,橫身擋住玉尹,雙手張開,朝著李寶就是一個砸釘。同樣都是‘砸釘’,可男子這一出手,威力比之玉尹,大數倍。

    李寶啊的大叫一聲,抬手蓬的崩開對方雙手。

    只是,崩是崩開了……可這手臂卻一陣發麻,甚至失去了知覺。

    巨大的力道,令李寶難以抵抗,於是連退數步,方站穩身形,一臉駭然抬頭看去。

    那男子,年紀大約在四十出頭。

    一身淡青色大袍,腰間繫著一根大帶。

    不過那大帶環珮,確是一個巨大的龍頭環珮,顯示出來人不尋常的身份。

    “李寶,早聽說你囂張,不想竟囂張若斯……”

    部署嚇了一跳,忙閃身上前,厲聲喝道:“你是何人?”

    而後,他朝著玉尹喝道:“玉小乙,你莫不是要壞這獻台上規矩?竟敢使人滋事?”

    這句話一出口,頓時引得台下一陣噓聲。

    呂之士被摔出獻台,落地時正摔斷了腿,正抱著腿哀嚎不止。

    也幸虧是台下有人接了他一下,否則必然被摔死。聽到高台上的對話,呂之士呲牙抬頭張望。

    來人卻冷笑一聲:“五龍寺三等內等子唐吉。

    怎地,偏李寶使得詐,自家便不能仗義出手?你這駝子,又算的什麼東西?竟敢在自家面前吼叫?明明是李寶先動手,偏不去尋他,到來找小乙麻煩。駝子,別以為玉大哥過世多年,他的兒子便能被任意欺凌……不管怎地,小乙都是我五龍寺子弟,焉得被你這等潑皮咆哮?還不給我滾下去,來日自有玉大哥朋友尋你。”

    玉尹一臉的迷惑!

    只不過,聽到五龍寺三個字的時候,立刻明白了對方來歷。

    皇城內等子……

    這個人,似乎是父親生前袍澤。

    而那部署,聽到來人的話語之後,臉色頓時發白。

    相撲這行當有多大?

    能入了五龍寺的,又豈是他小小部署,可以對付?

    而李寶的臉色,也格外難看。

    “既然五龍寺前輩當面,恕李寶眼拙,多有得罪。”

    哪怕是李寶張狂,面對著一個堂堂內等子,也不敢太張狂了。

    來人冷笑一聲,轉過身看了一眼玉尹,突然笑道:“你很不錯……只是這一身功夫,實在太差,丟了你阿爹的臉面。以後,需更加用功,若有難處,便來尋我。

    自家唐吉,便住在裹市子,只要一打聽,便能找到我。”

    唐吉?

    在玉尹的記憶中,卻沒有這個人的印象。

    只不過既然他開了口,而且剛才還有救命之恩,在禮數上,玉尹自然不能弱了,便唱了個肥喏,向唐吉道謝。

    “通臂猿,唐吉?”

    李寶突然失聲喚道。

    仔細看,這唐吉長的還真有些像猿猴,特別是那一雙大長胳膊,格外引人注目。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2-8-1 12:52 A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四一章 通臂猿(下)

    燕奴和楊再興,此時已跑到了獻台上,攙扶玉尹。

    聽到李寶的叫聲,燕奴一怔,脫口道:“你便是通臂猿唐吉?”

    “九兒姐,多年不見……卻成了大姑娘,越發俊俏了。”

    李寶知道這個人,燕奴也知道這個人……這就說明,唐吉絶不是一個等閒的角色。

    當下再次向唐吉道謝,而後也不等那部署判定勝負,轉身便走。

    事實上,還需要判定嗎?

    玉尹這時候還站在獻台上,而呂之士卻躺在獻台下的地上無法起身,勝負一目瞭然。

    “這唐吉很厲害嗎?”

    “卻不太清楚,不過他早年間曾隨阿爹學過些拳腳,所以有些印象。

    聽阿爹說,這個人還算不錯,只是心狠手辣,殺性重了些……阿舅過世後,他也很少拋頭露面,這些年更幾乎沒有露頭。若不是他自報門庭,奴都快忘了此人。”

    “那傢伙確是厲害,若不是他剛才那一聲暴喝,小乙真個危險了!”

    “那是什麼功夫?”

    “不知道,感覺有點像佛門的獅子吼!”

    玉尹在燕奴攙扶下,蹣跚而行,走下了獻台。

    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卻見蔣十五帶著人,突然攔住了他的去路。

    “十五哥,有何吩咐?”

    那蔣門神目光複雜,上上下下打量玉尹半晌,而後嘆了口氣,從懷中取出一個銅牌,遞給了玉尹。

    “小乙好本事,連呂之士也不是對手。

    願賭服輸,自家作得輸了,按照之前約定,以前種種一筆勾銷……從今天開始,小乙可以在開封殺豬,自立門戶。這銅牌拿好,即便是官府詢問,也沒有事情。”

    玉尹,愣住了!

    對蔣十五這個人,他倒是沒有太多看法。

    此人或許霸道,或許張狂……可是從他現在的舉動來看,倒是個有擔當的傢伙。

    “如此,謝過十五哥。

    不過十五哥放心,自家殺豬,只為自家用……除了自家攤子,小乙絶不會找其他攤子,以後還請十五哥多關照則個。”

    蔣十五聞聽,也是一愣。

    片刻後,他突然笑了!

    “小乙仗義,這份情,自家領了。

    待身子大好後,十五再請小乙吃酒,到時候當面賠罪,以後咱們,便是兄弟!”

    說罷,兩人相視,哈哈大笑……

    +++++++++++++++++++++++++++++++++++++++++++++++++++++++

    “走吧!”

    當玉尹退下獻台後,高俅笑眯眯站起身來,朝著趙構一拱手,“康王,手段再多,終究比不得真本事。今日確是康王謙讓了……他日若有機會,咱們再好好切磋。”

    一個‘錢’字沒出口,可那意思,卻表達明顯。

    趙構也只能強作笑顏,“太尉慢走……等回去便著人把一萬貫送到府上。”

    “那,告辭了!”

    高俅帶著高堯卿,慢慢走下樓去。

    “阿爹,何故與殿下這般敵對?”

    “也是成不得氣候的,何需與他客氣?

    而今官家與太子之間矛盾重重,也少不得他在中間挑唆。這種時候,也無需與他好臉色,守住官家那邊,才是正理。對了,回頭去看看玉小乙,沒成想還真是一個好手。李寶連那下作手段都使出來,結果還是被他贏了,真個是不簡單啊!”

    說完,高俅便露出一副疲憊之色。

    高堯卿知道,這是老爹不想再說了……

    只是這心裡面卻暗自盤算起來,玉尹究竟有什麼值得高俅看重?

    真如老爹所說的‘香火情’?

    那就是個笑話……做官到了高俅這種位置,所謂的香火情,真真個沒半點用處!

    這裡面,怕還有其他的奧妙。

    比如……唐吉?

    高堯卿腦海中靈光一閃,似是捕捉到了什麼。

    他回身,朝空蕩蕩獻台看去,眼中透出一抹若有所思之色。

    目送高俅父子離去,趙構心裡恨得咬牙切齒,可這表面上,還是透著風輕雲淡。

    一萬貫,一萬貫啊!

    趙構這心裡,直在滴血……

    “九哥,記得把那張大聖遺音琴送來。”

    “啊?”

    柔福帝姬笑嘻嘻的拉著趙構的胳膊,“九哥莫非要賴賬嗎?”

    “笑話……九哥什麼時候賴過賬?再說了,嬛嬛喜歡,就算九哥砸鍋賣鐵,也要送去。”

    “嘻嘻,那說好了!”

    柔福帝姬一臉天真爛漫的笑容,讓趙構好生無奈。

    大聖遺音琴啊!

    那可是大聖遺音古琴啊……這放在市面上,少說要幾十萬貫!這丫頭,可是比高俅老兒,更狠!

    玉小乙,該死的玉小乙。

    趙構冷靜下來後,不由得遷怒玉尹起來。

    他雖是皇子,而且與太子趙桓交好,卻終究算不得正統。趙構的母親名叫韋嬌嬌,原本只是鄭皇后身邊侍女。後來徽宗皇帝寵愛喬媚媚,韋嬌嬌因為與喬媚媚交好,才得以被徽宗皇帝寵幸。只是徽宗皇帝也只寵幸了一次,便不再有興趣。

    不過就是那一次,韋嬌嬌便生了趙構,才得了婉容之位。

    說起來,趙構在徽宗諸子當中的地位頗為尷尬,甚至還比不得魏王系的趙叔向受寵。

    在外人看來,趙構身材魁梧,氣度不凡。

    可實際上呢?

    趙構的心眼兒,可算不得太大。

    早晚要讓那玉小乙好看!

    臉上帶著笑容,可是心裡面,卻暗自發了狠……

    ++++++++++++++++++++++++++++++++++++++++++++++++++++++++++

    玉尹並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得罪了未來的高宗皇帝趙構。

    從李家店走出來時,但聽得山呼海嘯般的喝采聲……許多個小姐衝著他連連喝采,更有甚者搔首弄姿,朝著他拋飛媚眼。玉尹對此,倒不甚關心,甚至暗自叫苦。

    因為他感覺到,攙扶著他腰間的那只小手,掐著他軟肉不停的發力。

    扭頭看,只看到了燕奴那氣呼呼的小臉。

    “九兒姐,我們回家吧。”

    “嗯!”

    “對了,我買的那張琴呢?”

    陳東背著琴囊,快步走過來,“小乙,這甚破琴,你要去作甚?”

    “這個……等回頭再與你說。”

    說著,玉尹便讓楊再興從陳東手裡接過琴囊。

    看他那意思,分明是擔心陳東看出端倪了,不肯放手。可越如此,陳東就越好奇。

    不僅是陳東好奇,連李逸風,也不禁露出奇怪表情。

    玉尹不是個小氣的人,怎地這次……難道說,那琴有古怪嗎?

    與陳東相視一眼,從彼此眼中,都看出了幾分疑惑。要知道,他二人先前可是看過那張琴,一致認為玉尹上了當。可仔細一想,玉尹在樂律上造詣如此高深,怎可能連那明顯的破綻都看不出來?

    不對,這裡面一定有問題!

    就在這時,前方突然有人攔住了去路。

    “小乙,果然是好漢!”

    玉尹抬頭看去,頓時愕然,“怎地莫大郎在此?你……怎地這副模樣?”

    眼前男子,僧人裝束,正是那大相國寺的莫言。

    就見他呵呵一笑,雙手合十,“阿彌陀佛,貧僧本就是出家人,這副打扮又有何奇怪?”

    “出家人你……”

    玉尹話說到一半,又生生嚥了回去。

    他本想說,出家人你跑去殺豬巷找女人?可又一想,水滸傳裡不還有個花和尚葷腥不忌,莫言找女人,似乎也算不得奇怪。只是這心裡面,卻總覺得有些怪異。

    “大郎有何指教?”

    “呃,請小乙移步,有人想與小乙說話。”

    抬頭看,只見不遠處橫橋橋頭,有一輛馬車停在那裡。

    玉尹猶豫了一下,便對莫言道:“既是莫大郎出面,走一遭便是……九兒姐,你們便在這裡等我,去去就來。”

    燕奴本有些不情願,可是也不好在眾人面前,薄了玉尹面子。

    就這樣,玉尹隨莫言來到馬車旁邊,還未開口,卻見那車簾一挑。

    玉尹往車裡看去,登時呆住了……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2-8-1 12:54 A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四二章 手有餘香(上)

    天,將亥時。

    一輪皎月高懸,照映得金水河面,波光粼粼,煞是動人。

    車中端坐一白衣女子,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之愁。

    她,秋波閃閃,在車中,嫻靜而端莊。

    玉尹乍一見這女子,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紅樓夢》裡一句詩詞:俏麗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好一個美人,端坐車中,恍若觀音,令人不敢生褻瀆之心。

    即便曹子建陛下雒神,也不過如此吧!

    玉尹打量這女子,女子也正好奇看著玉尹。

    說實話,此時玉尹的模樣,確有些狼狽。特別是胸前掛著胳膊,更讓人感到有趣……

    女子忍不住噗嗤笑出聲,可這一笑,頓令玉尹眼前一亮。

    腦子飛快轉動,玉尹微微欠身,“久聞李娘子大名,不想今日一見,方知傳言不虛。此前李娘子提攜幫助之恩,一直未能報答,今日相見,正要與李娘子道謝。”

    說罷,玉尹欠身一揖。

    這女子是誰?

    能有這容貌,這風範的女子,開封府又能有幾人?

    李師師!

    毫無疑問,眼前的女子便是那位艷名冠東京的上廳行首。除了她,玉尹實在想不出還會有什麼人,能有此容貌。那嫵媚與端莊恰到好處融合在一處的女子,方能使得徽宗皇帝這種風流才子神魂顛倒吧。

    白衣女子笑了!

    “小乙如何知奴是何人?”

    這話一出口,也就承認了她的身份。

    玉尹則笑了笑,指了指心口:那意思是說:別問我原因,我也只是猜出來而已……

    可這平常一個動作,卻讓李師師生出了誤會。

    他是在說:心有靈犀一點通嗎?

    只是兩人都不會說出來,李師師心裡也僅止是一慌,旋即便冷靜下來,又恢復到了原有的清冷表情。

    “奴助小乙,本是想小乙靜心打譜,卻不想小乙跑來參加這等事情。”

    “這個……”玉尹無奈苦笑:“非小乙所願,實不得已而為之。”

    “真個是不得已而為之嗎?”

    李師師眸光一閃,柔聲道:“既然如此,何不往潘樓?宜奴一直在奴面前誇讚小乙,言若得小乙,來年潘樓必可奪魁。宜奴雖只是一介女子,但也有些臉面。若如此,小乙便可以靜心打譜,修煉琴技……坊巷中種種困擾,自有人為小乙解決。”

    玉尹,愣住了!

    這算是拉攏嗎?

    不過他想了想,還是搖頭拒絶道:“非是小乙拿捏,怕要辜負娘子美意。

    使琴是小乙所愛,閒來無事,三五知己,一盞清茶,便滋味足矣。可這勾欄瓦舍……卻是一處名利場。進得容易,出來卻難。小乙擔心,若進得那名利場,只怕會失了方向。倒不如似而今,快活時奏一曲,痛苦時奏一曲……我自使我的琴,管他人說三道四?如此方能快活,如此,才可以使得好琴,又不致於迷失方向。”

    李師師沉默了。

    勾欄瓦肆,便是一個名利場嗎?

    名利場,真個說的妙!每一個進入其中的人,勿論男女,不都是在追逐名利嗎?

    看得出,玉尹並非是推脫,而是發自內心。

    月光灑在橋頭,朦朦朧朧,又使得玉尹那狼狽之態消減許多,更平添幾分灑脫氣概。

    柳三變留戀青樓,不過是迫於無奈。

    而眼前的玉小乙怕才是真個快活逍遙,比那柳三變,似乎有高明幾分……呸呸呸,不過一個殺豬賣肉的,奴怎地把他和柳三變相提並論?真個是罪過,罪過啊!

    李師師忙搖搖螓首,似是想把那荒唐念頭甩掉。

    對了,我攔住他可不是為了與他說笑,還有要緊的事情與他說!

    想到這裡,李師師忙收回了心神,輕聲道:“小乙,奴知你才學不俗,可今日,你確是招惹了禍事。你與那呂之士一戰,奴聽人說,康王殿下與高太尉作撲,輸了一萬貫。康王看似心胸寬宏,實在好斤斤計較。若沒甚事情,最近莫要再出風頭……你近來風頭有些過盛,難免會有人心懷不滿,在暗中對你使些壞來。”

    康王?

    玉尹一驚,不免有些茫然。

    康王是誰,他當然知道,而且他還知道,在未來的歲月裡,這位康王殿下,將成為皇帝,便是那位高宗趙構。這怎地好端端,就招惹了此人?玉尹心中暗自苦笑。

    當下連忙作揖,“多謝李娘子高義,若非娘子與小乙知,險些惹來禍事。”

    “手臂……如何了?”

    “啊,這當不得大礙。”

    李師師猶豫了一下,柔荑取出一張名剌,遞給玉尹。

    “奴知道一位神醫,醫術高明,曾在太醫署勾當……只是性格怪異,招惹了仇人,以至於被罷黜了官職。此人而今就住在天清寺裡,名叫安道全,整日裝瘋賣傻,你去一打聽便知曉。你把奴這名剌給他,他自會出手,讓小乙手臂早日康復。”

    “啊,多謝李娘子。”

    “便這樣吧……小乙早些回去歇息吧。

    日後若有事情,可以去大相國寺那邊,請莫大郎出面與奴知,若能幫襯,奴必不推辭。”

    玉尹忙伸出手,要接住那名剌。

    哪知這時候,那拉車的駑馬突然一竄,令得馬車隨之晃了一晃。

    李師師正傾著身子,隨著馬車一晃,頓時發出一聲驚呼,險些從車上摔出來。好在玉尹眼疾手快,忙伸出一隻手,蓬的一下子攙扶住了李師師的手臂。暮春時,衣裳正薄。隔著那層薄薄衣物,猶能感受到李師師那如同羊脂暖玉般柔膩肌膚。

    “吁!”

    馬伕忙拉住了馬,穩住馬車。

    “姑娘,沒事兒吧。”

    “沒事,沒事……”

    李師師的臉,騰地一下子紅了。

    她急忙從玉尹手中抽出了手臂,但猶自不忘了道一聲,“多謝小乙,奴這便告辭。”

    說著話,車簾垂落。

    +++++++++++++++++++++++++++++++++++++++++++++++++++++

    溫香暖玉,手有餘香。

    玉尹目送馬車上了橋,猶自有些發懵。

    “小乙哥!”

    耳邊傳來燕奴的呼喚聲,玉尹這才回過神來。

    “剛才是誰?”

    “呃,鎮安坊的李姑娘……之前借我們銀兩的,便是她!她也看了方才爭跤,見我受傷,便介紹一個神醫與我。九兒姐,咱們回去吧,明日一早,再去拜訪神醫。”

    燕奴睜大了一雙明眸,看著玉尹半晌,方點了點頭。

    “那,我們便先告辭了!”

    陳東和李逸風二人上前和玉尹道別,玉尹又是一番感謝,這才各自取道回家。

    順金水河入金水門,玉尹一行人緩緩而行。由於他胳膊不便,走的也不算太快,楊再興實在是等的不耐煩,便與父母前頭走,先去觀音院那邊拾掇,等待玉尹返回。

    而燕奴和玉尹,則攙扶著慢慢行走。

    沿途不時有人和玉尹打招呼,一個個表現的極為熱情。

    更有幾個閒漢,更叫嚷著要跟隨玉尹,卻被玉尹婉言謝絶。經此一戰,玉尹慘敗李寶所帶來的影響力,將會消除到最小。畢竟在他身後,出現了一個五龍寺的內等子。那唐吉的來頭,可比李寶大許多,而且還有官方背景,怎是李寶可敵?

    玉尹有這麼一個靠山在,只要他想,能很快拉起一幫子閒漢出來。

    至少在馬行街上,不會有人來找他的麻煩……至少似郭京這種角色,已威脅不到玉尹。

    “慢著!”

    玉尹突然停下腳步。

    燕奴詫異看著他,“小乙哥,怎地?”

    “剛才那李娘子說,神醫叫安道全?”

    燕奴笑道:“小乙哥與李娘子說話,奴又不在旁邊,怎知那神醫叫做什麼?不過叫安道全又如何?只要他醫術高明便好……既然是李娘子介紹,想必不會太差。”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安道全,安道全……《水滸傳》裡那個地靈星,當世華佗不就是叫做安道全嗎?

    但玉尹知道,所謂的梁山108將,更多是虛構故事。

    宋江,確有其人,而且也的確是為盜肆虐天下。只不過那不是108將,而是京東三十六巨盜。玉尹重生之後,還專門打聽過這方面的事情,可以確定,這京東巨盜之中,也沒有什麼醫生的存在。可是這安道全……莫非同名不同人?只是個巧合?

    嗯,倒也有可能!

    李師師不是說了,這安道全是太醫署的人,後來得罪了權貴,被罷黜了官職,而今在天清寺裝瘋賣傻。如果他真個是京東三十六巨盜,李師師一定會有所提醒……

    “沒事,只是覺得這名字有趣。”

    “有趣?”

    燕奴一臉茫然。

    她實在是不能把安道全這個名字,和有趣這個詞聯繫在一起。

    安道全,很有趣嗎?

    想到這裡,燕奴不由得疑惑搖頭。

    回到家,已經是亥時中。

    楊廿九和楊再興父子,在院子裡忙碌,而張二姐則燒開了水,點上了油燈。

    玉尹的胳膊被踢斷,已經腫的不成樣子,傷處更透著青紫色。好在比試完畢之後,做了及時處理,用夾棍固定住了胳膊,使傷處不至於惡化。身為武者,難免磕磕碰碰。燕奴房中有不少藥水,為玉尹又仔細檢查了一番後,抹上藥水,重新固定。

    眼睛裡,淚光閃閃。

    燕奴托著玉尹的手臂,輕聲問道:“小乙哥,疼嗎?”

    疼!

    疼得不得了!

    特別是在剛才換藥的時候,那滋味真個讓玉尹銷魂。

    不過,周侗留下的藥水,似乎頗有效果,塗抹之後,傷處有些清涼,緩解了不少疼痛。

    “沒事兒,不過是小傷而已。

    那呂之士也好不到哪兒去……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怎地也要傷筋斷骨一段時間。此前我還打了他十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2-8-1 12:54 A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四二章 手有餘香(下)

    男人的剛強,還是要演繹一番。

    這種時候,疼死也不能說出。

    折騰了一個晚上,也著實有些餓了。好在家中存放有食物,張二姐拉著楊廿九,便進了廚房忙碌起來。而玉尹,則讓楊再興把那琴囊取出來,又使燕奴取來一盞油燈,擺放在桌子上。把古琴從琴囊裡取出,玉尹和楊再興小心翼翼放在桌上。

    “輕點,輕點!”

    楊再興本來還不是特別緊張,可是被玉尹說的,卻緊張起來。

    “小乙,這究竟是什麼琴?”

    燈光下,古琴殘破,在燈光下,更透出一抹古拙之氣。

    玉尹讓燕奴拿了個小刷子,而後又取來一塊柔軟乾燥的抹布,輕輕的擦拭去琴體上累積的灰塵。

    鳳額有些破損,有幾處弦眼也出現裂紋。

    岳山和冠角處,都有損毀痕跡,但大體上,還能夠修復。玉尹心裡粗略估算了一下,這張琴若修好,少說要花費百餘貫。因為年代太久遠,破損處太多,需要一一修復。

    “這面板保存不差,之前的主人,看樣子下了不少工夫。

    九兒姐,你看這木紋木質,正經的老杉木製成,距今至少有幾百年……我約摸著,這張琴的壽命恐怕還在唐以前。只是這琴體的長度,真個有些怪異,忒長了些。”

    這張古琴,幾乎有一人高。

    豎起來,差不多趕上玉尹的個頭。

    這種尺寸,可是不同於當下所流行的長度。

    在《風俗通》裡有記載,琴長四尺五寸。而北宋以來,則以三尺六寸為標準尺寸,和唐代琴制又有不同。可眼前這張琴,足有八尺一寸長,幾乎是唐制的一倍。

    即便是與魏晉時的古琴相比,也有很大區別。

    “小乙哥,這琴怎地恁長?”

    燕奴輕聲道:“我也看過一些瑤琴,似乎和它不太一樣……莫非真似李大郎他們所說,這是一張廢琴?”

    “九兒姐何時見廢琴,已百年老杉木做面,以上等梓木做底?”

    “這個……”

    玉尹用單手,揉了揉麵頰。

    “而且你看這漆,乃上等髹漆……嗯,慢一點,好像是朱漆。

    你再看這裡,手工極其精細,絶非出自普通工匠之手。若只是廢琴,何必要費這許多精神?此前這琴的主人,應該極為愛惜,所以整體保存很好。只是後來不知何故流入民間,致使明珠蒙塵,才變成這副殘破模樣。可是琴體依然保存良好。

    八尺一寸,八尺一寸……”

    玉尹不禁陷入沉思。

    “小乙哥快看,這裡好像寫有字。”

    “哪裡?”

    玉尹忙順著燕奴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見龍池上方,有一個方形雙邊大印,而在下方,還有一個略小的印章痕跡。印章上的字跡,雖然模糊,但還能看出來輪廓。玉尹皺著眉看了許久,卻苦笑著連連搖頭。

    “我不認得這是什麼字,也看不出,究竟是什麼書體。”

    連玉尹都不認得,那麼燕奴和楊再興,便更認不得了。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好半晌玉尹才搖搖頭,起身說道:“這琴究竟什麼來歷,倒先不急。待我先把他修復過來,在慢慢捉摸,我想總可以找出些蛛絲馬跡來。”

    燕奴說:“也只好如此。”

    “先把琴收起來……大郎幫忙,咱們把琴放進屋中。”

    楊再興答應一聲,和燕奴把琴抬起。

    可就在他二人要把古琴放進玉尹房中的時候,卻聽到玉尹突然叫了一聲,“慢著!”

    他快步上前,又仔細看了幾眼。

    “自家記得:《史記》一書裡曾有記載,說這瑤琴琴制,八尺一寸。

    史記中記載的琴制,多是以先秦為主。難道說,這瑤琴竟然是先秦時期製成的古琴?”

    “小乙,先秦是什麼?”

    楊再興呆愣愣問了一句。

    “呃,這先秦……就是秦始皇之前。”

    “哇!”

    楊再興大叫一聲,嚇得燕奴手一抖,險些脫了手。

    “那不是有一千年?”

    燕奴氣得哭笑不得,“大郎,且先把琴放下再說……一千年前的琴,若壞了,你賠都賠不起。”

    “是啊,是啊!”

    楊再興頓時緊張起來。

    之前,他還覺得是玉尹看走了眼,買來一張廢琴。

    可現在楊再興卻不敢再輕視……雖然不清楚古琴價值,可一千年以前的古琴!我的個天,怕怎地也要值幾千貫吧。

    玉尹頓時笑了:“若真是先秦所制,幾千貫,連摸一摸都不成。”

    他說著,指揮楊再興和燕奴把琴放進了屋中,而後小心翼翼用一塊布蓋好。這時候,張二姐在外面招呼吃飯,玉尹這才被燕奴拉著,戀戀不捨的離開了房間……

    ++++++++++++++++++++++++++++++++++++++++++++++

    吃罷了飯,楊廿九和張二姐,帶著楊再興回熟肉作坊去了。

    家裡便只剩下燕奴和玉尹兩人……

    很顯然,燕奴有些興奮。

    玉尹打贏了呂之士,算是渡過了最後一道難關;同時,還獲得了屠宰生豬的權力,也就是自家生意,能夠更加紅火。若不是玉尹受傷,這件事怕是一件極圓滿的結局。

    夜已經很深了,可燕奴依舊亢奮,拉著玉尹說話。

    “小乙哥,咱們還要去杭州嗎?”

    “這個……”

    玉尹大體上能理解燕奴的想法。

    而今生意火爆,再加上獲得了屠宰生豬的資格,他和燕奴在開封的日子,一定非常紅火。如果沒有靖康……想必真個如此!可是一想到靖康將至,玉尹又不免忐忑。

    該說的,都已經說了!

    可是能有多大用處,玉尹真不清楚。

    感覺著,只要徽宗皇帝還在,恐怕就難以避免這場災難。

    本來去杭州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但今天聽李師師說,自己居然得罪了趙構……我的天,那杭州未來可是南宋都城,跑去杭州,不就等於落到了趙構的手裡?

    那時候,趙構非趙構,而是官家。

    杭州,恐怕也是是非之地……那麼還有必要去杭州嗎?

    玉尹猶豫了一下,輕聲道:“杭州的事情,暫時先放一邊吧。

    就算要去,而今也找不得一個合適人選過去探路。小七雖然說可靠,但我之前探他口風,感覺他似乎不願意離開這裡。既然他不願意,咱們只好另找其他人選。”

    我沒說去,也沒說不去!

    反正一時間也找不到人過去,就暫時放在一邊。

    玉尹沒有把話說死,但是在燕奴聽來,卻有些改變了主意。

    內心裡,燕奴自然也不想離開東京,跑去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過之前玉尹提出來,她也不好拒絶。而今玉尹說放在一邊,正合了燕奴心意,頓時笑逐顏開。

    “杭州有甚好,就算西湖秀美,又怎比得開封繁華?”

    “是啊!”

    玉尹不置可否的應了一聲。

    西湖雖好,怎比東京夢華?可是,又該如何阻止那場災難?

    一想到這件事,玉尹這心裡,就不免有些沉甸甸,壓抑的緊……

    天邊,飄來了兩朵烏雲,正緩緩逼近。

    想必明日會是一個陰天,玉尹抬頭看著黑漆漆的蒼穹,心頭愈發沉重。如此良辰,又有美人在懷中。按道理說,這本是一個風花雪月的夜晚,可玉尹卻提不起興緻。

    燕奴靠在他懷裡,不知不覺間,睡著了。

    看著懷中熟睡的美人,玉尹頓時生出一絲憐惜。

    不管怎樣,都要讓九兒姐過的快活……只是而今這情況,著實不太妙。雖然自己聲名鵲起,可層次還是有些低了。以至於很多事情,明知道結果,卻又無可奈何。

    該怎樣才好?

    如何讓自己的名氣更大,最好是可以驚動官家!

    玉尹靠在門框上,閉上眼睛,陷入沉思。

    恍惚間,他彷彿站在開封城牆上,身前一張古琴,城下雄兵百萬!伴隨著古琴幽幽,號角聲響起,迴蕩天地之間。遠處,一隊隊凶神惡煞般的金兵,正在逼近……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2-8-1 12:56 A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四三章 這一幕,好熟悉(上)

    “殺!”

    滔天血海,天地染紅。

    彷彿整個世界都被鮮血浸透一樣,玉尹站在曠野中,手持一口殺豬刀,瘋狂劈砍。

    女真人從四面八方湧來,如同潮水般。

    那醒目的金錢豬尾巴搖晃著,還有那一張張醜陋而猙獰的面孔不斷出現玉尹面前……玉尹幾乎麻木了,一口殺豬刀已經捲了刃,渾身上下更傷痕纍纍,血染征袍。

    殺不盡的女真狗!

    玉尹大聲咆哮。

    只見一個女真人惡狠狠向他撲來,手中一桿大槍,分心便刺。

    玉尹閃身,劈手躲過大槍,殺豬刀脫手,蓬的劈在女真人的面門上,一蓬鮮血噴濺臉上。

    “殺!殺!殺!”

    玉尹吼叫著,掄起大槍,上下翻飛。

    “玉小乙!”

    耳邊忽然聽到有人喊叫他的名字,玉尹順著聲音看去,卻見遠處平原上憑空出現了一座高台。燕奴被縛在高台上,身邊站立一人,面目極其模糊,看不太清晰。

    那高台下,堆著乾柴,十幾名女真人手裡拿著火把,正在張狂大笑。

    “郭少三?”

    玉尹一眼認出,郭京居然一副女真人模樣站在人群中。他正朝著玉尹獰笑,嘴巴一張一張,也聽不到在說些什麼。而那高台上,燕奴淒聲喊道:“大哥哥,休要管我!”

    “玉小乙,拿命來!”

    從千軍萬馬中,殺出一員女真大將。

    手中一口大砍刀,氣勢洶洶迎面而來……

    這不是李寶嗎?

    玉尹一愣神的功夫,李寶已經到了跟前,掄起大刀,便朝著玉尹惡狠狠劈落。也不知是什麼原因,在這一刻,玉尹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好像僵住了,竟然無法閃躲。

    眼睜睜看著那大刀落下!

    “小乙哥,小乙哥……”

    玉尹驀地睜開眼睛,就見燕奴正一臉焦急在跟前。

    “燕奴!”

    他說不清楚是怎樣一種衝動,單臂將燕奴摟在了懷中,“沒事兒就好,沒事兒就好。”

    燕奴被玉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也是嚇了一跳,本能雙手啪的搭在了玉尹的肩膀上,但旋即,手指緩緩鬆開,下意識環住了玉尹的腰,把一張俏臉,緊貼在玉尹胸口。

    心中,有羞澀,也有幾分詫異。

    小乙哥這是怎地了?

    難道做了什麼噩夢,竟然變得如此瘋狂。

    不過,小乙哥的臂膀真的有力,這種感覺,也真的很好……

    半晌後,燕奴輕聲道:“小乙哥,你怎地了?”

    原來是夢!

    這真是一個亂七八糟的噩夢啊!當玉尹懷抱燕奴的時候,已經醒悟過來,剛才只是一個夢而已。後背冷汗濕透了衣衫,耳聽燕奴呢喃,他這才算清醒,忙鬆開了燕奴。

    “做了一個夢,一個噩夢。”

    “甚夢?竟如此可怕……”

    “我夢到……”

    玉尹突然止住了話語。

    這夢忒荒唐,怎地連神鵰俠侶的場景也出現了?還‘大哥哥’,難不成我是楊過嗎?

    不過似乎差不多,我而今不正是一條胳膊!

    玉尹想到這兒,不免生出荒謬感受,他輕聲道:“沒事兒,只是做了一個糊里糊塗,古裡古怪的夢而已。啊,這天都已經亮了……九兒姐,咱們收拾一下,準備去鋪子裡吧。”

    燕奴輕笑一聲,“一個大男人,做夢也能嚇成這樣子!

    小乙哥,你今日就別去了,那邊一定亂得緊。再說了,李姑娘不是介紹了一位神醫嗎?你過去看看,正好順便去開封府瞧一瞧四六叔……他可一直在擔心你呢。”

    “呃,你不說,我險些忘了。”

    燕奴整理了一下衣裙,轉身走向廚房。

    記得昨晚睡著時,是坐在門檻上,怎地這會兒躺在了床上?

    玉尹坐在榻上,仍有些發懵。

    目光掃過了一旁桌子上那張殘破的古琴,他猛然甩甩頭,站起來自言自語道:“這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真個古怪!”

    古怪嗎?

    人常言,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玉尹心下對這時局一直不太安穩,加之內心中莫名的恐懼,才會有如此古怪的噩夢吧……

    可是,該如何避免?

    玉尹搔搔頭,心中暗自發苦。

    門外,燕奴已打好了洗臉水,還擺放一個極其簡陋的豬鬃牙刷。

    這牙刷本是玉尹的主意,只是後來各種瑣事纏身,使得他根本沒有功夫來關注這個。可不曾想,他只出了一個構想,燕奴卻當了真。和張二姐一起鼓搗了一個多月,居然還真就弄出了成品:用骨片做牙刷手柄,把豬鬃煮一下,消毒並祛除味道。然後五到十根做成一縷,把鬃毛繞在骨片上,在用細繩綁好固定,一個簡易的牙刷,便出來了!按照燕奴的說法,這工藝極簡單,而且不用太多成本。

    只是玉尹後來已無心來考慮這個事情,便放置一旁。

    不過,做好的成品,已經成為家中日常用品……

    蘸了青鹽,玉尹在門口洗漱起來。

    而燕奴則在廚房中,忙碌早食……

    “小乙,小乙!”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叫喊聲,緊跟著陳東和李逸風兩人,興沖沖便闖進了院子。

    “自家昨夜和大郎翻查古籍,《史記》中有記載,先秦秦制,八尺一寸,八尺一寸!

    還有我……”

    陳東一進門,便大聲嚷嚷。

    但話說到一半,就看見玉尹拿著個牙刷正放在口中,不免愣住了,“小乙,這是作甚?”

    “刷牙!”

    玉尹含含糊糊回答,然後拿起水杯,漱了漱口,把漱口水吐在地上。

    “咦?”

    陳東很明顯,對那牙刷來了興緻。

    走上前拿起牙刷,左看看,右看看,然後還放在鼻前聞了聞,“這玩意兒你做的?”

    玉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牙齒。

    “怎地,想要嗎?

    五文一支,三十天見效。”

    陳東頓時不高興了,“自家兄弟,怎還談錢這般生分?”

    玉尹本就是玩笑,見陳東那樣子,頓時莞爾。劈手從陳東手裡奪過牙刷,“我用過的!又不是什麼寶貝,你若是喜歡,走時那兩支回去便是,這般模樣成何體統?

    你看人家大郎,就比擬沉穩許多。”

    李逸風一旁嘴角一翹,不過眼睛也是極好奇的看著那支牙刷。

    “你剛才說甚八尺一寸?”

    “哈,就是你昨日買的那張破琴……呸呸呸,不是破琴,弄不好那琴還是先秦古物呢。”

    見玉尹迷茫,李逸風道:“我和少陽昨日回去後,查了些古籍。

    有記載說,先秦是琴製為八尺一寸……然後我們又查了《風俗通》,記載先秦兩張名琴,一為楚莊王所制繞樑瑤琴,不過楚莊王所制繞樑,與你那張琴似乎不合。

    而另一張名為號鐘,相傳為周代所制,晉國上大夫伯牙,曾彈奏……後此琴為齊桓公所得。號鐘音色洪亮,猶如鐘聲激盪,號角長鳴。相傳齊桓公曾令部曲奏牛角,而他則以號鐘呼應,相得益彰。而這張琴,似乎與號鐘有些相似,不知真否?”

    號鐘?繞樑?

    這可是後世所說四大名琴之二。

    另外兩張,一名綠綺,是西漢司馬相如所用,曾奏鳳求凰而聞名;而另一張則喚焦尾,是東漢末年一代大儒蔡邕所制。不過在後世,這四大名琴已成為傳說,至少玉尹從未那實物面貌。難道說,真是‘號鐘’?先秦古琴可不止號鐘繞樑,不過即便是相似,也價值不菲。想到這裡,玉尹心裡也不可避免的激動起來……

    號鐘?

    太過於虛幻縹緲。

    玉尹還真沒有往這方面去想!

    三人忙走進臥室,站在琴前,低聲交談。

    “周朝尚火,五行尊火德……這琴上髹漆,看上去應該是紅色,想來與周有關聯。

    只是這字……不如這樣,讓大郎拓印一下,回去請教梁溪先生。

    梁溪先生學識過人,想來能有所見地!可惜,那德甫而今在緇州為官,不然倒可以請教一番。對了,不是說李娘子也通曉此道?何不登門拜訪,向李娘子求教?”

    陳東說話,跳躍性極大。

    玉尹聽得是迷迷糊糊,如墮霧裡。

    “德甫哪個?”

    “便是趙相公之子趙明誠,小乙也讀過李娘子詞,為何卻不知德甫呢?”

    趙明誠啊……

    玉尹立刻反應過來,陳東所說的‘李娘子’是誰。不是李師師,而是那位婉約詞一代宗師的李清照李易安。玉尹露出恍然之色,旋即又苦笑道:“我又不識李娘子,怎好登門?”

    “你不識李娘子?”

    “是啊?”

    李逸風露出一臉古怪之色,“可是李娘子對小乙,卻是頗有讚譽……此前曾多次談及小乙所作《登岱》一詩。而且李娘子還在家父面前,舉薦小乙太樂署勾當。”

    “啊?”

    玉尹確是吃驚不小。

    印象裡,他可沒有見過李清照。

    如果真的見過,少不得會有些記憶,可是……

    他用力甩了甩頭,“不過偶得佳作,那當得李娘子讚譽,不過這太樂署……實不敢當!”

    自大晟府廢黜之後,太樂署依舊保存。

    而且說來也巧,這太樂署正屬於太常寺所轄,李逸風的父親,恰恰就是太常少卿。

    如果李清照真要舉薦人才,還就必須要通過李綱。

    也就是說,李逸風說的這件事,絶非信口編造。只不過對玉尹而言,卻越發感到疑惑。無功不受祿!這好端端李清照推薦自己,恐怕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吧!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2-8-1 07:49 A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四三章 這一幕,好熟悉(下)

    要拓印琴上文字,還需要許多周折。

    這琴要清理妥當不說,拓印的紙張,也頗有要求。

    所以一時半會兒還無法確定這琴的來歷,三人也只好作罷。燕奴做好了早餐,陳東和李逸風乾脆一起食用。飯桌上,陳東突然道:“小乙,你而今也算有些名望,怎地家中連本書都沒有?不如這樣,回頭讓大郎送你一些來,也可以點綴門面。”

    “這……”

    玉尹猶豫要不要接受李逸風的餽贈。

    李逸風笑道:“區區幾本書算得什麼,待自家回去,便使人送來。”

    北宋時期,隨著活字印刷術的出現,書本已不似漢魏時期那般難得。市面上有許多書鋪販賣書籍,甚至還有一些人為出名,自己出錢印刷文集,以博取世人關注。

    不過雖然如此,一般人家還是很少在這方面下功夫。

    除非家中有讀書人,或是有心求取功名……而玉尹此前不過一個潑皮閒漢,又怎來這許多閒情雅緻,靜下心來看書?不過,如今的玉尹對此,倒是頗有些意動。

    當下向李逸風道謝,算是逞下這個人情。

    燕奴這時候也在廚房裡用罷了早飯,和玉尹招呼一聲,便出門前往玉家鋪子照拂。

    “小乙哥,記得一會兒去天清寺。”

    “知道了!”

    目送燕奴離去,李逸風突然變臉,露出期期艾艾之色道:“小乙,你此前為真奴所做金蛇狂舞,極受歡迎!真奴也因此曲,而聲名大噪,令不少人前去為她捧場。

    不過,擔此一曲,未免……

    可否為真奴再作一曲?呃,這次不讓你白作,真奴言小乙你的曲譜,馬娘子和封宜奴使得甚價格,她也可以照此例出。我也知道,此事有些為難,不過還請小乙費心。”

    玉尹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

    “大郎真個痴情種,既然開了這口,那自家便試作一回。

    只是要等些時日,這曲譜不是說來便能來,所以還請張姑娘等些日子。馬娘子和封宜奴都是開價兩千貫,我也不讓大郎為難,也照準這個價錢,不知可否適合?”

    “適合,怎地不適合!”

    李逸風喜出望外,連連點頭,如小雞啄米般。

    他知道,玉尹這個價不高。

    而今傳出玉尹兩千貫把《梁祝》賣給白礬樓,而且還有封宜奴,開價兩千貫,求玉尹新作。只這兩個消息傳出後,玉尹身價倍增!《梁祝》,不少人聽過,自然知道好壞;可封宜奴兩千貫求新曲,說明玉尹這肚子裡確實有貨,而非曇花一現。

    如此一來,再想兩千貫買曲,已是困難重重。

    自昨夜玉尹李家店勝了呂之士以後,身價再次提升……

    李逸風也打聽了一下,而今再想找玉尹要曲譜,沒有三五千貫,怕也是難以啟口。

    陳東在一旁暗自感慨:昔日初會小乙,還在為三百貫而發愁。

    而今隨便一曲,便價值千金,真個讓人感慨。

    “恨不得重生,也學會一手好琴。”

    他這話一出口,頓時引得玉尹和李逸風大笑不止。

    李逸風更笑道:“少陽,你便一俗人,焉得如此雅骨?便重生十次,也難有成就。此前世宿慧,非強求便能夠得來。人固有生而知之者!依我看,小乙前世必是此道宗師級的人物。”

    人固有生而知之者?

    玉尹可不敢當。

    可這‘前世宿慧’,李逸風真說到了點子上。

    他有而今本領,豈不是正是從前世 帶來?

    想到這裡,玉尹不由得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

    ++++++++++++++++++++++++++++++++++++++++++++++++++++++++++++++

    吃罷了早飯,玉尹要去天清寺求醫。

    李逸風和陳東也要跟著,還說要陪著玉尹,去州橋旁邊的和潤琴社,購買修琴器具。

    “和潤琴社,乃崔尊度弟子所創,和潤二字,也取自崔尊度‘清麗而靜,和潤而遠’之說。也算得是開封府極好的琴社,一應器具齊全,這價格嘛,也頗公道。”

    李逸風在路上,為玉尹解釋和潤琴社的來歷。

    崔尊度這個名字,玉尹自然知道,那是北宋時期一位了不得的琴派宗師。曾做《琴箋》一書,在後世也有流傳。玉尹曾拜讀過此書,對於崔尊度也非常的敬重。

    既然李逸風說了,也不好推卻。

    於是便答應,待到了天清寺,找到安道全診治過後,一同前去和潤琴社。

    天清寺,位於開封東南。

    原本,這天清寺叫做繁台,是一座長百米的寬闊高台。相傳五代時期,後樑高祖朱溫曾在高台上閲兵,故而又有人稱之為講武台。後周顯德二年,周世宗柴榮在此修建佛寺。落成之時,恰逢周世宗生辰‘天清節’,於是便取名為天清寺。

    到了天清寺,自然少不得要提及繁塔。

    北宋時,許多詩人曾在此留下詩篇,而其中最有名的,莫過於梅堯臣所作:二三君少壯,走上浮圖巔,何為苦思我,平步猶不前。苟得從而登,兩股應已攣。復想下時險,喘汗頭目旋。不如且安坐,休用窺雲煙。

    繁塔,六角九層,高達80余米。

    玉尹前世也曾來看過,只是由於種種原因,昔日巍峨高聳繁塔,已變成六層小塔。

    勿論是外形外貌,還是格局氣度,都不復當年盛況。

    來到天清寺的時候,天色尚早。

    僧人們剛做完了早課,一個個顯得頗為忙碌。

    找到那知客僧,詢問安道全的蹤跡。知客僧一臉無奈,手指後面禪房,苦笑道:“那廝昨日又吃多了酒,瘋了大半夜,快天亮時才睡下,而今怕是還未起床洗漱。”

    這傢伙,真牛!

    玉尹不禁心中暗道:跑來佛寺裡吃酒撒瘋,這安道全真是個有個性的傢伙。

    似乎除了花和尚魯智深之外,還沒有聽說過如此極品。

    李逸風打聽了一下,回來對玉尹道:“小乙,莫不是那李娘子弄錯了?剛才那知客僧說,安道全這廝確是從太醫署出來,不過是因為醫術不高,險些弄出人名,才被趕出太醫署,並被勒令不得行醫……若不是這天清寺住持與他交好,恐怕在就被趕出去,流落街頭了!要不我回去再打聽一下,找其他人為小乙診治吧。”

    不應該啊!

    李師師和玉尹,無冤無仇,又怎可能害他?

    玉尹想了想,“既然李娘子介紹,還是見一見再說……若實在不成,再找別人診治。”

    見玉尹態度堅決,李逸風也不好說什麼。

    於是,三人一路走來,到了後面禪房。遠遠的,就問道一股子劣質酒水的氣息,還有那嘔吐後產生的惡臭。李逸風一蹙眉,下意識摀住了鼻子,止步不願再往前。

    反倒是玉尹,恍若未覺。

    與陳東一起來到禪房外,恭敬說道:“敢問安道全安神醫可在?”

    呼嚕,呼嚕……

    屋中傳來響亮的呼嚕聲。

    “敢問,安道全安神醫可在?

    小底得李娘子所薦,特來求醫,不知安神醫可否行個方便?”

    鼾聲戛然而止,好半天,從屋裡傳來了一陣騷動聲,不一會兒就見禪房門開,一個鬚髮灰白,披頭散髮的老者出現在門後。一對長眉,半掩朦朧醉眼。若以相貌論,這老者年輕時,想必也是個英俊男子。只是而今卻看上去,顯得格外邋遢!

    “誰讓你來的?”

    老者一口濃濃的建康府口音。

    玉尹只覺撲面而來一股酒臭味,讓他差一點嘔吐。

    忙屏住了呼吸,他恭敬道:“小底是得李娘子推薦,前來尋安道全安神醫求治。”

    “李娘子?”

    老者醉眼一翻,“那小娘皮又與我生麻煩。

    這裡沒有安神醫,酒鬼確有一個……你要求醫,自管去找那些坐堂的,何必找我?”

    玉尹沒有生氣!

    前世得來的經驗,這種看似邋遢的老人,多是有故事的人。

    所以雖然老者言語間顯得無禮,可玉尹還是笑呵呵說道:“小底更願意相信李娘子所言。既然她說這裡有安神醫,那便一定有。與其這樣,又何必再費心思?

    敢問老人家,可是安神醫?”

    “安神醫,安神醫……我說了,這裡沒有什麼安神醫!”

    老者突然顯得很暴躁,半晌後卻又露出頽然之色,“那小娘皮真個多事,安老子自在這邊快活逍遙,卻非要為我尋來是非……罷了罷了,我這醫術也未必高明,不過有兩貼膏藥……你若是願意,就拿去用,貼在傷處即可,休要再來尋我麻煩。”

    說著話,他轉身回屋。

    不等玉尹進去,老者便拎著一包裹瓶瓶罐罐,塞到了玉尹手中。

    “拿去,休擾人清夢。”

    說罷,蓬的一聲關上房門,把玉尹扔在了屋外。

    “這老兒怎恁地無禮?”

    陳東大怒,忍不住罵道。

    玉尹忙攔住他,輕聲道:“非常人行非常事……若不是有傷心事,焉得如此作踐自己?

    你我前來求醫,不得無禮。

    老人家,多謝你贈藥,若安好時,再來道謝。”

    玉尹拎著包裹,朝禪房內恭聲道謝。

    片刻後,突然傳來老人咆哮聲音,“少年人休要逞血氣之勇,本分做人便是,休再來煩我。”

    話語中帶著告誡之意,玉尹笑了笑,再次道謝,這才隨陳東退下。

    “這東西,能用嗎?”

    看著那包裹瓶瓶罐罐的黑布,李逸風不禁緊蹙眉頭。

    那塊布,實在是太髒了!

    上面斑斑點點,還有一些嘔吐後殘留的污跡。

    玉尹拎著包裹,其實內心裡也頗有些膈應。只是那安道全把東西給了他,也不好丟掉。

    聽李逸風詢問,玉尹苦笑一聲,想了想道:“既然是長者賜,總歸是有些用處……不過自家卻不懂這東西如何使用,待回去後見燕奴打聽。她對藥物頗有瞭解,說不定能知道其中奧妙。算了,不管怎麼說,也是見過了他,總歸一份情誼。”

    說罷,玉尹便往外走。

    在佛堂中又遇到了知客僧,便攔住那知客僧,給了他兩塊碎銀子,約三五貫的樣子。玉尹託付知客僧代為照顧安道全,若有空時,幫他打掃一下房間也算心意。

    至於那知客僧是否會做?

    玉尹也就管不住了……反正這心意,已經盡到了。

    從天清寺出來時,天將午時。

    本來李逸風和陳東和玉尹約好一起去和潤琴社,不想在寺院門口,卻與幾個太學生相遇。對方極為熱情的邀請李逸風陳東一起用午飯,兩人推脫不掉,只能應下。

    “不如小乙一同前去?”

    玉尹笑了笑,輕聲道:“少陽還記得當日殺豬巷,我曾與你說過那鞋子的故事嗎?

    大家穿的非一樣鞋子,走在一起也彆扭。

    你們去吧……我正好先去開封府大牢,探望四六叔,順便與他道個平安,免得他一直掛念。不如這樣,咱們晡時在和潤琴社門口碰頭,而後再順便買些紙張回去。”

    陳東猶豫一下,也知道強拉玉尹過去,有些突兀。

    於是便答應下來,和玉尹約好時間,這才告辭分別……

    看著一幫子太學生興高采烈離去,玉尹輕輕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這些人還能高興到何時?

    ++++++++++++++++++++++++++++++++++++++++++++++++

    正午的陽光有些毒辣,照在人身上有點熱。

    已經是三月二十三,眼見著初夏將至,天氣也變得一日熱似一日。汴河河岸上,垂柳輕輕,隨風搖曳。那河面上波光粼粼,恍若披上了一層晶亮外衣,格外動人。

    漫步長堤,玉尹把心神,沉浸在這動人的景色中。

    後世的開封,絶無此時的動人,自然要好好欣賞一番。

    走了一會兒,就看到前方有一個集市。看時間,也差不多是午飯時間,玉尹想了想,便走下長堤,拐進集市裡。他向買些酒菜,然後帶去大牢,總不能空手過去。

    此時集市裡,還不到熱鬧時。

    沿街到處可見隨風搖曳的酒幌子,布幌子,一陣陣飯菜香,隨風飄來。

    玉尹選了前方一個酒肆,邁步正要過去。忽然間,臨街樓房二層的窗戶打開,一個體態妖嬈的女子,在窗邊站立,手裡拿著一支叉竿,推開窗簾。當她正要把叉竿落在窗檯時,不小心一失手,那叉竿便一下子掉下來。玉尹正站在屋簷下,被那叉竿打了個正著。

    “啊!”

    女子吃了一驚,忙轉身離去。

    玉尹則站在樓下,揉著腦袋,抬頭向上觀瞧。

    咦,這一幕,怎地感覺著如此眼熟?好像是在什麼地方,或者是什麼書中見到過。

    正想著,旁邊房門打開。

    那女子蓮步從屋中走出,見玉尹忙柔聲道歉:“小女子一時失手,竟傷了大官人,還請大官人恕罪則個。”

    “這是你家的叉竿?”

    玉尹彎腰撿起叉竿,遞給那婦人。

    這時候,他才看清楚了夫人的樣貌,端地是美艷不可方物。

    那眼眉兒,那唇角兒,莫不帶著些風情,站在那裡,恍若楊柳般婀娜,妖嬈至極。

    婦人羞道:“此正奴之物,本想挑開窗簾,卻不想……

    大官人可有不適?往前走三家,便有一醫館,需多少錢兩,奴願意賠與大官人,還請寬恕則個。”

    “呃……不過砸了下,當不得事。

    小娘子以後挑簾時,需小心一些,不是每個人都似自家這般好說話。算了,也沒大礙,小娘子莫放在心上。自家還有些事,便先告辭……呵呵,小娘子請回吧。”

    說著話,玉尹邁步就走。

    可走了幾步,他突然停下腳步,猛然回身問道:“敢問小娘子芳名?”

    “啊,奴家楊金蓮。”

    那小娘子被玉尹這突然一問,頓有些緊張,又有幾分羞澀。

    那嫵媚姿態,直撩撥的人心裡發癢。

    玉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如此鬼使神差般的詢問。

    “楊金蓮?還好還好,不是姓潘!”

    他自言自語一句,與那婦人告辭,而後轉身離去。

    可這心裡面總還是覺得有些怪異:她叫金蓮,喚我大官人……那我豈不成了西門慶嗎?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2-8-1 11:53 AM

卷一 宣和六年 第四四章 過尤不及(上)

    西門大官人……

    呃,不對,是玉大官人滿懷心思的走了。

    不過,他動的倒不是什麼壞心思,更多還是為這種巧合奇遇感慨。畢竟人家是叫楊金蓮,而非潘金蓮。據說那家的主人姓李,不姓武,唯一吻合之處,便是這主人家也叫大郎。開封城姓李叫大郎的人多了去,李逸風不也是叫做李大郎嗎?

    對了,別問他怎麼知道的‘據說’。

    打酒是隨口一問,便能從那焌槽嫂嫂口中得出答案。

    還好,這家旁邊沒有一個叫做‘王婆’的!

    也許是美女賞心悅目,也許是這意外緩解了心中壓力。玉尹買了酒菜,倒顯得輕鬆許多,一路直奔開封府大牢。

    “小乙哥,剛才肖押司過來說了,我阿爹最終將刺配充軍太原府。”

    在開封府大牢中,一身樸素打扮的羅德攔住了玉尹,“我知小乙哥而今看我不起,不過羅德而今重新做人,絶不會再似從前那般不知好歹了!阿爹養我成人,我卻無力反哺。此次阿爹刺配充軍,羅德決意一同前往,再苦也要陪伴著阿爹。”

    沒有喝酒,沒有使錢,羅德的面容平靜。

    至少在玉尹看來,此時的羅德沒有那天在玉家鋪子前的戾氣,取而代之是一種從容,那種讓人看上去很舒服的從容。玉尹覺得,這時候的羅德,更像個讀書人。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

    而今的羅德顯然變得成熟穩重許多。

    說起來,玉尹和羅德年紀相差不算太大,可是看著羅德的成長,卻發自內心高興。

    四六叔終於不用再為大郎而費心了!

    “決定了?”

    “嗯!”

    羅德堅定點點頭,突然又壓低聲音道:“阿爹聽聞小乙哥昨夜獲勝,喜得一晚未睡,方才歇下,還請小乙哥寬恕則個。這裡挺好,肖押司也頗關照。環境雖差了點,不過卻少了我這麼一個讓他鬧心的,阿爹看上去,好像還長胖了一些呢。”

    把食盒遞給羅德,玉尹沒有再說什麼。

    大郎真個懂事,知道疼惜阿爹……想到這裡,他長出一口氣,“那就別打攪四六叔,讓他好生歇息。我去找肖押司,請他關照一下,到時候配個好的軍鋪差役。”

    說完,玉尹便走了。

    當他抬腳準備邁過高高門檻時,突然聽身後羅德道:“小乙哥,自家以前不知事,累得小乙哥心煩……以後,大郎不會再糊塗了!有句話這兩日一直想與小乙哥說:多謝!”

    羅德,昔日何等倨傲。

    而今卻口出感激之言,讓玉尹不由得一怔,停下腳步,回過身去。

    不過留給他的,卻只是羅德的背影。

    “大郎,好好做事。”

    玉尹沒有說什麼教訓言語,直奔公房而去。

    肖堃正坐在公房裡,翹著二郎腿,一副悠閒自得的模樣。

    身為這公房裡諸多吏員的頭目,其實大多數時候,並不需要肖堃親自出手去忙碌。

    看到玉尹進來,肖堃忙起身,一臉笑容。

    “小乙哥,恭喜恭喜!”

    “肖押司笑話了,這喜從何來?”

    “昨日小乙哥在快活林大展神威,敗了呂之士不說,還得了蔣門神的入門貼……

    呵呵,憑而今小乙哥的名號,必然能日進斗金,如何能不道喜?”

    入門貼,便是蔣門神給玉尹的那枚銅牌。

    聽聞之後,玉尹也不禁笑了,忙還禮道:“肖押司客氣了,若無押司關照,小乙何來日進斗金?

    今後,還請押司多費心照拂。”

    經歷了那三百貫債務的曲折,比之前世,玉尹變得也成熟了,圓滑了……至少他知道見什麼人說什麼話,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該低頭的時候,他也會低頭。

    若放在前世,這種事斷不可能。

    只那心中的執拗,還有那文青的范兒,就讓玉尹拉不下臉面。

    肖堃那黑黝黝,圓乎乎的胖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他這一笑不當緊,臉上褶皺好像盛開了的菊花一般,讓人頗有些不舒服,“小乙,且坐。”

    他伸手讓座,而後走到房門口,向兩邊看了看,順手關上了門。

    “押司,這是何意?”

    玉尹心裡一咯噔。

    他可是聽石三說過,這位肖押司是個風流的主兒,貌似男女通吃。

    肖堃渾不在意,在書案後坐下,看著玉尹說:“小乙,你可知道,你馬上要有禍事。”

    “禍事?”

    玉尹一愣,忙道:“還請押司指點。”

    “你這些日子,風頭太盛。”

    “呃?”

    玉尹見肖堃閉口不言,眼珠子一轉,立刻明白了其中玄機。

    從懷中取出一錠碎銀,擺放在書案上。

    那銀子看上去約有二三兩重,肖堃眼睛一眯,袖袍一甩,便蓋在那銀子上,“小乙,你這是何意?”

    “此次四六叔的事情,實在是有勞押司。

    見押司靴子有些破舊,且請買雙鞋子,算是小乙的心意。”

    這年頭,不好說茶錢,酒錢。

    但凡行賄時,多是說買鞋子的錢……肖堃眼睛一眯,臉上笑容更盛。

    “聰明!”

    他拿開了袖子,桌子上的銀子已不見蹤影。

    而肖堃呢,更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抿了一口茶水,“小乙先前在大相國寺一鳴驚人,而後又打了俏枝兒的臉,贏了馮超,可謂是風頭極盛。而今又贏了呂之士,得了蔣十五的入門貼,表面上看,似乎已沒有了麻煩。可實際上,小乙這般出彩,定找人嫉妒……你可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小乙而今可危險的緊。”

    “還請押司明言。”

    “今日朝堂上,有台諫彈劾燕府尹。

    我聽人說,不少人都在尋燕府尹的麻煩,恐怕這開封府的位子,要坐不久了……此前燕府尹曾幫過小乙,定會成為攻擊燕府尹的口實。如果小乙繼續留在開封,早晚會有麻煩。燕府尹在位時,自然能護小乙一二,若他不在……怕郭少三就要尋釁生事。你接是不接?接了,就要招人口舌;不接,你這麻煩可不小。”

    玉尹聞聽,也覺有些頭疼。

    從懷中又取出一錠碎銀,放在肖堃跟前。

    “還請押司指點明路!”

    肖堃把那銀子收起,嘿嘿笑道:“自我大宋自太祖定鼎之後,這開封府便是最難做的官。燕府尹雖得官家所喜,可惜終究不是親王太子,終究難在這位子上久坐。

    不過,這也就是一陣陣的。

    等這陣風過去了,大家便相安無事……不過,在這段時間裡,小乙最好還是別呆在開封。若能離開一段日子最好,等這風平浪靜後再回來,也就不會再有麻煩。”

    “離開?”

    玉尹有些遲疑。

    “沒錯,暫時離開。”

    “可……讓我去哪裡?”

    “這個嘛……”肖堃手指頗有節奏的敲擊書案,發出空空聲響。

    操!

    玉尹終於忍不住在心裡,爆了一句粗口。

    肖堃這動作的意思,他豈能不明白,恐怕和後世敲竹杠的意思差不太多。只是這傢伙不免太太貪了些,一會兒的功夫,就敲走他快五六貫。五六貫,那可是普通人家,一個月也未必能積攢下來的收入。可是,到這份上,他也不能不聽從。

    咬了咬牙,玉尹從懷裡再次摸出一錠碎銀。

    不過內心裡,對肖堃卻有了一絲防備。

    如此貪婪的人,和他講節操,基本上沒有作用。這傢伙就是個死要錢,要死錢的主兒,必須要小心一點才好。今日他能收自己的錢,他日未嘗不能收別人的錢。

    “羅四六不是要充軍嘛……

    呵呵,回頭辦個戶貫,陪他走一遭便是。從開封府到太原府,來來回回也要一兩月光景,等你回來了,想必這邊的事情也就了結了,還能有什麼麻煩上身呢?

    至於郭少三,你不在,他也就鬧不起來。

    呵呵,小乙背後還有五龍寺,他郭少三真要想欺凌嫂嫂,只怕也要掂量一下份量。”

    “這個……”

    玉尹陷入了沉思。

    去太原,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這事情太突然,此前沒有半點準備。

    沉吟片刻,玉尹問道:“四六叔的案子,何時能有結果?”

    “已經有了結果,呵呵……自家在公文裡,把‘羅四六用刀殺人’改成了‘羅四六甩刀殺人’,也就是無心之過。所以燕府尹那邊,便判了個刺配充軍,兩三載便可以回來。到了太原府那邊,再使些銀子,得個輕鬆的活計,這兩三年便過去了。”

    果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不管怎麼說,這傢伙還算是有點節操。

    至少給自己出了一個還算能行得通的主意……

    “小乙不妨回去考慮一下,若覺得自家這主意可行,便讓石三與我說一聲,自家這邊自會把小乙的戶貫安排妥當。當然了,若小乙另有妙法,也可以自行決斷。

    不過,要快一點。

    我估計燕府尹最多兩三日便會有決斷。

    一俟案子判定,羅四六在三日內就要動身……呵呵,辦理戶貫,也要費些功夫嘛。”

    也就是說,多則四天,少則六天?

    玉尹起身唱了個諾,“此事,自家回去後定會考慮。不管怎樣,還要多謝肖押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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