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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糖拌飯 -【家業】《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02:16 PM     標題: 糖拌飯 -【家業】《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5-4 03:03 AM 編輯

【書名】:家業

【作者】:糖拌飯

【內容簡介】

  家業要興!家庭要和!

  奮鬥是必須的……

  ***********************

  這是一個現代女在古代淡定生活的故事。

  這是一個現代製墨師在古代逆境奮鬥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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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02:23 PM

第一章 一家子極品

  徽州,正月,卯時,城門洞口的老虎灶正蒸騰著白茫茫的水霧。

  「水開了啊,水開了啊,要打水的趁早。」一陣竹梆敲打的梆梆之聲伴著蒼老暗啞的聲音在幽深的城門洞迴盪。

  一下子就讓整個城門洞的住戶熱鬧了起來。

  城門洞尾的李家。

  趙氏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一手用勁的推了推邊上睡的跟豬似的李景福,只是李景福卻嘟嚨了一聲側過身繼續睡,讓她心裡徒的冒起了火,重重的呸了一聲:「這死鬼。」

  隨後趙氏裹著半張舊毯子下了床,直接走到屋子中間,用勁的掀開隔在屋中的布簾子。

  簾子格開的另一邊是一張上下鋪的木床。下鋪住的是李家十四歲二丫頭李貞娘,而上鋪住的是李家八歲的小兒子,喜哥兒。

  哪家十四歲的大姑娘還跟父母住一屋,還要跟八歲的小弟住上下鋪的?可沒法子,李家就得這樣,統共就兩間屋子,另外一間住著李家大兒大媳,總不能讓弟弟妹妹去跟他們擠。

  趙氏看著那下鋪裹著薄被縮成一團的李貞娘,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咬著牙衝到床邊,直接拋了被子,用手扯著李貞娘的耳朵,尖著聲道:「這挨千刀的死囡子,就知道睡還不快起來去打開水,一會兒家裡要是沒熱水用,瞧老娘撕了你的皮。」

  初春的寒意,再加上痛疼,讓李貞娘迅速的醒來,此時她的心情是悲憤,兩隻眼睛皮跟灌了鉛似的打不開啊,昨晚老爹又是賭了很晚才回來,被老娘趙氏扯了一頓子罵,最後老爹反攻,將趙氏壓在床上好一陣折騰,弄的趙氏的叫床聲跟殺豬似的。

  如此,跟著自家父母僅僅一簾之格的李貞娘自然是一夜無眠,她既便是拿著棉花塞著耳朵也擋不住那抓心撓肺的聲音。

  「起來了,起來了。」李貞娘疊聲的道,然後用力的掙脫趙氏,飛快的跳下床穿著衣,

  「嘿嘿。」睡在上鋪的喜哥兒醒了,看著自家二姐在老娘的手上吃了虧,幸災樂禍的笑。

  李貞娘瞪了他一眼,臭小子衝著她伸了伸舌頭又翻過身睡自個兒的去了,弄的貞娘一陣氣悶。

  「哼,快點,別磨蹭。」看到李貞娘起來,趙氏這才黑沉著又一骨碌的回到自己的床上,只是那嘶罵聲就再也不會停了。

  而這樣的嘶罵,李貞娘早已見慣不怪。

  家計困頓,每個人都顯得脾氣特別的壞,罵人發洩實在是普通百姓最正常的表現,更何況這一家子還全都是極品。

  老爹李景福,每日裡不是醉生夢死,便是賭的天昏地暗,再加上坑蒙騙的,總之在城門洞的人眼裡,這就是一個爛人,挨千刀的貨。

  老娘趙氏,彪悍,小氣,尖刻,再加上見錢眼開,城門洞裡的人見到她就躲,不是怕被她罵,而是怕一不小心被她佔了便宜。

  大哥,李正良,對得住他的名字,算是這個家裡最好的人了,但卻又太老實了,別說家裡人,就是外面隨便一個人都能差使他做事,再加上大嫂杜氏是一個能跟趙氏針尖對麥芒的人,於是李正良在城門洞人眼裡就成了一個無能,慫包似的代名詞。

  至於八歲的小弟喜哥兒,這小傢伙一肚子黑水,不提也罷,提起來又是一把心酸淚。

  當然便是李貞娘這個身體的原身,那也是一個極品,好吃,為了吃一個蔥油餅,能在這正月裡給自己澆一身冷水,凍出病後,便到獨居一處的爺爺奶奶那裡去騙錢,騙了錢來也不思著去看病,只顧著吃蔥油餅,最後蔥油餅是吃了,卻病死了,這才便宜了現在的李貞娘。

  這都什麼人哪?

  一件裌襖,一條闊腿褲,腰上繫著馬面裙,初春的早晨,這樣一身衣服是擋不住瑟瑟寒風的,李貞娘只得用勁的跺著腳,上下蹦了一會兒。然後在屋外廚房門口的大水缸裡舀水洗臉。

  一邊瞇著眼聽著屋裡老娘那各種國罵,苦中作樂,重生過來這些日子,趙氏這國罵已成了李貞娘晨間的伴奏曲,是樂子。

  洗漱好,李貞娘提了一隻大銅壺,就要出門打熱水。

  「貞娘,帶著笑官,哭了大半宿,弄得我一夜沒睡,我要再補補。」這時,李貞娘的大嫂杜氏抱著一歲左右的兒子小笑官出來,連著一根長長的背帶子,直接塞到李貞娘的手裡,然後便睡眼惺忪的轉身回屋繼續睡她的回籠覺了。

  「你妹啊。」饒是貞娘淡定,這會兒終忍不住低咒一聲,然後看到小笑官在自己懷裡笑的沒心沒肺,又覺哭笑不得。

  最後只得用背帶兜著小笑官的屁股,背在身後,笑官這時卻是瞪著烏溜溜的眼睛,扯著她的頭髮玩,李貞娘沒好氣的拍開他的小手,這小傢伙卻又換一隻手繼續扯,扯得李貞娘的頭皮一陣痛。

  總之,這一家人,連著個奶娃子都是不省心的。

  李貞娘一邊腹誹,一邊出門。

  此時雖然已是卯時,天光已亮,但在這城門洞裡,依然黑暗如深夜。

  城門洞巷子是一條運貨進城的通道,就建在城門樓下,只有間隔間的幾段能露出一片天外,其他的就跟遂道一樣,再加上道很窄,便是艷陽天裡,這裡的環境也是陰暗潮濕,這樣的地方,別說有錢人,便是家道能過的去的,都不稀罕,也因此,這城門洞巷最後就成了這些短工幫閒的落戶之地。

  換後世來說,這裡就是一個貧民窟,棚戶區。

  百多年來。

  漸漸的也就形成了城門洞巷獨特的生活景致。

  而早上到老虎灶裡打熱水就是城門洞特有的一景,此時,各家各戶都有人提著木桶或者銅壺出來,漸漸的就匯成一股子人流,熱鬧的很。

  李貞娘提著大銅壺,背著小笑官兒隨著人流走,不一會兒就看到老虎灶門口那盞獨特的虎頭風燈,那昏黃的光線,在蒸騰的水蒸汽裡如同水墨畫一樣暈染開來,顯得即懷舊又溫馨。

  老虎灶的門前幾個來打熱水的大娘嫂子的邊排隊邊聊天,不外乎東家長西家短。

  而虎灶裡的水伯則忙的腳腳不粘地,一會兒要給人打水,一會兒要到灶頭添柴火,還要給空出來的大鍋加冷水。

  李貞娘在外面瞅著,便把銅壺放在排著的隊伍裡,不用擔心別人插隊,這時代這方面比後世規範的多。銅壺擺在那裡,別人還會隨手幫著你往前移,決不會有人插隊。

  笑著跟周圍的人打了聲招呼,李貞娘便從人群裡擠進了老虎灶。自顧自的幫著水伯忙活了起來,添好了大鍋裡的水,就坐到灶頭添柴火。

  雖說做爹娘的不招鄰里待見,但家裡窮困,周圍鄰里能幫還是會幫一點的,比如她來打開水,別人一桶要兩文錢,而對於她家,水伯一向只收一文錢。這就是情份。

  「喲,那不是李家的二丫頭貞娘嗎?這丫頭一向是個沒心沒肺的貪吃鬼,如今倒也曉得幫人了?」外面一個老嫂子看著在灶裡添柴火的李貞娘,一臉稀奇的道。

  「嗯,這十來天,我天天都看到她幫水伯幹活,倒是比以前懂事了。」另一個嬸子道。

  「有那樣一對父母,她要是再不懂事,怕以後就沒活路了,那田家的事情你們聽說了嗎?」這時,邊上一個大娘神叨叨的道。

  「什麼事啊?」周圍幾個人都好奇的問,

  「前幾日田家大少爺田本昌邀了幾個同窗游黃山,不慎掉下懸崖了。」那大娘瞪著眼晴道。

  「啊……」周圍人都一聲驚呼:「那怕是沒命了吧?」

  「何止沒命,我告訴你們,搞不好連屍骨的都撈不著,歷來這在黃山上摔下懸崖的,你看有誰家撈著個屍骨回來的?慘哪。」那大娘搖著頭歎息道。

  「唉呀,這下貞娘可完蛋了,前段時間那趙氏不是才逼著田家人定下婚期嗎?這下,貞娘不就成了望門寡?這以後再想嫁個好人家就難了。」一邊先頭說話的嬸子一臉可惜的道。

  「呸,就貞娘家裡那些人,就算不是望門寡,好人家也不敢要她。」那貌似靈通人士的大娘道,隨後又壓低聲音道:「我有一個妹子在田家幫廚,我可聽我妹子說了,田家人已經放出話來了,說田本昌出事都是貞娘給克的,因些便是這望門寡都不要李貞娘做,人死了都要退親。」

  「退親這對李貞娘來說未償不是好事,只是李家那趙氏可是掉在錢眼裡的主兒,當初逼著田家定婚期,不就是為了田家的聘禮嗎?如今這些聘禮怕早讓李景福給敗光了,李家如何還能拿得出來?」那老嫂子道。

  「可不就是。」,聽著那老嫂子這般說周圍人一陣歎氣,說起來這趙氏也太沒有自知之明了,這貞娘同田本昌的婚事是當年李金水同田老爺子的一句戲言,而今田老爺子早過世,李金水也不再是李家墨坊的大掌櫃,只不過是一個守著雜貨鋪的糟老頭。事過境遷,雖說李家在咱們這裡還算是大戶,但李金水這一房卻早就淡出了李家,田家如今又如何瞧得上他們,本來這事兒,大家心裡肚明,不提只當沒這回事就算了,便趙氏想錢想瘋了,居然逼著田家履行諾言,當時鬧的滿城皆知,若是田家不履行諾言,就要告田家背信棄義,而田家那也是徽州府數得上的木材商人,仁義禮智禮,這是徽商生存的根本,沒人敢違背的,沒辦法,田家才抬了聘禮下聘的,可沒想,婚期才定不久,田本昌就出事了,倒是難為了貞娘這孩子。

  此時坐在灶頭添柴火的貞娘也不由的有些麻煩的敲敲腦袋。

  幾人說話的聲音雖小,但老虎灶通共就這麼大點的地盤,李貞娘還是隱隱約約聽清楚了些,這個姓田的未婚夫她也知道一點,只是她到這世界也不過十來天,再加上現在也才十四歲,本朝女子成親多在十七歲後,因此,倒也沒急著思量這些,倒不成想,卻出了這樣的事情。

  「哼,田家人也放出話來了,要是李家不退還聘禮,便要貞娘為她兒子陪葬,我呀,倒是琢磨出來了,這田家人退親是假,誰不知道李景福那賭鬼早就把聘禮輸光了,這親還退個屁啊,怕真正的目的就是想讓貞娘陪葬,心思狠哪。」那大娘揚高了些聲音道,又掃了李貞娘一眼,倒好像是要故意說給她聽似的。

  李貞娘也是心知肚明,別看這大娘好像那長舌婦一樣說著八卦,但卻著著實實是好意,給她一個提醒,讓她好早做準備。

  而就是這大娘,就在幾天前,貞娘挑了一擔水從她家門口過時,扁擔斷了,兩桶水灑在大娘家的門口,貞娘被她逮了好一頓罵,最後這大娘還從貞娘大哥那裡訛了三枚銅錢。結果被娘親趙氏知道了,趙氏又跑去大娘家裡,鬧了一通,硬是把三枚銅錢要回來了。

  因著這三枚銅錢,兩家人算是結怨了,可結怨歸結怨,如今這大娘卻通過這個方式給自己提個醒兒。

  城門洞人便是這樣,平日裡為了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吵吵鬧鬧的,誰也不會讓誰,可真遇上大事了,卻也不會坐視。

  都是苦哈哈的人家,一起在城門洞討生活,若不互相幫襯著點,豈不要叫外面的人欺負死了。

  這會兒李貞娘便站了起來,衝著那大娘道:「謝謝大娘。」

  「哼哼,別自作多情。」那大娘卻是不願承李貞娘的感謝,她可不會向那趙氏服軟。隨後,便提著熱水離開了。

  這時,水伯已經幫李貞娘打好了熱水,衝著李貞娘道:「開水打好了,快回去吧,跟家裡人好好商量。」

  「嗯。」李貞娘點點頭,提著銅壺出門,背上,小笑官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打著小呼嚕。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02:25 PM

第二章 為女兒計,趙氏低頭

  走在路上,貞娘心裡打定主意,這事情可不能由著田家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田家要退婚可以,要退聘禮也行,但得給自己時間。

  不能藉著退聘禮為由打陪葬的主意。只是話又說回來,這種事情還得爹娘抗得住啊。

  李貞娘邊琢磨著就進了家門。

  「大郎,你上工還早,先跟我到桑地裡施施肥,整整地,過段時間就要領蠶子了,桑樹不養好,蠶養不活。」小院子裡,趙氏衝著正蹲在門邊喝玉米粥的李家大郎道,李大郎平日裡在油廠裡打油,幹的就是苦力活兒。

  而李家的桑地是李家唯一的一塊山坡地,每年三季蠶就全靠這塊桑地養活,當然,偷別人地裡的桑葉這種事情,趙氏絕對不會少干。

  「嗯。」。李大郎點點頭,站起來將最後一口粥吞進肚裡。

  「婆婆,跟你說個事情。」這時,正在門口梳著頭髮的杜氏眨眨眼睛,湊到趙氏跟前有些討好的道。

  「什麼事,有話就說,別做怪。」趙氏一臉提防的看著杜氏,以她對杜氏的瞭解,這絕對是有所求。

  「大郎上工的那個油坊,東家想賣了,我幾個兄弟都在那油坊作工,起了心思,想拿下,我跟大郎也想湊一份子,想跟娘借一點。」那杜氏道。

  趙氏立刻瞪了眼,要錢那就是要她的命,便咬著牙冷冷的看著杜氏道:「家裡都窮成這樣了,你看不見哪。」

  「我是想著上回田家給二丫頭的聘禮,反正成親還要再過兩年,就先挪挪唄。」杜氏笑道。

  「呸,你死了那份心,大郎什麼樣的性子,你那幾個兄弟什麼樣的性子,別說那聘禮已經還了債了,便是有也決不湊這份子,那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嗎?」趙氏沒好氣的道。

  「婆婆,你怎麼這麼說,我那幾個兄弟不也是看著咱家日子不好過才同意咱家湊的嘛,是好心。」杜氏一臉受傷的道。

  「省了,這種好心不需要。」趙氏擺著手,一幅不在多說的表情。

  貞娘一進門就聽著這些,不由一陣白眼,雖然她已打定主意不能由田家說算了,可事態的發展最終會怎麼樣她不清楚啊,這聘禮也得準備著。因此這一路還愁著聘禮的事情,不知道家裡還能剩多少,沒成想,大嫂這又掂記上了。

  「娘,聘禮還有多少?」貞娘將銅壺放在一個用稻草編的保暖桶裡,又解下背上的笑官塞進杜氏的手裡,然後問著自家娘親。

  「怎麼,你也掂記上聘禮了,你知不知羞啊。」趙氏如今是逮誰罵誰,就沒有和和氣氣的時候。

  「命都快沒了,有什麼知不知羞的啊。」李貞娘一臉冷冷的道。

  趙氏一聽自家二丫頭這話,心裡突的一下,連忙問:「你這話什麼意思啊。」

  李貞娘便把田本昌游黃山掉下懸崖的事情說了說,又道:「聽說,田家放出話來了,如果不退還聘禮就要我陪葬,你看著辦吧。」

  這消息,將一屋子人給炸傻了。

  「此話當真?」趙氏瞪著眼問。

  「無風不起浪,只要到田家一打聽不就知道真假了。」李貞娘道。

  看貞娘的表情,趙氏知道事情怕是八九不離十了,不過終有些不放心,便讓李大郎去田家那邊打聽打聽,李大郎去了,沒一會兒回來,一臉難看的道:「娘,真有這麼回事。」

  趙氏一聽,那臉色大變,正如大家所料的那樣,那些聘禮早讓李景福拿去賭輸光了,就是她偷藏起來的最後一隻鐲子,也叫李景福找到,昨晚去賭場輸掉了。

  這下女兒豈不是要沒命,想著她猛的回過身衝進屋子裡,撲到床上,便對著仍躺在床上的李景福拳打腳踢:「你這挨千萬的,我跟你拼了。」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你這婆娘瘋了不成。」李景福突然被趙氏這一頓發作,也起了火氣,用勁將趙氏推下床道。

  「還不是你這挨千萬的,就知道賭賭賭,好了,把貞娘的聘禮都賠了進去,如今田本昌摔死了,田家要退親退聘禮,不退就要貞娘陪葬,你還貞娘的命來。」趙氏又撲上床,對著李景福是又踢又咬。

  李景福是一邊擋著趙氏的撒潑,好一會兒才弄明白事情經過,卻也瞪眼橫了起來:「唄,這訂親是你情我願的,那田本昌是個沒福氣的,享不了我女兒的福,死就死了,退親可以,想退聘禮門兒也沒有,又不是我們提出來要退親的。」

  「呵,你這會兒說的狠又有什麼用,你有本事讓田家同意啊。田家若是要硬來,你讓貞娘怎麼辦?你這挨千萬的,我讓你賭!!」趙氏又恨恨的撲上去打,她雖然是個婦道人家,但也清楚,田家不會善罷干休的。

  「還不是你這婆娘,我早就說了,這婚事算了,人家田家瞧不上咱家,偏你非的去攀人家,如今弄到這個地步,就怪你。」李景福讓趙氏打煩,也吼了起來。

  「怪我,我這還不是為了貞娘好啊?嫁漢嫁漢,穿衣吃飯的,難道你要貞娘跟我一樣過這種日子。再說還不是你賭的家裡債台高築,我要不想法子弄點錢,這日子還能過嗎?」趙氏哭罵著。隨後眼一翻竟是暈了過去。

  「快快快,大郎,去請大夫。」李景福一看趙氏這樣子,也急了,連忙叫大郎去請郎中。

  貞娘則連忙倒杯熱水,一邊大郎媳婦兒懷裡的小笑官叫大家鬧醒了,也大哭了起來,一時間,真是雞飛狗跳啊。

  這真是越窮越發瘋。

  不一會兒,大夫請來了,只說是氣急攻心,要好好休息。

  「大郎,去把你爺爺奶奶接回來,就說家要倒了,請他們回來主持。」趙氏醒過來第一句話便是衝著自家大兒道,卻是看也不看李景福一眼。一邊的李景福卻是沉著臉:「不准。」

  「憑什麼不准,有本事你把聘禮給拿出來,有本事你現在就去田家把事情處理了,我就不說這話。」趙氏冷冷的道。

  「我這不是為你著想,你跟我娘又處不來,我這不是怕你在我娘手上吃虧嗎?再說了咱家也沒地方住啊。」李景福有些討好的衝著自家娘子道。

  「呸,少來這一套,我是跟你娘處不來,可也要家裡的男人爭氣啊,這些年,你娘盡在外面道我長短,人人都道我容不得公公婆婆,我被多少人戳脊樑骨啊,你自己拍拍胸口,當初爹不肯跟我們住一起是因為我嗎?是因為你這個敗家子吧,他怕你把他最後的棺材本敗光,今兒個就趁著這事,把你爹娘接來也好,反正我是撐不住這個家了,至於住哪裡,後面還有一間柴房,拾掇拾掇我同貞娘住,你爹娘就帶著喜哥兒住我們的屋,至於你哪邊涼快哪邊去。」趙氏頗有些心灰意冷。

  李景福叫自家娘子說的一陣沒趣,便衝著一邊還愣著的李大郎吼:「沒聽你娘的話啊,還不快去。」

  李大郎應了聲,就急匆匆的出去了。

  一邊杜氏嘟嘟喃喃的表情,頗有些不樂意,畢竟,一個婆婆已經夠不好相處的了,這又再加一個婆婆,不過卻也阻止不了,只得抱著笑官回自己屋了。

  李爹看趙氏沒個好臉色,也懶得再呆屋裡,兩手一搭,就要出去。

  「你這又要去哪裡?」趙氏瞪著眼問。

  「你不是讓我哪邊涼快哪邊去嗎。」李景福悶聲的道,轉身就出了屋。

  「我怎麼嫁了這麼個男人?」趙氏又是一陣罵。卻又奈何不得自家男人。轉臉又看到女兒一臉若有所思的望著自己。

  「看什麼?」趙氏沒好氣的問。

  「娘,你就不怕奶奶搬來跟你過不去?」李貞娘試探的問。平日裡她沒少從趙氏的嘴裡罵李奶奶的壞話。

  「那還不是為了你啊。」趙氏瞪眼。

  「多謝娘。」李貞娘笑嘻嘻的拱拱手,心裡卻腹誹著,若不是自家娘親逼婚在前,又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但不管怎麼樣,這趙氏總算沒有因為錢而不管她,不知覺間倒是有了一份親近之感。

  「你呀,也是個享不了福的命。怎麼好好的人就掉下懸崖了?」趙氏又搖著頭歎氣道。本來,田家那樣的富商,過了這村沒那店啦,她好不容易才爭取來的,

  李貞娘嘻嘻笑躲開:「娘,田家那樣的人家,嫁去了未必就有福。」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02:28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7 11:31 PM 編輯

第三章 唇槍舌箭,刀棍齊上陣

  轉眼就是申時,外面春光明媚,城門洞已經有些昏暗了,李景福自出門後就不見蹤影,李大郎去接李爺爺和李奶奶也不見回轉。

  趙氏急的在小院子裡轉圈,貞娘也站在門外朝外望。

  「娘,大嫂,二姐,田家人過來。」喜哥兒從外面撒丫子回來,氣喘吁吁的衝著趙氏同李貞娘。

  趙氏臉色一變,這該來的不來,這不該來的倒行來了,急忙大叫著喜哥兒貞娘關門,只是那田家人顯然是綴著喜哥兒來的,為首的是田家夫人,扶著她的是家裡的三小姐田榮華,還有二少爺田榮昌,後面帶著一幫子家僕。

  絕對是氣勢洶洶,來者不善哪。

  趙氏再看看自家那滿是縫隙的大門,哪裡擋得住田家這些人,又看他們個個手持長棍,只要一進家,家裡怕不知要被他們砸成什麼樣了,那嘴角不由直扯,便是打碎一塊瓦片都能讓她心疼死啊。

  因此,眼疾手快的抄起院牆下的一把砍刀,然後就站在門中間,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將人堵在門口。

  貞娘一看自家娘親這樣,也顧不得了,一溜進了廚房,拿了把菜刀跟趙氏並肩站在一起。

  「死囡子,你還要不要名聲了,跑出來幹什麼?」趙氏衝著貞娘喝罵。

  「娘,田家今天這一鬧,我還有個什麼名聲呀,都已經這樣了,不需要顧忌。」貞娘很光棍的道。

  在城門洞這一塊,窮人家小娘就得行得正,擔得起,幹得了事,說得響話,這樣便是能持家,能當家的料,若是在這裡,你事事躲到家人的屁股後頭,雖然可以說得上性子溫婉,但窮人討生活卻是要與天爭的,事事躲在家人身後,說不得還要被人看輕了去。

  趙氏一想,可不就是。想到以後怕是再難從女兒身上弄到好的聘禮了,畢竟一個望門寡的名頭,好的人家還是會顧忌,使一得自己還得陪上好嫁妝才成,一想這一進一出的損失,便氣的咬牙,這擋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立時,氣勢猛漲,拿出她發那股子潑勁,惡狠狠的衝著田家人道:「田夫人,你們這是幹什麼?想殺人嗎?」

  田夫人這時滿臉憔悴,兩眼赤紅,也不接話,只是用手指著貞娘,衝著家僕惡狠狠的道:「就是她,把她給我抓起來,她剋死了我昌兒,我要讓她給昌兒陪葬。」

  得,這回連退婚也不說了,直接就是陪葬。

  「呸,你兒子是自己摔死的,關我家貞娘何事,你們再敢上前,我就跟你們拼了。」趙氏舉著刀,那氣勢一點也不弱。

  許多時候,爭吵便是這樣,你若弱了氣勢,爭吵就輸了。

  「你給我閉嘴,我昌兒一向好好的,就是你這潑婦,拿著根雞毛當令箭,非逼著我們履行婚約,結果才剛定訂一個月,昌兒就出事了,這不是你女兒剋的是誰剋的。」田夫人咬著牙回道。

  田夫人咬著這被逼訂親的事,趙氏不由氣息一滯,不免有些心虛。

  貞娘一看,這不行啊,到得這份上了,就得光棍了上,反正她家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田夫人,按理我是晚輩,今天本沒有我說話的份,但事關我的生死,我也不得不說,婚約之事乃長輩所命,田夫人之前想賴,那就是不孝不義,所以,我娘做事無可厚非,另外,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田少爺真的死了嗎?我怎麼有感覺,他還活著呢……」

  「胡說,飛來石那裡摔下來的,怎麼可能有的活?我們的人都在黃山找了十幾天了,你少拿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來做借口,這些年,上黃山採松的燒煙人死在黃山的,又有幾個能找回屍體的。」一邊田榮昌氣急敗壞的道。

  「呵,十幾天很長嗎?這種事情怎麼也得找個一年半載吧,黃山周邊有山民,獵戶,採藥人,這些人都在黃山山裡討生活,說不準田大少爺就被誰救了呢,你確定你都找遍了?這不怕一萬還怕萬一啊,還是說你有別的心思?」貞娘眼神中意有所指的道,這話就埋了小坑了。

  「胡說八道,你別在這裡含血噴人。」田榮昌氣急,他可不是田夫人所出,是妾室所出,貞娘這話真要讓田夫人有什麼疑心,以後他的日子就難過了。

  田夫人倒也不似一開始那麼激動了,還在琢磨著,兒子倒底有沒有活的可能。

  田榮昌看到田夫人的神情,怕她真想歪了,不由的著急的道:「母親,這李家人就沒一個好貨,全是些賭棍潑婦,咱們不需要跟她們多說。」說完又衝著那幫子家僕道:「還愣著幹什麼,抓人啊。」

  立時的,幾個田家家僕就往前衝了上來。

  「是嘛?我李家以製墨起家,傳到今日,也算得上是禮義傳家了,仁義禮智信也是絲毫不敢有虧的,在徽州這地兒說起李家人,大多都要誇幾聲仁義的,老身倒不曉得什麼時候我李家人在外人眼裡竟全是些賭棍潑婦了?田二小子,你到好生跟老身說道說道,這可是事關李家的名譽的,田二小子不要怪老身倚老賣老了。」

  就在這時,一聲有些暗啞,但卻充滿了威嚴的女聲響起。

  眾人望過去,才看到一溜子馬車,車上全是半人粗的松木,時不時還能見一人粗的。此刻正叫周圍看熱鬧的人阻住的路停在那裡。

  「呀,是李家的七祖母,這是七祖母剛剛從城外接貨進城吧,哈哈,田家這回碰上硬茬了,沒想到李家嫡宗的老祖母居然出頭了……」周圍看熱鬧的都為貞娘她們鬆了口氣。

  不知為什麼,貞娘一看到這個叫七祖母的人往那裡一站,面容沉穩,心裡便穩穩的了。一邊趙氏,也是一臉歡喜,有七祖母出面,今兒個這事情就好過了。

  趙氏這時搶過貞娘手上的菜刀同她自己手上的砍刀一起丟到了一邊,然後帶著貞娘朝那老婦人福了福。

  那李老夫人只是淡淡的點點頭,又轉臉盯著田家人。

  「見過李老夫人。」那田家人俱都行了禮,李家雖然現在正逐步落沒,但一個御賜的李姓,一面『黃金易得,李墨難求』御賜牌扁,那是任誰都不敢小窺的。

  隨後,那田夫人轉臉衝著田榮昌道:「跪下。」

  田榮昌一臉的不甘願,但倒底也不敢拂田夫人的意思,只得跪下。

  接著,田夫人繼續道:「老夫人誤會了,我家這二小子那句『李家人』就是指的是城門洞這一戶李家人,男的是個賭棍,女的是個潑婦,這點是不錯的。」

  田夫人這話倒不像是道歉。

  「是嘛?老身老啦,這話的音兒都聽不出了,只希望田二小子以後有針對的時候前面加個定語,比如說城門洞李家,這樣老身才能聽出音來。」李老夫人眼光如刀的道。

  「是,謹記老夫人教誨。」那田榮昌在李老夫人的眼光下額頭冒起了汗。

  好一會兒,李老夫人才揮揮:「起來吧,再跟我說說眼前這是怎麼回事啊?」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02:32 PM

第四章 鬧劇收場,吳氏揚眉

  「李貞娘剋死了我大哥,自該賠命。」田榮昌抹著額頭上的汗道,李家七祖母的氣勢難擋啊。

  「倒是老身我孤漏寡聞了,歷來這殉節之事似乎僅出於自願吧?這豈有逼人殉節的道理?老身是李家的祖宗,既然碰上了,就不能看著這樣的事情發生。」七祖母微皺著眉頭,眼如刀的盯田夫人。

  「誰讓趙氏逼婚在前呢,若不是她逼婚,我兒就不會被剋死,所以我兒死了,她李貞娘就得陪命。」田夫人紅著眼,不管不顧的叫道。

  「夫人,你鬧夠了沒有,榮昌,你母親傷心過度,你不阻止,反而跟著一起胡鬧,太不懂事了,回去自己關書房裡禁閉三天。」這時,又幾人過來,其中一人氣沖沖的衝著田榮昌道。

  兩人並行,為首的正是李家爺爺李金水同田家大爺田槐安,田夫人的丈夫,兩人身後李大郎扶著李奶奶,大郎手裡還抱著一個陳舊的首飾盒。

  正是久候不到的李家老兩口,原來他們是先去找田槐安了,李金水自不可能來跟田夫人磨嘴皮子,直接找到田槐安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而之前喝責田夫人的正是田槐安,田家這些年一直在做木材生意,這些年也賺了點錢,這有了錢自然要謀官,有了官才能保住錢,這是每一個商人都想走,都必須走的路,否則,將會是一場空。

  所以,當李老掌櫃的突然到商行找到他,他才知道家裡的夫人同兒子居然到李家去逼李貞娘殉節,他嚇了一跳,李老掌櫃當年可是常常出入王侯府第的人。

  當年,老爺子就是看中這個才要跟李家訂親的。畢竟木材商人如果沒有官身,那再有錢也只是一個商人,但頂級製墨師,卻往往會成為王侯之家的供奉,是可以晉升官身的一個途徑。

  更何況還有專門的墨務官,說實話,當年如今李家不發生那樣的變故,這李金水必是朝廷墨務官無疑啊。

  雖然這些年李金水淡出了家業,脫離了製墨業,不過,話說回來,李金水倒底是有路子的,萬一給自己下個絆子,那他的謀算搞不好就要落空了。

  也怪這幾天他忙著帶人上黃山找兒子,竟是沒顧到家裡這一頭。

  所以,一聽李老掌櫃說這事,他連忙急匆匆的過來,沒想到,李家七祖母居然也在,這下更麻煩了,他還打算這兩年也進製墨業闖一闖呢。

  「榮昌,榮華,快扶你們母親回去。」田槐安揮揮手。

  「好,她李貞娘既不肯為我兒殉節,那她亦擔不起我兒未婚妻的名頭,把我家的聘禮退來。」田夫人看了田大爺一眼,恨聲的道,聲音中兀自有些不甘哪。

  「夫人,咱家哪缺那點錢啊?」一邊田大爺氣死敗壞的直跺腳。

  「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她剋死我兒,難不成還要好了她們?休想!!」田夫人恨恨的道。瞪著李家人的樣子,只恨不得咬下一塊肉來。

  「聘禮已經被我那不肖兒敗光了,這裡是等值於聘禮的禮金。大郎,呈上。」李金水這時朝著身後的李大郎道。

  李大道立刻上前,打開首飾盒,裡面有大塊的銀元寶,有如豆大的碎銀,還有有些沉舊的首飾,甚至還有銅錢,滿滿的一盒子。

  是人只要一看,就能感覺得這首飾盒裡的錢湊起來不易啊。

  李貞娘看著那首飾盒,心裡鈍鈍的。這些錢,只覺得比泰山還重,另外這種鈍又似乎含有別的,帶著一種悶悶之感,有些傷心。

  這種傷心似乎是在為田本昌的死,她知道,這不是自己的感情,是原來身體的。

  想著,貞娘猛的又回頭看了看趙氏。

  趙氏的眼眶也是紅紅的。

  突然貞娘明白了,也許大家都以為趙氏是為了田家的錢才逼著田夫人履行婚約的,但實則很可能卻是因為原身喜歡田本昌。

  所以,趙氏才施了小計,極力促成這婚事。只是她那性子,能真正理解她的不多。

  而到如今這地步,是誰也沒想到的。

  曲終人散,一場鬧劇也完結了。於對貞娘來說,這樣挺好。

  李家七祖母帶著運木材的車隊離開,卻是再也沒看城門洞李家人一眼。

  卻不知當年的恩怨有多深?不過今日七祖母相助之恩,貞娘牢記。

  轉眼天已經黑了,李家屋裡八仙桌上的燈盞難得的點了兩根燈芯。

  屋裡,爺爺李金水同李大郎說著話。

  這邊,奶奶吳氏頗有些揚眉吐氣,帶著趙氏,杜氏和貞娘一起收拾著隔壁孫家的兩間屋子,隔壁孫家這些年發了點小財,早搬離了城門洞了,他家原來的那兩間屋子一直空的,雖然趙氏說把她自己的房子拾掇出來給老兩口住。

  但老兩口不願,就租了孫家兩間,然後把中間的一個窗戶打通,這樣兩邊的房子就連一起了,如此一來李家住的倒也寬敞一點了。

  「景福媳婦兒,把那茶几放這邊。」吳氏分派了杜氏和貞娘幹活就不管了,卻偏偏指揮著趙氏忙東忙西。

  「這東西剛才不就是放在那邊的嗎?你說放那邊擋事讓我移這邊來的,怎麼這會兒又要移過去啊?」趙氏吐著氣道。

  「我現在又覺得還是放這邊好,不行啊。」吳氏橫著眼道。

  「行行行,你老怎麼說怎麼是。」趙氏沒脾氣了,又抬著茶几移過去。

  「我說景福媳婦兒,你不是說家裡什麼事都能抗得住嘛?怎麼,這回抗不住了吧,還得靠我們,巴巴的把我們接來。」老小,老小,吳氏這會兒那神情就跟得意的小孩兒似的。

  「所以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嘛,我這回是接了兩個寶回來了。」趙氏哄著道。

  一邊貞娘和杜氏也樂了。

  杜氏壓低著聲音對貞娘:「其實,你娘還是你奶奶親自相中的呢,兩人本來挺不錯的,後來鬧翻都是因為你爹,你爹好賭,把家敗光,你娘就要罵他打他,你奶奶就護著,一來二去的就變得有些水火不容了。」

  「那這回爺爺回來了,讓他好好管管我爹。」貞娘道,她實在是覺得李景福這個當爹的太不成樣了。

  「你還回來幹什麼?滾,給我滾。」就在這時,隔壁傳來李金水的吼聲,聲音裡透著怒其不爭的味道。

  是李景福回家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02:45 PM

第五章 敘往昔,李景福悔過

  一聽李老爺子的吼聲,吳氏急忙的跑去,趙氏帶著杜氏同貞娘急忙跟著。

  李景福一臉是傷的回來,明顯的賭桌上又輸了,付不出錢挨打的。

  此時,李老爺子臉色赤紅,喘氣跟拉風箱似的,就那麼盯著扭頭站在一邊的李景福。李景福此刻一臉倔著,卻也是哼哼了一聲:「滾就滾。」

  說完,竟真的就轉身離開。

  「景福,你這是幹什麼呀,你知不知道你爹他身體有病啊,你怎麼還這麼倔?快跟你爹賠不是,說以後再也不賭了,找個差事,好好養家。」一邊吳氏急道,上前拉著李景福。

  「娘。」李景福也微紅了眼:「爹他從小就看我不順眼,一手製墨的本事寧願教給大堂哥李景先,卻不教給我,當年,我好不容易進了墨坊,當了管事了,結果爹倒好了,直接說我沒能力就把我給辭了,讓我在族人面前丟盡了臉面,我不賭幹什麼,爹讓我覺得,我的人生除了賭幹不了別的了。」李景福幾乎是咆哮著。

  「噗……」李老爺子吐了一口鮮血,整個人萎頓在了椅子上,用手指著李景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老頭子……」

  「爺爺……」

  「爹……」

  「大郎快去請大夫。」趙氏衝著李大郎道,李大郎匆匆出門。

  「爹……」李景福撲上間,顯然也嚇壞了。

  「啪……」吳氏重重的一巴掌打在李景福的臉上:「孽障啊孽障,你知道你爹當年為什麼淡出李家墨坊?為什麼宣佈退出墨業?為什麼宣佈此生再也不碰墨?你以為真像外人傳的那樣爭權的時候敗給你大堂哥景先的?你爹是那樣的人嗎?」

  說到這裡,吳氏重重的頓了一下:「是因為你,還記得當年那批壞了的貢墨嗎?那批墨熬膠的時候,你爹讓你守著的吧,還叫你按時按順序下料的吧,可你怎麼做的?別人故意討好你,請你吃酒,你還就真的去了,把熬膠的事交給別人,可是你知道嗎?人家把膠換了,用那膠製成的墨送到京城就乾裂了,你七伯挨了幾十板子,命去掉半條,再回來重製了一批送去,又送了多少禮才把這事情擺平,可你七伯終歸傷重,再加上身體本來就不太好,抗不住,兩年後就走了,你爹是替你扛下了事啊,你這不孝子,我打死了……」吳氏說著,眼淚巴答巴答的掉,那巴掌一掌一掌的拍在李景福的背上。

  貞娘在邊上聽到這些,這時才明白自家爺爺跟七祖母的恩怨,想來七祖母是因為七伯爺的死在怪自家爺爺和爹爹。

  此刻李景福也呆了,他從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當年沒人跟他說啊,回想著往事,李景福突然閉了眼睛,噗通的一聲重重的跪在地上,然後那頭重重的朝地上磕著:「爹,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每說一個「我錯了」就重重的磕一下,沒兩下,額頭就青紫的嚇人。

  「你這幹什麼?只要你能明白你爹的心就好,你這混帳啊。」吳氏抽泣的拉著李景福起來。一邊趙氏雖然平日裡對李景福恨的咬牙,但倒底是夫妻,這會兒也心疼的很。

  「大夫來了。」這時,李大郎帶著郎中來了。

  李老爺子是老毛病了,肺病,製墨第一環節,點煙,就是燒窯取煙,越是好的煙煤就越是輕和細,這樣在收煙時,難免吸進了氣管裡,肺裡,再加上燒煙的工房裡,常年煙火繚繞,火氣燻人,長年累月的,能沒病嗎?

  「這病要養,氣不得,累不得,要清靜。」郎中開了藥,又細細的叮囑。

  隨後李景福跟著郎中回去抓了藥,又親手熬好送到李老爺子床前餵他喝下。李老爺子喝好藥,卻是看也不看李景福一眼。

  貞娘跟著家裡一干人也在旁觀侍伺著

  「這麼晚了,你們回你們屋裡去吧,這裡有我守著呢。」吳氏朝著眾人揮手道。

  「爹,那我回去了,明天一早再來伺候你。」李景福道。

  「用不著,我讓你滾的你不記得了?」李老爺子聲音啞啞的道。

  「你這老頭子。」吳氏推了李老爺子一記。

  「我說的話一口吐沫一個丁。」李老爺子仍瞇著眼道。

  「我明白了。」李景福道。

  「明白了就去找秦會長。」李老爺子道。

  「是。」李景福點頭,就離開了。

  貞娘還在琢磨著李老爺子話裡的意思,就聽李老爺子道:「貞娘,七祖母今天幫了你,你要記得,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爺爺,孫女兒知道。」貞娘重生點頭。同時暗暗握了一下拳,腦海裡不由的浮現出七祖母的樣子。

  其實穿越到這個世界,這位七祖母卻是她最熟悉之人,是熟悉而不是相識,只因為她的事跡貞娘前世看過。

  貞娘穿越前的名字叫李貞,同樣是李氏傳人,前世的家裡就有一本族譜是記錄李氏嫡宗的。

  李氏原是易水奚氏,唐末戰亂,奚氏就遷到了徽州,製墨傳家,在南唐時,奚廷珪之墨得李煜喜愛,得賜李姓,並任墨務官,這是李家最輝煌的時候,到得宋時,李墨仍被稱為天下一品墨,並有黃金易得,李墨難求之說。

  但李家卻並不太平,只因為李家跟南唐李煜的關係深為宋朝延所忌,李氏墨業儘管名聲在外,但實則舉步為艱,家主為了李氏的傳承,便化整為零,將若大的李氏分成十幾支沿續。

  而到得元時,製墨業是一片蕭條,李氏各支自然無所作為。

  再到得明時,墨業興起,但李氏嫡宗最有希望興起的一支卻因為子孫不繼,最終絕代而消亡,前世,這一直讓她爺爺引為憾事,因為李墨的精髓技術就在這一支嫡宗,這一支一消亡李墨的精髓技術就絕了,以至於此後的李氏都未能在徽州製墨業中佔這一席之地。

  而現在七祖母這一支應該正是族譜中消亡的那一支,七祖母將是這一支嫡宗最後一個掌舵人,而此時,李氏嫡宗是一門寡婦,七伯爺因著當年的事情死的,此後,幾個叔伯,和堂兄弟,不是找墨摔死在黃山,就是病故,如今只有一個跟喜哥兒差不多大的曾孫李天祐,也就是跟小笑官一輩的,貞娘記得前世那族譜記載,等到七祖母病故後,小天祐莫名的就死了,其他的李氏庶族就開始瓜分嫡宗。

  別的貞娘已經記不太清了,記憶最深刻的卻是最後幾行筆記。

  世孫媳:陳氏,出家為尼。

  世孫媳:田氏,歸田家,未幾,卒。

  世孫媳:黃氏,居寒窯,是年冬,卒。

  世孫媳:孫氏,改嫁,未幾,卒。

  前世,每每看到這裡,如果沒有後面的卒字,還不覺得怎麼,可一想到那些卒字,李貞心裡都特別難受。畢竟都只不過三十來歲的人。

  如今,她將守護著。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02:54 PM

第六章 景福離家,貞娘謀生計

  一夜無言。

  第二天清晨,貞娘早早醒來,聽著城門洞水柏熟悉的梆梆聲,知道老虎灶的水快開了,便起身穿了衣服,又要去打熱水。

  慣例的在廚房門口的大缸邊上洗漱,隨後提了大銅壺,想著,又到隔壁爺爺奶奶那裡,準備提了他們的銅壺一起去打熱水。

  沒成想,剛過去,就看到自家老爹就跪在那屋門口:「爹,娘,我走了。」

  「你走吧,闖不出個樣子就別回來了。」屋門緊關著,屋裡一陣咳聲後,便傳出李老爺子暗啞的聲音。

  「是,我知道了。」李景福應聲,說完,就背著包裹,開了院子大步離開了。

  等李景福離開,這邊的屋門才開了下來,李奶奶吳氏扶著李老爺子站在門口,吳氏嘴裡更是嘮叨道:「你這死老頭子,景福也這一把年紀,你何苦把他趕出去,在當地兒找點事幹干就不成?」

  「咳咳咳……」李老爺子咳著,吳氏連忙拍著他的背心,好一會兒,李老爺子喘勻了氣息才道:「還不是你慣的,在當地,他的名聲早爛透了,他還能找什麼事作,他如果再無所作為,他這一輩子就完了。」

  李老爺子說著,又是一陣咳。

  「那你也不能說『沒闖個樣子就別回來啊』,這在家日日好,出門萬事難哪,每年這徽州出去做生意的有多少,可闖出個樣子的又有幾個,你這不是絕了他的退路嗎?」吳氏埋怨著。

  「頭髮長見識短,你懂個什麼,我就是要絕了他的後路,他混了這些年,志氣早就消磨了,不把他逼到絕路,他如何振作得起來?」李老爺子急了道,說話快了,又是一陣咳。

  「行了行了,春寒露重,我們還是回屋吧,保重點身體,咱們那兩幅棺材板當了錢替貞娘退聘禮了,如今你要有個好歹啊,使不得就是那蓆子一卷,丟到城外喂野狗嘍。」吳氏歎了口氣。

  「就你話多,我告訴你,這事你別嚷嚷啊。」李老爺子板著臉。

  「嘖,知道知道。」吳氏擺了擺手,隨後又嘀咕子句:「你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以為這事不說別人就不知道啊?景福媳婦兒可不是個傻的,咱們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她心裡明鏡兒似的,除了那兩幅棺材板,還有啥?」

  「你……」李老爺子急了,這老婆子就愛跟他抬摃。

  「行了行了,我不說了,回屋吧。」吳氏看他又急的喘不過氣來,連忙摸著他的背,扶著回屋裡。

  這種情形,貞娘倒不好去打攪了,退了回來,提著銅壺出門,想著老倆口嘴裡的棺材板,那眼眶有些濕潤,心中是感動的酸楚,總之這一回為了田家這退親,這情份她欠大了去了。

  出得院門,就跟著人流朝老虎灶去,沒想又看到自家娘親趙氏站在一邊的屋簷下。兩眼正看著遠處城門口。

  「景福嫂,我剛才看到你家景福背著個包裹出門了,這是要去哪裡啊?」路過,有個打招呼的問。

  「管他去哪裡,死在外面倒省事了。」趙氏回過神來,卻是憤憤的道。

  貞娘翹著嘴角,她這娘親就是嘴硬,沒看她那眼眶紅紅的嗎?

  趙氏回屋裡了。

  貞娘到了老虎灶裡,一如既往的幫著水伯幹點活,心裡卻在琢磨著,因著田家之事,家裡正在發生一點一滴的變化,人心也在凝聚。只是如今家裡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生計艱難啊,貞娘琢磨著弄個什麼來補貼家計。

  「貞娘,貞娘……」這時老虎灶門口,一個少女手裡抱著一捆稻草在那裡上下跳著叫她。

  「月娟。」貞娘拍了拍手上的灰,跑了過來,卻被那叫月娟的少女拉到了一邊,這孫月娟是原身的閨蜜,就是原來住在隔壁孫家的女兒,雖然孫家搬走了,不過孫月娟卻經常過來找她玩,她穿來這段時間,孫月娟倒是幫她熟悉了不少情況。

  「我稻草拿來了,你教我編那個保溫桶吧。」孫月娟道。

  這個保溫桶就是貞娘家那個用來放銅壺的稻草桶子,前世,李貞去農村旅遊的時候,就看一些老鄉的家裡,用稻草密密實實的編成一個大桶,有的是編成一個煲樣形狀,將吃不完的飯放在鋼筋鍋裡,然後將鋼筋鍋放在稻草編的保溫桶裡面,即能保溫還很有原生態風味的。

  而且,當初為了搞旅遊,那些老鄉可把稻草的編藝發揮到了極致,那些稻草編的東西很有藝術性,再畫上畫,一個個都好看的緊,李貞當時好奇,也跟著老農學了兩手。

  而穿到這時代,因著沒有後世那樣的熱水瓶,貞娘看著早上打來的熱水沒一會兒就要冷掉,於是就編了一個,再在外面又包了一層舊棉絮,如此早上的熱水,擺到晚上,還是挺熱的。

  孫月娟前幾天來找她玩,正好看到這個,覺得好的很,便直說去弄點稻草,讓貞娘教她。

  「嗯,去我家吧。」貞娘點頭,然後回了老虎灶,提著滿滿一銅壺的熱水,帶著孫月娟一起回家。

  貞娘還有一個想法,她可以賣這個保溫桶啊,這東西除了點稻草,幾乎不用什麼成本,但家庭日用卻是方便了不少。

  當然,這東西實際上也賺不了幾個錢,而且這時代的當家主母,那都是勤儉持家的,這東西沒啥技術含量,只要看過,就能學會。

  不過,能賣幾個是幾個,蚊子腿也是肉啊。

  當然,在貞娘的心裡,她最想弄的是製墨,畢竟她在現代時她就是李氏子孫,一手製墨技術也還不錯,只是如今李老爺子在這一行頗有些微妙,再加上這個時代,一個女子要進入製墨行,難度不小,她得好好琢磨琢磨。

  不一會兒,兩人便到了李家。

  看到貞娘帶著孫月娟進來,正在大缸邊上洗漱的喜哥兒兩步就竄了過來,抬著眼睛,賊兮兮的看著兩人的嘴角。

  「看什麼?」貞娘拍了他後腦勺一記。

  「看你們有沒有人偷吃。」喜哥兒撅著嘴道。

  貞娘不由的樂了,這是前身的毛病,好吃,還有那麼點小腦瓜子,常能弄到一些吃的,卻常常是偷偷在外面吃完才回家,被喜哥兒抓到幾次,這小子就精了,每回貞娘從外面回來,他就偷偷的檢查。

  「臭小子,什麼毛病。」貞娘笑罵。隨後卻眨巴了眼睛:「你要是聽話,幫二姐做事,二姐給你買蔥油餅。」

  小孩子嘛,想差使他,就得給點甜頭。

  「當真。」喜哥兒眼睛一亮。

  貞娘看了看在院子裡洗漱的洗漱,幹活的幹活,溜彎子的一家人,便道:「有爺爺奶奶,娘親,大哥大嫂做證。」

  「好,快說,做什麼事情?」喜哥兒來勁了。

  「跟著。」貞娘一擺手道。

  三人便到院子的一角,搬著個小馬扎坐了下來,孫月娟把稻草鋪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03:15 PM

第七章 機會至,貞娘初談墨

  三人在一邊忙活,趙氏杜氏等人也圍了過來,才知道是編保溫桶。

  「前天,阿柱嫂來我家玩,看到這個,也想要,還問我怎麼弄的,要我幫她弄一個。」這時,杜氏開口道。

  「行啊,大嫂,你讓她弄點稻草來,我就幫她編一個,你在跟她說,讓她幫咱們賣這個稻草保溫桶,賣一個除了本錢給她兩成收益。」貞娘這是把後世的直銷都用上了。

  「啥意思啊,貞娘,這東西能賺錢?」一邊趙氏兩眼瞪的跟銅鈴。

  「這當然,有人需要就能賺錢啊,不過這東西簡單,仿製快,也就一開始能賺點,不過能賺一點是一點唄,除了稻草又不要花什麼本錢。」貞娘笑嘻嘻的道。

  趙氏聽貞娘這麼說,立刻的就來勁了,手一揮,一家人都學,大哥也嘿嘿的道:「稻草我弄來,我們油坊那邊有許多,我跟東家說說。」

  便是李奶奶也搬了張小竹椅過來,仔細的看著。

  「大姐,那我要賣一個能不能得兩成的利。」一邊喜哥兒這會都顧不得蔥油餅了,抬起有些烏溜溜的小臉問。

  「能,誰賣的誰就得兩成。」貞娘道,又嘻笑的衝著月娟道:「月娟,你家現在住在李氏墨坊那邊,那邊人上工忙,這個東西正適用,你再幫著賣點,一樣賣一個得兩成利。」

  孫月娟的母親是李氏族人,父親孫大海是李氏墨坊的一個小管事。自從城門洞搬離後就住到了墨坊那邊的集子上。

  「嗯。」月娟重重點頭:「最近,墨坊開工了,忙的要死,一些人家還把桐油領回家點煙取料,中午根本沒有時間燒鍋,都是直接吃冷的,我哥昨天就是吃了冷飯,結是就拉肚子了,有這個東西挺好,早上燒好的,就乘熱放進去保溫著,至少中午還有點溫,不至於吃壞肚子。」

  一邊貞娘聽了孫月娟的話,可管不得冷熱拉肚子的問題,卻是一臉驚喜的問:「墨坊裡可以領桐油回家點煙取料?」

  「是啊,不過有要求的,二十斤桐油必須出一斤的上等墨煙料,要不然要扣工錢的,你就白幹了,要是損失多,還得賠墨坊桐油錢。」孫月娟道。

  頓了一下又道:「當然,如果你點煙的技術好,能取出更多的上等墨煙料,墨坊除了付工錢外還可以按市價收你超出的上等煙料,挺花的來的。我大哥技術還行,前兒個也領了一百盞燈,他說了,二十斤桐油,他必能取出一斤二兩多的上等煙料,這樣一個月下來相當可觀的。」

  所謂的點煙取料,前世,墨廠已經是滾桶取料,全自動化,但這時代卻是不成的,全手工,就是將桐油放在油燈裡點然,然後在燈的上方罩一隻瓷碗,這樣燃燒的黑煙粉塵就附在瓷碗的底部,這就是煙料,一段時間收取就成。

  貞娘發現李氏墨坊有能人,這個激勵就相當於後世所說的績效,有這個措施,那大家一定想方設法在同等桐油的情況下,取出更多的上等墨煙料,這樣墨坊就能用更少的桐油獲得更多的上等煙料,雖然多出的煙料要花錢購買,但怎麼都是花的來的事情。

  畢竟上等煙料難出。

  貞娘心動了,前世雖然廠裡是機械化的,但她爺爺就有一個私人的小墨坊,就是用這種手工取煙,據說解放前時,墨廠裡也是這種手工取墨煙法,而一個七級熟練工,一次能管兩百盞的油燈。

  比起孫月娟大哥可厲害了不少。

  這活計前世李貞幫著自家爺爺做過,她一次也能管一百盞油燈的。

  想到這裡,她心動了,問孫月娟:「月娟,你幫我問問你爹,我能不能領些燈和桐油回來取料啊?」

  話音剛落,後腦勺就啪的一聲:「你會取什麼料啊,到時候還不夠你賠桐油錢的呢。」一邊趙氏瞪眼道。

  「我怎麼不會,我上回在月娟家還幫著孫叔取過,孫叔還誇過我呢。」貞娘回道。

  前幾天她去過孫家,就見到孫家在點煙取料,不過只有十幾盞燈,當時孫父正忙,她看火候差不多了,就自作主張的幫忙取了點。

  一邊孫月娟連忙點頭:「是啊,嬸兒,我爹說了,貞娘不愧是李掌櫃的孫女兒,取煙的火候掌握的恰到好處,我大哥有時候都不一定那麼準呢。」

  「你爹那是誇大,她沒幹砸就算不我錯了。」知女是莫若母啊,貞娘就是個好吃鬼,幹活能偷懶就偷懶的,這也是她為什麼每天逼著貞娘幹活原園,這丫頭不逼是不成的。

  當然,趙氏也發現,貞娘最近變了很多,做事是勤快了,但取煙料這本事卻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幹的好的,自然不知道,如果貞娘面子沒變,裡子已經換人了。

  「那你說說,如何能更好更多的取出上等煙料?」

  不知何時,李爺爺拄著根枴杖出來了,正坐在牆根曬太陽,這會兒衝著貞娘問。

  「嗯,一般來說,最講究火候,煙不能燒的太老,太老的煙就粗和燥了,不易和墨,至於具體怎麼算老,怎麼算合適,這個全憑個人感覺,沒有太細的道理好說的。」貞娘知道爺爺這是在考她,便站起來道。

  李金水聽著微微的點頭,心裡倒也奇怪,自家兒子什麼料他清楚,在墨坊裡,管的是和料,對點煙是一點也不懂的。

  「你剛才說一般,那還有特別的?」李金水咳了聲又問。

  「嗯,除了火候,其實火頭是更該注意的,火苗的大小,溫度,以及穩定度都是至關重要的,火頭一定要穩,不能晃動,更不能起火花,這些如果都能掌握好,別說上等墨煙料,便是超品墨煙料都能出。」貞娘繼續回道。。

  不錯啊,這丫頭拎的很清。

  「你從哪學來這些?」李金水疑惑的問。

  「爺爺忘啦?這是您寫的筆記吧,我沒事就看看呢,就記下了。」貞娘轉身回屋,不一會兒拿出幾本筆記。

  這幾本筆記是昨天她整理柴房時找到的,都是一些關於製墨的知識和領悟。

  這會兒倒成了最好的解釋了。要不然還真解釋不過去。

  天意,李金水瞇著眼看了看那幾本筆記。

  他的一身製墨技術是嫡宗的大伯教的,最先要傳的自然是嫡宗的景生,景福這邊呢,他便將他所有製墨上的領悟都寫成了筆記,只要景福能用心學會,那技術不會比景生差。

  可偏景福這小子鑽牛角尖,他不親手教,他就不學,結果留給他那幾本筆記全丟在柴房裡,沒成想最後卻成全了這個二孫女兒。

  「何為好墨?」

  「質輕,膠輕,色黑,聲清,堅如玉,理如絲。」

  ……

  「何為月團?」

  「徐弦墨,名月團,價值三萬。」

  ……

  李爺爺一連幾個問題,貞娘一一回答,毫不停頓。

  「進屋去把家裡的油燈取來,再取來一隻瓷碗,菜油,三支筷子。」李老爺子道。

  「我去。」喜哥兒最喜歡湊的熱鬧,說完,便顛顛的跑進廚房。貞娘自也跟了去,那麼多的東西喜哥兒一次拿不過來。

  不一會兒東西取來了。

  唯有趙氏和杜氏兩個在一邊抽著嘴角,那菜油平日裡都不捨得多放一點,沒成想這會兒居然拿來燒。敗家呀。

  接下來就看貞娘了,倒好菜油,點燃油燈,李老爺子豎著三支筷子,瓷碗就通過這三根筷子罩在油燈上,居然穩噹噹的。

  貞娘便盯著火,又在燈的一邊豎了一塊門板擋風,畢竟這是在院子裡,一般點煙的工作室是不通風的。

  過了一會兒,貞娘輕輕拿手點了一下碗沿上的煙灰,估摸著差不多了,就取下碗,果然,碗底滿滿一層,正準備去弄一塊竹片來刮下煙灰,沒想李老爺子拿起一根筷子,用握在手上的那一方沿著碗沿順時針一刮,居然將碗四周的煙灰刮的乾乾淨淨,一撮煙料就堆在了碗底。

  貞娘看著,真是神乎其技,讓她用筷子絕對不成,必須得是竹片或竹刀。

  「成,這活你能幹。」李老爺子捻了捻那點煙料,點點頭道,聲音中卻頗有一種後繼有人的滿足感。

  家裡的老爺子點頭了,趙氏自沒話說,先前不同意,不過是怕錢沒賺倒反而糟蹋了,這會兒見老爺子都認同了,心裡倒是更歡喜些。

  「貞娘,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問我爹吧?要是能成,就直接跟著我爹去領回來。」這時孫月娟也是一臉興奮的道。

  「成。」貞娘點點頭。兩人便一路出了城門洞。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03:22 PM

第八章 遭刁難,貞娘據理爭

  孫月娟的父親孫大河是墨坊的副管事,聽貞娘說想領燈和桐油回家取料。

  這些日子,貞娘家發生的事情孫大河也是知道的,聽說老掌櫃的把他們老兩口的棺材板都當了,自然明白李家如今日子難熬。

  雖說老掌櫃跟嫡宗這邊有間隙,但子孫後輩賺點辛苦錢,討生活應該是沒關係的。

  至於點煙的技術,月娟雖在一邊把貞娘誇的天花亂墜的,孫大河是有些不信的,但李家有老掌櫃的在,想來也是不會有問題。

  於是就給貞娘擔了保,然後帶著她去領料。

  「謝謝孫叔。」貞娘跟在後面,笑嘻嘻的感謝。

  「可別這麼客氣,都是多年的老鄰居了,哪天我還想回去找你爹喝酒呢。」孫大河開玩笑的道。

  「那孫叔可要失望了,我爹跟人跑漢口去了,被我爺爺趕出門的。」貞娘回道。

  孫大河聽了,倒也沒在說什麼,心裡卻是點點頭,不愧是老掌櫃的,終究還是狠下了這個心,景福這些年也著實混的太不成樣子了,如今反累的女兒為著家計奔波。

  三人邊聊著,就到了墨坊的材料間。

  「鄭管事,我帶著人來領一百盞油燈和二十斤的桐油,回家取料。」孫大河衝著材料間一個賬房打扮的中年男子道。

  「押金。」那鄭管事看了看孫大河,又看了看貞娘,便抬眼道。

  貞娘在邊上一聽押金,心道,壞了,她家這時候哪還拿得出押金來。不由的看了看孫大河。

  「我擔保,我來畫押,可行?」孫大海湊上前道。這位鄭管事是邵總管的女婿,平日裡說話就這麼硬氣,他也只得討好些。

  「你擔保,你擔得了那麼多的保嗎?你兩個兒子,各領了一百盞油燈回去,這又給人擔保,真要損失了,可不是僅僅錢的問題,那可是會耽誤工期的,不成。」那鄭管事擺著手道。

  「這,不是說李氏子孫免押金的嘛。」孫大河無奈的道,本來,他知道老掌櫃跟嫡宗這邊關係不好,不想節外生枝,便想瞞著貞娘是老掌櫃家孫女的事情。

  只是這會兒,鄭管事這麼一手,就沒法瞞了。

  「哦,你是李氏子孫?哪一房的?」那鄭管事的聽說貞娘亦是李氏子孫,臉色倒是緩和了下來。卻是衝著貞娘問。

  「八叔公一房的,我爺爺是李金水。」貞娘脆聲的道,孫大河之前的好意貞娘也清楚,只是如今到這份上了,那她也不能怯場,她如今出來,代表的可是八房,不能丟份。

  李家在貞娘爺爺那一輩,嫡庶算到一起共有兄弟十三人,不過多夭折或意外死亡,如今除了已故的嫡宗七爺爺外,健在的便是六爺爺,八叔公(就是貞娘的爺爺李金水),九叔公,俱是庶出。

  六爺爺李金泰,自李家太公爺和太祖母過世後,兄弟分家,他只要了一個鄉下田莊,到鄉下過起了富家翁的生活,膝下有三女,前面兩女早已出嫁,如今子孫滿堂,不需要六爺爺操心,唯有最小的麼女兒,性子太綿軟,六爺爺怕她嫁到別人家裡吃苦頭,在十八歲上便幫她招了婿上門,窮人家的孩子,倒也是個勤勞肯吃苦的,育有一子,六房也算是後斷有人,六爺爺也說得上是萬事順遂,平日裡有時間便提著幾個紅芋,或者玉米各家竄竄,悠閒無比。

  而八叔公,便是貞娘這一支,據說當年也分了好一筆家財,不過,貢墨出事時,李金水變賣了一部分補償嫡宗的損失,再一部分便是被那好賭的爹給敗掉了。

  幾房裡,沒有比八房混的再差,不招人待見的了。

  九叔公李金和,在墨坊裡是有份子的,如今幫著七祖母管理墨軒,有一子一女。兒子李景東當年跟在七爺爺身邊做事,當年貢墨出錯的時候,他也是挨了打的,兩條腿就殘了,後來由七祖母介紹,進了雕刻世家黃家,學了一手雕刻技術,順便還娶了黃家女,如今是製墨坊的首席雕板師。

  從這一點上來說,李景東也是被貞娘的爹給連累的,難怪這些年,八房九房亦是老死不相往來。

  此時,那鄭管事一聽貞娘是八房的,那臉色一變,又沉了下來:「不行,你不能領。」

  「我為什麼不能領?」貞娘皺緊了眉問道。

  「你大概不曉得,你爺爺當年可是被趕出墨坊的,並發誓,有生之年決不碰墨,人無信不立,你還是回去問你爺爺吧。你爺爺當年為了爭奪墨坊的,甚至不惜在貢墨上做手腳,最後終導致七老爺身亡,景東致殘,這等事情難不成都忘了?」那鄭管事一臉不屑的道。

  貞娘知道,爺爺當年怕自家老爹的事暴露出來不容於人,便抗下了這件事,才致使人人都以為當年貢墨的事情是自家爺爺有意為之。

  如今事情內情她已知曉,但早已事過境遷,再解釋那些東西已毫無意義。

  但不管如何,這是前輩的恩怨,算是李家的家務事,也不容得一個外人在這裡評說。

  「爺爺輩的事情,我一個小輩無權過問,我只問你,我爺爺可被逐出李氏?我還是不是李氏子孫?」貞娘一步緊逼一步的問。

  鄭管事沒想到貞娘詞風這麼尖銳,一時竟被逼問的甚是尷尬。

  「自然是李氏子孫,這一點是沒人能否認的。」這時,一個略帶蒼老的聲音傳來。來人是一位花甲之齡的老者。

  四周的人俱是作揖問好:「邵總管好。」

  貞娘回頭看著他,據說這位邵管家自祖上起就是李家之家僕,如今幾代下來,早已跟李家人無異,如今更是深得七祖母器重,掌管墨坊諸事。

  其在李家的地位,不比幾位叔公低。

  「邵管家好!」貞娘衝著他虛虛一禮,邵總管是李氏家僕,所以,李氏之人俱以管家稱呼。

  「貞姑娘客氣。」邵總管虛應道。

  「李氏祖訓:李氏墨業為子孫計,後世李氏子孫,不分嫡庶,不分親疏,只要肯付出勞動,便能在墨坊求得一食之地。如此,邵管家,貞娘來領點煙的材料可有不當之處?」貞娘繼續道。

  「自無不當之處,貞姑娘只消簽個字,便可以領料回家。」邵管家道。

  「多謝邵管家。」貞娘作禮,不管如何,以邵管家為李家的奉獻,該有的禮她不能少,隨後自有人帶她去領料。

  「岳父,我看八房這是不安好心哪。」看貞娘離開後,那鄭管事衝著邵管家道,這鄭管事正是邵管家的女婿。

  「放肆,有你這麼說話的嗎?你是誰?貞姑娘是誰,再怎麼她是李家人,還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的。」邵管家疾言厲色的道。

  「我這不是為嫡宗叫屈嘛。」鄭管事辯解道。隨後道:「對了,岳父,等過兩天她送料來,我要怎麼收?」

  「廢話,該怎麼收就怎麼收?收料還要我來教你啊。」邵管家氣的一甩袖子。

  看著邵管家的背影,鄭管事怔怔了好一會兒,突在眼睛一亮:「高,實在是高。」

  八叔公的為人大家是清楚的,說了退出墨業,那是絕對不會再碰的,而李家,除了八叔公,李景福是個酒鬼賭鬼,李大郎那小子只有一把子蠻力,可幹不來點煙這活,如此一來,八房裡哪有人能取出足夠的上品煙料,按規矩來,到時這貞姑娘不但得賠錢,活計自然不能接了,便是八叔公也丟盡了顏面,這真是一箭好幾隻鳥兒。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03:38 PM

第九章 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

  貞娘自不曉得鄭管事的小九九,一百盞油燈,再加上燈架和瓷碗,還有二十斤的桐油,這些東西可一不是她一個人能弄回家的,正好孫月娟家就住在附近,便跟她家借了板車拉回來,說好第二天讓自家大哥去還。

  不一會兒,到得家裡,招呼著喜哥兒幫著搬進柴房。這柴房以後就是她的工作間了。

  好一會兒忙完了,貞娘錘了錘腰,才牽著喜哥兒出來,沒成想就聽得院子裡老娘高八度的聲音:「你說什麼?此話當真?」

  這又怎麼了?貞娘不由的快步出來。

  才看到孫月娟的娘親馮氏不知什麼時候來了,就坐在院子裡跟娘親聊天,腳邊還擺了兩個編好的保溫桶。再看院子一邊的棚下面,堆了高高的一個稻草垛子,想來自己去領料的時間裡,大哥已經把稻草領回來了。

  「又到咱家來順東西,我上回就去她家吃了幾粒花生米,被她追了幾條街打罵。」一邊喜哥兒皺了皺眉頭,頗似心疼的看著馮氏腳邊的兩個保溫桶。

  「不許這麼說,月娟姐對你可不錯啊,再說了,這回二姐領料回來加工,孫叔也是出了力的,兩隻保溫桶算得了什麼。」貞娘瞪了喜哥兒,輕拍了喜哥兒一記,這小子有些小氣。

  不過,看著喜哥兒氣呼呼的臉,知道這小子是在記仇,便樂呵呵的道:「行了,以後二姐炒花生米給你吃。」

  喜哥兒這才一臉歡喜,又不忘的提醒道:「還有蔥油餅。」

  「是,還有蔥油餅。」貞娘從善如流啊。

  兩姐弟在一邊嘀咕著。

  這邊,就聽馮氏回道:「自然是真的了,田家的大少爺根本就沒死,今天一早就從山裡出來了,也就是傷到了腿,我聽人說啊,田家是故意放出田大少爺摔死的消息,就是為了解除婚約。」

  貞娘在邊上一聽,有些愣了,沒想到馮氏神叨叨的過來說的就是這個,當日她為了脫困,就說過田本昌未死的話,雖說當時說這話也只是一種手段,但也不是隨意說的,她穿越來的頭幾天,可能是因為取代原身的原因,精神並不太穩,尤其是晚上,那幾日夜夜作夢,就夢見有關原身的一些片段,其中田本昌未死就是片段之一。

  說實話,本來沒當一回事的,可沒想,田本昌還真的就沒死,難不成那些日子自己夢到的很可能將是在原主身上發生的事情?

  貞娘正琢磨著,這邊趙氏已經跳腳的問:「不可能吧,為了解除婚約,不惜咒自家兒子喜,沒這道理吧?」

  「景福嫂啊,你不知道哦,田家是想跟羅家攀親呢,如今外面人都傳了,田家想進製墨業,羅家如今掌著貢墨,是製墨業的行首,田家豈有不巴結的,聽說,田家給羅家準備的聘禮是一座山的松木林,可是下了大本錢了,嘖嘖嘖,想當初田家給貞娘聘禮,也忒寒酸了。」馮氏說著,嘖嘖有聲。

  徽州羅家,其家主羅龍紋,如今官居中書舍人,初時因一手製墨技藝成為嚴世藩的幕賓,此後便一直掌握著貢墨,是如今徽州墨業第一人,地位如日中天哪。

  這時,趙氏叫馮氏一番話給氣的兩眼通紅,直嚷嚷著說要去找田家算賬。

  「大郎媳婦,你別編了,去把大郎叫來,咱們再請些城門洞的人幫忙,一起去找田家算賬。」說完又衝著馮氏道:「大河嫂啊,你也別走了,你這些話是聽誰說的,也把她請出來,我們一起去找田家對峙,這回不把田家搞臭我不姓趙。」

  趙氏一臉的絕決道。

  貞娘在一邊聽自家娘親這話,在一邊急的直扯著自家娘親的衣袖,有馮氏在,有些話她也不好說。

  跟孫月娟想處了些日子,貞娘也是清楚這她娘親馮氏的個性的,那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她這番話多是捕風捉影,更是搧風點火,這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

  自家娘親若真是這麼又去找田家的麻煩,那自家就更成了笑話了。

  人家田家只消一句話就能堵得自家娘親沒話說,只消說:是田本昌命大,被人救了,難不成李貞娘還非得把人剋死才叫剋呀?

  真對上這話,叫自家娘親怎麼回?

  至於關於田家跟羅家攀親的事情。

  羅家如今什麼樣的地位,那羅家家主更是常年待在京裡,雖說羅家少主在徽州主持墨業,但田家剛跟自家鬧了一場,如今還是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羅家就算是有心跟田家結親,也不可能在這時候定下來,至少要過一段時間,整個事情平息了再說。

  所以,攀親之事根本就沒影,更別說馮氏嘴裡的聘禮了,全是捕風捉影的東西。

  本來,如今田本昌未死,那自己身上剋婦之名就煙消雲散了,可若是自家娘親去鬧,說不得又是整了一出大戲給人瞧罷了,不免又要沾上許多閒話。

  於自己反而不好。

  倒不如靜觀其變的好,貞娘倒是期待田家跟羅家攀親,如今已是嘉靖末年了,離嚴蒿倒台沒多少時間,而歷史上的羅家也隨之煙消雲散,後世,只有存放在北京故宮博物院的「一池春綠」之墨見證羅氏墨業的輝煌。

  這時,那馮氏聽趙氏說要拉她一起去做見證,唬了一跳,她哪裡敢得罪田家,更何況她說的這些東西也不過是道聲途說,於是一臉悻悻的站了起來道:「我家裡還有事呢,這就要走了。」

  說完又衝著貞娘道:「貞娘啊,板車用好了?我拉回去了啊。」

  「啊,用好了,謝謝嬸兒,我給嬸兒拉回去吧。」貞娘連忙道,這才明白,為什麼自己前腳剛進門,後腳馮氏就來了,敢情是盯著板車。

  「不用了,我自己拉回去。」馮氏說著,就拉著板車出了李家。

  看著馮氏的背影消失了,一邊的大嫂杜氏這回兒也起身準備出門,去叫李大郎。貞娘連忙拉著她,衝著自家娘親道:「娘親,這個可不能去鬧。」

  趙氏這會兒淡定無比,先前的火冒三丈的樣子似處根本沒存在過似的,只是白了貞娘一眼:「你當娘親真是傻瓜呀,這裡面的輕重怎麼會拎不清,你馮嬸兒就是個多舌的,我剛才那番話她定然要傳出去的,娘親就是想噁心田家一下,田家以為娘要找他們麻煩,你娘我偏偏就不去了,別人要是問起,娘就說啊,田大少爺是命大,可我家貞娘可吃苦了,差一點就陪葬了,這田家的未婚妻擔的可是凶險的很哪。」

  趙氏說著,挑眉看了看見家女兒。

  貞娘瞇著眼衝著趙氏豎了豎大拇指,娘親這話可是四兩撥千金啊。

  以後但凡是想要做田家婦的,貞娘這事都得在心裡好好掂掂。

  一邊杜氏瞅著這母女倆打著機鋒,雖不是太明白,但也曉得不是真要去田家鬧,便又坐下,繼續編那保溫桶了。

  貞娘則回了柴房,關起門來,開始點煙取料。

  一百盞油燈,燈架上全架了瓷碗,將整個柴房的地面擠的滿滿當當,沒一會兒柴房裡便跟那灶頭似的熱哄哄,端是燥人,這還是春天呢,如果是夏天,人待在裡面就跟蒸桑拿似的,所以說,製墨是個苦差事。

  而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03:40 PM

第十章 墨彩顯,鄭管事有眼無珠

  接下來一段時間,貞娘就一頭撲進了點煙取料裡面。

  她特意把家裡的舊衣服製成袖套,綁腿以及圍腰,煙煤十分的輕,走動時衣角帶的風聲都可能將煙煤吹掉,那都是損失啊。

  隨後又找了棉紗布,做了一個簡易的口罩。這是為了自己的身體健康。

  如此種種後,她就把自己關在了柴房裡。

  等到她將二十斤的桐油變成大半瓷罐細細的煙煤,已是數日之後了。

  這幾天她過的昏天地暗的,倒不是說貞娘就一直待在柴房,她也出來吃飯,晚上也要回屋睡覺,只是她一門心思的掂著煙煤,不管是吃飯還是睡覺都是匆匆了事,便是連外面是天晴還是下雨都從未關心過。

  「哎喲,真是做孽喲,燒煙這種事情又哪裡女兒家家做的,瞧瞧這丫頭一臉跟個黑包公似的,清清秀秀一個閨女弄的可不成樣了。」吳氏正坐在門口縫著東西,見捧著瓷罐出來的貞娘,嚇了一跳,不由的心疼道。

  一邊李老掌櫃的靠在院子牆邊曬著太陽,回道:「幹製墨這一行本就是這樣的,我看貞娘倒是幹這一行的料。」

  李老掌櫃說著,語氣裡竟有著一絲遺憾,貞娘若是男兒該多好呀。

  對於李老掌櫃的來說,貞娘這一頭臉的黑灰再是熟悉不過,竟好似回到了多年前在墨坊的情形,語氣頗似有些感慨的道,隨後又衝著貞娘招了招手,顯然是讓貞娘把取好的煙煤拿給他看看。

  貞娘端著煙煤蹲在自家爺爺的身邊,直接鉗了一隻煙煤在手上,輕輕的碾在手指上,幾根指頭瞬間就染墨了,陽光透過門口的石榴樹正好照顧貞娘的手指上。

  只見那手指的黑灰上竟是泛著一個個六稜形如鑽石似的彩光。

  「墨彩……」李老掌櫃不由的一陣驚呼,可墨彩不是在頂級的成墨上才有的嗎?怎麼會出現在煙煤上?

  「爺爺,這不算是墨彩,只是因為我取的煙煤特別的細,再加上桐油的光澤,就會形成一種類似於書法裡『飛白』一種活光,這種活光映著太陽的光斑,看著就好像是墨彩一樣。」

  「嗯,是這個理兒。」李老掌櫃聽的一陣點頭,原來還喘不勻的氣這會兒竟也似乎順暢了不少,緊接著問:「出了多少煙料?」

  「一斤六兩。」貞娘頗有些自豪的道。

  「好,好,這方面你可超過爺爺良多啊。」李老掌櫃的高興的道。

  「行了,趕緊洗洗去。」趙氏過來,推著貞娘去屋裡洗澡,這麼一會兒,連洗澡水都幫著貞娘弄好了。

  貞娘自不消客氣,進得屋裡,脫了衣服,整個人就泡在澡桶裡。

  澡桶裡的水溫正好,貞娘洗著洗著就直接睡著了。

  等醒來的時候,人已不在澡桶裡了,而是睡在床上,外面天竟已昏沉沉的了,城門洞這裡,除了大中午偶爾有幾絲太陽照過來外,其餘時間都是濛濛亮,差不多,觀娘也不太清楚是什麼時辰了。

  但她這一覺睡挺沉,想來時間不短。

  透過床邊的窗戶,聽到外邊院子裡家人的談話聲。

  「娘,這幾天保溫桶也不大好賣了,便是連稻草都難弄了。」杜氏有些焦急的道,實在是這保溫桶太簡單了,看一眼就會,再說這東西,有錢人家瞧不上,沒錢人家呢,自己動手弄弄也做的出來,也就一些懶散的婦人家才買。

  再加上更有一些有心的人學會了,如今也編了再賣,她們這邊生意自然淡了。

  「那把家裡這些稻草編完,咱們就收手了,貞娘說過的,這東西也就賺個蚊子腿的錢。」趙氏道。又接著道:「再說了,領蠶種的日子快到了,等養了蠶,也沒工夫編這個。」

  「那倒是。」杜氏點點頭。隨後卻是笑道:「也幸得咱家賣了些保溫桶,要不然,這領蠶種的錢都沒呢,貞娘也不知哪來的點子,竟是幫了家裡大忙了。」

  「那丫頭你還不曉得啊,從小就在吃上面鑽,打小就常常藏東西,定是為了不用吃冷的琢磨出來的唄。」趙氏有些埋汰的道。

  貞娘在屋裡聽了一陣無語,沒想到這些居然被趙氏跟原身從小愛偷吃連繫起來了。

  不過,有這麼個解釋倒也不錯。

  想著,貞娘便出了屋,洗把臉清醒了一下,看看時辰,原來才不過剛剛申時,嗯,還來得及去李氏墨坊交貨,於是便順手把一塊鍋巴放嘴裡嚼著填肚子,就捧著取好的煙料去了李氏墨坊。

  「貞娘,你來交貨啊?」剛進墨坊,就碰上孫月娟的二哥孫千一,他也是來交貨。

  「嗯。」貞娘點了點頭。

  「你排我前面吧。」那孫千一看看排的長長的隊伍,便道。

  「不用了,謝謝孫二哥。」貞娘淡笑的道,這時代不是前世,她知道孫千一對她有好感的,可是一來,她沒感覺,二來,他們的娘親馮氏防她跟防什麼似的,生怕她把孫千一勾引了去,貞娘自不會拿自己熱臉去貼人冷屁股了,對於孫千一的示好,也只能當作沒看見。

  聽得貞娘這麼說,那孫千一悻悻的沒在說話了。

  貞娘便默默的站在隊伍的最後,抬頭看著前面,驗貨的還是鄭管事,不過,他驗的很快,顯然領料回去加工的都是些知根知底的人,大家的水平就差不離,鄭管事一般只是先看看煙料成色,要是拿不準了就再捻些煙料摸摸,基本上差不離兒就收了。

  很快就到貞娘這裡。先是過秤,一斤六兩的秤數一報出來,周圍一片嘩然,要知道,直到目前,最多的也就一斤四兩多,這還是一個幹了近二十年的老點煙工取出來的。

  一斤六兩,那是聞所未聞。

  鄭管事早早就看一以貞娘過來了,他還在等著貞娘出醜呢,沒成想,居然出了一斤六兩,他哪裡肯信,便是李金水的親自出手,想拿到這個斤兩都難哪。

  立刻的,鄭管事接過瓷罐迎著光看,便看到浮在煙煤上的一點灰色,就冷笑了:「我說貞姑娘啊,做假沒你這麼做的,你這煙料有問題吧?你看看別人的煙料,都是黝黑的,你這煙料怎麼帶點灰啊,該是摻了松煙料吧,不是我說你,做不到就別做,別整這些弄虛作假的,也不知你家裡人怎麼教你的。」說到這裡,那鄭管事又含含糊糊的嘀咕了句:「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啊。」

  鄭管事這些話說完,周圍一片竊竊私語。

  貞娘氣的兩手握緊著拳頭,臉色發白,兩眼冷冷的刺著鄭管事:「鄭管事,你再仔細看看,可以用手捻捻那煙煤就明白了,休在這裡惡語傷人。」

  煙煤黑色中帶灰,正是因為她的煙煤極細,越高級就越細,色澤也就淡一點,這個只是視覺問題,只要用手一捻那煙煤就能明白的。

  「呸,我看煙煤看了十幾年了,這色兒一看就知道是摻了松煙煤的,算了算了,看在你是李氏子弟的份上,給你點面子,今天我就收了,墨坊這點損失還損的起,不過呢,這接下來的料你就別領了,回去再把油燈及瓷碗等用具送回來,這事就完了。

  說完,那鄭管事就讓夥計將瓷罐拿下去。

  貞娘這時卻是一個箭步從那夥計手裡搶過瓷罐。抱在懷裡:「鄭管事,你等著,你必須給我個交待。」

  貞娘咬著牙說完,捧著那瓷罐轉身離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03:44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7 04:08 PM 編輯

第十一章 競價

  貞娘那個氣啊,捧著那瓷罐就出李氏墨坊,不過,並沒有走遠,李氏墨坊外面,就是有名的四寶街。

  所謂四寶,筆墨紙硯,正是文房四寶之意。

  整條四寶街上,全是賣文房四寶的店舖,而徽州各大墨坊在這條街上都有各自的墨軒,用來展示和呈例各家的墨品的。

  李氏墨軒就在東邊的第四間鋪面。鋪子的掌櫃就是李家九叔公。

  貞娘這時就走到李氏墨軒的外面,在一邊屋簷下的青石長階上坐下,把那罐煙煤擺了出來,然後用手指沾了點煙煤,在青石板的地上寫了幾個大字:「超品桐油煙煤,價高者得!!!!」

  貞娘此舉好像是跟李氏墨坊對著幹似的,然實則卻是無奈之舉。

  那鄭管事可是在大眾場合下說出她摻假的話,更將事情引伸為上樑不正下樑歪,這事情若是不弄清楚,必將連累自家爺爺的名聲。

  當然,剛才她也可以去請七祖母做主。

  可嫡宗墨坊這邊情形複雜,七祖母全靠著邵管家等人才能掌控墨坊,她可聽月娟說了,這墨坊各管事和大師傅的伙食比嫡宗七祖母那邊還好,這是真真兒的事情。

  自己請七祖母為自己做主,一來會讓她為難,二來就算七祖母證明了又能怎麼樣呢,畢竟她也是李氏族人,人家不免要懷疑會不會是七祖母卻不過人情呢,幫著貞娘隱瞞呢?

  在外人看來,鄭管事是外人。而李家人總是要維護李家人的。

  犧牲個外人維護自家人,這在情理之中。

  到時,她到底有沒有摻假就更扯不清了。

  所以,貞娘決定就在這四寶街擺攤,而且她打出了極品煙料的口號,這四寶街來來往往的製煙人很多,她就不信沒個識貨的。

  而這事鬧大一點,也能讓七祖母有理由整冶一下墨坊的各管事,如今墨坊這邊是主弱僕強,而族譜裡面記載嫡宗墨坊敗落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七祖母一過世,嫡宗主家就再也沒有能壓制這些管事同大師傅的人,於是各庶族最後一拉籠,嫡宗墨坊就散了。

  如今七祖母正可趁著這事敲打一下,也能約束一些。

  當然,這只是貞娘的想法,嫡宗會怎麼做她是管不著的。

  「超品桐油煙煤?好大的口氣。」這時,一個五十許的錦衣老者悠閒的逛了過來,就看到貞娘寫的字,不由的停駐了腳步。

  貞娘看著他,卻是認得,城門洞那處,本就是城內各行各業運貨進城的必走之路,貞娘就曾見過這位老爺運貨進城的,若是她沒有記錯的話,這位就是程氏墨業的程三爺。

  羅氏墨業,程氏墨業,李氏墨業及徽州墨業之三甲。

  貞娘看到這位程三爺,連忙起身,微微一揖禮,卻是淡定的道:「三爺爺,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你沒有看我的煙料,又怎知我口氣大不大。」

  「哦,小姑娘很有信心嘛,我瞅瞅。」那程三爺蹲了下來,先看煙色,不由樂了:「丫頭,你這煙色有些不太對吧,怎麼有些發灰,該不是摻了松煙煤的吧。」

  「一看色,二捻煙,三爺爺不妨捻點煙煤看看。」貞娘笑咪咪的道。

  「嗯。」那程三爺點點頭,便伸了兩指捻了點煙煤在手中。那煙煤一入手,程三爺的神色就有些不對了,一般的煙煤入手總會有那麼一點點的顆粒感,雖然這種顆粒感並不明顯,但老手還是能發現的,而這丫頭這煙煤感覺卻很綿柔。

  隨後那程三爺又捻了手指上的煙煤,煙色就很快在指間韻染開了,黑中透亮,超不超品現在還無法確定,但上品是跑不掉的。

  「三爺爺,在看啥好煙料啊,也讓小侄長長眼。」就在這時,對面一家茶樓裡出來一行人,為首的是一個約的青年,大袖袍服,頭戴一個文士巾,竟是頗有一些儒雅風流,他身邊還站著一個女子,這女子貞娘也是認得的,竟是田家女田榮華。

  「呸,羅家小子,你帶著你的紅顏知已一邊聽書看戲去,別來打攪三爺爺。」那程三爺好似怕這姓羅的要跟他搶那煙煤似的,竟是將整個瓷罐緊緊的護著。

  羅家小子?難道是羅氏墨業的少主?貞娘想著,突然覺得自己今兒個鬧這一出說不定越來越有趣了。

  「三爺爺,你為老不尊,取笑人。」那田榮華一臉通紅的嗔道。

  這邊那羅少爺卻是毫不在意。

  「三爺爺,所謂見者有份,好東西要分享,更何況這們姑娘可是寫明了,價高者得。」此時,那羅少爺已經蹲了下來,伸手進罐裡捻了點煙煤,然後舉起來迎著光看,隨即哈哈大笑:「好煙煤,夠得上超品二字,這煙煤我要了。」

  「不行,先來後到。」那程三爺急了,護著那瓷罐衝著貞娘道:「小姑娘,這煙煤我出一萬錢。」

  「三爺爺,這等煙煤可遇不可求,一萬錢你好意思開口嗎,這位姑娘,小生出二萬錢。」那羅少爺爽快的道。

  貞娘這會兒有些傻了,再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價,畢竟這也只是一種材料罷了,她又哪裡知道,今年又是訂貢墨的年份了,朝廷會派墨務官下來了,甄選貢墨,舉薦入宮,這自然引得各家爭奪。

  制墨業發展到現在,其實大家水平都差不多了,而要一決高下,只能在細節上決定成敗,這原材料的品質自然就成了重中之重了。

  也因此,這難得的出了點好煙料,價格就徒然的高了上去。

  「李家出三萬錢。」就在這時,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是李家的九叔公。他後面還跟著鄭管事。而鄭管事此刻一臉蒼白。心裡暗暗叫苦,他之前那麼武斷是因為根本就不相信貞娘能燒出那等煙煤,走眼了,

  「我出三萬五千錢。」這時,那程三爺繼續道。

  「四萬錢。」羅少爺不甘示弱。

  此時,周圍早已圍觀了很多人,大家聽到這節節往上攀的價格,心裡直抽啊,一點煙煤居然也能這麼值錢。

  「五萬錢。」九叔公繼續道。隨著價格越來越高,九叔公身後的鄭管事臉色就更不好看,總之如今他清楚,別的不好說,這管事一職肯定要沒了。

  貞娘這時才回過神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她的目的已達到,但不能任事情再發展下去的,畢竟,再發展下去,就是打李家的臉了。

  因此,看著那程三爺和羅公子還要再加價,便上前福了福道:「承蒙三爺爺和羅公子看得起,只是這煙本是用李氏墨坊的桐油燒出來的,只因先前,小女子跟驗料的師傅有誤會,才有些負氣之舉,還請三爺爺和羅公子諒解,等此番事了,小女子免費幫三爺爺和羅公子各取煙料做補償,還請三爺爺和羅公子成全。」

  那程三爺跟那羅公子聽得貞娘這麼說,又看了看李九叔公身後一臉蒼白的鄭管事,也就一臉瞭解。

  「那行,丫頭,你可記得啊,你得幫我燒點這種煙料,工錢不會少你的。」程三爺道,然後又晃悠悠的離開了。

  「在下恭候。」那羅公子一揖禮,也帶著田榮華走了。

  「九叔公。」貞娘這才回過頭來看著九叔公。

  「鄭管事,到櫃檯上去取五萬錢來。」九叔公淡淡的看了貞娘一眼,衝著身後的鄭管事道。

  鄭管事一臉蒼白的回了墨軒,領了五萬錢出來,一千面額一張的鈔卷,整整五十張。遞給了貞娘。

  貞娘接過錢後,數出自己應得的部份,又把多餘了退了回去,隨後又衝著九叔公一揖禮,並不多話,轉身回家了。

  九叔公看著貞娘,眼中倒是有了一份欣賞。

  貞娘到得家裡,城門洞已是油燈初上時。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03:47 PM

第十二章 老爹的消息

  貞娘提著蔥油餅,花生米,糖球,還有一盒梨膏糖進門。

  蔥油餅自是給喜哥兒的,花生米買的多,家裡留點,水伯那裡也送點,至於梨膏糖自然是給爺爺奶奶的,糖球則是給笑官兒的。

  喜哥兒長了一隻狗鼻子,老早就聞到了蔥油餅的香味,一步竄到門口,就搶過貞娘手裡的蔥油餅放進了嘴。

  「怎麼吃獨食。」貞娘站在門口拍了他一記。

  「我跟二姐學的,二姐以前就老吃獨食。」喜哥兒一副都是跟你學的模樣。

  「那這些日子你見過二姐吃獨食嗎?」貞娘斜了他一眼反問。

  「沒。」喜哥兒垂著頭道。

  「那怎麼不學?」貞娘反問。

  「哦。」喜哥兒這才點點頭,把蔥油餅從嘴裡拿了出來,只把進嘴的那一塊撕了丟進嘴裡,其它的便還用油紙包著,一會兒分給大家吃。

  姐弟兩邊說著,便進了院子,關了院門。

  關門之即,喜哥兒又扯了扯貞娘的衣袖:「二姐,一會兒進屋小心點,娘親在生氣呢,罵你和爺爺都是傻子。」

  「這好好的,娘罵我和爺爺做啥?」貞娘側臉看了看屋裡,娘為了省錢,竟是連油燈也沒點,只點了幾塊帶松脂的松皮,屋裡煙霧繚繞的,從掀起的門簾處竟是看不清屋裡的人影。

  「我也不太曉得,只是之前二姐沒回來的時候,九叔公家的正言堂哥來給咱家送錢,說是該你得錢,你沒要,九叔公讓他送來,結果卻讓爺爺趕了出去,錢也丟了出去,娘知道後便氣的大罵,說你和爺爺都是傻子。」

  喜哥兒不清不楚的道。

  貞娘這時卻明白了,定是自己退回去的錢,九叔公又讓正言堂哥送來。

  其實貞娘不要那些錢很簡單,因為不管那些煙煤燒的品級再好,也是李氏墨坊的桐油燒出來的,當日領桐油的時候可是說好的,要交回一斤的上品煙煤,多餘的按市價回收。

  這是有約定的,所以最後,那五萬錢她是不能收的,只收加工費以及多出的那六兩的煙煤錢,也就是一萬多錢。

  貞娘認為這是她應得的。

  而顯然,九叔公亦不是個無信之人,他即開了價,也是要履行的,所以,這才又讓正言堂哥送來,卻不成想被爺爺趕了出去。

  而爺爺顯然跟她的想法是一樣的。

  貞娘想著,便牽了喜哥兒進屋,只是喜哥兒賊溜,知道老娘心情不好,不待進屋,就溜到一邊廚房裡去了。

  果然,貞娘一進屋,還沒來得及開口,她娘親趙氏的指頭就直點到她的臉上:「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傻丫頭,那姓鄭的那麼對你,你憑啥還要讓他下台階?這送到手上的錢也不要,偏你爺爺跟你一樣的傻,以前,你奶奶跟你爹合夥氣我,現在,倒是你跟你爺爺合夥氣我了。」

  趙氏說著,卻是紅著眼眶。

  「娘,我不是要讓那鄭管事下台階,我是領了李家墨坊的料,制的煙煤本就該是給李氏墨坊的,這其中加工費和收購多餘煙料的價錢都是之前說好的,雖說鄭管事有錯在先,但他不能代表李氏墨坊,這是信義問題。」貞娘解釋著,隨後又笑道:「娘放心,女兒今兒個這事鬧的不小,不說七祖母,便是九叔公也要給那鄭管事排頭吃,女兒不吃虧。」

  「隨你了,反正你都有理,叫大家吃飯了吧。」好一會兒,趙氏歎了口氣,擺擺手,整個人卻沒滋沒味的坐在那裡。

  「嗯。」貞娘點點頭,便進了廚房,幫著擺碗筷。

  一頓飯,趙氏都是悶頭吃著,除了罵鄭管事不地道外,要看他有什麼下場之外,竟是沒有別的話,吃完,趙氏把碗一丟,又進屋裡了。

  貞娘收了碗筷,洗碗的時候,見到大哥挑水進來,便拉著自家大哥問:「大哥,娘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啊?」

  李大郎點點頭,才悶聲道:「今兒個,城門洞口方家的懷德從蘇州回來了,爹托他帶了一弔錢回來,聽懷德說爹是在蘇州河口的碼頭上作工,在那裡給人搬貨呢,娘聽了心裡鬧的慌。」

  原來是這樣,貞娘明白了,娘這是在心疼爹,雖然這些年,老爹很不靠譜,但兩人磕磕碰碰的近二十年了,感情也在這磕磕碰碰中滋長,平日裡,爹在家裡整那些煩心事,娘恨的他直咬牙,可真到如今,老爹一個人在外面吃苦頭,娘這心裡定然又不落忍了。

  難怪今天娘要發火了,想著爹在碼頭上搬貨,賺一弔錢著實不易,自己和爺爺還的把錢往外推,娘哪有不牽怒的道理。

  「你們兄妹倆在廚房裡嘀咕什麼?」這時,趙氏過來,看到貞娘同李大郎在說話,便沒好氣的道,又衝著貞娘說了聲:「去看看水房裡還有熱水不?給你爺爺奶奶打些來泡腳。」

  「哎。」貞娘點了點頭,提了大銅壺準備出門,又看到趙氏站在院子裡,手上拿著掃把來來回回的掃著。

  「娘,我聽街上說書的人說了,這人從出生起,該享的福和該受的苦便已注定了,爹就是這前半生太享福了,如今才要吃苦,等爹該吃的苦吃完了,便又該享福嘍。」貞娘道。

  「你這丫頭,一堆子歪理,行了,快去打水吧,也活該你爹吃苦,不吃苦不知道賺錢的難。」趙氏說著,又想起貞娘先前點煙的辛苦,之後還又被別人刁難,生活之艱辛不足於外人道。

  想著,便發了狠,衝著一邊正抱著笑官哄他睡覺的杜氏道:「正良媳婦兒,這兩天,把家裡能騰的地方多騰點出來,多搭兩個架子,今年多養點蠶,桑葉不夠,咱們就各山頭跑跑,山上的野桑也不少的。」說完便風風火火的回屋了。

  杜氏沒回話,只是愣愣的站了一下,隨後抱著笑官回屋了。

  貞娘則提著大銅壺又去了水房。

  「貞娘,知道你定要來打水,我給你留了熱水呢。」夜已經黑沉沉的了,水伯坐在水房的灶頭打著哈欠,見到貞娘過來,連忙接過貞娘手裡的大銅壺。

  「謝謝水伯。」貞娘說著,便從口袋裡拿出一油紙包的椒鹽花生米放在灶頭上:「水伯,這包椒鹽花生米給你下酒吃。」

  「你這丫頭,這是客氣啥呀。」水伯吹鬍子瞪眼。

  「這是發利市,討口彩的,水伯不能不收。」貞娘笑道。

  水伯這才瞇了眼:「好,好,今兒個事情我聽說了,有一門好手藝比什麼都強。」

  貞娘笑著擺了擺手,然後提著銅壺回轉,不大的小城,一點事能傳的滿天飛。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03:51 PM

第十三章 安身立命

  回到家裡,貞娘直接提著熱水去了爺爺奶奶屋裡。到得屋外,就聽得屋內爺爺奶奶的說話聲。

  「哎,景福可吃大苦頭了。」奶奶吳氏有些哽咽的道。

  「男兒立於世,就得吃的苦中苦,以前都是你太寵他了,才弄的好好的家當敗落一空,如今吃這點苦算什麼?我看他這個做爹的還比不上貞娘,貞娘倒是個能吃苦的。」是爺爺粗著嗓子的聲音。

  「你就怪我寵?當年老大景奎在世的時候倒是不寵,他跟著你山裡溝裡跑,沒顧了身子,得了病了走了,比起景奎,景福就算是不肖,那也好歹活生生的,比沒有都強。」吳氏聽李老掌櫃的埋怨她寵壞兒子,便氣哼哼的回嘴。

  貞娘聽得這話,才想起似乎聽大哥說起過,她家原來還有個大伯的,自小就跟著爺爺學製墨,後來一次上山找松時,不知是中了障還是撞了邪什麼的,總歸是一病不起,就走了,就在成親的前三天,那無緣的大伯母也因此成了望門寡,至今還是孤身一人。

  竟跟貞娘之前的處境仍為相似。

  也因著大伯早亡,奶奶就格外的寵著自家老爹,沒想這一寵就把老爹寵歪了。

  想著,正要進屋,又聽得奶奶道:「哎,這回貞娘受委屈了,墨坊的那些個管事越來越不成樣了。」

  奶奶說著,嫡嫡咕咕的一陣子。

  「貞娘是受委屈了,不過這回她處理的很好。」李老掌櫃道。

  「嗯,倒是個孝順囡兒,今兒個難得賺了點錢,就巴巴的給我們買了梨膏糖,只是貞娘倒底是個女孩子,這點煙實在不是一個女兒家做的事情,我那日瞧著她那滿臉黑灰的樣子都心疼,我瞅著是不是找找張媒婆,還是該給貞娘說個好人家,有了依靠,也不消吃這等的苦頭了。」吳氏道。

  「這好人家呢,咱們自該給她相看著,擔這丫頭於製墨一道很有天份,丟了也可惜,再說了,你忘了當年景奎訂的鄭家的女兒呢,景奎走了,也把鄭家那女兒的終身給耽誤了,前些日子,鄭老兄走了,聽說那丫頭境遇不太好,貞娘這回雖說田家少爺保得一條命,但那田少爺終歸是險死還生哪,至今還躺在床上呢,貞娘還是跟克字沾了邊,又被田家退親,處境並不比當年的鄭家女兒好,未來會怎麼樣還不好說,於其想著依靠別人,倒不如為她謀個能安生立命的本事。」

  貞娘在外面聽得自家爺爺這話,只覺得說到自己心坎裡去了,可不正是這樣嘛。

  想著掀了門簾進屋,又聽得爺爺道:「不過,點煙也確實不適合女兒家干,我看,明天我去找找老九吧,讓貞娘到墨軒裡做事,掌掌眼。」

  「爺爺,你不消去找九叔公,便是孫女兒真要去墨軒做事,那也得墨軒的人來請孫女兒去。」貞娘進得屋,便自顧自拿了一邊的木盆,倒了熱水,搓了汗巾,給爺爺擦臉。

  一邊吳氏笑咪咪的看著。

  「呵,好大的口氣,你以為就憑你今天這點煙料,墨軒就會來請你?告訴你,說不得如今墨坊的人還在認為你今天送去的煙料是爺爺我燒的呢。」李老掌櫃半打趣卻是半認真的道。

  「孫女兒知道,如今怕九成九的人都以為那些煙料是爺爺在幕後操作的。」貞娘邊說著,又幫著自家爺爺換了腳盆,幫他泡腳,又道:「其實,我想就算是大家知道這煙料是我燒的也不會來請我去的,最多是送點材料來讓女兒在家裡燒製,他們收購,畢竟孫女兒是個女兒家,沒法融入工棚作事的。」

  「既然知道這些,你為什麼說要去墨軒非得讓墨軒的人來請?你要知道,這個可能性很低。」李老掌櫃舒舒服服的泡腳,倒是跟孫女兒聊上了。

  「爺爺,製墨可是首重配方?」貞娘側過臉問。

  「不錯。」李老掌櫃點頭。

  「這個配方可是指和墨的配方?」貞娘繼續問。和墨就是把煙料,膠,還有其它的一些配料合成墨團的過程。

  李老掌櫃再次點頭。

  「可難道煙料就沒有配方了嗎?」貞娘反問。

  聽得貞娘這話,李老掌櫃瞇著的眼突然睜開,瞪著貞娘,那神情明顯是讓貞娘繼續說下去。

  「據孫女兒所知,宋何薳《墨記‧漆煙對膠》裡面有記:宋代墨工沈珪以松煤雜脂漆滓燒煙,從而得『漆煙』,這難道不就是一個煙料的配方嗎?」貞娘笑咪咪的道。

  「這麼說,你有新的煙料配方?」李老掌櫃盯著貞娘問。

  「嗯,大約是前年吧,大雪,有幾個遊學之士出城受阻,就在水伯的老虎灶那裡歇腳,孫女兒去打水,便聽得他們海闊在空的聊,孫女兒聽得甚是入迷,後又聽得他們聊起徽墨,其中亦有好墨者,說起古之煙料時曾說到,生漆於桐油入煙效果更佳,當日孫女兒正看過爺爺的製墨筆記,好奇之下,就在家裡試過,後來又加入豬油,試點煙的效果非常好。」貞娘道,其實她說的這個就是後世的超頂漆煙墨的煙料。

  雖說,之前有李老掌櫃的筆記當借口,但這等煙料配方如說是自己想出來的就太過了點,因此便借用了遊學之士。

  自古這些學士就沒有一個不愛好墨的,南唐韓熙載制『麝香月』墨,蘇軾制『雪堂義』墨,這都是文人的自製墨。

  所以,貞娘把這事情推到文人頭上是不會錯的。

  「較之你今日交的煙料如何?」李老掌櫃兩眼炯炯的問。

  「更甚。」貞娘笑嘻嘻的。

  李老掌櫃這時顧不得還在洗腳,直接一腳踩在地上,在屋子裡走來走去的,神情甚是興奮,恨不能馬上就試,可終歸想著永不碰墨的誓言,長歎一聲。

  「你這老頭子發巔了不成,鞋也不穿,要是受了寒可怎麼得了哦。」一邊吳氏急的跳腳,貞娘也連忙扶著自家爺爺回來坐下。

  爺孫兩相視一笑。

  「就是不知哪裡有生漆,以前那個還是跟一個過路的漆匠討的,如今這漆匠可找不到人了。」貞娘道。

  「你六爺爺家裡有一片山林,裡面就有好一片漆樹,你可去找他討。」李老掌櫃的道。

  貞娘之前自是不曉得這些的,這時聽得爺爺這般說,便一點勁的點頭:「那我明日就去找六爺爺。」

  李家六爺就住在城外的田莊裡。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03:56 PM

第十四章 李家六房

  城外李莊,李家六爺爺一支就住在這裡。

  清晨,貞娘一如既往的打好熱水,然後衝著趙氏道:「娘,我昨天跟爺爺說好了,今天去城外六爺爺家走走,若是白天有程家三爺爺或者是羅家派人送桐油來,你收一下,就說我燒好了自會給他們送去。」

  貞娘道,昨日裡答應的自是要守信,不過,她估計著程羅兩家也不可能真讓她免費點煙,工錢還是要付的,總歸也是收入來源。

  貞娘自要叮囑清楚。

  「行了,路上小心,去你六爺爺家記得借幾個篾盤回來,家裡養蠶不夠用。」趙氏叮囑的道。

  「嗯。」貞娘點點頭。出得門。

  「二姐等我。」喜哥兒從屋裡竄了出來,眼裡還有眼屎。貞娘扯過掛在門邊的汗巾往他臉上丟,這小傢伙鬼畫符似的在臉上抹了一把,就算是洗完臉了。

  然後扯著貞娘的衣角,就跟貞娘出了門。

  「路上不准搗蛋,也不准做怪,到了六爺爺家得聽我的。」貞娘出得門,連走邊道,實在是這小子前科不好,為了弄點吃的,她剛穿越那幾天馱了幾頓冤枉。

  「只要二姐不偷偷吃獨食,我就不做怪。」喜哥兒扮著鬼臉。

  小孩子家的心性雖然狡黠,但亦有本真,貞娘穿越後的改變,小傢伙最先感覺到,自覺得如今二姐待他好了不少,不像以前自個兒偷偷吃了獨食,還賴他,反倒是有好吃的給他留著,如今又哪裡真會作怪。

  「臭小子。」貞娘叫他的鬼臉逗樂了,也嘻嘻一笑。

  姐弟倆邊走邊說,路邊的狗尾巴草不知扯爛了多少,不一會兒就到了李莊六爺爺家。

  「六爺爺好,金花姑姑好。」進得六爺爺家的院子,就看到六爺爺正趴在地上,六歲的潤哥兒正騎在六爺爺的背上,小臉兒意氣昂仰。

  六爺爺的三女兒,金花姑姑則坐在一邊,正盤算著家裡的農具的出借情況,佃戶們哪家領了什麼,都一一記錄,能到用完退回來,自要一一核對的。

  「貞娘和喜哥兒來啦。」李金花看到貞娘和喜哥兒,連忙起身,又招呼著家裡的下人,茶水果盤瓜子的都端過來。

  貞娘則上前抱潤哥兒下來,然後扶著六爺爺站了起來,在一邊石桌石椅上坐下。

  潤哥兒自拉了喜哥兒圍著端上來的瓜果點心盤子,小孩子圖的就是一張嘴。

  「去去去,找張嫂到屋裡要去。」金花姑姑拍著兩個小子,將他們趕進了屋裡。

  「你爺爺奶奶身體可好?」李六老爺子邊喝著茶水邊問。

  「奶奶身子骨還健朗,就是爺爺,他的肺不好,夜裡老是咳的喘不過氣來。」貞娘恭謹的回道。

  李家是大家族,雖說平日裡,她們一家住在城門洞那邊,來往的都是市井小民,不太講究規矩,但如今上長輩的家門,該有的態度,該有的規矩,貞娘是一點不敢疏忽的。

  「沒法子,那病得養,製墨這一行幹久,免不了都要招上那病,當年你七爺爺也是一樣的,便是你九叔公,如今怕也是好不到哪裡去。」李六老爺子歎氣道。

  「嗯,曉得。」貞娘點頭,想著昨日裡見到九叔公,聽他的說話聲也是暗啞的很,想來也是咳嗽咳的。

  「今兒個過來可是有事?」李六老爺子又問。

  「嗯,最近跟爺爺學點煙製煙煤,偶然中悟得一煙煤配方,須得生漆,想著六爺爺家裡有一片漆樹林,便過來討點。」貞娘依然規規矩矩的道。

  至於煙煤配方的事情,貞娘本就沒打算瞞,說出來也無所謂。

  「金花,跟長根說,帶上幾個莊戶漢子,去漆林那邊割點生漆來。」李六老爺子衝著李金花道,對於配方卻並沒有多問。

  長根是六爺爺家的長工,平日裡據說挺受六爺爺看重,莊戶上的事,多是長根在操持,至於金花姑父,這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李家有這樣的底子,自不甘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前年跟著六爺爺的二女兒金仙的男人一起去了蘇州,跑生意去了,主要是做茶葉,六爺爺家除了一點田和那片漆林,其它的全是茶園。

  她以前曾聽娘親跟老爹埋怨,說老爹還比不上一個入贅的,總之金花姑父在蘇州的生意似乎做的不錯。

  想到這裡,貞娘心裡歎氣,後世,她看過族譜,金花姑父,原是王家子,叫王進財,入贅李家後,更名李進財,是進了李氏族譜的,而李氏族譜對這個人是有詳細記載的。

  族譜上記載著他在蘇州做茶葉生意,實際上是虧了,後回到李莊,之後六爺爺病故,李進財就全面掌管了李家六房的家業,後又在嫡宗危難之時,入主墨坊,最後更在嫡宗敗落之是時,佔了墨坊的大部份,便是九叔公一房在他手上都沒討得好。

  至於金花姑姑,譜族上便只有一個病故,就沒有其他的了。

  另外,據族譜上記載,李進財還有一平妻蘇氏,這位平妻有一子一女,按時間來算,這位平妻應該就是李進財在蘇州做生意是偷偷娶的,李家竟沒別人知道,等到李家敗落,這位蘇氏及子女才登堂入室,李家六房的家業最後就是由蘇氏的兒子繼承的。

  至於潤哥兒,除了一個名字外,無任何記載。

  後世,自己跟爺爺聊天時,每說到李進財此人,爺爺便恨得牙咬咬的。

  貞娘琢磨著,如今自家老爹也在蘇州,說不得找個人帶封信去,讓他盯著看看。

  不為別的,李家人便是被坑了,也要明明白白,不能糊塗。

  這邊貞娘的心思,別人自無從知曉,那邊長根便叫了幾個莊戶漢子上山了。

  貞娘便陪著六爺爺和金花姑姑聊天,又說了借篾盤的事情,幾個篾盤,六爺爺自然毫不在意,便讓金花姑姑取來,一會兒讓貞娘帶回家。

  「嫂嫂,我明天要回蘇州了,這要帶去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就在這時,一個十七歲的小伙子進來,衝著李金花道。

  「已經準備好了,我去給你拿。」金花說著,便匆匆進了屋。

  「這是你姑父的弟弟王二子,去蘇州幫忙,聽說李爹如今也去蘇州了,若有什麼話或者東西的,也可以一併讓他帶去。」這時,六爺爺衝著貞娘道。

  「不消得了,該帶的信和東西,我娘已經托了城門洞的懷德叔了。」貞娘笑著回道,別說自家娘親確實已托了方家的方懷德,便是沒托,貞娘也不可能讓王二子帶去,主要是不信任。

  「你兩個皮猴子,反了天了,快把東西給我放回去。」就在這時,便聽得金花姑姑氣惱的喝罵聲,隨後就看到潤哥兒和喜哥兒兩人一陣風似的從屋裡竄了出來。

  兩人邊跑還互相追打著。

  喜哥兒跑在前面,潤哥兒在後面緊追,沒一會兒,喜哥兒就跑到了貞娘身邊,潤哥兒眼見著追不著,氣的手裡一團黑呼呼的東西砸過來。

  貞娘眼尖,一看那黑呼呼的東西就像是一方墨,李墨堅如玉,這東西真要砸到了人那也跟被石頭砸到了差不多,貞娘唬了一跳,手一揚,便緊緊的將那墨抓在了手裡。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04:00 PM

第十五章 潞州龍賓

  「貞娘,你沒事吧?」眾人見貞娘接到了那方墨,都鬆了口氣。

  「沒事,潤哥兒才多大的勁道啊。」貞娘笑道,隨後卻沒好氣的拍了喜哥兒一記,這小子就是皮。

  這時,金花姑姑小跑著過來,拉了貞娘的手看,見著除了一些微紅並不甚大礙,便舒了一口氣,隨後又扯了躲在她身後的潤哥兒,拍了幾下屁股,以示懲罰。

  而貞娘卻是看著手上的墨,初時以為是自家的李墨,可掂了掂重量,感覺比李墨輕,所謂輕膠十萬杵,李墨在杵搗和錘打上很是下功夫的,因此,李墨的特點是比較沉,這塊墨不像。

  再一看題款,為潞州龍賓,便明白了,這確實不是李墨。

  只是又看此墨已現魚鱗紋,墨的外表已形成了一種包漿,貞娘可以肯定,這方墨必是古墨。

  想著,貞娘琢磨開了。

  古墨?潞州龍賓,貞娘想著,又將墨放在鼻聞了聞,竟隱隱有一絲荷花的淡香,這味道很淡,一般人怕是聞不出來,不過,貞娘前世從會走路起就跟著自家爺爺後面學製墨,對於墨的各種配伍可以說是知之甚深,因此還是能通過些微的氣味聞出來的。

  潞州龍賓?荷花香氣?這二地得結合起來,貞娘不由的就想到了唐明皇,其中有一個關於龍香墨的傳聞,據說,唐明皇曾為潞州別駕,某夜,正書寫的時候,便見案上一方墨上出現一個黑衣小道士,如蠅而行,那小道士見到他則直呼『萬歲』。

  唐明皇問其來歷,言曰:「墨之精,龍賓也。」

  此事頗為神奇。

  後來唐明皇登基,取荷花汁液和墨,因記得龍賓之事,便把此墨命名為『龍香劑』。

  這應該就是龍香墨得名的由來。

  此後,隨著時代的發展,龍香墨的香料也由荷花改為冰片,麝香等。

  也就是說,唐時的龍香墨便是以荷花為香料的。

  此墨題款為潞州龍賓,貞娘覺得,這款墨搞不好就是唐明皇的自製龍香墨。當然,此墨倒底是不是出自唐明皇之手不好說,但此墨為唐時的龍香墨卻是肯定的。

  「金花姑姑,這墨可是好東西啊,趕緊著收好,可別叫潤哥兒糟蹋了。」貞娘這時笑著把墨遞給金花。

  「這墨啊,對別人家是好東西,可咱們家,啥都缺就是不缺墨,這不,潤哥兒他爹在蘇州經營茶莊,這人情來往的,咱家的李墨也終歸算是有些名頭,我便把當初分給你六爺爺的一些墨整理出來,給潤哥兒他爹送去。」金花姑姑笑哈哈的接過墨。

  把那墨塞進了一邊的包裹裡,又的把包課整理好,潤哥兒和喜哥兒太皮了,竟是把她之前整理好的包裹又拆開,弄了一團亂。

  「金花姑姑,這墨可不是咱家自家做出來的墨,這墨是一方古墨,唐時的,說是價值千金也不為過的,這拿去做人情是不是太可惜了呀?」貞娘連忙道,知道金花姑姑不識貨,連忙提醒。

  「你說啥,這墨是唐時的墨?」一邊六爺爺瞪了眼,又搶過金花塞包裹裡的墨,拿在手裡看了看,只可惜,他一向對製墨不感興趣,也從來沒有去研究過墨,竟是有些不清楚,不過,老八於製墨一道卻是極精通的,就不知貞娘這丫頭能學得老八幾成?因此著緊的問了問。

  「嗯,這方墨用的是荷花作的香料,這是唐時龍香墨的特點,再看此墨落款,為潞州龍賓,當年唐明皇曾為潞州別駕,龍香墨之名便是由墨之精龍賓而來,而用此落款,此墨很有可能是唐皇的自製墨,當然,這點,我不敢肯定,但若真是的話,那這方墨真真是值大錢了。」貞娘說著,又笑嘻嘻的道:「六爺爺,趕緊收好,說不準以後是傳家寶呢。」

  李六老爺子一聽,唬的連忙把那方墨攢在手裡,臉上是著緊的表情,嘴裡去道:「你這丫頭就打趣我,說的話到了大天邊去了,不可信,我明兒個去找你九叔公看看。」

  李六老爺子說著,卻衝著李金花道:「閨女啊,把墨都理出來,不急著送蘇州去,我明兒個拿去墨坊那邊找人看看,萬一真值了大錢,可不能隨便拿去做人情。」

  「哎,成,那我都理出來。」一邊李金花連忙點點頭。

  「哎呀,嫂子,你得留幾塊唄,蘇州那邊蘇老爺要做壽,我哥答應二嫂子要送幾方李墨的,要不然,二嫂子要跟我哥鬧。」

  這時,那二子,看著李金花把包裹裡的墨都拿了出來,便著急的道。

  「啥意思,二嫂子?哪來的二嫂子?難道金花姑父在蘇州又娶了一個?」貞娘聽得那王二子的話,卻是樂了,這真是瞌睡了送上枕頭,她之前還在想著給自家老爹寫信,讓他在蘇州那邊打聽打聽金花姑父的事情,沒成想,這王二子就說漏嘴了。

  蘇老爺?二嫂子?不用說,王二子嘴裡的這位,就是金花姑父偷偷娶的平妻了。

  當然,貞娘心裡明白,表面自要裝的一臉疑惑,疑惑的問是不是金花姑父又娶了一下,警醒自家六爺爺和金花姑姑。

  「嗯,二子,說說怎麼回事啊?二嫂子是誰?」李六老爺子黑沉著一張臉瞪著王二子。

  一邊金花姑姑也一臉愣愣的看著王二子。

  王二子這時臉上閃過一陣慌張,吞了吞口水才道:「老爺子,嫂子,貞姑娘,你們誤會了,二嫂子是二掌櫃的娘子,店裡人都稱呼她二嫂子,蘇老爺是二嫂子的爹,我大哥常說,他在蘇州開茶莊,多得二掌櫃幫忙,因此,這次蘇老爺做壽,我哥便答應送幾方李墨,主要是安撫二掌櫃和二嫂子的。」

  這王二子一翻話倒也解釋的在情在理,只可惜,他眼中的慌亂卻給人一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金花姑姑或許沒在意到,聽到王二子的解釋,鬆了口氣,還連連道:「那倒是應該的。」

  但李六老爺子倒底活了這把子歲數,什麼東西看不穿?

  貞娘看著六爺爺表情,便知六爺爺已經起疑,那麼接下來就是求證了,若是那金花姑父真的娶了平妻,那是絕對瞞不過去了。

  「我看哪,家裡的墨就不拿出去了,都是祖上留下來的,不能隨便送人,金花,你一會兒跟貞娘一起進城裡,到墨坊那邊領幾塊墨給潤哥兒他爹送去。」李六老爺子吩咐。

  「好的,爹。」金花姑姑應道。

  那邊王二子也鬆了口氣,暗裡抹了一把汗,他倒是不管什麼墨,只要有墨送去,交了差就行。

  隨後幾人有一搭沒一答的聊著,卻各自都有些失神。

  就在這時長根帶著人刮了漆回來,一木桶的生漆,夠貞娘用的了。

  隨後金花就貞娘一起進了城,之後就兵分兩路,金花自去墨坊那邊領墨,貞娘同喜哥兒拿著生漆和篾盤回家。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04:03 PM

第十六章 提親

  貞娘和喜哥兒進家門的時候,已是午後。

  李家一家人還在吃午飯,趙氏跟杜氏婆媳兩個一早就去了桑樹地,鋤草施肥的忙活了一個早上,才剛從地裡回來不久。

  奶奶吳氏燒好了午飯,等得她們回來,大家才開飯,便是李老掌櫃的此刻也端坐正位。

  「爺爺奶奶,娘親嫂子,我們回來了。」貞娘打著招呼。

  「回來了,吃過了沒?」奶奶吳氏疊聲的問。

  「吃過了。」貞娘微笑的道。

  「不過,走了這些路,肚子好像又餓了。」一邊,喜哥兒摸著肚皮,這傢伙是只饞貓,只要有吃的,也甭管那肚子墊不墊得下去,總是要吃到嘴裡才快活。

  喜哥兒說著,就往那桌角蹭。

  貞娘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隨事轉身把討來的生漆放進柴房,又把借來的篾盤放到院子裡,這才回了屋。

  一進得屋,就看到喜哥兒坐在桌邊,手裡拿著一塊鍋巴,沾著菜汁吃的津津有味。嘴還不停的說著話,儘是早上在六爺爺家的所見所聞。

  這小子平日裡沒事就去聽書,這說起八卦來竟也學了說書的那一套,抑揚頓挫的,倒也挺吸引人。

  牆邊的竹床上,笑官兒正依依呀呀的打著滾兒,抗議大家對他的忽視。眼瞧著就要滾到地上,貞娘連忙一個箭步的上前,將他抱在懷裡。

  至於李大郎,他在油坊裡做活,中午一向是不回家的。

  「不信你們問二姐,二姐說了,那墨好像是個什麼皇帝做的,值大錢了。」喜哥兒最後總結,還不忘拉自家二姐做證。

  「其實我也做不太準,不過,那方墨是唐時的龍香墨應該不會錯的。」貞娘抱著小笑官道。又說了一下那墨的一些特徵。

  「嗯,當年,祖上留下很多古墨的,我們幾房兄弟都分了些,你六爺爺家有唐時的龍香墨也不稀奇。」一邊李老掌櫃道。而心裡欣尉的卻是貞娘能一眼認出來,想來這些年這丫頭是真的下了苦功的。

  再想著以前這丫頭老是跑他那裡去一會兒問墨的事情,一會兒又要找書看,那時,他一直以為這丫頭主要是來騙自己吃的,如今看來,倒是自己看錯了。

  李老掌櫃想著,又哪裡知道,他以前沒看錯,那時的貞娘確實是想騙吃的,跟現在的貞娘是兩回事。

  「咱家也有的,只是都叫你們爹給敗光。」奶奶也嘀咕著。當初,家裡但凡有些值錢的都被李景福拿出去賭掉了。

  一邊趙氏嘴角抽抽,是心疼的,杜氏則嘖著嘴,想著要是能留幾塊給笑官多好啊,沾沾文氣,說不準長大的也能弄個舉人老爺當當,那她就是舉人的娘親,也是很風光的。

  當然,一切只是想想。

  「對了,貞娘,剛才喜哥兒說你金花姑父在蘇州又討了個娘子?這是怎麼回事啊?」這時,趙氏一臉好奇的問。

  喜哥兒說的不清不楚的。

  「娘,那只是猜測,也不知真假的。對了,我爹不是在蘇州嗎?懷德叔還沒有走吧?咱家寫給爹信送去了嗎?要是沒送去就問問爹,讓他悄悄打聽看看真假。」貞娘道。

  「嗯,信還在我的桌上,你一會兒拿來念給你娘聽聽,再順便把這事情在信裡跟你爹提提,讓他注意一下。」一邊李老掌櫃道。

  臉色不太好看,一個入贅的,若是真偷偷又娶了二房,那是絕不能姑息的,李家丟不起那人。

  「貞娘,你在信裡再提一句,讓你爹安心賺錢,別起花花心思。」趙氏又突然的道。

  貞娘不由的樂了,知道娘親這也是擔心,而這在徽商裡面很普遍,徽商大多在外跑,有的好幾年也不回家,所以常常在外娶二房。

  想著,這倒確實要提個醒,正好,這封信是以爺爺的名義寫的,爺爺敲打自家老爹幾句,自無不可。

  想著,貞娘便去了爺爺的房裡,拿起桌上還沒有封口的信,打開一看,無外乎就是勉勵自家老爹勤懇做事的一些話,貞娘於是拿起桌上的筆,硯上墨跡還未干,貞娘就藉著硯台上的墨把金花姑父的事情跟自家老爹說了說,也就是提個醒兒,想來這時候,六爺爺定然已經派人去蘇州打聽了。

  隨後又把娘親的叮囑補上,便拿著信出來,準備先讀一遍給娘親聽,然後就送去懷德叔家。

  只是剛走到院子裡,就聽院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門外探了個頭正來,正是孫月娟。孫月娟手裡還提著一壺桐油。

  見到貞娘就站在院子裡,孫月娟嘻嘻一笑,便推了門進來:「你昨兒個沒有去領桐油,今天我爹讓我給你送過來。」

  隨著孫月娟進門,她的身後跟著她娘馮氏,也是一臉笑開了花似的。

  「謝謝孫叔了。」貞娘接過桐油,隨後又問道:「什麼事這麼高興啊?」

  「好事兒,你娘在吧?我跟你娘有事說。」這時馮氏一擺手大咧咧的道。

  「在呢,在屋裡。」貞娘說著,馮氏就一甩手進了屋。

  貞娘則一臉疑惑的看著孫月娟。

  「我爹升職啦,因著你那煙料的事情,今天鄭管事被邵管家罷了職,我爹頂上了。」孫月姐一臉笑容的道。

  「哦,這樣啊。」貞娘點頭,這在她的意料之中,只是沒想到最後卻是孫月娟的爹上位了。

  難怪月娟的娘親這麼高興。貞娘隨即又一臉好奇:「那你娘找我娘幹什麼呢?」

  孫月娟卻是未語先笑,還一個勁的瞅著貞娘,看的貞娘是一臉的莫名其妙。

  「什麼事啊?別神叨叨的,快說。」貞娘沒好氣的拍了她一記。

  「我們要成親家了,我娘想讓你做我的二嫂。」孫月娟這才笑嘻嘻的道。

  貞娘一聽這話,眉頭卻是不由的皺了一下,馮氏以前對她什麼態度她是清楚的,平日裡倒還好,但唯獨在孫千一上卻是防她防的厲害。這會兒卻突然轉了性子來提親?

  不是貞娘陰謀論,貞娘可以肯定,馮氏必是有所圖,想著這兩天發生的事情,無外乎自己一手點煙技術。

  正想著,卻看馮氏一臉氣哼哼的出來,嘴裡嘀咕道:「真還當你們自己還是當初的李家八房啊,早就不是了,還端著高門大戶的架子啊,我這也是好心,不忍貞娘被耽誤了,沒成想卻是好心沒好報,算了算了,你們家貞娘啊,我家二郎高攀不上。」

  馮氏說著,一把又扯了孫月娟:「走了,回家了,以後啊,這裡少來。」

  「娘……」孫月娟為難的叫了一句,最終卻硬是被馮氏拉走了。

  看著晃當的院門,貞娘明白,不用說了,定是親事談崩了,這在貞娘的意料之中,自家娘親可不是個傻的,又哪能不明白馮氏的所圖。

  倒是鬆了口氣,只是如此一來,自己跟孫月娟的這點情誼說不得慢慢的就要淡了,有些可惜,但時運如此,亦不必太在意。

  「孫家兩個兒子,大兒子脾氣魯莽衝動,又兼好勇鬥狠,不是良人,二兒子,性子懦弱,更不是一個有擔當的人,都不是良配。」

  這是李老掌櫃對孫家兩個兒子的評價。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04:10 PM

第十七章 五石散墨

  馮氏離開時的話雖然是嘀咕,但聲音卻不小,李家幾人都聽到了。

  趙氏氣的不行,只是這種事情終究不可能因幾句不順耳的話跟人爭執,只得恨恨的甩了一下抹布了事。

  不過,如此一來,兩家的情分自是要淡了。

  而李老掌櫃和貞娘爺孫兩個倒是淡定的很。

  一個已是年過花甲,已過了知命之年,些許義氣又怎麼會放在心上。

  而貞娘,兩世為人,還有什麼能糾結於心的呢,死過一次的人,人生觀會變得十分的豁達。

  而在貞娘的眼裡,這馮氏實在不是一個聰明人,這種結親這事,越是熟人越不好這麼直接開口,須知一但不成,兩家反而尷尬。

  如今,這不果然嘛。

  這會兒,貞娘拋開那些,爺孫兩個蹲在一邊商量著,在算著超漆煙料的配伍,比如說桐油要放多少,生漆的比例是多少,還有豬油要放多少。

  這些油料配好,才能燒出超頂漆的煙料。

  好在之前的桐油煙賺了點錢,要不然這會兒買豬油的錢都沒有。

  想到桐油煙,貞娘不由的想起之前說好的,讓程家三爺爺同羅家少主送桐油來燒煙料的。

  轉頭看了看天,城門洞裡,也就一線天的天空,灰灰的,應該已是傍晚了。

  「娘,今天,程家和羅家沒有送桐油來啊?」貞娘衝著一邊正忙活的趙氏問。

  「沒有,你這丫頭還真當自己是人物啊,人家程家、羅家是什麼人家?哪裡會巴巴的送桐油來,誰稀罕你燒的那點煙料啊,還真當人家程加、羅家燒不出來啊。」趙氏肚子裡本就憋著火,這會兒說話口氣是衝的很。

  貞娘聽著趙氏的話,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卻是啞然一笑。

  「程家和羅家是不會送桐油來的。」一邊李老掌櫃也瞇著眼道。

  「嗯,是我考慮不周了,明日我便去程家和羅家的墨軒那裡各領二十斤桐油來點煙。」貞娘點點頭道。

  自己去領和他們送來是兩回事。

  自己去領桐油,那是做工,為了賺錢,當然,在自己來說,也是為了諾言。

  而如果他們送來,那叫禮賢下士,畢竟兩家都有大型的製墨坊,坊裡點煙的老師傅那拎到哪裡都是一把好手,兩家自不可能巴巴的送桐油來給自己一個小女娃子,那豈不有些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

  便是不計較這些,自己墨坊裡的那些老師傅也不好交待啊。

  這些貞娘一時沒想到,反倒是趙氏,本著最樸素的想法,一語道破了天機。

  「嗯,自是應該,人立於世,信用二字不能丟。」李老掌櫃道。

  如此,一夜無話。

  第二天,貞娘一早起來,依然是每天的固定活計,打熱水,然後將柴房裡的點煙的用具整理好,便收拾了一下,去四寶街,到程家墨軒和羅家墨軒領此桐油來,一是信譽,二又何償不是全了因果。

  徽州墨坊幾百家,墨工幾千人,而因為徽州府台就在歙州,因此,四寶街就成了四寶雲集之地。

  便是兩都商人常流漣於此,各家貨棧亦有分號,可以說,四寶街是本地最熱鬧的一個坊市。

  貞娘一路慢悠悠的走著,喜哥兒拿著一根棍子和麻繩蹦蹦跳跳的跟在後面。

  開玩笑,四十斤的桐油,重量著實不算輕的,貞娘雖然有著成人的靈魂,但如今這身子不過十四歲,還因為家裡窮,有些營養不良,顯得有些瘦弱,勁道自然不大。

  所以喜哥兒也算是被她抓了差,一會兒兩人合力把桐油抬回家去。

  兩人不一會兒就到了程氏墨軒,程三爺爺不在,不過,前日發生的事情,墨軒的掌櫃卻是知道的,程氏墨軒的掌櫃程五石聽貞娘說來領桐油回家點煙,便讓貞娘等一會兒,自讓夥計去後院稱桐油來。

  至於貞娘能不能燒超品的煙料,程掌櫃的倒是不懷疑的,因為在他的眼裡,這背後點煙的定然是李金水李老掌櫃的。

  李老掌櫃因著誓言在先,如今讓孫女兒出面,也在情理之中。

  而以李金水的本事,取出超品煙料應該不成問題。

  「貞姑娘,李老掌櫃的身體還康健否?」程掌櫃有笑問道。

  「還算康健。」貞娘起身回禮。

  兩人便有一答沒一答的聊著。

  就在這時,一個三十來歲著大袖袍服的文士急匆匆的進來,一進來就將手裡的一方墨拍在櫃檯上:「程掌櫃,你們程氏墨軒太不地道了啊,這方五石散墨可是我花了重金買下的,沒成想,墨質卻差的很,你們得給我一個說法。」

  「是東圖先生,快請雅間奉茶,有事您慢慢說。」那程掌櫃的一看這文士,連忙恭敬的欲請他雅間坐下。

  東圖先生姓詹,本人是一個秀才,但家學淵源,書畫傳家,尤其他本人,四歲便跟其兄學畫,如今在畫壇已是小有名氣,各家墨坊每有新墨成,便會花重金請他試墨。

  詹東圖,貞娘還是有些印象的,只因前世,他爺爺研究徽墨,而書法,繪畫,雕刻同製墨是一體的,如果沒有書法,沒有繪畫,沒有雕刻,那墨也僅僅是用來寫字的墨罷了,遠遠談不上藝術。

  而詹東圖此人,不僅畫上成就不小,而書法上更顯其狂狷,以懷素為師,以意勝法。

  而此時,東圖先生可沒有心情喝茶,卻是叫來夥計,又拿出自己帶來的硯台,當場研墨。貞娘這才發現,研出來的墨有氣泡,而且還不少。

  這顯然是有問題,當然是不是墨不好還不好說,因為有的時候硯台不好,發墨不均也同樣會有氣泡。

  「東圖先生,我程家幾代人的信譽,出去的墨都是經過檢驗,如今這種情況,會不會是東圖先生的硯台有問題。」程掌櫃有些為難的道。

  事關墨坊信譽問題,這是一定要弄清楚的。

  「怎麼可能,我這可是宋朝的老坑端硯,當年曾為子瞻先生的收藏,又豈是一般的凡品。」那東圖先生沉著臉道。

  所謂的子瞻先生正是蘇東坡。

  貞娘看那硯台,果然是一方好硯,包漿溫澤的很,外面是荷葉形,偏裡面胭脂紅的暗紋看上去就如同一朵荷花,這是一方胭脂紅紫石端硯。

  「要不,用我們的硯台試試。」這邊程掌櫃仍咬著不放道。

  「行。」那東圖先生點頭,都是本鄉本土的人,再家上程家一向信譽不錯,東圖先生便不為難他。

  「去,把書房裡那方金錢端硯拿來。」程掌櫃連忙吩咐一邊的夥計。

  不一會兒,那夥計就把硯台小心的捧來,貞娘看上去,硯台上幾個暗色的銅錢紋,整方硯石透著紫玉幫的溫潤光澤,端又是一方好硯。

  滴了幾滴清水在硯上,程掌櫃便慢慢的研起了墨。

  「哎呀,又起泡了。」沒一會兒,硯台上的墨便起了一個個連著的小泡。這會兒便是程掌櫃的也沒話可說了。

  「怎麼會這樣,真的明明是好墨,用的是最好的配料,由坊裡的大師傅特製而成的,還特意加了五石散的,能讓人書寫時精神更有振備,靈感如泉湧。」那程掌櫃喃喃的道。

  五石散?貞娘先是一愣,隨後明白了,如果分開,硯沒有問題,墨亦沒有問題,而二都一合,問題就出來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04:15 PM

第十八章 端硯的問題

  此時程掌櫃臉色不好啊,這五石散墨可是墨坊最近針對文士圈子推出的一款特製墨,墨坊可是下了大本錢的,而且是準備用這墨參家貢選的。

  怎麼也沒有想到如今墨汁的表現竟是這樣,可明明試墨完全沒有問題的。

  程掌櫃怎麼也想不通啊。

  「程掌櫃,不如找一方歙硯,或者普通的老坑硯石試試。」貞娘這時上前道。

  「這位姑娘是?」那東圖先生轉臉看了貞娘一眼,微微有些詫異,這位姑娘衣著樸素,身形有些瘦弱,但讓人一眼看來,端是有一種別樣的韻致。

  說是大家之風不像,亦非小家碧玉那種婉約,給人感覺就是自然,雲淡風輕。

  「當年李墨,李老掌櫃李金水之孫女,頗得李老掌櫃之真傳。」一邊程掌櫃介紹道,至於真傳什麼的,顯然是給貞娘臉上貼金。

  「貞娘為何如此之說,難道說是端硯有問題?」程掌櫃這時亦轉頭衝著貞娘有些迫切的問。

  「只是一個想法,具體一時也說不太清,程掌櫃不妨先試試,也不過是瞬息之間的事情。」貞娘一臉微笑的道。

  隨後又衝著那東圖先生行了禮。是對自己隨意插話表示歉意。

  「好,那就試試。」程掌櫃此時如同那抓著浮木的溺者,已經讓夥計去請三爺,只是在三爺來之前總不能僵著,多試試致少可以拖延時間,等三爺來處理這事情。

  那東圖先生微微有些不快,只覺得忒多借口了,他拿出來端研,在品質上,絕對是徽州三甲之例,難不成這方墨在好硯上表現不好,到差硯上還能表現上佳不成?

  因此,這東圖先生心中便有些微忿,不過,貞娘禮儀周到,又是這麼一個小丫頭,他倒是不好計較什麼,便點點頭。

  於是,很快的,夥計又拿了一方平日墨坊裡試墨的普通硯台來。

  程掌櫃再一次慢慢的研墨,而等到墨成,墨色幽黑,墨汁細膩潤澤,拿筆一舔,毫無滯感,並無這前的氣泡。

  「哈哈,果然是硯台的問題。」程掌櫃長舒了一口氣,一臉歡喜。事情澄清,他保住了程墨的名聲。

  「真是這樣?」東圖先生尚有些不信,又試試了,果然,那五石散墨在普通硯台研墨出來的墨汁表現極好,跟之前在端硯上完全兩樣。

  東圖先生卻不由的起了興致,又讓程掌櫃的讓夥計拿了幾方普通的硯台來,墨出的墨汁都有上佳表現。

  此時,便是周圍幾個圍觀的人也是一臉訝然。

  都言:「嘖嘖,這姑娘不簡單啊。」

  「這位姑娘,這是為何?」那東圖先生也一臉好奇的問貞娘。

  「程掌櫃,東圖先生,小女子想來,之前,墨汁表現不好,非硯石不佳,亦非程墨不好,而是因為墨裡的五石散遇上端硯裡面的含鐵成份,產生了一種反應,應該說就是發墨發過頭了。」貞娘這時才解釋道。

  端硯易發墨,磨出來的墨潤澤細膩,這是公認的事實。

  而關於這一點,前世,李貞就同幾個同事閒聊過,端硯之所以發墨好,磨出來的墨汁色澤倍加光潤,很可能就是因為裡面含鐵的緣故。

  但這種鐵遇上五石散就不好說了,如今的五石散多是方士練出來的丹方,天知道那五石散都含了些什麼成份,而鐵跟某些物質的反應是比較敏感的,尤其是磨墨時產生熱量後,如果反應太過明顯,那產生氣泡就再所難免了。

  就好比平日裡發麵粉做饅頭,酵母用的合適,那做出來的饅頭表面自然就光潤,但若是發過頭了,那做出的饅頭表皮就會顯得坑坑窪窪的。

  「竟是這樣,嗯,倒也有理。」東圖先生點點,他平日讀的書多,天文地理各種多有涉獵,一些簡單的煉丹反應也是知道的。

  於是,一場紛爭就這麼化解了。

  東圖先生滿意的離去,那程掌櫃自是十分的感謝貞娘。

  貞娘連連擺手,既然遇上的,自己又略略猜到一些原因,總不好眼睜睜的看著吧,雖說之前並不那麼肯定,但自己一女子,便是說錯了也沒人會太在意。因此,自不能坐視了。

  隨後貞娘領了桐油離開。

  那程掌櫃看她和喜哥兒都沒什麼力氣,派了個夥計跟著,幫她送桐油。

  於是,一行三人,出了程氏墨軒,又去了前面不遠的羅氏墨軒,同樣領了二十斤桐油,然後回李家。

  而等貞娘等人離開後,那邊程家三老爺才匆匆的趕到墨軒。

  程掌櫃的自是一五一十的說清楚了,程三老爺才鬆了口氣,隨後卻是大歎,李八爺有個好孫女啊,算是後繼有人了。

  …………………

  此時,李氏墨軒。

  李家七祖母正看著賬冊,邊同李家九叔公李金和聊天。兩人聊的正是之前程家墨軒發生的事情。

  「嗯,貞娘那丫頭不錯,頗有些眼力,尤其是遇事能沉的住。」李家七祖母道,田家鬧事的那日,李家七祖母見過貞娘一面,當時便覺這丫頭遇事冷靜,也有些急智,說話亦是不卑不亢的,整個人的氣度不像她爹娘,倒像她爺爺。

  「老八倒是有個好孫女兒,這回幸得貞娘找到原因,要不然,程家這五石散墨怕就要放棄了。」一邊李金和也道。

  李家七祖母點點頭,隨後又問:「對了,昨天金花過來,她家裡那方唐朝的龍賓墨也是那丫頭認出來了吧?」這時,李家七祖母放下手上的賬本問。

  「是啊,差一點就小潤哥給砸壞了,我已經請人一起辯認過了,應該就是唐明皇所出的自製墨,值不少錢。」李金和道。

  「昨日貞娘那丫頭去老六那裡是幹什麼?」這時七祖母又問。

  「討生漆,據說那丫頭有一個新的墨煙配方,不過,我估摸著是老八這些年琢磨出來的。」李金和說著頓一下又道:「七嫂,我看老八是想回來了,只是受制於當年的誓言,所以才把貞娘那丫頭推出來。」

  「我看未必啊,老八那性子我們又不是不知道,向來一是一,二是二的,不會有一點虛頭,當年,他既發誓了不碰墨,想來就是真的不會去碰的,總之我有一種感覺,這新配方搞不好還真跟貞娘那丫頭有關係。」李家七祖母道。

  從貞娘能一眼看出龍賓墨的來歷,今天還能一舉幫程家解圍,由這兩點可以看書,這丫頭於墨道是有一定的鑽研的。

  「嗯,也許吧。」李金和模稜兩可的道,顯然不認同七嫂的話,一個新的墨煙配方是要幾年來不斷的試驗才能成功的,他不信貞娘那丫頭能弄得出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04:25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7 06:29 PM 編輯

第十九章 煤爐

  貞娘如今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待在柴房裡點煙取煙煤。

  天氣已經漸熱了,再加上柴房這個臨時的取煙棚門窗緊閉,裡面火氣騰騰,不過是仲春,貞娘已經恨不得能像後世那樣穿短袖了。

  只可惜這是在明朝,她不過是脫了外衣,僅著裡面的襯衣。被湊巧送飯進來的趙氏看個正著。

  「你這死丫頭,你還要不要臉面啦。」趙氏氣急敗壞,連忙拿起貞娘放在一邊的外衣給她披上。

  「娘,太熱了,這家裡又沒外人。」貞娘無奈的道,額上汗湛湛的。

  「沒外人也不行,還有你嫂子的兩個哥哥時常來家裡晃當,便是喜哥兒的玩伴也會往家裡竄,這要是叫人不小心撞上了,還要怎麼嫁人。」趙氏瞪著眼。

  「行行行,我穿好。」貞娘連忙的道。

  趙氏看著貞娘額上的汗,拿袖子替她擦乾,有些心疼:「要不,你跟娘說說這怎麼弄,娘幫你看著。」

  「娘,不用了,你忙你的吧。」貞娘擺擺手,這取煙的火候,不是熟手,很難掌握的,更何況,她這次要燒的煙煤必須是跟上次同樣質量的,娘親可弄不來。

  「行,你要是太熱了就歇歇,到外面涼涼。」趙氏說著,又叮囑貞娘快吃,這才離開。

  貞娘看著剛剛取過煙的瓷碗,嗯,中間有不少空閒時間,於是就端了碗出來,連吃邊朝廚房走,吃的飛快的,就著湯汁,幾乎就是囫圇吞棗般,沒一會兒,那碗就見底了。

  到得廚房門口,正要進去,卻聽得自家大哥大嫂在聊天。

  貞娘本來是不想聽牆角的,只是大哥大嫂正在說自己,她這時候進去也不好,只得在外面頓了一會兒。

  「嗯,我一會兒去山上走走,看看能不能打點野味,貞娘這些天不容易,我今兒個早上起來看到她一眼,那臉蛋都尖了,瘦了不少。」說話的是李大郎。

  「我看她是太逞強了,點煙這事豈是女孩子家幹的?偏爺爺還由著她來。」那杜氏有些牢騷的道。

  「什麼話,她這不也是為了家裡啊,要不然她一個女孩子這麼辛苦幹什麼?爺爺的病不輕,我好些天晚上聽他咳了那樣都不是滋味兒,家裡一大家子的生計,我在油坊工錢也不是很高,偏東家還扣一部份年底才發,你又不是個活絡能賺錢的,就光靠我是我娘,一家子生計難維持啊,另外爹在外面還欠了不少的賬呢,指不定哪天,這討賬的就上門了。」李大郎甕聲甕氣的道。

  「你這死鬼,倒是嫌棄我賺不來錢了。」杜氏沒好氣的掐了李大郎一把,又可惜的道:「唉,本來前段時間保溫桶能賺一點,偏沒幾天,全叫人學了去,如今外面但凡是雜貨鋪子都有那麼幾個在賣,倒是好了別人。」

  「說什麼嫌棄不嫌棄的。」李大郎甕聲的道。

  「對了,大郎,要不你跟爺爺說說,讓他教教你製墨,到時候去墨坊做事,說不得以後還能當大師傅呢,像如今,貞娘可是名聲在外了,今兒個我到菜地裡去弄菜,就碰到程家的那個掌櫃,硬塞全我一掛桂花糕,說是感謝貞娘的。」杜氏道,聲音裡頗有些不是滋味兒。

  「我沒那天份,只能幹點賣力氣的活,小時候爺爺也是教過我的,我笨的很,一沒那心思,二也學不會,爹為這事沒少揍我。」李大郎道。接著又提醒道:「你別說什麼怪話啊,什麼叫名聲在外,那是貞娘的本事,你別小心眼,說這等酸話」

  「你這是編排我啊,貞娘能賺錢,那我在家裡做的活兒就少了啊?」杜氏一副冤屈的道。

  「沒說你事做的少。」李大郎回了句。

  之後兩人就沒聲了。

  貞娘才加重腳步進了廚房。

  「貞娘吃好了?再添點不?」杜氏看著貞娘端著空碗進來,起身問道。

  「吃飽了,一大碗呢,平日裡都吃不了這麼多,實在是嫂子如今做的飯菜越發的可口了。」貞娘笑咪咪的道。

  雖說杜氏背地裡有些小心眼,說酸話,但打實的說,杜氏其實也是個老實人,趙氏這個做婆婆的性子潑辣,杜氏在趙氏面前那完全是小媳婦模樣,平日裡的家務事多是杜氏在做,其辛苦程度並不比自己點煙弱。

  所以些許的小話又何須在意,更何況是親人之間。

  貞娘說著討巧的話,那杜氏原先有些悻悻的表情就化開了,變得一臉喜色,笑著道:「哪裡是我燒的可口,分明是你太辛苦了,肚子餓吃什麼都香,一會兒讓你哥上山,去看看能不能打點野味,若是有收穫,嫂子晚上給你燉燉,用野菇,鮮著呢。」

  「哈,那我有口福了。」貞娘笑嘻嘻的道。

  一邊李大郎看著先前對自己去打獵還有微詞的媳婦,如今那臉上滿是恨不得自己馬上打獵物來,好燉給自家妹子吃的表情,直覺得女人的情緒真難懂。

  「大哥,你幫我做個東西。」貞娘這時又衝著李大郎道。

  「什麼東西?」李大郎問。

  貞娘在灶頭拿了一塊墨碳,在地上畫了起來,赦然就是一隻煤爐,只因得昨天,貞娘去水伯那裡打水的時候,就看到水伯的灶頭丟了一些散煤。

  問了水伯,水伯說是在沒柴的時候當柴燒的,只是煙太大,一般不燒,於是貞娘便想起了煤爐,雖說蜂窩煤她弄不出來,但煤球應該不成問題的。

  「嗯,這東西外面是鐵皮對吧?裡面是個土膽,底下有個底層,中間有個鐵架子,應該不難弄,只是這拿來幹什麼?」李大郎看著貞娘畫的圓柱,再聽貞娘一點點解釋,倒是把整個煤爐的架構弄清楚了,只是一時還想不明白拿來幹什麼用。

  「大哥先別問,把這做起來再說,說不準以後,咱家的好日子還要靠它呢。」貞娘一臉保密的道。

  「成,包在大哥身上。」李大郎拍著胸道。

  貞娘拍拍手,轉身回柴房繼續她的點煙了,而如今家裡家計艱難,這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改變的,便是她點煙,其實賺的也是苦力錢。

  所以,一些能用得上的辦法也不妨試試。煤爐倒底是比較適用的東西,若是做開的話,也是一條不錯的生計。

  再說了,以後嫡宗遇到了大危難,以自家爺爺那脾氣,定不會坐視的,家裡必須有點底子才成啊。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05:33 PM

第二十章 相見不相識

  又過得數日,幾家的煙煤便出來了,尤其是要送去給李氏墨坊的那超漆煙煤。這種煙煤不但墨色黑,光澤度好,更重要的是層次分明,實在是一等一的好煙煤。

  「把這超漆煙煤直接送到墨軒你九叔公那裡,他自會知道怎麼處理的。」李老掌櫃叮囑著貞娘道。

  「嗯。」貞娘點點頭。然後給各家送煙煤去。

  先去程家,交了墨煙,便全了承諾,程家更是付足了工錢,貞娘不收都不行,貞娘也就卻之不恭了,隨後貞娘便進了李家墨軒。

  七祖母和九叔公俱在。

  「見過七祖母和九叔公。」貞娘規規矩矩的盡了禮節,然後把煙煤交給九叔公。

  李金和看了看煙煤,果然較上次的還好,他心裡認定這是李金水弄出來的,自是感歎,在製墨上,老八的本事,不服不行啊。

  「七嫂,這次和墨我親自動手吧。」李金和衝著那七老夫人道,實在是這關係著新煙煤配方的問題,自要慎重一點。

  「那是再好也不過了,就辛苦九叔了。」那七老夫人點點頭。

  「七嫂客氣,是老九應當的,只是如今這歲月不饒人哪,不比以前了,輕膠十萬杵,這杵搗的事情我幹不了嘍。」李金和頗有些感慨的道。

  「是啊,我們都老了,以後這墨業是小一輩們的天下了。」七老夫人道,語氣中微微有些失落,羅家有羅文謙,程家有程大約,這兩家坊裡弟子,更是人才輩出,倒是他們李氏,如今還是老一輩頂著,小輩的沒一個有出息的。

  李氏墨業已是夕陽落日。

  貞娘在一邊眼觀鼻子鼻觀心,兩位長輩的話,她沒有插嘴的餘地,其實李氏墨業現在在努力也來得及,羅氏墨業雖然輝煌,但如今已是嘉靖四十三年了,到得今年臘月,受嚴世蕃牽連,羅氏墨業只能煙消雲散。

  而程家,人才輩出不假,但人才太多亦會造成內亂,貞娘記得大約應該是在接下來隆慶朝末年到萬曆初年,程家傑出的弟子方於魯離開了程家,創了方氏墨坊,更在萬曆十幾年時,早於程家刊出了方氏墨譜,可以說,在萬曆年間,整個徽州製墨業兩雄就出來了,就是方氏與程氏。

  可在嘉靖之後,萬曆之前,隆慶這六年,卻正是徽州墨業一片混亂之時。

  而這時期正是李家的機會。

  想著,貞娘心中都不由的一陣激盪,一個製墨人,能生在這個墨業的盛世,於願已足啊。

  此時李金和將煙煤收到一邊,然後讓夥計拿出鈔來付錢,按老規矩,貞娘這回仍得了一萬多錢。

  當然,有一點大家心照不宣,都知道這是新煙煤配方燒出來的煙煤,如果李家滿意的話,那想要這配方就得另外付錢買,這親兄弟明算賬,當然,這得等這些煙煤製出墨後才說。

  「貞娘,家裡人還好吧?」七祖母神色平緩的問。

  「托七祖母的福,都好,阿爹如今在蘇州,也能吃苦做事,算得上浪子回頭,爺爺奶奶沒事就在城門洞溜灣兒,跟鄰里也甚是相得,娘親脾氣不好,老是跟人吵架,不過每吵一回便被奶奶熊一頓,如今倒是能沉得住氣了,哥哥嫂嫂為家計奔忙,倒也和美,小弟如今也能幫著家裡做事,不過這小子鑽錢眼,沒錢的話做事出工不出力,常挨打,小笑官如今會說話了,他最先會叫的是我這個姑姑……」

  貞娘笑嘻嘻的把家裡的事說了個全。

  七祖母倒是叫貞娘這一通話逗樂了,轉臉衝著李金和道:「老九啊,這些年,看來倒是老八逍遙了。」

  李金和冷哼一聲,老八要是能逍遙如今就不把會把自家孫女抬出來了。

  老八那是把製墨當命的人,這些年,離了墨,怕是命早去了半條了。

  對於九叔公的神色,貞娘自是故作不見,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還要去羅家墨軒送煙煤,便笑著告辭了。

  「怕是李家這第三代,也就這丫頭有些製墨天份吧。」看著貞娘的背影,七老夫人感慨的道。

  「還不知真假呢。」九叔公一慣的冷峻,他是認定了是李金水在背後的抬舉貞娘這丫頭。

  貞娘出得門,便直奔羅氏墨軒。

  羅家少主羅文謙正陪著一位二十許左右的男子說話,接過貞娘送來的煙煤看了看,隨後打量了一下貞娘,便有些打趣道:「貞姑娘燒得好一手煙煤,有沒有興趣來我羅氏墨坊做工啊,我可以把油煙某的工棚交給你。」

  貞娘看了看羅文謙,這傢伙也算是儀表堂堂,絕對有著勾欄女子爭相勾引的本錢,不過少年得志,免不了有些紈褲樣,貞娘不太感冒,只是轉念想著這羅家風光過後蒼桑,倒也沒了跟他計較的興致,只是挑了眉回道:「羅公子這是要砸自家的飯?我若是做了羅家工棚的棚頭,工人們還不把棚掀了呀。」

  「哈哈,貞姑娘說笑了。」羅文謙哈哈大笑道,同樣讓一邊的掌櫃付了工錢,貞娘不客氣的接過,利落的告辭離開。

  離開之即,不免也有些皺了眉頭,那跟羅文謙說話的男子自她進來便一直盯著她,神色間更有一種忿忿,讓貞娘很不明白。

  「貞娘,你竟是這麼的怨恨我嗎?見面了連個招呼也不打。」這時,那男子突然開口了。

  貞娘頓住了腳步,回頭看他,此人確實有那麼點眼熟,可卻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又見他臉上,手上還有些傷痕,突然想起來了,腦子不由的一閃,此人莫非就是那命大的田本昌。

  畢竟貞娘穿越而來,田本昌她是沒有見過的,此時那種熟悉感想來應該來自前身。

  「田公子,我們已經解除婚約,再甚瓜葛,還是避嫌的好。」貞娘微微點頭的道。隨後快步離開。

  那田本昌臉色一片陰鬱。

  「嘖嘖,這女子無情起來倒也是爽利,毫不拖泥帶水。」一邊,羅文謙嘖著嘴道,看著貞娘遠去的背影。

  「閉嘴。」田本昌有些惱怒的道。

  「你惱什麼惱啊,我可聽說了,言公公的女兒可是個眼裡揉不進沙子的,你別得隴望蜀,退了親就該斷的乾乾淨淨,免的連累的人家姑娘。」羅文謙道。

  他嘴裡的言公公正是監造貢墨的監官。田家最近搭上了這關係,正打算用聯姻的方法。

  而外間人傳的田本昌要跟羅家女訂親的事情,其實那是以訛傳訛,田家是要跟羅家結親,但不是田本昌娶羅家女,而是羅文謙跟田榮華。

  「你不會是對她上心了吧?我可告訴你,你別負了我家榮華。」田本冒微睨著眼。心裡更是有些不痛快,只是這種不痛快由何而來卻說不太清。

  「你別起瞎心思,我對她能有什麼心思啊,不過,我對她手裡的煙煤配方倒是感興趣。」羅文謙道。

  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貞娘這邊新的煙煤才剛出來,這煙煤配方的事情便已傳到有心人的耳裡了。

  夕陽西下,貞娘出了四寶街,得了工錢,便買了盧記醬鴨,又打了兩角酒,還有幾包藥,快步回家。

  一進得家門,就看到院子裡擺著一隻煤爐,家裡幾人圍著,跟看西洋鏡似的。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06:43 PM

第二十一章 入伙和閒言

  前幾天,貞娘已經跟水伯討了些煤渣來,和了黃泥,做成煤球就放在柴棚裡。

  這會兒就一溜小跑的進了柴房,將煤球拿了出來,又到廚房裡抓了一把小樹枝的樹葉,將煤爐燒著,又把銅壺裝了一壺冷水放在煤爐。

  到了晚飯的時候,一壺水就嘟嘟的開了。

  這時,不用貞娘解釋,這用處就明顯著。

  「貞娘,這個煤爐能不能像保溫桶那樣賣。」一邊趙氏兩眼放光。

  「娘,媳婦兒瞅著一準成。」杜氏抿著嘴道,也是一臉興奮。

  「不過這東西咱們自個兒做不出來,得大哥做。」喜哥兒人小鬼大,腦子活的很,一下子就說到了關建。

  「可不是嘛,大郎一天挺累的,還幹這個,怕是吃不消。」趙氏皺著眉頭道。

  「娘,一雙筷子輕易被折斷,十雙筷子牢牢抱成團,這上陣親兄弟,打仗父子兵啊,這活兒跟上次的保溫桶不一樣,那個就點手工活啊,折騰不起來什麼的,但這煤爐發展好了,那可以算是家裡的一份基業的,但大哥一人勢單力薄,保不齊就被人吞了,我瞅著大哥不如找找九叔公家的正身哥或者是正言哥,拉他們入伙,大家一起幹。」貞娘在一邊道。

  趙氏和杜氏面面相窺,都看著坐在八仙桌邊上喝茶悶不啃聲的李老掌櫃和吳氏。

  這八房九房那可是有死結的。

  「你這死囡子,出什麼鬼主意,找打不成。」趙氏見公公婆婆悶不啃聲,便瞪了貞娘一眼。

  「娘,我看找正身應該行,他日子怕也是不好過,前幾天還找我借錢來著。」這時,李大郎道,他實誠的性子,有話說話。

  「那你借了嗎?」趙氏瞪眼,一邊杜氏也是恨鐵不成鋼。

  九叔公家的李正身,雖然不像貞娘阿爹那樣是個賭鬼,但這小子年紀輕輕的就迷上了煉丹修道的,整日裡跟些個道士混在一起,氣的他爹景東伯每次見到他就恨不得打斷他的腿,九叔公更是放出話來,說李正身若是不脫下那層道袍就不准回家。

  也因此,這李正身成日都在外頭斯混,半點不著家門的。

  所以,借錢給正身,那是有借無還的。趙氏一個錢一個命的,這會兒能不瞪眼嗎?

  再說了,九叔公早放出話來了,讓大家都不要錯錢給正身,本意就是逼著他放棄煉丹那些個不切實際的東西。

  因此這借錢給李正身,根本就得不了好。

  「那天正好發工錢,就把工錢給他了。」李大郎悶聲的道,一邊杜氏氣的直掐他,嘴裡嘀咕著:「我前兩天還問你來著,該是發工錢的時候了,怎麼沒拿錢回來,沒想到你全給了正身,咱家日子不過啦。」

  「你啊,錢借了就算了,拉伙的事情就別提了,那正身現在一門心思的就撲在煉丹上,連他爹娘的話也不聽,難不成還能聽你,再說了萬一又惹出什麼,兩家關係更是雪上加霜。」趙氏皺著眉頭。

  「娘,不能這麼說的,女兒覺得,若是為著兩家的關係,就更該拉正身哥入伙,正身哥現在雖然迷煉丹,但正身哥現在也缺錢哪,憑著這一點咱們就拉他入伙,可一入商海便身不由已,到時候再讓大哥看著點,說不準就能把他從煉丹那條路上拉回來,到那時,九叔公不也得感著咱家的好。」貞娘道,不遺餘力的勸說。

  實在是道士這一行對於未來來說是一個高危行業。一個不好,說不準要危及整個李氏家族的。

  本朝嘉靖帝著迷煉丹,對於方士更是禮遇有加,可問題是,嘉靖帝明年就要完蛋了,而新登基的隆慶帝卻是恨死了這些方士道士的,登基第一件事就是朝方士道士們祭起了屠刀。

  只因為嘉靖帝信煉丹方士的話,什麼二王不相見,因此自隆慶得了太子之位後,嘉靖就從此不見隆慶。

  想想,一個做太子的,卻見不著父皇,又是在皇權爭鬥的漩渦裡,搞不好哪一天太子位沒了還是小事,命丟了都不知道怎麼丟的,那日子過的怎一個誠惶誠恐,那心裡早將那些個方士千刀萬剮了。

  所以,決不能讓正身哥在煉丹的歪路上折騰下去了。

  再說了,自家大哥太老實了,而正身哥卻是牛鬼蛇神的都認識些,這做生意,路子廣才做得開,可以說,拉正身哥入伙那是互惠互利的事情。

  「這事正良自己看著辦吧,倒是可以一試。」這時,一邊的李老掌櫃的發話了。

  李老掌櫃的話是一錘定音,這事就這麼定了。李大朗便趁夜裡出門,白天李大郎油坊裡有事,這煤爐生意還不知道怎麼樣,這油坊的差事一時半會兒也是不能丟的,而李正身白天更是不知在哪個山旮旯裡轉悠著,所以,還是晚上去一找一個準兒。

  第二天,貞娘又是早早起來,昨晚上的煤爐閉著火兒,銅壺裡還有滾燙的一壺熱水,並不需要早早起來去老虎灶打水了,只是貞娘早起慣了,到了點兒,自動醒來,卻是再也睡不著了。

  起床後,又出了門,朝老虎灶那邊去,幫水伯幹點活兒。就當是晨練溜彎兒。

  到了老虎灶前,果然這時候是最忙的,貞娘熟門熟路的擠到那灶前,坐在小板凳上添柴火。

  「貞娘,你的銅壺呢?」水伯看到貞娘空著手過來,便問道。

  「家裡有熱水呢,水伯,我上回跟你說過的那個燒煤的爐子樣爐已經起來了,等過兩天讓我大哥再幫你弄一個。」貞娘笑咪咪的道。

  「成成成。」水伯開懷的道,便忙活著給別人打水去了。

  貞娘自坐在灶頭,一邊添柴,一邊聽得打水的人聊著八卦。

  「福嫂,你這眼睛怎麼了?」邊上有人問穿著青衣大褂的婦人道。

  「還怎麼,叫家裡的男人打了唄,這些個男人一個個都是黑心腸的,外面受了氣,或是喝飽了黃湯,回家裡就拿自家老婆孩子撒氣。」邊上,快嘴的大娘憤憤不平的道。

  「沒法子,咱女人就這命,你若是那有錢的,乾脆招個夫婿進門,看他叫得起來不。」邊有又有人道。

  「呸,你以為招個夫婿進門他就乖乖聽說了啦?沒門,搞不好還弄得你人財兩空呢,知道鄭家不?」那快嘴大娘又道。

  「哪個鄭家?」邊上人問道。

  「就是街口鄭氏貨行那個鄭家。」快嘴大娘道。

  「鄭家咋嘀啦?」

  「鄭家不咋嘀,不過,昨兒個我在鄭家聽了一個新聞,鄭家有個兒媳婦是李村李六老爺子的二閨女,這二閨女的妹子,因著性情太過軟弱,家裡人不放心,就是招婿入門的,那李村的李六老爺家底子是豐厚的,女婿進門,那也一向勤勤懇懇,可誰料到了,頭兩年那招進門的女婿跟了鄭家的人去了蘇州做生意,在外面就偷偷的討了一房媳婦兒了,聽說那媳婦兒連小子都有了,前些日子,李六老爺子才有所察覺,便托了鄭家人打聽,這才打聽出來,可不是叫人給坑死了,你說這招上門的夫婿又有什麼穩妥的,天下男人一般樣。」快嘴大娘嗤著聲道。

  「那李六老爺子還不得氣死呀。」一邊人搖頭歎氣。

  貞娘在邊上聽得分明,才知說的竟是自家六爺爺家的事情,她金花姑父的事情還是當日她去六爺爺家才提醒的。

  本來還以為六爺爺打聽消息沒這麼快,沒成想,這事竟已經傳的滿城飛揚了。

  倒是不知這事情,六爺爺會怎麼個處置?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06:50 PM

第二十二章 墨成和撐腰

  李金和昨夜熬了一個通宵,終於把貞娘燒的煙煤製成了墨。因為急於想知道墨的品質,李金和最後又用文火將墨烘乾。

  「邵管家,試墨。」李金和衝著跟他一起忙活了一個晚上的邵大管事道。

  「好。」邵管家點點頭,隨後小心的取出一方硯台。是正宗龍尾硯,哈氣成霧,然後滴了幾滴清水。

  李金和兩指箝著墨小心的研開。

  「這墨膠重,又是新墨,怕是難下墨。」邵管家在一邊道。(註:所謂下墨,便是研墨時那墨色下的快,得墨的時間短。)

  「沒事,新墨都這樣,你注意時間,可以跟咱們以前的墨比較的。」李金和道。

  「嗯。」邵管家點點頭。

  過了一會兒,墨便潤開了。李金和拿過早準備好的紙筆,先是波浪形的畫著線條,只見那線頭墨如漆,而隨著筆勢將盡,卻泛著活光,而因著墨色層次問題,整條波浪線竟好似有了立體感似的。

  隨後又寫了幾個字,墨色表現都相當的好。

  「好墨。」一邊邵管家一臉興奮的叫了起來。

  「走,去見七嫂。」李金和也一臉興奮的拍著桌子。

  兩人便端著墨和硯台,匆匆出了墨坊,從後門直奔主屋。

  「墨出來了?怎麼樣?」七老夫人這會兒剛起來,正在廳上喝茶,聽得老九和管家求見,立刻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不由的便迎了上前,焦急的問。

  「七嫂看過便知。」李金和把墨塊和之前試墨的紙遞給了七老夫人。

  製墨世家出身,那看墨的眼力自然是一等一的,七老夫人看了看那字跡,想了想,將茶水潑在那紙上,茶水濕透了紙,但那紙上的字跡卻沒有化開的跡象。

  「果然好墨。」這還是新墨,若是這墨再放上個幾年用,將更好。

  「老九啊,我們該去見見老八了。」七老夫人深吸一口氣道。多年的恩怨,說放下是有些不甘心的,但這次的煙煤配方,她必須拿到,所以就必須親自去見李金水。

  「見吧,在商言商。」李金和說著,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只談公事,無關私事。

  「對了,六哥家金花的事情你聽說了吧?」這時,七老夫人又問。

  「聽說了些,只是這是六哥的家事,咱們不好插手吧?」李金和道。

  「這回是六哥的家事,但也是咱們李家人被人欺了,咱們雖不好直接插手,但也該問問六哥。」七老夫人道。

  「嗯,正好找了老八一起去見見六哥吧。」李金和道。

  「嗯。」七老夫人點點頭。

  便叫了管家備了馬車,先去李金水家,再一起去李莊老六家走走。

  ………………

  貞娘早上自老虎灶出來,之後又跟著娘親和嫂子到河邊挖了塊荒地,好種些菜。

  回到家裡,已經正午了。就看到奶奶吳氏正拉著金花姑姑說話,金花姑姑眼眶還紅著。

  貞娘不由的想起早上聽到老虎灶那些人的八卦,心中自是明白金花姑姑為何傷心。

  「奶奶,金花姑姑。」貞娘打著招呼。隨後又問:「爺爺呢?」

  「在屋裡陪你六爺爺,七祖母和九叔公說話呢,別去打攪他們。」吳氏沉著臉,有些不快的嘀咕了句:「這平日老死不相往來,如今見著了腥倒是上門了。」

  「奶奶,可是因著我那煙煤的事情?」貞娘朝著隔壁張望了一下,有些興奮的道。

  「可不是,要不然,八抬大轎也抬不進門。」吳氏冷哼著道。

  貞娘笑著擁了擁自家奶奶,搖了搖她的身子,吳氏一向護短,雖說景福當年錯了,但那也不是有意的呀,可他們這一房雖說沒有明著被逐出李家,但這些年的情形也跟逐出家門也差不了多少了,她心裡如何能痛快,更何況,想著大兒子景奎當年也是找松死的,她心裡更有怨言,對於嫡宗那邊自然不待見了。

  只是平日礙著李老掌櫃的面子,不說出來罷了。

  「奶奶,怎麼個章程你聽說了嗎?」貞娘蹲在自家奶奶面前問。

  「五十兩買你的方子,另外你如果想去墨坊做事也成的。」吳氏道。

  五十兩銀子,這價不算低了,要知道,這煙煤配方不比和墨配方,煙煤多是由工人燒的,這配方很難保守秘密的,所以煙煤配方的價格要略低些,而和墨配方就不一樣的,那一向都是由當家人掌握的,這可以說是每個墨坊的重中之重。

  這個價格有些出乎貞娘的意料。想來這其中也有七祖母想幫襯自家的意思。

  至於說去墨坊作事,倒不用太急,七祖母和九叔公大約以為那些煙煤和煙煤配方是出自自家爺爺之手,自不可能巴望自己去墨坊,開口請自己去也不過是看在爺爺的面子上罷了。

  如果沒有那五十兩銀子,為著家計,貞娘也就去了,可如今有了五十兩打底,便是在家裡弄一個製墨工作間都成了,貞娘最想做的事情便是把煙煤最終和成墨,然後拿四寶街上去買,四寶街有不少人是賣自製墨,甚至一些個文人也常常湊趣的賣些自己製的墨。

  生意一般都不差的。

  「女孩子家家的還是在家裡縫縫補補的,這拋頭露面的怎是個事兒?」這時,吳氏尚在跟李金花嘮叨。

  貞娘自曉得自家奶奶的意思,是不想她去墨坊,自景奎大伯走了後,奶奶就視墨坊為險地。

  「奶奶,你說我找爺爺出馬,咱們在家裡弄一個墨坊,自己製墨自己賣,怎麼樣?憑著爺爺的名氣,應該有人捧場的,就是不知爺爺願不願意。」貞娘這時笑嘻嘻的道。

  「有什麼不願的啊,棺材板都沒呢,這事啊,包在奶奶身上。」吳氏打著包票。

  貞娘衝著吳氏眨了眨眼,兩人便有了默契。

  就在這時,李老掌櫃的陪著六爺爺,七祖母和九叔公出來了。

  貞娘連忙見禮問好。

  「貞娘不錯。」七祖母道。一邊趙氏一臉喜色,女兒能得到七老夫人的誇獎,做娘親的自然高興萬分。

  「六伯,七伯娘,九叔,怎麼走了,留下來吃個便飯吧。」趙氏慇勤的道。

  「不了,家裡還有事,對了,景福媳婦兒,等你家正良回來,讓他去我那裡一趟,大家商量一下,金花這事兒,咱們怎麼也得給她撐腰。」這時,九叔公道。

  「成。」趙氏點頭。

  隨後六老爺子七祖母等人就告辭了。金花姑姑卻留了下來,她從來跟趙氏關係不錯,正好讓趙氏陪陪她,寬寬心。

  到得傍晚,李大郎帶著李正身一起回來,顯然說通了李正身入伙的事情。

  那李正身,一身道袍,頭上還梳著道髻,怎麼看怎麼違和,被李老掌櫃逮到狠狠的說道了幾句,接著發地李正身又聽說李正良要去他家,就想先溜。

  「溜什麼溜啊,還是不是姓李的呀,你金花姑姑這回受了委屈了,你這作侄子的身高體壯的,不思量著為你姑姑出頭啊。」趙氏也就在幾個老人面前沒脾氣,平常都是潑辣爽利的。

  李正身一問原委,一拍桌子,拉著李正良就走。

  「娘,這般大張旗鼓的,這金花跟進財倒底是夫妻啊,撕了臉面,以後還怎麼相處啊。」一邊,杜氏扯了扯趙氏的衣袖,壓低著聲音道。

  「你金花姑姑這情況跟普通夫妻不一樣,李進財是入贅的,卻在外面光明正大的討了媳婦兒,這臉面早就撕沒了,再說了,這事不弄好,你們六爺爺今年歲數不小了,你金花姑姑又是那樣軟的性子,到時,李家六房還不讓他給吞啦,到時怕你金花姑姑都無立足之地。」趙氏道。

  「那倒也是。」杜氏點點頭。

  晚上,李金花跟趙氏睡一起,貞娘睡在床上,隔著布簾子,便聽到金花姑姑嗚咽的聲音:「這人怎麼說變就變,以前好好兒的。」

  「唉,這世間男兒都是這德性。」趙氏歎著氣。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07:13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8 12:31 AM 編輯

第二十三章 豆黃粿,悶棍和婦人

  清晨,丑末寅初。

  貞娘就被自家娘親咋忽忽的聲音吵醒。睜開眼一看,油燈亮著,娘親正在屋裡翻箱倒櫃呢。

  「娘,一大早你在幹啥?」貞娘打著哈欠問,實在是昨夜的夢裡全是金花姑姑的嗚咽,整個人半睡半醒間,這覺睡的不實,這會兒特別的累。

  「給你爹帶點東西,這天馬上熱了,家裡還有兩套夏衫給你爹帶去。」趙氏邊說邊道,手上的事也沒停下。

  「這誰要去蘇州啊?」貞娘好奇的問,鼻間更是聞到豆黃粿的香味,立刻的肚子便咕咕的叫了起來了。

  不由的朝外望,廚房裡的油燈也亮著,杜氏正在灶頭忙活。

  這豆黃粿就是用油和麵,裡面包了豆黃和梅乾菜,然後用油燙熟,這徽州人外出,這豆黃粿多半就是乾糧,這種天氣,能吃上半個月呢。

  只是這是誰要出遠門啊?

  「娘,家裡在做豆黃粿?」上鋪的喜哥兒睜著還滿上眼屎的眼睛,吞著口水道。

  「你大哥和金花姑姑他們一會兒要去蘇州,讓他們把東西帶去。」趙氏道,隨後卻瞪了喜哥兒:「就知道吃,睡你的,一會兒給你們留一下。」

  喜哥兒這才哦了一聲躺下,只是聞著豆黃粿的香味,他哪裡再還睡得著,自個兒先在鋪上折騰著烙起了餅來。又惹得趙氏一頓罵,這才靜下來。

  貞娘聽了趙氏的話,這才明白原來是大哥和正身哥他們要陪金花姑姑去蘇州,找金花姑姑討公道了。

  也不知最後會怎麼解決,這得等大哥他們去了蘇州回來才知曉。

  貞娘這會兒也睡不著了,起了床,廚房的煤爐燒著,一邊的銅壺裡裝滿了熱水,貞娘洗漱好,又聽得爺爺屋裡傳來咳聲和奶奶的嘮叨聲,知道爺爺奶奶已經醒了,老人家醒得早,於是便端了一盆熱水進了爺爺奶奶的屋子。

  伺侯爺爺奶奶洗漱。

  「貞娘,聽你奶奶說,你不想去墨坊,想自己在家裡弄些自製墨?」李老掌櫃的擦好臉問道。

  「嗯,我想自己製墨。」貞娘點著頭道。

  「這樣也好,我已經讓你奶奶把我以前自己製墨時用過的墨模,雕板,以及其他製墨工具整理好了,以把隔壁一間空了出來,點煙你還在柴棚裡弄,隔壁這間屋子就用來做製墨的工坊。」李金水道。

  貞娘這個決定其實倒合了他的心意了,這段時間,他每每跟貞娘聊天,越來越覺得貞娘在製墨上很有天份,比如他之前留下過的和墨配方,貞娘竟然從那裡面延伸出了好幾種的配方,雖然有些還不成熟,但有幾個墨方卻頗值得一試。

  對於一個一生拿製墨當命的人來說,這是一種不可抗拒的誘惑。

  李金水便是很想看著這些配方製成的墨在貞娘手上製出來,而更讓他看中的是貞娘的製墨天賦,想把自己一身製墨的本身再細細傳給貞娘。

  後繼有人,這是每一個技工最後的願望。

  當然,這也是貞娘想的,李墨盛名,然而前世卻因為李墨的消亡,使得後來,李墨已無真品,每每想起,前世,自家爺爺就深深的歎息。

  「謝謝爺爺,對了,這樣的話,不會影響到爺爺的諾言吧。」貞娘不由的問。

  「是你製墨,又不是爺爺,有什麼打緊,就跟如今這點煙一樣。」李金水淡然的,這樣一點變通他還是知道的。

  「明白,大家心照不暄。」貞娘笑嘻嘻的道,就同如今這樣,人人都以為自己前幾天制的煙煤是自家爺爺弄的,可以自己的名義,誰也不好說什麼,再說了,如今因著煙煤配方的事情,他們跟嫡宗那邊的關係緩和了不少,這點更不在乎。

  爺爺只是發誓自己不碰墨,又不是說不能帶個弟子,所以,就算是墨是爺爺製的,只要是以自己的名義,大家也只會心照不宣,更何況,這製墨的還著著實實就是自己,自然更沒問題了。

  隨後貞娘便到了隔壁房間,將墨模、雕板、晾板、杵、臼,和墨台等一一整理好。

  心裡頗是激動的。

  吃過早飯,九房的李正身和李正言兩兄弟就到了,同李正良和金花姑姑會和,大家一起去蘇州,而蘇州那邊自有六房的二姑父以及李景福接應。

  於是,李氏一行人就雄赳赳氣昂昂的出發了。

  貞娘也了出門,她要去買熬膠的材料。

  「貞娘,貞娘。」剛出得城門洞不遠,就聽到孫月娟的壓低和叫聲,以前孫月娟三天兩頭來找她,可自從上回孫月娟的娘親提親被拒後,孫月娟就再也沒來過了。

  現在兩家的關係有些不尷不尬

  「月娟,你在這裡幹什麼?」貞娘看她鬼鬼祟祟的躲在一邊屋角,便奇怪的問。

  「噓……」孫月娟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後又探著手朝著邊上一條小街望去。

  貞娘好奇之下,也靠過去看,卻看到孫月娟的大哥孫佰一正站在一戶人家的門口同門裡的人說話,明顯門裡的是個女人,探出半張臉,樣貌頗為清麗。

  「那是你未來大嫂啊?」貞娘笑著問道。

  「呸呸呸,什麼未來大嫂啊,是個不要臉的女人,是個半掩門的。」孫月娟一張臉紅通通沒好氣的道。

  半掩門,其實就是暗妓。

  原來是這樣,貞娘明白了,定是孫月娟的娘親讓她來盯稍。

  這時,那孫佰一已經從巷子的另一頭離開了。

  「我走了,我娘還在等我呢,我過段時間去找你玩。」孫月娟又急急的道。

  「好的。」貞娘點點頭,看著孫月娟一溜煙的離開。

  孫家的事情貞娘自然沒必要操那閒心,便去了藥堂,買了一些香料,還有秦皮、木賊草、當歸等,這些是可以用來製成藥墨的,當然,製成藥墨時,不能用油煙煤,得用百年松煙。

  另外有一種藥墨,貞娘也是要製的,就是八寶五膽藥墨,慈禧西逃是患背瘡,便是用這墨治好的,而這八寶五膽藥墨被喻為中華三大奇藥之一。

  只可惜這藥墨的材料太貴重了,貞娘現在沒那錢製,得慢慢來。

  隨後貞娘又去了四寶街,買了製墨用了牛膠,正準備回家,剛路過轉角的時候,就聽得身後『哎喲』及『崩』的一聲。

  貞娘回過頭一看,卻看到那位羅家少主羅文謙正抱著個腦袋,揉著後腦,卻轉頭衝著身後一個正拿著木棍的中年女子怒聲的道:「你這婦人,怎麼亂打人啊?」

  那女子大約四十左右,身上的衣服很舊,還有一些補丁,臉色有些病態的蒼白。

  「你這賊人,偷偷跟著人家姑娘,不安好心。」那婦人有些膽怯,卻兀自強撐著道。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07:23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8 12:31 AM 編輯

第二十四章 約定和鄭氏

  見到這情形,貞娘自然明白是怎麼個情況了,也不知這羅大少唱的是哪出,偷偷的跟著她,卻叫這好心的婦人給看見了,再想來這婦人雖弱,卻有一股子俠肝義膽,這才有了這一齣。

  「多謝嬸兒。」貞娘朝著那婦人行了禮道。

  「沒啥的。」那婦人連連擺手。

  貞娘點過頭後這才轉過臉衝著那羅文謙一臉沉靜的問道:「自古這男女授受不親,羅公子此舉,怕不是君子所為吧?」

  「呸,一個兩個的都瞎想什麼呢?我羅文謙什麼人,要什麼樣的女子得不到,又豈會做那等的宵小之事,我不過是從墨軒出來,正好遠遠的看到姑娘離開四寶街,又正好找姑娘有事說,總不能遠遠的在大街上大呼小叫的吧,這才悄悄的追了上來,沒想遇到這多事的婦人,真晦氣。」羅文謙皺著眉,一臉沒好氣的道。

  「那不知羅公子找小女子有何事?」貞娘淡定的問。

  「有筆生意想跟你談。」那羅文謙仍兀自揉著後腦,好在那婦人並沒有下重力,只是有些疼,感覺沒大礙。

  「什麼生意?」貞娘這時有些好奇了,難道真要請自己去羅家墨坊做工頭。

  那羅文謙卻看了看一邊那婦人。

  此時,那婦人也看出來了,這位姑娘跟公子是相識的,自己倒是誤會了,於是道:「倒是婦人誤會了,告辭。」

  「嬸兒,貞娘有個不情之請。」這時貞娘上前道。

  「姑娘且說。」那婦人道。

  「貞娘自問無事不可對人言,這位公子乃羅墨少主,亦是堂堂人物,想來也無什麼宵小之事,只是此處漏巷,瓜田李下,總要避嫌,所以,貞娘想請嬸兒留在此處,權當是個見證,不知嬸兒應否?」貞娘又上前朝那婦人行了一禮,憑著婦人之前所為,貞娘對她滿是感激的。

  「自是應當。」那婦人微笑的點頭,眼中也含著讚賞的。隨際卻退開了幾步,留下空間給兩人談事情。

  「李姑娘做事一貫這麼周全嗎?」羅文謙看著這情形,一臉興味的問道,想當初第一次見到這位李姑娘時,正是欲買煙煤競價時,當時,這位李姑娘也是為了全了李氏墨坊的面子,寧願白幫他們燒煙煤。

  如今又是這般。真讓人驚歎,這般年紀的姑娘,鮮有做事這般周全的,這李貞娘似乎比別人多了一個心竅似的。

  「一些無謂的流言,能避則避,不是嗎,女兒家名聲的重要,羅公子不會不曉得吧,更何況,貞娘如今已是風頭浪尖了。」貞娘道。

  最近隨著田家在跟言公公議親,田本昌傷癒,欲娶言公公義女的事情傳出,貞娘剋夫,被退親的事情又被一些好事人當做閒聊的資本了。

  如今她正是訂親的年齡,但卻沒有一個媒婆上門,好心的人歎氣,一些好事的人卻等著看好戲呢。

  總之不過是人生百態。

  「一些無聊長舌婦的話,理她們做什麼?」羅文謙不屑的道。

  貞娘擺擺手:「不說這些,羅公子有事請說。」

  羅文謙點點頭,隨後從懷裡掏出一疊子的紙條遞給貞娘:「我想用這個跟李姑娘換你手上那煙煤配方。」

  貞娘一愣,卻是搖搖頭,這世間果然是沒有不透風的牆,九叔公才把那煙煤製成的墨整出來,到如今也不過一天的工夫,風聲就傳出去了,這也太快了點。

  貞娘想著,接過那疊子紙條,一看之下,心裡咯登一下,全是自家老爹以前借賭債的借據,而且還是高利,翻滾之下,不定有幾百兩了吧,前幾日娘親還在擔心著討債的上門,沒想到如今這些借據全在這個羅大少手裡。

  這位羅少主工是謀定後動呀,他竟是花心思從自家老爹的債主那裡將借據買來,這可要花去不少的本錢。

  「不成。」貞娘想了一下,果斷的道。

  「怎麼,李家買配方的錢足夠還這些債了?又或者李姑娘想我帶人上門討債?」羅文謙咪著眼道,語氣就不那麼的和善了。

  很顯然,對那煙煤配方是志在必得了,李家的根基和名氣擺在那裡,這些年一直被羅墨壓著,只因為李家的運氣差了點,再加上缺了一個契機,如今一個新的煙煤配方,這正是一個契機,而對於打擊對手,羅文謙從來都是不遺餘力的。

  因此,多花費些銀兩,以羅家的家業又怎麼會在意。

  「錢不夠,也不喜歡討債的上門,只是人不能無信,配方已經賣給了李墨,自然無法再賣給公子,再說了,我還姓李。」貞娘道。心裡有些無奈,其實她倒是想把配方換給羅文謙以解決老爹留下的這個大患的。

  可問題,如果此刻她真的跟羅文謙換了,那等於又是背叛了李家,那她們李家八房怕是真要被李家除名了。

  「這就難辦了,李姑娘可是想的好事,既不想賣配方,又不想人上門討債,姑娘未免太天真,魚和熊掌不兼得啊。」羅文謙嘖著嘴道。

  「即然是做生意嘛,那總有討價還價的。」貞娘又道。

  「哦,李姑娘想怎麼還價?」羅文謙這會兒倒是起興趣了。

  「我用一個不確定的消息跟你換這些借據。」

  「不確定的消息如何能換?」羅文謙都詫異了,有些摸不著這位李姑娘的心思。

  「有些事情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因為信了,不過是多作點準備,而若不信,卻是覆巢之災。」貞娘看著羅文謙,一副你看著辦的樣子。

  「李姑娘這話未免有些危言聳聽了吧,你這意思是我羅家有覆巢之災?」羅文謙這時勝臉色不好看了,盯著貞娘,一副讓貞娘小心說話的神色。

  「雖不中,亦不遠。」貞娘道。

  「如此,那我倒不能不聽了。」羅文謙道。

  「那羅公子的意思是同意這交換了。」貞娘確認。

  「同意,但我也醜話說在前頭,若是消息不值這價,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羅文謙狠狠的道。

  「價錢值不值也不是能立馬看得出來的,不若我跟公子以一年為期做個約定,一年後,羅公子若是認為不值這價,到時貞娘兩倍奉還。」貞娘道,心裡卻篤定,不用一年後,就在今年臘月,羅家就煙消雲散了。

  「好,李姑娘有氣魄,換了。貞姑娘且跟我說說,我羅家何來的覆巢之災?」羅文謙一錘定音。

  「前不久,城門洞的一間茶鋪裡,聽著人閒聊時,聽得有人提到一個人,羅龍文,說他通倭。」貞娘又道。

  在大明朝倭寇是高壓線,通倭就是必死的罪。

  嚴世蕃最後被定的就是犯上和通倭兩個罪名。

  貞娘倒也不怕她這一說會改變什麼,畢竟有些事情就算是知道,但就如同失控的火車一樣,已經在了軌道之上,下不來的。

  當然,貞娘在考慮透露些許消息的時候還是慎之又慎,嚴世蕃那邊是隻字不提,那不是她這等小女子能沾的,至於羅家,同是製墨人,同是徽州人,提一提倒也沒太大關係。

  再說羅文謙此人,她跟他打過兩次交道,雖有些紈褲,但亦算是性情中人。

  所以,倒不慮有什麼後患。

  聽到這話,羅文謙臉色陰了下來,心裡也有些打鼓了,這個羅龍文是他叔父,雖然家裡人均避而不談,但他隱隱覺得叔父跟倭寇是有些不清不楚的。

  只是這等事情,自家人都藏著掖著,外人如何知曉?通倭一但傳出去,可真的是覆巢之災啊,不過想著他叔父背靠嚴世蕃這顆大樹好乘涼,應該不會出事。

  只是這種事情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果然如這李姑娘說的話,信了,不過是多做點準備,不信,萬一出事,就是覆巢之災。

  「好,一年為期,我們走著瞧。」羅文謙陰著臉應了,左右不過一年時間,隨後便甩了手就離開了。

  貞娘看著他的背影長長的吐了口氣。

  「姑娘,那我也走了。」這時,邊上那婦人看羅文謙走遠了,才過來啊。

  「多謝嬸兒,真是太麻煩你了。」貞娘又再一次道謝道,又笑嘻嘻的道:「不知嬸兒高姓大名,家信哪裡,異日貞娘也想跟嬸兒親近親近。」

  「不客氣,我姓鄭,如果不是我命苦的話,如今我們應該是親戚。」那婦人說著,微微躬著背就離開了。

  姓鄭?貞娘一陣諤然,她明白這婦人是誰了,是自家景奎大伯那無緣的未婚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07:38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8 12:32 AM 編輯

第二十五章 蘇州事情的結果

  回到家裡,貞娘偷偷的把那些借據放進灶裡燒掉了,自此,老爹留下來的坑算是填了。至於跟羅大少的約定,貞娘就沒跟家裡人說,怕說了反而徒惹大家的擔心。

  晚間,一家人吃晚飯的時候,貞娘想著鄭氏,那鄭氏跟自己娘親差不多大,但看著卻經自家娘親老多了。

  「娘,我今天遇上了鄭氏,就是大伯當年的那個未婚妻,看著穿的很舊,衣服上滿是補丁的,臉色也很不好,鄭家不是開飯鋪的嗎?為何生計會如此的艱難?」貞娘問道。

  「哪裡是什麼生計艱難,她那兩個兄弟都不是好東西,兩個嫂子也刻薄,便是幾個侄兒侄女,也都是白眼狼,要知道,她兄弟家的孩子哪一個不是她抱大的,可如今都成人了,可有哪一個給她點福氣享享,以前鄭老爺子在的時候,兩個兄弟還顧忌著點,前不久鄭老爺子走了,這鄭臘梅就成了她大哥飯鋪裡的燒火婆子,家裡的髒活累活,全是她一個人幹,真是太刻薄了。」一說起這鄭氏,趙氏是一臉不平的道。

  一時間,屋裡只有吃飯聲,便再沒有別的聲音了。

  好一會兒,李老掌櫃的才道:「景福媳婦,我看你有空便去看看臘梅,有什麼需要的就幫襯一下,總歸是咱們李家誤了她。」

  「也不是沒人幫,這鄰里瞧著她辛苦,平日裡也多會幫把手,可別人越是幫忙,她大哥大嫂就越不待見她,還說她故意裝苦相博同情,背地裡更是惡待她,幾次三番後,大家也不便伸手了。」趙氏又是憤憤的道。

  「真是豈有此理,哪天我倒要去找鄭大郎說道說道。」李老掌櫃沉著臉把手上的筷子拍在桌上。他跟鄭老爺子也算是交情深厚的,鄭家大郎算是他的晚輩,教訓他一通應是沒有問是題的。

  「行了,你說道他,那他回過頭還不是找臘梅出氣,臘梅豈不更沒好日子過了,就這麼著吧,這都是命。」吳氏歎著氣道。

  於是一頓飯就沒滋沒味的結束了。

  貞娘有些惱懊,是她起了一個不愉快的話題。

  「你啊,哪壺不開提哪壺。」趙氏沒好氣的點著貞娘的額頭。臉色也有一片郁色。

  貞娘不好意思的笑笑,卻道:「娘別擔心,咱們不能明著幫,可以暗著幫嘛,多關注一點。總是不錯的。」

  今日那鄭氏為她出頭,她記得鄭氏的好。

  「我是擔心你。」趙氏拍了拍貞娘的胳膊。因著田本昌跟言公公義女的親事,貞娘的話題又被人重新提起,這街坊鄰里的,怪話也不少。

  「娘,不用擔心,大哥可不是鄭嬸兒那兄弟能比的,再說了,我有製墨一技在手,便是到哪裡都有一碗飯吃的。」貞娘勸著趙氏道。

  「嗯,好好跟你爺爺學。」趙氏又拍了拍貞娘,本來她是不太同意貞娘學製墨的,那畢竟不是女兒家做的事情,可一想到鄭氏,趙氏不想女兒步鄭氏的後塵,這會兒倒是覺得該學,必須學。

  「嗯。」貞娘點頭。

  接下來幾天,貞娘便日日跟著自家爺爺,開始系統的學習李墨製法。

  「李墨是以松煙聞名,這取松煙必須造窯,咱家沒那條件,你可以取油煙煤,然後去墨坊那邊的換松煙,一斤油煙可以換下品松煙好幾斤呢,中品的也能換兩斤。」李老掌櫃的道。

  「嗯,我曉得。」貞娘點點頭,燒窯取松煙,收集松煙的是一根根竹管,輕的煙會飄的最高,因此,就會停在竹管的最遠端,而粗重的煙煤就會在最前端,這樣,一窯下來,就自動形成了,下品,中品,上品三個等級松煙煤。

  當然,若是換上品的松煙的話,幾斤油煙也換不到一斤。

  於是接下來一段時間,貞娘開始枯燥的取煙生活。和墨的煙煤不是一天兩天能弄出來的,起碼也得積累個月餘,這還是少的。

  若是真正的墨坊,便是用年把來積累煙煤也是正常的。

  這個過程是很枯燥的,但貞娘過的很充實,再加前幾天家了領了蠶子來了,每日裡採桑餵蠶的,竟是忙的腳不沾地。

  每天早起幹活,忙到累了,洗把臉倒在床上,一夜到天明,卻也踏實。

  「情況怎麼樣?」

  這天半夜裡,貞娘叫一陣說話聲給驚醒了,透過布簾子,能看到外面廳上昏暗暗燈光,說話聲是自家娘親。

  「還能怎麼樣?金花姑父真是太過份了,我們剛去的時候,金花姑父定是得了消息,因此沒有找到蘇氏的人,問金花姑父,他還死活不承認,說沒有這回事,金仙姑父也甩手置身事外了,還好,爺爺先前寫給爹的信提到過這事情,因此,那些日子,爹一直暗暗的在打聽,悄悄的盯著蘇氏,我們才找到那蘇氏,孩子都三個月了,是個小子……」回話的是李家大郎李正良。

  大哥回來了?貞娘的瞌睡蟲沒了,便披衣起床,走到外面,她想聽聽金花姑姑這事怎麼解決的。

  見到貞娘出來,李正良笑道:「吵醒二妹了?」

  「沒,家裡現在養蠶了,每夜都要起來看看的。」貞娘回道,便坐在趙氏身邊聽著大哥說話。

  靜夜裡,還能聽到一邊屋裡幼蠶吃桑葉沙沙沙的聲音。

  李大郎憨笑的點點頭。

  「那事情怎麼解決,就由著那李進財左擁右抱。」趙氏氣憤的道。

  「娘,哪能呢?這回金花姑姑還算是硬氣,便要寫休書休了李進財,可沒成想,李進財這麼個大男人,居然就跪在金花姑姑面前,求金花姑姑原諒,並當場寫了一封休書,將那蘇氏給休了,連孩子都不要,你沒瞧見那樣,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李正良搖搖頭。那樣子真沒法看。

  「那最後倒底怎麼了?」這時杜氏從一邊的蠶房裡出來,也一臉好奇的問道。

  「唉,到底一夜夫妻百日恩,金花姑父都那般的丟下臉面了,又已經把蘇氏休了,孩子也不要了,金花姑姑又是那個的軟心腸,哪裡見得了那個,也就原諒姑父了唄。這回,姑父是跟著我們一起回來的。」李正良道。

  「這樣就好。」趙氏點點頭。之前大家商量著也是這麼個結果。

  只是貞娘有些歎息,這李進財是個禍根,這回沒能掃地出門,以後不知又要整出什麼事來,只是這種事情卻也不是她能管的,只能以後悄悄的盯著他點。

  「那蘇州的茶葉店誰管?」趙氏又問。

  「關了,正身正言查了賬,虧了不少呢,不關還怎滴。」李正良甕聲的道。

  「這真是,以前不是聽說挺賺的錢的嘛。」杜氏一臉奇怪的。

  「那李進財的話能信?」趙氏沒好氣的道。

  「都是吹的。」李正良回道。

  一時間,大家都沉默了。

  「行了,都去睡吧,明天還要早起。」趙氏揮了揮手。又衝著正良道:「大郎,你明天起就叫上正身,趕緊著做煤爐,已經好些個人問我了。」

  這些日子但凡到李家來竄門的人,見到那煤爐都要問問。

  「嗯。」正良點點頭,他走之前,已經在油坊邊上的磚窯裡訂了煤爐膽,其他的他自己就能搞定,再叫上城門洞的幾個兄弟,這活就能鋪開了幹。

  於是各人回屋,一夜無話。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07:54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8 12:33 AM 編輯

第二十六章 抓鬼

  第二天,李六老爺子帶著李金花專門在各房走了一遭,感謝各房族兄弟為金花姑姑撐腰。那李進財也跟在兩人身後,臉色有些憔悴。見人俱陪著笑臉。

  貞娘在邊上瞧著,只覺得這人若不是特別無能,便是特別的能忍,而從族譜的記錄來看,顯然是後者。

  「金花呀,我可跟你,這男人是回來了,不過,你可別再像以前那麼傻,由著他要幹什麼就幹什麼,你需得警醒,家裡錢財,房契地契等全要抓在自己手上,不能有半絲鬆手,這男人沒了錢哪,他就翻不出你的手心。」趙氏將李金花拉到一邊,面授機誼。

  「謝謝嫂子,我記下了,以後定牢牢看著他,定不讓他有半分起貳心的機會。」李金花也沉著臉道。

  這吃一塹得長一智。

  貞娘清楚,六爺爺在的時候,這李進財是叫不起來的,就怕到時六爺爺走的時候,金花姑姑壓不住李進財,嗯,到時就讓自家大哥和正身堂哥看緊一點。

  總之小心無大錯。

  隨後李家六房一行人就告辭回李村了。

  「行了,幹活。」趙氏衝著家人揮手。

  於是,接下來的幾個月裡,李家進入了發展的快車道,家裡蠶養的風風火火,再加上近些年來紡織業的發展,這蠶絲的收購價高了起來,連帶著蠶繭的收購價也漲了些,這兩季的蠶養下來,一家一年的生活費就出來了。

  當然,蠶繭的收入僅是李家這幾個月的收入的一部份,這幾個月來,最紅火的就是李記煤爐,自家大哥跟正身這兩個堂兄弟算是最家搭檔,大哥專心的帶著城門洞一幫兄弟把煤爐作出來,正身則脫了一身道裝,拿出他平日裡忽悠人的本事,貞娘又提點了一點後世的營銷手段,一時間,李記煤爐在徽州就竄紅了起來。

  雖說煤爐一出來,就有人模仿出來了,但是正身聽了貞娘的話,在最開始宣傳的時候就注意宣傳李記這個招牌,於是品牌效應深入人心。

  所以,儘管一些有實力的小商家介入,但李記煤爐依然佔著徽州一半的市場。

  因此煤爐的收入才是李家這幾個月收入的大頭,只是為了擴大再生產,賺的錢又投入了進去,畢竟先前只是小打小鬧,如今李正良正式從油坊辭了工,在城外建了一個廠房,自己又起了一個窯,算是正經的辦廠了。

  也因此,李家人手頭上倒也沒什麼餘錢。不過,李家的發展是可見的。

  轉眼已是深秋。

  貞娘一早起來,幹完早上的活後,便背著一個淺淺的木格子帶著喜哥兒出門,去四寶街擺攤賣墨。

  身上的木格子就如同解放前街頭賣煙的那種煙架,是她特意讓自家大哥打出來的的,用來賣墨。

  積累了好幾個月的煙煤,又跟墨坊那邊換了些松煙煤,有了這些煙煤,她這段時間便把墨製出來了。

  只是剛開始,墨並不好賣,畢竟墨這東西,自明朝以來就基本定形,便是後世,除了加入一些機械化加工外,墨的本身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突破。

  當然,配方的多元化和精進也是有的,只是這些東西要讓人識貨也得要契機,得慢慢來。

  貞娘倒也不急,如今家計寬鬆多了,日子倒是一下子輕鬆了起來。

  「二姐,我要吃石頭粿。」到得四寶街街口,街口有一個小鋪,鋪子的門口就擺著一個大大的煤爐,爐子上擺著一隻平底鍋,鍋裡擺著三個大粿,上面壓著三塊圓形的大青石,燙粿的師傅兩隻手懸空,五指分別按在那石頭上,旋轉著,三個粿被那石頭壓的跟紙一樣薄,粿上冒著油脂,一股豆黃夾著肉香的香味撲鼻,讓人聞著就流口水。

  這就是徽州特有的石頭粿,喜哥兒見著就再也走不動了。

  貞娘這會兒也流口水了,前世,她每回到歙縣,都要買這種粿吃,於是便掏了錢:「老闆,來兩個。」

  「好咧。」那老闆吆喝一聲,從桌邊拿了兩塊巴掌大的油紙,包著粿的下部,一人一個的遞給了貞娘和喜哥兒。

  這種粿外皮被石頭壓的很薄,裡面的肥肉丁已經完全化成了油,潤的整個粿油透油透的,咬到嘴裡,外皮是脆的,裡面被油浸透的豆黃卻格外鬆軟,總之美味無比。

  姐弟倆一人一個吃的十分的開懷。然後在一邊的槐樹下擺開攤子,就是把背上兩片合在一起的木格架打開擺在地上。格子裡都擺著各種墨。

  從松煙墨,到油煙墨,還有漆煙墨都有,另外,貞娘還製了兩塊藥墨,雖不是八寶五膽藥墨,但這種藥墨也是極好的,對於火瘡有極好的療效。

  「姑娘,又來賣墨了?」貞娘的攤子剛擺下,就看到一個三十左右的胖胖的婦人,挎著一隻藍子走過。

  「嗯,嬸兒去買菜啊?」貞娘也連忙起身打著的招呼,她賣墨有幾天了,這位嬸兒可也算是她的老顧客了。

  從她賣墨的第一天,這個嬸兒說買一塊試試之後,接著幾天都會來賣,說家裡人用的都說好,要賣了送親戚。

  「嗯。」那嬸兒點點頭,又道:「再給我拿一錠油煙墨。」

  「好咧。」貞娘欣喜的道,這位婦人每天都是早上買菜的時候買,算是幫她開張。

  貞娘拿出兩個硬紙盒子,裝了兩塊油煙墨遞給發那婦人。

  那婦人付了錢,便告辭了。

  就在這時,前面不遠一陣騷亂,許多人不由的都朝前面去。

  「大叔,出什麼事了?」喜哥兒是個喜歡的熱鬧的,便拉著路過的人好奇的問。

  「白蓮教的仙姑在抓鬼呢。」那位大叔道。

  「抓鬼?幫誰家抓鬼啊?」貞娘這時也好奇的問。

  「鄭飯鋪家的鄭三娘,聽說她被鬼附身,她兩個哥哥就請了仙姑來抓鬼,都去看唄。」那大叔說著,便不再跟貞娘姐弟倆嘮叨,快步走了。

  喜哥兒一聽這事,便坐不住了,衝著貞娘道:「二姐,我去看看唄。」

  而貞娘這時卻琢磨著,鄭飯鋪家的鄭三娘?那不就是鄭嬸兒鄭臘梅?貞娘心中不由的一擰,什麼鬼附身那東西,純屬瞎扯談。

  歷史上白蓮教由來已久,有真善,持齋,冶病救人的,但也有利用白蓮教斂財窩害人的。

  「好,我們一起去。」貞娘回道,這會兒她也坐不住了,收拾了攤子,又把木格子背在肩上,拉著喜哥兒隨著人流一溜小跑。

  不一會兒,就到了前面鄭氏飯鋪。

  此時,鄭氏飯鋪門前叫圍觀的人圍了個水洩不通。

  貞娘拉著喜哥兒擠到隔壁的一間雜貨鋪門口,站在那階梯上看著人群裡面,就看鄭嬸兒被綁在一張椅子上,一個白蓮教的仙姑手裡拿著一柄劍,在鄭嬸兒面前揮舞著。

  「這倒底怎麼回事啊?」貞娘朝那雜貨鋪的老闆問。

  「還怎麼回事,這段時間鄭家飯鋪的生意不好,那鄭大娘子最近又信了白蓮教,也不知怎麼的就說家裡有惡鬼,將財神趕跑了,便請了仙姑來看,結果那仙姑一來,就說惡鬼附在鄭三娘身上,這不是瞎扯談嗎,不就是臉上長幾個瘡嗎?那仙姑硬說那是惡鬼瘡,是惡鬼附身的證據,這會兒就將鄭三娘綁起來折騰,真是作孽哦。」那雜貨鋪的老闆道。搖搖頭。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08:02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8 12:33 AM 編輯

第二十七章 二十年後的婚約

  竟是這麼回事,貞娘聽了那雜貨鋪老闆的話,便拉著喜哥兒從人群中擠了進去。

  此時,那仙姑把手上的劍換成了棍子,正朝著鄭臘梅兜頭兜臉的打去,鄭臘梅臉色已經發青了。

  「住手。」貞娘衝上前,兩手握住那仙姑手上的棍子。死死的盯著她。

  「幹什麼,幹什麼,快放開,不要影響抓鬼。」那仙姑推著貞娘,一邊喜哥兒見仙姑來推自家二姐,這打架親兄弟,自然不肯讓自家二姐吃虧,於是冷不防的整個人跟小炮彈似的朝那仙姑衝去,那仙姑哪曾想到喜哥兒這一招,被撞的一屁股坐在上。

  「李貞娘,你這是幹什麼?還有沒有家教了?」一邊鄭大郎的媳婦兒尖著聲大叫。

  「鄭大伯娘,這話可不能亂說的,我這麼做可是為了你好,這禍害人命可是要吃官司的。」貞娘一字一頓的道。

  「呸,什麼禍害人命,別亂說,我們這是在抓鬼。」鄭大娘子揮著手道。

  「呵,抓鬼?哪來的鬼?這可是青天白日的,被綁著的可是我臘梅嬸子,她若是鬼,那不知鄭大伯和鄭二伯又是什麼?」貞娘瞅著那鄭大伯娘,慢悠悠的問。

  「撲哧。」聽得貞娘這話,圍觀的人都樂呵了,笑了起來。

  那鄭大娘子叫眾人的嬉笑給惹惱了,這會兒便跳起了腳:「挨千刀死丫頭,滾一邊去,休來狗拿耗子多管閒事,我一會兒找你爺爺奶奶算賬。」那鄭大娘子伸著指頭指著貞娘罵道。

  「鄭大伯娘,貞娘這可不是多管閒事,臘梅嬸子是我家景奎大伯未過門的未婚妻,因此,臘梅嬸子就是我的長輩,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丟命,我為臘梅嬸子出頭,那是應當應份的事情。」貞娘回道。

  「呸,你家景奎在伯早死了,如今骨頭渣子都沒了,還未婚妻?還長輩?沒這麼攀親的。」那鄭大娘子一臉嘲諷的道。

  「鄭大伯娘這話就不對了,當年,我家景奎大伯在婚前出事,聘禮、庚帖、婚書什麼的可是樣樣俱全的。」貞娘一臉淡然的問。

  當年,景奎大伯是在成親的前三天故去的,婚書什麼的早就寫好的。

  這年代的婚書就相當於後世的結婚登記,其實若是以後世的說話,這鄭三娘鄭臘梅早就已經是她李家的大媳婦了,只因著這時代,還是以過門為準,沒過門,只算是待嫁。

  「呸,便是有那些東西又怎麼樣,人死債消。」鄭大娘子道。

  「這可不是這麼說的吧,別的且不說,我自身就是一個活生生例子,當初田大少爺出事,田家認為我剋夫,為了兩家不沾姻親,可是帶著人上門退親的,這樣才算斬斷了兩家的姻親關係,這事情,縣裡鮮有人不知道吧,如此,請問鄭大伯娘,我家可曾讓你鄭家退還聘禮?再說臘梅嬸子這些年也並未另嫁他人,如此,聘禮、庚帖、婚書俱全,又如何能說人死債消,須知,這人雖死了,情份還是在的。」貞娘道,又轉身問周圍圍觀的人:「各位鄉鄰,貞娘可有理?」

  「自是有理,鄭大娘子,你家臘梅實實算得是貞娘的長輩,貞娘管得。」這時,鄰里一些早看不管鄭氏兄弟所作所為的人俱齊聲的道。

  「呵,還沒見過這麼攀親的,你若是真拿她當長輩,那你有本事就把她接回家去奉養啊。」那鄭大娘子冷嘲熱諷。

  奉養便奉養,如今,李家煤爐生意風生水起,養一個人還是養的起的,只是這種事情關係著鄭臘梅和自家雙方的事情,貞娘即不能替鄭臘梅作主,亦不能替家裡的長輩作主,不過,她倒是覺得可以回去說說,再問問臘梅嬸子的意思。

  實在是這臘梅嬸子在鄭家討生活太艱難了。

  正想著,冷一防的一聲沙啞的聲音響起:「好,既然鄭大媳婦兒說這話,那擇日不如撞日,今兒個就讓喜哥兒替他景奎大伯將臘梅迎娶回李家。」

  說話的正是李老掌櫃李金水。

  李金水這話一說完,周圍一片哄然,李老掌櫃的這是什麼意思,是要辦陰婚?

  「爺爺,你怎麼來了?」貞娘聽到自家爺爺說完話便咳個不停,連忙上前扶著自家爺爺。

  「我還看你墨賣的怎麼樣?倒沒想碰上這事情。」李老掌櫃道。

  隨後卻又看著正癱坐在椅子上的鄭臘梅,鄭臘梅此刻神情是萎靡日,但兩眼卻緊緊的盯著李老掌櫃。

  「臘梅丫頭,我跟你爹是至交好友,我如今只問你一句話,景奎已經走了二十年了,二十年後,你可還願意入我李家的門?」這時,李金水沖著鄭臘梅。

  「拜見公公,媳婦兒願意。」鄭臘梅掙扎著跪在地上,痛哭失聲。

  貞娘瞧著這情形,心裡一陣說不出的滋味兒,這是陰婚,那是要被人戳脊樑骨的,可此時此刻,這卻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經過今天這麼一遭,如果臘梅嬸子還留在鄭家,今後的日子,那將越發的艱難。

  而如果沒有這個名義,鄭臘梅便是去李家,也只不過是寄人籬下,那滋味一樣不好受,可如果是光明正大的替景奎大伯迎娶進門,那臘梅嬸子就是李家正兒巴經的媳婦兒,便有了留在李家正當的名份。

  只能說,一切都是這操蛋的命運給整的。

  「李叔、李叔,這怎麼成,這怎麼成?」這時,鄭大郎走上前,喃喃的道。

  「這怎麼不成,婚書早就有了,再看看你這些年你是怎麼待她的,日後,你百年之後,你還有臉去見你爹娘嗎?」李金水伸著食指直點著鄭大郎。

  說著,李金水又道:「大郎,我也給你交個底,臘梅我先迎回李家,若是以後,臘梅另有緣份,我李家絕不阻攔,我李金水會備上一份嫁女的嫁妝風風光光的把臘梅嫁了。今日在場的諸位都可做個見證。」

  「唉,李叔,李叔。」鄭大郎不知說什麼了,臉上露出一絲慚愧。

  「就是,就是,鄭大郎,這些年我們都瞧不過眼了,你就給你臘梅妹子一點舒心的日子過吧。」周圍亦有人嘀咕的道。

  當然更多的人是看戲。

  鄭大娘子一臉青白。

  「你們李家要迎娶是門也行,還得再下聘禮。」這時,鄭大娘子兀自不甘的道。

  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麼無恥的,貞娘氣惱的握著拳頭。

  「鄭大媳婦兒,我告訴你,聘禮早就下了,婚書早就成了,今兒個我就是這麼把臘梅帶走,你若是不服,自可去衙門告我,到時,我倒要看看衙門的大人如何分說。」李金水冷冷的道。

  「大嫂,臘梅這些年為家裡做了多少,天知,地知,這鄰里都知,你今兒個若再提聘禮二字,我便一頭撞死在鄭氏飯鋪的門口。」這時,那鄭臘梅站起來,挺著背脊衝著鄭大娘子道。

  鄭大娘子沒想到一向悶不啃聲的鄭臘梅居然說出這樣的話,氣的不打一處來,可這會兒,她倒真不敢再提了,萬一鄭臘梅真要撞死在飯鋪門口,那這飯鋪以後就沒法子開了。

  「滾滾滾,果然是惡鬼附身了,這是要反咬一口。」鄭大娘子道。

  「鄭大伯娘,什麼惡鬼附身的,你可別再胡說。」貞娘在一旁道。

  「我可沒胡說,你沒看她一臉的紅瘡嗎?仙姑說了,那就是惡鬼瘡。」鄭大娘子,卻是一臉好戲的看著李家人,惡鬼附身,倒要看看李家是不是敢把人迎進門。

  「什麼惡鬼瘡,那不過是一般的火氣瘡罷了,只消一二個時辰的時間,就能把紅瘡消了去。」貞娘淡淡的道。

  她早就注意鄭臘梅臉上的瘡了,其實不過是火氣瘡,想來鄭臘梅日日燒火,再加上心中憋悶,身體的火毒形於外,就是火氣瘡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08:12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8 12:34 AM 編輯

第二十八章 藥墨之名

  「呵,這位妹子好大的口氣,那不防讓我等見識見識你的手段。」這時,那仙姑冷嘲著道。之前鄭臘梅的事情她插不上嘴,這會兒說到惡鬼附身的事情,她自然就站出來了。

  「見識就見識。」貞娘道冷冷的道。

  隨後轉過身,放下背上的木夾子,又衝著先前雜貨鋪的老闆道:「這位大叔,跟你討一點淨水,若是有無根之水就更好了。」

  「什麼是無根之水?」那雜貨鋪的老闆問。

  「就是雨水,雪水,霜水等。」一邊一個藥鋪的學徒道。

  「哈,這還真有,昨夜裡不是下了一場雨嗎,家裡幾個盆子和罐子就盛了好些雨水。」那雜貨鋪老闆哈哈笑,說完,就轉身進屋,捧出一罐子雨水來。

  「謝謝大叔。」貞娘接過那罐子道,隨後又看到人群裡的九叔公,便上前做了揖,討喜的笑道:「九叔公,孫侄女兒想借那方玉兔搗藥圖案的澄泥硯一用,可否?」

  貞娘出來賣墨,那硯台自然是帶了的,只是她的硯台,質地太過一般,而李氏墨軒那方玉兔搗藥澄泥硯卻是珍品,據說是當年李氏祖先隨著三寶太監下西洋,得深海泥,再請制硯高人燒製而成,可算得是李家傳家之寶。

  後世,深海泥是美容珍品,而這種泥燒製的硯台,再她的藥墨相和,更能激發藥性,所以,貞娘才開口借硯。

  「等著。」九叔公依然是那副不冷不的熱的樣子,但他沒有拒絕,貞娘已經知足了。

  不一會兒,九叔公就讓人把墨送來了。

  貞娘接過,小心的放在一個木格子裡,然後倒了一點雨水在那硯上,就拿出她制的那錠藥墨在那硯台上研磨了起來。

  硯是好硯,墨亦不差,不一會兒,那墨就發開了,黑潤而清透。

  周圍圍觀的人都是四寶街的人,那看墨的眼光都不會差,墨要製的黑不難,難就難在一個清和透上,只有清透了,那墨才方有墨骨,那筆墨著於紙上,就算是隨著時光流逝,墨色消退,但因清透而形成的墨骨卻是永不消退的。

  而後世一些頂級的製墨師,在許多墨方絕跡之後,就是根據這些墨骨還原前世的墨方。

  可以說,墨骨就相當於墨中的化石,它記錄著古墨的發展,同時也傳承著古墨的精氣神。

  而墨骨亦是一個製墨人一生的追求。

  「這錠墨制的不錯啊。」邊上幾家賣文房四寶的掌櫃看著那墨色,互相探討著。」

  「嗯,應該是百年黃山松的松煙,再加上了些藥材,這是藥墨吧,說起來,李氏藥墨名氣一向不小的,只不過十幾年前,李氏因藥墨惹上官司,那藥墨的名聲才毀了,可惜呀。」其中一人深吸了一口氣道,那墨研開,他便聞到一股子清清潤潤的藥草香。

  「可不是,呵,若是李家這姑娘今天真冶好了那鄭三娘臉上的瘡,那李氏藥墨自今日起就能一雪前恥了。」另外一人道。

  「別說了,仔細看著。」邊上一人輕撞了聊天的兩人一下,於是兩人就閉嘴了,都盯著在忙活的貞娘。

  墨已研開,貞娘拿起毛,酌上墨汁,然後專注的將墨汗均勻的塗在鄭臘梅臉上那片紅瘡上面。連塗了幾遍之後,隨後貞娘又跟邊上人討了一隻小碗,將剩下的墨汁倒在碗裡,兌了雨水,又請人在小火爐上熬了熬,半盞茶功夫後,便讓鄭臘梅把熬過的藥墨喝下。

  如此,一切就緒。

  「好了,過一兩個時辰紅瘡就能退了。」貞娘拍拍手說著。本想著讓鄭嬸兒去休息,可周圍圍觀的人卻是一點也沒有離開的意思,顯然是要等著看結果了。

  「伯娘,來,你就坐這裡休息,心裡啥也別想,放平和了,那臉上的紅瘡消得就快。」貞娘道。

  說起來火氣瘡只要用對了藥,消的很快,前世,有時她一個晚上沒休息好,早上起來,臉上就有了,有時塗上一點牙膏,沒一會兒就消了。

  當然,鄭臘梅如今這個火氣瘡比那個嚴重,但,她這藥墨卻是對症下藥,再加上那方澄泥硯發開的藥效,消起火氣瘡來應該是很快的。

  到於無根之水,那只不過是為了增加神密感。

  「我,我就是有點緊張。」鄭臘梅道,一來她鮮少有這等叫人注目的時候,二來又怕萬一藥效不行,自己倒無所謂,怕貞娘吃虧。

  「不用緊張,也不能緊張,一緊張了,臉上的瘡就好的慢。」貞娘叮囑的道。

  聽得貞娘這麼說,鄭臘梅便深吸一口氣,乾脆微閉上眼睛,眼觀鼻子鼻觀心的,鄭臘梅一生坎坷,雖說活的不免有些憋屈,但也練就了她堅韌的性格,這一靜下來,竟也有那麼些物我兩忘的味道。

  而貞娘此刻看著周圍的人,多好的機會啊,於是乾脆把墨攤擺開,開始賣起了墨來。

  之前藥墨的品質大家都是瞧見的,再加上她的墨賣的價格並不高,而圍觀的人也無聊,便也湊趣的買了幾錠,沒一會兒,貞娘今天帶來的墨就賣光了,只剩下那塊用過的藥墨。

  喜哥兒收錢的,這會兒數著錢,樂得見牙不見眼。

  而一邊李老掌櫃,自是在跟鄭大商議著迎鄭臘梅進門的事情。總歸一些程序少不掉的。

  如此,轉眼就日上當空,到午時了。

  「伯娘,感覺怎麼樣?」貞娘衝著鄭臘梅問。

  此時,鄭臘梅臉上的墨汗已乾,只剩黑乎乎的,她輕輕的手手一摸,竟覺臉上甚是光滑,並沒有之前的那種坑坑窪窪。

  「好像好了。」鄭臘梅兩眼驚訝的道。

  「快,洗了看看。」這時,圍觀的人都哄然的道。

  一邊那雜貨鋪的掌櫃也是個妙人,這會兒早讓店裡的夥計打了一盆來,鄭臘梅便洗了臉,雖然臉上還有那麼一點淡淡的紅痕,但火氣瘡已經消退了。

  「還真神了,這還不到兩個時辰呢。」周圍的人一臉讚歎的道。

  「這塊墨我要了。」這時一個胖乎乎穿著銅錢短袍的漢子,丟下一塊碎銀,搶過貞娘那塊用過的藥墨,就一溜煙的不見人影了。

  「是蘇州來進貨的那個跑商,這下手倒是挺快。」一邊反應過來的人一陣捶胸頓足,恨自己下手慢了。

  「李姑娘,你手上還有沒有這種藥墨,我全要了。」這時,又有人叫開了。

  「我也全要了。」邊上更有人哄叫。

  「謝謝大家抬舉,暫時沒有了,主要是藥材難找,各位若是真想要的話,不如去李氏墨軒那邊問問。」貞娘笑道,她製的這個藥墨,配方本就是李延硅傳下來的,她只不過是在配伍上改動了一下,使得藥效比原來的更好一點,但原來的也不差,買了也不虧的。

  眾人一聽貞娘這話,對啊,貞娘是李家人,那墨方定然是出自李家,沒道理李家沒貨的呀,再一想起李氏藥墨之名,立時的,許多人都朝李氏墨軒跑去。

  「哈,七祖母又要出血了。」貞娘看著這情形,笑咪咪的道。她的墨方到底跟李氏的祖傳墨方有些區別的,如今這個機會,正是李氏藥墨重新揚名的機會,七祖母定然不會放過,必然會來找她求證配方,到時候肯定想買下她手上改良過的配方。

  「這種錢,便是花了也是快樂的。」李老掌櫃頗有感觸的道。

  「咦,那仙姑呢?」這時,眾人才想起先前那抓鬼的仙姑。

  眾人四下裡看看,早就沒影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09:34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8 12:34 AM 編輯

第二十九章 沈氏的算盤

  當天,鄭三娘就被抬進了李家的門,敬過茶後,便撐起了李景奎這一房。

  對於這門親事,知道內情的人替鄭三娘高興,但不知道內情的,卻戳著李家的脊樑骨,只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李家自關起門來淡定生活。

  而鄭氏進門,最高興的竟是貞娘的娘親趙氏。

  趙氏這些年來,跟公婆有隔閡,如今雖然住在一個屋簷下,但難免話不投機,而媳婦女兒的,也並不是談心的人,有些話不好說,因此,這鄭氏一進門,趙氏倒是找著了聊天的人,家裡房間比較緊,再加上李景福如今常年在外,他曾發下誓言,不出人投地,是決不回鄉的,想來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的,因此的,趙氏便拉鄭氏睡一床。

  倆老姐妹晚上嘀嘀咕咕的要說好一宿,當然大多時候是趙氏說,鄭氏聽。

  偶爾的鄭氏也會說一些聽到的八卦。

  「你是說,那田家和言公公家的親事不談了?」夜深人靜中,趙氏這提高了的聲音尤為刺耳,貞娘半睡半醒間被嚇了一跳,驚醒了過來。

  「不談了,聽說,是因為羅家的一批墨,質量不過關,言公公就卡住不放行,沒想那羅龍文便一狀告到嚴世蕃嚴大人那裡,隨後朝廷就派了一個錦衣衛使來,如今已經住進了墨監衙門了,成了言公公的頂頭上司,聽說還在暗裡查言公公的賬呢,我前幾天去送飯的時候,就聽裡面當差的說,如今言公公已經被架空了,真要查出罪證來,說不得要下監牢的,這種情況,田家哪裡還會再跟言公公談什麼親事,那言小姐房裡的丫頭都氣的不行。」鄭氏嘟喃喃的道。

  「這田家盡幹這些個落井下石的事情,我倒要看看,他們田家最後能討什麼樣的媳婦兒?」趙氏憤憤的道,顯然仍氣田家的退親之事。

  「我還聽說,那言小姐似乎得了什麼難言之疾。」這時,鄭氏又道。

  「那倒底什麼難言之疾啊?」趙氏八卦之火熊熊燃起。

  「不曉得,言家人的口風緊的很。」鄭氏道。

  「也是,真要是什麼難言之疾自然是要瞞著人的。」趙氏應和著。

  ……

  竟是有這等事情,此時,睡在床上的貞娘聽著伯娘和娘親的話,心裡卻在琢磨著,如今離歷史上羅家出事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只要這言公公能撐到這個時間,那這坎就能過去。

  想到這時,貞娘不由的很期待羅家倒後,言公公復起時,田家會是怎麼樣的心情?真是期待呀。

  算盤打的精,總抵不過時運。

  如此,貞娘竟是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早起來,空氣沁冷沁冷的,有些刺骨。昨夜裡,也不知娘親跟伯娘聊到什麼時候,總之,如今,兩人還睡著未醒。

  貞娘小心的起床,院子裡寂靜靜的,不過,院門卻吱呀著,貞娘轉頭看了看大哥大嫂的房間,門也是開著的,大哥這段時間都住在煤爐作坊裡,如今這樣子,顯然是大嫂已經起來了。

  大嫂今天倒是起的早,貞娘想著,便搓著手出門,院子牆頭蒙了一層薄薄的白,不是下雪,是霜,厚厚的霜。

  這天氣真冷了。

  「怎麼?就這麼點錢?你打發叫花子呀。」突然的廚房那邊傳來碎碎的聲音。這聲音很陌生啊,貞娘聽不出是誰,便小心的走到廚房的窗戶下,窗戶半開著,從外面能將裡面看得一清二楚。

  廚房裡,除了大嫂,還有一位中年婦人,那臉模子跟大嫂挺像的,這會兒,那婦人正扒拉著一隻荷包在看,一隻手還直點著自家大嫂。

  「娘,我又不當家,便是這些錢,也是我平日好不容易積贊下來的。」杜氏有些委屈的道。她平日存這點錢可不容易。

  「五兩銀子,只有五兩銀子,你好意思說是你平日積攢的嗎?李氏的煤爐如今可是賣的紅紅火火,還有你那個小姑子,一手藥墨的本事,如今縣裡誰不在說啊,當天那一塊用過的藥墨都賣了好幾兩的銀子,合著全家就你一個是窮光蛋啊,李家沒這麼欺負人的啊,我找李老掌櫃討說法去。」那婦人氣哼哼的道。

  貞娘聽明白了,原來是大嫂的娘親來了,這來的可真早啊。嗯,大嫂的娘親好像姓沈。

  「討說法,你好意思嗎?當初我嫁過來的時候除了我自己弄出來的一身嫁衣,可沒一點嫁妝,你如果去討說法,那是自找沒趣。」杜氏有些刺刺的回道。

  「呵,你還在記恨沒嫁妝呀,你也不看看李家當時給的什麼聘禮,還想要嫁妝,我呸,合著我把你養的水靈水靈的,這些都不算啊,你還給他李家生了白胖胖的小子呢,我們杜家虧了他李家了嗎,我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那沈氏一臉黑沉的道。

  杜氏便一聲不啃。

  「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沒用的女兒。」沈氏憤憤的道,又說:「那這樣,總之你得想辦法,如今油坊那邊停工了,油坊的老闆現在想把那個油坊盤了,你兩個兄弟有接手的心思,只是他們手裡的錢不夠,我本來是問你要一點,好讓你兩個兄弟接下,沒想到你竟是這麼無能,自己男人一包子錢,竟是連點湯水也撈不著,只好這樣了,你跟你男人說,讓你男人也出一份子,跟你兄弟合作,一起拿下油坊,到時,你再想法子把油坊的份子握在自己的手上,也讓你兄弟幫你看著,你好有幾個體已錢,知道不。」沈氏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道。

  「知道了,娘,我回頭找大郎商量商量。」杜氏低聲的道。

  「知道了就好,記得啊,這男人啊,床頭上多說幾句軟呼話,多哄著點,那錢不就哄來了。」沈氏又教著,隨後一甩手:「行了,我走了。」

  「婆婆馬上就要起來了,娘親不多坐一會兒嗎?」杜氏問。

  「不了,我跟你那個婆婆沒話說。」沈氏撇撇嘴道,她跟趙氏一向不對付,想著便出門了,沒想到剛一出門,就碰上了端著個木盆的貞娘。

  沈氏嘴角不由的一抽,不知道這丫頭聽了多少,便沒好氣的道:「貞娘啊,這聽牆根的事情可不是一個正經姑娘該幹的事情。」

  「啊,是嬸兒啊,什麼聽牆根啊,我這剛起來呢,正過來呢,就碰上嬸兒出來,這捕風捉影的話可也不是一個長輩該說的啊。」貞娘淡然的,本來她還想說一句,問這沈氏是不是說了什麼見不得人的話,這般怕人聽,不過,想著嫂子,還得給嫂子留點面子,就算了,噎在肚子裡沒說。

  那沈氏聽到貞娘這麼說,倒是鬆了口氣,又想了想,覺得自己也沒說錯啥,倒也淡定了,道:「行,就這樣,我走了。」沈氏說完,就出門了,杜氏跟著後面相送。

  貞娘此刻卻想著沈氏的話,當初,她剛穿越過來時,就曾聽嫂子跟自家娘親提過油坊的事情,再加上剛才沈氏的一番話,怕是嫂子有那個心思。

  只是,不怕狼一樣的敵人,就怕豬一樣的隊友,杜氏那兩個兄弟絕對比豬還豬,還且還是吃裡扒外的豬,沒有合作的可能,卻不過之下,寧願借錢也比合作的好。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09:40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8 12:35 AM 編輯

第三十章 言公公

  「貞娘,你剛才在跟誰說話?」就在這時,趙氏從屋裡出來。邊梳著頭髮邊衝著正在燒煤爐的貞娘問,她剛才在屋裡聽著說話聲,只是沒聽得太清楚。

  「是嫂子的娘親來了。」貞娘邊搧著爐子邊回道,又咳了幾聲,是叫煙給嗆的。

  「沈氏來了?什麼時候來的,這也在早了,怎麼,連碰個面都沒有就走了?」聽到貞娘說是沈氏,趙氏不由的停了梳頭髮的動作,提高了聲音道。

  「嗯,我起床的時候,她就來了,剛才說是家裡有事就先走了。」貞娘回道。

  「哼,家裡再有事兒,也不至地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走吧。」趙氏臉色有些不痛快的道,隨後卻又一臉八卦的問:「那你知道她來幹嘛嗎?」

  「聽說是原來大哥上工的那個油坊要轉手,沈家的兩個兄弟想接手,不過錢不夠,大嫂的娘親便來跟大嫂籌錢的,想讓大哥跟嫂子的兩個兄弟合夥,把油坊吃下來。」貞娘把聽到了跟自家娘親說了說。

  「合夥拿下油坊?想也不要想,沈家那兩個兄弟都是混子,賊精賊精的,你大哥那實誠的性子,說不準以後被賣了還幫人數錢呢,這事兒是決對不成的,我不同意。」趙氏道,如今家裡就她說算的。

  貞娘樂了,自家娘親心裡門清著呢。

  「話是這麼說,但若是嫂子開口,娘怎麼辦?」貞娘反問,大嫂這些年在李家,跟李家那也是同甘共苦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能一點面子不給的,再說了,如今賺錢的畢竟是大哥,大嫂若真開了口,娘親是不好太拒絕的。

  「那就乾脆借錢給沈家,那錢就記在你嫂子名下,以後沈家要還也是還給你嫂子,說起來,當年,咱家給你嫂子下的聘禮也太薄了點,只怪你爹把家當都輸了,家裡沒錢,這一次就算是對你嫂子的一點補償,這樣,總好過以後跟沈家兄弟攪和到一起。」趙氏想了一下道。

  這想法倒是跟貞娘不謀而合。

  「嗯,娘看著辦。」貞娘點點頭,這邊煤爐已經燒著了,便又提了銅壺,舀滿了水放在煤爐上燒水。

  「喂,你找誰啊?」就在這時,院門外響起杜氏的聲音,她剛送走了沈氏,回來的時間,就看到一個人正站在李家門口。

  貞娘和趙氏聽到門外的聲音,也一起走了出去。

  「請問,這是李貞娘家嗎?」門外是一個四十來歲,打扮的跟大戶人家的管家似的。

  李家三人聽她直接問李貞娘,不由的一陣狐疑,貞娘倒底是一個妙齡少女,這人找貞娘何事?

  「正是,我是貞娘的娘親,你找她何事?」趙氏連忙接話道。

  「我是言公公府上的管家,我家公公找李姑娘有點事情,想請李姑娘走一趟。」那管家倒是頗有禮數的道,倒沒有貞娘以為的那種監墨官言府管家的跋扈。

  不過,一想著如今那言公公的處境,想來就算是再跋扈的人,如今也該知道收斂了。

  「不知道公公有什麼事找我家貞娘?」一聽言公公找貞娘,趙氏有些急了,擋在貞娘面前問。

  昨兒個晚上,趙氏聽鄭氏說言公公的事情,知道言公公如今處境不妙,如今言公公又來找貞娘,這不弄清楚,她哪裡敢讓貞娘去見言公公。

  「李夫人請放心,是關於一些藥墨的事情想問問李姑娘,本來公公是要親自上門的,只是如今公公出門不便,所以才讓小的來請。」那管家道。

  一聽這話,貞娘不由的想起昨天晚上伯娘跟娘親說的,言小姐似乎難言之疾,這下略略提起的心倒是放下了。

  「娘親,既是關於藥墨的事情,那我就跟這位大叔走一趟吧。」貞娘衝著趙氏道,雖然言公公如今處境不妙,但倒底還沒有定論,就算是被架空,但手下還是會有幾個忠心的人,因此,便是這種情況自家也是怠慢不得的。

  再說了,言公公是監墨官,問一下藥墨的事情也是職責本份,李家沒有拒絕的由頭。

  另外,貞娘也有小心思,言公公的事情尚未定論,若是自己這時候能幫到一點忙,那倒也算得上患難之交,終歸大家都是在製墨這一行裡轉,也算是留點交情,予人方便,說不得以後便是自家方便。

  「那成吧。」趙氏也只有點頭,也不好拒絕,又衝著杜氏道:「去作坊那邊把大郎叫來,讓大郎陪貞娘去。」

  趙氏終歸是不放心貞娘一人去。

  「不能了,我陪著貞娘去吧。」就在這時,李老掌櫃的踱步出來。

  「爹,您的身體?」李老掌櫃能出現,趙氏自然是高興的,自家公公那也算是見過世面的,只不過自家公公身體實在不太好。

  「沒事,又不是讓我去製墨,不過是陪著貞娘走一趟,去喝杯茶罷了。」李老掌櫃道,轉臉又衝著那管家說:「我一起去成吧?老漢在製墨這一行也打滾了二十多年了,這有關藥墨的事情說不得我比貞娘還熟呢。」

  「那是再好也不過了,本來就是想請李老掌櫃的,只是聽說李老掌櫃的發下誓言,今生不再碰墨,所以不好相強。」那管家倒是一臉高興的道,能請到李老掌櫃,自家公公定會更加高興。

  「李夫人也請放心,我是駕了馬車來的,累不著老掌櫃。」說罷,那管家又衝著趙氏道。

  「那好,就麻煩這位大人了。」趙氏道。轉臉又叮囑貞娘:「貞娘,路上照顧好你爺爺。」

  「嗯。」貞娘點點頭,之後就扶著自家爺爺上了停在一邊的馬車上,隨著那管家去了言府。

  言府在河邊,緊臨著太白樓。

  聞說金華渡,東連五百灘,他年一攜手,搖槳入新安。

  據說這是當年李白自金華,遊新安江,入徽州時留下的詩,而太白樓便因李白而來。

  馬車不一會兒就到了言府,貞娘扶著自家爺爺下了馬車,隨著那管家進了言府。

  言公公五十許上下,面白無鬚,神情有些陰鬱,也是,如今這種處境,不陰鬱是不可能的。

  「李老掌櫃,李姑娘,這次冒昧的請你們的,就想就瞭解一下,前些日子李姑娘為那鄭三娘除面瘡的事情,不瞞兩位,小女得了背瘡,前些日子我也到李氏墨坊去買了藥墨,只是效果並不好,因此,把兩位請來,就是想問一下可有專門針對背瘡的藥墨?」幾人分賓主坐下後,那言公公就門見山的道,兩眼灼灼的盯著李家爺孫倆。

  貞娘同自家爺爺相視一眼,李老掌櫃是沒法子,貞娘改良過的藥墨方子已經是李氏最好的藥墨方子了,當然,貞娘心裡清楚,這冶療背瘡莫過於八寶五膽藥墨。

  只是那個材料對李家來說太昂貴,但若是以言公公之財力,卻不是難事。

  「這,不知言小姐的背瘡是什麼樣子?」貞娘道,這她沒有見過,自不敢妄下斷論。

  「錢媽,帶李姑娘去見見小姐,讓她看看小姐的病。」那言公公衝著邊上一個侍候的老媽子道。

  「是。」那錢媽應了一聲,又衝著貞娘道:「李姑娘請。」

  貞娘起身福了一禮後就隨著那錢媽出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09:45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8 12:35 AM 編輯

第三十一章 一筆寫不出兩個李字

  言小姐叫言香蘭。

  「滾,都給我滾。」

  貞娘隨著那錢媽剛走到言小姐閨房門口,就聽房裡傳來一陣尖叫。

  隨後「哐噹」一聲,一隻白瓷花瓶從屋裡砸了出來,碎了一地,嚇了貞娘一跳。

  貞娘下意識了撿起一塊碎片,正好是花瓶底,是永樂的年款。

  「嘖嘖。」貞娘心裡暗嘖了兩聲,這有錢人真是不拿錢當回事兒了啊,這白瓷瓶是永樂年間最具特色的甜白瓷,看那落款應該是官窯出品,因此,這花瓶雖沒有後世那麼值錢,但在這時,也算是高檔貨了。

  就這麼哐噹一下碎了一地,貞娘的心肝都直抽的。

  「哎喲,我的姑奶奶,這又怎麼了?」那錢媽聽到裡面的聲音,就讓貞娘候著,衝了進屋。

  「看著她們就煩,錢媽,你讓她們都下去。」一個有些不耐煩的女聲喝道。

  貞娘在外面聽著,估摸著這位就是言香蘭言小姐了。

  「怎麼回事?你們怎麼侍候小姐的?這早點怎麼動也沒動?」屋裡又傳來錢媽的喝問。

  「奴婢勸了一個早上了,小姐就是沒胃口。」一個丫頭有些委屈的道,小姐不吃,她們這做丫頭的還能逼小姐吃不成。

  「沒胃口不會想辦法呀,換換口味啊,若是沒胃口就由著小姐不吃,那還要你們這些丫頭幹什麼?」錢媽冷森森的道。

  「是,奴婢知錯了,奴婢再去換幾樣早點來。」那丫頭的聲音有些戰戰兢兢。

  「行了,錢媽,我是心情不好,換什麼都沒胃口的,你讓她們都下去吧,讓我清靜清靜。」這時又聽言香蘭道。

  「哎喲,我的小姐,再心情不好飯也是要吃的呀,對了,老爺請了一個女大夫來給你看病,在門外呢,請她進來?」這時,那錢媽道。

  「趕她走,我這病連御醫都看不好,她又有多大的本事,准又是一個騙錢的,滾滾滾……」那言小姐在屋裡咆哮著,有些歇斯底里。

  「小姐,這個可不是騙人的,前幾天,鄭家那個鄭三娘臉上得了火瘡,難看的緊,仙姑還說是惡鬼瘡,沒想,就這姑娘用了一種藥墨,兩個時辰不到,就藥到病除了,那臉上除了一點點的紅印子根本就看不出別的,老奴感覺,這姑娘還是有點本事的。」那錢媽勸著。

  「哈哈,這種江湖打戲就把你們都騙了呀,前次給我看病的大夫,說什麼來著,生死人肉白骨呢,可怎麼著,最後叫我受了一通活罪,反而還更嚴重了,她倒逃之夭夭了。滾滾滾……」那言香蘭頑固的道。

  「這……」錢媽有些為難了。

  「錢媽,既然言小姐不想讓我看,那我就回我爺爺那裡了。」屋外,貞娘站在門邊,探著頭朝裡面道。

  「慢著,誰讓你走了?進來。」言香蘭這會兒又不樂意了,她趕人走可以,可貞娘這會自己要走,她心裡又不痛快了。

  貞娘微微一笑,便進了屋。那言香蘭還坐在床幄裡,沙帳隱隱約約的透著人輪廓。

  貞娘站在那裡,眼觀鼻子鼻觀心的,言小姐不說話,她自然不啃聲。

  「你是大夫?女大夫可鮮少見啊。」好一會兒,那言小姐才冷冷的道。

  「言小姐誤會兒,貞娘不是大夫。」貞娘淡定的回道。

  「不是大夫你來給我看什麼?敢情是鬧著玩哪。」那言小姐一聲貞娘這話,更氣了。

  「只因著貞娘家祖傳藥墨,對一些病症有些效果,所以言公公才讓貞娘過來看看,只是不知言小姐倒底何處不適?」貞娘問道。

  「小姐,不管如何,人已經來了,就看看吧,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呢,萬一有效有話,小姐就能少吃些苦頭了。」一邊錢媽也跟著勸。

  「好,那你就看看吧。」悶了好一會兒,言小姐才回道,語氣中沒什麼信心。隨後卻衝著錢媽道:「把帳幔撩起來。」

  「哎。」錢媽高興的應了一聲,揮了手,一個兩個丫頭趕緊著過來撩起帳幔。

  言小姐的面相大約在十六七之間,長相不是秀麗型,卻也大氣,這會兒她身前蓋著薄被,不過後背卻露著,這時,言小姐轉過身去,背對著貞娘,只見那左側後背,長著一個大瘡,通紅通紅的,那瘡口上還有黃紅相夾的膿汁,看著很嚇人。

  這是背瘡,而且,可能是之前用藥不當,這會兒看著更嚇人。

  貞娘又上前仔細看了一下,然後退了下來。

  「怎麼樣?」那言小姐又轉過身來,面對著貞娘問。

  「這是背瘡,有一種藥墨或許有效,但是材料難得。」貞娘回道。

  「真的會有效?」聽到貞娘這話,那言小姐倒是一改之前的忿悶,有些緊張的問。對於她來說,藥材根本就不算個事兒。

  「這種事是打不了包票的,總之盡力而為。」貞娘回道

  「我知道,御醫都沒冶好,我這也是死馬當活馬醫,錢媽,你帶李姑娘去藥房裡找就是了,缺的再讓我爹買。」言小姐這會兒倒是淡定了。

  顯然,因著這病她沒少吃苦頭。

  「哎。」那錢媽高興的應著。

  貞娘也借此告退,還得去回言公公。

  回到偏廳,言公公跟李老掌櫃正談著話,一個是監墨官,一個是製墨行家,兩人也算是有共同語言的。

  「怎麼樣?」看到貞娘回來,李老掌櫃便問。

  貞娘就把八寶五膽藥墨說了說。

  那言公公一聽有希望,便立刻讓貞娘把需要的藥材寫下來,他讓管家準備去。

  「好,就這樣,等藥材準備好,我就送你家裡,我閨女就拜託李老掌櫃和李姑娘了。」不一會兒,貞娘寫好所需藥材,交給言公公,言公公看過後道。

  「言公公客氣了,貞娘盡力而為。」貞娘回道。

  隨後兩人便告辭,出了言府。

  路其實也不遠,李老掌推辭了言管家派馬車相送,帶著貞娘緩步而行。

  「貞娘,這藥墨方子你由何而來?」李老掌櫃盯著貞娘,如果說別的墨貞娘能試的話,這八寶五膽藥墨就絕無試的可能,因為光是材料,貞娘就湊不出來。

  「嗯,有一回我在鄉間遇到一個李姓郎中,他正在幫一個農人看背瘡,他當時就是用這種藥墨在給那個農人冶病,因著我對墨感興趣,於是便跟那大夫聊起過,這個方子是他跟我說的。」貞娘道,沒辦法,只得找借口,要不然說不過去。

  只不過,一般的大夫不會隨意把方子給別人,好在據她所知,這時候李時珍正踏遍三山五嶽,編寫《本草綱木》。推到他身上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李郎中?難道是李御醫?」果然,李老掌櫃猜測道。李時珍曾當過御醫,因此,民間均以李御醫相稱。

  「這不太清楚。」貞娘自不會說死,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哪一天真碰上了正牌的李郎中,對質起來,她也好反口啊。

  「有幾成把握?」李老掌櫃又問。

  「五六成總有吧。」貞娘回道。

  「那盡力。」

  「嗯。」

  ……

  爺孫倆一路走一路說,不一會兒就到了城門洞李家門口。卻竟外的在門口碰上九房的李正言,他推著輪椅,椅子上坐著一個中年人,正是正身正言的父親,貞娘的叔父,李景東。

  「景東叔,正言堂哥。」貞娘連忙問好道。

  「景東,怎麼不進屋裡坐啊?」李老掌櫃臉色有些激動,這些個李家晚輩裡面,李景東是最恨他的,當年李景福造成貢墨的問題,是李老掌櫃抗下的罪責,所以,李景東一直以為害他雙腿被打殘的是李老掌櫃。

  因此,這會兒,李景東能出現在李家門口,李老掌櫃的是有些激動的。

  李景東的臉色卻不好看,他盯著李老掌櫃,好一會兒道:「八伯,當年,你害的墨坊還不夠嗎?如今,是想墨坊給你陪葬不成?」

  這一句話把李家八房的爺孫倆說蒙了。

  李老掌櫃一陣色變,巨烈的咳了起來。

  貞娘心一抽,邊拍著爺爺的背邊氣哼哼的道:「景東叔,這話是怎麼講?我爺爺如今早離了墨業了,跟墨坊已經沒有關係了。」

  「沒有關係了?既然沒有關係了你們去言府幹什麼?那言公公是墨監,錦衣衛正在查他呢,如今各大墨坊都有錦衣衛的人在暗查著,你們這時候去言府,不等於就是把李氏墨坊坑進去了吧,不管是不是離了墨業,你們總是姓李吧?」李景東冷冷的道。

  「景東叔,你誤會了,不是我們要去言府,是言公公派人來請的,我們也知道言公公目前的處境,可這些事情一日沒有落定,又焉能說言公公就真的會出事?萬一他安然度過了這一關,我們拒絕他的邀請,豈不讓他更記恨,到時墨坊又能逃脫得了他的報復嗎?」貞娘大聲的道。

  「貞娘,沒規矩,怎麼能這麼跟你景東叔說話。」這時,李老掌櫃的緩過氣來,輕責了貞娘一句,隨後卻又衝著李景東道:「事情就是這樣了,這事坦坦蕩蕩,倒也不懼什麼別的凶險,若是墨坊那邊真擔心什麼,可以把我們八房逐出李氏。」

  李老掌櫃這話可就重了。

  「老八,這話可是氣話了,景東只不過是關心則亂,你不要跟他置氣,慢說這事並沒有什麼,就算是有什麼,我李家百年家族,闖過的關不勝其數,難不成連這點凶險都擔不得,都淡定點。」這時,七祖母由陳氏扶著從一頂轎子上下來。

  陳氏是嫡宗長房李景先之妻,生嫡子李正暄,李正暄娶妻孫氏,得子李天祐,就是佑哥兒。

  而李景先和那正暄大堂哥卻是在一次送貢墨之時,遇上土匪搶墨,兩人當場被殺。

  如今嫡宗長房便是陳氏,孫氏,以及佑哥兒三個人。

  之前,有人送來消息,說李老掌櫃和貞娘進了言府,李景東一接到這消息,就急匆匆出門了,七老夫人怕有事,便跟了來,正好聽到李老掌櫃的話,這才接了話。

  「景東,還不跟你八伯道歉。」七老夫人又衝著李景東道。

  李景東只是陰沉的看了眾人一眼,板著一張臉,什麼話也沒說,便讓正言推著他離開了。

  「七嫂,我有些累了,回屋了,你也快回去吧。」這時,李老掌櫃的衝著李家七老夫人道。

  「怎麼?我這到了門口了,都不請我進去喝杯茶,再說了,我這還想跟貞娘討論一下藥墨的事情呢,當然,若是不方便說,那我就走了。」李老夫人淡笑道。

  「七嫂,你這是何苦?」李老掌櫃歎氣。

  貞娘也明白,七祖母嘴上說是為了藥墨,其實卻是為自家站台。

  「一筆寫不出兩個『李』字。」李老夫人道。

  「請……」李老掌櫃道。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09:51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8 12:36 AM 編輯

第三十二章 冤家路窄

  幾人進屋坐下,貞娘把自己所知的一些藥墨配伍跟七祖母細細的說了說。當然,八寶五膽墨之事暫時沒說,畢竟不知言公公那邊倒底會是何種結局,這個且緩一步為好。

  說到言公公的情形,七老夫人突然的道:「其實老身倒是覺得那言公公未必真會出事。」

  「七嫂為何這麼認為?」李老掌櫃的問。

  貞娘在一邊細細聽著,也想聽聽自家七祖母有什麼高見。

  「幾年前,羅家那場風波老八你可還記得?」七老夫人啜了口茶水道。

  「當然記得,那一次好像是嚴世蕃被抓下了大牢,那嚴嵩也差點被罷官,當時,知府衙門把整個羅家都控制起來了,徽州幾大墨坊還等著瓜分羅家產業呢,都認為羅家走到頭了,可沒想,人家嚴世蕃最後翻了身,羅家氣焰倒是更勝從前了。」李老掌櫃的道。

  因著這事,徽州知府還吃了掛落。

  「可不就是,你想想看,當初羅家那樣的境地,說翻身就翻身了,再看看如今的言公公,如果真有問題,那錦衣衛使豈有不直接拿下的道理,至於這麼拖著嗎?錦衣衛幹事,什麼時候這麼拖踏過?這就說明,羅家還在猶豫是不是真要對言公公下手,既然羅家有顧忌,那就說明這裡面說不定還有什麼轉機。」七老夫人道。

  「倒也是。」李老掌櫃的道。

  貞娘在一邊也感歎,七祖母看問題深的很,難怪,這些年,僅憑她一介女流能把李家墨坊撐到如今。頗不容易啊!

  說到轉機,貞娘估計著此時說不得朝中有人已經開始對嚴世蕃下手了,估摸著時間,差不多就是這時候。

  隨後,閒聊了幾句,七老夫人才告辭離開。

  晚間吃飯的時候,鄭氏不免有些慚愧的道:「唉,都怨我,若不是因著我的事情,這藥墨的事情就不會被言公公盯上。」

  白天,李景東來鬧了那麼一通,大家也知道,如今因著去了一趟言府的事情,李家八房便跟言府有了牽連。

  李老掌櫃大半輩子過去了,人生閱歷自不是一般人能比的,看得明事,放得開胸懷,倒也不把這事放在心上。

  而貞娘,因知道羅家的結局,猜著那言公公多半是虛驚一場,因此也沒太放在心上。

  可除了李老掌櫃和貞娘兩個,李家其他的人那心裡卻不免有些惴惴的。

  「伯娘,咱們別自己嚇自己,我都說了,言公公是監墨官,他聽得我那藥墨的事情,叫我去問問情況,誰能說我的錯。」貞娘抬著頭道。

  「景奎媳婦,這不關你的事情,不要把什麼錯都往自個兒身上攬,安心著,沒事的。」李老掌櫃放下筷子,安慰了句。

  「就是,就是,安心吃飯。」一邊吳氏也看得開的道,當然,她既不是如李老掌櫃那樣看得明事,也不是如貞娘這樣心裡有數,她完全是宿命論,認為人生諸事,俱是老天安排好的,你躲也躲不過,操不了那心。

  「是啊,嫂子,不關你的事情,真要有事啊,也是貞娘這丫頭出風頭整出來的。」一邊趙氏卻是沒好氣的道。

  得,最後反倒是貞娘的不是了。

  貞娘知道娘親是故意這麼說寬解鄭氏的,也不辯嘴,悶頭吃飯。

  只是低頭之際,卻看到杜氏正拿腳踢著在一邊悶頭吃飯的大哥,倒是想起了早上那沈氏過來說的事情。

  杜氏想來怕張口,卻是攛掇著自家大哥說。

  果然,李正良叫杜氏踢的沒耐何,便放下筷子道:「爺爺,奶奶,娘,我原來上工的那個油坊,東家要轉手,杜大和杜二想拉我入伙,一起把那個油遠坊盤下來,你們看怎麼樣?」

  「你上工的那個油坊我倒是知道,生意還不錯的,對了,那東家為什麼要盤掉?」李老掌櫃的問。

  「東家要回老家了,顧不上。」李正良道。

  「如果是這樣的話,盤下來也值得。」李老掌櫃想了一下的道。

  「大哥,你忙的過來嗎?油坊盤下來有好多的事情呢。如今就煤爐作坊那些事情,你都已經差不多十二個時辰都待在作坊那邊了。」貞娘在一邊說道。

  倒不是她有意為難杜氏,實在是一來,杜氏兩兄弟真不是可靠之人;二來,她說的也是實情,這做事要一心一意,如今這煤爐作坊的事情已經將大哥捆住了,他哪還有精力再管油坊的事情。

  既然沒精力,那合夥就不是妥善之舉。

  當然,她這只是提醒一下,最終是什麼決定,她管不了。

  聽著貞娘這話,李正良倒是有些猶豫,他只是一個幹死事的人,沒有那些個八面玲瓏的手段,便是如今的煤爐,他也是只管著製作這一方面,那外面的生意全是正身在跑,貞娘不提還罷,這一提了,他想了想,覺得是真忙不過來。

  「我看合夥就算了,大郎沒那本事,多大肚子吃多大量的飯,一心一意把煤爐作坊發展好就行了,至於油坊的事情,我們就不插手了。若是杜家兄弟那邊錢不夠的話,咱家盡量借一點,等以後生意好了再還就是。爹,你看怎麼樣?」這時,一邊的趙氏連忙的道。

  這本就是她之前打算好的。

  「嗯,也是,做事貴在一心一意,我看這樣成。」李老掌櫃道,又衝著杜氏說:「大郎媳婦,你看呢?」

  以李老掌櫃的精明,自然明白,真正想合夥的是杜氏了。

  雖說沒能合夥,杜氏有些失望,但能借到錢,娘親那邊也算是有個交待了,杜氏也還算是滿意。

  於是點點頭道:「嗯,聽爺爺的。」

  事情就這麼說定了,杜家那邊還缺多少錢自要杜氏去問清楚。

  李正良見事情說定,飯也吃完了,便起身:「爺爺,奶奶,我去作坊了,這天越來越冷了,風也大的很,估計著快要下雪了,作坊那邊沒人守著不成。」

  「去吧。」李老掌櫃揮揮手,創業之初,總是特別艱難的。

  李正良跟眾人告辭,提著氣死風燈出門,杜氏忙著相送到門外,外面風呼啦啦的吹著,刺骨的冷,氣死風燈在風中晃當晃當的。

  是夜,一夜寒風。

  第二天,貞娘起床,整個院子已經一片潔白了,真下雪。喜哥兒興奮的在雪地裡打滾,貞娘也顧不得燒煤爐了,先去老虎灶那邊打點熱水來暖和暖和再說。

  自李家推出煤爐之後,老虎灶這邊打熱水的人就沒有以往那邊多了,貞娘特意給水伯送了一隻大煤爐過來,水伯每日便在這煤爐上熬點稀粥,再煎些煎餅,門口擺兩張舊桌子,順帶賣起了早點。

  這城門洞,每日裡運貨進城的馬車都要在這裡堵上好一會兒,這一來,水伯這早點攤的生意竟是相當不錯。

  今日又逢下雪,老虎灶這邊更是擠滿了人,而一車車的貨也將整條路堵個水洩不通。

  吆喝聲,咒罵聲不絕於耳。

  「喂,老四,我說你這提的是什麼?」幾個明顯是運貨的後生坐在老虎灶的邊上聊天,其中一個後生指著另一個叫老四的後四手裡提著的東西問。

  「幾副豬膽。」那老四道。

  「你弄這幹嘛?我說怎麼一股了腥臭味呢。」先前那人捂著鼻子道。

  「你們不知道,言公公正在收這東西呢,給了高價,這是我昨天跑了一個下午好不容易弄到的。」那老四道。

  貞娘此刻就站在幾人邊上排著隊,聽著他們的話,自然心裡明白,豬膽正是八寶五膽墨中的一味,要十五個豬膽呢。

  「言公公要這豬膽幹什麼?」邊上人好奇的問。

  「聽說是要製藥,要十五個呢。」那老四道。

  「也不知弄沒弄齊啊,我舅舅家在漁梁,我前幾日聽我表弟好像今天要殺豬的。」其中有一個道。

  「這事昨兒個中午言公公才吩咐下來的,肯定沒齊,你趕緊弄來。」那老四道。

  「好咧。」那人應了一聲,便跳將起來,急呼呼的推開人群往外,將邊上的人擠的東倒西歪。

  貞娘也被擠的往後一退,沒想正踩中了別人的腳。

  「對不起。」貞娘站定後,連忙回頭道歉。

  「是貞娘啊,沒事。」那人微笑道,是貞娘有過一面之緣的田本昌。

  這真是頗有些冤家路窄的味道,貞娘拍了拍額,即然沒事,便不在說話,繼續排她的隊。

  「貞娘,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言公公那邊你們實在不該去招惹。你們若是有什麼難言之隱的話,且跟我說說,我去羅家那裡請他們幫你們在方大人那裡開脫。」那田本昌站在貞娘身邊道。

  方大人正是那錦衣衛使。

  兩人本就是話題人物,這會兒站在一邊說話,自惹來周圍一片竊竊私語。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09:57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8 12:37 AM 編輯

第三十三章 該來的還是來了

  「不勞田公子費心。」貞娘回道。整個人也微微側開起步,跟田本昌拉開距離。

  「貞娘,何必說這負氣話啊,我們之間本不過是一點誤會罷了。」那田本昌卻是繼續道。

  只是一點誤會?貞娘心中騰起一股怒火。她被田家扣上剋夫的名頭,田家更是鬧到自家門裡來退親,這些,於別人都無所謂。唯有她,不管是剋夫還是被退親,那都是落到別人嘴裡的話柄。如今她這年紀,本是媒婆們踏破門檻來說親的時候。

  可如今呢,竟沒一個提親的上門,家裡人嘴上無所謂,其實哪一個不在肚子裡暗暗發愁。

  這全是拜田家所賜,這是一點點誤會嗎?

  再說了,若是田本昌真當是誤會,那他平安回來後,他就該親自登門,別的不說,總得給她李貞娘一個說法吧。

  可他全當沒這回事了?便是上回相遇,也不曾說什麼誤會的話。

  如今卻這麼說,為什麼?還不是因著之前田家想攀上言公公家的親事。

  如今,言公公倒霉了,得,田本昌又來跟她說誤會,這裡面是什麼心思,貞娘也能摸著一二。

  還不是因為如今她製墨的名頭出來了,田家覺得有利可圖,。

  田氏墨坊如今在如火如荼的籌備之中。

  聽說,田氏放出高價求各種頂級墨方,田家的野心不小呢。

  正好如今沒了言小姐那一頭的事,退而求其次唄。真是打得如意算盤。

  「田公子,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誤不誤會呢大家心裡清楚,有些事情不需要說的太明白,貞娘在這裡祝田公子跟言小姐百年好合。」貞娘一臉真誠的道。

  貞娘這話就有些損了,不過,也並沒太大的錯處,雖然田家跟言家議親的事已經作罷,但外間之人並不是太清楚,之前田言兩府議親那也是鬧的沸沸揚揚的,貞娘如今這話憋的田本昌都沒法子回。

  否認的話,那豈不是就證明了,田家看言家出事,出爾反爾,失了誠信。

  所以,有些事情,可以那樣做,但卻不能說出來。

  這會兒田本昌只得黑沉個臉,以前倒是不曉得這丫頭這麼一張利嘴的。

  貞娘這時離開了隊伍,擠到前面去,笑嘻嘻的朝前面一位大叔鞠了個躬,順利插隊,水伯忙不疊的幫著貞娘打滿了水。

  貞娘又朝著排隊的人不好意思的嘻嘻一笑。

  「行了行了,打好水就快回家去,蒼蠅嗡嗡叫的,是很煩人。」一個快嘴的大嫂道,正是貞娘家對門,方懷德家的娘子。

  方懷德這些年在蘇州做生意,趙氏給李景福帶信帶東西都是麻煩方懷德的。

  「嗯。」貞娘點頭,再一笑就提著熱水回家了。

  邊上田本昌聽到懷德嫂的話,臉色更黑了。

  ……

  碎雪加上雪子,空氣中便有一股冷凍的滋味,讓人冷的筋骨都硬梆梆的了。

  過得幾日,言公公那邊終於把材料準備齊了,還是由那管家送到李家,貞娘熬製材料,悶頭幹了幾日活,總算是把八寶五膽墨制了出來,不過天冷,還需得再陰乾幾天。

  如此十多天就過去了,如今正是臘月中。

  天飄著小雨。

  「爺爺,藥墨好了,我給言小姐那邊送去。」貞娘披著一件蓑衣,頭號上戴著一個竹斗笠,將一隻桃木盒子緊緊的抱在懷裡,藥墨就裝在盒子裡面,準備送去言府。

  前幾天,言府管家來催了幾次,這兩天倒是不見人影了。

  「去吧,路上小心點。」李老掌櫃的道。

  貞娘便抱著盒子出門了,細密密的雨,如果是在春天,頗有些詩意的,可在這冬天,貞娘只有一個感覺,那就是腳快凍得掉下來了。

  於是也顧不得雨水打濕了褲腿,一路小跑的穿過城門洞,到了太白樓那邊。

  才剛到言府門口,卻見言公公坐著一頂軟轎出來,邊上侍衛,長隨,小廝環衛著,頗有些意氣昂揚的味道。

  那管家看到貞娘,笑著打招呼:「李姑娘來了,可是藥墨制好了?」

  「嗯,正是。」貞娘點點頭。

  「好,好。」那公公撩起轎簾子衝著貞娘一臉高興的點頭道,然後吩咐邊上一個小廝:「你帶李姑娘去見錢媽,讓錢媽帶李姑娘去見小姐。」

  「是,公公。」那小廝連忙應聲。

  接著言公公又在管家耳邊低語了句,那管家隨後又將那小廝叫到身邊,叮囑了幾句,然後衝著貞娘道:「李姑娘,公公這邊有事忙,小姐那邊就交給你了。」那管家道。

  隨後匆匆點頭,就隨著言公公出發了。

  貞娘不由的微微疑惑,言公公什麼事這麼急,雖說言小姐是言公公自幼收養在身邊的族女,但大家都知道,言公公是拿言小姐當親生女兒疼。

  須知越是公公,就越重視身後之事,言公公早就放出話來了,言香蘭不管嫁誰,以後膝下必有一子姓言,是要為言公公承亡繼絕的。

  所以,言公公拿言小姐是當眼睛珠子在疼。

  可如今事關言小姐冶病的事情,言公公居然顧不上,那必然是有比言香蘭更重要的事情。

  貞娘琢磨著,看言公公那意氣昂揚的味道,顯然已經脫了之前的困局,貞娘猜八九不離十是嚴世蕃的事爆發了,這段時間,貞娘只顧著製藥墨,倒沒去想這事情了,如今一想,應該就是這時候了,是臘月裡,嚴世蕃出事,羅家必不能善了,而之前言公公因羅家吃了那麼大的虧,這會兒豈有不趁你病要你命的道理。

  貞娘邊想著邊隨著那小廝進了言府。

  「言姑娘,管家讓小的給你帶句話,讓你們李墨著手準備競選貢墨之事。」那小廝連帶路邊道。

  「貢墨不是今年才定的羅家嗎?管家這話是什麼意思呢?」貞娘雖然猜到了事情的可能,但並未證實。所以,消息還需求證。

  說著,貞娘從懷裡掏了一小塊碎銀,肉痛的很。

  貢墨每三年定一次,今年正好是選貢墨的年份,但因著羅家在朝中的關係,最後根本沒有選,朝廷直接定了羅家。所以,按慣例來說,下次競選貢墨應該是在三年後。

  那一小塊碎銀對於貞娘來說肉痛的很,但對於小廝來說,他常年跟在言公公身邊,這等打賞早就不放在眼裡了。不過想著這姑娘是來給小姐冶病的,公公對她也頗為抬舉。

  雖說這錢給的少,但本著結好的心思,倒也不嫌。便壓低著聲音道:「御史林大人把嚴世蕃給告了,嚴世蕃下了大牢,羅龍文也陪著蹲了牢房,這羅家紅火不了兩天了。」

  「哦哦哦。好的,我記下了,謝謝哥兒。」貞娘一幅怕怕的樣子道。

  這一下算是證實了她心中的猜想,羅家完了。該來的還是來了。

  「不客氣。」那小廝應著。

  不一會兒兩人就到了後院,那小廝讓後院的媽子叫了錢媽過來,便退下了。

  貞娘又隨著錢媽見了言香蘭,先給言香蘭上了藥墨,之後,教了錢媽每日用藥方法及用量。

  等得錢媽弄明白之後,貞娘便告辭了,言姑娘這背瘡可不像是鄭嬸兒那樣,能兩個時辰就消掉,得不少時日的調理。

  至於藥墨的錢,貞娘沒收,之前言公公準備的材料充足,貞娘制了不少藥墨,給言公公送了一半,她自己留下一半,全當是藥資。

  錢媽送貞娘出了府。隨後貞娘幾乎是一路小跑的回家。

  「爺爺,言公公讓人跟我說,讓咱們李家墨坊首手準備競選貢墨。」貞娘一進家門,就衝著廳上正抱著個火籃子烘手的李老掌櫃道。

  門簾掀開,一陣冷風直灌了進來,趙氏連忙將門上的厚簾子拉實,回頭瞪了貞娘一眼道:「做事毛毛燥燥的,你不知道你爺爺咳的厲害啊,門簾不拉好,就一驚一咋的,這冷風灌進來,你爺爺受得了嗎?」

  貞娘賣乖的笑了笑,一時疏忽了。

  隨後趙氏又道:「不是今年才又定的羅家嗎?怎麼好好的叫我們李家競選?」

  一邊李老掌櫃的也盯著貞娘,讓她繼續解釋。

  「羅家出事了。」貞娘道,把那小廝跟她說的話又說了一遍。

  「這事有沒有譜啊,幾年前羅家不也差點出事,可最後啥事也沒有。」趙氏在一邊嘀咕道。

  「娘,有些事情可一不可再,再說了,甭管那些,總之有備無患。」貞娘道。

  「嗯,貞娘這話說的在理,有備無患,我這就去一趟墨坊。」

  李老掌櫃的也坐不住了。

  李家墨坊幾次蹉跎,而今又是一次機會,當然這還得看貞娘那藥墨有沒有效。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10:05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8 12:37 AM 編輯

第三十四章 做最壞的打算

  李老掌櫃自去墨坊那邊且不說。

  幾日後,羅龍文下牢的事情就傳的紛紛揚揚。羅家又一次被推到了風頭浪尖。連帶著整個徽州墨業行的氣氛都透著一種怪異。

  頗有一些風雨欲來的味道。

  臘月二十三,送灶日。

  「一杯清茶一隴煙,送了灶司老爺上青天,玉皇大帝要問凡間事,凡間生活實可憐……」一大清早,李老掌櫃就帶著李家一干人等擺了香案,送灶了。

  「爺爺說謊,不可憐了。」一邊小笑官穿著厚襖子,整個人圓滾滾的在那裡隨著大家一起朝香案鞠躬。

  這小子話才說順溜,每日便嘮叨個不停,這會兒聽到自家曾爺爺的話,立刻反駁,家裡以前的苦日子他根本就沒有記憶,現在因著煤爐的行當,家裡的日子已經解決了溫飽,正逐步邁向小康,因此,小傢伙覺得這日子那是一點也不可憐,比起城門洞大多數人家,李家如今算得上殷實了。

  「你小子懂個啥?爺爺這是讓灶司老爺上天在玉帝面前給我們哭哭窮,來年日子才更好過,要不然,玉帝老兒覺得凡間日子太平了,他不管了,到時三災六病的怎麼辦?哭哭窮總是沒壞事的。」一邊喜哥兒板著一張臉老氣橫秋的教導著小笑官。

  叔侄倆的對話惹的眾人一陣會心的笑。

  這便是會哭的孩子有糖吃的另類表現。

  送完灶,一家人就忙活著打掃衛生了。

  貞娘將家裡換下來的各種簾子、布巾什麼的,裝了一大竹籃子,到城門洞外的河西橋頭去洗。

  二十四的日子,家家都要漿洗,河西橋頭熱鬧非凡。

  貞娘剛走到橋頭,冷不防前面一騎馬飛奔而過,還好貞娘反應快,躲到了一邊,但就算是這樣,也叫那奔馬嚇的一陣踉蹌。

  「怎麼騎馬的?」貞娘惱怒的嘀咕。

  那騎馬的人奔出去好一段距離,卻停了下來,一提馬韁,馬匹人立而起,直接轉了個回頭,又奔到貞娘面前,騎馬的人飛身下馬。

  貞娘這才看清,是羅家少主羅文謙,如今的羅文謙可沒有以往那股子公子哥的倜儻樣了,下巴上鬍渣子都出來了,整個人看著有些憔悴。那眼珠子還佈滿了血絲。

  「對不住了,李姑娘,趕路趕的急了。」羅文謙拱拱手。

  「羅公子不用客氣,沒事。」見得羅文謙這般樣子,貞娘倒是不好再怪責了,客氣的回道。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羅文謙顯然有著心事,連著說了兩遍『沒事就好』。聽著好像是回貞娘的話,但貞娘感覺著,這羅文謙好似在自言自語。

  實在是沒有太多牽扯的人,貞娘也就不在多停留,挎著藍子準備沿著河堤下河。

  「你說,我羅家能逃過這一關嗎?」身後羅文謙問道。

  。這話是問她嗎?貞娘一陣驚訝的回頭,按常理,這種事情她是不可能有答案的,可她卻偏偏還真知道。只是這羅文謙好好的問她幹什麼?

  「呵,沒事。」見著貞娘一臉驚訝的樣子,羅文謙才醒覺唐突了。主要是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他的腦海裡,再加上之前貞娘就預測過他羅家要出事的事情,所以才不知覺間問了出來。

  「哦。」貞娘點點頭,轉過頭繼續走,只是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回頭道:「我爺爺曾說過,做事要未謀勝先謀敗,總之,把事情想的最壞,做好最壞的打算,那再壞也就壞不到哪裡去了。」

  貞娘終究還是提醒了一句。

  說實話,以前在看歷史資料的時候,一個歷史人物的生死真的沒當一回事,可如今身處這個時代,她才現那些個歷史人物都是活生生的人。

  完全做到淡定而事不關己,很難。

  所以,能提醒就提醒一句話,終歸求個心安理得。

  「貞娘,你沒事吧?」貞娘挎著籃子下了河堤,邊上正在洗帳子的是對門的懷德嫂。之前河堤上的事情大家都看見了,這會兒便關心的問了問。

  「沒事。」貞娘回道。又蹲在懷德嫂邊上,將簾子,布巾全拿了出來,開始洗涮。

  「對了,那是羅家少爺吧?聽說他家出事了。」另一邊一個嫂娘神叨叨的道。

  「我說大民媳婦,這事誰不知道啊?你還這麼神叨叨的。」另一頭的馬大娘接嘴道。然後以又撇了撇嘴:「都別鼓搗,羅家這事不是第一回了,那嚴家什麼樣的勢力,說不得,過幾天,羅大人又被放出來了,羅家啥事也沒有。」

  「馬大娘,這回好像不一樣,這段時間,羅家那個少主每天都在城門洞來來回回的,家裡的東西都在往外運,我瞅著這次羅家有些凶險。」一邊懷德嫂道。

  「哎呀,不管了,這種事情不到最後誰弄的清啊。」那馬大娘甩甩手道,隨後又笑咪咪的看著貞娘道:「貞娘,還是你有先見之明啊,獻了藥墨,搭上了言公公,羅家一倒,這貢墨的生意非李家莫屬了。」

  「大娘,你這話貞娘可就不中聽了啊,什麼搭上言公公?這話實在不好聽,言公公聽聞我手上的藥墨,傳我獻藥墨,難不成我還能拒絕?至於貢墨的生意,不管有沒有羅家,每一次選貢墨,選不選得上且不說,李家都是必爭的,這憑藉的可不是搭上誰,而是李家幾百年的製墨聲望和技藝。」

  貞娘道,雖說這一回羅家出事,李家拿到貢墨生意的機會要大一些,但能不能拿到依然得憑著李墨真正的實力。

  而叫馬大娘這一說,倒好像如果以後李家墨坊拿到貢墨的生意,倒全是她的功勞似的,馬大娘這話可有歧義的很。

  所以這點還是要說清楚的。

  李家八房跟七房那邊關係才剛剛緩和一點,這種話傳出去,使得不又要惹上什麼閒話。

  需知閒言如刀。

  「行了行了,這等事情,咱們少說。」一邊懷德嫂見說話有些僵,便打著圓場。

  那馬大娘一臉悻悻的嘀咕:「現在的丫頭片子,一個兩個的都是利嘴。」說完也自顧自的棰衣服了。

  氣氛仍不太好。

  「對了,孫家你們知道嗎?」這時,一邊的大民媳婦轉移著話題。

  懷德嫂子連忙應和著:「哪個孫家?」

  「就是以前住在貞娘家隔壁的孫家。」那大民媳婦兒道。

  「他家咋啦?」一邊馬大娘立刻精神問。貞娘也側過臉,孫月姐跟她是好友,可自上回她娘過來提親不成,如今關係淡的跟路人似的了。這會兒倒也好奇,孫家出啥事了?想著,貞娘不由的想起上回,半年前,那孫月娟跟蹤她大哥的事情。

  「這人哪,真不能有錢,當年孫家在咱們城門洞這一塊,雖說日子過的緊巴,但家裡兩個小子也算是能吃苦耐勞的,可自從搬離了城門洞後,孫家也有錢了,可他家那大小子卻變壞了,聽說迷上了一個半掩門的,前不久居然光明正大的把那半掩門的娶回家了,孫大河氣的差點把他綁起來打死……」

  那大民媳婦兒臉有些紅樸樸的道。

  她家男人程大民跟孫家兩個小子處的還算不錯,對一些低細清楚的很。

  「你懂啥?這事我知道,人家孫家老大算盤打的精道的很,這媳婦剛娶進門就在外面置辦起了一套宅子,雖說孫家大郎帽子有些綠,可人家撈著了實惠,過日子,這個最重要。」一邊馬大娘道。

  聽是這等事情,貞娘倒是淡然,一個原打一個原挨,沒什麼說的。

  就在這時,岸邊傳來一陣陣急呼:「貞娘,貞娘……」

  貞娘起身抬頭一看,真是說曹操曹到,才說到孫家,這孫月娟就來了。

  「月娟?我在這裡。」貞娘應道,

  邊上閒聊的人看到孫月娟來說,也就停了閒話。

  「你上來,有急事,救命的。」孫月娟在那裡跳著腳道。

  貞娘一聽救命這話,知道是急事,便請一邊的懷德嫂幫自己看著東西,然後一溜跑的上了河堤:「月娟,出什麼事了?」

  「李家老夫人要打斷我大哥的腿,還要把他送進衙門,貞娘,如今我爹和二哥還被墨坊扣著呢,我和我娘辦法都想盡了,實在是沒辦法,只好來找你,求你跟老夫人說說好話。」孫月姐一臉焦急的道。

  孫月娟嘴裡的老夫人自然就是貞娘的七祖母了。

  「為什麼?」貞娘問,自家七祖母的為人,她這段時間心裡也有些數,此事必然是事出有因。

  「他們說我大哥偷了超漆油煙的配方。」孫月娟道,隨後又趕緊說著:「我想這裡面肯定有誤會……」

  貞娘卻不說話了,這配方可是一個墨坊的命門,若真是牽涉到配方的問題,別說孫家這等外人,便是牽涉到親人不死也要脫層皮的。

  「月娟,我跟你不說虛的,如果真是牽涉到配方的事情,國家國法,家有家規,更何況我不過是一個小輩,我的話能有多大的份量你想想也應該清楚,所以,我沒法給你承諾,這樣,我先打聽一下具體情況,能說情我就說情,但不能說情你也要理解。」貞娘道。

  心裡卻在琢磨這李家大郎的事情,李家大郎娶了那半掩門,這等做半掩門的通常把錢看得比命還重,難道真會倒貼李大郎?

  而這等女子,若是男方沒有什麼家資的話,她亦未必肯嫁,如此說來,李家大郎置辦的宅子那銀錢來處就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瞭。

  「唉!」孫月姐應了一聲,跺了跺腳又急匆匆的走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10:11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8 12:38 AM 編輯

第三十五章 樹老成精,人老成妖

  當天晚上,貞娘便從自家爺爺那裡知道了有關配方事件的來龍去脈。

  原來自上次貞娘發現配方失密後,李老夫人便一直暗地裡調查,只是一直查不出來,後來七祖母便施了一計,把李家祖傳墨方拿出來交給秦師傅,讓他精心準備一批墨,參加來年開春的貢墨競選的。

  這賊啊,偷慣了的,尤其是見不得好東西,見了好東西,想要不伸手都難。

  而這批所謂要參加貢墨兌選的墨便是七祖母下的餌。

  果然,孫佰一再一次出手,而這一次被當場抓住,人贓俱獲,孫佰一賴都賴不掉。

  「說起來這次真的是十分的凶險,那孫佰一只不過是李家墨坊一個點煙工,本來他根本就進不了配料室的。可沒成想,他藉著他爹孫大河的名頭,再大撒銀子,硬是籠絡了一批墨坊的工人,這才讓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李家墨坊配方的主意,做出這等吃裡扒外的事情,真是豈有此理!」昏黃的油燈下,李老掌櫃氣的吹鬍子瞪眼。

  隨後卻又歎了口氣:「如今這些個墨坊工人啊……」

  「爺爺,終歸是人心散了,如今七祖母歲數大了,墨坊的事也管不過來,墨軒那邊且不說,就單單墨坊裡我聽人說就有好幾派別,邵管家鄭管事是翁婿倆,他們是一派,底下追隨他們的工人也不少,還有景東堂叔一派,墨模和雕板的基本都是隨著景東堂叔,另外還有一些以前跟著爺爺的,如今還巴望著爺爺能回墨坊,如此一來,底下的工人那心思哪能不亂,再加外人誘之利,如今這樣也不奇怪。」貞娘幫著自家爺爺捶著背勸道。

  「可不正是,其實說到底,還是你爹當年種下的禍根。」李老掌櫃的歎著氣。

  當年,若沒有李景福作的糊塗事,那們七老爺就不人會早早過世,而他李金水也不會離了墨坊,便是景東那小子也不會殘廢,那如今李家許多事都不是現在這樣了。

  「爺爺,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再說這些也沒用。」貞娘在一邊勸道。

  「這些不想是不可能的,總覺得沒臉見祖宗啊。」李老掌櫃咳著聲,神色有些黯然的道。

  「老糊塗,怎麼沒臉見祖宗了?景奎為墨坊賠了一條命還不夠啊,便是景福如今也變好了,昨天,懷德從蘇州回來,還幫景福帶了二十兩銀子回來呢,你沒聽懷德說嗎?景福如今已經是貨行的三掌櫃的了。若不是過年有一批貨送去北方,他該回來過年的。還有如今,貞娘一個丫頭製墨賺錢,正良更是白手起家,創下了煤爐這好一份行當,如今你去問問這周圍的街房,哪一個不說咱們家的孩子爭氣,哪點對不住祖宗了。真是的,當年那錯事,該賠的賠,該罰的罰,還想怎麼著,我就不明白了,怎麼就沒臉見祖宗了?」一邊奶奶吳氏正在昏黃的油燈下剪著過年要貼的剪紙,這會兒聽到老頭子的話卻是不樂意了。

  於是嘮嘮叨叨的一大堆反駁著。

  「行了行了,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幹你的活。」李老掌櫃有些著惱的回道。

  「怎麼,我說說不能說啊。」吳氏沒好氣的回道。

  老倆口倒是鬥起嘴來了。

  一邊幾個小的看得嘻嘻笑。

  而貞娘在邊上聽得這些,也明白,自家七祖母沒有誤會孫家,配方果然是孫佰一偷的,如此一來,孫家之事她是說不上什麼情。雖說李家有實施私刑之嫌,但這是在大明,不是在後世。

  她李貞娘抗不過這個世道的規則。

  一夜便睡的昏昏沉沉的,早上起來,貞娘便又早早的去老虎灶那邊幫水伯做事,做完,回家。

  沒想才剛一進門,就被喜哥兒拉著跑。

  「幹什麼?你小子。」貞娘的胳膊被他扯的生痛,齜著牙道。

  「今天,墨坊那邊要對孫大郎行刑了,我們去看看。」喜哥兒一臉興奮的道,這小子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人。

  貞娘一聽是這事,沒想處置的這麼快,反倒一手扯著喜哥兒,一溜跑的一起去了墨坊那邊。

  李氏墨坊有一個放鬆木的大院子,如今院子的中間,孫佰一被綁著坐在一張椅子上,兩條腿就架在一邊一個檯子上,兩個李家的家丁就拄著小胳脯粗的棍子,只等令下行刑。

  這是私刑,明著不允許的,但在大明,有族法族規,村法村規,行法行規,等等,都有一定的量刑權,所以,只要證據充足,便是允許的,算是古代的潛規則。

  孫佰一此時哭嚎的不成樣,只是沒人理會他。

  「貞娘,喜哥兒,過來。」看到貞娘和喜哥兒,李老夫人朝兩人招了招手。

  貞娘便扯著喜哥兒過去。

  「好,如今人都到齊了,我最後再問一句,你孫家還有什麼可說的,我給你們辯解的機會,若是沒有,便要開始行刑了。」隨後,李老夫人站起來,冷冷的環視了一下眾人道。

  「老夫人,我家大郎知道錯了,你就饒了他這回吧。」馮氏在一邊哀求著。

  「大河媳婦,國有國家,家有家規,你家大郎這次的錯太大了,如果不從重處置,以後是誰都敢朝我李家下手啊,我李家擔不起啊,抱歉了。」李老夫人長歎一聲道。

  神色依然堅決。

  這時,一邊的孫月娟也一臉哀求的看著貞娘。

  「小貞娘,記住,這世間,規則就是規則,不可因情而廢法,商戰如戰場,一步錯,滿盤輸。」這時,李老夫人突然道。

  「法理人情,情難不不是規則的一種嗎?」貞娘反問,雖然她李家八房處境尷尬,再加上這次是孫大郎咎由自取,貞娘並沒有一定要孫家強出頭的意思,但前身跟孫月娟感情確實很好,再加上她之前也答應過孫月娟,能說情的時候不妨開個口,本來她是沒這機會,可這會兒,七祖母這番話卻分明是在教導她,因此,她便開了個口,不一定是要為著孫家說情,而僅僅是情於法之間的一種討論。

  「法針對的是事,情針對的是人,法對事不對人,而情卻因人而異。」七祖母一字一頓的道。

  這話貞娘自然明白,但要做到實際,其實卻很難,最難掌握的便是一個度。

  這會兒,貞娘看著七祖母,突然的,她有一種感覺,七祖母還是在佈局。

  「好,既然沒別的了,那就開始行刑。」李老夫人下令。

  「慢,我有話說。」就在這時,孫大河一臉蒼白的從人群裡走了出來。

  「孫管事,你有什麼話?」李老夫人望著他。

  孫大河緊緊閉了一下眼睛,然後道:「此次配方事件,大郎僅是幫兇,我才是幕後黑手,是我讓大郎出手的,夫人若是要處置,就請處置我吧。」

  孫大河此話一說,周圍一片嘩然,自上回鄭管事因貞娘煙煤的事情被降職後,孫大河升了職,如今可算得上是墨坊的三號人物,除了邵管家和李景東,下來便是他了。

  這樣一個墨坊的三號人物,居然做出這等事情,實在是太讓人震驚了。

  「你說這話想明白後果了嗎?可不能因為心疼兒子,就替他頂罪。」一邊七老夫人平靜的道。

  「正是因為想明白才說的,我一個做父親的,總不能讓兒子替我頂罪吧。」孫大河亦冷靜的道。

  「好,那我當著在場的每一個人,再問你一句,孫佰一偷墨方事情,幕後的主使是你孫大河嗎?」這時,李老夫人重重的發問。

  「是……我!」孫大河咬著牙道。

  「好,能承認,能站出來就好。」李老夫人再盯著孫大河看了一眼,然後頹然的坐下:「可惜啊,可惜啊……若不是發生這事情,我本想我走後把墨坊和佑哥兒托付於你的。」

  李老夫人是真正的心痛,這些年,不但她老了,邵管家也老了,這孫管事是她下力氣提拔的人,準備以後讓他扶助佑哥兒的。

  「我……對不住了!」孫大河有些艱難的道。

  周圍一陣陣歎息。

  「放了孫大郎。」李才夫人歎著氣道,隨後又衝著孫大河說:「大河,看在你為李家辛苦這麼十多年,你的腿我給你留著,你自己把家裡安置一下去衙門投案吧。」

  「是,這次大河決不讓老夫人失望。」孫大河平靜的道。但話音卻是力重千斤。

  李老夫人手一揮:「都散了……」

  墨坊的工人在一邊竊竊私語中散去。

  喜哥兒也不知跑哪裡玩去了,貞娘隨著七祖母一路走。

  「七祖母,孫叔是冤枉的吧,他是替他家大郎頂罪的,跟當年我爺爺為我爹爹頂罪一樣?」貞娘問。

  「不錯,只要稍能明白點你孫叔為人的人都能看出來。」李老夫道。

  「既然都看出來,那為什麼不拆穿?」貞娘問

  「第一,孫大河想保住他家大郎,這是一個做父親的心,正如當年你爺爺要保你爹一樣,所以,求仁得仁,這點必須成全。再說了,這本是他父子之間的事情,只要孫大河承認,別人怎麼拆穿?第二,對於墨坊來說,處置孫大河比處置孫大郎更有利,我自然順水推舟。」

  李老夫人道。

  貞娘琢磨了一下倒是明白了,第一很好理解,而第二點,孫大郎本身名聲就不好,處置他本就是理所當然。可對於墨坊來說,一但處置了孫大郎,就必然跟孫大河這個做父親的有了間隙,如此一來,孫大河自然不能用了,可若是開除孫大河,孫大河在李家十幾年來,那做事也算得上是兢兢業業,他手下自有一批追隨者,如此一來,孫大河就成了李家墨坊一個難解的疙瘩,開除了他,怕引起人心浮動,不開除,又不敢放心用,這讓墨坊太難受了。

  而如今孫大河出面頂罪,如此一來,孫大河在墨坊的影響就立刻降為負數,從後果來說,確實是處置孫大河比處置孫大郎對墨坊更有利。

  當然這裡最屈的是孫大河,只希望以後孫大郎不要走上她老爹李景福的老路,要不然真對不住孫大河這份心。

  而七祖母並沒有如對孫大郎一樣,要打斷孫叔的腿,這顯然就是之前,七祖母所說的,情因人而異。

  孫大河一個混混兒,做出這等事情,怎麼處置都不為過,自然不需講情,然而孫大河卻是為李氏墨坊兢兢業業的幹了十幾年的,自然要講點情份。

  不為別的,也不能寒了墨坊工人的心。

  如此一環緊扣一環的,貞娘有一種一切盡在七祖母掌握中的感覺。

  樹老成精,人老成妖,古人誠不欺我。七祖母太妖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10:36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8 12:38 AM 編輯

第三十六章 割袍斷義

  在這一場配方事件中嘉靖四十三年走到了盡頭,而徽州府開春第一案審的就是孫大河竊密案。

  最終孫大河被判三年苦役,流放到石場上工,而孫大郎則判帶枷遊街。

  遊街那天,人山人海。

  城門洞口。

  「哎呀,這孫家人真是狼心狗肺啊,當年,孫家住城門洞的時候,一家人窮的沒一口飽飯,是那李家景暄公子看中孫大河,把他招進了墨坊,更是著力載培,這才有孫家的今天,沒成想,孫家貪田家開出的賞格,居然暗裡偷了李家的墨方賣給田家,這事做的太不地道了。」街上,圍觀孫大郎遊街的人山人海了去。

  此時,眾人邊等著遊街的隊伍,邊竊竊私語。

  「我就有點不明白啊,你說孫大河是不是人傻了,如今李氏墨坊,老夫人老了,邵管家的也老了,這不明擺著嗎?只要邵管家一走,那李家墨坊的掌櫃必然會是孫大河,這可算是前程似錦啊。你們說孫大河至於貪田家的銀子嗎?」這是明白人的疑惑。

  「這不明擺著嗎?孫大河是被他家大郎連累的唄。」周圍人道。

  「倒也是。」連上幾個人認同的點點頭。

  「對了,孫大河去了石場,孫大郎遊街,那怎麼田家什麼事也沒有啊?」一邊又有人疑惑的問道。

  「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田家有的是人和錢,往那衙門一砸,還能有什麼事情?再說了,田家是下賞格,可又沒逼孫家去偷,所以,田家自然啥事也沒有了。」一邊一個頗懂世故的老漢齜著牙道。

  「倒也是啊,如今這世道啊……」邊上有人搖搖頭。

  「來了來了,都別說話了。」這時,前面傳來一陣敲鑼的聲音,正是遊街的隊伍到了。

  而此時,貞娘同孫月娟兩個就站在老虎灶門口的一張樓梯上,兩個站的高高的,正好躍過人群,看著一行衙差押著幾個犯人一路過來,犯人俱戴著枷,又寬又大,看著也很沉重,壓在那頸項,肩膀上,一不小心,就能把人壓的跪在地上。

  有的枷顏色已變成紅褐色,不知積年累月的沾了多少人項上之血

  「呀,那不是羅家少主嗎?」這時,邊上的人群裡爆發出一陣驚呼,貞娘遠遠看去,就看到隨著孫大郎身後的,正是羅家少主羅文謙,只是此時已是階下囚。

  「是啊,是羅家少主,你們不知道啊,朝廷裡,皇帝已經下旨了,嚴世蕃和羅龍文已判了斬刑了,只等時間一到就處斬,這回羅家翻不了身了。」這時,邊上一個閒漢道,別看這等閒漢,平日裡一副郎當樣,但消息最是靈通。

  「對了,那羅家其他人呢,怎麼只看到羅少主啊?」先前那人又問。

  「聽說前段時間,羅文謙已經把人都送走了,家財也送走了不少,本來啊是好好的,可沒成想,這事情叫田家的二少爺田榮昌知曉了,便在錦衣衛使方大人告了密了,錦衣衛派人把羅家所有的財產都追回了,至於羅家其他的人,這傳言就多了,有的說是當場被殺了,也有的人說逃了,不知所蹤。總歸,如今還在徽州的就只有羅文謙了,好在大人看他文質公子一個,只判了三日枷刑,倒是保了一條性命了。」那閒漢道。

  隨後又咧著嘴樂呵著道:「這人生那真是有趣,曾經人上人,風流倜儻的羅公子,如今變成了人下人的階下囚,說不得以後還得跟著我們這等閒漢混口飯吃呢,有趣,有趣。」

  那閒漢嘮嘮叨叨的。

  貞娘在邊上聽得渾不是滋味,也只有這閒漢才覺得有趣,而貞娘唯覺得『人生無常』四個字。

  不見他起高樓,不見他宴賓客,只見他樓塌了,這便是羅家如今的寫照。

  「快走。」邊上一個衙差見羅文謙走的慢,便重重一腳,踢的羅文謙一個踉蹌。差點跪倒,羅文謙咬著牙挺住,回過頭來狠狠的瞪著那衙差。

  他的臉此刻合該叫亂當擋,唯有那眼睛,血紅血紅的。

  「怎麼的,不服氣啊,我還就打你了。」那衙差說著,又衝著羅文謙腦袋上就是一拳,然後得意道:「怎麼嘀?」

  羅文謙什麼也沒說,只是盯著那衙差看了一會兒,隨後轉過身,一瘸一拐的跟著遊街隊伍繼續走。

  遊街的隊伍漸行漸遠。

  虎落平陽被犬欺,貞娘想著。

  一邊孫月娟看著孫大郎的背影走遠了,重重的吸了一下鼻子,然後下了樓梯,貞娘也跟著下樓梯。

  「水伯,有剪刀嗎?」孫月娟看了貞娘一眼,衝著水伯問。

  「你幹嗎?」貞娘叫孫月娟看的那一眼唬了一跳,立刻警醒了起來,這孫月娟不會因為他爹和他哥的事情來跟自己紅刀子進白刀子出吧。

  想是這麼想,又覺得不太可能。

  「月娟哪,你要剪刀幹嘛,你爹和你大哥的事情可不關貞娘的事啊。」一邊水伯也嚇了一跳。

  「我知道不關貞娘的事情,只是如今我家跟李家鬧成這樣,我和貞娘的友情沒了,我要跟貞娘割袍斷義。」孫月娟紅著眼眶道。

  割袍斷義,孫月娟這是演義活本兒看多了,貞娘有些哭笑不得。

  行,割袍就割袍唄。

  一邊水伯才把一把小剪刀給孫月娟。

  孫月娟撩起衣擺,將一個衣角剪了下來,遞給貞娘:「把你的衣角剪下來給我。」

  「好好的一件衣服,衣角剪了不就破了嗎?多可惜啊,我娘會罵人。」貞娘淡定的道。

  「你……」孫月娟氣的瞪眼。

  「得,我剪,我剪。」貞娘立刻從善如流。

  接過剪刀也剪下來一塊衣角,然後跟孫月娟那塊衣角對換,心裡實在不能理解,這算哪門子的割袍斷義啊。

  「水伯,有針線嗎?」貞娘衝著水伯問。

  「有有有,我去給你拿啊。」水伯連忙道,一個孤老漢,平日縫縫補補的也是必須的。

  不一會兒,水伯便拿了針線過來。

  貞娘便拿著針線,把孫月娟的那塊衣角縫在自己缺了衣角的地方。

  「你這是幹嘛?」孫月娟氣沖沖的問。

  「這正好缺一個角啊,這樣不正好補上嗎?」貞娘一副理所當然的道。

  「誰讓你補上了,是要把對方的衣角燒了,這才是割袍斷義啊。」孫月娟無語。

  「哦,原來是要這樣啊。」貞娘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隨後卻輕皺了一下眉頭,看了看縫好的衣角道:「算了,衣服缺個角太難看了,就這樣吧。」

  隨後貞娘衝著孫月娟擺擺手:「我回家了,家裡事多著呢,我娘親那人你是知道的,稍一偷懶就要罵人。」

  說完,貞娘就離開了。

  孫月娟看了看貞娘離去的背影,跺了跺腳,又看了看手上的衣角,最後拿過放在桌上的針線,也將那衣角縫再了自己的衣服上。

  「水伯,我走了,以後很難來看你了。」說完,孫月娟飛快的離開。

  看著一南一北兩個相反方向離開的兩人,水伯歎息,多好的一兩個小姐妹,卻在人生的路上背道而馳了。

  貞娘邊走邊看著那塊衣角,其實她跟孫月娟的友情並不太深厚,只是,原身跟孫月娟卻是由嬰兒時就在一起玩的,那是真正的手帕交,這塊衣角算是她為原身留下的吧。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10:42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8 12:39 AM 編輯

第三十七章 松瘟

  幾日後,孫大河被押解往淞江石廠,而孫大郎在戴枷遊行後就放了回家,隨後就帶著一家人投到了田家墨坊。

  轉眼便開春了。

  春暖花開的季節,便是這陰暗的城門洞,也有幾絲春光映射進來,多了些許生氣

  新的一年對於徽州墨業來說,最大的一件事便是貢墨的競選。

  「這還有什麼說的,如今這徽州府誰不知道,那言小姐的病是被貞娘制的藥墨冶好的,別的不說,就沖這藥墨的神奇,再加上李墨世代的名聲,這貢墨非李家莫屬。那田家是癡心妄想,這才剛入墨業這一行,居然就揚言要拿下貢墨的名額,也不怕牛皮砍爆。如今這徽州能跟李家競爭的也只有程家了。」

  趙氏抱著一大塊壓了墨的墨模放在院子的陰暗處晾乾。

  邊幹著活還邊跟一邊正在洗衣服的鄭氏聊天。說到田家,自是不屑一顧,總之,自退親事件後,田李兩家的梁子如今是越結越大了。

  趙氏說起田家,自沒有好口氣。

  今年,李家不養蠶了,前些年,紡織業發展,蠶絲價漲的高,去年養蠶的人多,結果到最後,蠶絲的價格反而降了,連帶著蠶繭的價格也降低了,去年趙氏養了三季蠶,也就前兩季嫌了點錢,第三季的時候反而虧了。

  心疼的趙氏直罵娘。

  再加上今年,煤爐的生意更紅火了,九房的大堂哥李正身如今早把煉丹修道的事丟一邊了,專心在外跑市場,今年,準備往金華,杭州,蘇州那邊跑,家裡作坊這邊全要靠大哥李正良一人頂著,李正良一個人是忙不過來的,於是,杜氏就得到作坊裡去,幫著工人燒燒飯,管管錢,解除了後勤之憂。

  便是貞娘這裡,也因著那藥墨治好言小姐的病,如今貞娘製墨的名聲在外,已經有好幾撥的小跑商慕名而來,要訂貞娘製的墨。

  所以,家裡的製墨小作坊也要擴大。

  於是,開年,一家人商量過後,養蠶的事就停了,把家裡那塊桑地租給了別人,一年也能收點租錢。

  趙氏便一心在家裡侍候李老掌櫃和吳氏,照顧家裡,鄭氏則幫著貞娘一起製墨。

  趙氏揚言了,大家努力多賺錢,爭取把當年李景福輸掉的家當再買回來。

  「可不是嘛,不過,田家鑽營的本事不小,聽說已經走通了新來的墨務官的路子,也不得不防的。」那鄭氏邊捶著衣服邊抬臉道。

  進了李家大半年,鄭氏的變化不小,之前的瘦弱形態不見了,臘黃的臉也白潤了,人也精神了,比起以前,看上去至少年輕的七八歲,人也開朗了不少。跟趙氏兩妯娌好的跟姐妹兒似的。

  而趙氏,這大半年來,一是家裡境況變好了,再加上有著鄭氏時常在一旁勸說,脾氣好了不少,鮮少再跟人吵架了。

  當然,對著家裡貞娘和喜哥兒兩個,那還是時常要打要罵的樣子,不過每回最多也就跟拍灰似的拍兩下。

  用喜哥兒那小子的話來說,這不打還好了,打了還全身癢癢。

  這小子這話把一家人都逗樂了。

  這會兒,貞娘正點好煙出來,一臉的黑灰,便站在院子在大缸邊上洗臉,正聽得自家娘親同鄭氏的對話。

  心裡卻咯登一下,言公公應該是會站在李家這一邊,可問題是,言公公只是監墨官,不是墨務官,而且,如今外面的人刻意宣揚自己用藥墨冶好言小姐的病,反倒會給人一種,若是言公公選李家的話,不是因為李家的墨如何,而是要還李家人情似的,必會讓到任的墨務官產生一種李家是靠關係參加競選的偏見,對李家參加貢墨競選並沒有好處。

  貞娘皺了皺眉頭,不用說了,定然是田家在外刻意這麼傳的,當然程家也不能排除嫌疑,都是競爭對手。

  「咳咳……」隔間屋裡傳來李老掌櫃的咳聲。

  春天,萬物生發,便是這病也生發的厲害,這開春以來,李老掌櫃的肺病似乎更厲害了。整夜整夜咳的不能安歇。

  貞娘連忙進得屋裡,扶著爺爺出來,到外面院子裡曬曬太陽。

  「爺爺,你說,今年,李氏墨坊拿到貢墨權的把握有多大?」貞娘坐在爺爺身邊,爺孫倆聊著天。

  「本來起碼有六成以上的把握的,可如今,不太好說,外面把你救了言小姐的事傳得沸沸揚揚的,必會引起墨務官的對言公公的警惕,到時,對李家墨坊的墨把關會更嚴。而那田家更是盯著李家了,他用著李家煙料的配方,又不知從哪弄來一個不錯的和墨配方,專門跟李家對比,而那墨務官跟田家似乎有些淵源,怕是更偏向田家一點,而程家,卻是在打著坐山觀虎鬥的主意,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李老掌櫃道。

  跟之前貞娘擔心的一樣。

  貞娘有些煩惱的抓抓頭,當初救得言小姐,又得言公公的吩咐,本以為這貢墨非李家莫屬了,沒想事,事情一被誇大宣揚,又起了變故,好事變壞事了。

  「別煩惱,李家每三年都要參加貢墨競選,可至今都沒有成功,並不是李家實力不夠,有時完全是運氣不佳,競選貢墨,實力只是一部分,運氣也同樣重要。」李老掌櫃的道,自當年李家在貢墨上出事後,就再也沒有競選成功過。

  貞娘也只有點點頭,這事情她幫不了什麼。

  「八叔公,八叔婆,嫂子,貞娘。」就在這時,虛掩的院門被推開,金花姑姑帶著潤哥兒進來,手裡還挎著一隻大大的竹籃。

  她一進門,貞娘就聞到香味了。

  「金花姑姑,你籃子裡裝了什麼好吃的啊。」貞娘笑嘻嘻的站起來打招呼,又朝著潤哥兒招手。

  「哈,貞娘這鼻子就是尖啊,明天不就是二月二了嘛,我做了點米粉蒸糕,拿來給大家嘗嘗。」金花姑姑樂呵呵的道。

  「你這丫頭,臊不臊啊,一個大姑娘了,就知道吃。」趙氏在一邊沒好氣。隨後又衝著李金花道:「金花這麼客氣幹什麼。」

  「這哪是什麼客氣,不過是一些隨手作的東西,要真是客氣,我還拿不出手了。」李金花笑嘻嘻道。

  趙氏便爽快的接過了。

  這時喜哥兒不知哪裡竄出來,先是將放在籃子最上面的幾枝松枝抓了丟在地上,然後掀了蓋著米粉蒸糕上的白棉布,就抓了幾塊蒸糕,然後又扯了潤哥兒出去玩了。

  「別跑太遠了,我們一會兒要走。」一邊金花姑姑連忙扯著嗓子道。

  「如道了。」喜哥兒的聲音遠遠的傳回來。

  這臭小子,貞娘看著地上亂丟的松枝,沒好氣的罵了去,然後把松枝撿了起來,這曬乾後,還是當引火柴的。

  在籃子上放幾枝長青的松柏是徽州的一個習俗,意味著萬古長青,就是一種吉祥之意。

  拿起松枝,貞娘正打算丟到一邊,只是那眼光突然的落松枝折斷的截面上,上面泛著一點藍瑩瑩的光。

  貞娘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連忙又仔細的看了看松針,果然,苗頭的松針尖子全都發黃了。

  糟了,這種情況,若是她沒有猜錯的話,那便是松線蟲病,這種病對於松木來說,是致命的。古代亦有這種病,歷史記載出過幾次,古人稱之為松瘟。

  「金花姑姑,你這松枝是在哪裡折的啊?」貞娘連忙問道。

  「就在莊裡的松場啊。」李金花理所當然的道。

  「貞娘,怎麼了?」李老掌櫃看自家孫女神色不對,連忙問道。

  貞娘也不敢肯定是不是松瘟,也就沒有大聲的嚷嚷,只是拿著松枝,湊到自家爺爺身邊,把那有些發藍的截面給自家爺爺看,然後道:「爺爺,好像是松瘟。」

  「松瘟?肯定嗎?」李老掌櫃的聽到這兩個字,嘴角一陣抽,每一次松瘟,對於製墨業來說都是一制劫難,雖然現在許多墨坊開始用桐油,但松煙仍是重要的原料,尤其是貢墨,講究古樸中正和氣,其重要原料就是百年松樹,這百年松的煙煤是其它任何煙煤取代不了的。

  「目前還不能完全肯定,我想一會兒跟金花姑姑去松場那邊看看。」貞娘道。

  「這種事情,你一個人去不行,這樣,你叫上你九叔公一起去,他當年見過一次松瘟。」李老掌櫃的道。

  貞娘點點頭,這事若是自己確認的話,墨坊那邊也必然會派人去看的,不如叫上九叔公一起,省得分兩次跑。

  金花姑姑這回是帶了三籃子米粉蒸糕,七八九三房,每房一籃子。

  貞娘便陪著她跑,先去了七房,然後再去九房,見到九叔公時,貞娘便悄悄的把那段松枝給九叔公看,然後說了松瘟的事情。

  九叔公一聽,眼睛立刻赤紅了起來,連招呼李金花喝茶的客氣話都沒有,立刻讓李金花帶著他和貞娘去松場。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10:48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8 12:40 AM 編輯

第三十八章 各施其招

  貞娘從來沒想過九叔公會這樣,此刻九叔公站在松場裡,幾乎是嚎啕大哭,那聲音蒼涼至極。

  讓貞娘不由的想起穿越前,因墨業的衰落,自家爺爺最後摘去李氏墨坊的招牌時,當時,爺爺一人躲在房間裡,壓抑的哭嚎聲跟如今的九叔公毫無二致。

  貞娘這時自不打攪九叔公,只是一個人呆呆的站在一邊。

  心裡卻想著,遭此松瘟,李墨今年怕是又於貢墨無緣了,畢竟,松場出事,製墨材料必折損大半,李墨哪裡還能拿得出貢墨所需的量。

  「走,回去了。」九叔公仰天長歎,然終究活了大半輩子,經歷過無數挫折,松瘟來了固然可恨,但卻還需振作。

  「嗯。」貞娘應聲,扶著九叔公下山。

  兩人一路回了城。

  「貞娘,你回家後,讓你爺爺來一趟墨坊吧。」進了城,九叔公衝著貞娘道。

  「好的,九叔公。」貞娘點點頭。

  此刻,李老掌櫃的在家裡亦是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好不容易等得貞娘進家,便喝問道:「怎麼樣?是松瘟嗎?」

  「是的。」貞娘點點頭,隨後道:「爺爺,九叔公讓你回墨坊一趟。」

  「好,我這就去。」李老掌櫃二話不說抬腿就走。

  吳氏匆匆的進了屋,拿了一件厚襖子出來,遞給貞娘:「貞娘,你陪著你爺爺一起去,外面已經傍晚了,回來還不定什麼時候呢。」

  「唉。」貞娘接過衣服,重重的點頭,就追著自家爺爺的腳步出門了。

  爺孫倆一路疾行,沒一會兒,就到了李府。

  九叔公已經先一步到了。

  「八叔,李墨又到了生死存亡之秋了,以前的一切都放下,這次還請八叔助我度此難關。」七老夫人見到李老掌櫃進門,直言的道。

  「七嫂客氣,我將竭盡所能,如今當務之急,先要隱住松瘟的事情,在其他的墨坊尚未反應過來之前,到外地採購松木,二是退出此次貢墨的競選。」李老掌櫃的道。頗有些壯士斷腕的味道。

  「退出貢墨的競選?不行,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這次,羅家出家,我李家正當其時,又有言公公相助,此是千載難縫之機,若是此次退出,必為程氏所得,程氏實力如今已不在我李氏之下,若得貢墨之機,必然發揚光大,到得那時,我李墨再想從程墨手裡搶回貢墨製造,那是千難萬難。」一邊李金和擰著眉頭道。

  「不行,必須放棄,一來,不知是田家還是程家在背後運作,將貞娘救了言小姐的事情誇大,而歷來監墨官和墨務官都是面和心不和的,那時,必引起墨務官的針鋒相對,於我李家沒有半分好處。二來,值此松瘟,墨坊只能靠採購松木來支撐,成本必然加大,再加上,松瘟一但傳開,松價必然大漲,到時,一些商家更會囤積松材待價而沽,值此,萬一誤了貢墨的交貨時間,反而是禍事。」李老掌櫃的道。

  李金和不說話了,知道八哥說的有理。只是狠狠的咬著牙,他不甘心哪。

  「好,此時就按老八說的辦。」李老夫人一槌定音。又衝著李金和道:「老九,採購松木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好,七嫂放心。」李金和點點頭。到得此時,也就只能這樣了。

  就這麼定了,七老夫人坐鎮墨坊,一但松瘟傳出,這徽州製墨業還不知有多大的亂子呢。

  屋裡三老談完事了,也都鬆了口氣。

  而此時貞娘就在外面廳上,部著幾個伯娘嬸娘和嫂子聊天。

  「貞娘,你爺爺和七祖母和九叔公在裡面好一會兒,在聊什麼呢?」一邊七房的三嬸娘田氏挑著眉問貞娘。

  這田氏便是田本昌的姑姑,如今不過剛剛三十,再加上保養得當,看著年輕的很,只不過都是寡居之人,衣服盡皆素色。

  貞娘記得族譜上她最後的結局是歸田家,未幾,卒。想著未免暗自歎息。

  只是,如今田氏問起這個,她暫時倒不好說什麼,畢竟,如今田家也進入了製墨一行,這松瘟之事不宜喧於她之口,於是道:「田嬸娘,這我倒是不曉得。」

  「你怎麼會不曉得,聽說,你下午是跟你九叔公一起出城的?」那田氏繼續打聽著。

  貞娘心裡有些不高興,這三嬸娘問自己這個晚輩打聽長輩的事情本就不對。

  只是她難得來嫡宗這邊,三嬸娘是嫡宗這邊的長輩,她總不好擠兌她。

  「三弟妹,貞娘一個晚輩,你跟她打聽這些做什麼,一會兒婆母出來,你自問她不就是了。」此時,一邊一直埋頭在雕著製墨雕權的黃氏抬起頭來,淡淡的道。

  黃氏是七房的二嬸娘,是徽州黃家人,一手木雕手藝相當不錯。

  黃氏一句話堵的田氏沒話了,悻悻的喝著茶道:「我就隨便問問。」

  一時間,屋裡氣氛有些尷尬。

  好在這時,三老從書房裡議完事情出來了。隨後李老掌櫃告辭帶著貞娘一起離開。

  天色已晚,正是月頭,天上無星無月,貞娘提著氣死風燈,攙著自家爺爺小心的走。

  「爺爺,事情怎麼解決啊?」貞娘好奇的問。

  「先趁松瘟的事情沒傳出,從外面購買松木,另外退出貢墨競選,對了,松瘟的事兒別說出去啊。」李老掌櫃叮囑道。能瞞得一日,李家購買松木就能佔一日之機。

  「我曉得。」貞娘點點頭,跟她之前預計的差不多。李墨果然退出了貢墨競選。

  不一會兒,爺孫倆回到家裡。

  一夜無話。

  第二天,九叔公那邊就帶著兩墨記的小管事出城跑採購松材一事。

  雖然有松瘟的危脅,但對貞娘這小打小鬧的沒影響,她主要是用桐油燒煙,因此,第二日一早,便依然背著她那個木匣子去四寶街賣她的墨。

  而果然,李墨退出貢墨競選引來一片嘩然。眾人不明就裡,最後只認為,是前段時間的孫氏盜密案給李家造成影響。

  當然,亦有人想著怕是另有原因。

  「李姑娘,你七祖母為什麼突然宣佈退出貢墨競選啊,今年可是對李墨最有利的一年了。」

  貞娘在擺攤的時候,程三老爺子踱著步過來,先是翻看著貞娘制的墨,隨後有意無意的問。

  「三爺爺,我七祖母的心思我這個做晚輩的如何能知曉。」貞娘笑兮兮的道。

  「真不知道?」程三老爺吹著鬍子。

  「不知道。」貞娘道,隨後又賣起了關子:「不過……」

  「不過什麼?」程三老爺眼睛一亮,連忙問。

  「還不是程爺爺你們做的好事。」貞娘一副心知肚明的神色道。

  「我做了什麼好事?」程老三爺莫名其妙。

  「如今外面傳言,因我救了言小姐的事情,李墨已經被內定製造貢墨,其餘各家均是陪考。這事,程爺爺難道不曉得。」貞娘反問。

  「自是曉得,只是這跟我有什麼關係?」程三老爺子一臉純良的反問。

  「難道不是你們程家故意將事情傳大的嗎?」貞娘反問。

  「哪有這事。」程三老爺矢口否認,不過老臉去不由的一紅,這事雖是田家先傳,但程家煽風點火的也免不了。

  「嘖嘖。」貞娘笑兮兮的嘖了兩下,氣的程三老爺一甩袖子,回程氏墨軒了。

  「三叔,怎麼樣?那李姑娘怎麼說?」墨軒裡,程少爺程大約問道。

  「這死丫頭,精怪的很,口風也緊,不但什麼也沒問出來,還被她擠兌了幾句。」程三老爺沒好氣的道。隨後問:「大約,我讓你查的事情查的怎麼樣?」

  「嗯,之前李家無任何異常,就是前天,那李姑娘突然陪著李九爺出城,去了城外松場,回來後,當晚,李八爺,李九爺都出現在墨坊那邊,不知商量什麼,昨天一早,李九爺就帶著墨管的兩個小管事出城了,坐的船走的。」程大約道。

  「去了城外松場?你再去找人打聽打聽,松場出了什麼事了?再讓人一路跟著李九爺,看他幹什麼?我總有一種感覺,怕是有大事發生,要不然,李家不可能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的。」程三老爺道。

  「好,我再去打聽。」程大約點點頭,便又急匆匆的走了。

  ……

  「你們李家,發現了松瘟的事情。」

  貞娘此刻正坐在小馬扎上,看著對門的程家墨軒,能讓程三爺爺吃癟,心裡是有些小得意的。只是准不防的,身後傳來一句話,讓她嚇的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連忙回頭,卻看到不知何時,羅少謙就坐在身後那株老槐樹下,一身邋遢,臉上額上還一片青紫,看著落魄極了,這等席地而坐的行徑,想來以前打死他都不會幹的,而今全是理所當然。

  這廝神情倒還淡定,只是那眼睛時而露出忿憤,自嘲和不甘的神色才讓人覺得他的心情並不如表面上那麼淡定。

  「你說什麼?沒聽明白,什麼松瘟?」貞娘深吸一口氣,才故做莫名其妙的問。

  「呵呵,別瞞了,松瘟的事情,我一個月前就猜到了。」羅文謙瞇著眼道。

  「那你為什麼不說?」貞娘有些氣憤的道,若是一個月前知道,松瘟還是有救的。

  「我為什麼要說?」羅文謙突然惡狠狠的道:「你們李家和程家田家都是一路貨色,恨不得我羅家馬上倒,好瓜分我羅家的基業,如今,你們如願以償了,可老天有眼哪,我們羅家就算是倒了,你們也佔不到什麼便宜。」

  羅文謙說著,咬呀切齒的。

  貞娘又哪是肯示弱的人,也卻冷哼一聲:「別說的那麼無辜,這些年來,你們羅家憑著朝中的關係對我們李家的打壓還少了啊,再說了,當年,我李家貢墨出事,背後若不是你羅家出的黑手,我把頭摘下來給你。」

  當年,李家貢墨出問題,自然取消了李家貢墨的資格,最後得益的就是羅家,但當時,潘家也是製墨大家,程家亦是新秀,憑什麼不顯山不顯水的羅墨異軍突起呢,所以,自家爺爺認為,羅墨嫌疑最大。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羅文謙冷哼一聲。

  「我看是有些人不敢承認吧。」貞娘亦是寸步不讓。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10:55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8 12:40 AM 編輯

第三十九章 道別

  「牙尖嘴利。」羅文謙冷哼一聲,隨後一攏衣襟,整個人便側靠在那樹,臉轉向裡面,不理人了。

  貞娘揉了揉鼻子,也轉過臉來,繼續賣自己的墨,互不相干。

  「貞娘,墨賣的怎麼樣?」這就在時,田本昌走過來,翻看著貞娘的墨淡笑的問道。

  「還成吧,馬馬虎虎,餬口飯吃。」貞娘淡然的回道,對這位,貞娘更沒話了。

  貞娘這淡然的表情倒是弄得田本昌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好。

  好一會兒,那田本昌才道:「貞娘,怎麼好好的,李墨就退出貢墨競選,些許閒言碎語的,理那些幹什麼,哪一回貢墨競選前不傳出一些謠言呢。」

  「我七祖母的心思我怎麼知道啊?我家早就退出了李氏墨坊,你這話跟我七祖母說去吧。」貞娘撇撇嘴道,不用說了,這位旁敲側擊的,也是打聽李家為什麼突然退出貢墨競選的。

  想著又挑了挑眉,故作疑惑的道:「我倒是奇怪了,田家今年也參加貢墨競選吧,李家退出,你們應該高興才是啊,少了一個強勁的對手。」

  「我在你七祖母面前哪有說話的份兒啊,我這只是好意提提,沒別的意思,都是一個製墨行業的,抬頭不見底頭見,總還是有些情份的,只是覺得李家放棄這次機會可惜了。」田本昌苦笑的解釋道。

  貞娘對他一向都不假辭色的,讓他有種有力無處使的感覺。

  「那多謝田公子了,我實是不曉得。」貞娘淡然的道,心裡只覺得田本昌提這個情份,聽著怎麼那麼的膩歪啊。

  「你這女人,別給臉不要臉,我大哥好心為你李家著想,你竟這麼冷淡。」這時,跟著田本昌來的田二公子田榮昌一臉氣憤的道。

  隨後那田榮昌又衝著田本昌道:「大哥,你這等好心幹什麼?我看這李家退出貢墨競選就是因為心虛了,知道他家的墨拼不過我田家的墨,省得丟臉,所有就自動退出保全顏面,嗯,還算有些自知之明。」

  「誰給臉不要臉了?還自知之明呢,我看是某些人沒有自知之明。有些話我是懶的說,我是不曉得我七祖母為什麼不參加競選,但我猜著,我七祖母定然是不屑於同賊盜同場競技,這才退出競選的。」

  田榮昌的話實在是叫人生氣,貞娘的話也就難聽了。

  「誰是賊盜了?」那田榮昌氣的跳將起來。

  「誰接話誰就是了。」貞娘回道。

  「你……」田榮昌一臉鐵青,正想繼續跟貞娘理論,卻被一邊的田本昌攔住,隨後田本昌也一臉陰沉的衝著貞娘:「貞娘,我知道你生我的氣,但是這等事情沒有證據還是不好亂說好。」

  「我亂說?」貞娘用手指了指自己,隨後正色道:「田公子,我真的是不想撕破臉的,但是你們逼我的。你們田家目前的主打墨,也就是準備參加貢選的墨,表面稱蘇合墨,其實,煙煤的配方就是我們李家的漆煙配方,是孫大郎之前偷賣給你們的。你們以為,李家人是怎麼發現孫大郎的事的。正是因為你們田家的墨,小女子別的不成,但於鑒墨一道還是有幾分火候的。你們田家的墨一出來,我就看出那煤煙配方便是我之前賣於我七祖母的配方,我七祖母才布下圈套,當場將李大郎抓住的。而你們此墨的和墨配方,應該是盜用了程墨的和墨配方吧。三蒸三杵,以鹿角膠,配以珍珠,醋石,榴皮,雞白,再加上冰片,麝香,金泊,豬膽汁和墨而成,我說的可對?」貞娘辟里啪啦的一堆話,說了田家兄弟啞口無言。

  「哦,對了,我還少說一樣。」貞娘這時又故意的拍了拍自己的額頭:「還有蘇合煙煤,估計是為了怕落人口實吧,你們田家倒是在李家的漆煙煤裡添加了一點蘇合煙煤,於是就成了你們田家主打的蘇合墨,其實我告訴你們,添加蘇合煙煤,實在是此墨的最大的敗筆,蘇合香濃,正因為它的香味濃,就必須要保證氣味的純淨,那樣才是佳品,所以,歷來的蘇合墨是以盡量少摻香料為佳,摻的越多,用料越雜,就越是下品。」

  「你……看錯了。」田本昌唯有死不承認,但那心裡卻是在翻江搗海,貞娘看的是一點都沒錯啊,這姑娘,沒想一以居然有這份眼力,此刻田本昌腸子都悔出來了,也將家裡的老娘腹誹了一通,這本是自己的媳婦兒啊,卻活生生的讓老娘給攪沒了。

  「好,說的真痛快啊。」就在這時,樹邊的羅文謙站了起來,鼓著掌道。

  「文謙兄,你怎麼在這裡?」那田本昌一臉陰沉的招呼。

  「別跟我稱兄道弟,我高攀不上。」羅文謙一臉嘲諷的反問。

  「姓羅的,怎麼,還不死心啊,我妹子這輩子你別想了。」一邊田榮昌一臉不屑的道。如今的羅文謙跟街上的閒漢浪蕩子沒絲毫區別了。

  「呵,你那妹子,我也無福消受,不過,有些賬,咱們還是要算一算的。」這時,羅文謙咧著嘴道。眼神卻是一片寒冷。

  貞娘在一邊瞅著,覺得不太對勁啊,兩眼不由的掃到羅文謙藏在寬大袖子裡的右手,這會兒,右手抽出來一點,貞娘就看到一個刀柄。

  貞娘的心肝一陣抽,眼睛瞪了起來,羅文謙這是要幹嘛?再一想傳言,說之前羅文謙已經將家人和一些財產轉移了出去,卻被田榮昌告發出來,最後家財全被沒收,如今連家人下落都不曉得,是死是活亦不清楚。

  所以,這是要報仇的前奏嗎?

  貞娘暗暗叫苦啊,你們要報仇,要算賬的別在自己跟前啊,她可不想被牽連進去,此刻,看著羅文謙手似乎要動了,幾乎是想也沒想的就撞開了羅文謙。

  「幹什麼?」羅文謙被貞娘撞的一個踉蹌,站穩後就瞪貞娘。

  「你們要算賬要幹嘛的到一邊去,別擋著我做生意,這不是害人嗎?」貞娘衝著羅文謙道,把害人兩個字說的重重的。

  而田本昌這時哪有那個心思再待在這裡,自家的墨方從煙料到和墨已經完全被貞娘看穿了,而剛才,邊上人眾多,貞娘的聲音也不小,想來別人也聽了去了,說不得,過一會兒,程家也要找上門了,他得趕緊回家,跟老爹商量著這事情怎麼辦?

  這會兒他頗有一點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的味道。

  他原先只是奇怪李家為什麼突然退出貢墨競選,便來套套貞娘的話,沒成想,叫二弟一插嘴,惹惱了貞娘,就撕了臉面了。

  因此這會兒,田本昌也顧不得羅文謙要幹嘛,拱手道:「文謙兄,家裡有急事兒,我得趕緊回去,你若有什麼難處,可到墨軒來找我。」說完,扯著田榮昌就離開了。

  羅文謙只是站著,冷著一張臉看著田家兩兄弟離開,剛才,只要再上前兩步,他必能取田家兄弟一人的命。

  「怎麼?怕我傷了你的情郎,巴巴的救他。」看著田家兄弟走遠了,羅文謙才勾著嘴角,衝著貞娘冷冷的道。

  「羅公子,羅大爺,你有點腦子好不好。我說過了,你們要算什麼賬到一邊去算,別在我跟前,剛才,你若是出手傷了田家兄弟,我必被牽連進去,我冤不冤哪?再說了,你們羅家如今還有幾個人哪?搞不好就你一根苗了,你若是真殺了田家兄弟,哪怕是一個倒也還好,總歸是一命抵一命,不吃虧。可就怕你這公子哥的身胚,手無三兩力,仇沒報倒,反倒把自己折了進去,更冤。」貞娘沒好氣的道。

  「說的真好聽,你其實就是怕你被我牽連吧?」羅文謙有些嘲諷的道。

  貞娘覺得今天真是流年不利,怎麼是人是鬼的都來刺她幾句,便瞪了眼:「不錯,我一個好人家清白女子,若是牽連上官司,我以後怎麼活?」

  開玩笑,這是大明朝的徽州,受朱熹理學影響最重,以後頂頂有名的牌坊群就在這裡,女兒家的日子難哪。

  「好人家?清白女子?」羅文謙挑了挑眉:「我記得好像是剋夫,還被退親的吧?」

  貞娘好險沒憋過氣去,算了,明顯著這羅公子落魄後性子變得刻薄了,她自認為是胸懷坦蕩的女子,就不跟他計較了。

  貞娘便收了攤,準備回家了。

  「我馬上要離開徽州了。」這時,那羅文謙突然又道。

  貞娘正蹲在地上收拾著墨匣,聽到羅文謙的話,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他離開徽州跟自己打什麼招呼啊?不過,一想著羅家這情形,怕是也沒個能打招呼的人了,自己跟這羅文謙也算是相識吧。

  「嗯,準備去哪啊?」貞娘隨口問道,繼續忙活著。

  「不曉得,總是要出去闖一闖吧,若是能有發達的一天,我必會回來,若是沒那一天,就死在外面。」羅文謙道。抬頭望天,該討的債總是要討的,就看老天夠不夠意思。

  貞娘看了看他,沒接話,不知該說什麼,隨後卻直起身子,從荷包裡拿著幾塊碎銀子:「哪,借給你,三分利。」

  「高利貸啊,你就不怕我不還了,到時你可找不著人。」羅文謙看了看那銀子,隨後接過,在手上掂了掂,看著貞娘道。

  「想賺錢嘛,總是有風險的。」貞娘無所謂的道。

  「嗯,也對。」羅文謙點點頭,隨後將銀子揣進懷裡。

  貞娘這時已經收拾好了東西,正好喜哥兒過來了,貞娘便把小馬扎給他,讓他幫著拿,連跟羅文謙招呼也沒一句,就帶著喜哥兒離開了。

  反正是不相干的。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11:00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8 12:41 AM 編輯

第四十章 貞娘鑒墨,松瘟爆發

  貞娘到家的時候,程三爺爺已經在李家了。

  這程家三爺爺來的好快啊,之前,貞娘在四寶街跟田本昌對話並沒有瞞著,邊上一些看熱鬧的人自然也聽到了,那關於田家墨用的是程家墨的和墨配方一事,程家必然已經知曉,這是來問情況了。

  「三爺爺好。」貞娘打著招呼。

  看到貞娘回來,程三爺爺朝著貞娘招了招手:「丫頭,過來。」

  「哦。」貞娘就了聲,放下東西便走了過去。

  「這幾錠墨,你鑒定一下看看。」程家三爺爺拿出幾塊墨一一擺在桌上哦。

  哦,貞娘明白了,程家三老爺這是考驗自己,要知道每一個墨坊的重要墨方都是保密的,自己一口就道出了程墨的配方,雖然是拆穿了田家,但李家也免不了惹人懷疑了,程家的配方是保密的,你李家人如何知曉?

  而當時,貞娘是說自己鑒墨鑒出來的,如此,程三老爺自然要考較一番。

  「第一錠墨,用了的後魏賈思勰的製墨法,煙為百年松煙,膠用的是鹿角膠,然後配以梣木、雞白、真珠、麝香四物,三爺爺可花了不少心思呢。」貞娘指著左邊第一塊道。

  「繼續。」程三老爺摸著鬍子,顯然很得意這一錠墨。

  「第二錠墨,是再和墨,原墨應該很普通,但您再佐以松脂煙和漆渣煙,用的是宋朝沈桂漆煙墨之法,十年如石,一點如漆,此墨已得沈前輩漆墨之精髓,恭喜三爺爺。」貞娘繼續道。

  歷史上,漆煙墨正是在程家手下發揚光大的。

  「哈哈,這丫頭,我是越來越喜歡了,繼續說。」程三老爺哈哈大笑,顯然貞娘說到他的癢癢處了。

  「三爺爺,這第三錠就不說了吧,田家用的不正是這墨方嗎,不過,田家慣會畫蛇添足,用了我李家的超漆煙煤配方,卻非要在裡面加上蘇合煙煤,那和墨配方用了你程家的配方,卻非要在裡面加上榴皮,反而破壞了墨的質地。」貞娘道。

  「他田家不這樣作沒辦法呀,若真完全照搬,那豈不落人口實了。」程三老爺笑道。

  隨後又衝著李老掌櫃道:「老哥呀,我羨慕你啊,這丫頭不但煙煤燒的好,一雙眼睛也利的很,搞不好你們李氏以後要靠她來當家呀。」程三老爺說著。

  這話程三老爺本有打趣的成份,卻不曉得,很快,這話就一語中的。

  「三爺爺太誇獎了。」貞娘笑咪咪的道謝,然後拿了熱水給兩位老人續茶。

  「好了,不繞圈子,老掌櫃的,你給我說說,你們李家為什麼退出貢墨競選?別拿田家說事,若真是因為田家的原因,別的不說,就貞娘那丫頭都能把田家擠兌的沒話說。」程三老爺問。

  「老弟,你這話不該問我啊,得問我七嫂啊,我已經不管墨坊的事情了。」李老掌櫃呵呵笑的道。

  「好了,別賣關子了,我在來之前已經先去了七夫人那邊,沒見到她,坊裡她來找你了,等我這趕到你家,七夫人又回去了,如此,我也沒勁跑了,還是你給我明說,別不承認啊,李家宣佈退出貢墨競選的頭一天,你同你家老九一起去的墨坊,這幾天,七夫人又常常來你這邊,想來為的都是墨坊的事情吧。

  我知道,這回我們程家跟在田家後面,利用貞娘救言小姐的事情搧風點火,做的不地道,老弟給你們賠罪了,不過,在商言商嘛,相信這機會若是落在你們李家手裡,你們李家也會如我們程家這般做的。」程三爺爺倒是光棍的很,話說的直截了當。

  「好,這個道歉我李家收了,你程三爽快,我李八也不含糊,告訴你,我李家之所以退出貢墨競選是因為松瘟要暴發了。」李老掌櫃這回乾脆的道。

  「松瘟?此話當真?」一聽是松瘟,程三也跳將了起來。

  「若不是這個原因,你認為有什麼能讓我李家放下貢墨一事?」李老掌櫃的反問。

  「對,除了這原因,沒有別的能讓你李家放棄貢墨了。」程三爺一臉黑沉的道,隨後一拱手:「多謝了。」

  「別客氣,程三啊,李家的一些內情,我不說你也清楚,這回貢墨李家實在是無能為力了,但是你們程家得頂住啊,可不能叫貢墨落到那田家手上。」李老掌櫃語重心長的道。

  松瘟,對於以松煙為主的墨坊是個災難,但對於以油煙為主的墨坊卻正是一個佔領市場份額的機會。

  只可惜啊,這些年,李家連守成都艱難,一直沒能在油煙上有所建樹,本來貞娘這次拿出的漆煙配方是個機會,但時間太短了,名氣還沒有起來,本來李家盯著貢墨的,只要拿下貢墨,藉著貢墨的名聲,就能將超漆煙墨推出,迅速佔領市場份額,這樣李家就能打個翻身仗。

  只可惜時運不濟,又遇松瘟。

  所以,這一次放棄貢墨競選李家真的是很不甘心。

  而這程家和田家都是以油煙墨主打,雖說松瘟對他們兩家有影響,但不大,再加上程家有庫存抵著,而田家卻佔了羅家的墨坊,想來庫存也不少。

  還有一些其他的油煙墨坊,他們對貢墨是不會放手的。

  所以李老掌櫃的才這麼一說。

  觀田家這一入行的行為,實在是太不規矩了。若是再讓田家得到貢墨的名額,那以後再入行的,誰還會專心的鑽究配方和技術,全想法子從別家那裡弄來就是。

  長此以往,整個行業的風氣就要壞了,到時便是墨業的末日了,這是李老掌櫃決不願意看到的。

  「哼,田家,小輩爾,又豈是我程家的對手,再說了就他們拿出的那個蘇合墨,正如貞娘那丫頭說的,處處畫蛇添足,更何況,全靠盜來的配方製的,名不正言不順,瞧我不擠兌死他們。」程三爺一臉不屑的道。

  「三爺爺,商場如戰場,可不能大意,我覺得不對勁兒,羅家倒後,羅家的墨坊就被田家拿到手了,裡面的大師傅也多留了下來,雖說田家父子有可能不懂墨,但那些個大師傅在墨業都是幾十年的打熬了,怎麼可能會不懂呢?讓田家拿那四不像的墨來出醜,我總覺得這裡面可能有鬼,。搞不好呀,這是田家的惑敵之策,你若輕敵了,說不得到時反被田家所趁。」貞娘這時邊幫著兩老續茶水邊道。

  說些出心裡的一絲疑慮。

  「這丫頭倒是想的深,行,我知道了,我會小心,我走了,松瘟這等大事,得跟家裡人好好商量。」程三爺卻是有些興奮。

  程家以油煙墨為主,這對程家來說是一次大機會,正好可趁此機會拿下原來屬於羅家的份額。

  自羅墨倒了之後,如今徽州墨業是一片混亂,各家都在搶羅墨的份額。而如今松瘟,又將是一次洗牌。

  看著程三爺離開,李老掌櫃長歎一聲。

  「爺爺,咱們李家還有機會的。」貞娘安慰著,歷史上田墨根本連個記載都沒有,想來田家折騰不出個啥來,而程家要在程大約手上才能發揚光大,那也是萬曆年間的事情了。

  李家只要不放棄努力,從現在奮起還是來得及的。

  便是沒了貢墨的份額又如何,就貞娘所知,在隆慶元年,便會有個隆慶開關,到時候海商會發展起來,這也是李墨的一條出路。

  總之不拋棄,不放棄,努力奮鬥,總能搏得一個未來。

  幾天後,各地的消息傳來,松瘟大爆發了。一片片的松林開始枯萎乾死。

  松木價格大漲,桐油價格也漲了。

  各家墨坊的業務都在收縮。

  而以松煙為主的小墨坊紛紛關門倒閉,許多墨工失業,因為徽州墨工很多,這一情況,讓貞娘感覺如同後世金融危機時的情形。

  李家亦在苦苦支撐。

  不過,李家人還算冷靜,手裡有貞娘提供的超漆煙煤配方,再加上李家幾個大師傅共同研究的和墨配方,只要能頂過這一次的松瘟,屬於李家招牌超漆煙墨就能上市了,到那時,便是天塌下來,李家也決不會放過貢墨的機會。

  只是貞娘這時卻有些隱憂突然,因為她知道,歷史上,程墨方墨興起時,李墨早已經灰飛了。

  而根據族譜記載,自家七祖母應該就是這段時間故去的,也正是因為七祖母過逝,李氏墨坊不但沒有再興起,反而四分五裂,最後完全消失。

  再想著如今的情形,說不得七祖母就是因為這次松瘟的事急壞的身體,不行,一定要提醒七祖母保重身體。萬不可再為松瘟之事憂心。

  只有七祖母安康,李墨才能穩定的發展。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11:07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8 12:42 AM 編輯

第四十一章  屋漏偏逢連夜雨

  於是,第二天,貞娘趁著賣墨的時候去了李家墨軒,探望了一下自家七祖母,再順便就松瘟之事寬解了七祖母一番。

  「行了,你這丫頭也是操心的命,你七祖母我什麼坎沒過過,不消你這丫頭操心,不就是松瘟嗎?沒什麼大不了的,咱們李家畢竟佔得先機,前兩天,你九叔公已經寄信回來了,已經買到一批上好的松木了,我們李家墨坊渡過難關不難。」七老夫人道。

  「嗯。那就好。」貞娘重重點頭,也寬心了不少,又道:「九叔公快回來了吧?」

  「嗯,也就這兩天的事情了。」七祖母點頭。

  這就好。只要家裡人齊心,就沒有渡不過的難關。貞娘重重的一握拳頭,那樣子倒是把七祖母逗樂了。

  隨後祖孫倆聊著家常,頗是得味兒,又說到制墨,更是趣味相投,這一聊竟聊到傍晚,天不知何時下起了瀝瀝小雨。

  青石板的長街濕漉漉的,空氣中水濛濛的,完全是一幅江南煙雨圖。

  貞娘這才告辭,頂著雨幕小跑著回家。

  夜裡,許是外面屋簷水滴答滴答的關係,害的貞娘一直睡不安穩,好不容易睡著了,卻是連綿的夢。

  在夢裡,她夢見許多人圍著她,眼裡滿是控訴,而她卻一臉莫名其妙的站在中間,心裡直覺得委屈。有一股子說不出的憋悶,直想嚎啕大哭了起來。

  而貞娘不知道的是,她還真就哭了出來:「嗚嗚……」

  把隔著簾子睡的趙氏和鄭氏驚醒了。

  「貞娘,貞娘,怎麼了?怎麼哭了,是作惡夢了嗎?」趙氏披衣起床,掌著燈走到貞娘床前。一邊鄭氏也披衣起來,跟著過來,一臉關心的看著貞娘。

  對如今的生活,她很滿意,再加上她注定無所出,對貞娘更有一份如對女兒般的關愛。

  「娘,怎麼了?」貞娘叫趙氏叫醒,睜開眼睛看著趙氏和鄭氏都坐在她床邊,有些迷糊,晃了晃腦袋,不由莫名其妙的問。

  「這問你自己啊,怎麼哭了?做惡夢嗎?」趙氏有些哭笑不得的問。

  「我哭了?」貞娘莫名其妙的,然後一手摸臉,卻摸到一臉的淚痕。再想著亂轟轟的夢,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哭,就是夢裡覺得特委屈。」

  「你這丫頭,精怪精怪的,哪個還能讓你受委屈?」趙氏直點著貞娘的額頭,笑罵了句,隨後招呼著鄭氏回床睡覺。

  「娘,伯娘,對不起,吵醒你們了。」貞娘從被子裡探出腦袋道歉。

  「是做夢呢,不在意。」鄭氏擺擺手,然後幫貞娘拉好布簾子,回床睡覺了。

  而貞娘這會兒卻再也睡不著了。

  翻來覆去的,直到天微亮。

  正起床之既,卻聽到家裡的院門被重重的拍響。

  「誰啊?」貞娘連忙繫好衣服,收拾妥當,這才去開門,開門之前自要問上一句。

  「貞娘,是我,正言。」外面咱起李正言的聲音,聽著有些沙啞。

  「是正言堂哥,怎麼這麼早?是找我大哥嗎?我大哥昨晚沒回來,在作坊裡呢。」貞娘邊開門邊道。

  「不是,我是來找我大哥的。」李正言一進門,便一臉焦急的問。找的是李正身。

  「正身堂哥應該是作坊那邊,跟我大哥在一起,前幾天,蘇州的一個貨行訂了一大批的煤爐,這段時間我大哥和正身堂哥都在加班加點呢。」貞娘解釋的道。

  「那我去作坊那邊找。」李正言二話不說,轉身就跑。

  「正言堂哥,倒底出了什麼事了?這麼急?」貞娘不由揚著聲問,實在是正言的表情太著急了。

  「跟你八爺爺說,我爺爺出事了,他乘的船在深渡那邊翻了。」李正言遠遠的廝嘶吼了一聲,便跑的不見人影了。

  而貞娘一聽李正言的話,只覺得腦袋哄的一下。

  「貞娘,誰出事了?」就在這時,李老掌櫃從屋裡走出來問,老人家淺眠,昨晚又是一夜的夢,早早就醒了,聽到響動,便走了出來。

  「爺爺,是九叔公出事了,他乘的船在深渡那邊翻了。」貞娘一臉蒼白的道。

  「老九!」李老掌櫃一聽這話,兩眼立刻瞪了起來,大吼一聲,隨後就猛烈的咳了起來。

  「爺爺,你別急,別急啊。」貞娘一看他那樣子,嚇了一跳,連忙拍著自家爺爺的背心。

  「老頭子,別急,別急啊,你這身體可急不得,興許是虛驚一場,沒事呢,咱們去老九家看看,不急啊。」一邊吳氏連忙安慰著。

  這時,趙氏,鄭氏,杜氏,都衝了出來。

  「貞娘,怎麼回事?」趙氏急切的問。

  貞娘自把剛才的話又說了一遍。

  「貞娘,娘跟你一起去你九叔公家看看,臘梅,你和大郎媳婦兒一起照顧好爹和娘。」趙氏果斷的道。

  「不,不用了,我要親自去,老九可能真的出事了,我好久都沒夢到他了,昨天晚上夢他夢了一夜,全是小時候的事情,老九啊,是給我托夢了。」李老掌櫃的說著,便哽咽了起來。

  趙氏跟對門的懷德媳婦借了驢車,然後拉著李老掌櫃和吳氏,直奔李家九房。

  不一會兒,到了李家九房那邊,遠遠的,就看到李家九房的門口掛起了白燈籠。

  貞娘一看到這白燈籠,不由的緊緊的閉了閉眼睛,不用說了,九叔公定然走了。

  「老魏啊,你九爺怎麼了?」一下車,李老掌櫃就接著門房老魏頭的頭,哽咽著問。

  「八爺,八爺啊,九爺沒了,沒了啊。」老魏頭不停的點著頭,涕淚縱橫。

  「怎麼好好的,人就沒了呢?」李老掌櫃的弓著背,同樣涕淚縱橫的道。

  「老天爺沒眼唄,船都到了深渡了,就翻,跟著一起出門的李四也一起沒了,王六保得一條命,才把兩人的屍體運回來。」那老魏頭聲音顫抖的道,隨後卻衝著李老掌櫃的道:「八爺,您節哀,快進去吧,勸勸九夫人,要保重身體啊。」那老魏頭蹲在地上,哭的唏裡嘩啦。

  「唉,唉,我去勸,我去勸。」李老掌櫃忙不疊的道。

  隨後貞娘一行人便進了屋,遠遠的就聽前廳裡哭聲一片。

  就在這時,李正言才帶著李正身回家了。貞娘的大哥李正良也跟著一起來了。

  那李正身一進門,就撲到廳上的棺材前:「爺爺,爺爺,我已經改了,我不修道,不煉丹,我現在跟正良堂哥創下了一點基業了,孫兒還準備在你六十五歲壽辰時,給你拾搗一件好玩意兒呢,你怎麼就走了……孫兒不孝啊。」

  從正身堂哥話音裡,貞娘感受到了子欲養而親不在的遺憾。

  「你這臭小子,你這臭小子,你還知道回來啊?」金氏趴在李正身身邊,邊哭嚎著邊用勁的捶打著他。

  金氏便是貞娘的九叔婆。

  一邊李正良的母親黃氏也抹著淚兒。正言也在一邊紅著眼眶。

  唯有李景東坐在輪椅上,一臉仍是冰冷的。

  不過貞娘站的地方正好看到他握著輪子的右手,上面青筋直爆,整個指節因用力的扣著輪子,手指關節全都發白了。

  這一刻,貞娘明白,景東堂叔的悲傷比任何人都重,而且還壓抑著,讓人看著更難受,貞娘這時的心也是酸楚的。

  只覺得生命真是無常。

  一邊趙氏和吳氏連忙勸著眾人,可這種時候,不勸還好,一勸則哭的更凶。

  貞娘看著自家爺爺那悲傷不能自抑的樣子,擔心著他的身體,怕爺爺抗不住,畢竟爺爺歲數這麼大了,身體還一直不好,這太過悲傷,萬一……

  貞娘不敢繼續想,只得跟吳氏一起勸慰著,好一會兒,李老掌櫃的才緩過勁來。

  可這時,貞娘突然想起了七祖母,她突然想到一個可能,族譜上記載的七祖母病發也許不是因為松瘟,而是因為九叔公的事情。

  想到這時,貞娘連忙問一邊的黃氏:「景東嬸娘,七祖母那邊可通知了?」

  「瞧我,都忙糊塗,這還沒呢,我這就派人去通知。」黃氏拍了拍額頭。

  棺材是夜裡才運到了,此時天才不過剛濛濛亮,若不是要急著找大兒子正身的話,便是八房這邊也沒這麼快通知到。

  「嬸娘,七祖母歲數大了,這通知的時候還是要注意一點,不要太突然,我怕她一時受不了刺激。萬一……」接下來多餘的話貞娘自不必說了,想來景東嬸娘會明白。

  「可不嗎?都是七十多的人了,我讓正言去通知你景全伯娘,你七祖母那裡,先瞞著一點。」黃氏點頭道。說著,便喚了正言去通知嫡宗的孫氏。

  又叮囑貞娘要好好照顧李老掌櫃這才自顧自忙活去了。

  貞娘略略的鬆了口氣,她其實知道,這種事最終肯定不能瞞著七祖母,只希望中間能有個緩衝,不至於太突然罷了,打擊太大。

  隨後趙氏和李大郎留下來幫忙,貞娘同吳氏扶著李老掌櫃的回家了,畢竟老掌櫃年紀更大,身子骨又實在不好,也怕他出事。

  而貞娘回到家後,想著七祖母那邊,還是有些不安心,便又去了墨坊那邊。

  「二嬸娘,七祖母還好吧?」貞娘問道。

  「還成,你九叔公的事情,沒敢讓你七祖母知道,不過,你七祖母似乎有一點預感,這一大早的就在問你九叔公到沒到?」大黃氏歎著氣道。(因嫡宗的二嬸娘同九房李景東的媳婦都是出自黃家,以後嫡宗這邊的就稱呼大黃氏,九房那邊的就稱呼小黃氏。)

  「二嬸娘,這事瞞不過七祖母的,七祖母終會知道的,我看,不如請個大夫來家裡吧,萬一有事,也好及時救冶。」貞娘小心的提議。

  這是她能想到的預防措施。這叫有備無患,多做準備總是不吃虧的。

  「嗯,也好,我這就讓人去請。」大黃氏道。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11:11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8 01:12 AM 編輯

第四十二章 各人心思

  世間之事,往往是越怕什麼它就越來什麼。

  中午,貞娘正在洗衣服,趙氏和杜氏從外面急匆匆的回來。

  「娘,你回來了?」貞娘起身打著招呼,一早上的娘親和大嫂就去九叔婆家幫忙了。

  「不回來幹嘛,留在你九叔婆那裡受氣啊。」趙氏沉著一張臉,氣哼哼的道,她們八房是巴巴的拿熱臉去貼人家冷屁股。

  說完,趙氏一轉身就進了屋,還將房門重重的關上,發出崩的一聲。

  「嫂子,娘這是怎麼了?」貞娘問。

  「還不是九叔婆……」杜氏也有些沒好氣的搖搖頭:「我們好心去幫忙,可九叔婆硬是沒一點好臉色。這就算了,反正兩家關係這樣,咱們去幫忙也不過盡一點咱們八房的心意。可九叔婆又胡攪蠻纏,說我們去幫忙是假好心,貓哭耗子假慈悲的。娘那脾氣你是知道的,她哪裡是能受得了這個?可如今這種情況,咱們也不能跟九叔婆吵呀,只好先告辭回來了,要不然,還不叫別人看笑話呀。」

  貞娘點點頭,因著景東叔殘疾的事情,九叔婆心裡一直恨著自家爺爺和老爹,連帶著對整個八房都恨,為這事情,自家娘親跟九叔婆吵過好幾回,兩人關係很僵,以九叔婆性子偏激的性子,還真說的出這樣的話來。

  算了,以後娘就避開些吧。

  杜氏這時頓了一下,卻又壓低著聲音道:「貞娘,好像嫡宗那邊的七祖母也出事了,婆婆叫我不要大聲嚷嚷,說怕你爺爺知道了受不住,所以這事兒,你可別跟你爺爺說啊。」

  貞娘一聽這話,心猛的一抽,騰的站了起來,忙不疊的問:「出事?出啥事了?有危險嗎?」

  貞娘在心裡哀號,這不是越擔心什麼,它就越來什麼嗎?昨兒個,她還提醒二嬸娘來著的,怎麼今兒個就出事了?

  「還不是九叔公這事情上七祖母知道了,好在當時有大夫在,救冶的及時,但就這樣,還一直未醒呢。」杜氏歎氣的道。

  貞娘有些煩燥的抓了抓腦袋,心裡焦慮的很,在院子裡走來走去的。

  「貞娘,你說咱們要不要去看看七祖母,這種事情,咱們家不能不聞不問啊,娘聽了這事,什麼話都沒說,這事又不能讓爺爺知道,我這心裡沒底呢,不知道該怎麼辦?」杜氏又道,如今李大郎是九叔婆家和作坊兩邊跑。這些事情,她這做長孫媳的得多想想啊。

  只是她是個沒什麼主見的,這時候著實為難。

  聽到杜氏的話,貞娘的心反而靜了,搖了搖頭:「這時候嫡宗的伯娘嬸娘自要忙著照顧七祖母,哪時間來招呼我們,看病的事情咱們也幫不上忙,還是不去打攪的好。」

  「可這樣不聞不問的也不太好啊。」杜氏道。

  也對,貞娘想著,隨後問杜氏道:「大嫂,咱家裡還有雞子嗎?」

  「有呢,最近家裡幾隻雞生蛋生的厲害,還留了一些。」杜氏道,家裡這些事情,她最清楚。

  「那這樣,嫂子,你給我裝一籃子雞子兒,我送到嫡宗門房就回來。」貞娘道。

  聽得貞娘這麼一說,杜氏眼前一亮:「嗯,這樣好。」隨後就快去進了廚房,出來的時候,手裡就提了一小籃子的雞子兒,交給貞娘。

  貞娘接過那一籃子雞子兒,就匆匆出門了。

  心裡是有一些挫敗和無奈啊,為七祖母這事,該盡的人力她已經盡了,只是事情仍然朝這方面發展。讓人很有一種無力感。

  而貞娘不曉得的是,如果按原來的發展,七祖母當場病發,等到郎中請來時,已回天無力了,而今因著貞娘之前提醒黃氏先把郎中請來備著,因為搶救及時,七老夫人這才沒有馬上故去。

  不一會兒就到了嫡宗李府。

  「管伯,我七祖母還好吧?」貞娘將那籃子雞蛋遞給嫡宗的門房老管。

  「如今還昏迷著,不曉得什麼情況,咱們李墨今年真是多災多難,這老天這是怎麼了?」那老管歎著氣。

  「管伯,需知否極泰來,只要李墨能過了這一關,貞娘相信,定會是後福綿綿的。」貞娘微笑著道,前世爺爺常跟她說,一個人,一個家族的成長都不會是一帆風順的,需記得,順時謙恭謹慎,逆時卻要微笑昂揚,這樣方是處世之道。

  「貞姑娘這話對,我老管也相信,李墨定會後福綿綿。」那管伯也開懷些道。提了那籃雞子兒又衝著貞娘道:「貞姑娘,怎麼不進屋?」

  「不了,等七祖母好些,我再來看她。」貞娘笑了笑,轉身離開。

  那管伯看著貞娘的背影,這貞姑娘挺懂事,也會說話,不錯。

  此時貞娘剛走到街口,一輛馬車卻突然停在她的身邊,田本昌跳下馬車衝著:「貞娘,你九叔公的事情我聽說了,節哀順便。」

  「多謝。」貞娘淡淡的道,虛應著,她本不願跟田本昌打交道,不過,伸手不打笑臉人,此時也不能完全不理,便虛應著些。

  然後衝著田本昌拱拱手:「告辭。」

  說著,繞過馬車,就要離開。那田本昌微皺著眉,這姑娘真是找不著下嘴的地兒。完全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

  貞娘自不管田本昌的想法。她實在是覺得田本昌此人有些虛偽。

  別的不說,想那羅家敗了後,家業幾乎全被田家佔了,其中有什麼貓膩不問可知,可田本昌對著羅文謙居然還能稱兄道弟,更還狀似大方的讓羅文謙有困難找他,這種話實是往別人傷口上撒鹽呢。

  想著,貞娘正要離開,猛不丁又聽到不遠傳來一陣叫聲:「田公子,等等,等等。」

  好像是馮氏的聲音,貞娘不由的回過頭,果然是馮氏,一手還扯著孫月娟。

  「田公子,你這是要去哪裡啊?」那馮氏笑的一臉燦爛的道。

  「我去城外的文峰寺。」那田本昌笑著回道。這廝對誰都是這樣一副笑臉,有些皮笑肉不笑的。

  「正好,我和月娟也要去文峰,去為她爹祈個福呢,不知田公子放便不,讓我和月娟搭個便車。」那馮氏道。

  「娘,這怎麼行?不要太麻煩田公子了」孫月娟在一邊尷尬的扯了扯馮氏,隨後一臉悻悻笑的看著貞娘。

  「有什麼不行的,這麼遠的路,搭個便車多好啊。」馮氏沒好氣的衝著孫月娟道。隨後又一臉笑的衝著田本昌道:「田公子,你說是吧。」

  「不錯,沒什麼不方便,你們上車吧,我就坐車頭上。」那田本昌應道。

  「你瞧,田公子也這麼說,我跟你說,田公子是好人。」說到這裡,那馮氏口風一轉,看了一眼貞娘道:「不像是有的人家……如今可不正是老天有眼嗎?這叫自作孽不可活。」

  「娘,你亂說什麼?」一邊孫月娟更難堪了。

  貞娘冷眼的看著馮氏的表演,隨後道:「馮嬸兒,你後面這句話,我還給你自己。」說完,轉身離開了,她知道自己再留著,孫月娟會更難堪。

  而馮氏打的主意,貞娘雖不敢百分百的保證,但大約猜出來了,這位怕是看上田本昌了。想把孫月娟推給他。

  那田本昌,自跟那言小姐婚事不了了之,雖然得罪了言公公,但田家有錢,大把的錢撒下去,言公公雖說不會再跟田家結親,倒也沒必要太為難田家,誰會跟錢過不去啊。

  有錢能使鬼推磨。

  這也是田家敢一入行就衝擊貢墨的原因,金錢開道。

  不過,有許多事情,錢並不是萬能的,這墨業之事,資格和底蘊也很重要,在貞娘看來,此次貢墨如果不出意外,應該是程家的。

  而此時馮氏的心思,在貞娘看來,怕是沒戲。田家看不上孫家。

  而今,如果馮氏非要打這主意,最後吃苦頭的是孫月娟,所以,貞娘才說把馮氏最後那句話還給馮氏,只是難為了孫月娟,貞娘歎息。

  不過這等事情卻也不是她能操心的。

  貞娘回到家裡,前後腳的,金花姑姑和李進財就來了。

  「貞娘,我聽說七嬸娘也出事了?這是怎麼回事啊,岳丈大人急的不得了,讓我們來看看,嫡宗那邊我們不好冒然登門,所以來你們這邊問問。」一進門,那李進財看到貞娘,便大聲的問道。

  貞娘急的差點跑腳急道:「金花姑父,你小聲點,這事兒我爺爺不知道呢,他身子骨不好。」

  說完,抬眼看了看屋裡,自家爺爺就站在門邊瞇著眼,也不知聽沒聽到。

  「就是,做事也不動點腦子。」一邊李金花埋怨道。

  「不好意思,是我太急了。」李進財道。

  「貞娘,你是剛從你七祖母那邊回來吧,就說說,不要擔心我,你真當你爺爺無能啦,這點都抗不過去嗎?人生七十古來稀,你爺爺我已經六十九了,還有什麼看不透?咱們家人死在墨上的不甚其數啊,可咱們李氏子孫從未後悔過,生於墨,死於墨,死的其所。」顯然,之前的話李老掌櫃的聽到了,這時從屋裡出來,擲地有聲的道。

  「爺爺。」貞娘連忙扶著自家爺爺在一邊坐下,看爺爺神色還算平靜,倒是放心了。

  「具體情況我也不曉得,這時候大夫正在搶救七祖母呢,我不好打攪,只把一籃雞子兒放在門房裡,沒進府,不過,七祖母應無生命之憂。」貞娘道。

  顯然一句話顯然是寬解自家爺爺的。

  「嗯,這時候確實不要去打攪的好。大家都穩著點吧。」李老掌櫃的道。

  貞娘點點頭,這時候,李家應當以穩為重。

  「八叔,我可聽說墨坊裡現在很不穩哪,工人們人心慌慌的,那邵管事在墨坊裡可是一手遮天,我覺得這時候八叔應該站出來,咱們李氏子弟都應該站出來。」這時,一邊李進財道。

  「家裡出了這麼多的事情,工人們人心慌慌那是正常的,邵管事這些年為了墨坊可是鞠躬盡瘁啊,什麼叫一手遮天?這話過了啊,這時候,誰都別站出來,都穩穩的,收著心,該幹嘛幹嘛,都站出來幹什麼?那才是不穩當。」李老掌櫃瞪著李進財道。

  他活了這麼一大把的年紀了,人心什麼的,逃不過他的眼睛。

  而此時貞娘也兩眼便灼灼的盯著這位金花姑父,這位是想伸手的前奏嗎?

  要伸手就要有被砍手的覺悟。

  「金花姑姑,你一會兒去九叔婆那邊看看,沒事了,就趕緊回去吧,六爺爺歲數大了,他跟九叔公感情一向好,心裡不定有多難受呢,得有個人在邊上看著勸著啊。」貞娘這時轉臉衝著自家金花姑姑道。

  族譜記載著,六爺爺也大約就是這段時間故去的,最後才讓李進財當了家。

  所以,貞娘提醒著金花姑姑。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11:21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8 01:12 AM 編輯

第四十三章 翅膀效應

  李金花本就擔心家裡的老父親,聽得貞娘這麼說,便也待不住了,招呼著李進財一起離開,回李莊。

  貞娘送他們到城門洞口便回轉了。

  「金花,咱們還是不急著回去吧。我想著,這嫡宗那邊咱們不方便去,那咱們就去九嬸那邊吧。」李進財勸著道,心裡卻是在琢磨著,得留在城裡多打聽點。

  「九嬸那邊不是先頭就去過了嘛,事情都安排好了,我二姐和貞娘她大哥都在那裡幫襯著呢,人太多反而添亂,再說了,我不太放心我爹,還是回去吧。」李金花想想道。

  「二姐和貞娘她大哥在幫襯,那是他們的情份,咱們得有咱們的情份哪。再說了,爹在家裡,不是有長根他們嗎?不會有事的,我們還是留下吧,看看情況。」李進財繼續勸道。

  「我知道,但長根他們還要做事,以爹的脾氣,定然早把他們趕地裡幹活去了,哪裡顧得上照應我爹,你要是真想留下,那就你留下吧,我回家裡去。」李金花道,不知為什麼,本來沒感覺,聽了貞娘那話,她這越想那心就越有些毛毛的。死活也不願意留下來了。

  想著,她便當先朝城門走去。

  李進財倒真是想留下來,他一門心思想著,萬一嫡宗七嬸過世了,墨坊必有動盪,怎麼著,六房在墨坊裡也有份子的,那可不能便宜的別人。

  而且,他不甘心一直這樣,他一直想找個機會重新獨立出來。再外出開店做生意已經不可能了,但在墨坊他看到了一絲機會。

  不過,李進財想是這麼想,可自上回他在蘇州另娶婦的事情被撞破後,李家人不管是誰見了他那都是眼不是眼,鼻不是鼻的,沒個好臉色,他若一個人留下,李家沒一個人會理他的,金花不留下來,他一個人留下來那完全是自找沒趣。

  「成,聽你的,那就回去吧。」李進財也沒奈何了,只得跟著李金花一起回去。

  一驢一車,兩人沒一會兒就回到了李莊。

  李金花推了門,就看到潤哥兒正在院子裡追著小雞仔。

  「潤哥兒,爺爺呢?」李金花衝著潤哥兒問。

  「爺爺拎著酒壺出去了。」潤哥兒道。臉上有些不痛快,這兩天爺爺都不賠他玩。

  拎著酒壺出去了?壞了,爹定然是喝悶酒去了,李金花想著,便又衝著潤哥兒問:「那你知道爺爺去哪喝酒嗎?」

  「不知道。」潤哥兒搖搖腦袋。

  李金花這時有些急了,轉過臉衝著李進財道:「潤哥他爹,你趕緊著去那幾戶爹平日常走動的人家裡看看,爹這兩天心裡不痛快,萬一喝多了,指不定要鬧出什麼事呢。」

  「好,我這就去。」李進財點點頭,便轉身出門了。

  李金花也待不住,吩咐張嫂看好孩子,她也出門了,到幾處平日老爹喜歡走動的山腳地頭去看看。

  正是春耕時節。

  家裡的長工長根帶著幾個人在田里犁著地。

  「東家嫂子,有事啊?」長根看到李金花,便問道。

  「長根,看到我爹了嗎?」李金花問。

  「哦,老東家呀,剛才看他拎著酒壺往荷花潭那邊去了。」長根指著前面不遠道。

  「哦,我去找他。」李金花這才鬆了口氣,轉身朝河花潭那邊去。

  荷花潭離這邊不遠,不過是在一個山坳裡,看不見。李金花沿著田埂走,田埂上的車前草和馬齒莧一簇一簇的。

  此時,不遠的荷花潭邊,李金泰舉著酒壺,坐在潭邊上,醉眼朦朧的看著潭裡他自個兒的倒影。

  不過這會兒,他已經喝醉了,直把潭裡的倒影當成李九爺李金和。

  「老九啊,你自小樣樣都比我強,我小時候覺得你這臭小子真不地道,可越大了,也知道我比不過你們,我一沒本事,二又胸無大志,一直都是得過且過的,不過,我心不大,覺得這樣挺好,只是我一直在想啊,我這做哥的總要強過你們一點吧,要不然,太憋屈了,可一直想著,卻找不到,本還想著,我多生幾個子女把你們比下去,我可生來生去就三個賠錢貨,唉呀,沒的比啊……」

  說到這裡,李六爺又舉起酒壺灌了一口,我後一手指著水裡的倒影繼續嘮叨道:「不過啊,我終於發現自己比你強的一面了,那就是我活的比你長啊。是不是啊,你說你咋就不爭氣呢,樣樣比我強,偏到最後了,卻活的沒我長,可惜啊,你說你是不是故意,覺得你六哥一輩子樣樣不如你,不忍心,所以最後才來這一遭,那我告訴你,你若這麼樣,那我就不幹了啊,你六哥是需要別人讓的人嗎?」

  李六爺說著,晃悠悠的站了起來,那手指著水裡:「你小子,給我起來,不起來是嗎?那我抓你起來……」

  這老爺子,完全醉了呀。

  此時李六爺說著,就伸手去抓水潭裡的倒影,最後整個人就朝著潭裡倒下去,發出噗通的一聲響。

  此時,李金花正好尋到這邊來,沒想一到,就看到這等情形,魂飛天外啊,大叫了起來。

  「爹……快來人哪,救命哪……」李金花尖叫著,那聲音好似要把天空撕開似的。

  正在犁田的長根幾人聽到這邊的尖叫聲,便知那邊出事了,什麼也不顧的衝了過來:「東家嫂子,發生什麼事了?」

  「長根,快救人,我爹落水了。」李金花衝著他大叫。

  長根一聽這事,二話不說,帶著另外兩個長工一個猛子扎進了潭裡,一陣撲騰,不一會兒就把李六爺救了起來,然後一行人匆忙的將人抬回家裡。

  又有人去叫來莊裡的赤腳郎中。

  「還好,救得及時,沒事,沖碗薑湯,我再開幾副暖身子的藥就成了。」那赤腳郎中道。

  李金花等人才鬆了口氣,剛才可把她嚇死了,如今回想起來,若不是聽了貞娘了的話,早些回家,那自家老爹……

  李金花想都不敢想那後果。

  「都說了我沒事了,擔心什麼。」李六爺這時也醒了,嘀咕的道,嘴裡還有酒氣。

  想著老爹差點叫酒害了性命,李金花就來氣,一把抄起邊上的酒壺:「爹,以後不准你喝酒了啊。」

  直接對他爹下起了封酒令。

  而對女兒難得的怒火,李六爺也只得縮著脖子應著,想著差點死在酒上,那心裡也是一陣後怕。

  另一邊,貞娘倒不曉得因著她的一句話,免去了六房這一場禍事。

  此時貞娘就在家裡鑽研著再和墨。

  至於嫡宗七祖母那邊的事情,她能盡的力都盡了,這時,正如自家爺爺所說,都淡定著,該幹嘛幹嘛,便是她想幫七祖母,那打鐵也須自身硬,自己沒本事,如何幫人。

  一個製墨人,最重要的是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的在這條路上闖。

  製墨之道從來都不是那麼容易的,也來不得半點懈怠。

  所以,任何時候,貞娘都不忘努力提高自己。

  而今她就盯上了再和墨了,這可是能變廢為寶的技術。

  所謂再和墨,就是把一些廢棄的墨搗碎,重新對膠,重新和墨,最後製成新墨。

  程三爺爺那日帶來三塊墨讓貞娘鑒定,之後,那墨就留了下來。第一錠,仿賈思勰墨的那錠,其實就是藥墨,這藥墨的製法和配方貞娘基本明白。

  倒是第二錠的再和墨很特殊,再和墨最最關鍵的便是膠法,貞娘記得穿越前爺爺常說的一句話:古人製墨,膠法為上,得膠法,次等的煙煤能製成上等的墨,不得膠法,特等的煙煤也許只能製出中下等的墨。

  由此話可知膠法之重要,而她如今手上拿到的這塊再和墨,其膠法在後世已經失傳了。這讓貞娘如何不見獵心喜。

  貞娘現在想做的事就是把這膠法還原出來。正想的入神,冷不防有人招呼著。

  「貞娘,在幹嘛呢?你大嫂呢?」此時,從虛掩的門外擠進來兩個人。

  貞娘被打斷的思慮,神情有些不太痛快,抬眼一看,是杜家兄弟,便站了起來招呼了聲:「杜大哥,杜二哥好。你們坐,嫂子在房裡哄小笑官睡覺呢,我去喚來。」

  正是正午時分,小笑官要休息的。

  貞娘說著,便起身了,進了屋敲了敲嫂子的房門:「大嫂,杜大哥和杜二哥來了,在院子裡。」

  「哦,知道了,我這就來。」房裡杜氏應了聲。貞娘便不管了,在一邊的窗下坐下,繼續研究手裡的再和墨,到於院子裡的兩個,院子裡沒別人,她自然要避嫌,也就不出去了。

  這時,杜氏出來了,衝著貞娘笑了笑後,便去了院子。

  只是沒一會兒,貞娘便聽到院子裡傳來一陣小聲的爭執聲。

  「又要錢?我錢都給你們了,哪還有錢?」杜氏皺著眉頭道。

  「這不馬上要到收菜籽的時候了嘛,我們的錢也都盤油坊的時候用完了,可這開季了,不能沒錢收菜籽啊。你想想法子,再湊湊唄。」那杜大郎道。

  「我哪有法子啊,你們也不想想如今李家的情形,正是需要用錢的時候,哪有個閒的?」杜氏低低的道。

  「那是李家七房九房的事情,跟你們八房有什麼關係,拜託拜託了,等油菜籽收起來,打了油賣了錢,我們一准就還。」那杜二也緊接著道。

  「行了行了,你們回去,我再問問,不保證的啊。」杜氏對自己兄弟一向心軟,便應了聲,不過她兄弟來借錢多了,她也不是個傻子,不可能打包票的。

  「嗯,那我們走了,姐,一定想辦法,要不然,這油坊盤下來卻開不了張,那不就白盤了嗎?」杜大應著,然後扯著杜二一起離開了。

  「大嫂,他們兩個又來借錢啊?」貞娘此時趴在窗台上看著院子裡的杜氏道。

  「唉,這馬上到了收購油菜籽的時候了,家裡的錢在盤油坊的時候用光,這會兒沒錢收油菜籽子。」杜氏道。

  「大嫂,不是我不提醒你啊,你這個時候問娘拿錢,那一准有排頭吃。」貞娘道。

  「那怎麼辦哪?就是藉著周轉一下,等打了油出來就還的。」杜氏皺著眉頭。婆婆這幾天在九房那裡吃了憋,脾氣暴躁異常,沒來由的跟奶奶都吵了好幾次嘴了,如今的趙氏,她可惹不起。

  「這還能怎麼辦,沒戲唄,再說了,嫂子,就算有錢也不能老這麼借啊。咱家又不是開錢莊的,他們既然開門做生意,那就得講生意規則。他們手上不是有油坊嘛,完全可以把油坊抵押給錢莊,貸了錢收購菜籽,賺了錢再還就是了。」貞娘道。

  「這樣成嗎?」杜氏對這種事情是完全不清楚的。

  「可以讓他們試試。」貞娘回道。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11:26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8 01:17 AM 編輯

第四十四章 貢墨競選

  嫡宗李府,春夜更深。

  七老夫人此刻仍躺在床上,長媳陳氏和二媳黃氏隨侍在側。兩人臉上俱有憂色。

  屋裡迷漫著一股子淡淡的藥味,桌上的燈盞罩著紗籠,讓燈光顯得一層柔柔的淡黃光暈,不至於亮的打攪人。

  「咳咳……」此時那昏睡在床上的七老夫人發出一聲輕咳,然後慢慢的張開眼睛。

  「老夫人,你醒了。」

  聽到七老夫人的動靜,陳氏和黃氏便立刻湊上前,一臉高興的問道。

  三天了,老夫人昏睡三天了,著實急煞一屋子的人。

  七老夫人普一睜開眼,不適應,看東西都重影著,好一會兒調整過來,看著陳氏和黃氏,長歎道:「好一場大夢。」

  其實,老夫人雖然昏睡三天,但這三天但並不是完全沒有意識。周圍來來去去的人,說的話,她隱隱約約都清楚。

  甚至到了後來,她雖然睜不開眼睛,但卻能思索,這一次意外的倒下,家裡亂了一通,不僅如此,墨坊裡也紛亂亂的,她甚至在想著,如果她醒不來了,墨坊會怎麼樣?李家七房會怎麼樣?

  這越想就越怕,於是她努力的跟自己說,醒來,醒來,好不容易,終於醒了。

  之前的感覺就好像是一場大夢,所以,她才感歎,好一場大夢。

  「老夫人,這一場大夢,可把大家嚇壞了。」那陳氏微笑的道。然後扶著老夫人坐起,又端了一碗參湯餵老夫人喝下。

  一邊黃氏又端了一小碗的雞蛋羹。

  老夫人三天粒米未進,肯定餓了,一小碗參湯是不夠的,不過她年歲大了,又大病剛醒,吃不得別的,一小碗雞蛋羹墊肚子正好。

  「這雞子兒還是貞娘那丫頭送來的呢。您病著,她怕打擾了您,就把雞蛋送到門房上,門都沒進就回去了。」那黃氏邊餵著雞蛋羹邊聊天著。

  「哎呀,說起來這回啊,還真是多虧了貞娘那丫頭。心細,思慮又周全,九叔出事了,她就擔心老夫人您,還是她建議我們請個郎中在家裡的,這才救冶及時,也不枉老夫人這些日子老掂記著她。」一邊陳氏道。

  「倒是難為那丫頭了。」說到貞娘,老夫人眼神中閃過一絲欣賞。

  說起來,八房這丫頭,以前就只聽說她好吃的很,別的根本就沒在意過,直到去年,她押運松木從城門洞路過,看那丫頭為自己拚死力爭的場面,便留意上了。

  說實話,面對田家,那丫頭牙尖嘴利的情形她倒不奇怪,有趙氏那樣的母親,女兒怎麼可能是個弱的。

  可真正讓老夫人欣賞的卻是那之後,貞娘那丫頭的行事。

  一個套上剋夫之名,又被退了親的女子,大多數要麼憤世嫉俗,要麼就軟弱認命,可貞娘那丫頭性子卻依然平和,見人笑嘻嘻的,總能讓人有一種親近之感,亦沒有如那鄭氏一般的軟弱認命,而是努力認真的生活。

  更在墨業一道上展現出不錯的技藝,別看那些個普通的點煙製墨,人後,那丫頭不知付出了多少倍的努力。

  這丫頭有著一種踏實,努力生活的態度,這種生活態度難能可貴。

  當然,七夫人對貞娘的這個評價並不全面的,關於剋夫退親什麼的,兩世的觀念,這在貞娘看來並不算什麼,自不會太在意。但若是貞娘一直就是生活在大明的,那麼有了剋夫之名又被退親後,能否依然平和淡定不好說。

  但有一點卻也是不錯的,那就是踏實努力的生活,不拋棄,不放棄。這是貞娘自小在她爺爺的培養下,養成的製墨人的品質。

  輕膠十萬杵,只有踏實的錘打,才有可能得到如玉石般的玄墨。

  「把家裡的人都找來,我要立遺囑。」就在這時,七老夫人突然的道。

  「老夫人……」陳氏和田氏等都驚叫起來,這才剛醒,怎麼就要立遺囑。

  「不要多說了,我昏迷的期間,並不是毫無所知的,如今雖然醒來了,但我的身體我知道,誰也保證不了不會再來一次,有些事情,還是及早做準備的好。」老夫人道。

  「好。」聽老夫人這麼說,陳氏應聲,親自去叫人。

  …………

  第二天一早,李家八房這邊就得到了老夫人醒來的消息。

  一家人自是高興的很。

  「二姐,今天不去四寶街賣墨了啊。」喜哥兒吃完早飯,一抹嘴巴求道。

  「為什麼不去,你小子又想偷懶啊?」貞娘瞪著喜哥兒。這小子每天想著法子偷懶,可不能漲了他這脾性。

  「哪裡!二姐,你忘啦,今天是貢墨競選的日子,我昨兒個聽街上的人說了,墨務局那邊把太白樓包下了,請了好幾個文壇名人來評定呢,還有金陵來的粉頭,聽說那可是千嬌百媚的人兒,咱們去看看唄。」喜哥兒擠著眉眼道。

  哦,貞娘這時才想起原來今天就是貢墨競選的最後決賽日了。

  不過,喜哥兒的話讓貞娘差點噴了,這小子才九歲,就知道要看千嬌百媚的人兒去了,定是聽街上那些個閒漢說的,不過,這小子樂及生悲,這等話說出口,娘親豈能饒他。

  貞娘自是笑咪咪的等著看笑話。

  果然,趙氏聽著喜哥兒的話,便擰著眉,手擰起了喜哥的兒耳朵:「你小子,皮癢了是吧,你知道什麼是粉頭,什麼叫千嬌百媚啊。你要是敢去,瞧娘打得你屁股開花,給我乖乖的去幫你二姐看攤子去。」

  「娘娘娘,痛!」喜哥兒按著耳朵,告饒了好一會兒,趙氏才罷休。

  「二姐真討厭。」喜哥兒看著自家二姐偷著樂的樣子,嘀咕了句。

  貞娘自不理會他,吃過早飯,便背起整理好的墨匣出門。喜哥兒只能垂頭喪氣的跟著。

  可沒想出了門,貞娘回頭看了看院子裡趙氏並沒有注意門外,便立刻轉個身,朝城門洞另一邊去了,那一邊是通往太白樓的。

  「二姐?!」喜哥兒一看那方向,立刻驚喜的叫著跟上。

  「噓……」貞娘回頭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

  喜哥兒來事兒的很,也立刻心領神色的點點頭,姐弟倆個臉上的表情全是賊兮兮的,然後兩人一溜跑的朝白太樓去。

  這樣的盛會貞娘自也想去打醬油一番的。

  杜氏這會兒正站在樓梯上,把一篾盤的豆子放在屋瓦上曬,透過院牆正好看到貞娘和喜哥兒姐弟倆的行徑,便「撲哧」的笑出聲了。

  「姐弟兩個定是往太白樓去了吧。」趙氏沒好氣的道。

  「娘知道了?」杜氏笑道。

  「我生的玩意兒,能不知道他們的心思。」趙氏嗤了聲,她是沒真想管。還真能叫那倆姐弟糊弄了過去?

  所以,誰也不傻。

  此時太白樓外,人山人海。

  太白樓既然包下了,那閒雜人等顯然是進不去的。不過,這完全不影響湊熱鬧人的熱情。

  只要想想後世,那明星來了後,賓館外面圍著的粉絲就知道了。

  「今天來的有王世貞王大人,還有東圖先生等……」一個消息靈通人士靠在河堤的柳樹邊上神叨叨的道。

  「甭管那些,二狗,我問你,金陵那邊來了哪些個粉頭?」邊上一個漢子叫道。立刻引來一些閒漢們的附合,這才是大家關注的重點。

  「聽說金陵的十香樓派出了燕兒小姐,聽說她的舞可是堪比趙飛燕,當然,這不是重頭戲,重頭是王翠翹王大家……」那被喚作二狗更是擠眉弄眼的道。

  貞娘拉著喜哥兒站在人群的外圍,聽到那二狗提到王翠翹,不由的有些發愣。

  王翠翹此女可是非同一般的,後世為她編寫的戲曲都有無數個版本.

  據說她本是江南名妓,後來被海寇徐海擄去叫了壓寨夫人,後來胡宗憲要滅海寇,當時,羅龍文出面說服王翠翹,讓她說服徐海招安,徐海同意了,可這根本就是一個局,等徐海一上岸後,立刻抓了徐海一干人等,滅了海寇。

  當然徐海也不是好鳥,這位跟倭寇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而王翠翹最後是投江自殺的。

  整個事件也不過是前幾年的事情。

  可如今王翠翹又出現了,難道是同名?且觀之。

  這時,邊上的閒漢聽到是王翠翹都咧著嘴一臉興奮。

  「對了,二狗,裡面的貢墨評選評的怎麼樣?」這時人群裡又有人問,跟周圍的閒漢子比起來,這位才是來看貢墨競選的。

  「潘家、許家、方家都出局了,現在就是田家和程家在鬥。」那二狗揮著胳膊道。

  「不可能吧,潘家實力不弱啊,方家也還可以,怎麼最後反倒是田家跟程家再鬥?外間不是早傳言了嗎,說田家那墨配方是盜用的。前陣子孫家的事情跟田家有瓜葛的,便是田家的和墨配方也是盜用了程家的,田家卻畫蛇添足,反而弄的不倫不類的,大家一致都說田家沒戲的啊。」那問話的漢子叫道。

  「大家都中田家的計了,他們預選的那蘇合墨是不倫不類,可今天太白樓貢墨競選時,人家田家拿出的可是真正的蘇合墨,雖比不得香壁副墨子,但亦是難得好墨,我可是知道的,這墨原是羅家幾代技師研製出來的,最後卻是便宜了田家,其他幾家自然比不得了,程家算是遇上對手了,最終鹿死誰手還真不好說。」那二狗嘖著嘴道。

  香壁副墨子,便是金章宗蘇合油煙墨,同等質量的墨價比同等質量的黃金,還有價無市。

  周圍聽的一片嘩然。

  貞娘也是暗暗跺腳,這點她之前就提醒過程三爺爺的。也不知程家有沒有防備?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11:33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8 01:21 AM 編輯

第四十五 神仙評定

  太白樓二樓。

  北面,首座是知府徐大人,左右下首分別為墨務官黃大人,監墨官言公公,還有一個一身道士裝扮的朝廷供奉雲松道長。

  然後依次是程田二家主事。

  程家是程三爺爺和程氏新秀程大約,田家是田家家主田槐安和田家長子田本昌。

  此時,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大堂中間。

  整個大堂,中間的桌子已經被清空了,換上了兩張條桌,條桌的左右,各擺了一盒墨,墨的邊上是兩方硯台,兩方硯台的中間,擺著一隻香爐,淡香裊裊。

  左右兩邊,兩名宮裝女子手持玄墨正在那硯台上磨著,添香,頗有韻致。

  幾名文士,此時揮毫潑墨,沒一會兒,幾副字畫便成形了。

  當然,此時評的並非字畫,而是用來書寫字畫的墨。

  「程氏的這錠『玄元靈氣』墨,用的應該是桐煙和漆煙的配方,墨色黑,透光清爽,尤其是淡墨的情況下,層次分明,各層次的顏色都能守的住,沒有滲透感,非常出色。」此時,左手的王世貞指著自己的畫對在場的眾人評定道。

  王世貞,乃琅琊王氏後裔,為明朝中後期的文壇領袖人物,當然此前,其父被嚴蒿謀害,他辭官守喪,專著文事,如今嚴世蕃已被斬,嚴蒿也被抄了家產,現今只是一個等死的貧弱老頭,嚴家在朝中的勢力一掃而空,王世貞只等適當的時機出仕就成了,日後成就不可限量。

  這次墨務官黃大人可是下了大力氣請他來評墨的,對此次貢選可謂費盡心力。

  此時,眾人順著王世貞的指點看著那畫,果然,墨色清透,尤其是淡墨處,並不顯的無力,雖隱約,但層次分明,有連綿不絕之感。

  在坐在眾人要麼都是墨務精英,要麼便是文士名人,對於墨都有著獨道的見解,自然明白,這種情況,便是此墨已具墨骨。

  「好墨,好墨。不愧是有玄元靈氣之稱,果然玄妙而透著靈氣。」一眾人都擊節讚歎。

  「鳳洲先生,那不知田墨又如何?」這時,坐在左下首的墨務官黃大人問道。而鳳洲正是王世貞的號。

  「當然田氏的這錠『玄香丸』也頗為不錯,墨色沉穩但無氣沉之感,反頗有亮眼之處,墨濃而不滯,寫來暗香浮動,亦是頂尖之墨,只是此墨新成,墨性燥了點,因此,世貞認為,田墨較程墨稍遜一疇。」王世貞道。

  眾人俱相視一眼,之前,東圖先生也已評定,程墨更勝一疇,如此,今番入選貢墨的墨坊便基本有數了。

  程三爺同程大約叔侄聽完評定後,相視一眼,心中長出一口氣。知道這個貢墨的名額七八成到手了,當然,沒到最後的公佈,還是不能放鬆。

  說起來這次還真是好險,本來他們是沒把田氏放在眼裡的,而先前他們準備參加競選的並不是玄元靈氣,而是另外一錠墨,這墨的成本比玄元靈氣要小一點。

  需知貢墨製造,就其本身而言,其實是虧本買賣,而各墨坊之所以要爭貢墨,一是材料的優先權,二是貢墨這塊牌子帶來的附加效益,而非貢墨本身的效益。

  所以在爭取貢墨的時候,在對貢墨權有把握的情況下,各墨坊歷來約定成俗都是選取成本小一點的墨參加競選,這樣,製造貢墨就能少虧一點。

  而之前,因為李墨的退出,程墨在參加競選的墨坊中可謂是一枝獨秀,基本上是沒有對手的,按著約定成俗,程墨自然選用了成本較小一點的墨參加競選了。

  直到那日程三爺聽得貞娘說田家可能另有準備後,本著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的想法,最終,為了保險起見,程家就換下了原來的墨,而起用了家藏的玄元靈氣。

  果然,等到太白樓競選時,田家居然用了羅家新研製出來的蘇合墨,還好程家換了墨了,要不然,這會兒說不准就陰溝裡翻船了。

  而此時,另一邊田本昌皺著眉頭,轉臉看著自己的父親,那田槐安倒是老神在在的。仍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

  此時,台上的黃大人同言公公以及知府大人低語了幾句。就站起來道:「那麼,此次貢墨……」

  「等等……」那黃大人的話還未說出,此時,那朝廷供奉雲松道長站了起來。

  「雲松道長有何話說?」黃大人衝著雲松拱了拱手問。

  「本來貢墨競選本道是不插手的,不過,此番本道從宮裡出來時,皇上特意叮囑過,這一批的貢墨要是用來跟神仙交流的,因此,這供墨權最好是請神仙評評。」那雲松披著拂塵道。

  雲松這話讓一干人等傻眼,請神仙評定?這神仙要如何評定?

  只是嘉靖帝信神,平日裡遇到難事,都要請神仙指點的,做出這樣的決定還真不為奇。

  於是那黃大人衝著那雲松問道:「雲道長,這神仙如何下來評定?」

  「很簡單,自然是請神下凡了。」那雲松道長有些傲然的道,然後吩咐下人擺香案。

  沒一會兒香案擺好了,雲松道長又是沐浴更衣,隨後便在香案前請起神來。

  不一會兒,神便上身了,雲松道長拿起筆,在香案上擺好的紙上寫了起來,寫好後,那雲松道長算是回過神來,拿起紙看了看,最後交給黃大人:「黃大人,神仙的評定已經出來了,你看著辦吧。」

  那黃大人接過紙,只見上面寫著:「程墨雖佳,但不潔,宜選田墨。」

  「雲道人,這什麼意思,什麼叫程墨雖佳,但不潔?」一邊程三爺聽到黃大人讀出紙上的字,便沉著臉衝著雲松道長問。

  「這是神仙的意思,我們凡人如何猜度。」雲松道長神秘的道。

  「那此次貢墨權……」程三爺說著,看著黃大人,未盡之言自不必明說。

  黃大人此時皺了皺眉頭,說起來這種神仙評定他根本就不信,但皇上的意思誰敢違背啊?雖然有可能是這雲道長假借皇上之意,但沒人敢賭啊。

  想著,黃大人便又跟知府大人和言公公低語了幾句,然後衝著程三道:「既然是神仙評定,那便是天意,天意不可違,此次貢墨便定由田家墨坊製造。」

  「這……可這不公平。」一聽黃大人的決定,程三爺氣急的道。

  「我說三爺啊,接受現實吧。我看你哪,現在最該做的是回家好好查查,該不會是你們程府有什麼陰司事情吧?比如果哪位小姐跟人私相授受,又或者家裡的丫頭婆子做出什麼污穢事情來,嘖嘖,真是看不出啊。」此時,一邊的田槐安一臉打趣的衝著程三爺道。

  「田槐安……你好啊!」程三爺叫田槐安這話氣的一臉脹的通紅,隨後一口老血噴出,他心裡明白,那雲松道人定然是被田家收買了,可是雲松假借皇帝之意,便是黃大人也不便反駁,他一個墨坊主又如何反駁得了。

  他知道田家做生意不規矩,可沒想到居然不規矩到這種程度。

  想到這裡,程三爺再也忍不住,只覺得喉頭一甜,一口血噴了出來,兩眼一墨,倒了下去。

  「三叔。」一邊程大約連忙抱住自家三叔,又招呼了在外面的下人,告罪一聲,匆匆退場。

  廳中人表情各異,不忍有之,看好戲有之,悻悻有之,總之,一場墨事的盛會,最後卻以這樣的方式結束,讓大部份人一陣敗興。

  而唯一歡喜的也只有田家了。

  「讓讓,讓讓……」程大約背著自家三叔從太白樓出來。

  「怎麼回事啊?怎麼回事啊?結果出來了吧?程家三爺那是怎麼了?高興的暈啦?」一邊許多好事的人忙不疊的打聽著。

  貞娘雖遠遠的站在人群外,但看著程家大哥背著程三爺爺擠出人群,突然就有一種不妙的感覺。

  「結果出來了,結果出來了,貢墨權落到了田家手裡。」這時,先前那八卦二狗子又立刻散佈著新打聽出來的消息。

  「怎麼會是田家?」周圍人一陣嘩然,之前大家可都是看好程家的。

  「其實也不稀奇,要知道田家幾乎就是全盤接手了羅家墨坊的,那製墨實力不會差,再說了,這回是神仙評定的,說是程墨不潔不能用。」那二狗子一臉八卦的道。

  「神仙評定?這真的假的啊?」周圍一些人置疑。

  「去去去,神仙的話豈能置疑。」邊上有人警告。

  貞娘此刻在邊上聽得這些,先是一陣匪夷所思啊,神仙評定都出來了?不過,想想這是在古代,又有嘉靖皇帝這個信徒,神仙之說自然大行其道。

  沒看之前,自家正身堂哥還要煉長生丹嗎。

  只是她心裡亦明白,不用說了,那個雲道長定然是被田家收買了的,想到這裡,再想想,自競選貢墨初以來的種種風波,只能說,自一開始,田家就在下一盤大棋。

  首先田家故意誇大自己救言小姐的事情,給人一種李家靠言公公關係參選的印象,而本朝太監跟清流是絕對對立的,如此一來,黃大人對李家沒有好感,便是那些試墨的文人對李家也同樣沒有好感,如此,如果沒有松瘟,李家繼續參加貢選的話,那定然也是和竹籃打水一場空。

  李家出局雖有天意,但田家亦是推手,隨後田家又故意弄出那等惹人爭議的墨來,引得程家對田家的輕視,而田家最後才拿出佳墨,以有心算無心,贏的盤面比較大,當然,程家底蘊深厚,便是如此,田家仍是難勝的,所以,田家最後收買姓雲的道長,弄出個神仙評定,這才是殺手鑭。

  如此,一步步的,田家真是好算計啊。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11:38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8 01:21 AM 編輯

第四十六章  大浪淘沙

  「爺爺,田家真是好謀算呢。」回到家裡,貞娘把貢墨權最後落到田家的事情跟自家爺爺說了說。

  「大家都小窺了田家,不過,這樣也好,這些年來,羅家雖然獨霸著貢墨權,但行事頗有章法,有羅家一口肉吃,大家便也有一口湯喝,形成了慣例後,一些墨坊倒是失了進取心,只安心著吃一口順嘴飯,便是程家這些年沉溺於安逸的日子,忘了商場如戰場,獅子搏兔,亦用全力的道理,有這麼一個教訓,程家當會痛定思痛,我期待著程家以後的表現。」李老掌櫃的道。

  「只是田家行事太過獨了,如今他們掌握著貢墨權,怕是以後大家的日子不好過啊。」貞娘皺著眉頭道,羅家的行事是有我一口肉,便留給別人一口湯,這樣,羅家永遠是墨業的老大哥,後面的小弟跟著他混日子就成。

  這樣的作法叫利益均沾,整個行業會比較穩定,但正如爺爺所說,因著日子太安逸了,大多數的墨坊便會養成一種惰性,得過且過,失去進取心,於墨業的長足發展並沒有好處。

  而田家的作法,雖然現在還看不太出來,但田家以木材商起家,吞掉了徽州好幾家木材商,才有如今的財力,再加上此次參加貢墨的謀劃,其手段又狠又毒。

  貞娘可以肯定,田家是吃獨食的,定會把所有的飯埋在自己碗裡,不給別人一口飯吃。而為了達到這個目的,田家必然會拚命的擠占別家墨坊的資源,如此一來,別家墨坊的生存便會十分的艱難,抗不過,便只有倒閉關門一途。

  「日子不好過也得過,大浪淘沙,留下來的才是金子。」李老掌櫃的道。

  嗯,也對,百煉方能成鋼。貞娘聽著自家爺爺的話想著。

  第二天,李家九房的九叔公七日停靈完畢,正是出殯日。

  貞娘一家自要跟著一起送葬。

  徽州的喪俗,出殯的時候,要抬著棺材在亡者平日常走動的地方走上一圈,然後進山,主要是讓亡者之魂記住生平生活的地方,回魂之日時不要走錯了路,忘了家門。

  此時,送葬的隊伍正路過四寶街。

  各家店舖的人自站在門口張望,一些跟李墨有交情的商家也會走進隊伍,送李九爺一程。

  就在這時,前面不遠傳來一陣鞭炮聲。

  「怎麼回事啊?難道是衝撞了。」隊伍裡,趙氏疑惑的問。

  「我去看看。」李大朗道,不一會兒回來了:「不是衝撞,是田家在放鞭炮,一是慶賀他們得到貢墨權,二是田家墨軒貼了的招工佈告,放鞭炮吸引別人注意呢。」

  說話間,隊伍便路過了田家墨軒。

  果然,此時田家墨軒門口人山人海。

  貞娘遠遠的就能看到那佈告上的字,倒抽一口氣啊,最頂上的一行居然是:田家以萬貫之資招墨坊大師傅。

  這個萬貫之資換成後世的薪水,不說百萬年薪吧,起碼也七八十萬年薪。

  在這個大明時代,這絕對是一個高的讓人仰望的工資。

  當然,大師傅不是那麼好招的。墨坊的大師傅,要懂得整個墨業的流程,更有研製墨方的能力,還須懂得經營之道,這樣的人才一般來說都是有自家的墨坊,不會去給別人打工。

  可以說,基本上田家這個所謂的萬貫之資招墨坊大師傅只是一個吸引人眼球方法。

  但下面分別以百貫千貫招的點煙師,和墨師,雕板師,墨模師,熬膠師等,就非常的吸引人了。

  看著,貞娘不由的為李家墨坊擔心,如今,九叔公新喪,七祖母又病在床,李家墨坊必然是人心散漫,再經田家這一舉措,李家必然要面對人才流失境地。

  當然,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依,如今李家墨坊正是紛亂派系叢生的危局,斷臂求生亦未償不可,一切都要看以後七祖母的手段。

  總之徽州墨業的亂象開始了.

  送完葬,貞娘回到家裡,自又跟自家爺爺說起來田家的舉措。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們去吧,李家對工人一向不薄,仰無愧於心,還是那句話,大浪淘沙,留下來的便是金子。」李老掌櫃沉著臉道。

  「嗯。」貞娘點點頭。

  兩人正聊著。

  就在這時,院門被敲響了,門是虛掩著的,一個滿頭珠翠的婦人探進來半個身子:「景福娘子在家嗎?」

  「在呢,誰啊?」趙氏正拿著塊布拍著身上的泥灰,聽到叫門聲,便走出來道。

  「我呢,春婆子。」那婦人笑嘻嘻的進門。

  「呀,是春嬸子呀,快快快,快進屋。」趙氏看清那婦人的臉,便笑的一臉燦爛。

  春婆子是官媒,專門為人保媒拉縴的。

  李家只有貞娘一個適婚女,這時候媒婆上門,不用說了,定然是為貞娘說媒,自去年,貞娘被田家套上剋夫之名被退了親之後,便再也沒有一個媒婆上門。

  如今貞娘已經十五歲了,連個問津的人都沒有。趙氏雖然嘴硬說著無所謂,別人有眼不識金鑲玉。但其實心裡急的不得了。如今好不容易媒婆上門了,趙氏豈能不歡喜。連忙慇勤請了春婆子進屋。

  一邊杜氏上茶上茶點。便是平日裡不管事的奶奶吳氏也過來跟春婆子打招呼。

  「春嬸子,不知你今天過來有什麼事啊?」雙方坐下,趙氏才問,雖有明知故問之嫌,但該有的矜持還是要的,不能叫自家閨女被人小看了去。

  「我春婆子上門還有什麼事啊,自然是給你家貞娘保媒了。」春婆子笑嘻嘻的道。

  「不知是哪家小郎?」趙氏問道。

  此時,正跟自家爺爺聊天的貞娘也沒了聊天的心思,搬了個小馬扎坐在屋外,豎著耳朵聽堂屋裡的說話聲。

  聽到趙氏的問話,那春婆子沉吟了一會兒才道:「田家,田家大公子田本昌。」

  貞娘在外面聽著這話有些蒙了,怎麼繞來繞去的還又繞回來了。正要跳將起來,卻被一邊李老掌櫃的按住肩膀:「相信你母親,由你母親去處理。」

  「哦。」貞娘點點頭,但心還是提著,兩耳更是貼著門縫,生怕漏聽了一句。

  「春嬸子,你開玩笑吧?」此時,那趙氏一聽春婆子的話,騰的一下子站了起來,眼裡滿是質問。

  「景福娘子,別激動,你聽我婆子說,這可是田家老爺親自找上我,讓我來提的,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啊,我知道,你兩家之前因著這親事鬧的不痛快,但那不是一場誤會嘛,那田夫人做事不當,但咱們也能理解,喪子之痛哪。哪個女人能平靜的接受?對吧?」春婆子說著,又望著趙氏,想看她的回應。

  趙氏這時卻是什麼話也不說,只是盯著春婆子。

  春婆子只得繼續道:「我知道你有氣,可你得為你家貞娘想想啊,你家貞娘目前這種情況,除了田家,還有哪家好人家會上門提親事?難不成景福娘子真忍心看著好好的閨女熬成鄭三娘那樣?而田家,除了之前那場恩怨不說,田家的底子你清楚,田公子長房嫡子,又儀表非凡,如今已經幫著田老爺管事了,聽說以後田老爺打算把墨坊的事交給田公子經營。你家貞娘又有一手好墨技,進得田家,正得其所,你瞧瞧,這樣的好事哪時去找啊?過了這村沒那店了。」

  貞娘在屋外撇了撇嘴,田家之所以再次上門提親,怕為的正是自己的一手墨技吧。

  「春嬸兒,我趙秋菊是獵戶人家的女兒,沒什麼太大的見識,但我只知道,什麼樣的腳配什麼樣的鞋,我還知道好馬不吃回頭草,而我家貞娘之所以有今日,一切都拜田家所賜,我不可能自家女兒讓人輕賤了,還巴巴的把女兒送到人家手裡,世上沒有這樣做親娘的。」

  趙氏說著,頓了一下繼續道:「春嬸子,你今天能上門,我趙秋菊很高興,但若只是田家,春嬸子就不要再開口了,我不想撕了臉難看。」

  趙氏這話不留任何餘地,春婆子便是巧舌如簧亦無用武之地。

  「你啊,真是不識抬舉。」春婆子知道這門婚事說不成了,恨恨的說了句,也不多待,拿了幾塊點心塞進口袋裡,然後重重的踏著腳步告辭了。

  「慢走啊。」趙氏依然慇勤的把春婆子的送到門口,雖說今日談崩,春婆子再上門的可能不大了,但態度好點,總得留條路。

  趙氏雖然受不得氣,但該忍的還得忍。

  貞娘這時才放下心來。

  「你爺爺我啊,這輩子做的最欣慰的一件事便是為你爹娶了你母親進門。」李老掌櫃道。

  趙氏的娘家在婺源,當年李老掌櫃去婺源找松時,在山裡遇到了狼,正好被趙氏的爹所救,後又見趙氏做事爽利,於是訂下了這門親事。而這些年,兒子不爭氣,一大家子,也全靠趙氏支撐下來,頗不容易啊。

  「所以說,薑是老的辣。」貞娘笑嘻嘻的回道。

  「有你這麼跟你爺爺說話的嗎?」趙氏正好過來,聽到李老掌櫃的話,臉色有些微紅,又聽貞娘的回話,自又是沒好氣的笑罵。

  貞娘自是笑笑,李老掌櫃轉身回了屋。

  「這親事娘拒絕了,怪娘嗎?」趙氏拉著貞娘的手問,又解釋了句:「當日,咱家跟田家鬧的實在太大了,兩家心裡都有隔閡,你若真進了田家,不會痛快的。」

  「娘不用解釋,女兒明白,娘若是答應了,女兒才會怪娘親呢。」貞娘道。

  「不怪就好,自明日起多做墨多賺錢,咱們不靠別人,就不用看別人的眼色。」趙氏道。心裡想著,這兩年讓貞娘多賺點錢,過得兩年,若是仍是現在這般情況,那她就回婺源那邊看看,尋一戶好人家也未嘗不可。婺源那邊有貞娘她幾個舅舅在,倒也不怕她受人欺。

  貞娘自是點頭。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11:42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8 01:23 AM 編輯

第四十七章  徵用松材

  田府。

  田本昌輕敲著書房的門。

  「進來吧。」書房裡,田槐安放下賬冊道。

  田本昌推門進去,田槐安掃了他一眼:「怎麼樣?婚事李家答應了嗎?」

  「沒有。」田本昌搖搖頭。其實在意料之中。

  「早叫你死心了,李老掌櫃那是什麼脾氣?當初兩家鬧到那種程度,根本就沒有和好的可能了。」田槐安道,畢竟田家當日一鬧算是將李貞娘的名聲毀了。

  「我知道,只是有些不甘罷了。」田本昌嘖了嘖嘴,可惜了貞娘那一身墨技。

  「知道就好,其實那李姑娘的墨技倒底如何還真不好說。畢竟她背後有一個李金水,之前那些興許是李金水為她造勢的,不可全信。」田槐安道。

  「知道了,父親。」田槐安點點頭。

  這個話題就算是結束了。

  田槐安這時揉了揉太陽穴。

  「父親,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為難的?」田本昌問道。

  「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價的,雲松道長在貢墨競選上為我田家出了大力,如今他要一批藥墨,需得百年松煙,本來我們得到羅家松場,這點松材倒是不成問題,可沒成想,如今一場松瘟,整個徽州的松場都廢了,這百年松難尋啊。」田槐安皺著眉道。

  「父親,如今貢墨權在咱家了,這松材既然咱家沒有,那完全可以問別家徵用,兒子倒是不信了,徽州幾十家墨坊,會找不到百年松材。」田本昌抿著唇道。

  「嗯,老大,這事情就交給你去辦吧。」田槐安道。

  「好的。父親。」田本昌應著。隨後出了書房。

  ……

  清晨,貞娘這兩天不賣墨,卻專門在四寶街周圍轉悠。

  「全掌櫃的,你們文房軒有廢墨嗎?我收廢墨呢。」路過一家文房四寶店的門口,貞娘就衝著裡面道。

  「貞娘,你收廢墨幹什麼?」那叫全掌櫃的摸著鬍子好奇的問。

  「我最近再弄再和墨呢,鑽研出了一點門道,想試試手,便收點廢墨,全掌櫃的廢墨賣錢或者換再和墨都成。」貞娘微笑的衝著那全掌櫃道。

  「再和墨?那個技術要求很高啊。」全掌櫃有些驚訝的道。要製出高品質的再和墨,首先就要弄明白廢墨的原料,各種配伍都要心中有數。

  比如說。綠礬青黛容易造成腐臭,麝香雞子清呢又容易引潮,如此等等,牽涉的東西太多了。

  就好比,在白紙上做畫比去改一幅畫簡單容易的多。

  可以說。各家墨業中,再和墨一直是技術難點。

  「我也就試試。」貞娘前段時間一直在研究上回程三爺爺留下的再和墨,再結合前世自家爺爺的研究,因此,對再和墨算是有點把握的。

  「嗯,試試好。我給你拿,若是試成了,你就給來兩塊再和墨就成。若是試不成就當是給你練手了。」那全掌櫃爽快的道。

  「那成,謝謝全掌櫃。」貞娘鞠躬道。隨後又轉到別家四寶軒去問了。

  要製成一批再和墨,廢墨的用量不少。所以得多收一點。

  「貞娘,你還在這裡收墨?李家墨坊門口,李家人和田家人打起來了。」這時。一家文房店的東家從外面回來,看到貞娘。不由的道。

  「方叔,是怎麼回事?」貞娘一聽李家人跟田家人打起來,不由的一驚的問道。

  「聽說是田家找到了李家墨坊,要徵用你九叔公找回來的那批松材。你景東叔不肯,兩方就鬧起來了。」那姓方的東家道。

  貞娘一聽,那牙便咬了起來,開玩笑,自家九叔就是運這批松材回來時,在深渡淹死的,這批松材可以說是自家九叔公拿命換來的,田家這時要徵用,那豈不是要李家人的命。

  想著,貞娘也顧不得再收墨了,提著籃子朝李家墨坊那邊跑去。

  等她到得李家墨坊門前時,李家墨坊門正是一片混亂。田家那邊,李家這邊堆有夥計倒在地上哎喲哎喲的叫痛,顯然已經幹過一架了。

  「姓田的,我跟你們拼了。」此時,李景東的坐在輪椅上,兩眼赤紅赤紅的瞪著田本昌和田榮昌兄弟。

  「我說景東叔啊,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如今我們田家掌著貢墨,你就得乖乖認命吧,松材,我們運走,你呢,瞧著年紀也不小了,又是個殘廢的,還是回家裡呆著的好,這般跟人拚命的,何苦來哉?」那田家二少爺田榮昌滿臉嘲諷。

  只是他的話音還未落,一盆水便兜頭兜臉的潑在他一身。

  「呸,呸呸,誰啊,找死不成。」田榮昌叫那一盆水潑成了落湯雞,還是春天,冰冷的水潑得他一身,冷不丁的打起了寒噤。便氣的跳腳起來。

  「滿嘴噴糞的東西,打盆水給你洗洗。」李貞娘瞪著田榮昌道,她剛一過來,就聽到位二公了滿嘴噴糞的罵人,再加上當初田家退親時,也是這位來鬧事的,新仇舊恨的,一盆水已經算是客氣的了。

  「好。」周圍李家墨坊的工人都叫好了起來。

  「你這小娘皮的,反了天了,瞧我不治死你。」田榮昌一邊擰著衣角的水,一邊惡狠狠的道。

  這位發著狠話,貞娘卻是只當犬吠,她將木盆還給一邊井台邊正在洗衣服的嫂子,轉過來便站到李景東的身後。

  田家跟李氏墨坊的事情,自有主事的去處理,她是沒有說話的份兒的,不過既然遇上了,便得跟李氏站在一起,這亦代表著李家八房的態度,任何時候,李氏子孫總是要握成拳頭的。

  田榮昌叫貞娘這等漠視態度更是氣的跳腳。

  「行了,二弟,你還是先回去吧,換身衣服,免得凍著了。」此時,一邊的田本昌衝著田榮昌道,這個二弟是扶不起的阿斗。幹的儘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事情,還是早早打發回家為妙。

  說著,田本昌倒是朝李景東一拱手:「景東叔,沒辦法,我們田家接了貢墨的差事,就得打醒起十二分精神來辦差,如今缺了百年松,只得先徵用李氏墨坊的這批松材,有得罪之處還請海涵。」

  「沒有可能。你們田家要想徵這批松材就得從我屍體上踏過去。」李景東冷冷的道。

  「景東叔說這些就沒意思了,總之這批松材我們田家志在必得,給你們三天考慮的時間吧。好好想想,若是李家真不識時務,那我們唯有請墨務局的大人們出面,到那時便是妨礙皇務,說不得要封坊下牢的。沒必要吧。」那田本昌仍是一派溫文的道。

  只是說的話卻是讓人齒冷。

  「你這是威脅我們李氏嗎?」李景東冷哼的著道。

  「談不上威脅,只是事實,景東叔還是要接受事實吧。」田本昌說著便拱拱手,留了句我三日後來再,便帶著人離開了。

  李景東臉色鐵青,氣的全身發抖。

  「景東叔……」貞娘有些擔心的看了他一眼。景東叔的性子是有些陰冷偏激的,怕他一時沉受不住。

  「沒事。」李景東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擺了擺手道。隨後又衝著邊上圍觀的工人揮揮手:「行了。大家都回去坊裡做工吧,這事我會同老夫人和邵管家商量的。」

  「是。」周圍的工人應了聲,便各自回坊裡作事去的,只不每個臉上都有些憂心沖沖,李家這般下去。似乎不妙啊。

  「貞娘你也回家去吧。」李景東這時又淡淡的衝著貞娘道。

  「嗯。」貞娘點點頭,也不多話。景東叔對八房防備的很,多說反而會引起他的不快。

  說完便轉身離開了,繼續收自己的廢墨去。

  傍晚,回到家裡,李老掌櫃已經聽說了今日李家墨坊的事情,又叫了貞娘細細問清楚。

  「爺爺,這事墨坊要怎麼才能解決?那可是九叔公拿命換回來的松材,不能白白便宜了田家。」貞娘氣憤的道。

  「沒有辦法,拿到貢墨權的作坊是有權徵收材料的,李家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爭取更多一點的補償。」李老掌櫃的道。

  雖然從感情上來說,那批松材是老九拿命換來的,是決不能被徵用的,但從材料本身來說,得到貢墨權的墨坊為了能順利完成皇家墨務,是有徵收權的。

  若是抵抗,最後的結果便是如那田本昌所說的,封坊下牢。

  「這田家,他們就不怕引起公憤嗎?」貞娘恨恨的道。要知道今天田家可以這麼對李家,那麼明天就能這麼對程家,對潘家等。

  「若是平常,田家是不敢這樣的,可如今正逢松瘟,各家墨坊度日艱難,以後說不得還得指望著田家給口飯吃,田家自然不怕了。」李老掌櫃冷哼著道。

  「只是我看景東叔是不會妥協的。」貞娘道,今天景東叔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田家要想徵用松材,得從他的屍體上邁過。

  「我想你七祖母會有所取捨的。」李老掌櫃想了想道。

  再怎麼總比墨坊被封了好,今日的所受且忍耐著,只要墨坊在,就有東山再起的一天,到時,便是跟田家討債之時。

  「爺爺,你剛才說的補償是怎麼回事?」貞娘這時又突然的問。

  「徵用並不是無償的使用,而是必須等價交換的,這是規則,要不然,那沒得到貢墨權的墨坊豈不是沒活路了。」李老掌櫃的道。

  「哦。」貞娘點點頭,明白了,如此說來,倒也不是不能妥協。

  「爺爺,羅家的松場是不是落在田家手裡?」貞娘問道。

  「應該是的。」李老掌櫃的道。

  「我是不是可以讓七祖母爭取一下,讓田家拿羅家松場的十年砍伐權來換。」貞娘道。

  「拿松場的十年砍伐權來換,若是平常,那田家豈不虧死,但換到如今,正是松瘟時,誰知道那松場還有多少可用之松?若是松場裡的松全都感染了松瘟,那便是一個毫無用處的松場,便是換來又有何用?」李老掌櫃的道。

  「爺爺,你們以前砍松時,那埋在松裡的松根要怎麼處理?」貞娘突然又問道。

  「這還用怎麼處理,讓它在地裡腐爛做肥料就是了。從不管它的。」李老掌櫃的道。

  「那爺爺你可知道,這些松根在土裡腐爛之後會形成松脂油,用這種松脂油點的煙料品質更勝原來的松樹一籌。」貞娘道。

  「有這等事?」李老掌櫃瞪眼,開玩笑,那各大松場有多少這樣的松根?如此一來,原料豈不就完全沒問題了。

  「孫女兒以前試過。」貞娘道。她現在倒是慶幸,李老掌櫃早年搬出去,不瞭解原主的事情,要不然,真不太好解釋。

  「那好,明白我跟你上山,親自挖些來看看,若是真如此,那便用這批松材同田家交換這個松場的十年砍伐權又如何,想來老九在泉下亦不會在意的。」李老掌櫃的頗有些開懷的道。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11:46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8 01:24 AM 編輯

第四十八章  遺囑

  李氏墨坊。

  一干坊內主事全聚集在正堂裡,氣氛十分的壓抑,所談的無外乎就是田家徵松材一事。

  「總之,不管如何,這松材是決對不能交出去的。否則,我愧為李氏子孫。」李景東坐在輪椅上,環視著屋內眾人,冷冷的道。

  在這點上他堅決不妥協。

  「景東大爺,如果不交出松材,官府來封坊怎麼辦?」邵管事迎著李景東的目光道,還有一點他沒有說,到得封坊那時,李家一樣保不住這批松材。

  「那就拿人命填,我李氏子孫為了製墨,死的命,流的血還少嗎?若是有人還嫌不夠,那我李景東的命就再填上又如何?」李景東咬著牙,拍著桌冷聲的道。

  「景東大爺,你這是何苦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邵管事苦心婆心的道。

  「沒的談,這就是我的態度。如果邵管事不同意的話,那我就把這一批松材運走,田家要找就找我好了,要下牢自有我去。自此,我李家九房於墨坊無關。」李景東強硬的道。不惜擺出了決裂的態度。

  對於邵管事他一向是不賣賬的。

  一邊幾個大師傅面面相視,都搖頭歎氣。

  這些年邵管事同李景東不和,大家都看在眼裡的,而如今景東大爺這話裡等於有另起爐灶的意思。

  這時,墨坊的大師傅秦師傅咳了一聲,轉過臉沖站邵管事道:「大管事,景東大爺,我看這事還是要請老夫人定奪吧。」

  邵管事看了看李景東,李景樂依然冷著臉,邵管事最後只得點頭:「那這樣,大家就跟我一起去求見老夫人吧。」

  李老夫人前段時間雖然醒了,但身體卻一直時好時壞的,說實話,不到萬不得已實在不該打攪她。

  可如今的情況是,李氏墨坊真到了生死存亡之秋了。非請老夫人定奪不可。

  於是,眾人都起身,出了墨坊,走到李府門口,求見李老夫人。

  不一會兒,門房便領了眾人進屋,招呼他們的是李府的大奶奶陳氏。

  陳氏的神情很不好,眼眶紅腫著,神情說不出的憔悴。

  「各位管事,老夫人無法做任何定奪了,昨天田家來徵收松材的事情,不知道叫哪個賤嘴的丫頭多嘴說予老夫人知曉,老夫人一激動,又發病了,如今已人世不知。大夫說了,老夫人是中風了,再加上之前就病重,一時半會兒是冶不好的,便是冶好,怕是也無法理事了。」陳氏紅著眼眶道。

  「怎麼會這樣?」陳氏的話,讓眾人一陣驚叫,前些日子說是好了,沒想到突然間就又惡化到這種程度。

  「不知我們可否探望一下老夫人?」秦大師傅道。

  「各位跟我來吧。」陳氏衝著眾人道,然後帶著人進了正屋。

  屋裡藥味很濃,老夫人躺在床上,口角歪斜著,眼睛也是緊閉著。那情況一看就十分的不妙。

  「老夫人什麼時候能醒?」李景東問著一邊的大夫。

  「不好說,可能十幾日後,也可能數月,甚至可以就這麼一直到死。」大夫一臉沉痛的道。

  墨坊幾大師傅和管事見此情形,都歎氣搖頭。

  「我們出去吧,不要再打攪老夫人了。」陳氏哽咽著道。

  「是,大奶奶。」幾人應著,便魚貫而出。

  「大奶奶,問句不當問的,老夫人之前可有留下什麼話?今後墨坊將有誰主事?」這時,那秦師傅問道,他是外面請來的師傅,地位有些超然,這話他問最合適。

  秦師傅的話一問完,邵管事和李景東都不由的有些緊張起來。這個問題亦是他們最關心的。

  「發病之前,老夫人倒沒留下什麼話,不過,在前幾天,老夫人剛醒來時,曾立下一份遺囑,裡面有關於墨坊的安排。如今老夫人的情景雖有命在,但實是不能管事了,不若就按老夫人的遺囑辦事吧。」陳氏道。

  「自當如此,還請大奶奶公佈老夫人的話。」秦師傅等人立刻道,老夫人並未亡故,遺囑之稱不好聽,便只說老夫人的話了。

  「對了,邵管事,麻煩你跑一趟,去請八爺和貞姑娘過來吧,老夫人的信裡面有些是關於他們的。」陳氏又衝著邵管事道。

  「是,大奶奶,我這就去。」邵管事應了聲,便匆匆出門了。

  …………

  城門洞。

  外面是艷陽天,但城門洞仍有些昏暗,一絲陽光從縫隙裡透身進來。在小小的院子裡形成一道光線,光線內,薄薄的灰層在光線裡翻飛著,如同一張老照片。

  貞娘就蹲在一邊扇著小火爐,火爐上熬著藥。

  昨天說好,第二天要去松場看看腐爛後的松根是否形成松脂油的事情,但等到清晨,貞娘和爺爺卻並未成行。

  因為每到春季,老掌櫃的病都會加重幾分,而昨夜裡,李老掌櫃的咳了一夜,早上醒來臉色十分的差,自沒辦法出門了。

  貞娘一大早就去藥堂抓了藥來,這會兒正在為自家爺爺熬藥呢。

  就在這時,有人敲門。

  「貞娘,你自熬好藥去給你爺爺喝,我去開門。」吳氏衝著貞娘道。

  趙氏下河洗衣服去了,杜氏則去了煤爐作坊,喜哥兒帶著小笑官早不知野哪裡去了。家裡就只吳氏,李老掌櫃和貞娘三個人。

  「嗯。」貞娘應聲,拿著一塊布包著藥罐的把手,將藥汁倒在碗裡,然後端著藥進了爺爺的房間。

  吳氏顛著小腳去開門,沒想到開門一看居然是李氏墨坊的邵大管事。

  所謂仇人相見,份外眼紅。

  當然,這個說法有些誇張,但吳氏對於邵管事是一肚子不痛快的。

  當年,李老掌櫃被逼退出墨業時,便有這位邵管事上竄下跳的功勞。

  因此,吳氏自不會給邵管事好臉色看。

  「問八夫人安。」那邵管事行禮道。

  不管李家八房如今混成個什麼樣,那都是李氏的八房。而邵管事雖是代七夫人掌著墨坊,但底細仍是七房的管家,說到底是下人,這個安是必須請。

  「當不起邵大管事的請安,不知邵大管事這一大早過來有什麼指教啊?」吳氏有些陰不陰陽不陽的道。

  李老掌櫃這時喝完了藥,聽到外面院子裡的說話聲,便讓貞娘扶著他出來。正好將吳氏的話聽在耳裡。

  貞娘聽自家奶奶這話,猜測著,當年的事情鬧的肯定很難看,要不然,依自家奶奶的脾氣,斷不會這般說話。

  吳氏平日裡除了護短跟自家老娘有些不對付外,對別人一向是溫和的,最多偶爾發幾句牢騷話,斷不會這般給人難看。

  不過,貞娘又估計,邵管事今早過來,很可能跟昨日田家徵用松材有關。

  果然,邵管家的拱拱手道:「墨坊出了些事情,想請八爺去一下。」

  「呵,如今遇到事知道來找八爺了?當年八爺在你眼裡是什麼?我告訴你,晚了,墨坊的事情,八爺不參和。」那吳氏氣沖沖的道。

  之前松瘟的事情,老伴去墨坊那邊,吳氏雖然心裡不太痛快,但知道這種事情既然知道了,自不能袖手,也就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了。

  可這次,雖然邵管家並沒有說什麼事情,但昨日田家去李家徵用松材的事情,這縣裡誰不知道啊,鬧的可是紛紛揚揚的。

  這松材的事情牽涉到的可是已故的九叔,是那麼好參和的嗎?弄不好惹一身腥,李家八房既然已經退出了墨坊,又何必去找那等不自在,因此便一嘴給堵了回去。

  「好了,老婆子,還不請邵管事屋裡坐,把人堵在個門邊算什麼。」這時,李老掌櫃勸了句,請邵管事屋裡坐下,貞娘一邊上了茶水。

  雙方坐下。

  「邵管事,墨坊的事我確實不便參和,就不去了,不過你可以跟老夫人說一聲,原料的事情我這邊有點頭緒了,等我這兩日求證後便會去找七夫人說,而有些事呢不防暫時先拖個幾日。」李老掌櫃的咳著聲道。

  他之所以這麼說,便是想著昨日貞娘說的話,若是歷年來那些腐爛的松根裡都有松脂油的話,那原料就不短缺,李家處理事情就能游刃有餘些了。

  「唉,老掌櫃的你不知道啊,如果老夫人好好的,我也就不來麻煩老掌櫃的,跟你說實話吧,老夫人如今已人世不知了。」邵管事一臉沉痛的道。

  貞娘在邊上聽得一陣驚訝,也顧不得規矩了,連忙道:「怎麼會?不是說七祖母已經醒了,沒事了嗎?」

  「還不就是這次徵松材的事情給鬧的。老夫人本在病中,哪裡受得了這個?一激動就發病了。大夫說了,便是老夫人能再醒來,也是不能理事的。這事情,我們都不敢對外宣佈,怕引起墨坊的動盪。只是如今徵用松材的事情卻是等不得啊。好在聽大奶奶說老夫人先前留下過遺書,為今之計,墨坊不可一日無主,使不得只能先公佈遺囑,這才讓我來請老掌櫃和貞娘過去。」邵管事一臉著急的道。

  「哼,一個兩個都這樣,嫌咱們礙事的時候便將咱們踢到一邊,如今用得上了,便又巴巴的來請人,真是。」吳氏在一邊嘮叨著。

  「既是這樣,那我就跟你走一趟,只是這事幹貞娘何事,為何要請她去?」李老掌櫃的問。

  「這我也不知道,是大奶奶吩咐的。不過老夫人最近挺看中貞姑娘,想來是有什麼話留給她吧。」邵管事道。

  「也對。」李老掌櫃的點點頭,自去年一來,七嫂對貞娘是挺關注的,留個什麼話給她倒也在情理之中。

  於是,貞娘扶著李老掌櫃的跟著邵管事出了門。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11:53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8 01:25 AM 編輯

第四十九章  瘋狂的決定

  不一會兒,幾人到了嫡宗李府。

  進了廳堂,貞娘發現除了墨坊的管事們,還有給老夫人冶病的郎中胡大夫,還有一位府衙裡的一位刀筆吏,姓盛,平日裡,大家都稱他盛師爺的。

  心裡明白,這兩位定然是立遺囑時的證人。

  「見過大伯娘。」貞娘朝著陳氏行禮。

  「好,來了就好,都坐下吧。」陳氏道,一邊自家丫頭婆子上茶水。

  「你們都退下吧。」等得茶水上了後,陳氏一揮手,周圍的一干丫頭婆子們就迴避了。

  「好了,人都到齊了,我也就不賣關子,老夫人的留書就在這裡,這位胡大夫和盛師爺便是當日的見證人,現在就由盛師爺來讀老夫人這封留書。」陳氏舉著手上的一封信說著,然後遞給了一邊的盛師爺。

  盛師爺接過那人信時,整了整衣裝。雖然李老夫人並沒有死亡,但他從胡大夫的嘴裡知道,老夫人再醒來的機會可能不大了。因此,對於這份留書,他持的是一種宣讀遺囑的心態,神情自然多了一份慎重和恭謹。

  「……然李氏七房,子孫不繼,命運多桀,只有一八歲小兒,不能擔當重任,幸得八房女李氏貞娘,於墨業一道天份極佳,更兼忠厚純良,吃苦耐勞,余思慮再三,決定將墨坊傳於八房李貞娘,今後墨坊產業,俱為李氏貞娘所有,任何人不得有異議……」

  「怎麼可能?」那盛師爺讀到這裡,就被一陣『哄』聲打斷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了,誰也沒有想到,老夫人居然把墨坊傳給了李貞娘。不是代為掌管,而是直接結予了。

  「老夫人瘋了不成?」李景東拿著眼睛死死的盯著那盛師爺。他是腿殘了,要不然此刻早跳將了起來。

  之前,再怎麼異想天開,也決沒有想到這種情況。

  在場的人也面面相窺,之前大家心裡也猜測過,都認為,老夫人會在墨坊裡選出幾個元老代為掌櫃墨坊,直到李天祐長大成人。

  可沒想到,依老夫人這封遺書的意思,根本就沒想把墨坊留給小天祐,而是直接傳給了八房的李貞娘。

  也就是說,以後李氏墨坊的當家人便是年僅十五歲的李貞娘了,這太讓人不能接受了。

  這……怎麼可能?貞娘此刻的腦袋瓜子一陣脹痛,這種事情也是她之前怎麼想也不可能想到的。七祖母這是什麼意思?這說不通啊?

  貞娘只覺得這一刻,喉嚨裡乾的要命,不斷的嚥著口水,還是乾澀乾澀,她心裡明白,七祖母的這份留書,給她帶來的將是驚濤駭浪。

  七祖母,你倒底什麼意思啊?貞娘心裡喃喃著。

  李老掌櫃這時兀自皺著眉頭,也在沉思著,打心裡的,自聽邵管事說,七嫂的留書有關於貞娘,他就想過,七嫂是不是打算就此讓貞娘進入墨坊。可他再怎麼也沒有想到,七嫂居然直接就將墨坊傳給了貞娘。

  這真是一個瘋狂的舉措。

  「老夫人寫這封信時,十分的清醒。」此時,胡大夫起身做證。

  「這不可能啊,這說不通。」李景東咬著牙,如果說輸給邵管事,他還能接受,畢竟邵管事是替佑兒哥掌管墨坊。他等於還是輸在嫡宗手上。

  可如今卻是輸給一個從來沒想過的對手,一個十五歲的黃毛丫頭,還是害他雙腿殘廢之人的女兒,他絕對嚥不下這口氣。

  想著,他狠狠的瞪著李老掌櫃和李貞娘。

  「說不說得通,這我們是不管的,只是依照老夫人的留書辦事。」那盛師爺道。

  「既是說不通,就有疑點,誰知道這份留書是不是讓某些別有用心的人做了手腳?」李景東冷著聲道。

  「李爺,你這是置疑我嗎?這份留書,一式三份,一份是陳氏所有,就是剛剛宣讀的這份,另一份已入衙門存檔,再一份,由胡大夫這個見證人持有,李爺若是不信,可以提出申訴,三份對質。」盛師爺這時也沉著聲道。

  聽得盛師爺這話,眾人又是一片嘩然,一但入了衙門存檔,這就說明了這份留書所說的已具有律法效力,是必須執行的。

  此刻,所有的眼光都盯著貞娘。

  「那麼盛師爺,貞娘能拒絕嗎?」這時,貞娘終於忍不住的問,聲音乾巴巴的。

  「李姑娘別急,留書本師爺尚未讀完,且耐心聽完再說。」那盛師爺又道。

  「師爺請。貞娘洗耳恭聽。」貞娘微微福了一下道。

  「……李氏貞娘得了墨坊之後,須得竭盡心力,將墨坊發揚光大,除此外亦有扶育七房子孫長大成人之責,亦有照顧七房一門孤寡之責,此三責天地共鑒。」讀完,那盛師爺放下留書,衝著貞娘道:「好了,讀完了,李姑娘再考慮接不接受。」

  聽得這最後的話,在場的人也搖頭,這三責,對於一個十五歲的少女來說,實在是太沉重了。

  眾人實在是有些不明白老夫人是怎麼想的。

  貞娘這時咬著唇沉思著,既便是她有著兩世的靈魂,這個責任還是太沉重了點,誠然,她知道李氏嫡宗最後結局悲慘,她也一定會竭盡自己的全力幫助嫡宗,可幫助和完全承擔下來,這完全是兩碼子的事情。

  貞娘想拒絕,可心裡又有些猶豫,李氏墨坊以這樣一種方式突然落到了她的手上,這可是李氏墨業的傳承,她就這麼放棄,甘心嗎?

  「爺爺……」貞娘轉過臉看著自家爺爺。

  「如果一時決定不下的話,不妨考慮兩天。」李老掌櫃的衝著貞娘道。

  「嗯。」貞娘點點頭,這事太大了,不管從哪方面來說,她都必須好好想想。深思熟慮後方能做出決定,這也是前世的爺爺對她的叮囑。

  「總之,我是絕對不會承認這個的。」這時,李景東冷聲的道,隨後衝著身後的李正言道:「正言,我們走。」

  站在他身後推著輪椅的李正言看了貞娘一眼,便推著他爹離開了,本來之前說好,等宣讀過留書後,還要討論一下如何對付田家徵松材一事。

  可顯然,老夫人的這份留書太過驚人,這時眾人哪還有心情再討論這些。

  墨坊的管事們也一個個搖頭著,歎著氣離開了。

  「那我們也告辭了,這事情還是讓貞娘好好考慮一下吧。說實話,我是不贊同的,這擔子不是貞娘一個女子能挑得起來的。」李老掌櫃衝著陳氏等人道,同時也表明了他的立場。

  不是說他認為貞娘沒能力,相反,他認為如果貞娘下定決心的話,她能承擔起這些。只是,這條路太艱辛了,他這個做爺爺的心痛。

  「好的,讓貞娘不要有太大的壓力。」陳氏歎了口氣道,說實話,這個決定她心裡也犯嘀咕,只是老夫人的決定是很難更改的。

  於是,貞娘同自家爺爺一起跟嫡宗一房人告辭。

  「貞娘,等一下,二嬸娘有東西給你。」這時,一邊的黃氏又叫住了貞娘。

  隨後黃氏衝著門口揚聲道:「馬嫂子,把東西拿進來。」。

  說完便有一個婦人捧著一隻木盒子進來。

  「你……你不是天天到我的攤子上買墨的嬸子嗎?」貞娘指著那婦人道。

  自打她開始在四寶街擺攤子賣墨時,這位嬸兒就天天在她的小攤子上買墨,一開始,她賣的墨根本就無人問津,畢竟在四寶街,缺啥都不缺墨。

  也幸得有這位嬸子欣賞她的墨,才沒有讓她灰心喪氣。

  「貞姑娘,是老夫人吩咐我每日去買的。」那馬嫂道,隨後將手上的木盒子交給了黃氏,便退了下去。

  「二嬸娘,這是怎麼回事啊?」貞娘問。

  「這個拿回去看看就知道了。」黃氏沒有解釋,只是把她手裡的木盒子塞進了貞娘的懷裡。

  「哦。」貞娘點點頭,抱著木盒子跟自家爺爺離開了嫡宗李府。

  回到家已是晌午了。

  「怎麼這麼遲,吃午飯了沒?」趙氏上前問。

  「怎麼樣?都說些什麼?」不等貞娘回答趙氏的話,一邊奶奶吳氏也問起來了。

  「沒吃呢,不過我沒什麼味口,現在不想吃,我回屋了。」貞娘這時哪有心情吃飯,捧著木盒子,不理會老娘,也不理會奶奶,一個人進得屋裡,就將門緊緊的關上。

  「這孩子這是怎麼了?誰給她氣受了?」趙氏先是疑惑,隨後卻是瞪眼,能打罵貞娘這丫頭的也只有她這個做娘的,別人要是給她氣受了,趙氏可不甘休。

  「七房的老夫人中風了,之前留下遺書,把墨坊傳給了貞娘。」李老掌櫃歎了口氣道,當年,若說他對墨坊沒起心思,那也是不對的,只不過是求而求不得罷了。

  只是沒想到,如今,墨坊卻是以這種方式傳到了貞娘的手上,天意這東西真是挺莫測的。

  「什麼?真的假的?」吳氏驚訝的問。

  「這種事還能有假?」李老掌櫃說著,就把遺書的內容說了說。

  趙氏一聽到那『三責』,便立刻瞪眼叫道:「老夫人那裡真是好算計啊,墨坊什麼情形還真當別人不清楚啊?這些年,早就是虧本在經營,賺的那點錢,還不夠幾個大師傅分呢。呵,就憑著一個空殼子,就想糊弄的貞娘去給她們七房當苦力養老養小的,想也不要想。」

  「對,貞娘不用理會他們,咱們自過咱們,別想了,讓你爺爺去回絕了他們,你真想要墨坊,咱們自己開,嫡宗那邊的咱們不稀罕。」吳氏第一次跟趙氏統一了口徑。

  「行了,你們別嚷嚷了,讓貞娘一個人靜靜。」李老掌櫃有些沒好氣的說。

  這兩個完全是婦人之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7 11:58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8 01:25 AM 編輯

第五十章  突聞噩耗

  貞娘此刻對外間奶奶和娘親的話聽而不聞,她只是盯著身前的木盒子。

  紅漆勾著銀線,看著很考究,但從那已經有些斑頗的漆皮來看,這個木盒子有些年月了。

  木盒子並未上鎖,只是一個銅環扣著,貞娘小心的拉開銅環,打開盒子,發現盒子格成幾格,每格裡都整整齊齊的擺著幾錠墨。

  看著這些墨,貞娘有些愣神,這些墨都是出自她之手。她可以肯定,這些墨應該都是那個馬嫂自她手裡買去的。

  貞娘拿起一錠墨,發現墨的下面墊著一張紙,紙張折疊著,攤開也就並排三錠墨那麼寬。

  紙上用梅花小楷密密的寫著字。

  城門洞這一塊的光線是很昏暗的,尤其貞娘此刻又躲在屋裡,因此,雖是正午剛過,屋裡的光線一如黃昏時分,紙上的字更看不太清。

  貞娘便又起身,去點了油燈。然後將紙湊到油燈下。

  密密麻麻的字全是有關於墨的鑒定分析,什麼地方不足,從煙煤,到配伍,到火候,到杵搗等等,更提出了如何解決這些問題。

  從這些分析上面,貞娘看到了自己許多製墨方面的不足。

  貞娘的唇不由的緊緊的抿了起來,隨後又拿起其他的墨看,果然,每塊墨下面都有這樣一份鑒定書。

  貞娘一一看下來,有著這些鑒定和提點,她的製墨技術又能更上一層樓。

  突然貞娘想起這裡面有好些問題,前段時間爺爺都跟她提過,她也一一改正,只是沒有這些全面罷了。

  想著,她啪的一聲關上了的木盒子,打開房門,飛快的跑出房間。

  「爺爺,我每次制好墨,你給我提的意見是不是七祖母跟你說的?」

  李老掌櫃此刻正坐在院中的木樽上,手裡時不時的灑著幾粒米,引得一窩小雞全擠在他的腳邊。

  貞娘此刻走到爺爺身前問。

  「來,坐。」李老掌櫃的拍了拍身邊的一張小凳子。

  貞娘坐了下來。

  「不錯,你七祖母鑒墨是一流的,自上回你去你六爺爺家發現了唐朝的龍賓墨後,你七祖母就說你有鑒墨天份。本來,上回你拿出那煙煤配方的時候,你七祖母就想讓你進入墨坊,她想帶帶你,可墨坊情形複雜,再加上你九叔公一直是防著爺爺的,你七祖母怕你進了墨坊,反而受到約束,局限於一棚一地,不能全面發展。最終便打消了這個心思,轉而讓我專心的教你,她則通過爺爺,把一些本身教給你,你七祖母對你是相當看重的。」

  李老掌櫃的說到這裡,頓了一下繼續道:「爺爺這一身墨技均來自墨坊,又已經退出墨業,若是沒有你七祖母的同意,一些有關於配方的事情是不能教給你的。還有我給你的那些墨模,以及雕板都是你七祖母拿來的,爺爺當年那些,早讓你奶奶一把火燒了。」

  「七祖母倒是為了貞娘花盡了心思。」聽得爺爺說這些,貞娘心中頗為感慨,她何德何能,讓七祖母如此盡心待她。

  「知道就好。」李老掌櫃的道。

  「可我還是不明白七祖母這次為什麼要這麼做?我雖然有些製墨天份,但掌管一個墨坊,並不是只要製墨天份就成的,人脈,統領能力,威信,等等,我都沒有。而且還是一個女人……」

  雖然貞娘從不認為女人就不行,但這是在大明,這個時代就是這樣,這是現實,不能無視。

  「別說景東叔邵管事他們不會服我,便是底下的工人們肯定也不會服我,到時,就不怕墨坊四分五裂嗎?」

  「你只看到你繼承墨坊的缺點,為什麼不看到你繼承墨坊的優點?」李老掌櫃的問。

  「嗯?優點?」貞娘揉了揉額頭,她還真想不出有什麼優點。

  「其一,你七祖母一出事,邵管事同你景東叔再也沒有緩衝的餘地,這兩方相鬥的結果,不是邵管事離開墨坊,就是你景東叔另起爐灶。這還不算什麼,怕就怕兩方相鬥之後,嫡宗的孤兒寡婦們成了炮灰啊,這讓你七祖母如何安心?」李老掌櫃的咳了一聲。

  貞娘連忙遞了杯水上前,李老掌櫃的喝著茶水。

  貞娘這時想著,族譜上所記的正是自家爺爺所說的這種情況,不過更複雜些,那就是六房的姑父也參了一腳,最後,邵管事同景東叔誰也沒撈著便宜,倒是便宜了六房的姑父。

  而嫡宗七房卻果真沒一個落得好下場。

  也就是說,七祖母希望自己做那個緩衝之人。

  「其二,城門洞口那個補鐵鍋的師傅你記得嗎?」李老掌櫃這時又開口問。

  貞娘聽得李老掌櫃的話,腦海子猛的一閃,想起了後世大家常說的補鐵鍋理論。

  「鐵頭那小子做事情不厚道,別人拿鐵鍋來補,他總是胡亂的一敲,本來小小的裂縫最後無限誇大,最後補無可補,補鍋的人只好在他那裡買一隻新鍋了,所以,他的新鍋賣的特別快,他的這種做法是不可取的,但記住有一種情形,有的鍋其實已經壞的不能用了,但因為問題一直隱藏著,那麼他的這種做法就是必須的。」李老掌櫃的道。

  「爺爺的意思是,老祖母將墨坊傳給我,就是讓我做那個敲鍋人。」貞娘問道。正因為大家都不服她,那麼隱藏的矛盾就更容易暴露出來。

  比如,六房的姑父,貞娘相信,一但她繼承墨坊的消息傳出,六房的姑父絕對會整些妖娥子出來的。

  「你不僅是敲鍋人,還要重新鑄一口新鍋,大浪淘沙,破而後立,你七祖母對你的看重真是無以複雜了,只是這條路也很艱難。」李老掌櫃歎息道。

  貞娘抿著唇深思著,她當然明白這條路有多難。要不然,她就不會這麼猶豫了。

  就在祖孫倆各想著心思的時候,院子的門突然被人撞開了。

  貞娘連忙站起來一看,撞門進來的是自家大哥。

  此時李正良一臉的蒼白,兩眼紅赤紅赤。

  「大哥,你這是幹什麼?撞了鬼不成?」貞娘疑惑的問。

  「就是,都多大的人哪,怎麼這麼毛毛躁躁的,門撞壞了不要花銀子修啊?」趙氏沒好氣的道。

  「大郎,發生什麼事了?」一邊杜氏倒是細聲細語的問。

  「我……我爹……我爹他……」李正良喃喃的,每吐一個字都似乎十分的艱難。

  「你爹他怎麼了?又賭了不成?」那趙氏聽得李正良說他爹,不由的急了,景福那廝就不是個省心的,難道在外面剛好了一些,就又故態萌發了,又開始賭了不成?還叫人追債追上門了?

  趙氏此時的心又急又氣,七上八下的。

  「不是,懷德叔回來了,他帶來了消息,年邊我爹跟著商隊去關外收皮毛和人參,回來的路上遇上韃子,整個商隊的人都叫韃子給殺了。」李正良哽咽的說著,整個人往地上一蹲,抱著頭就嗚嗚的哭了起來。

  貞娘此刻腦袋也是哄的一下,對於李景福,最開始她並沒有什麼父女情,反而很氣他,可自李景福出去做事後,每回若有徽州這邊人回來,都會托著他們帶信帶點東西,哪怕是幾顆糖果或幾段頭繩珠花等。

  雖不是值錢的東西,但那份心大家都能體會到。一來二去的,自然也就接受了這個爹。這會兒聽到李景福出事,那心也好像突落落的跟丟了什麼似的。

  鼻子也酸酸的。

  一邊李老掌櫃手上的茶杯掉在了地上,碎成片片。

  「你胡說,都說好人不在世,禍害一千年。你爹那就是個禍害,怎麼能叫韃子給殺了呢?你胡說的是不是,我打你個不孝子啊,居然編排你爹死了,我打死你……」趙氏瘋了似的咬著牙,抄起木棰子就朝李正良身上抽。

  李正良也由著趙氏打,一躲不閃。

  「娘,你別打了,你別打了。」一邊杜氏心痛,連忙拉著趙氏,鄭氏也幫忙拉著。

  就在這時,對門的懷德叔捧著一隻包裹站在門外,臉上帶著傷心的表情。

  「懷德啊,你跟吳嬸子說說,景福沒事對不對?」這時,吳氏已經從屋裡衝了出來,紅赤著眼,緊緊的拉著方懷德的手問。

  「吳嬸子,節哀順便,這是景福哥的遺物,我給他帶來了。」那方懷德紅著眼眶道。

  「不,我不信,景福我兒啊……」吳氏整個人一下就萎頓在地上。

  貞娘連忙扶著吳氏,只是吳氏卻是死死的坐在地上,貞娘拉不動她,便蹲了下來,緊緊的抱著她的肩。吳氏這時再也忍受住,在貞娘的懷裡哀哀的哭了起來。

  這時,李老掌櫃顛抖的站了起來,走上前接過方懷德手裡的包裹:「懷德,辛苦你了。」

  「李叔別客氣。」那方懷德紅著眼眶說著,又從懷裡掏出兩錠十兩重的雪花銀遞給李老掌櫃:「李叔,這是景福哥的東家讓我拿來送給你們的,東家說,請你們別嫌少,實在是拿不出更多的了。」

  方懷德說著,又解釋道:「這回東家也損失慘重,他是變賣了貨棧才能湊出補償大家的這些錢。」

  這回死的可不是一個人,而是整個商隊,還損失了所有的山貨。李景福的東家破產了。

  「行,我們明白,東家是仁義之人。」李老掌櫃說著,又接過銀子。

  「懷德叔,那我爹爹的屍體呢?」貞娘邊扶著吳氏邊問。

  「是啊,景福的屍體呢?」這時,趙氏也緩過勁來,她這一輩子也算是吃苦受熬的,耍過一陣瘋之後,這時倒也冷靜了下來。

  方懷德卻為難的搖搖頭,整個商隊是在關外出的事,是在韃子的地盤上,又哪裡找得回來屍體,如今怕早已經是野狗的腹中食了。

  隨後方懷德就告辭了。

  貞娘眼含著淚,抬頭望天。

  身邊,是趙氏呼天搶地的哭喊,還有家人濃濃的悲傷。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12:04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8 01:27 AM 編輯

第五十一章  接下了

  晚上,家裡一片愁雲慘淡。

  屋裡油燈的煙總嗆的人眼睛酸澀酸澀的。

  貞娘在油燈下收拾著老爹的遺物,趙氏坐在一邊嚎上兩聲,罵上幾句,顯然整個人還沉浸在悲傷裡面。

  鄭氏在一邊勸著。

  「弟妹,這人死不能復生,咱還得想開點,以後,這一家老小的可不還得仗著你過日了啊,你要是把自己的身體傷心壞了,你讓這一家老小往後可怎麼過?」鄭氏拍著趙氏的背安慰道。

  「嫂子,我心裡明白呢,可這心它就是不由得我。」趙氏抹了一把淚。隨後兩眼看著昏暗暗的油燈,似乎在回憶著什麼。

  「說起來貞娘他爹我以前還真是恨哪,除了不嫖,吃喝賭的,他哪一樣不沾?說句壞心的話,我以前恨起來的時候,真恨不得他叫那些來討債的人打死算了。可自去年以來,他被他爹往外趕走了,家裡沒他這麼個人吧,我又有點念想著,等到他時時寄點錢來補貼家用了……」說到這裡,趙氏輕笑了一下,只是笑的比哭還難看。

  一邊鄭氏只是點頭,知道趙氏這時只需要一個聆聽的人,因此也不多話,只是聽著。

  「你知道,他最先在碼頭給人搬貨,能賺多少點錢哪?還有生活花銷,寄回來那點錢連貞娘一天賺的都比他多,可我就覺得他那點錢比什麼都重啊。我把那些錢全存著,他說了當年他糊塗,做下了錯事,害得最後公公為了彌補他犯下的錯,把八房在墨坊的份子賠給了七房,他說他要賺錢,賺足夠的錢。然後把墨坊裡屬於八房的份子再買回來。所以,我就一直存啊,一直存……可沒想……」趙氏只管自己絮叨叨的說著。

  「既然二叔有這心思,那你就更應該振作,幫二叔達成這個願望,不是嗎?再說了,咱們還要往好處想啊,這關外的事情誰說的清呢?雖說商隊出事了,可畢竟二叔的屍身沒看到啊。我以前聽景奎說過,二叔打小就機靈。說不得韃子來的時候,他已經逃了呢。說不定哪天就回來了,總之不管什麼情況。咱們也得把日子過得順福喜樂。」鄭氏道。

  趙氏發洩了一通已經好些了,再聽得鄭氏這一番話,倒也勉強提起了精神:「可不是,你這話倒也在理,我去廚房看看。公公婆婆晚上滴米未進,我去熬點清粥。」

  趙氏說著站了起來了,正如鄭氏所說,家裡老的老小的小,留給她悲傷的時間不多,她還得振奮起來。打理這一家子的生活。

  「你安心歇著,我去,我去。」一邊鄭氏忙道。

  「還是我去。多忙活一點,我就少想那死鬼一點,我現在倒想著呀,他乾脆別改好多好啊,也少了我一點念想。」趙氏搖搖頭。出了屋。

  鄭氏倒底不太放心,便也跟了去。再去看看公公婆婆。這白髮人送黑髮人,最難受,最難以承受的是他們。

  貞娘仍留在房裡,將老爹的衣服一件一件的理的整整齊齊的,哪怕是一點小褶子也摸的平平順順的。

  心裡卻在想著老娘的話。

  她沒有想到李景福心心唸唸的是要賺錢買回墨坊裡屬於八房的股份。

  李氏墨坊雖以嫡宗為主,但最初六房八房九房都有股份在裡面。

  正如當初李氏祖先所說的,李氏墨坊是李氏子孫傳承的基業。

  只是八房因為當年的事情,把屬於八房的股份賠給了七房。

  貞娘這時候想著,如果她不接手墨坊的話,那麼墨坊會不會如族譜中記載的那樣被李進財佔了去,連最後一點傳承也沒能留下?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老爹和娘親的願望如何實現?

  再想著七祖母對自己的一片看重,還有當初,自己被田家退婚時,七祖母站出來的情形。隨之眼前又浮現出前世自家爺爺對李墨傳承斷代的痛心表情。還有之前爺爺的那一番話。以及族譜中所記載的幾個伯娘嬸娘的結局。

  如此種種。

  第一次,貞娘認真的想著,她是不是應該認真的考慮接受七祖母的安排,把墨坊繼承下來?

  人生有些路,不管再如何難走,總歸都是要走的,向前,斷沒有退縮的道理。

  「哎,不好了,不知道是哪裡起火了,哎呀,瞧那煙,都快衝天了。」

  就在這時,院子外面一陣混亂,城門洞巷子裡傳來吵雜的腳步聲和驚叫聲。

  李家人正在承受著李景福出事的傷痛,倒是誰也沒在意這些。可隨後又聽外面有人大叫:「好像是李家墨坊那邊著火了……」

  城門洞這邊的房子根本沒什麼隔音效果的,貞娘在屋裡隱約的聽到這句,倒抽一口氣,飛快的衝出屋,此時,李老掌櫃等人顯然也聽到了這話。都從屋裡走了出來。

  大家站在院子裡,看著不遠處濃煙沖天,好像還真是李家墨坊的方向。

  「爺爺,我去看看。」貞娘一臉焦急的衝著李老掌櫃道。

  不管如何,七祖母既然留書讓她繼承墨坊,那麼這個時候,她就不能不管。想著,便衝了出門。

  「二妹等我,我跟你一起。」李正良不放心,也緊追著貞娘出去。

  不一會兒,兄妹兩個就到了四寶街那邊。

  四寶街外的李氏墨坊此刻一片混亂,大家都忙著救火,這火真要燒起來了,那可就是一燒一大片啊,這裡緊臨著四寶街,各家商舖的底子都在這裡,眾人如何能不急。救起火來都不遺餘力。

  眾人群策群力著,火勢總算控制在小範圍裡面,沒有燒起來,只是煙熏的嚇人。

  「你們李家不會是為了逃避松材的徵用,想一把火燒了吧?我可是要提醒你們,你們這批松材已經在墨務局報備了,要是到時拿不出來的話,你們墨坊的路也就到頭了。」這時田本昌從人群裡擠了出來,衝著正在招呼著人救火的邵管事道。

  「田公子多心了。這不過是一個意外,那批松材放在墨坊東倉,離這火頭遠的很呢,便是這邊房子燒光也燒不到這批松材。」邵管事這時一臉黑灰,臉上看不出表情。

  「如此就好,那不打攪邵管事了,我再提醒一句,三天已經過去一天了,還有兩天,要加緊啊。」那田本昌說著。

  邵管事緊閉著嘴。墨坊如今情形是內憂外患啊。

  「不勞田公子費心,我想田家既然要徵李家的松材,總也不能空口白話吧。你們田家還是先想想該付個什麼價?這點也是墨務局規定的。」這時。貞娘在自家大哥的照護下擠出人群,衝著田本昌道。

  「哦,是李姑娘啊,你也過來了?至於付什麼價,按照市價來就是了。我們也不會虧了李家的。」田本昌淡笑道。

  「市價?據我所知,如今的百年松那可是有價也沒處買的,僅僅是市價怕是說不通吧?難道說,田家剛一入行,就想以勢壓人,就不怕引起公憤?那貞娘也送公子一句。徽州墨業,你田家一家玩不轉。」貞娘刺著聲道。既然她已經有了接下墨坊的打算了,那對田家自然要回敬幾句。

  如今松瘟大面積爆發。百年松成了最緊缺的原料,九叔公也是趁著先機才買到一批的,如今再想買根本就買不到。

  田本昌居然大言不慚的說市價。

  「哼。」貞娘冷哼著。

  「李姑娘倒是管起墨坊的事來了,放心,看在李姑娘的份上。我會琢磨著給個好價格。」田本昌說著,卻是看了一邊邵管事一樣。皮笑內笑著。

  李氏墨坊防著李金水這事情,在徽州的墨業裡誰不清楚啊?

  再加上八房跟九房的矛盾,貞娘一腔熱情,管的卻未免有些寬了,這樣,定會引起七房和九房的不快,乾脆的,他就再燒上一把火,挑得李家八房跟墨坊這邊更不愉快,說不得,到時,他還有機會將李金水和貞娘拉到自家墨坊去也說不定呢。

  田本昌打著如意算盤。

  「如此,多謝田公子,我這裡也有個提議,田公子不如回去跟令尊說,讓令尊拿羅家松場十年的砍伐權來換如何?」貞娘這會兒一點火氣也沒有,笑咪咪的道。

  田本昌聽得這話,那嘴角一陣直抽,羅家松場十年的砍伐權?瘋子才換,於是悻悻的笑:「李姑娘說笑了,我不打攪了,告辭。」

  田本昌只當貞娘是開玩笑。

  「田公子自便。」貞娘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看著田本昌離開,才衝著一邊神色有些複雜的邵管事道:「邵管事,這倒底怎麼回事?」

  貞娘指了指還在冒著濃煙的李家墨坊問道。

  「貞姑娘跟我來吧。」邵管事前頭引路道。

  兩人進了墨坊,剛一進門,就聽得一陣喧鬧。

  「放開我,你們放開我,讓我燒,我非燒了墨坊不可。」說話的正是在撒著潑的九叔婆金氏。一邊正身和正言兩兄弟正拉著她。

  貞娘腦仁一陣痛,她沒想到墨坊的這一場火居然是九叔婆放的,看了看被熏的了黑漆漆的工棚,這真是……

  貞娘不知說什麼好了。

  「祖母,這墨坊可燒不得啊。」九房的二堂哥李正言在一邊苦口婆心的勸道。

  「憑啥燒不得?你祖父一輩子的心血都在這裡面,於其讓八房那邊拿去敗,倒不如我一把火燒了乾淨。」九叔婆嘶吼著道。

  先是家裡老頭的死,再就是自家老頭屍骨未寒,墨坊居然出人預料的落到了八房的手裡,金氏如何嚥得下這口氣,自家老頭跟老八可是鬥了一輩子,連景東那腿也是被八房給禍害的,九房和八房勢不兩立。

  既然九房拿不到墨坊,八房也別想得,一把火燒了乾淨。金氏不管不顧了。

  貞娘拍了拍額頭,明白了,還是因為七祖母將墨坊傳給自己的事情上。

  「九叔婆,你不能這樣。不錯,它是有著九叔公一輩子的心血,可是它更凝聚了所有李氏子弟的心血,別的不說,景全大伯,景國二伯,景棋三叔,正氣大堂哥,他們的命都在這裡面,還有我家景奎大伯,更有九叔公的命,還有景東叔的腿,如此這些,是您一把火能燒的嗎?」貞娘忍不住上前道。

  「哼,我現在燒了不過是天災,可等你把墨坊敗掉了,那李氏就活活讓人看笑話了,還是燒掉的好。」九叔婆不屑的看著貞娘。

  「好。」貞娘深吸一口氣,先看了一眼九叔婆,隨後轉過臉看著眾人道:「貞娘得七祖母看重,得以繼承墨坊,只是自昨夜至今,貞娘的心從沒有一刻平靜過,戰戰兢兢這就是貞娘的心情,貞娘怕擔不起那責任!可今天,九叔婆都做到這個地步了,那在貞娘看來,事情再壞也壞不到一把火灰飛的地步,如此,貞娘又怕得什麼?」

  說到這裡,貞娘停了一下,再一字一頓的道:「既如此,這個墨坊我李貞娘接下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12:08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8 01:28 AM 編輯

第五十二章 李天祐

  徽州墨業繼上次田家取得貢墨權後再一次爆出大八卦——李老夫人中風,將李家八房的李貞娘訂為李氏墨坊的繼承人。

  墨坊業出現了最年輕的坊主,十五歲的李貞娘。

  而李氏墨業何去何從便是有心人眼中最關注的事情了。

  「爹,我出去一趟,找機會再跟李氏墨業那幾個老師傅談談,我相信這個時候,李氏墨坊的人必然人心慌慌,咱們趁這個機會把那幾個老師傅拉過來。沒了這些人,李氏墨業以後就不足為慮了。」

  田府,田本昌衝著田老爺道。

  「那幾個師傅可都是李氏墨坊的老人了,他們在李氏待了起碼都是十年以上,很難拉過來。」田槐安皺著眉頭道。

  「不然,其實孩兒前段時間就跟他們接觸過,自李九爺故去後,李氏墨業的許多問題就爆露了出來,當時,那些個老師傅心就不定了。如今,李老夫人又出事,還把墨坊傳給了李貞娘,我看那幾個老傢伙要坐不住了,雖然他們都是李氏墨坊的老人,但正是因為老人,他們已經沒有雄心壯志了,只想著在李氏墨業平順的幹到老,如果李氏墨業平穩的話,那他們是拉不走的。可現在的情形是,李氏墨業過了今天,有沒有明天還真不好說,這種情況下,只要我們給出足夠的報酬,孩兒相信,拉過來不難。」田本昌道。

  「好,既然你打點了主意,那你試試。」田槐安點點頭。

  田本昌也點頭,心裡卻在琢磨著。

  趁你病,要你命,這回田家向李家徵松材,算是跟李家把路走絕了,兩家絕沒有和平共處的可能,所以,對李家,就要下死手。

  只是李家墨坊那個秦大師傅,這位要想挖過來卻是有些難度,可他要是挖不過來,李家就傷不了根。

  不過是人都有弱點,秦師傅一雙子女似乎過的不太順,他可以從這方面著手。

  ……

  清晨,李貞娘早早起床,她今天未穿裙子,而是上身著淡粉短衫,下身著深色花枝褲邊的長褲,外套青色比甲,頭上梳著個髻,髻邊別了兩片銀片貼,這一身打扮,簡單清爽,雖然青色比甲顯的有些老氣,可她如今要去墨坊,自不能如平日般小丫頭裝扮。

  如今這一身裝扮倒是適宜。

  趙氏和鄭氏也圍著她仔細的打量,便是鬢邊的一絲亂髮也被趙氏理的平平整整。

  「行了,去吧,大膽的行事,咱們八房不能叫人小瞧了。」整理完,趙氏才點點頭道。

  「娘,你放心,保準不丟你面子。」貞娘微微打趣了一下,逗自己老娘開心。然後又整了整衣裳,轉身衝著屋裡老爹的靈牌鞠了個躬。

  雖說大家心裡都存個萬一的心思,萬一李景福還活著。因此,喪葬什麼的便沒有提及,但其實大家心裡也是明白的,一個商隊,大家都死了,李景福又能例外到哪裡去,所以,還是刻了塊靈牌,多少上點香火。

  鞠了躬,上完香,貞娘走出屋子。便見到爺爺不知何時就站在院子中間,見到貞娘出來,李老掌櫃的上下打量一番,然後一臉嚴肅的點了點頭:「爺爺雖然不能去墨坊為你撐腰,可你記住,爺爺永遠在你的身後。」

  這是李老掌櫃叮囑貞娘的話。

  「爺爺,貞娘曉得。」貞娘重重點頭。然後打開院門,出了院子。

  正是春雨綿綿的季節,昨夜一夜的雨,地面上全是一些大大小小的水窪子,而早上雨雖然停了,但晨霧加上濕氣,空氣中好似叫雨絲給浸透了似的,水濛濛的。

  只一會兒,貞娘的額上的瀏海就有些濕意。

  貞娘走的很慢,她藉著走路清理思緒。腳上的一雙木底鞋,扣在巷子的青石板上,發出一陣『扣扣扣』的響聲,一路行走,頗有韻致。

  「貞娘,這是去墨坊吧?」路過老虎灶的時候,水伯就站在門邊,衝著貞娘打招呼,此時,打熱水的人已經打完了,只有三三兩兩吃早點的路人在水伯的小攤前坐著,邊吃邊聊。

  貞娘隱隱約約的還能從他們的嘴裡聽到關於李墨的事情。

  「嗯。」貞娘衝著水伯淡笑著點點頭。

  「來,我早上打的李子,拿兩個嘗嘗,這李子雖然入嘴有些酸,但吃過後卻很甜。」水伯這時抓了一把李子塞進貞娘的手裡。

  「謝謝水伯。」別人的好心,貞娘從不推拒,順手拿起一個李子塞進嘴裡,一咬,果然酸的很,皺巴著小臉,然後衝著水伯揮揮手道別。

  水伯看著貞娘瘦條的身形:「這丫頭,不容易啊,聽說景福出事了,如今又是這麼一個大擔子,難嘍,不過這丫頭也是個不服輸的。」水伯嘮叨著。

  貞娘邊走邊嚼著李子,果然酸過之後還挺甜。

  不一會兒便到了四寶街,路過墨軒的時候,貞娘並沒有進去,墨軒那邊,她一時也顧不上,九叔公出事後,便是由九房的二掌哥正言同邵管家的女婿鄭管事共同負責。

  墨坊諸事煩多,墨軒這邊她就不太插手。想著以前,墨軒這邊有九叔公管著,七祖母也是不插手的。

  不一會兒,就到了墨坊門口,貞娘並沒有馬上進入墨坊,而是從另外一邊進入了李宅。

  「大伯娘,二伯娘,三嬸,早上好。」貞娘跟著門房見來,見到陳氏等人正在吃早飯,便行禮打著招呼。

  「是貞娘來了?去了墨坊那邊了嗎?」陳氏問道。

  「墨坊那邊還沒去,我想先來看看七祖母。」貞娘衝著兩人行禮道。

  「好,是個有孝心的,青萍,你帶貞娘過去。」陳氏衝著一邊的兒媳婦孫氏道。

  「祖母,我也要去看老祖宗。」這時,九歲的小天祐跑了過來,衝著陳氏道。

  「好,讓你母親也帶著你一起去。」陳氏揉了揉小天祐的腦袋道。

  李氏七房,一門孤寡,如今就只剩下這麼個小人兒,家裡人都著緊的很。

  隨後孫氏便牽著小天祐,陪著貞娘進了後院的一個佛堂,佛堂邊上有一個小間,就是七老夫人靜養之處。

  「也不知是不是做樣子給人看的。」一邊田氏看著貞娘離去的背影撇著嘴道。

  「三弟妹,貞娘的性子咱們誰不曉得?既然婆婆認定了她,那咱們就該相信她,少些猜忌,大家才能和樂,這些年還不明白嗎?這種話我以後不想聽到。」陳氏道,如今李老夫人昏迷,陳氏便是李家七房的當家人了。有些話該敲打的必須敲打。

  「是,大嫂。」田氏一臉悻悻的應聲。

  家裡沒了男人,女人倒沒了太多爭鬥的心思,大多時候都能相安無事。

  貞娘此時站在七祖母的床前,七祖母依然是人事不知的躺在床上,嘴眼歪斜著,樣子有些可怖,不過在場的都是至親之人,眼中只有悲傷,沒有害怕。

  「七祖母,貞娘會努力。」貞娘衝著床上的七祖母道。貞娘之所以過來,倒不是什麼表孝心,而是為了鼓勁。七祖母對她的看重,無疑就是她的動力。

  「老祖宗,天祐也會努力。」一邊小天祐學著貞娘道。貞娘微笑的揉了揉他的腦袋。

  小天祐卻是捧著一張臉轉轉向一邊,好一會兒又轉過來,看著貞娘憤憤的低聲道:「他們說,你搶了我家的墨坊。」

  小天祐的聲音帶著稚氣的責問。

  貞娘愣了一些,然後嘴角翹起:「他們說?是誰說呢?那你自己怎麼看呢?」

  「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是我太小了,老祖宗不放心我,等我長大後我會拿回來的。」小天祐抿著唇道。

  「那你也得有本事,要是個沒本事的你可拿不走。再說了,你這身子骨太弱了,要想長本事,沒個好身體可不行。」貞娘道。

  小天祐跟自家三弟喜哥兒一般大小,只可惜,許是太過嬌養,身子骨太弱了,太過文氣,對於一個的製墨人來說,這個可不行,製墨也是力氣活。

  貞娘說著,轉身離開,墨坊那邊還是千頭萬緒啊。

  「怎麼樣才能有個好身體?」看著貞娘的背影,小天祐急急的道。

  「每天早上,雞鳴起床,繞著東倉跑個三圈。」貞娘道。

  東倉是李氏墨坊堆放鬆材的倉庫,一圈的話,得有個二百多米吧,三圈就是六七百米,夠這小傢伙喝一壺的了。但相信,只要小傢伙能堅持下來,好處是顯而易見的。

  「好,我一定會做到的。」小天祐握緊拳頭發誓。

  「那我就拭目以待。」貞娘應了聲,人便走遠了。

  李氏墨坊的工房裡,今天顯得尤其壓抑。昨夜一場火,今天墨坊各工棚都停工了,工人們都在整理和洗刷著黑漆漆桌椅和牆壁。

  幾大工房的師傅全聚在一起,互相試探著幾句,然後想著心思。貞娘到的時候,幾個大師傅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麼跟貞娘打招呼。

  貞娘不管從年紀還是資歷,那都被這些師傅甩幾條街去,自不會讓他們先跟自己打招呼,而是一進門,就先一步衝著幾位師傅問好。

  幾位師傅這才鬆了口氣,也回聲好。

  「邵管事,秦師傅,明天就是田家給的三天期限了,關於田家徵松材一事,咱們也得拿個主意,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同意的話,是要錢還是讓田家拿材料抵,這點咱們都得先統一一下。」貞娘客客氣氣的衝著邵管事和秦師傅道。

  「田家徵松材之事,我想貞姑娘心裡有數,倒算不得太急,反倒是眼前一事頗為頭痛。」這時,邵管家起身道。

  松材一事事關九爺,今天,李景東還沒來上工,這事如今算起來已是八房和九房的事情了,邵管事是不會插手的。

  再說前天夜裡墨坊起火之時,貞娘同田公子的對話邵管事是聽到的,心裡已經大約明白這貞姑娘的決定,松材肯定是要被徵的,接下來只不過是討價還價的事情,反倒不急。

  「哦?什麼事?」貞娘問。

  「你看看這些。」邵管事拿出一疊子信來。

  貞娘接過,打開一看,全是辭職信。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12:13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8 01:29 AM 編輯

第五十三章   羅紋石

  「邵伯,這些信該如何處置?」看完信,貞娘問邵管事道。

  「怎麼處置自然聽貞姑娘的,最好是能留下,這些師傅都是有著好技術的。」邵管家斟酌了一下道。

  「那怎麼才能留下?這裡面有好些都是抱怨咱們家的工錢低的,有的甚至拿田家新開出的工資做比較。難道要給他們加工錢?」貞娘沉思著又問。

  「這就端看貞姑娘的意思了,不過,按徽州墨業的水平來說,他們的工錢已經不低了,當然,最重的要是,賬房上沒什麼錢了,再高的工錢也付不起了。」邵管家臉色有些沉重的道。

  一場松瘟,使得徽州墨業都處於艱難境地,李家又是多事之秋,自然更不例外了。

  「既如此,那要怎麼做?還請邵伯教導一二,貞娘今日離家時,爺爺曾吩咐過,貞娘初涉墨道,本著學習的態度,坊中事情還是要請邵管事和景東叔做主的。」

  貞娘姿態放的很低的道。而她說的也是真心話。她不認為自己剛一入行,就能掌握全局,邊學邊做才是她應有的態度。

  邵管事聽著貞娘的話,第一次用心打量著貞娘,還是那個日日在四寶街口賣墨的姑娘,只不過今天打扮的更穩重了些。

  再看她此時的神情,墨工師傅一起辭職,這等大事,要叫一般的人遇上了,怕是要驚慌失措,手忙腳亂了。

  別的且不說,這些辭職信他也看過,不但有對工錢不滿,還有直接表達出對貞姑娘一個女人掌櫃墨坊不滿的。可觀如今貞姑娘的神情,倒是淡定平靜,請教之話聽得出誠心但卻無卑下之氣。

  值此這一份處事態度就頗得邵管事的欣賞,踏實,沉穩,這對一個十五歲的女子來說,殊不容易,老夫人看人總是有她獨到之處。

  想到這裡,邵管事倒是漸收起了原先的不平,畢竟他為墨坊工作了一輩子,這墨坊可以說是他一生心血,不忿貞娘掌櫃是一回事,但他同樣不希望墨坊出事。

  更何況此時,貞娘誠心的態度倒是讓她心裡舒服了不少,雖然心中或許仍有些不甘,但那只是私下的不甘,不至於影響的墨坊的事情上。

  於是道:「那要不,我捨下這張老臉再跟他們說說,只是這人心總是不足的,有著田家的工錢對比,這些師傅的心就不寧了,再加上李墨如今混亂的情形,這些師傅怕是本身就有了求去之心。」

  貞娘想了一下,搖搖頭:「邵伯你跟師傅們太熟了,有些話怕是不好說,這樣吧,你把大家叫來,還有坊裡的墨工都一起招集起來,我說上幾句,最終是去是留那便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們去吧。」

  貞娘心裡明白,邵管事的雖然有些私心,但他一輩子為著墨坊,卻不是那等不顧墨坊之人,否則七祖母也不會那麼看重他。所以,若是邵管事的話有用的話,那麼這些辭職信就不會出現在她面前了。

  「這……貞姑娘,坊裡的工人都是些粗魯的漢子,你一個姑娘家……要不,有什麼話貞姑娘跟我說,由我跟大家說。」邵管事皺著眉頭道,他這倒不是看不起貞娘,而是怕到時群起而哄,反而讓貞娘下不來台,所以才有些提議。

  貞娘搖搖頭:「沒事,我就說幾句話,表達一下我的態度,決定的事情還要等到下午再說,不會有什麼的。」

  「那好吧,就招齊在東倉怎麼樣?」,聽貞娘這般說,邵管事在也不在多說。

  「好的。」貞娘點點頭。

  於是,邵管事去招齊人去了。

  不一會兒,大家便招齊了,貞娘站在東倉的石階上,她的腳邊放著一隻銅盆,盆邊放著一盞油燈。

  「大家好,貞娘得老夫人看重,接手墨坊,此時心情是誠惶誠恐的,不過貞娘亦不能讓老夫人失望,必竭盡全力經營墨坊,當然這一點離不開大家的支持。不過,人各有志,在場的人,有些人不信任貞娘,亦有些人另有他求,於是,今天我便收到了這些辭職信……」

  貞妨說到辭職信的時候,便揚了揚手裡的信繼續道:「說實話貞娘很難過,但亦不能阻了大家的前程,不過有些話不吐不快。如果是不信任貞娘,那為什麼不多給貞娘幾天的時間呢,坐其言,觀其行,總要看看再說吧。至於另有所求的……」

  說到這裡,貞娘停頓了一下,環視了眾人一眼,才又繼續道:「雖然有些墨坊開出了高工錢,可我想大家還是要深思一下,這些墨坊開出的高工錢是不是能真實兌現,這是其一。其二,大家都衝著高工錢去,卻要想想,那家墨坊是不是都能容得下大家?如今可是松瘟之時,若是那家墨坊容不下了,那又何去何從?」,

  幾個問題一拋,原先有些吵雜的現場就沉寂了不少,一些墨工一臉沉思,當然亦也有一臉不屑的。

  但不管如何,貞娘的話大家聽進去了。

  「好了,話就是這些話,大家不妨再仔細想想,若是想清楚了,還是要離開,那再來找我辭職就是,到時,我就在墨坊門口,擺一張桌子,要走的人,一杯水酒一個紅包,好聚好散。要留的人,貞娘沒有別的只有一個鞠躬,以後大家同甘共苦,總之有貞娘一口吃的,必少不了大家的。」

  貞娘說完,就把手上的那一疊辭職信丟在腳邊的銅盆裡,然後用油燈點著,將所有的辭職信燒了個乾淨。

  「這些我就燒了,如果大家想清楚還是要辭職,那再寫一份也不算什麼,咱們墨坊不缺墨和紙。」貞娘又打趣了一句。

  底下一干眾人也都悻笑了起來。

  不過,邵管事同秦師傅兩個卻是相視一眼,這丫頭這一手漂亮啊,這一手既表現了墨坊的誠意,同時又表現的不卑不亢,要走的人卻要好好思量思量了。

  而此時,幾個打算要走的師傅那臉上表情就有些讓人回味了。

  隨後眾人散去,俱是沉思的表情,顯然是要好好想想。

  「邵伯,秦師傅,墨坊裡就拜託你們盯著,我出去一趟。」貞娘這時又衝著邵管事和秦師傅道。

  「嗯,有事你儘管去吧。」邵管家和秦師傅點點頭。

  貞娘出了墨坊,她自然是要去見景東叔。

  景東叔自前天晚上她答應接下墨坊後,便請假在家裡,說是要照顧九叔婆,但貞娘明白,經過九叔婆那一場火,景東叔怕是不好再跟自己爭,但他亦不甘心聽自己的,因此,怕是有另起爐灶之心了。

  只是如今的墨坊卻離不開景東叔。所以貞娘要努力一把。

  踩著木鞋底,貞娘又一路『扣扣扣』的到了景東叔家。

  「嬸子,我九叔婆身子骨好些了嗎?」貞娘進了門,把順路買的幾提點心還有梨膏糖遞給黃氏。

  「好多了,昨天你叔的姨家來人了,跟老夫人說了會兒話,老夫人心裡寬解了不少,昨晚吃了一碗飯呢。睡了一個好覺,一早上精神倒不錯的。」黃氏微笑的道。

  「那就好。」貞娘應和著,隨後黃氏進了內屋,先求見金氏,這晚輩上門,拜見長輩是少不掉的。

  「不見。」九叔婆倒是乾爽的很,直接兩個字打發了貞娘。

  「貞娘別在意,這段時間家裡發生許多事情,你叔婆心裡難受。」黃氏道。

  「沒事,嬸子,我理解。」貞娘點點頭,說實話,既便是九叔婆對自己有偏見,既便九叔婆做出燒墨坊這等事情。貞娘卻是能理解她的。

  畢竟九叔公是為墨坊而死,再加上九叔婆這般年紀,難免執拗鑽牛角尖,做出一個過激的事情不奇怪,前幾天,她還聽知家奶奶說過,當年景奎大伯過世,奶奶也恨不得一把火燒了墨坊,想著的是,若是沒有墨坊,景奎大伯便不會死。

  這種形為是一種負面情緒的發洩。

  「我景東叔呢?」貞娘這才又問。

  「在後院裡,陪他姨家兄弟在說話,我帶你過去。」小黃氏道。

  貞娘隨著小黃氏進了後院,入目的是一株老石榴樹,石榴樹下幾張石凳子。景東叔就陪著一個身著藍布輕袍的中年人在那裡說話,手裡還捧著幾塊石頭在看。

  不用說了,這位穿藍布輕袍的中年人應該就是景東叔的姨表兄弟,姓蔣,叫蔣來運。

  「頂級的婺源泥漿石,瞧這細羅紋,不慢不枝的,就這一塊石頭,沒有一絲毫的筋。看這長度,八寸為寶,七寸為珍,這一塊雕出來,不說八寸,七寸總有吧,那絕對會是珍品。表兄,別猶豫了,咱們一起把這批石頭吃下。」蔣來運一臉興奮的道。

  李景東沉吟著。

  「相公,貞娘來看你了。」黃氏這時招呼道。

  李景東才抬起頭,看了看貞娘一眼,沒接話,又繼續看他手上的石頭去了,神情很冷淡。

  黃氏有些歉意的看了看貞娘,心裡些歎氣,雖然家裡婆婆和相公對八房的人不待見,但黃氏心裡卻是感激著八房。

  別的不說,就正身那孩子,以前不懂事,就迷著修道煉丹的,如今雖然不歸家,但跟著八房的正良卻是在做著正經的生意。前些日子還偷偷的塞給她不少錢,一個長歪的孩子硬是被八房給扭了過來。

  所以,黃氏心裡如何能不感激。

  「嬸兒,你忙去吧,我留下來給叔他們續茶水。」貞娘衝著黃氏道。

  「嗯。」黃氏鼓勵的看了貞娘一眼,拍了拍她的手背,便轉身離開了。

  貞娘也不在乎景東叔冷淡,拿起一邊小火爐上的茶水,給兩人的茶杯裡續滿,那眼睛卻盯著景東叔手裡的石頭看。

  看著,貞娘不由的就微皺了眉頭,又乾脆的蹲了下來,看著地上的一塊石頭,這石頭剛才蔣叔說是頂級婺源的泥漿石。貞娘看著卻不盡然,若是她沒有看錯的話,這應該是祁門的細羅紋石。

  宋人曹繼善在《瓣歙石說》上,對婺源的泥漿羅紋石和祁門的細羅紋石做過詳盡的分析,雖然祁門的羅紋石跟婺源的羅紋石到了幾可亂真的地步,但祁門的羅紋石不堅,顏色要淡一點,石理很燥,上墨易乾,實在不是好的硯石材料。

  只是婺源的羅紋石採掘不易,為難得之貨,價格便高,因此,一些不良商販,便常以祁門羅紋石充婺源羅紋石賣。

  在後世,中招者賠盡家財都有可能啊。

  想著,貞娘不由的想起族譜上記載,七祖母過世後,景東叔突然撤出了九房在墨坊的股份,而這時,李進財注入的資金,正是因為這樣,才讓李進財輕易將墨坊拿到手。

  只是對於景東叔為什麼會撤出墨坊的股份,族譜上並沒細說,貞娘不得而知,但顯然應該有內情。

  難道跟這一批石材有關?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12:17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8 01:30 AM 編輯

第五十四章  人心

  「這好像不是婺源的羅紋石,是祁門的細羅紋石。」貞娘道。

  聽得貞娘這話,那蔣來運沒好氣的道:「你這丫頭,你知道什麼啊?這批石頭我可是跟著馬幫從婺源拉貨出來的,又怎麼可能會是祁門的細羅紋石,再說了,祁門有羅紋石嗎?」

  李景東側過臉看著貞娘:「你確定?」

  「關於這個,《歙硯辯》上是有記錄的,祁門的溪坑就產這種石,當然,僅憑肉眼,貞娘亦是無法肯定這就是祁門的細羅紋石,不過,這兩種石頭雖然極容易混淆,但檢驗起來也簡單,婺源的羅紋石質堅而重,而祁門的細羅紋石質鬆而脆,要想分辯,直接往地上一砸便能分辯出來。」貞娘這時卻是淡定的道。

  分辯的方法是很簡單,只是自宋以來,歙硯便為許多文人雅士追求,那價格也是節節攀升,而古時的歙硯指的就是婺源產的硯石,包托金星,羅紋,眉紋,魚子紋等等。

  也因此,若不是之前有所懷疑,誰也不會合得這種把硯石往地上砸啊,那豈不是錢太多了?

  聽得貞娘的話,李景東卻是二話不說,直接把手上的石頭往地上的青石上一砸,立刻的,手上的硯石就硯成了幾塊,再看那斷面,顆粒疏鬆,又哪裡比得上婺源羅紋石的緊致。

  「表兄,你真砸呀?!」看到李景東舉起手上的石頭時,蔣來運心疼的大叫。可等到石碎成幾塊,蔣來運一臉蒼白了,愣了好一會兒,卻是驚跳了起來:「表兄,家裡有事,我得走了,你幫我跟大姨打聲招呼。」

  說完,那蔣來運就跟火燒屁股似的跑了。

  「來運這是怎麼了?怎麼走的這麼急。」院門口,黃氏奇怪的問。

  「回去遲了怕來不及了。」李景東道,這次,若不是表弟一時湊不起來錢,也不會來找他,因此,李景東自然清楚,表弟是生怕他不在家時,家裡的人自作主張的買下這批硯石,若是硯石是真的,那自然是好的,可問題是,如今看來,這批硯石分明是假的,真要是買下來,那豈不是哭都沒眼淚了。

  豈能不急。

  想到這裡,李景東也暗道好險,如果今天貞娘不來,他說不得真會出錢拿下這批硯石,畢竟明擺著賺的事情誰會不幹哪。

  而如果按原來的走勢,李景東確實買下了這批硯石,最終導致欠債,這才不得已從墨坊裡抽出股份暫時用來還債,最後卻為李進財所趁。

  而今,因著貞娘之故,倒是避去了這一莊事情。

  李景東想著便伸手去拿一邊的枴杖,貞娘手快,先一步將枴杖拿到李景東的身前。隨後扶著李景東坐上輪椅,然後推著他走。

  「你回去吧。」李景樂冷淡的道。

  「景東叔,貞娘只想說一句,墨坊是李氏墨坊,它不是景東叔你的,亦不會是貞娘我的,我知道景東叔不甘心,說實話,貞娘也惶恐,可再惶恐,貞娘也已經被七祖母架在架上了,如果貞娘不接受,景東叔和邵管事另有心思,便是嫡宗各房說不得也另有心思,再加上墨坊的大師傅們也是另有心思,如此墨坊還能開下去嗎?這些只要景東叔細一下就能想透。」貞娘推著景東叔的輪椅在後院裡繞圈子。

  李景東仍然沒有說話。

  貞娘推了一會兒,便放開椅背,「墨坊裡幾個大師傅和一部份的墨工今早都遞了辭職信,我要回去處理。」

  說完貞娘又朝著李景東鞠了一躬:「貞娘需要景東叔的支持。」

  隨後貞娘便不在多說,轉身離開了景東叔家。

  該說該做的她已經做了,接下來也只能看景東叔想不想得通了。

  黃氏送了貞娘出門,回頭看著李景東:「景東,這是何苦,我瞧著貞娘這丫頭挺不錯的,知禮、心善,也聰慧,其實別說別人,便是我也看得出來,還不是因為你跟邵管事鬥,老夫人提貞娘上來便是起平衡作用的。」

  李景東仍是沉默以對。

  「我知道,你其實不是針對貞娘的,你是針對李景福。」黃氏有些抱怨的道。

  「閉嘴。」李景東冷哼了聲。

  黃氏搖搖頭,一家都是些倔驢。

  就在這時,門崩的一聲被踢開了。

  「八爺,八爺,您老這是幹什麼喲。消消氣,消消氣,有話慢慢說。」老魏頭忙不疊的聲音傳來。

  黃氏回頭一看,卻看到李老掌櫃手持掃帚疙瘩進來了,一進門,就拿著掃帚柄子衝著李景東打。

  「八伯,八伯,你這是幹嘛?」黃氏連忙拉著李老掌櫃的。

  「老八,老九前腳剛走呢,你就這麼欺上家來了,你不怕老九夜裡找你討命啊。」此時,金氏也從房裡衝了出來,衝著李老掌櫃的惡狠狠的道。

  「正是因為老九走了,我才來代替老九管管這不孝子,我倒要問他還姓不姓李,如今讓貞娘一個小孩子面對墨坊大師傅們的刁難,李氏墨坊如今讓田家都逼到絕路上了,這小子不思量著大家一起努力度過難關,盡糾結在墨坊的繼承人身上,若是墨坊最後真倒閉,我倒要看看這小子有何臉面去見老九。」李老掌櫃的一頓罵道。

  「呵,那是你孫女得了墨坊,你當然站著說話不腰痛,你也不看看我家景東那腿是誰害得。我告訴你,只要李景福還在一日,我們九房就不向你們八房低頭。」金氏惡狠狠的道。

  「景福已經死了……」李老掌櫃冷冷的道。

  「死了活該。」金氏罵著,隨既卻驚訝的瞪起了眼:「老八,你說什麼?開笑吧?」

  她先前那個死了活該只是順嘴。隨後才驚訝起來。

  「死了,也許是天意吧,年前他跟他們東家的商隊去關外收購人參和皮毛,回來的路上叫韃子給殺了,整個商隊不留活口,我們連個屍體都沒撈著。」李老掌櫃紅著眼喘著氣道。

  立時的,李家九房三人都呆了。

  李九爺死,雖說傷痛,但畢竟已是一大把的年紀了。

  可李景福,他是該死,可白髮人送黑髮人的,這讓老八兩口子如何承受啊。

  李老掌櫃揉了揉發紅的眼睛,隨後卻拿起一根筷子,用勁一折,啪的就斷了,接著又將一把筷子交給了李景東,轉身弓著背離開了。

  「八伯這是什麼意思?」黃氏問李景東。

  「八伯是要告訴我,李家每一個人就好像這一根筷子,單獨的一根一下子就被折斷了,若是一把握在一起,那是誰也折不斷的……」李景東喃喃著。

  隨後衝著金氏道:「娘,我回墨坊了。」

  「回吧回吧,這恨了一輩子了,發現也沒恨出個啥來。」金氏歎著氣,也回屋去了。

  黃氏推著李景氏出了家門。

  …………

  正午過後,貞娘就在墨坊的門口擺了一張桌子。

  桌上一壺酒,幾隻酒杯,另一邊是一疊子的紅包,那紅色在陽光下艷麗豐凡。

  貞娘一馬當先就坐在那裡。

  「怎麼辦?」點煙的馬師傅同熬膠的江師傅道,兩人看著貞娘這邊俱是一臉沉重。

  「還能怎麼樣?遞辭職信唄。」江師傅回道。

  「這種情況下遞,怕是沒人願意跟我們走,再說了這樣走臉面可真都沒了。」馬師傅道。

  「不遞還有什麼法子?我們跟田家合同可都簽了,要是不辭,田家可不會放過我們。」那江師傅道,這種時候便是騎虎也得騎啊。

  「也是。」馬師傅點點頭。又衝著江師傅道:「我們一起吧。」

  「嗯,一起。」江師傅點點頭。

  隨後兩人朝著墨坊門口去。周圍觀望的人都看著他們,那滋味不好受。

  「貞姑娘……」兩人上前拱手,遞上辭職信。

  「二位什麼也不用說了,我明白。」貞娘點點頭,隨後給兩人斟了一杯酒水,自己也斟了一杯,然後舉起酒杯。

  「這杯酒我來敬。」就在這時,墨坊門口一陣聲音傳來,眾人一看,是黃氏推著李景東來了。

  「景東叔。」貞娘有些驚訝,卻更是高興的叫了聲。

  「愣什麼?倒酒。」李景東衝著貞娘道。

  「嗯。」貞娘重重點頭,隨後幫景東叔倒滿了酒。

  「這些年辛苦兩位師傅,景東敬兩位師傅一杯。」李景東接過貞娘遞上來的酒朝著兩位師傅舉了舉。

  「景東客氣,是我們對不住了。」見此情形,馬師傅和江師傅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但事情已成定局,他們回不了頭了。

  貞娘又把紅包遞上。

  兩位師傅死活不要,這時候他們沒臉再拿紅包。

  「拿著吧,或許對你們會有用的。」貞娘微笑著道。

  兩位師傅沒法子才接過紅包,然後出了墨坊。

  站在墨坊門外,馬師傅和江師傅長歎一聲,他們有一種感覺,不久後,他們會後悔的,而此時,墨坊再也沒人出來了,顯然,事先說好要跟他們一起離開李家墨坊的人都不願意走了。

  「走了,別等了。」江師傅拍了拍馬師傅的肩。

  「好,走了。」馬師傅點點頭,順手打開了紅包,一看這下,便湧起了萬般滋味:「李姑娘仁義啊。」

  「什麼?」江師傅湊過去看,只見那紅包裡並不是錢,而是一張聘書,也就是說憑著這張聘書,馬師傅隨時都能回來。

  江師傅也拆開自己的紅包,果然跟馬師傅的一樣。

  「我有種感覺,李氏墨坊必有再輝煌的一天。」江師傅道。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12:23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8 01:30 AM 編輯

第五十五章  李進財的心思

  「你給他們的紅包裡面是聘書?」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李景東望著貞娘問。

  「嗯。」貞娘點點頭。

  「你倒是好心。」李景東道。

  「也算不得好心,只是做人留一線吧,馬師傅在墨坊裡工作了十五年,江師傅也工作了十一年,沒有功勞也是有苦勞的,我這般擺在檯面上的作為,實在是讓他們的臉皮有些不好看的,只是我若不這般做,我們又會太被動,只得這般了。」貞娘道。

  「也對,你倒是把你七祖母那一手全學來了。」李景東搖搖頭。隨後又轉過臉正色的問貞娘:「好了,這些不談了,你現在跟我說說,田家徵那批松材,你要怎麼做?」李景東坐在輪椅上問,這是目前墨坊迫切要面對的事情。

  「這個只能給他。」貞娘衝著李景東道。

  只是話音剛落,李景東手上的枴杖就往她的腿上重重一砸:「不行。」

  貞娘痛的一陣齜牙,差點跳起腳來,有些惱怒,景東叔怎麼隨便打人呢:「景東叔,我知道你因著九叔公的緣故不願意這批松材被徵收,可如今田家掌著貢墨權,這是沒法子的呀。總不能真讓墨務局來封門吧,那樣就真著了田家的道了。

  貞娘說著,轉折一下繼續道:「再說了,田家徵收這批松材怎麼的也要拿出等價的東西交換吧。」

  邊說著,貞娘還邊揉著腳,景東叔下手不輕哪。

  她又哪裡曉得,她爺爺之前跑李景東家狠狠給了李景東幾枴杖,李景東這會兒是報復,赤果果的報復。

  當然,李景東下手比李老掌櫃的還是要輕些的。

  「你以為我真的僅僅是為你九叔公的原因?我在墨坊幹了幾十年了,這點輕重拿捏不住嗎?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期?松瘟時期!大面積的松樹壞死,如今在徽州百年松已經是可遇不可求,而李家頂級的玄玉松煙墨,這種墨的煙煤材料就是百年松,如今製這種墨的松煙已經沒了,而這種墨的庫存也快見底了。一但這種墨斷貨,李家就得從這一塊市場裡退出來了,再加上李家的油煙墨比不上程家,如此一來,李家只能在低端的市場跟人競爭,可別的小作坊,成本怎麼低怎麼來,李家能這麼幹嗎?李家幾百年的信譽還要不要了?」

  李景東一疊聲的問,雖然臉上的表情仍很冷漠,但眼神卻含著痛心。

  「景東叔……」貞娘正要解釋。李景東又舉起手道:「交換?田家拿什麼交換,多少錢財也換不回一個時機啊,你讓田家拿松場砍伐權交換,別說這是在異想天開,田家便是同意了,我可以肯定,田家定會在這之前讓人把所有成材的松砍了去,才把松場交給你,十年砍代權?一株松成長要多少長時間你算過沒有?到那時你還能砍到什麼?」

  李景東好一頓說道,總算是把這些天憋在肚子的話說了出來。

  「怎麼異想天開了,如果是平時是不可能,可如今是松瘟時期,田家未必不肯,而就算田家之前把成材的松砍了又怎麼樣,景東叔,貞娘雖然要松場的砍伐權,但貞娘要的不是樹,而是油,松脂油,埋在地裡的松脂油。」

  說著,貞娘便把當日跟自家爺爺說的再說了一遍。

  聽完貞娘的話,李景東眼睛猛的眼了起來,直直的看著貞娘,貞娘亦沒有迴避,而是對視著,神情很肯定。

  「給我套輛車,我要出城一趟。」李景東衝著一邊的夥計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不見到實物,李景東是怎麼也不會放心的。

  貞娘自是二話不說,跟著一起出城。

  不一會兒,幾人到了李莊,幾人並未去六爺爺家,而是直奔松場,也沒叫外人,由貞娘直接開挖,陳年的樹樁下果然挖到了松脂油。

  李景東雖然專職雕板,但製墨出身,於煙煤一道也有著鑽研,這些松脂油拿到手上,便知其質,亦能估摸出煙煤的質量。

  他可以肯定,這些松脂油點出來的煙絕對高過松材本身。

  「好……好……」李景東一臉激動的說了幾聲好。

  「景東叔,如果能拿到羅家松場十年有砍伐權,你想想那些地裡有多少這樣的松脂油?」貞娘笑咪咪的問道。

  李景東點點頭感歎的道:「是啊,只要拿到羅家松場十年的砍伐權,這幾年,李家就不缺松煙煤了,而且還都是頂級的。」

  「那明天田家來人談這事,景東叔出面,逼一逼田家?」貞娘道。這種對外方面的,還是景東叔出面好。

  這一點,李景東當仁不讓,點點頭。

  隨後叔侄兩個相視一笑。

  李景東又道:「貞娘不錯,說起來景福什麼都比不過我,不過,他生了一個好女兒,只可惜景福他……唉……」

  貞娘聽得李景東的歎,知曉景東叔定是知道自家老爹的事情了,只是不知他從哪裡聽說的,自家是還沒有跟親人宣佈的,於是問道:「景東叔,我爹的事情你知道了?」

  「嗯,上午你走後,你爺爺便來找我了,給了我幾拐棍才聽他說起你爹的事情。」李景東。

  「哦。」貞娘點點頭,這才明白景東叔為什麼那麼快想通,顯然是爺爺一頓打的,再加上自家老爹的事情讓他放下了一些過去。

  貞娘這才醒覺自己之前那一拐棍的挨的不冤。

  「對了,家裡什麼時候辦事?」李景東又問。

  所謂的辦事自然就是出喪,沒了屍體,總得有個衣冠塚吧。

  「娘說,這沒見到屍體,爹是禍害遺千年,說不定還活著呢。就暫時不辦,等大哥去蘇州那邊看看再說。」貞娘回道。

  「也好,沒見到屍體,總還有個念想。」李景東點點頭道。

  「是這個理。」貞娘點點頭。

  兩人正說著,這時,李進財帶著幾個莊戶上山了。

  「景東兄弟和貞娘什麼時候上山的?有什麼事啊?怎麼也不到莊上打個招呼,我好叫人幫忙啊。」李進財遠遠的便熱情的道。

  「也沒什麼,就是同景東叔來看看松瘟的情況。」貞娘回道,對於李進財她是不信任的,現在跟田家的事情還沒談,這松脂油的事情自然不能叫他提前知道了。

  「嗯。」李景東只是似是而非的哼了聲。他本是一個少話之人,再加上有些瞧不起李進財,自然不會多說一個字了。

  對於李景東的冷淡李進財倒也不在乎,反正李景東自雙腿殘了後,脾氣古怪,這一點大家都知道的。

  隨後眾人一起下山。

  「貞娘,聽說老夫人把墨坊留給你了?」李進財這時湊到貞娘身邊問道。

  「姑父有什麼事?」貞娘略略移開幾步,掃了他一眼,七祖母把墨坊留給自己早就傳遍了,更何況這位說不定一直在時時關心著墨坊的事情,他問這話顯然不是不知道,而是為了引出下面的話題,所以貞娘並沒有回答李進財的問題,而是直接問起了李進財的言下之意。

  「也沒啥,主要是莊裡的活用不著我,再說了,墨坊裡不是也有我們六房一點份子嗎?我就想著是不是能進墨坊跟著學習學習,畢竟是李家人了,一點不懂墨,說出去叫人笑話。」李進財悻悻的道。

  貞娘嘴解微翹,這位真的是很會鑽營,還很會說話,按他的說法,他進李氏墨坊還是為了給李家人長臉呢。

  一邊李景東也掃了李進財一眼。眼睛微微的瞇著,不動聲色,顯然在琢磨著李進財的心思。

  六老爺對墨坊可是放心的很,要這位姑爺似乎不放心。

  「老夫人雖然把墨坊留給了貞娘,但墨坊是屬於李家的,何況正如姑父所說六爺爺在墨坊也是有份子的,姑父有孝心,想為六爺爺分擔,進墨坊學習學習自是沒有問題的,不過,姑父這想法還得六爺爺和姑姑同意才成。」貞娘道。

  一句話毫不客氣的點出了李進財的身份,言下之意自然是,要想進墨坊,李進財自己提不行,得六爺爺和姑姑提才有用。

  本來貞娘是穿越的,對於贅婿倒沒有什麼偏見,只是這位心思太重,不敲打一下是不行的。

  「那是,那是,我就說說我的想法,回去自要跟你姑姑談的。」李進財臉上的不快一閃而過,又換成悻笑的道,隨後走到前面帶路去了。

  「我看他心思不純哪,如果你金花姑姑跟你提了,你真同意他進墨坊?」李景東看著前面李進財的背影道。

  「如果姑姑真提了,自然是要讓他進的,這種事情要拒絕就傷情,再說了,他越是心思不純就越要放在身邊,這樣才能時刻注意,景東叔,你說呢?」貞娘反問道。

  人說了,要瞭解一個人就要到他身邊,要打擊一個人也要到他身邊

  貞娘心裡清楚的明白,只要李進財跟姑姑提,姑姑定會跟自己提的,畢竟這不是到外地,又是在李家人的眼皮低下,李進財整不出什麼花花腸子,因此這點面子姑姑也是會給姑父的,便是六爺爺怕也是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你心裡有數就成,我的眼裡也是容不得沙子的。」李景東冷哼一聲。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12:27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8 01:31 AM 編輯

第五十六章  誰笑到最後?

  果然,吃過飯後,金花姑姑就跟貞娘說起這事情了。

  金花姑媽既然開口,景東叔不耐煩管這些事,貞娘便點了頭。

  李進財得了應承,自歡歡喜喜的去打點行裝,又派人去城裡整理屋子且不提。

  「景東叔,家裡的孝衣還在嗎?」坐著馬車回城的時候,貞娘問李景東。

  「自然在的,你家要用嗎?」李景東問。

  「不是我家,我家用的有,我是想明天,田家必然會派人來運那批松材,咱們墨坊上下,孝衣送行吧,那畢竟是九叔公拿命換來的,我要讓大家牢牢的記住明天。」貞娘道。

  當然,她此舉另有深意,墨坊的大部份人算是被她留下來了,但是人心渙散仍是免不掉的,她要借此舉聚攏人心,哀兵必勝,她要激起墨坊上下哀兵的求勝之心。

  如此,墨坊才能上下一心。

  「好。」李景東點點頭,貞娘這丫頭腦子活。

  回到墨坊,兩人便叫了邵管事,討論明日田家上門征松的事情。

  聽貞娘說要田家拿出羅家松場的十年使用權來換。

  關於這個,邵管事是知道一些的,不過,之前他以為貞娘那時是開玩笑,如今聽貞娘這麼說居然是認真的,不由的不慎重思考起來。

  「不行,如果是平時,肯定是咱們討巧,但田家根本不可能答應這要求。可如今松瘟之時,便是田家答應,李家卻不見得能討得好處,如今各家松場受災都很嚴重,十成基本上廢了八成,便是拿到了羅家松場,那裡面有多少可用之松真不好說。」邵管事搖頭道。

  「我要羅家松場,所求的並不是松,我想用來種桐油樹。」貞娘道。墨坊人多嘴雜的,松脂油的事情,貞娘肯定不能說明白。

  而種桐油樹也是貞娘的另一個打算,為了控製松瘟,大量的砍伐是必然的,黃山上的松場她只取松脂油。

  但是平地的松場,砍掉松後,貞娘打算種上桐油樹,一來,挖松脂油不可能她們幾個人親自去,肯定要請農人挖,如此,松脂油的事就會過早暴露,可若是藉著種桐油樹,再收集松脂油,別人就不會太在意。

  這松脂油的事情就能保密的更久一點。

  其二,桐油本身就是煙煤的原材料,同時隨著隆慶開關,造船業也會飛速發展,而桐油也是造船不可缺的材料,桐油的價格會直接飆升。

  而桐油樹成長很快,一般九到十二個月就能有收成,三年後是豐收期,到得十年後,那時什麼情況就不好說了。

  到時光這桐油便能讓李家獲利良多。

  當然這些,別人是看不到的。

  「不行,桐油別看現在價格高了,但過段時間會降的,為了墨坊那點用量,大面積種植桐油樹花不來。」邵管事又道。

  「我同意。」李景東雖然並不知貞娘還打算種桐油樹的事情,但松脂油的事情之前說好的,李景東這時自然支持貞娘。

  聽得李景東的支持,邵管事就沉著臉閉嘴了,既然然李姑娘和李景東都同意,那他再說什麼也無用了。

  對於邵管事,貞娘心裡只能先抱歉,只等事後再跟他解釋。這是為了商業保密,想來邵管事能理解。

  ……

  第二日,辰時正。

  田本昌帶著人到得李氏墨坊的時候。

  「恭喜李姑娘繼承李氏墨坊。」田本昌一到就拱手恭喜道。

  「有什麼可恭喜的,不過是趕鴨子上架罷了。這才一接手,就被人逼到這等程度,貞娘無顏見九叔公,老夫人異日醒來,貞娘亦無顏相對。」貞娘淡淡的道。也順便刺了兩句回去。

  心裡卻是一陣腹誹,這廝哪裡真有恭喜之心,怕最多的是看笑話吧,要不然,這等時候,決說不出恭喜的話來。

  「李姑娘說笑了。」田本昌臉皮有些掛不住,悻悻的道。

  「廢話就不用說了,咱們直接說正題吧,田公子今日要想把那批松材拉走也成,拿羅家松場十年使用權換吧。」這時,一邊的李景東冷冷的道。

  他一慣的行事作風就是直奔主題。

  「不可能。」田本昌道。羅家松場可是徽州最大的松場,又佔黃山地利,松是最優質的黃山松,田本昌自是不肯。

  「那麼就沒有什麼好說的了,你們可以回去了,至於墨務局那邊,真說起來是你們田家不願意交換,非我李家之故,想來黃大人那裡也沒有封我李家墨坊的理由吧。」李景東繼續冷冷的道。

  四兩撥千金的,把過錯加到了田家人身上。

  「你們這是逼我。」田本昌惱了,李家這完全是在胡攪蠻纏。

  「誰在逼誰?田公子最好要弄清,別忘了現在是松瘟時期,羅家松場還有多少可用之松想來田公子也清楚吧,值不值的換田公子應該心裡有數,總之,這是我們李家開出的條件,田公子若是要仗著貢墨權硬來,那麼李家只能作破釜沉舟之舉了。」貞娘這時亦冷冷的接口。臉卻轉向不遠的東倉。

  「大公子,你看那邊。」這時隨著田本昌來的方管事從外面匆匆進來,指著李氏墨坊的東倉那邊道。

  田本昌側過臉看去,只見那批松材周圍,靜靜的站著一批人,每人俱戴著孝,一臉悲傷,守護著那一批松材。

  田本昌臉色陰沉了下來,李家這是要幹什麼?

  「讓我們商量一下。」田本昌只得緩一緩道。

  「田公子請自便。」貞娘說著,便同景東叔和邵管事離開了,留下田氏等人在偏廳商量。

  「公子,還是速戰速決,以免引起不免要的麻煩,咱們家是油煙為主,松材不是主要的,再說了如今松瘟,羅家松場可用之松並不多了,百年松更早已砍伐殆盡,不如就換了吧。大不了趁交割前,把現在松場的剩的一些松砍了,留給他們一座光禿禿的山,便是他們李家現在再種松苗,十年的松材,那可達不到李墨的要求,對於李家來說完全無用。」一邊的管事勸道。

  田本昌卻仍在沉吟,方管事的分析有道理,只是這一點李貞娘或許會看不出來,那邵管事和李景東也看不出來嗎?

  他總覺得這裡面另有什麼內情似的。只是他卻琢磨不出來。

  「方叔,你剛才在外面可打聽出些什麼了?」這時,田本昌壓低聲音問身邊的管事。

  「打聽了一些,這個要求是李姑娘提的,邵管事不答應。他的看法跟我剛才說的一樣,認為這種交換李家根本討不了好,還不如直接換錢,再去尋松材。不過,李姑娘卻固執的很,非要如此。」說到這裡,那賬房又低笑一聲:「聽說李姑娘打算在松場種桐油樹。」

  「真的?」田本昌看著那管事。

  「真的,昨日,李老掌櫃的去找了李景東,如今李姑娘得了李景東的支持,邵管事孤掌難鳴。」那方管事道。

  「還真是異想天開,就李家那點桐油用量,至於要種整個山場的桐油樹嗎?而據我所說,這桐油的價格可是馬上就要降了。」田本昌笑道,女人就是女人。

  在田本昌看來,貞娘這個決定符合女人的行事方法,想吃雞蛋定然是自己養雞生蛋吃,想吃豬肉也想盡辦法自己養豬,經過這次松瘟,李家將大力發展油煙墨是必然的了,於是這李姑娘便想起種桐油樹來了。

  「哈哈,說不準過兩年桐油價高昇也不一定,咱們得答應她,以後咱家說不得還要從李家手裡拿桐油呢。」田本昌調侃的道。

  一邊方管事也跟著笑了。

  「好,我們同意。」商量定後,田本昌帶著方管事出來,衝著李景東貞娘等人道。

  隨後兩方人坐下來簽了和約,又請衙門的知事押了印鑒,這事情就板上定釘,任何一方都悔不得了。

  隨後田本昌就招齊人運松材。

  一車車的松材從李氏墨坊運出。

  「不能運啊,這是九爺的命啊,是九爺的命啊。」這時,李氏墨坊的一些老工人都嚎啕大哭起來。

  「沒法子,沒法子呀。」另一些老人也涕淚縱橫的道。

  「夥計們,我們都到門口去送九爺一程。」這時,秦師傅一揮手,立刻的,一個個戴著孝的工人從墨坊裡魚貫而出,靜靜的站在墨坊的兩側,每個人的眼眶都是赤紅赤紅的。

  本來,田家徵松材,跟大家沒有關係,許多人自是高高掛起。

  可直到此刻,當他們站在路邊,看著田家人嘻嘻哈哈的將那批松材裝上車,想著這是李九爺拿命換來的。

  這一刻,做為李氏人,尤其是待了十年以上的工人,無不握緊拳頭,咬著牙。一個個都攢著一股氣,這一刻要永記,這賬是要討回來的。

  也就這一刻,李氏墨坊散開的人心又重新聚在了一起。

  周圍圍觀的人都能感到李氏人絕決之心。

  「哎呀,田家真是太過份了,李九爺屍骨未寒呢,就幹出這等事情。」圍觀的人竊竊私語。

  「可不是,田家可不是好鳥,以後跟他們打交道是都要打配十二分的注意。」應和的人回道。

  田本昌此刻臉色黑沉黑沉的,沒想到到最後,李家還來這一招。

  哀兵哀兵,本來自李九爺故去後,再加上李老夫人出事,李家墨坊可說已是一盤散沙了,可沒想到,自己這一舉,卻讓李家人將人心攏了起來。

  李家人好手段,也不知這想當是出自李景東還是邵管家,或許是李貞娘?

  田本昌突然覺得,這次這事情他做的太急了點。

  「方管事,你回去招齊人,去松場,把能用的松材全砍了運回墨坊,不能好了李家一絲一毫。」田本昌臉色難看的道。

  既然已經對上了,那要作就作絕。

  「是,我這就去招人。」方管事點點頭。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1:31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5-4 02:42 AM 編輯

第五十七章  程家的心思

  晚間,貞娘正跟家裡的老爺子談再和墨的事情。

  如今松材短缺,但李家的庫房裡卻有許多廢墨,若是能把再和墨弄出來,既節省了材料,又是一個亮點,說不定就能為墨坊擺脫困境。

  也正好她前段時間一直在研究再和墨,如今正能用得上。

  老爺子對這也是贊成的很。

  「嗯,這事情,你接下來就要抓緊,把這弄出來,也能緩解一下墨坊的壓力。」李老爺子最後道。

  「我曉得。」貞娘點點頭。

  就在這時,有人敲門,喜哥兒一溜子去開門,進來的是對門的懷德娘子。

  「喲,是懷德嫂啊,快來坐。」趙氏正從廚房裡出來,看到懷德娘子,連忙熱情的招呼著。

  「我是來跟你們借把鋸和砍刀的,不知道你們家用不用?」那懷德娘子道。

  「不用不用,你拿去用就是了。」趙氏連忙的道。

  「那我就不客氣了啊,就借兩天。」那懷德娘子感謝的道。

  「客氣啥。」趙氏直爽的道,一邊讓杜氏去把鋸子和砍刀拿來,隨後卻好奇的問:「你這是要幹什麼?上山砍樹嗎?」

  「哪裡,田家在我們城門洞這邊招工人呢,說是去松場砍松,都等不及明天,今夜裡就出發去黃山,砍松的工人自帶傢伙,我家裡懷民懷漢都要去,這鋸子砍刀不夠用,所以來找你借呢。」懷德娘子接過杜氏遞上來的鋸子和砍刀道。

  「黃山的松場?那不是羅家的嗎?田家可是已經跟李氏墨坊簽好了約的,那羅家松場今後的十年使用權可是歸我李家的,他們憑什麼砍?」趙氏霍的叫了起來。

  「這我們也不清楚了,如今大家都在城門外集合呢。」那懷德娘子道。

  「我去找田家說道說道去。」趙氏氣哼哼的道。

  說起來,對於李氏墨坊,趙氏一向是不關心的,便是這次貞娘接手墨坊的事情,趙氏也是埋怨多過贊成,在她看來,貞娘一個女孩子家,自己制點墨賺點嫁妝錢那是最好的,如今接手了李氏墨坊,再攤上李家七房那一大家子,怎麼看都是怎麼花不來的事情。

  因著這種心態,本來就算是墨坊吃些虧,趙氏也不會這般生氣的,只不過,事情跟田家掛上勾,那就不一樣子,李家八房跟田家自上交退親起就結下樑子了。

  如今田家又佔這種便宜,趙氏豈能干休。

  「娘,算了,還沒交接呢,這交換要從交接完畢才開始。」貞娘接著自家娘親,本來說今天就要交接的,可田家那方管事一會兒這裡不行,一會兒那裡有問題的,一直在拖。

  那點心思,貞娘心裡明白,不就是為著這砍松這一齣嗎?

  說實話,那點松貞娘還真不在意,一來,這些松或多或少的都染了病,這種病松燒出煙煤品質很差,要想用這種煙和出好墨,那在膠上就花去數倍的功夫,反而會加大墨的成本,並不見得是划得來的事情。因此,墨坊師傅們在對病松的處理上爭執的很厲害,但大多數的師傅都認為不能用,應該捨棄,而今有田家這一舉,倒省去了貞娘砍樹的時間和本錢。

  「那我走了。」懷德娘子道。

  「嬸子慢走。」貞娘笑著相送。隨即又勸趙氏:「娘親,生氣是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

  「什麼怪話?」趙氏沒好氣的揮揮手:「你都不在乎,我在乎個啥呀。」說完,一扭身回屋去跟鄭氏嘮叨去了。

  「田家做事實在是太不講規矩了。」這時,李老掌櫃也沉著臉道。

  「這夜路走多了,總會撞著鬼的,說不得有一天,田家會因為這些病松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也不一定。」貞娘道

  「是有這麼一說。」李老掌櫃點頭。

  如此,田家的小算盤自不去管他。

  兩日後,田李二家交接完畢,羅家松場今後十年的使用權就歸李家了。

  趁著田家剛砍好松,又是個春末,李家便買了一批桐油樹苗,請了松場附近的村民,開始種桐油樹。另外又派了九房的二堂哥李正言,帶著墨坊幾個夥計,專門收集從地下挖出來的松脂油。

  村民們本就不懂,自不曉得李家的深意,只當是順便而已,因此,外間傳言,都儘是李家種桐油樹的事情。

  「唉,倒底是女兒家,沒什麼大局觀啊,就為了那點桐油,至下這麼種桐油樹嗎?」程家三爺歎著氣。

  自上回程家丟了貢墨權後,程三爺就病倒了,休養了這些天,才算是好了一點。這會兒正跟侄子聊著天。

  「唇寒齒亡哪,三叔,我們要不要跟李家聯合起來?我怕田家這先朝李家下手,下一家搞不好就是我們家。」程大約沉著臉色道。

  「暫時田家不敢,說起來李家『帶孝送松材』這一招使的好,如今縣裡,誰不在背後議論這事情,我聽說連墨務局和監墨局的幾位大人對此似乎也有意見,把田本昌叫去敲打了幾句,田家如今算是裡外不討好,應該會消停一段時間。」程三爺沉著聲道。

  言公公敲打田家是因為言公公尚欠著李家一份人情。

  而墨務局的黃大人卻算得上是清流一黨,對於這等事比較忌諱,所以,田家被他敲打也是不冤。

  啜了口茶,程三爺繼續道:「咱們先不管李家田家,這段時間,給我都靜下心來,好好總結這一次貢墨競爭失敗的事情,知恥後勇,積蓄力量,田家這一場子,我程家總是要找回來的。」

  至於跟程家是不是跟李家聯合,程三爺雖然很欣賞貞娘的製墨手藝,但在商言商,在他看來,田家如今雖然氣盛,但低子虛,根基浮,因此,如今勢頭雖猛,但不遇事便罷,一遇事那勢頭必然一瀉千里。

  反倒是李家,雖然目前正遇難關,但根基什麼的都在,並未太傷及筋骨,所以,程三爺倒是想先觀望著,這鶴蚌相爭,漁翁才能得利。

  「嗯。」程大約點點頭。

  ……

  李氏墨坊。

  「景東,貞姑娘,你們看看這煙……真是好煙哪,絕對是黃山百年松煙的品質。」邵管事拿著一筒煙匆匆從外面進來。

  這些煙正是李正言從羅家松場拿回來的松脂油點的。

  「我看看。」李景東捻過一絲煙在手上細研,光潤,深墨,更兼細膩,竟難得的是有一絲綿柔之感,這是煙細到一定程度的表現。

  「好,好。」到得這進李景東算是全部放下心了。

  「好了,如此,我們李氏墨坊可以算是暫時擺脫原料之困了。」貞娘亦是笑咪咪的道。

  邵管事和李景東都點頭。

  邵管事心裡算是對貞娘服氣了,說起來當初李貞娘非要羅家松場,還要種桐油樹,他心裡是很不痛快的,不免也有些喪氣,直到這些松脂油運回來,他才知道貞姑娘背後的用意。

  為此貞姑娘還跟他道了歉,之前不說明是因為松場沒有拿到手,怕萬一消息洩漏了出去田家變卦。

  如今又得如此佳煙,邵管事心裡再多的不快也已煙消雲散了。

  「邵伯,景東叔,接下來就是大力燒煙了,點煙的馬師傅走了,我想接過點煙的事情,畢竟這前我只是在家裡制點自製墨,於墨坊流程是不熟悉,正好從頭學學。」貞娘這時候道。

  這是貞娘思考良久的事情,她畢竟是剛接手墨坊,之前她事事出頭那是事急從權,如今原料有了,墨坊也走向正常生產的路。如此,墨坊有邵管事和李景東打理,她再事事指手畫腳的反倒不美。再說,她雖然會製墨,在現代時也管著家裡的製墨小工坊,但同李家這等大墨坊是沒法相比的,所以該學的她還是不能放鬆。

  聽得貞娘的話,邵管事同李景東想視一眼。

  如果說邵管事一開始是服氣的話,那麼這會兒邵管事真是要另眼相看了,有頭腦,做事冷靜,如今更有此等的謙虛踏實的學習態度,老夫人的眼力果然不凡。

  不過……

  邵管事想了一下道:「貞姑娘,點煙棚那邊都是些粗魯的漢子,貞姑娘一個姑娘家……」

  言下之意自不用多說了。

  貞娘微笑著回道:「如今既然入了墨道,這些個顧忌也顧不了太多,再說了,貞娘主要是要管理著整個點煙棚的進度,只消跟幾個點煙棚的棚主打交道就成,我想把馬嫂要過來,這樣有事就讓馬嫂去傳,也就沒什麼太多的忌諱了。」

  馬嫂便是以前日日在貞娘小攤上買墨的嬸子,她相公是坊裡杵搗大師,她以前也常跟著老夫人跑腿,所以貞娘想把她要過來,做事方便一點。

  「嗯,成,把馬嫂給她用。」一邊李景東點點頭。

  這樣的話,邵管事也沒意見了,說起來貞姑娘的點煙技術是極好的,想著點煙棚裡那幾個小子,仗著一手點煙技術,對他邵管事都橫眉豎眼的,這會倒要看看這些個小子在貞姑娘手下吃癟的樣子。

  想到這裡,邵管事便點頭,又去叫了馬嫂來。

  隨後貞娘又跟邵管事和景東叔說起來開發再和墨的打算,這事要先讓和墨坊和熬膠坊先準備著。

  「你有把握?」一聽再和墨,李景東和邵管事都瞪起了眼,哪家墨坊不想弄再和墨呀,可是一直以來,再和墨少量的試制還成,要想大批的製總是出這樣或那樣的問題,而且品質還上不去,最終不得不放棄。

  「至少這塊墨我已經吃透了。」貞娘拿出上回程三爺給她的那塊再和墨。

  李景東接過去同邵管事看了看,隨後兩人都一臉振奮:「好,那我吩咐和墨坊和膠坊準備著,貞娘這段時間除了點煙的事情,再把心思放在再和墨上,咱們再拼一把。」

  「嗯。」貞娘點頭。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1:35 AM

第五十八章  服不服

  辰時,霧藹剛剛散盡,墨坊的工人就三三兩兩的走進工棚,上工了。

  吳明權是個四十來歲的漢子,這會兒就站在棚外的一塊大青石上抽著最後一口煙,過會兒煙癮,等到進了點煙工棚,是不准再抽煙的。

  「權叔,權叔。」這時,二狗嘴裡咬著一塊黑麵餅子衝到吳明權的身邊。

  「幹什麼,臭小子,不會是又想請假吧?你一個月請多少假了啊,再這麼混下去我可跟你不客氣了。」那吳明權瞪了眼睛。

  他是老夫人娘家的遠親,自小就在墨坊裡跟著點煙師傅學了一手點煙技術,如今已升為油煙棚的棚主,用後世的話來說就相當於車間主任,手下管著幾十號人,多少算得一個工頭了。

  因此最見不得二狗這般打混的。

  「哪能呢?我是那麼沒眼色的嗎?」那二狗撇著嘴道,隨後又神叨叨的道:「權叔,我聽到一個消息,管點煙的馬師傅不是走了嗎?聽說貞姑娘要直接管我們呢,哎喲,以後咱們就是娘姨手下討飯吃嘍。」

  二狗不陰不陽的說著。

  「什麼怪話,貞姑娘接手墨坊,咱們大家不都已經在她手下討飯吃了嗎。」吳明權悶聲道。

  「那哪能一樣啊,雖說貞姑娘接手墨坊,但如今管事的還不是邵管家和李東家嗎?貞姑娘就是一個名義上的虛頭,可如今直接管著咱們的煙棚,那以後指手劃腳的,咱們這幾尺的漢子豈有不憋悶死了。」二狗咋巴著嘴巴道。

  「那你什麼個意思?咱們不過是個工人,還能不讓她來管著?」吳明權抬起眼打量著二狗,這小子做事一向不好好做,但歪門邪道的心眼兒不小,聽他這話,不定那肚子裡就憋著壞呢。

  「誰說不讓她來管著了?」二狗強辯道,隨後掃了周圍一眼才在吳明權耳邊低語道:「她來不來管咱們是管不著,不過,咱們也得讓她知道些規矩,不能太過指手劃腳的,怎麼樣?咱們合計合計,給她來個下馬威?」二狗衝著吳明權抬抬下巴道。

  「怎麼個下馬威?這可不能亂來的啊,貞姑娘畢竟是東家,真要過火,說不得咱們都要捲鋪蓋回家了。」吳明權沉聲的道。

  誰接手墨坊,對於低下的工人來說其實沒太大區別的,反正都是一樣做事,更何況這位貞娘自接手墨坊以來,做事倒也中規中矩,因此,大傢伙兒對這位貞姑娘倒也沒太大的意見,反倒是貞姑娘幾次亮相,頗有亮眼之處,也因此大傢伙兒也算是接受了她。

  但接受了並不等於就願意讓她在自己的領域裡指手劃腳。

  「放心放心,不會過火的,我剛聽賬房那邊的人說了,貞姑娘一會兒來要點煙棚看看,這貞姑娘總歸是一個姑娘家,天氣開始漸熱了,咱們點煙棚裡也熱的很,一會兒大家都光著膀子,想來那貞姑娘自沒法子進門了,她不能進門,那以後自也沒法子指手劃腳了,對吧?咱們這可沒做啥,棚裡熱,光著膀子很正常。」二狗賊兮兮的道。

  吳明權聽得二狗這翻話,別說,這小子鬼心眼還真是多,這個方法行,誰也沒話說的。

  「行,那你去通知大家。」吳明權衝著二狗道,一事不煩二主。

  「得令。」二狗顛顛的跑進了工棚裡。

  沒一會兒,工棚裡便傳來幾聲怪叫的轟鬧聲,工人們嘛,都是有些唯恐天下不亂的。

  「貞姑娘,往這邊走。」

  貞娘處理先在賬房那邊看了一些過去的賬目,這些也是要學習的,到得辰時末刻,貞娘便叫上馬嫂朝點煙棚那邊去。

  馬嫂在前面帶路。

  不一會兒,兩人便到了點煙工棚前。

  「馬嫂,馬嫂唉,止步請止步。」二狗之前早就張望著這,這會兒看到貞娘跟馬嫂過來,連忙衝出來阻止,還一臉狗腿子樣。

  「二狗,你又在混了,還不快來見過貞姑娘。」馬嫂一瞪眼。

  這二狗自出身就沒名沒姓,她的娘親是個半掩門的,在二狗三歲時就病死了,這小子三歲後就在街上要飯,李家守後院門的醜婆有一天路過,看他餓的難受,便給了他一塊餅子,結果這小子就賴上了醜婆了,醜婆對他倒也不在意,有吃的時候就給他一口,沒吃的時候就由著他餓,這小子就這般的長大了,最後李家看這小子跟醜婆有緣份,乾脆就讓他在李家工棚裡做活。

  只是這小子自小就在街面上混,混了一身閒漢的毛病,包打聽不說,也從來不好好做事,得過且過的,人不壞,就是挺煩人的,所以,每回馬嫂見了他,都使不得要敲打他幾句。

  貞娘這會兒看到二狗,也有些眼熟,倒是想起來了,太白樓貢墨競選的那會兒,這小子就是在外面侃八卦的,別說,這小子那勁道,若換在後世,就是狗仔隊的料子。

  「馬嫂,真冤枉啊,我哪裡敢混嘍,我還得靠著工棚賺的錢討媳婦兒呢。」二狗立馬叫著屈,隨後又立馬的衝著貞娘問道:「請貞姑娘安。」

  說著,又一臉赤膽忠心的道:「我這可是為了貞姑娘好啊,工棚裡都是粗魯漢子,如今天開始熱了,工棚裡點著煙,那更熱了,大傢伙兒都光著膀子呢,貞姑娘怎麼好進去。」

  馬嫂一聽,立刻瞪眼,先朝前走幾步,掀開工棚的簾子朝裡面看了看,隨後啐了一聲:「要死。」隨後轉頭衝著二狗道:「還不快去讓大家把衣服穿起來。」

  「這可不成,如今快到收第一茬煙煤的時候了,這時候穿衣服,那穿衣服的風聲還不把煙煤拂的到處都是啊。」二狗立刻的道。

  都是墨坊的人,自然明白,在點煙的時候盡量避免各種風聲。

  「貞姑娘,要不我們下回再來,下回來之前先打個招呼,讓工人們好好拾掇拾掇。」馬嫂衝著貞娘道。

  貞娘看著二狗那賊樣,哪還不明白這些個漢子的意思,不就是不服自己是個女人嗎?想給自己下馬威呢。

  「不用,馬嫂,給我拿塊布條來。」貞娘衝著馬嫂道。

  布條?貞姑娘要布條幹什麼?馬嫂一臉疑惑,不過貞娘要,她自然就去拿,沒一會兒布條就拿來了。

  貞娘把布條往眼上一蒙,然後讓馬嫂幫她在腦後繫牢,便側過臉衝著馬嫂道:「我們進去。」

  「這,貞姑娘,這成嗎?」馬嫂看著貞娘的樣子,這樣倒是不用見那些漢子的光膀子了,但這樣進去能幹嗎?

  一邊二狗也是一臉奇怪,這貞姑娘是這要鬧哪樣啊。

  「沒事,進去吧。」貞娘拉了拉馬嫂。

  「好。」馬嫂勸不了貞娘便扶著她進了工棚,那二狗自是顛顛的跟著,他很好奇這位貞姑娘倒底要幹什麼?

  不但二狗好奇,便是工棚裡的點煙工人見貞娘這樣進來也十分的好奇啊,這位貞姑娘此舉算得上是奇人奇事了。

  貞娘自不理會他們這些,只上靜靜的站在那裡一會兒,便突然舉起手,指著最裡面那一排點煙燈道:「那一排可以收煙煤了,再不收煙煤就要老了。」

  吳明權正好奇著貞姑娘到底要幹什麼時,就聽得貞姑娘這話,下意思的便取了那一排一盞油煤上的瓷碗,果然的,裡面的煙煤正是收取的最佳火候,立刻的,便讓工人收煙。

  「這一排要添油了吧。」貞娘這時又指著身前的一排油燈道。

  眾人望去,這一排的油燈油果然已見底了,立刻的,不用吳明權招呼,自有工人開始添上油。

  「那一排,火力太大了,都爆火花了沒看見嗎?點煙以中火為宜,這等大火,煙料未成,便已焦了。」貞娘又指著後面一排點煙燈道。

  管理後一排的點煙燈的工人立刻忙不疊的去調控火侯,額上已經冒汗,這位貞姑娘,可真是神了。

  「貞姑娘,貞姑娘,你是怎麼做到的?」一邊二狗立刻咋咋呼呼的道。

  「很簡單哪,氣味和感覺,點的煙老不老,我想不止我,便是你們中有些人也能聞的出來吧。」貞娘微笑著道。

  吳明權在一邊微微點頭,這煙老不老他倒是也能聞的出來,但是像貞姑娘如今這樣,在一片點煙燈著通過氣味分辯出哪些煙老沒老,那他不一定能做到,由此一點,便可知貞姑娘點煙之術已高過他。

  「至於油燈沒油,同樣也是氣味,油燈沒油,火力自然不及,火力不及,煙煤就不透,氣味就少了一種中和之感,這樣的煙煤同樣要影響墨的品質的,到於火力太大,煙煤會焦這點就不用再解釋了,你們多是燒了好些年的點煙工了,這點應該明白。」貞娘又一一的道。

  「貞娘,佩服。」吳明權這時拱拱手。

  「吳棚主客氣,只要你靜下心了,這些你一樣能感覺得出來。」貞娘回道。

  「還有一點,如果我是故意把火力控小,那如何能跟缺油而產生的火力小分辯出來?」一邊二狗仍是不死心的問。

  「缺油和故意將火力控小是兩回事,缺油是整根燈芯油枯了,這時候的火苗會有一種空的現象,那麼它燒出來的煙,就會燥,但如果是故意將火力控小,那燈芯是被油浸透的,那麼燒出的火頭必是實的,它燒出來的煙自然是中和潤澤的,不會燥。」貞娘說著。

  「服了,服了……」二狗拱拱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1:41 AM

第五十九章  中庸之道

  由馬嫂扶著轉了一圈後,貞娘就出了工棚,拿下了布條,眼眼眨了好一會兒才適應光線,隨後又跟吳棚頭交待了一些點煙時火控的問題,貞娘便離開了。

  貞娘離開後,工棚一眾漢子也交頭接耳起來:「這貞姑娘真是了得啊……」

  「完了完了,貞姑娘這般的內行,以後想打混就更難了。」不用說,說這話的定是那二狗。

  「行了,都專心做事,火候控好,中火為宜,油都給我加的滿滿的,我可不希望到時咱們工棚交的煙煤都是下品,那時丟的可是大傢伙的顏面。」吳明權衝著大家道。

  有著貞娘之前那一翻刺激,再加上吳明權這一翻話,工棚裡的點煙工算是憋起了勁道,一個個悶頭幹起活兒來,兩眼盯著火頭,稍有晃動便立刻調整,其間更是打醒起十二分的精神,用鼻仔細的聞著煙煤的味道,及時把握取煙煤的時機。

  如此,到得中午,工棚裡出來的煙煤品質果然比往常要高上一品,樂得吳明權嘿嘿直笑。

  這時,便有廚娘送來伙食。

  「貞姑娘吩咐了,大傢伙兒辛苦,今天每天碗裡多添一勺肉。」胖胖的廚娘咧著嘴道。

  眾點煙工一聽今天能吃到肉,一個個連臉和手都不及清洗,黑乎乎的臉,黑乎乎的手便拿著碗筷直接去盛飯盛菜,又被廚娘一頓子笑罵。

  漢子們皮糙肉厚的,哪會在意這種笑罵,有那溜氣點的,更是回上幾句不葷不素的話,惹得氣惱的胖廚房威脅不給肉吃,一個個才又說盡好話。

  「權叔,我去看一下醜婆啊。」二狗吊兒啷當的捧著碗擠到吳明權身邊道。

  吳明權斜眼看了他一眼,又看他碗裡還沒有動過的肉塊,知道這小子定是要將這肉拿去給醜婆吃,這小子雖說煩人挺煩人,但孝心還是有一點的,於是點點頭:「去吧,早去早回啊,若是誤了時辰,我可會扣你這個月的工錢的。」

  「保證不會誤。」二狗舉手發誓,那一個月的工錢就是他的命,他能讓權叔扣嗎。

  說著,二狗捧著飯碗一溜煙的就跑去了李宅的後門。

  李府的後院有一個後門跟墨坊相通,是便於以前老夫人進出的,而守後門的正是醜婆。

  這醜婆一臉燒傷的疤痕,樣子可怖,是當年李老爺子收留在家裡的,平日就守著後門,性情古怪,跟誰都合不來,也就二狗這等沒臉沒皮的能湊上前說上幾句,平日裡悶不啃聲的跟個鬼一樣。

  「阿婆,快吃肉,這可是貞姑娘給我們加的餐。」二狗把碗裡的肉劃拉到醜婆的碗裡。

  「貞姑娘?聽說你們今天想給她一個下馬威,結果反倒是讓她給你們一個下馬威了。」醜婆夾著一塊肥肉進嘴裡,又把瘦肉夾回二狗碗裡,牙齒不好,瘦肉吃不動了。

  「哎喲,這事情都傳到您老耳裡啊,哎呀,咱們的面子算是丟盡了。」二狗唉聲歎氣。

  「這樣好的很,也讓你們這些個混小子見識一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省得學了一點點煙技術,就牛哄哄的。」醜婆冷著聲道。

  「是是,您老教訓的是。」二狗嘻笑著,卻是毫不在意,隨後就快速的將碗裡的飯劃拉到嘴裡,含含糊糊的衝著醜婆道:「您老慢吃,我走了啊,權叔現在越來越難說話了。」

  說著,他放下碗筷就一溜煙的往回跑,他得趕緊回去,回去遲了,權叔還真會扣他的工錢。

  「二狗,聽說你們煙棚今天想給貞姑娘一個下馬威,結果反倒讓貞姑娘給你們來了個下馬威,你們可真是越來越出息了啊?」

  二狗正跑著,又聽到這句話,抬頭一看說話的叫鄭復禮,不由的呸了一口。

  鄭復禮是邵管事的外孫,鄭管事的兒子,今年十九歲。

  這鄭復禮仗著邵管事和鄭管事在墨坊的背景,那在墨坊裡混的相當不差,尤其是前年,更拜了秦師傅做師傅,如今已經接手和墨坊的事情,平日裡眼高於頂的,瞧不起他們這些點煙的苦力。

  而自然的點煙這邊人也瞧不上他,一來二去的,雙方常常起爭執,兩方都看對方不順眼。

  這會兒點煙棚出了這事情,自然落到鄭復禮等人嘴裡取笑了。

  「我們當然有出息了,今天得了貞姑娘的提點,我們油煙棚的煙煤品級又上了一層,接下來就要看你們和墨坊的事情了,若還是像以前那樣和不出好的油煙墨,那你們就自己去跟貞姑娘交待吧,可別再拿我們的煙煤當借口了。」二狗吹著口哨,一臉不屑的衝著那鄭復禮道。

  李家以松煙聞名,和墨重在輕膠,而油煙墨卻多重在重膠,膠不同,和墨的配方自然就有很大的區別,但李家開發油煙墨時日尚短,所以製成的油煙墨品質往往並不理想,以前遇到這樣種況,往往是互相推諉,鄭復禮他們指責油煙煤不佳,而油煙工棚這邊自然是指和墨技術不行,每回為此,兩方私下裡不知要扯多少爛賬。

  如今,二狗這回話自然是譏笑和墨坊的技術不行了。

  「誰拿你們當借口了,我看你們都是爛泥扶不上板壁,貞姑娘的提點怕也是白花心思了。」鄭復禮等人譏笑了回去。

  「廢話不多說,等這回的煙煤定品後就見分曉了。」二狗一副等著瞧的樣子道,今天上午的煙煤出來,權叔已經說了,絕對是一品的。這回該他們看鄭復禮等人的笑話了。

  說完,揮揮手,不再理會鄭復禮等人,趕緊回工棚。

  「哼。」鄭復禮看著二狗的背影,冷哼一聲。

  「鄭師傅,早上邵管事就派人來讓我們準備好和墨對膠的事情,說貞姑娘要製再和墨,這位不會是也要到我們坊裡來上煙棚那麼一齣吧?」這時,一個夥計湊到鄭復禮耳邊道。

  「讓準備就準備好就是了,咱們靜觀其變。」鄭復禮臉色不太好的道,他自小就是墨坊重點培養的技師,自有著一翻自負。他倒要看看這回貞姑娘能整出什麼樣的再和墨來。

  想著,便帶著幾個回和墨坊了,該準備的還是要準備好。

  中午,貞娘是在李府吃的午飯,同陳氏等人聊了聊墨坊的事情,又去看了看七祖母,七祖母還是老樣子,那樣子看的人有些心酸。

  想著下午要弄再和墨的事情,貞娘並未多留,跟陳氏等人告辭一聲,便從後院進了墨坊,路過後院井台的時候,就看到一個老阿婆正弓著腰,吃力的提著一桶水。

  「阿婆,我來。」貞娘連忙上前。

  那老阿婆抬起臉,貞娘猛不丁的倒抽一口氣,那張臉叫紅褐的疤痕給佔滿了,那嘴更是因為疤痕之故歪斜著,跟鬼片一樣。

  「阿,是醜婆。」貞娘深吸一口氣才打著招呼,知道這阿婆正是守後門的醜婆。

  平日裡她偶爾也從這後門進出,只是醜婆性子古怪,一般都躲在屋裡不見人,這回還是貞娘第一次見到她。

  「怎麼?嚇到啦。」醜怪嘿嘿怪笑一聲,聲音十分的沙啞,難聽的很。

  「嗯,猛一見驚了一下。」貞娘嗯了一聲,也不否認,這樣一張臉,若是說初次見到不嚇到的話,那才是騙人的。

  說著,貞娘便先一步提起水桶,跟著醜婆一路走。

  「放下,不用你假惺惺的可憐我。」醜婆暗啞的聲音道,聽不明任何情緒。

  貞娘側過臉衝著她笑了笑:「阿婆,這談不上可憐,只不過舉手之勞,阿婆認為自己需要讓人可憐嗎?顯然不,對吧?我幫你提水,只不過是盡晚輩的一點心意,更何況這水太重了,阿婆你提不動,貞娘幫一把,這有何不可?」

  「哼。」那醜婆哼了一聲。

  貞娘沒在意,只是看了看醜婆,心裡自不由的猜想著這位不知因什麼原因弄成這樣?

  「沒有什麼陰謀詭計,也沒有什麼蓄意傷害,只不過是一場意外。」那醜婆似乎知道貞娘想什麼時候,又冷哼著道。

  「嗯。」貞娘倒是坦然的點點頭,許是以前小說看多了,看到這樣的情形,總會去猜想背後各種狗血情節。不過,想想也是,世間哪有那許多的狗血,大多都是意外罷了。

  知道醜婆不愛說話不愛理人,貞娘也就不在多說,一路無話,幫著醜婆把水提回去,貞娘便回了墨坊,馬嫂已經在等著她了,兩人便一起去了和墨坊。

  秦師傅既是墨坊的大師傅,又是和墨坊的師傅,和墨坊是整個墨坊最重要的一塊,包括和墨和熬膠。

  廢墨已經處理好了,第一步自然是蒸浸去膠,蒸出故膠再和以新膠就能製成再和墨了。當然,這中間最重要的就是和墨對膠。而對膠之法,每一個師傅都有期獨特的手法,不能說誰比誰的更好,只能說各有特色。

  「這對膠誰來?」邵管事問。

  秦師傅摸了一下鬍子,正準備接手,這時鄭復禮突然道:「我想這再和墨跟製新墨不同,那這再和墨的對膠法怕是跟新墨的對膠法也不一樣,我們都摸不著頭緒,不如就由貞姑娘先試試。」

  「貞姑娘,怎麼樣?」秦師傅知道鄭復禮的意思,而他自己也想看看這貞姑娘在和墨入膠一道有何高明之處。

  「好,那就我來。」貞娘回道,本來製再和墨就是她提出的,由她對膠在情理,之前她之所以不說,只不過是準備聽秦師傅的安排罷了,畢竟秦師傅是墨坊的大師傅,在這一方面是有著權威公信的。

  於是貞娘就接過了工具,開始一步步按部就班的做來。

  初時,秦師傅和鄭復禮等人並不在意,不過,越瞧著那臉色就越凝重了起來。

  對膠之法有人一步到位,有人是分步對膠。

  貞娘所行之法亦是分步對膠,這一點秦師傅跟她一樣,但他發現貞姑娘對膠時所用材料的步驟跟他是不一樣的。

  「貞姑娘,為什麼第一步對膠先對綠礬青黛和麝香?」問話的是一邊的鄭復禮,他學的是秦師傅那一套,自然有跟著秦師傅一樣的疑問。

  「綠礬青黛容易腐敗,麝香容易引潮,先把它們對膠,是為了先一步穩定其性,這樣就能穩故藥性,使得它們不易腐敗,不易引潮,這樣最後製成的墨也就不易產生敗味和潮濕軟化。」貞娘嘴裡解釋道,手上的動作一直沒有停。

  膠的穩定是需要氧化來完成的,最先入膠,就是讓膠氧化的更充分。

  第二次對膠,貞娘放的是黃連和皂角。第三次對膠,貞娘放的是桅子仁。

  最後和墨對膠成功。

  「黃連增墨彩,中間入膠,是為了讓墨彩入墨骨,桅子仁去膠色避蟲,所以最後對膠,這些能說通,那為什麼皂角也在中間入膠呢?」這回問的是秦師傅了,他一般皂角都在最後入膠的。

  「皂角去濕,但如果放在最後一步的話,其性外露反而會引起墨乾,墨乾就會引起乾裂,所以,宜放在中間入膠,既能保住其性,又使其性不至於外露,最得中庸之道。」貞娘道。

  這些東西都是前世他爺爺研究出來的,當然有些不一定全對,但亦有獨到之處就是了。

  一聽這話,在場的人都不由的相視一眼,李家的油煙墨就有這麼一個容易乾裂的缺點,墨在南方還好,一到北方,放不久就會出現乾裂的現象,難道問題居然就出在這裡?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1:46 AM

第六十章  孫家的消息

  有的問題看起來很簡單,但是沒找到關鍵的話,便是千難萬難。

  秦師傅等不及想試試,就讓鄭復禮去準備材料。

  鄭復禮應了一聲,就匆匆離開,臨走前有些複雜的看了貞娘一眼,這位貞姑娘於製墨之道理解頗深,較之他更要高出一籌,有些不甘。

  但一個女子要把墨技練到如此程度,其中付出的艱辛亦不足外人道也,就憑這一點,鄭復禮也不得不服。

  鄭復禮離開後,這邊繼續,和墨入膠已經完成,接下來就是杵搗壓模等等,這些自不需要貞娘再動手了,自有一干墨坊的工人去完成,如此,直到墨成還得十來天,畢竟墨有一個陰乾的過程。

  接下來就是耐心等待。

  如此,一過就是半個月,這半個月對李氏墨坊來是喜事連連的,首先松脂油的煙煤已經燒好不少,俱是極品的松煙煤,只要之後的和墨不出問題,這一批松煙墨品質甚至高於往昔。

  再就是再和墨已經完工了,今天可以驗墨了。

  「貞姑娘,成了,這是我們試出的墨色。」秦師傅拿筆在硯台上沾飽了墨汁,在宣紙下留下深淺不一的線條。

  儘管只是線條,但亦能看出墨色光潤黑亮,筆勢十分的流暢,層次感分明,便是墨色淡處,亦有鋒銳之感,墨骨初成。

  「墨色絕佳啊,最好是再找一個名人試試墨,這樣,這再和墨的名氣就能打出去了。」一邊邵管事也一臉激動的道。

  李氏墨坊已經好久沒有出新墨品了,這再和墨絕對會大出眾人意料。

  「東圖先生怎麼樣?」貞娘問。

  「他歷來只幫程家試墨,我們請他出手不容易吧?」邵管事擔心的道。

  「嗯,不好說,試試唄。」貞娘道,當初東圖先生買下程家的五石散墨後,因硯台的問題,使得磨出的墨汁起泡,為此東圖先先還找程家質問呢。

  當時,便是貞娘找出原因的,不管是程家還是東圖先生,總算是有些情面,請一請,或許能答應也未可知。

  另外,貞娘還記得這位東圖先生將在隆慶元年高中舉人。

  之所以知道這個,倒不是前世貞娘對他特別關注,而是此人在休寧實在是一個名人,縣志裡面多有記載,而貞娘前世亦是徽州墨業之人,對這方面關注的多一點,也就大略的記得。

  「嗯,那就試試。」李景東也點頭。

  於是就這麼說定。

  邵管事揮了揮手,叫一邊的夥計來收掉桌子,那夥計做事匆忙,一不小心,袖子帶著一塊墨掉在了地上,啪的一下那墨就斷了。

  那夥計嚇了一跳,連忙鞠躬道歉。

  貞娘這時臉色卻變了,倒不是因那夥計將墨砸碎,而是感覺墨的硬度不對,砸碎在地上的聲音太脆了點。

  這時,秦師傅也聽出聲音不對來了,撿起地上的墨,又丟在地上,又碎了。

  「貞姑娘,墨的硬度有問題。」秦師傅道。之前只顧著墨色等問題,竟忽略了檢測墨的硬度。

  「是啊……」貞娘也蹲在地上,看著碎墨,墨色品相氣味什麼都好,卻偏偏在硬度上出了問題。

  兩人這又琢磨了起來。

  見他們這樣,邵管事便揮手讓那夥計下去,不要打攪秦師傅和貞姑娘思考。

  之後又試了幾塊剛製成的再和墨,均是一樣。找了各種原因,都似是而非。

  晚間,貞娘回到家裡,因著這問題,臉色自不太好看。

  「怎麼了?墨坊裡出了什麼問題了?」李老掌櫃的看著貞娘的神色,便問道。

  「再和墨製出來了,墨色什麼的都沒有問題,但是脆而易斷,這顯然是不行啊。」貞娘有些焦急的道,為這再和墨她可花去了不少的功夫,最後卻功虧一簣,著實讓人氣喪。

  「脆而易斷,應該是膠的問題。」李老掌櫃沉思道。

  「我已經用蒸浸之法把原來的老膠退乾淨了,新熬製的膠也是頂好的,按說不應該出現這個問題。」貞娘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那墨坊其他幾個師傅怎麼說?」李老掌櫃的問。

  「他們認為很可能是廢墨裡面材料的變質問題造成的,如果真是這樣,那這批廢墨就只能報廢了。」貞娘一臉肉痛。

  「那乾脆再試一次,如果不行,就果斷放棄。」李老掌櫃的道。

  貞娘點點頭也只能這樣了。

  就在這時,外面巷子裡傳來一陣說話聲,還有許多孩子的嘻鬧聲:「吃糖嘍,吃糖嘍。」

  怎麼回事?貞娘正奇怪著,就在這時,趙氏氣沖沖的從外面回來,鄭氏在一邊勸著她。

  「真真是豈有此理,孫家跟田家訂親關我們家貞娘什麼事啊?一個個好笑咧,都看著貞娘笑話似的。」趙氏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深吸氣的道,顯然氣的不清

  「娘,什麼孫家和田家訂親,什麼看我笑話呀?」貞娘在一邊聽的一臉疑惑的問。

  「你不曉得,剛才孫家的人派人來發糖,說是孫月娟跟田本昌寧訂親了,你也知道的巷子裡的人一個兩個的都愛侃些八卦,你跟月娟以前又是好姐妹,因此不免的拿你跟她一併提了起來,正好,這田本昌原又是跟你訂過親的,這莊事情落到別人嘴裡,就成了另類的姐妹易嫁,你母親生氣呢。」鄭氏將事情來路解釋了一下。

  貞娘這才明白,之前外間孩子的嘻鬧是因為孫家派人來發糖。

  馮氏當初打田本昌的主意,貞娘是看出來了,當時只認為根本沒戲,只是沒想到居然還成了,這真有些出人意料。

  「你說說這孫家,他們家搬離城門洞都多少年了?這不過才訂親,就巴巴的讓人到城門洞來發糖,這不明擺讓是讓咱家不痛快嘛。」趙氏拍著桌子。

  「孫家在嫡宗那事情鬧成那樣,如今孫大海還在石場勞役呢,孫家便是要讓咱們不痛快也在情理之中,咱們不理他們就是了,景福媳婦兒你給消停點,少鬧騰,這事過幾天自然就散了。」李老掌櫃衝著趙氏道。

  李老掌櫃發話了,趙氏不敢不聽,也只得忍下這口氣。

  「孫月娟那丫頭很不錯的,配田家那狼崽子,可惜了。」吳氏道。自田家做出退親之事後,田家人在吳氏的嘴裡就成了狼崽子了。

  「我看大多人還會覺得是孫家高攀了呢。」一邊杜氏道。

  「行了行了,少管這些閒事,沒事早點休息。」李老掌櫃發話,然後老兩口就回屋了。

  趙氏又氣的跟鄭氏嘮叨了好久才睡去。

  這一個晚上貞娘都沒有睡好,一會兒想著再和墨的問題,一會兒又想著孫月娟跟田本昌訂親的事情,直到天濛濛亮才睡去,早上起來腦袋濛濛的,洗了把冷水臉才好些。

  吃過早飯,又匆匆去了墨坊,她過來的早,晨霧還未散盡,貞娘拿著斷墨就站在一邊,孫月娟的事情貞娘雖然覺得並不太合適,但這種事情其實是說不得准的,各人有各人的緣法,興許他們命中就有緣份呢,貞娘驚訝之餘也唯有送上祝福。

  這會兒她專注的自然還是再和墨的問題,這問題沒有找出來,便是再試也沒用啊。

  醜婆正拿了把掃把在掃地,眼看著掃到貞娘腳邊了貞娘還沒感覺。

  「一邊去,別在這裡礙事。」醜婆沒好氣的道。

  「哦。」貞娘連忙移開一點,兩眼仍盯著斷墨,想看出個所以然來。

  「閒的沒事的話,去饅頭鋪幫我討一塊發酵過的麵塊來,我一會兒要用來發麵醒麵,這麵粉和的再好,若沒有老麵團來做引子,也是發不好麵的。」醜婆又一臉面無表情的道。

  「哦,我這就去。」貞娘的心思還在墨上,這會兒完全是下意識的回答,可突然間貞娘的腦海裡靈光一閃。

  「明白了,我知道墨的問題出在哪裡了。」貞娘一下子欣喜的叫了起來,正是醜婆的這一句話給她了提醒。

  正如醜婆說的,麵粉和的再好也要老麵團來發麵,這再和墨也是這樣,這再和墨就是缺一塊發麵的引子,而這個麵塊是什麼,正是廢墨裡含的廢膠。

  而她之前的作法,恬恬是把廢墨裡的廢膠全蒸浸了出來,這就是錯誤,她至少應該保留一點,以作再和墨的醒墨之用。

  「醜婆,你真是福將。」貞娘衝著醜婆高興的道,然後一溜小跑的出門,去幫醜婆討發面的麵塊去,既然已經找到了問題所在,那就不需要急了。

  「這丫頭,果然有天份。」醜婆看著貞娘的背影嘀咕了句,又自顧自的掃起地來。

  離墨坊最近的一家饅頭鋪就在四寶街。

  「嬸子,跟你討一塊麵塊回去發麵。」貞娘衝著那饅頭鋪的東家娘子微笑的道。貞娘在這邊擺過小攤,周圍店舖裡的東家都認得。

  「是貞姑娘啊,給你。」那饅頭鋪的東家娘子熱情的很,包了一塊麵塊給貞娘。

  貞娘笑著接過,就在這時,不遠的對門一陣鞭炮聲響起,那鞭炮上的碎紙屑彈得到處都是,貞娘連忙捂著耳朵躲到一邊。

  「這是誰家新開舖子了?」貞娘大著聲問饅頭鋪老闆娘。

  「是孫家,孫家開的錢莊呢。」那饅頭鋪的老闆娘大聲的回道,不過仍叫那鞭炮聲壓的隱隱約約的。

  孫家居然開起錢莊來了,這開錢莊要的可不是一點兩點錢啊,孫家哪來的大筆錢?

  「聽說是孫大媳婦家一個遠親來投的資,孫家這下發了。」那鏝頭鋪的老闆娘繼續道。

  竟是這樣?貞娘記得孫家老大討的那媳婦兒不是個半掩門的嗎?竟有這等有錢的遠親?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1:51 AM

第六十一章  王翠翹

  孫家的錢莊叫匯源錢莊。

  貞娘站在饅頭鋪的門口,看著對門來來往往的人,進錢莊的賀客不少,但大多也就是平日跟孫家走的近的人家,那名望最高的說起來也就是田家了,官面上的人竟是一個也沒見出現,如果都是這樣的底子,那代孫家將如何撐得起錢莊的業務?

  不過,貞娘也發現一點,看那些在錢莊進進出出的護衛,都是一些個臉膛黑黝黝的漢子,頗有一種滿臉風霜的彪悍,面生的很,也不知孫家從哪裡請來的,讓人有些不敢小窺。

  這時,又有一個戴著黑紗幃帽的婦人,在幾個護衛的擁護下進了錢莊。

  一邊孫佰一和他媳婦兒更是熱情的相迎著。

  不知這夫人是何種身份?貞娘琢磨著,抬眼之際,對面的孫月娟也正好看過來,兩人目光相對,相視一眼,貞娘拍了拍衣襟,然後又衝著她拱了拱手,算是賀喜,至於是賀孫月娟定親之喜又或是孫家開業之喜,就只有自己理解了。

  孫月娟抿了抿唇,回頭看了店裡一眼,便衝著貞娘點了點頭,隨後又繼續忙活著招呼來賀喜的女眷,再不朝貞娘這邊看一眼。

  自上回相談過後,兩人就再也沒有說話過。

  等到鞭炮聲停歇,貞娘便拿著麵塊往回走。結果卻在路口看到二狗賊頭賊腦的。

  「二狗,又偷懶了,現在是上工時間吧,沒的說,扣工錢。」貞娘沒好氣的瞪著他。

  那二狗沒想到溜號被貞姑娘抓個正著,頗有些煩惱的抓了抓腦袋,隨後想起什麼似的衝著貞娘道:「一個消息,貞姑娘原諒咱個。」

  「規矩就是規矩,豈能拿來交換,若是墨坊裡的工人個個都像你這樣,咱們李家墨坊還開不開了?」貞娘堅持的道。

  「重要消息,你難道不想知道孫家開錢莊背後是什麼人嗎?」那二狗繼續道。

  貞娘聽得二狗這麼說,別說,她還真想知道。不由的挑了挑眉:「那你說說看。」

  那神情明顯著就是讓二狗說說看,能不能抵全看她貞娘的意思。

  「好吧好吧,我先說。」二狗沒法子,一副吃了大虧的樣子道:「匯源錢莊背後的東家是王大家,那孫佰一的媳婦兒翠香正是王大家的妹子。」

  王大家?王翠翹?這已經是貞娘第二次聽說了,第一次便是在太白樓貢墨競選時,當時是只聞其名沒見其人。

  「王翠翹,海寇徐海的夫人?」貞娘確認。

  「正是。」二狗點點頭。

  貞娘不由的一陣驚訝,這位還真的是沒死啊,記得許多戲曲上都說她最後投水自盡了,想著貞娘卻一拍腦袋,這位可跟著徐海做了多年的海寇夫人,在船上跑的年月也不少,想來泳技不會太差吧。

  投水自盡,更有可能是金蟬脫殼。

  這就難怪了,徐海因招安被胡宗憲連窩端了,但多年的海盜,哪一個不是狡兔三窟的,積累的財富不知道有多少,開一個錢莊倒是不難的。

  而王翠翹的出現,怕是跟胡宗憲下牢有關,胡宗憲是被羅家給牽連的,羅家被抄家裡,居然抄出了胡宗憲寫給羅龍文的一封信,其中牽涉到嚴世蕃,於是胡宗憲便以嚴黨的身份下牢了。

  而最終胡宗憲將在今年年底的時候在牢中自盡身亡。

  也幸得羅家沒人了,要不然,王翠翹定然不會放過羅家的。

  畢竟當初,徐海招安可是羅龍文牽的線,是羅龍文說服王翠翹,王翠翹才說服徐海招安,可最後招安不過是一個陷阱,徐海一上岸就被抓了起來,餘部也大多落了網,便是王翠翹也落到了胡宗憲手裡,這才有王翠翹投水自盡之事。

  當然以上都是戲曲內容,事實如何貞娘是不曉得的。

  看來孫家還真是傍上了一個了不得的人物,徽州的商業格局越來越有意思了。

  「貞姑娘這消息不差吧。」二狗有些得瑟的道。

  「差不差跟咱們有什麼關係,還不快回墨坊做事去。哪,這是塊麵塊是醜婆要的,你拿去給她。」貞娘說著,將手裡的麵塊給二狗。

  二狗接過麵塊,摸摸鼻子,也是,真沒啥太大的關係,也只得低著腦袋回墨坊了。

  當然,徽州的格局會怎麼樣?貞娘還顧不得這些。她只知道,要踏做事,事做好了,局面就能闖開了。

  因此,也就甩甩頭將這些暫時拋到一邊。

  再和墨的難點解決了,大家又開始動手做了一批再和墨,等到成墨出來,真正是堅如玉,墨色黑亮且清透,更因為是再和墨的緣故,其墨色更有一種古墨的醇和,當得起佳墨二字。

  「墨成了。」墨坊上下就沒有不興奮的。

  墨成,接下來自然是要宣傳。酒香不怕巷子深自古以來就不是主流。

  「三爺爺,怎麼樣,幫我引見一下東圖先生吧。」程氏墨軒,貞娘衝著程三爺笑咪咪的求道。

  「幹什麼要我引見,你不是跟東圖先生認得嗎?上回你還幫了他呢。自己找他去。」程三爺瞇著眼看貞娘。

  「我這不是守規矩嘛,東圖先生一向只幫程墨試墨,我李家若是隨意挖牆角,那樣既讓東圖先生難做,又壞了規矩,貞娘雖是女子,但亦不為也。」貞娘堅定的道。

  實則貞娘心裡也明白,若是沒有程家的引見,東圖先生是不會同意幫李家試墨的。

  「好一句雖是女子,亦不為也,有李家七夫人的風範。」程三爺讚道,隨後點頭:「要我幫你們引見東圖先生也行,不過你得跟我說你們這段時間一直用的松脂油是哪來的?」

  「哈,三爺爺不守規矩,刺探我家墨坊的消息。」貞娘瞪著程三爺道。

  「這哪是不守規矩,商場如戰場,知已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兵書上都這麼說的。」程三爺摸著胡有些得意的道。

  「好,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三爺爺得拿清溪松場的使用權來換,不長,三年。」貞娘又豈是肯吃虧的主,一臉非此不可的表情道。

  「不行,哪有這樣的好事,這只不過是一個材料來源罷了,哪值得我們用清溪松場的使用權來換。不行,你這丫頭,太獅子大開口了。」程三爺吹鬍子瞪眼的直搖頭。

  「三爺爺,這個來源絕對值得你用清溪松場的使用權來換。我可以跟你保證,你不會後悔的。」貞娘篤定的道。

  「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就不會後悔。」程三爺開始犯擰了。

  「這個消息,能讓你程家一文錢不花的解決松瘟期間松煙煤的原料問題,這樣,你會後悔嗎?」貞娘反問道。

  「此話當真?」程三爺這時面色嚴肅了起來,貞娘雖然是晚輩,但如今做為李氏墨坊的繼承人,那這話就不能開玩笑的。

  「自然是真的,就看三爺爺你換不換,其實清溪松場也同樣沒逃過松瘟,再加上松場又小,裡面還有多少可用這松想想也知道,三爺爺又何必抱著芝麻丟西瓜呢。」貞娘打趣的道。

  接過墨坊以來,貞娘可是下了不少功夫,不但自家墨坊的事情弄了清楚,便是其他墨坊,一些基本情況也打聽情楚了,正如程三爺所說的,要知已知彼。

  程家祖上傳下來幾好塊松場,清溪松場是最小的,但卻是松質最好的。

  「說的倒輕巧,清溪松場雖小,但松質極好。」程三爺沒好氣的道,隨後就站了起來,在屋子裡走來走去的,衡量著利弊。

  正如這丫頭所說的清溪松場同樣受到了松瘟的影響,可用之松有限,更何況也僅三年,若真能如這丫頭所說的能讓程家一文錢不花的解決松瘟期間的松煙煤原料問題,那倒也是花的來的。

  程家雖然不以松煙為主,但松煙墨在墨坊裡也佔著相當的比重的。

  「好,我就跟你換。」程三爺點點頭,隨後又一臉慎重的道:「但我醜話說在前頭啊,若是我認為不值三爺爺我可是要翻臉的啊,你這丫頭可別怪三爺爺不講情面。」

  「行……」貞娘點點頭。隨後就把松根腐爛後形成松脂油的事情說了說。

  程三爺聽過之後,一臉震驚且驚喜了,他算是明白前段時間,李家讓田家拿羅家松場來換李九爺那批松材的原因了。

  「哈哈。」程三爺明白過來後大笑,田家這個虧吃的不小啊,這時自貢墨競選輸了以後,程三爺笑的最舒心的。

  可才笑了兩下,程三爺又瞪起眼來,想著自家的清溪松場,臉皮直抖,這小丫頭順便也坑了自己一把。

  「臭丫頭,陰吧陰吧的,居然坑了你三爺爺一把,你就不怕你三爺爺不認賬,這可沒簽契約哦。」程三爺吹著鬍子。

  「三爺爺會嗎?比起其他的松場,比起這松脂油的來源,清溪松場只是小事,三爺爺豈會因小失大。」貞娘肯定的道。

  松脂油的事情,不可能瞞太久的,所以,在適當的時候透露給程家也是必要的,這一點貞娘很清楚,吃獨食要招人忌的。

  「你這丫頭又拿話套三爺爺,小狐狸一隻,算了,你三爺爺不跟你計較,清溪松場的事情,你明天讓邵管事來辦交接,東圖先生那裡,我也幫你聯繫。」程三爺道。

  正如貞娘所說,清溪松場只是小事,他犯不著因小失大。

  「多謝三爺爺。」貞娘拱手道。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1:55 AM

第六十二章  生活智慧

  從程家墨軒出來,貞娘就進了李氏墨軒。

  原來守著李氏墨軒的二堂哥李正言,如今得了去松場收集松脂油的差事,這邊墨軒就顧不上了,如今全是鄭管事帶著兩個夥計忙活。

  「貞姑娘來了?」此時,鄭管事正帶著兩個夥計在櫃檯上盤點接貨,抬頭見貞娘進來,便打著招呼。

  「鄭管事辛苦,你忙你的,我轉轉。」貞娘微笑道。

  「哎,那你看著。」鄭管事臉色複雜的應了聲,對於貞娘他的心裡是頗有不自在的,當初貞娘初點煙時,自己還想拿捏她,可沒成想,從去年到現在也不過短短一年的功夫,貞姑娘已經接手墨坊,並幹的有聲有色的。

  真只應了那句話,世事如棋局局新啊。如今一個小娘皮都爬到自己頭頂上了,反倒是他越混越回去,如今守著墨軒,手下也只管著兩個夥計,哪有當初在墨坊的威風。

  想著,便又趕緊忙活著手上的事情。

  墨坊那邊把第一批再和墨送了過來,擺在墨軒這邊賣。送貨之人正是鄭復禮。

  鄭復禮此刻正在內間幫著把盤點好的墨放進小庫房裡,聽到外間他父親跟貞娘打招呼的聲音,便起身走了出來,拱拱手道:「貞姑娘好。」

  「鄭師傅辛苦,怎麼今天是你來送貨?」貞娘隨嘴問道,一般這種送貨的事情自有夥計操辦,哪用得著鄭復禮這個和墨師傅。

  「我就是想知道顧客對這再和墨的反應,便藉著送貨過來看看。」鄭復禮道,說著不由的深深的看了貞娘一眼,心裡想著真的是不服不行啊,之前的和墨對膠就不說了,只是貞姑娘怎麼就知道和墨之前要留些老膠用來醒墨呢。

  想比起來,自己在墨道上又更遜了一籌啊。

  「顧客還不知道我們再和墨的好處,現在談反應還早。」貞娘說著,隨後看了鄭復禮一眼,便道:「對了,鄭師傅我想麻煩你個事情。」

  「貞姑娘不用客氣,有什麼事情報吩咐在下就成。」鄭復禮連忙道。

  「那我就請幫我去置辦一份禮物,然後給東圖先生送去。」貞娘回道,雖然程家答應給引見東圖先生,但他們李氏墨坊的誠意也要表現出來,所以,自程氏墨坊出來時,貞娘就想著應該先送一份禮去給東圖先生,等到程家引見時也就不會的失禮了。

  之前,她還在想著誰去送這份禮好?邵管事是墨坊的管事,同時還是嫡宗那邊的管家,讓他跑不太好,而鄭管事呢,墨軒這邊也得有個人守著,而她自己畢竟是一個女子,不太好出這個面的,這時見到鄭復禮,鄭復禮雖然年輕,但有邵管事著重培養,亦算得上是一個八面玲瓏的人物,倒是一個合適的人選。於是便有此一提。

  「東圖先生?」鄭復禮有些不確信的問。

  「嗯,我剛才跟程三爺爺說好了,請程三爺答應會引見東圖先生為我們試墨,如此,我們先送一份禮,到時就不失禮了。」貞娘道。

  「這倒是再好也沒有了,只是程家居然也願意?」鄭復禮一臉奇怪。

  「哪能不願意,他們可是不花一文錢的解決了松煙墨原料的問題。」貞娘淡笑著道。

  如今墨坊的幾個管事和師傅都知道了松脂油的事情。鄭復禮自己就是一個和墨師傅,再加上又是邵管事的外孫,又哪能不知道這事呢。

  聽得貞娘這話,鄭復禮先是有些驚訝,隨後也明白,這事情想瞞太久是不可能的,倒不如換點實惠。

  貞姑娘便是個心眼通透之人。

  「好,那我這就去辦。」鄭復禮應聲。

  「對了,你再選幾副再和墨,東圖先生那裡送幾副,南羽公子那裡也送幾副。」貞娘又道。

  「南羽公子?貞姑娘是說丁南羽?」鄭復禮再確認,貞娘的行事手法頗讓他有些不習慣,南羽公子名叫丁雲鵬,南羽是他的字,是東圖先生的門人,一般請了東圖先生來,丁南羽自然要隨侍左右,根本用不著再送禮的。

  畢竟不過是一個門人罷了。

  「嗯,禮不用了,就專門給他送幾副墨,聽說他跟隨東圖先生幾年,如今畫技已頗具火候了,說不得,到時讓他們師徒同台試墨,也算是佳話。」貞娘道。

  鄭復禮又是一陣驚訝,需知墨坊試墨是借名人之名宣傳自己的墨,所以,這試墨是絕對不會讓一個門人來試的,而今貞姑娘打算讓丁南羽隨其師同台試墨,那這等於是在幫丁南羽揚名了。

  此番下來,得益最大的反而是這個丁南羽。

  「貞姑娘,這樣好嗎?」鄭復禮確認道。

  「沒關係,你就照著我的吩咐去辦吧。」貞娘道,她之所以想讓這丁南羽跟其師同台試墨卻是因為,以後,這個丁雲鵬丁南羽將是一個了不得的畫師,萬曆年間所出的方氏墨譜,程氏墨苑都有他的插畫,他更是因畫技供奉內廷十餘年,成為徽州畫壇的頂尖人物。

  而貞娘此舉不過是結個善緣罷了。

  「那行,我去了。」鄭復禮點點頭。既然貞姑娘已經決定,那他自不會再說什麼。

  「好的。」貞娘點頭。目送著鄭復禮出門。

  這時,鄭管事的盤點也結束了,貞娘跟他聊了一下墨軒的事情,看著夕陽西下,便不打算回墨坊,而是直接回家了。

  跟鄭管事告辭,貞娘出墨坊。

  「天色漸晚了,貞姑娘,不如在下送你一程吧。」剛到路口,貞娘便聽得身後傳來鄭復禮的聲音。

  鄭復禮剛從店裡買了禮物回來,遠遠的看到貞娘,不由的就跟了上前。

  貞娘回道看著鄭復禮道:「不用了,謝謝鄭師傅,我就住在前面不遠。」

  「哦,那成,貞姑娘慢走。」鄭復禮臉上有些悻悻的道。

  貞娘又一點頭,然後轉身離開了,倒不是他不給鄭復禮面子,實在是這時代男女大防總要迴避一點,若是為了墨坊的事情,那叫無可奈何,私下裡能避免還是避免的好。

  再說了,不為這些男女大防的,便是為了嫡宗那麼,邵管家這邊人她是也要避嫌一點,畢竟邵管事還是嫡宗的管家。

  她若跟邵管事這邊的人走的近了,別人會以為她手伸的太長,接了墨坊不算還要干涉著嫡宗宗府裡的事情,到那時不但她自己,便是娘親和爺爺奶奶也會弄的裡外不是人。

  這點貞娘心裡明鏡似的。

  鄭復禮看著貞娘離去的背景,眼中有著莫名的心思。隨後也轉身離開。

  夕陽將長長的巷弄拉的更長。

  貞娘不一會兒就到了家裡,城門洞比別處昏暗,進了家門,油燈已經點上了。

  不過讓貞娘有些意外的是杜大居然在她家裡。

  「貞娘,杜家大郎等你好一會兒。」一邊鄭氏壓低聲音跟貞娘道。

  「哦,杜家大哥找我有什麼事啊,怎麼不讓人去叫我?」貞娘上前便淡笑的道。

  「不消得,也不太急,正好過來看看笑官兒。」那杜大郎連忙道。

  「有事一會兒再說吧,正好是吃飯的時候,杜大就留下來吃個便飯。」李老掌櫃的發話了,雖然李家人不太待見杜氏這兩個兄弟,但杜大畢竟是笑官他舅舅,該有的人情還是要的。

  隨後杜氏和鄭氏兩個上菜,李老掌櫃,堂哥李正身,大哥李正良,再加上杜大,四人男人一桌,貞娘自陪著吳氏趙氏,杜氏帶著笑官一起在廚房裡吃。

  「大嫂,杜家大哥找我什麼事啊?」貞娘問。

  自家爺爺剛才打斷她同杜大的話,直接開飯可是有深意的。

  這是要留給自己時間問明情況,到時杜大所說之事能成就成,不成也有個緩衝,不至於一時尷尬,這手法別看著簡單,但卻是老人處世多年的生活智慧。

  「我大哥他們的油坊裡最近搾了一批桐油,想著李氏墨坊是用桐油燒煙的,就想看看墨坊裡要不要,便來問問。」杜氏悻笑的道。

  為這事,她剛才在廚房被婆婆說道了好一會兒,這會兒臉皮自不太好看。

  「你大哥的油坊不是一直只搾食用油的嗎?怎麼好好的搾起桐油來了?」貞娘奇怪的問,貌似杜家兩兄弟前段時間連收菜籽的錢都不足,這會兒居然又發展起桐油來?

  貞娘又哪裡曉得,杜家兩兄弟是這山望了那山高,剛從錢莊貸了錢回來收了菜籽搾菜籽油,結果因著松瘟的原因,桐油價格直線上升,兩人看著桐油更有利可圖,竟又將搾好的菜油做抵押,貸了錢收桐子搾桐油。

  可桐油不比菜油家家都要用啊,要用桐油的大多本身就是商人,都有固定的進貨渠道,哪能隨便換商家。也因此,桐油價雖漲的高,杜氏兩兄弟堆在油坊的桐油竟是賣不掉,這兩人急炸毛了,思來想去的,想到墨坊也是要用桐油的,這便求上門了。

  「還不是眼紅鬧的,看人家賣桐油的賺了錢,兩人心癢癢了也出手,卻不知多大肚子吃多大的飯,這會兒買不掉了便看上墨坊這邊了。」趙氏一語道破天機。

  杜氏臉色更不好看了。

  趙氏一提桐油賣錢,貞娘便回過味來,也是一陣腹誹,杜家兩兄弟心氣兒太高了。

  「大嫂,這個我也不敢保證的,得明天去墨坊裡看看,若是還需要,那便收一點也沒什麼。」貞娘說到這裡,卻又一臉正色的道:「不過,醜話說在前頭,若是質量達不到要求,那墨坊是一星半點都不收的。」

  「好的好的,若是質量不行,你就不用看我的面子了。」杜氏忙不疊的道。

  她心裡倒也清楚,貞娘這完全是給她面子。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1:58 AM

第六十三章 閒談再謀發展

  吃過飯後,貞娘就把之前跟杜氏說的話再跟杜大說了一遍,杜大得了貞娘這話,雖不是太滿意,但心裡也明白,也只能這樣了。

  於是說好第二天帶桐油去李氏墨坊那邊檢查品質。這才告辭離開。

  「貞娘啊,不是堂哥多嘴啊,以後跟這杜家兄弟打交道要留個神,這兩兄弟做事太虛頭了,沒一點踏實的態度,更會偷奸耍滑的。」看著杜大離開,九房的大堂哥李正身撇撇嘴道。

  他出去跑煤爐生意時,這兩兄弟跟他搭伴了幾次,吃住行全是他付的,這兩兄弟從來沒說分擔一點。

  到了金華,蘇州等地,這兩兄弟也不思著談生意,竟全往那青樓裡鑽,一點錢全砸在了青樓姑娘身上,那行事實在讓人很看不過眼。

  聽說對油坊的工人也苛刻的很,油坊裡的工人三天兩頭的換,這樣怎麼做得好生意?

  「我曉得,他們的為人大家心裡有數,上回,他們想找我哥入伙一起盤下油坊的,明著賺錢的事情,我娘都沒敢讓我哥答應,寧願借了錢也沒合夥,借錢就算是虧了那也是個明的,要是入伙,指不定哪天就被坑的吐血。」貞娘笑道。

  這杜家兄弟的為人,李家人是清楚的很,只不過因著杜氏的關係,完全撇清也是不可能的,也只能如今這樣遠著點。

  「那倒是,有八伯娘這個精明的,這能坑著你們的還沒出生呢。」李正身順便拍了趙氏一記馬屁,樂得正進門的趙氏兩眼笑瞇瞇的。

  倒是跟在趙氏後面的杜氏臉色不好。

  眾人便閉了嘴,不好在杜氏面前說杜家兄弟的不是。

  隨後眾人便聊了煤爐的生意,如今徽州的煤爐在外面已頗有名氣,只是李家到底底子薄,發展的時間也不過是短短的一年多,再加上家裡本身就窮,資金積累還遠遠不到位。

  因此,在煤爐的市場爭奪中,李家還是稍遜一籌,如今,各地的煤爐作坊如雨後春筍般的冒了出來,李氏煤爐也就基本維持個薄利。

  「再這麼下去,這煤爐的生意沒的做了。」李正身不無擔心的道,外面的市場都是他去開拓的,一開始很順利,可是等到煤爐被當地的作坊仿製起來後,再加上一些地方商業協會的保護主義,李氏煤爐又迅速的被逐出了當地的市場,如今,外地的生意越來越難做了。

  「那不如再想想做做別的,總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吧?」一邊趙氏琢磨道。

  「這千萬生意萬般難那,哪那麼容易找到合適的。」一邊李正良道。

  「就是,現在做點生意是真難,上回我舅舅收硯石的事情,若不是叫貞娘看破,說不得這回得傾家蕩產了。」李正身道。

  這事情,李家八房這邊也聽說過,都曉得這麼一回事情。

  「其實硯實的生意倒是真能做。」這時,貞娘卻出乎意料的道。

  「怎麼做?」一邊趙氏先問了出來。對於做生意這一點,趙氏對貞娘倒是挺有信心的,當初保溫桶一回,再加上後來的煤爐,雖然不曉得女兒哪來的這麼多奇思妙想,前面的保溫桶只當是遊戲,後面的煤爐卻真正能賺錢的,雖說如意生意難做,但靠著這煤爐生意,每多多有不少盈餘。

  如今家裡的日子比起一年前,那真算得改天換日了。

  趙氏已經思量著是到外面找塊地皮起棟宅子還是直接買棟宅子花的來,這城門洞的房子是租的不說,住著也實在不是舒服事情,太陰沉了,特別是老人家住著,病氣會更重一些,每每聽到公公半夜裡咳醒趙氏便有些慚愧,都是陰沉之氣給弄的。

  「以前舅舅不是說婺源那邊有好多的廢棄的硯石坑嗎?不如煤爐的事情大哥交給下面的工人去做,然後抽出時間同正身堂哥去婺源看看,找舅舅幫忙,弄兩個廢棄的硯石坑挖挖,說不定就能挖出硯石塊來,那豈不就是發了。」貞娘道。

  墨硯是一體的,弄墨的就沒有不玩硯石的。因此,前世貞娘對硯石也注意過不少,為了弄一塊好硯石,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婺源。

  而後世許多著名的硯石礦坑都是唐宋時開採後在元時廢棄的,直到新中國的八十年代才又重新開採,收穫都不錯。

  這可不正是一個發財的機會?

  正好趙氏娘家在婺源,外公已故,還有兩個舅舅在。也算盡得天時地利人和。

  如今說到這事上,貞娘便竄掇著大哥和堂哥去試試。

  「胡扯,哪那麼容易挖?若真是那麼容易的話,你舅舅他們也不至於還在林子裡靠打獵為生呢。」一邊趙氏沒好氣的道,婺源人對於硯石坑是再熟悉不過了,宋朝的時候,曾大力開挖過,留下許多硯石坑,只是後來都廢棄了,一些鄉人也挖過,便是小時候,趙氏也跟她哥和老爹去挖過,無不都是空歡喜一場。

  再加上這些硯石坑都在山澗中,有的更是溪水之下,為了挖硯石,死掉的人也不在少數,一來二去的,大多數的人也都冷心了,也因此,近年來,歙硯上市極少,反倒是把歙硯的價格炒高了起來。

  「娘,萬事都不能肯定的,前幾天有一個婺源的鄉人到四寶街賣一塊硯石,他說就是在龍尾山芙蓉溪邊上撿到的,我問過了,那處有一個宋時開採過的廢坑,說不定裡面有就硯石。」貞娘道,她說的便是後世的眉子坑,這個坑在現代時開採過一次,收穫極大,雖然後來並未出什麼佳石,但只此一次便值得了。

  「哦,別人是傻子,都撿到了硯石哪有不去挖的道理?等你大哥他們再去連湯都喝不著了。」趙氏搖頭道。婺源的事情她最清楚,雖說大家心冷了,但真要有所發現,那還有不死勁挖的道理。

  「娘,許多事情不是這麼說的,就算是要發財也得講個運道,古話不說了嘛,時來鐵如金,運去金如鐵,總歸去試試,再順便探望一下舅舅他們也好的。」貞娘又道。

  李大郎同李正身相視一眼。都覺得可以試試。

  「對了,另外龍尾山西北面也有一個宋時的廢坑,也可以找人開採試試。」貞娘又道,這個坑就是後世的金星坑,金星,廟前紅等硯石都出自這個坑,是一個頂級的老坑。

  「成,就去試試,反正就算白跑一趟也不廢個啥。」這時李大郎拍板道,實在是李老掌櫃的身體越來越差,如今李景福又死了,李大郎就是李家八房的頂樑柱,壓力之下倒是激發了他的狠勁。

  於是一通閒聊,便又給李八房的大郎和九房的堂哥找了個事忙。

  對於這些,李老掌櫃是不管的,年輕人就得有闖勁,不怕失敗,不怕犯錯,因為年輕,不管是失敗還是犯錯都有改過的機會,總比什麼都不做的好。

  於是,第二天,李大郎和李正身就交待好煤爐作坊的事情,兩人收拾好行裝就出發去婺源了。

  而貞娘這邊也得了程三爺爺的回信,跟東圖先生約好了,定好試墨的日期,便由李氏墨坊對外公佈。

  這試墨可不僅僅是請人畫副畫寫副字,弄個評定,它對於墨業來說就跟後世的產品發佈類似。

  首先請了名家準備試墨,其次對外公佈試墨日期。

  明朝文風鼎盛,一些商人為名為利的,更是附庸風雅,因此到得試墨那日,便會有許多商家風聞而來,投遞禮金,求取字畫,而試墨者既試了墨,又得了禮金,還揚了名,可謂一舉多得。

  也因此,東圖先生將為李墨試墨的消息一放出,各地商販便蜂擁而來,一是求字畫,二呢,也是想看看這次的李墨品質如何,畢竟再和墨也是個噱頭,再說了,這可是李貞娘接手墨坊以來的第一個試墨會。

  如此種種,幾天功夫,四寶街竟是人頭攢動。

  田氏墨軒。

  田本昌站在窗口,看著四寶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回頭衝著正坐在那裡的田榮昌道:「你是說東圖先生這次為李家試墨是程三爺引見的?」

  「可不是。」田榮昌翹著二郎腿回道。

  「程家雖然跟李家關係不錯,但程三爺亦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人,不可能憑白無故的為李家介紹東圖先生……」田本昌手指敲打窗台的木稜。

  「要不,到那天,我帶人把李家的試墨會攪了。」田榮昌一臉輕飄飄的道。

  「不成,這回咱們攪了李家的試墨會,那下回我們家的試墨會人家又豈能不來搗亂,那樣就亂套了。」田本昌揮著手。

  做生意就算是不擇手段也要看什麼事情,這等找人搗亂的事情是最低級也是最無賴的手段,便是他田本昌也不屑為之。

  更重要的是,這種手段不但無用,說不得反而會為李家造勢。

  事情一鬧開,八卦的人便會傳著,李家試墨為什麼會有人來搗亂啊,還不是有的商家怕李家試墨會影響自己的生意唄,如此一來,反而是在幫李家宣傳了,田本昌不傻。

  「試墨會的事情你別管了,找人去打聽打聽,程李二家之間必有交易。」田本昌衝著田榮昌道。

  「成,那我就去找人打聽打聽。」田榮昌點頭。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2:07 AM

第六十四章 試墨會

  六月初八,吉日,辰時。正是試墨日。

  四寶街更是熱鬧非凡。

  李家包下了墨軒緊隔壁的一間茶樓,二樓是招待下了貼子的客人,一樓大堂全是來投貼求字畫的人,至於湊熱鬧的則只能在門口裡三層外三層的圍觀著。

  此時一樓大堂中間擺著一張棗紅漆的長條桌。條桌的中間擺著一個大木盒子,一會兒各家求字畫的商人就將投貼投到箱子裡,再現場請一位觀眾來抽取,選中誰的,東圖先生就為誰做畫寫字,這個跟後世的抽獎類似。

  完全憑運氣,而也正是因為這樣,大家才更興奮。

  李家此次的試墨會由邵管事主持,貞娘只須坐在內間觀望,此時正跟馬嫂說著閒話,不過心思不在說話上,貞娘透過門簾緊盯著外面。

  畢竟,這是她入主李氏墨坊以來的第一場試墨會,儘管做了萬全的準備,但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貞姑娘,吉時到了,開始吧。」這時,邵管事衝著貞娘道。

  貞娘想了想,說了句:「等等。」

  邵管事不知道貞姑娘為什麼說等等,但貞姑娘說等那就等吧,只是不知貞姑娘要等誰,似乎發了帖子的人,該來的人都來了。

  而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聲通報:「言墨監到。」

  邵管事一陣驚,這位怎麼來了,邵管事倒是知道的,貞姑娘是給墨務局和墨監局的大人下了帖子的,可那只是慣例,以示尊敬,或者是不想以後被抓小辨子的一種例行公事,並不指望兩局的大人能到的。

  這一點,墨務局和墨監局的大人們心裡都有數,也多不會到的,最多只會派手下當差的走個過場。

  而今天,言公公居然出人意料的出現了。

  現場的眾人也是一片嘩然,由不得眾人不驚訝。畢竟這算是開有試墨會以來的先河了,不過貞娘心裡明白,言公公的到來沒有別的意思,只不過是還她一個人情罷了。

  當初她用藥墨冶好了言小姐的背瘡,本來這個沒什麼的,貞娘當日出手並不是要讓言公公記住人情,僅僅只是知道言公公不會出事,得罪不起言公公罷了。

  但,當時正是言公公危急之時,自己的出手倒底還是讓言公公心裡承了情,這才不顧規矩出口提示了李家參加貢墨競選,顯然是準備在貢墨競選時還了這個人情。

  可不曾想,後面的事情難以預料,田家的佈局再加上松瘟,李家竟是退出了貢墨競選。

  也就是說這個人情一直欠著。

  再後來在田家的金錢攻勢之下,言公公對於李氏墨坊的事情一直觀望。在這等情況下,這個所謂的人情反而成了言公公心裡的一個刺,讓他有些不舒坦。

  這個跟升米恩斗米仇有些類似。

  貞娘明白這個人情不能繼續拖著,那言公公並不是那種坦蕩君子,再拖著說不得就變成仇了。所以,這次給言公公的貼子不是以墨坊的名義,而是以她李貞娘的名義。

  貞心裡也明白,有這麼一個走個過場就能還掉人情機會,言公公何樂而不為呢。

  而言公公果然如她所料的出現了。

  貞娘等墨坊管事連忙上前見禮,一眾賀客也見了禮,言公公隨禮後喝了一杯茶後就離開了。雙方皆大歡喜。

  但不管如何,言公公的到來將整個試墨會推向了高潮。

  隨著一竄百子千孫鞭炮響過,李家的試墨會就正式開始了。首先一開始就是把再和墨的樣品展示給大家看。

  都是墨行一道的人,沒有一個是眼力差的,墨的好壞由質地,顏色,聲音去分辯。

  李家這批再和墨紋理如絲,質地細膩,顏色更是黑中帶紫,竟泛著一種紫玉般的光澤,扣擊的聲音更是清透,稍有點眼力都能看出,此墨極佳。

  在眾人的一片讚歎中,幾個身著墨色玄衣的夥計將墨的樣品收了下去。隨後就到了實質的試墨階段,由眾人開始投貼。

  一個個早就準備好的求畫者都紛紛把貼子投在木盒子裡。接下來,眾人再選兩個人出來抽貼子就成了。

  選出來兩個抽貼子的一個是八十歲的老翁,一個是八歲的小童。

  不一會兒就抽出了兩張貼子,分別是城南汪秀才為其父祝壽的賀壽圖,另一個是一個外地的席姓桐油商,來湊熱鬧的,沒想卻被選到,他沒有提出要求,只要一幅畫就成。

  汪秀才先指定了由東圖先生作畫。

  那席姓桐油商正好有事,不想等,便指定了東圖先生的徒弟丁南羽畫。

  隨後兩張貼子便被送到東圖先生和丁南羽處。

  眾人繼續喝茶品墨。

  不一會兒,畫畫好,各由兩名玄衣夥計攤開給眾人觀賞。東圖先生和丁南羽再對墨做了一個評價,均表示對於李家的再和墨十分的滿意。

  東圖先生為汪秀才做的賀壽圖自不必說了,汪秀才心滿意足的收下。

  倒是那丁南羽為那席姓桐油商畫的卻是蟾宮折桂圖,在場的有些人都歎道倒底是年輕厚生,不曉事,商人不能參加科舉,你送一幅蟾宮折桂圖不是在打臉嗎。

  正歎氣間,那席姓商人卻是高興的很,雖然商人不能參加科舉,但哪個商人不想著子孫脫離商門進入士門,而這位席姓商人正好有一子寄在同族的一位舉人門下,今年正要參加府試,這副圖正合了他的心意了,倒是歡喜萬份,又奉上了兩封禮金。

  便一副寶貝將的將畫收起。

  「呀,不好。」正在收畫之即,卻不知哪來的一杯茶倒在了畫上,整副畫叫茶水給污了,席姓商人痛惜的大叫。

  「沒事,洗洗就成。」這時貞娘上前,又招呼著一邊的夥計取了清水過來。

  聽著貞娘的話,周圍的人一個勁的搖頭,真是個不曉事的,這畫能洗嗎?一洗還成什麼樣子。

  這時,已有夥計取來清水。

  貞娘自顧不得旁人的心思,讓幾人將紙攤平,平放進銅盆裡,再掬水清洗上面的茶漬。飄洗了一會兒,再讓兩個夥計將畫攤平在桌上晾乾。

  眾人發現那畫上的筆墨無絲毫湛漏,清晰雋秀。

  「好墨!!!」在坐的都是人精,哪還不明白怎麼回事?此畫經過茶潑水洗,筆畫不受絲毫損傷,可見此墨附著力極強,遇水不透。正是極佳之墨的表現。

  此時一些精道的人心裡也在猜想著,這潑茶之舉搞不好是李墨故意為之。

  立時的,便有些迫不及待的商人給李家下訂單了,只有那席姓的商人,還得等畫乾了才能走,貞娘又讓人取了一盒墨送他,全當是陪禮。

  如此,皆大歡喜。

  而此後,這位席姓商人的公子一路府試,鄉試,會試,過關斬將,而這副蟾宮折桂以及李墨便成佳話不提。

  總之李家這次試墨會非常成功。

  「能不成功嗎?這丫頭可是將勢運用到了極致。」此時,程三爺衝著侄子歎氣的道。

  這段時間以來,李家本就是話題人物,李九爺喪,七夫人如今還癱在床上不曉事情,再加上李貞娘入主李氏墨坊,多少想看笑話的都拿眼盯著呢,由此一點,試墨會一推出,便吸引了各種心思的人。

  再加上東圖先生和言公公。這次試墨會想不成功都難。

  有時不服老真不行啊,程三爺第一次覺得自己有些老了。

  而幾家歡喜幾家愁。

  田府。

  田本昌正在書房裡看賬本。

  就在這時,方管事同江師傅一臉陰沉的走了進來。

  「大公子,松煙墨出問題了。」方管事見到田本昌就道。

  田本昌一聽,心裡咯登一下,臉色不好的衝著方管事問:「出了什麼問題?」

  「江師傅,你試給公子看看。」那方管事又衝著一邊的江師傅道。

  江師傅立刻拿出一方硯台和一錠墨,從書桌上的筆洗裡倒了點水,研磨開來,隨後江師傅就拿起筆沾了墨水在紙上寫了幾句。

  「還成啊,墨色光潤都挺不錯。」田本昌側臉看了看紙上的字,覺得不錯便道。

  江師傅聽了,二話不說,又拿起桌上的筆洗,將裡面的水潑在紙上,立刻的,紙上的字就黑呼呼的一團。

  對比起之前李家試墨會的情形,這墨差的不是一點兩點。

  田本昌的臉色一下子就難看了,蹭的站了起來:「為什麼會這樣,之前試製的不是好好的嗎?你們給我說清楚。」

  「試製的時候是沒有問題,可大批量制的時候因為百年松還是不夠,如今松瘟期間一時也採購不到,老爺做主,把之前從羅家松場裡砍來的松摻了進去……」江師傅說著,就停了,下面不用說也明白了。

  這事情有田本昌知道,當時他是不太贊成的,可老爹做主,他也不能說什麼:「我不是吩咐過嗎?病松不能用,只選好的用。」

  「看得出的病松我們自然挑出來不用的,可有些松看著是好的,其實已經染病,但還沒有表現出來,這卻是看不出來的。」一邊方管事道。

  聽完方管事的話,田本昌臉色更難看了:「那你們說說,有什麼補救法子?」

  「只能重製一批。」江師傅道。

  「重製一批錢是小事,可問題是你現在叫我到哪裡去找百年松?就為這些百年松,我已經把李家給得罪死了。」田本昌咬著牙道。

  「還有一個辦法,李家的再和墨出來了,相當不錯,我們或許可能請李家出手,幫我們這批墨再和一次。」方管事有些惴惴的道。

  「你是要我再去求李家?」田本昌臉色更加難看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2:12 AM

第六十五章 遠方的來信

  屁大點的地方,根本藏不住秘密,田家的墨出了問題,這個消息不消片刻,各家的墨坊便都收到消息了。

  一時間紛談論紛紛,再加上田家一入行便咄咄逼人之勢,因此,大多數均是看笑話的。

  晚間,吃過晚飯,貞娘慣常的要跟爺爺談談墨事,田家之事自便成了祖孫倆的話題。

  「這但凡剛入行的,就沒有不交學費的,當初他們砍松的時候,我就說過,說不得最後會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如今果然這樣。」貞娘坐在一邊,邊整理資料邊道。

  田家入行,因為有著羅家的底子,可以說是高調入行,又一舉得到貢墨權,已乎是一步就跨進了如日中天的地步。

  但是它的根基是虛的,出問題是正常的,不出問題才是怪事。

  而這也是當日田家要砍松,貞娘並不阻止的另外一個原因,一個行人的行事手法是變不掉的,田家砍了這批松,又豈能讓它爛著不用。

  再加上他們初入行,對墨業瞭解不深,自不會太清楚,原料的一點點出入都會使得整批墨功虧一簣,這就是細節,細節決定成敗。

  「嗯,田家的事情不用管他們,咱們做好咱們自己的事情,如今再和墨雖然不錯,但記住再和墨不是主流,李家松煙墨的優勢咱們要保持,油煙墨要齊頭並進。」李老掌櫃道。

  「嗯,松煙墨的煙煤已經存的差不多了,入秋後會開始製墨,而油煙墨的配方,現在秦正帶著幾個師傅攻關,現在,乾裂的問題已經找出來,再試過幾次,油煙墨的配方就能定下,到了入秋,會製新配方的第一批墨。」貞娘道。

  李墨在北方易乾裂的問題正是因為皂角的使用不當造成的,這個問題一解決,李氏油煙墨的品質就上去了。

  製墨一般分春秋兩季,冬天,氣候太冷,不易陰乾,也易乾裂,而夏天,天氣太熱卻易腐敗,所以,各家墨行製墨,多在春秋兩季,而平常時候便是點煙儲備材料。

  雖然貞娘手上有幾個現成的油煙墨配方,但她不想現成的拿出來,一來,這些配方並不見得是最好的。二來,做為一個墨坊必須要有一種不斷改良,不斷創新的精神。

  而如果她就這麼的拿了出來,反而會造成一種坐享其成,不思進取的心態,這是不可取的。

  「嗯,這就好。」李老掌櫃點點頭。又道:「對了,田家那邊的事情還是要多關注一下。」

  「爺爺,那你說田家下一步會採取什麼行動?」貞娘拿筆敲著鼻樑問,這是她前世的習慣。

  「女孩子家要有女孩子的樣子,小心以後嫁不出去。」這時,吳氏過來給李老掌櫃的披衣服,夜寒露重,老人家的身體受不得,此時見到貞娘這隨意的動作,便沒好氣的拍了下她的手。

  「奶奶,我一輩子不嫁,就守著你。」貞娘放下筆,雖是說笑著,但還是聽話的挺著背脊,規規矩矩的坐好。

  不為別的,入鄉隨俗啊。

  吳氏看著她那樣子,心裡就這一陣心疼,都是田家那破事鬧的,想著歎了口氣,轉身去兩個媳婦那邊商量著,貞娘再過一年就要十六歲了,快十六歲的大姑娘,愣是沒一個上門提親的,這都什麼事兒。

  吳氏離開了,貞娘幫李老掌櫃的續了茶,祖孫倆繼續聊著,只要聊著墨坊,兩人就有說不完的話。

  任誰看到這祖孫倆投機的樣子,都歎氣,為什麼貞娘不是個男孩子。

  不過,不管是李老掌櫃還是貞娘,都不會有這樣的想法。

  「還能有什麼行動?自然是只能重新再製一批唄,只是現在百年松難尋,要想重製還容易啊,最好的辦法是再和一次。」李老掌櫃的道。

  「爺爺是說,田家有可能會打我們李家再和墨墨方的主意?」貞娘問,這種事情,田家已經有前科。隨後卻又笑了:「墨方的主意他可打不到,再和墨的墨方是基於廢墨的基礎上調整的,並沒有固定的墨方,哪有什麼主意可打。」

  「那如果他請咱們李墨出手幫他們這批墨再和一次呢?」李老掌櫃又道。

  聽著自家爺爺這麼說,貞娘覺得很有可能,在商言商的說,這筆生意可以接,畢竟沒誰跟錢不去,更何況墨坊還未擺脫經營困局,僅僅一個再和墨,也只能說是拓展了一條渠道,但正如爺爺所說,再和墨不是主流,它只能改善一下墨坊的經營狀況,卻不足於帶動整個墨坊的發展。

  要想發展,還得靠本來的松煙墨,以及正在開發的油煙墨,齊頭並進,方是正道,而這些都離不開資金,所以能多賺點錢又何樂而不為呢。

  但是從感情上來說,貞娘又不能接受,畢竟田家為了那一批松材負李家如斯,而她相信,景東叔那一關更過不去。

  正思索間,這時院門被敲響了。

  「李貞娘家是在這裡嗎?」門外響起一個陌生的男生。

  「誰啊?這大晚上的?」趙氏從隔壁屋裡出來,問道。

  「我是驛站的,有李貞娘的一封信。」外面的人道,趙氏這才開了門。

  貞娘在屋裡聽著卻又奇怪,她的信?誰會給她來信啊?還是由驛站的人送來。想著,貞娘便起身出去。從那人手裡接過信,一邊趙氏送那人出門。

  貞娘折開信,厚厚的一疊子,直接看了信尾落款,不由的有些愣了,居然是羅文謙的信。再一細想,他離開徽州已經有半年了。

  想著,便細細看羅文謙的信。

  「……離開徽州已半年,如今已在關山萬里之外,白山黑水之間,此間一路行來,雖歷經萬險,然卻看到了天高海闊,尤記得少時祖父曾言,世間男兒行路當崎嶇,當日懵懂無知,如今方知各個滋味……

  感慨良多,不復綴言,給李姑娘寫信,只因近日遇一商人,偶得知徽州墨業格局,吾對徽州墨業雖不說洞悉萬千,但亦能看通透一二,便將一些心得說於李姑娘分享。

  聽悉如今徽州墨業,田家居首,田家根基淺薄,短期內不足為慮,然田本昌此人,吾跟他曾為好友,知其最擅長在於佈局,遇事常以局中之人推動,他坐享餘利。然他性子自視甚高,於細節處疏忽,常常會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於他相對,要著眼於細處。

  再說程家,程氏墨業處事四平八穩,雖穩健卻常常錯失許多機會,這便是程家多年來不能崛起之故,但厚積薄發,假以時日,程墨當為徽州墨業之首,所以,日後若於程家相對,要以奇取勝。

  而李氏墨業,卻是吾最不看好,也最擔心的,尤其聽聞李九爺七老夫人相繼出事,李姑娘出人意料的斷承墨坊,吾觀李姑娘自強自立,亦聰慧絕頂,然吾甚為擔心的是,李姑娘雖得七老夫人留書繼承墨坊,然於情理來說,以八房之女繼承七房之產業,終歸名不正言不順,墨坊艱難時,大家尚能同心協力,一旦墨記經營脫困,利益之爭必紛至踏來,明槍亦躲,暗箭難防,李姑娘須得慎之又慎之。

  令七祖母實是一精明至極之人物,其應當不至於看不出李姑娘繼承墨坊的為難之處,所以,吾猜其或另有安排,因此,李姑娘若不慎處於極為難之境時,不防且抽身,靜觀其變為妙。

  另外,若要發展墨業,僅拘於徽州一時一地是不行的,跑商壓詐,墨之利潤大多為跑商所獲,因此,發展墨業,當走出徽州。

  好了,如此種種,皆吾肺腑之言,其餘便不在多說,吾還得為歸還李姑娘借助之銀而努力做工……」

  看完羅文謙的信,貞娘心裡是久久不能平復。

  沒想到羅文謙眼光如此之毒辣,難怪以前,他自少年起,便撐起羅墨基業,如今經過一翻磨礫,眼界開闊,那眼光就更精準了。

  田家的佈局,從爭奪貢墨權開始便可見一斑,而此番,田本昌不正是因為細節處理不到位而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至於程家,如果亦如他言,在未來,陳家不正是徽墨之首嗎?

  而自己的處境,又有誰能比自己更清楚呢?她當日本不想接這墨坊,只是形勢所迫,再加上深悉自己若不接下這墨坊,墨坊必將四分五裂,最後更是落入外姓人之手,七房的嬸娘們亦會處境艱難,李氏墨業煙消雲散,成為李氏族人一大憾事。如此種種,再加上七祖母知遇之恩,她才硬著頭皮接下墨坊。

  貞娘深思著,如果真處極為難之境時,抽身觀望果然是良策,反正如今,經過她一方努力,李氏墨坊內或許仍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但比起族譜所之情況,實在已經好太多了。

  應當不至於再壞到族譜中所述的情況。

  「誰的信?」這時,一邊的趙氏問。

  「羅文謙羅公子的。」貞娘道。

  「他幹嘛寫信給你?」趙氏奇怪的問。

  「他離開徽州的時候我曾借了銀子給他,他說他暫時還還不了。」貞娘道,至於墨業之事她不想讓娘親操心。

  「哦,你倒是好心。」趙氏瞪了貞娘一眼,也不再多說。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2:20 AM

第六十六章  七房的心思

  這一夜,貞娘都想著羅文謙這封信的內容。

  清晨,天剛濛濛亮,貞娘便醒了,穿衣起床,推了門出來。外間便是喜哥兒的房間。

  自家裡經濟情況轉好之後,雖還不能買房子,但卻請人將家裡的幾間房子從新翻新了一下,再把原來的柴房推倒,重新蓋了一間大房,隔成兩間,裡屋便是貞娘的房間,外屋就成了喜哥兒的房間。

  如此,住處總算是寬敞了不少。

  「喜哥兒,起來了,一會兒要上族學。」貞娘順手拍了拍還在睡夢裡嘀咕的喜哥兒。

  家裡經濟轉好,喜哥兒自然不能讓他荒廢,前些日子給他報了名,如今在族學裡讀書。

  「二姐,還早呢,天才剛亮。」小子正是最喜歡睡懶覺的時候,這會兒被貞娘叫醒,自然不樂意的嘀咕著。

  「不早了,等你起床洗漱吃飯,時間就剛剛好。」貞娘瞪著他。

  喜哥兒沒奈何,只得嘀嘀咕咕的起床。

  果然,洗漱吃過飯後,兩人再一路走去墨坊那邊,時間雖早,但也早不到哪裡去了。

  李氏族學就在墨坊的隔壁,其實整個李氏是集中在一片的,中心就是做為李氏嫡宗的七房大宅,邊上便是墨坊,而墨坊的另一邊是九叔公家,本來貞娘家也是住在這一塊的,只是當年事件造成的損失實在太大了,八房把這邊的房子賠償給了七房,這才搬去城門洞那邊的。

  而族學就在墨坊的後面,凡李氏族人或者墨坊子弟都可在族學裡就學。

  族學的先生是一位老舉人,雖不是什麼文壇名宿,但教的也中規中矩,前幾年,有一位李氏子弟還考中了秀才,算是不錯的先生了。

  只可惜李家六七八九四房,製墨天份的都有,讀書天份的卻少,最高的也就中過秀才,就是小文佑他爹。

  至於喜哥兒,家裡人也沒想盼他能讀個什麼出來,只不過是讀書明理罷了。

  此時姐弟倆一前一後進入了墨坊,時間尚早,墨坊的工人還沒有到,此時墨坊顯得空空蕩蕩,唯有東倉那邊傳來一陣跑步和喘息聲。

  貞娘望過去,是小文佑,這小子倒是不容小覷,自上回貞娘讓他鍛煉身體以來,他每日早晨,都繞著東倉跑圈,從沒有落下過一日。

  「我也去跑兩圈。」喜哥兒夾著書本,一溜跑的追上小文佑,然後趕超,還得意的回頭看小文佑一眼,得瑟似的。

  貞娘沒好氣的橫了他一眼,這小子才正兒巴經的跑,貞娘側漫步的走在小文佑身邊,衝著他伸了伸大拇指。

  小文佑見了,兩眼笑瞇成月牙兒,只是一會兒似乎想起什麼似的又繃起了小臉。貞娘只是淡笑。

  「小叔叔一會兒去族學上學是嗎?」這時,小文佑突然道。他說的是喜哥兒,雖然兩人只相差一歲,但沒辦法,喜哥兒輩份高。

  貞娘側臉看了他一眼:「嗯,佑哥兒不去嗎?」

  「娘親請了先生在家裡教我讀書。」小文佑道。

  「還是去族學裡讀好。」貞娘道。

  「為什麼?」

  「在家裡讀書是讀書,在族學裡讀書也是讀書,但在家裡讀書交不到朋友,在族學裡能交到朋友,一個好漢三個幫,以後長大了要想做事,沒有朋友幫可不行,獨夫是成不了事的,沒看三國裡面,也有桃園三結義嗎。」貞娘笑著道。

  小佑聽了貞娘的話,便沉思了。

  貞娘也不在多說,叮囑喜哥兒一會兒自己去族學,她則進了李府,慣常的,每日早晨,她都要去七房看看七祖母。

  佛堂邊的小間,七祖母還是不省人事著。

  貞娘看著她,就想著羅文謙那封信,羅文謙在信中說,對於李氏墨坊,七祖母說不定還另有安排,只是貞娘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好排,畢竟羅文謙也只是猜測,所謂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七祖母未必什麼都能佈置周全,貞娘想著。

  不過,這些對於貞娘來說都不算什麼,只要李墨不要落到李進財手裡,不管是景東叔,或者七房接管,李墨傳承不斷,那便沒有憾事了。

  「貞娘,出去吧,讓你七祖母安心休息。」一邊陳氏道。

  貞娘點點頭,便同陳氏一起走到外間,貞娘這時又拿出賬本,跟陳氏一一分說墨坊的經營狀況,再把這段時間,再和墨所出的一些利潤提了一部份出來,交給陳氏。

  「貞娘,這是幹什麼,墨坊如今正艱難呢。」陳氏推辭。

  「大伯娘,您就收著,墨坊再是艱難,但咱們的日子也不容易,賺錢為的什麼,還不是為了日子過的好,七祖母這病也不知要花銷多少錢,再加上大家的日常,這些錢是少了點,不過,墨坊現在正在好轉,想來以後會更好的。」貞娘道。

  「哎哎,好的,那我就收下了。」陳氏也不客氣,將那錢收進了櫃子裡,她當家不易,貞娘這筆錢倒算是解了她燃眉之急。

  同時心裡也歎道,老夫人眼光果然好,貞娘沒有辜負老夫人所托。

  「另外,大伯娘,佑哥兒今年八歲了,我五歲的時候爺爺就開始教我點煙,所以,我想是不是每天抽出點時間,讓佑哥兒去墨坊學學。墨之道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學成的,雖然吃苦了點,但男兒行路當崎嶇,如此長成方能有所擔當。」貞娘又道。借用了羅文謙信中的一句話。

  「好好,我會安排的。」貞娘這話讓陳氏有些激動了,貞娘如此安排,陳氏又如何能不知道,貞娘這是在培養佑哥兒。

  貞娘笑著點點頭,兩人說著,這時外間也傳來幾個嬸娘的說話聲。

  原來是李進財送來幾框西瓜,田氏正讓人搬到後園的井裡去冰著。

  貞娘便跟著陳氏一起出來了。

  「貞娘啊,那李進財好歹也是你姑父呢,你怎麼讓他在點煙棚裡幹活啊?那等粗活,豈能讓你姑父去做,這樣豈不是讓你金花姑姑沒面子。」田氏見到貞娘過來,便是有些打抱不平的道。

  那李進財自進了墨坊,倒是低調的很,不過對七房的幾位嬸娘倒著實慇勤,很得幾個嬸娘的好感。尤其這位田氏。

  「三嬸娘,金花姑父是在煙棚裡做管事呢。如何就讓金花姑姑沒面子了?當初景東叔進墨坊時還比不了金花姑父,那是正兒巴經的學徒工。」

  貞娘說著轉折了一下道:「至於學點煙,但凡是墨坊的人都要學的,在墨坊裡點煙是基礎,如果連點煙都不會,煙料認不出好壞,後面的如何做的好?再說了,金花姑父還在賬房裡當差,雖說事情是多了點,但也是希望金花姑父能快點適應,好幫著墨坊啊。這點金花姑姑是曉得的,也是她贊同的。」貞娘道。

  當然,在貞娘心裡早把李進財盯死了。

  那個所謂的管事是副管事,貞娘特意把他安排在二狗他們那個點煙裡,那個棚裡的點煙師傅技術是所有的煙棚師傅技術取好的,便是當日,貞娘去都給了個下馬威,如今李進財去,他沒一點技術,想要管別人是不可能的,唯有乖乖學技術先。

  至於賬房,自貞娘接手墨坊以來,規定賬房裡每一筆賬都要交叉審核,李進財就是想玩花樣也玩不出來。

  「三弟妹,你這是幹嘛,墨坊的事情少管,貞娘這是重用李進財呢,一些人不識好歹,你也跟著犯渾哪。早跟你說過了,墨坊的事情你少管。」陳氏衝著田氏道,嘴裡頗有一些敲打的意味了。

  「大嫂,你這麼說就不對了,老夫人雖說把墨坊交給了貞娘,但那墨坊依然是我們七坊的生存根本,貞娘年歲又小,我們這些做長輩的能提點總是要提點一下的,能幫忙也是要幫忙的,這不,我這裡還有一樁生意跟貞娘說呢。」田氏反駁著道。

  「三嬸兒請說。」貞娘這時恭敬的道,不管怎麼說她是晚輩,該有的禮她一絲也不會疏忽。

  「田家有一批墨,想交給咱們墨坊製再和墨,怎麼樣,是一樁大買賣吧?」田氏道。

  聽得田氏的話,貞娘腦筋一陣子急轉,她和爺爺都猜到田家可能會把那批廢墨交給李氏墨坊再和一次,這點是想到了,可卻沒想到出這面的是田氏。

  嫡宗七房裡,陳氏一房,是如今的當家祖母,氣度不錯,最支持貞娘。說實話,貞娘若是沒有她的支持,墨坊說不准沒有這般的穩定。

  但陳氏之下的孫氏,小佑哥的兒母親心思就不好說了。便從小佑哥種種防著她的行徑來說,至少這個孫氏是防著她的,這也是人之常情,畢竟她小文佑的娘,沒有哪個做娘親的不為兒子打算的,貞娘並不在意。

  至於大黃氏,她性子淡然,一心鑽在雕刻裡面,對這些一向是不在意的。

  倒是那田氏,對於老夫人將墨坊將給貞娘,那是怨言頗多,幾次想插手墨坊的事情都沒有機會,如今田家這一批墨,倒是讓田氏抓住機會了。

  田氏出面,墨坊若是不答應,那就是不給嫡宗七房的面子,再怎麼說,貞娘這墨坊是從七宗手上接過來的,不給七房面子,便顯得不近人情。

  更何況,這確實也算得是一筆好生意,能給墨坊帶來不少利潤的。

  因此,田氏出面,別說她李貞娘,便是景東叔也不好拒絕。

  可以說,田氏出面了,這筆生意不管中間有什麼糾結,結果必然是會成的。

  而同時,田氏又藉著這次機會插手墨坊事務,而有一必有二,人心總是越來越大的。

  貞娘想著,兩眼就瞇了起來,說起來,對於田氏,她倒不怕,田氏再怎麼也是七房的媳婦兒,她上面還有陳氏這個當家大嫂,下面還有佑哥兒這根七房獨苗,田氏再怎麼插手也只不過給她自個兒多弄兩個私房錢,於整個墨坊格局影響不大。

  但剛才,田氏為李進財說話,顯然是想為李進財在墨坊爭取更高的位置,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再一想羅文謙的信,那田本昌果然是個善於佈局,善於利益局中人的人,便是此刻兩家做為敵手,貞娘也不由的不感歎田本昌這一招用的妙,既能達到重新和墨的目的,更利用田氏將墨坊的局攪亂,墨坊一亂,田家方能坐享漁翁之利。

  不過,這倒也好,就讓田氏跳出來,拔出蘿蔔帶出泥,李進財如今太低調了,貞娘便是想抓他錯處也不容易。

  現在的情形是表面風平浪靜,看不透低下的暗流湧動。田家這攪局的棋倒也正合了貞娘的心意了。

  什麼事挑明了來可比暗裡來的好對付。

  當然,這一刻,貞娘還得抻抻田氏,看一下局,於是道:「三嬸娘說的可是田家那批廢墨的事情?」

  「不錯。」田氏點點頭。

  「倒也算得一筆生意,只是貞娘是個晚輩,這事沒法做主,還得先回去跟邵管事和景東叔商量一下。」貞娘道。

  「這有什麼好商量的,這樣一筆生意,別人可是求都求不來的。」田氏不快的道。

  「賺錢重要,氣性也很重要。」貞娘再笑道,便不在多說,跟陳氏等人告辭回墨坊了。

  「為什麼態度啊,合著我拉了生意來,還成了沒氣性了。」看著貞娘的背影,田氏氣哼哼的道。

  「你說呢?這是你拉來的生意,還是你田家人求到你手上的?。」這時一邊的大黃氏冷淡的道。

  「田家人求到我們手上又怎麼了?這李田二家可是親家吧。」田氏不忿的道。

  「既知道是親家,那當初松材的事情,田家為何逼李家若斯啊?那時候就不是親家了?貞娘這話對,賺錢重要,氣性也重要。」大黃氏噎了田氏一句。

  田氏氣節,卻一時找不著話回。

  「娘親,祖母,我不想在家裡讀書,我想去族學讀。」這時,佑哥兒走過來,衝著陳氏和孫氏道。

  「為什麼好好的想去族學讀書啊?」孫氏摸著他的腦袋。

  「喜叔叔也在族學裡讀。」小文佑道。

  田氏在一邊樂了:「瞧瞧,瞧瞧,咱們七房的,不管老的小的,怎麼全讓八房的人給牽著鼻子走了……」

  「你給我閉嘴,你那點心思別以為我不知道,我勸你趁早打消一些不該有的心思,田家的事情,墨坊要接就接,不接你就少摻和,別到最後討不得好。」陳氏厲聲的道。

  隨後轉臉衝著小文佑道:「成,就去族學讀,下午再抽出一個時辰,去墨坊跟著你貞娘姑姑學學。」陳氏一槌定音。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2:26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5-4 02:43 AM 編輯

第六十七章 早叫你不問的

    「既然你三嬸娘開了這口,那咱們就不能不答應了,這樣吧,田家這筆生意我們接了。不過,不能便宜田家,價錢給我往高裡開,若是他們自己不願意,那可怨不得我們。」

  李氏墨坊的賬房裡,李景東寒著一張臉道。

  他是那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人,若是依著他的性子,那他是寧願自己沒錢賺,也決不會接田家這份活的,實在是當日田家做的太過份了。

  田氏徵收的那批松材,對於李家人,尤其是李景東來說,不僅僅是松材,還是李九爺拿命換來的,是一份心血,是一種象徵。

  再通俗的說,那就是李家的面子,田家那麼做是打臉,如果不是田氏出面,李景東自不會干休。

  只是如今田氏出面了,她又代表著李氏嫡宗的面子,這點其他李氏族人是不能掃的。

  「不過,也不能要的太狠了,這筆生意對於我們墨坊來說也是需要的。」一邊邵管家理智的多,在商言商的道。

  「嗯,價要開的高一點,不過也得在一個差不多的範圍內,不然的話三嬸娘還是有話說的。」貞娘道。

  最後三人達成協義,由貞娘帶著邵管事跟田家談價錢。

  李景東脾氣不好,真要見了田本昌,說不得要幾枴杖下去,還是避開了。

  邵管事畢竟是嫡宗的管家,由他出面一起談,就算是價格高一下,田氏也怨不到八房和九房頭上。

  如此說定。

  第二天,李氏墨軒,田本昌就帶著方管事進了李氏墨軒,來談再和墨的事情。

  近些天來,自上回的試墨會後,李家再和墨的生意是相當不錯的,甚至徽州一些同行的小墨坊也找上李家,但凡是製墨的,哪家沒有一些廢墨存在,如今能有機會變廢為寶,那誰不上趕著來?

  此時,李氏墨軒正聚攏了不少的人,大多都是行業內的。

  這些墨坊的人見到田本昌和方管事進來,都心照不宣的笑了。很顯然嘛,田家出了廢墨,徽州墨業同行就沒有不知道的,如今這時候出現在李氏墨軒,不用說了,跟大家打的主意一樣,是來跟李家談再和墨加工問題的。

  「這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想當初田家徵李家松材的時候,何等的咄咄逼人,如今反倒求到李家頭上了。」一個墨坊的掌事道。

  「所以說,為人做事要留一線,日後才好相見。」邊上人應和著。

  種種話語倒也沒刻意要避開田本昌等人。

  田本昌自然聽到了,不過,商場磨練人,這會兒他倒是若無其事的跟大家打了個招呼,隨後被招呼的夥計請上了二樓的雅間。

  貞娘帶著圍帽和邵管事站在雅間門口迎著他,到不為別的,不管如何,田家如今是拿到貢墨權的墨坊,這就是該有的禮遇,要是再客氣點的,得到門口去迎。

  只是以李田二家的關係,去門口迎顯然是不可能的。大家心裡有數。

  「田大掌櫃,方管事,請。」邵管事開口道。

  「貞姑娘,邵管事,請。」田本昌也開口。

  至於稱呼貞娘為貞姑娘,倒不是他拿大,如果徽州的墨業同行都這麼稱呼貞娘。

  幾人客氣了一會兒就進了雅間,一邊夥計上了茶水退下。

  雙方的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便沒有許多的彎彎繞,邵管事直接拿出之前墨坊商量好的契約遞給田本昌。

  「憑什麼?憑什麼給我們田家加工再和墨要比別的作坊高上二成的價格。」田本昌一看到合約,眉頭就皺了起來,一臉質問的道。

  「這很公平的,你田家是拿到貢墨權的,你們田家賣出的墨也比我們大家要高,不是嗎?」貞娘在一邊接口道。

  之前說好的開高價,但任何高價總要有個說的過去的理由,要不然就成了有胡攪蠻纏了。而田家是貢墨作坊,他本身就擠壓著大家的生存空間,給他開個高出百分之二十的價格在情在理。

  聽得貞娘這話,田本昌也沒話了。貞娘牙尖嘴利的,他已經不是一回領教了,想著又道:「那高上二成也太高了,一成差不多。」田本昌討價還價。

  不過,不管是貞娘還是邵管事都笑而不語。

  看著貞娘和邵管事這般,田本昌知道,在價格上沒得談了,要麼接受,要麼放棄,而放棄顯然是不可能的,那麼就只有接受一途。

  「好,成,我們接受,不過必須加快速度,這批墨,雲松道長催的緊的很,之前徵松材的事情,我知道你們李家怨的很,可我們接了貢墨,那也是要保證貢墨的生產的,這也是無奈之舉,還望兩位能夠理解。」田本昌道。

  「那趁著合約交接前把能用的松砍了,這也是無奈之舉?」貞娘閒閒的說了句。

  這一句話差點把田本昌鼻子給氣歪了,若不是因為這批砍下來的松,他就不會如現在這般的被動。

  貞娘這話是在他的傷口上撒鹽呢。

  一邊邵管事看田本昌黑沉著臉,怕再談僵了,便接口道:「成,這生意李氏既然接下來,就一定會按時按質的交付。」

  田本昌臉色這才緩了和了些。

  貞娘自不在意他,由著一邊邵管事同方管事簽妥合約。

  「貞姑娘,這回我們田家也付出代價了,值此松瘟時期,徽州墨業應當同心協力,共度難關,所以我想請問貞姑娘,你們墨坊同程氏墨坊那些松脂油是哪來的?不知能否告一二。」這時,田本昌又衝著貞娘問。倒是一臉的誠懇。

  貞娘暗裡撇了撇嘴,早知這樣不就好了。不過田本昌這人也就嘴上說的好聽,這話當真不得。

  只是這松脂油的來源,貞娘不是不願意說,畢竟,這事能瞞到現已經出乎她的意料了,想來也瞞不久了,說不說倒是無所謂。

  只是說了會不會太打擊姓田的呀,貞娘有些壞心的想著,不過嘴上卻不會輕饒道:「這你還是不問的好。」

  「為什麼?」田本昌莫名的問。

  「我怕你知道了真相受不了。」貞娘回道,她這真是好心啊。

  「這有什麼受不了的,貞姑娘但說,我聽著。」田本昌一派溫文的道。

  「是來自羅家松場。」田本昌要找氣受,貞娘樂得成全。

  「羅家松楊?怎麼可能?那裡不是已經讓你們都種了桐油樹了嗎?如今松瘟,便是有松,也割不出松脂了呀?」田本昌一臉懷疑的道。

  「地下呀,你們從沒想過地下嗎?多年以來砍掉的松樹,那根在地下腐爛,就會形成松脂油。」貞娘淡定的回道。

  田本昌瞬間眼睛瞪的老大,用手指著貞娘:「你……」隨後卻是一陣猛咳了起來,整張臉都咳紅了,一邊方管事連忙幫他拍著背。

  「走,我們走了。」田本昌好不容易止了咳,心裡一股子說不出的憋悶,感情著從一開始,自己算計別人,別人也算計了自己。這回這個跟斗摔的不小。

  這會兒,這裡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了。帶著方管事拿著合約飛快的離開李氏墨軒。

  貞娘笑咪咪的看著田本昌離去的背影,早叫你別問,偏偏要問,瞧著,氣的不輕啊,貞娘摸著下巴。

  一邊邵管事也笑咪咪的很開心,頗有些揚眉吐氣啊。

  接下來李家就著手幫田家製那批再和墨,等到這批墨製好交付完成,已經是秋風蕭瑟時。

  天氣轉冷了,貞娘穿著夾衫,因為在墨坊裡,灰多,頭上還包了頭巾,實實在在的村姑形象,不過倒有一份自然灑脫的散漫。

  這會兒她正在清點著要出庫的墨,這段時間,李家就賺在再和墨上。

  只是讓貞娘有些發愁的上,李氏松油墨和油煙墨的銷路一直不太起色,如今外地來的客商那都是奔著貢墨的名頭來的,便是程家那邊,今年的銷路也降了不少。

  為什麼但凡有些野心,都要爭奪貢墨權,其利便在這裡,只要靠上貢墨的名頭,各地的訂單就紛至踏來。墨坊裡的墨根本不愁賣啊。

  「庫存裡還有多少積壓的墨?」貞娘問一邊的鄭復禮。

  「還有不少,近年來白蓮教鬧事,再加上土匪打劫,咱們徽州多山,出入不太安全,近年來直接到我們這裡來近貨的客商也較往年少了,如今幾家大的墨坊都在外地商埠開了墨閣,直接在外面打開銷路。」鄭復禮道。

  貞娘點點頭,去外地商埠開墨閣這也是一條必走的路,其實她聽爺爺說過,李家當年在南京也是有墨閣的,只是因著當年貢墨出事後,為了賠償,連南京的墨閣也賠掉了。

  兩人正說著,冷不丁聽到一聲叫喚。

  「貞姑娘,貞姑娘。」這時,二狗正賊兮兮的在不遠處朝著貞娘招手,那一副混混兒閒漢的惡形惡狀,實在是讓人皺眉頭。

  說起來二狗辦事還是不錯的,只要吩咐他,然後忽略他沒正形的樣子,事兒他倒是能辦的差強人意。

  而鄭復禮這會兒更是不痛快,只是二狗此人憊賴的很,再加上有醜婆的原因,他也趕不走他,倒是拿他這塊滾刀肉沒奈何。

  「鄭師傅,這邊你照看一下。」貞娘衝著鄭復禮道,然後拍了拍身上的灰走過來,衝著二狗問:「什麼事情?弄得賊兮兮的。」

  「沒啥事,看你忙到現在了,讓你歇歇唄。」二狗閒閒的道。

  貞娘不由的瞪眼。

  「別,別瞪眼。我這不是有事情匯報嗎。」看著貞娘瞪眼,二狗才連忙的道。

  「可是關於李副棚頭的?」貞娘問,這個李副棚頭自然就是李進財了,她吩咐二狗盯著的。

  「貞姑娘洞若觀火。」二狗拍了一記馬屁。

  貞娘一陣氣結,恨不能踹他一腳:「快說。」

  「最近,李副棚頭常常跟著鄭管事往匯源錢莊跑。」二狗道。

  「那你知道他們幹什麼嗎?」貞娘問道,本來,最近再和墨的生意比較好,李進財又在賬房裡學習的,跟著鄭管事往來錢莊之間,這也是正常的。不過,對於李進財,貞娘總是不防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他,這會兒自要問清楚。

  「這我倒不清楚,可我發現他們跟孫家大郎交情不錯啊,三人常常一起往煉江河邊的一條街去,這可就不是一般的交情了。」那二狗嗤著鼻子道。

  「三人一起去煉江邊上的一條街?什麼街?幹什麼去?」貞娘疑惑的問,這二狗說話一向利索的,怎麼如今這般不清不楚的。

  「哎哎哎,就那麼回事唄,你是一個姑娘家,不好聽這些的。」二狗抓著腦頭,一副不太好說的樣子道。

  看他這樣,貞娘終於反應過來了,這才想起煉江河邊上有一條暗娼街,三人這是逛暗娼去了,不由的暗啐了一口,道:「不管這些,總之你給我盯緊了,你不是有個相好的在那邊做丫頭嗎?幫我打聽打聽他們都談些什麼。」

  這二狗也不是好鳥,平日裡工人間的打趣貞娘或多或少也能聽得些,這二狗的相好也不少。

  「貞姑娘,你這可是冤枉死我了,不過,我那死鬼老娘跟她們倒是有些關係,我幫你打聽著。」二狗毫無顧忌的叫著屈。

  貞娘自不理他這些虛頭。

  「對了,別怪我沒提醒你啊,那李副棚主心可不小,每日里拉攏著棚裡的工人,現在許多人都說著他的好話呢。」二狗又道。

  他出身暗娼,又自小混在街面上,對人的心思可以說琢磨的相當通透,那李進財一舉一動,無不透著拉攏的意思,其心不小,這點瞞不過他二狗的一雙眼睛。

  「這我心裡有數,要不然我讓你盯著他幹什麼?」貞娘點點頭,醜婆讓她照應著二狗,再加上二狗辦事著事不錯,貞娘對他信任的很,再加上一些事也要他幫忙,因此這些事情自不會瞞著他。

  「那倒是。」二狗點點頭,突又道:「對了,還有一個事情,我覺得李副棚頭說不定在外面有個相好的了。」說著,二狗又一臉怪異。

  「怎麼說?」一聽這個,貞娘理皺起眉來了,有了蘇州那一回,這傢伙居然還不知收斂,吃起窩邊早來了嗎?

  「前天半夜裡,我看到李副棚頭偷偷的裝了一些吃的用的東西,去了菜市那邊,進了一戶人家後就沒再出來了。那戶人家是一位年輕的婦人,姓蘇,一口蘇州口音,帶著一個大約一歲多點的孩子。」二狗道。

  其實他想說,第二天,李副棚頭一副腿軟的樣子,一看就是被人搾乾了。

  只是這種話不好跟貞姑娘說的,只憋的他一陣內傷。

  而貞娘聽得二狗的話,立刻知道怎麼回事了,敢情著,李進財是把蘇氏母子接過來了,難怪他死活也要想法子進墨坊,如此才能待在城裡照顧她們。

  這廝膽兒還真肥了。

  「你再盯著,有什麼事再跟我說。」貞娘冷著臉吩咐道。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2:30 AM

第六十八章  初見王翠翹

  蘇氏的事情,在還沒弄清李進財目的的時候,貞娘暫時沒打算要告訴金花姑姑。

  一來,怕打草驚蛇,二來,金花姑姑性子偏軟,萬一那個李進財見事情敗露又哀求著,再拿潤哥兒說事,說不準,自家金花姑姑一心軟就同意那蘇氏和孩子進門。

  那才是貞娘不願看到的情況。

  所以,暫時就先盯著,不拆穿。

  秋風漸起。

  中午,貞娘是在墨坊吃的午飯。午飯後便在小閣裡休息了一會兒,之後便去了賬房,查看這段時間的賬務。

  賬房裡,邵管事正帶著李正言盤賬。

  李景東不太管賬務這攤子事,一心就鑽在墨模房裡,跟一些雕板和墨模工在琢磨著新式的雕板。

  評墨好不好,墨本身的質量重要,但雕板的樣式也同樣重要。

  但是做為李氏九房,在墨坊裡是有股份的,總不能不管墨坊的賬務吧。

  而九房的大堂哥李正身如今跟著貞娘的大哥在婺源,兩人據說在那邊混的風生水起,再加上他對墨業沒有一絲毫的興趣,因著這樣,前段時間在羅家松場收松脂油的九房二堂哥李正言就進入了賬房。

  以後九房在墨坊的差事就要落到李正言的身上了。

  所以,李景東便將李正言放在賬房裡,由邵管事先帶帶。跟著學習賬務,如今墨坊的老一輩歲數都不小了,正要是培養年輕人的時候。

  李正言雖沒有李正身來得活絡,但好在做事認真,勤懇,應了那句勤能補拙。倒也頗得邵管事看中。

  此時,賬房裡幾人各做各事,間或間的交流著一些墨業的信息。

  「成了,成了。」就在這時,鄭管事一臉興奮的進來,他身後跟著李進財。

  「鄭管事,什麼事成了?這般的高興。」貞娘抬起臉笑著問道。

  「貞姑娘,前段時間,我得到一個消息,說是匯源錢莊的孫掌櫃要收一批墨,數量非常的大,我想著咱們墨坊庫存壓了不少的貨,便想找找孫掌櫃看看能不能拿下這單生意……」鄭管事說著頓了一下。

  貞娘聽著,想起二狗之前給她的消息,說鄭管事帶著李進財往匯源錢莊跑的勤的很,敢情著是在忙這個,那倒是她小人之心了,這個可是正事。

  只是這麼大的一筆生意,怎麼之前一點風聲也沒有啊?如果她是匯源錢莊的當家人,她定然先把風聲放出去,讓各家墨坊鬥起來,這樣她才能討到便宜啊。

  「等等,這個消息怎麼之前一點風聲也沒有啊?再說了孫家跟咱們墨坊的關係可僵的很,你這個想法怕是很難實現,還有就算不說這些,孫家跟田家可是親戚,他們要拿墨也該從田家拿啊?」此時邵管事把貞娘心中的疑問先一步問了出來,又追加了幾個問題。

  「岳父,你有所不知道,孫家這個消息我知道的早,之後他們是要對外公佈的,我一想著這對外一公佈,竟爭太激烈,於是,這些日子,我三天兩頭的往匯源錢莊跑,平時請孫掌櫃的喝小酒聽聽曲兒。又好說歹說,總算是說得他同意不公佈出去,另外我又把咱們的墨價壓低了點,他能得利更多,這樣他哪有不心動的道理。就算是再有怨,也不會跟錢過不去啊。至於田家,他們現在忙著貢墨的事情,接不下這批墨,更何況有時候親戚之間反而不好做生意,怕萬一談不妥傷感情。所以,今兒個孫掌櫃鬆口了,貨可以從我們李氏墨坊拿。」鄭管事有些得意的道。

  自他上回得罪了貞娘以來,他在墨坊就處處被動,如今總算是能揚眉吐氣一回了。為了這樁生意他著實下了一翻功夫,兩腿都跑細了。

  「只是孫家不是開錢莊嗎?他們拿下這麼多墨往哪裡銷啊?」這時,一邊的李正言好奇的問。

  「這我就不清楚了,也不好問的,不過,孫家既能開錢莊,想來背後自有路子。」鄭管事有些訕訕的道。

  這一點貞娘倒是心中有數,孫家背後是王翠翹,很顯然,孫家這批貨是要走海路,銷往海外的。如此,按鄭管事所說,這筆生意自然是大好的生意。

  不過,她還是奇怪,沒道理孫家這樣一大筆生意卻藏著掖著的。

  「好!你這回算是為墨坊幹了一件大事,再努力一把,一鼓作氣,繼續把這筆生意談妥。進財姑爺也辛苦點,給鄭才壓壓陣。」聽得這些,邵管事也是一臉興奮,站起來有些激動的道。

  鄭才就是鄭管事的名字。

  「邵叔太客氣了,我哪裡能壓什麼陣啊,我是跟著鄭才兄學習的。說起來一開始這生意我還不看好呢,老拖後腿,能到如今程度全是鄭才兄一人之力,鄭才兄是墨坊的大功臣。」李進財一如既往的低調道,順便捧了鄭管事一記,鄭管事在一邊咧著嘴,雖然強力忍著笑,但那表情卻是受用的很。

  唯有貞娘聽了李進財這話,那眼睛卻微微的有些瞇了起來,這樁生意一但談成,那在墨坊的話語權絕對能增加不少。畢竟這可不僅僅是這一筆生意,它意味著開僻了一條新的銷貨渠道。

  田氏幾次三番的為李進財說話,爭的不就是一個話語權嗎?

  可如今到手的機會,李進財這話倒像是要撇清似的。

  這說不通吧。

  「我能談的已經談到位了,孫掌櫃的說了,接下來的他要跟貞姑娘談。」鄭管事有些為難也有些不甘的道。

  本來,如果他全權拿下這生意,那就盡善盡美了,可偏偏孫佰一提出最後關鍵的要跟貞姑娘談。

  也是,這麼一樁大生意,自然得跟墨坊當家人談才妥當。

  邵管事沉思了一下看了看貞娘:「貞姑娘,你看咱們是不是……」

  貞娘想了一下點點頭:「行,這生意我來接手,就麻煩鄭管事跑跑,跟孫掌櫃定個見面的時間吧。」

  這麼一樁大生意,鄭管事已經談到這種程度了,如果她不接那是說不過去的。

  說實話,貞娘看重這筆生意,但這筆生意疑點多多,尤其己方一個李進財,對方一個孫佰一,對李氏都是別有心思的。有這兩人糾纏著,貞娘自要打醒著十二分的精神提防著。

  所以,這生意要談,但她不會同孫佰一談,她要談就直接找王翠翹。至於孫佰一這邊,不過就是想看看他倒底打什麼主意罷了。

  「成,我一定辦好。」鄭管事道。

  貞娘點點頭,側臉之即卻看到李進財眼中閃過一絲別有意味的喜色。貞娘更是心中有數了。

  秋雨綿綿,徽州的秋雨總有一種冷丁丁的感覺。

  貞娘穿著木底鞋,一件藕色女襖,青色長褲,外套一件青色鑲花枝邊的比甲,既顯穩重,又顯得一抹俏皮,撐著油紙傘,就站在河邊的青石堤上。再加上雨霧濛濛,倒有一翻別樣韻致。

  她在這裡等著王翠翹。

  本來她是想找孫月娟幫她約這位徐夫人的,只是想著萬一真如她猜想的話,事情怕是會牽連到孫佰一,牽連孫佰一她不在乎,想坑人就有被別人坑的覺悟,但孫月娟畢竟是孫佰一的妹子,她不想因這些引起孫家兄妹隔閡。所以,乾脆的她直接找上這位徐夫人好了。

  二狗打聽來的消息,這位徐夫人有雨中游河的興致,所以她便來了。

  此時,遠遠的一乘畫舫隨水而下,慢悠悠的,遠遠的就能看到船頭立著一位夫人,她身邊站著一個丫頭,正為她打著傘。

  河水,畫舫,麗人,再加上煙雨濛濛,端是好一副風景。

  「請問船上是徐夫人嗎?」待得那船快到近前,貞娘揚聲問。

  「正是,你是何人?有何事?」船上的一個媽子回道。

  「李氏墨坊的李貞娘,求見夫人。」貞娘回道,對於這種能留下傳記的人物,貞娘自要多一份恭敬。

  那媽子湊到那夫人耳邊說了幾句,那夫人便進了倉,沒一會兒,那船就靠了過來。

  「貞姑娘請上船,夫人在倉裡沏了熱茶。」

  船到了堤邊,一塊木板搭了過來。貞娘便跳上了船,隨著那媽子進了船倉。一個三十許,樣貌秀麗的夫人正盤坐在船倉中間的小几前,一雙略顯骨節的玉手正沏著茶湯。

  「見過徐夫人。」貞娘微微行禮道,倒不是她拿翹,實在是今天來談的事情代表著李氏墨坊,而徐夫人的海寇身份且不說,只談其匯源錢莊的當家人,兩人的身份是平起平坐的,而貞娘之所以先行禮是因為她年輕是後輩,所以,這個禮要,但並不需要太恭敬。

  「李氏墨業的貞姑娘,久仰久仰,不用客氣,請坐。」徐夫人站起身相迎,她這禮遇自不是給貞娘的,而是結貞娘背後的百年李氏的。

  雙方坐下,互相閒聊了幾句便進入主題。

  「不知貞姑娘找我有何事?」徐夫人邊啜著茶水邊問。

  「也沒什麼,是關於李氏墨坊同匯源錢莊的一批貨的問題。」貞娘平靜的道。

  徐夫人神色微微一凜,什麼時候匯源錢莊跟李氏墨坊有貨物往來了?她竟不曉得。當然,這個她並不急著說清,只是頓了一下問道:「哦,什麼問題?貞姑娘且說說。」

  「這幾年戚帥肅清東南沿海之倭寇和海寇,如今東南沿海正是海防最嚴之時,徐夫人選擇這個時候出海貞娘有些擔心。這一批貨數量不小,真要有個意外,夫人損失之巨不說,李氏墨坊也得跟著擔風險,而最主要的,貞娘覺得現在沒有冒這個險的必要……」說到這裡貞娘就不說了。

  而她嘴裡的戚帥,自是大名鼎鼎戚繼光。

  聽完貞娘說這些,那徐夫人倒是饒有興趣的打量了貞娘一下才道。

  「貞姑娘倒是少有的通透之人,難怪能在李氏墨坊危難之時撐起家業。不錯,貞姑娘所言極是,而這也是我所想的。所以,短期內,匯源錢莊不會有出海的打算。因而,匯源錢莊跟李氏墨坊的交易我還真不知道,還請貞姑娘跟我說說這是怎麼一回事?」徐夫人這時又一臉慎重的道。

  貞娘聽了徐夫人的話,臉上微微帶著驚訝,心裡卻是想著,果然嘛,她就說哪有這麼一大筆生意不公開的,這裡面果然有貓膩。

  若真有這麼大一筆生意,做為當家人的王翠翹能不知道?

  「怎麼,夫人竟是不曉得?」貞娘表面驚訝的問,隨後又道:「下午未時,貞娘跟孫掌櫃約了在太白樓的『竹』字號雅間談這筆生意的細節,夫人若是有心,不防包下隔壁的『蘭』字號雅間,倒時也可以聽聽,順便幫貞娘拿個主意。」

  貞娘這麼說,自然是因為孫佰如今是匯源錢莊的人,她說什麼都有些枉做小人,不如由徐夫人去親自聽聽。

  「那倒真是要聽聽。」徐夫人微沉著臉道。

  話淡到這裡,已經沒有什麼談話的氣氛,一切自要等明瞭的再說。

  「那不打攪夫人閒情雅致了,貞娘告退。」貞娘說著,很乾脆的起身,一邊媽子等著,送她到了岸邊。

  「聽說還不滿十六歲啊,李家又出了一個堪比七夫人似的人物,甚至很可能青出藍勝於藍啊。」王翠翹看著貞娘遠去的背影自語道。

  明明是李氏內部出了問題,可這位貞姑娘這般一說,倒好似是她匯源錢莊出了問題,如此,她還得承這位貞姑娘的情。高明!!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2:33 AM

第六十九章 隔牆有耳

  下午,未時,太白樓。

  貞娘帶著馬嫂在鄭管事的陪同下,已經先一步到了太白樓的雅間。果然,隔壁的蘭字號雅間據說也被人包了。

  貞娘心裡就有數了。

  幾人便進了雅間坐下。孫佰一還沒有到。

  「鄭管事,怎麼我金花姑父沒有跟著一起來,我不是說讓他一起來的嗎?」貞娘問鄭管事道,之前她可是提醒了鄭管事讓李進財跟著來的。

  「姑爺昨晚可能吃壞肚子了,今天拉了一天,臉色都白了,只能在家裡休息了。」鄭管事一臉遺憾的道。

  說起來孫家這生意還是姑爺幫他打聽出來的。

  貞娘點點頭,這位拉肚子倒是及時的很,他這是想撇清吧。

  如此。

  好一會兒,孫佰一才帶著一個管事和兩個隨從慢悠悠的進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出門又碰上一些事情,耽擱了。」

  孫佰一嘴裡道著歉,可神色間完全沒有一些抱歉的樣子,反倒是一副看笑話的表情。想當初他們孫家在李家面前算得個什麼,如今這李家人倒是求到他的手上了。

  看來自是一報還一報,想著,孫佰一那心裡就跟大熱天喝了冰酸梅湯似的爽。

  貞娘倒是淡定的很,一臉平靜的道:「大家都是商人,自曉得商人事情多,臨時耽擱一下不算什麼。」

  「李家二妹瞭解就好。」孫佰一道,用的還是以前做鄰居時的稱呼。

  貞娘自不會糾結這稱呼的事情。

  隨後幾人進了雅間坐下。

  幾人喝了茶,隨便聊了幾句便進入了正題。

  ……

  「好,看在鄭管事一片誠心的份上,貨我可以從你們李氏墨坊拿,不過有個條件,錢要暫時欠著,畢竟這批貨價值不小,我們錢莊雖然不差錢,但一時也湊不齊這麼多的現錢,所以,得等貨賣了我再付這筆錢。」孫佰一懶洋洋的道。

  「這也沒有問題,不過得有個期限和擔保。」貞娘道,賒銷在墨業裡是常見的,許多墨軒墨閣到墨坊進貨時,常常是只付訂金,等貨賣完了再付餘款,當然,能享受這待遇的得是老顧客,互相信得過的。

  而對於孫佰一,顯然不在信得過之例,但他們有那麼一個大錢莊,所以賒銷可以,但是得有擔保。

  「怎麼,我們孫家匯源錢莊在那擺著,你還怕我跑了不成?」孫佰一臉色不好的道,這跟女人談生意,就是這麼小氣巴巴的。

  「在商言商,口說無憑,立字為證,雖然我很想做這筆生意,但若是風險太大,那不接也罷。」貞娘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道。

  都已經談到這份上了,而孫佰一也想整整李家出之前那口惡氣,自不會退縮,再說了,孫佰一倒底也是在墨坊做過活的,自然知道這筆生意實際上是可以做的。真要出了意外,大不了照著合約履行就是,錢莊又不差錢。

  最大的損失也不過是壓貨壓一段時間,想來有翠香在,背後那位也不會太怪他,想著也就不甘不願的點頭。

  隨後自有鄭管事同孫佰一帶來的管事寫好合約,孫李兩方再各自蓋上印信。

  這筆生意的合約就算是完成了,之後的交付自有鄭管事跟匯源錢莊的管事辦理就成。

  當然,其實對於孫佰一,貞娘根本就沒看得上,別看她現在好似在跟孫佰一談生意,其實她真正談生意的對象是隔壁那位。

  這筆生意,如果拋開後面的算計不說,徽墨自宋以來在海外就很有市場,所以,王翠翹要跑海外生意的話,這徽墨必然是其中主要商品之一,只不過是因為這兩年海防森嚴之故,所以不急,但墨這東西不是時鮮商品,放個幾年甚至十幾年完全沒有問題。

  而李家為了盤活資金,對庫存進行降價處理,王翠翹這時拿下來是完全不吃虧的,更何況,想來王翠翹也想弄明白這筆生意背後鬧的是哪齣?所以,這時候,王翠翹不大可能出來阻止,而只要孫佰一簽了合約,那這筆生意王翠翹就得認了。

  雖然王翠翹是匯源錢莊的實際當家人,但她身份特殊,一直隱在幕後,如今徽州還沒有幾個知道她才是匯源錢莊老闆的,那麼一些官面的東西自是不好出面的,所以,匯源錢莊在衙門裡的立戶用的卻是孫家的戶頭,如此,孫佰一簽下的契約,用現代的話語來說,那是具備法律效力的。

  生意談完。

  孫佰一同李貞娘自沒有什麼話好說,於是直接起身走了。

  看著孫佰一出了太白樓,貞娘便讓馬嫂同鄭管事先離開,然後才走到了隔壁。

  「李姑娘好算計啊。」一進蘭字雅間,王翠翹就不客氣的道。

  「瞧夫人說的,這筆生意難道不是一筆好生意?」貞娘笑嬉嬉的說著,卻又朝著王翠翹行了一個感謝禮,一臉誠懇,不管如何,這王翠翹算是配和她了,這個情貞娘得承。

  「生意是一筆好生意啊,只是叫一些人給糟踏了。」徐夫人一臉寒霜的道。翠香這個夫婿真是扶不起的阿斗,白白的被人給利用了。

  之前的時間,足夠王翠翹查明一些東西,整個事件完全是李家六房那位姑爺在做局。

  「說吧,接下來讓我怎麼配合?」王翠翹道,她實在是看不過幾人大男人算計一個姑娘家。更何況,她和李貞娘如今的處境都是各有各的難,亦算得是同病相憐。

  再或者,人於人之間也有個眼緣吧,這位李姑娘就得她的眼緣。

  再說了她也想看看李家這齣戲倒底開出個什麼花?結個什麼果?

  「多謝夫人。」貞娘再一次感謝,然後道:「我想這筆生意,在我們墨坊交付了墨之後,就請夫人將賬結清,親自將銀錢交到李家嫡宗七房的大夫人陳氏手上,這是其一。其二,孫掌櫃會將交付的墨怎麼處置,也請夫人關注一下。」

  貞娘想的很清楚,鄭管事,李進財,孫佰一三人拿這筆生意做局,只要自己跟徐夫人把生意的來往結清了,銀錢清楚,貨的去路也清楚了,那麼,不管他們整什麼,也都不存在什麼問題了。

  當然,鄭管事,李進財,孫佰一三人中,貞娘看的出來,鄭管事也是被蒙在鼓裡的。

  「這都不是問題,做生意,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你們墨坊交了墨,我自然要交錢,至於貨怎麼處置,我的貨我肯定是會關注的,另外,如果需要我出面,可能跟我打聲招呼。」王翠翹道。

  這就是所謂的幫人幫到底,送佛送上西啊。

  「拜託夫人了。」貞娘再一次感謝。

  「沒什麼,你這丫頭不容易。」王翠翹輕輕的拍了拍貞娘的胳膊。

  而她這句話讓貞娘的眼眶立刻就紅了,實在是王翠翹這話說到她心坎裡了。

  這個時代,女人不容易,女人想做點事情就更不容易了。

  其實李氏墨坊這攤子混水,貞娘可以不淌的,可七祖母臨危托付,李氏墨業的傳承,更何況她還知道那麼點結果。如果她抽身,大約情況會跟族譜上一樣,這是她不願看到了,也會讓她覺得愧對七祖母的知遇。

  她剛穿越那會兒,就遇上田家退親,這不算,還要她殉節。

  別看那事情最後是她爺爺擺平的。可若沒有七祖母之前的撐腰,還不知要鬧到怎樣呢?

  再說了,這件事是她人生中的一個挑戰,如果她就此退縮,那麼這也許會成為糾結她一生的遺憾。

  每個人的一生,總有些戰鬥是必須的,是不容逃避的。

  「行了,說你能幹呢,這就撒金豆子了。」王翠翹打著趣。

  貞娘揉了揉額頭,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對了,夫人,您最好這兩年把您的船隊洗白。」貞娘又道。

  「洗白?」貞娘這個詞用的是現代的說法,王翠翹一時沒能理解。

  「就是把夫人的船隊化成合法商隊。」貞娘解釋道。

  「哦。」王翠翹這才明白,隨後卻是苦笑,能洗白誰不想洗白啊?可是徐海死後,她留得殘命,收攏了這些以前跟著徐海的兄弟,這些人都是在海上討生活的,離了海又能幹什麼呢。

  「沒法洗白,除非我不走海道了。」王翠翹道。

  「夫人,海禁不會永遠海禁。」貞娘道。

  「你是說開禁?!你有消息?這不可能啊,一點消息也沒有。」王翠翹一臉動容。

  「確切的消息倒也沒有,不過聽說如今國庫空虛,便是皇家內庫也空的很,皇家要用錢,說不定就要朝海運這一塊伸手了。當然,這事短期內不太可能,但過個兩三年就不好說了。」貞娘道。

  隆慶開關其實也是被逼的,他當了皇帝,但皇家內庫已經被他老子折騰空了,據說連妃子們的脂粉錢都開銷不了,而大明的戶部很牛,隆慶想從國庫挪一點,就是各種哭窮,當然也確實窮。

  所以,最後隆慶才不得不動用開關這一大殺器。

  提前跟王翠翹說這些是讓她有所準備,貞娘這是投桃報李。

  看著王翠翹還狐疑的神色,貞娘又道:「這洗白也不是一會兒半會兒的事情,反正現在海運這一塊防的太嚴,夫人也要停個兩年,倒不如就趁這兩年的時間洗白,到時才能爭奪出海權。便是到時不開關,以夫人的能力和人手,便是再闖海道也沒問題,如今不過是兩手準備罷了。」貞娘道。

  其實王翠翹開匯源錢莊這一步不就是開始洗白嗎?只不過她還沒有完全意識到這一點。

  這最初的開海禁可不是一下子就撒開的,它是一步一步的,最開始只是有限的幾家商家能取得出海權。

  而商之道,一步先步步先。

  此是,王翠翹深思著,這貞姑娘這麼說,也是有些道理的,好一會兒王翠翹點點頭:「好,我會考慮。」

  貞娘自不再多說,這種事情,她也只能提到這一步了。隨後便告辭。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2:38 AM

第七十章  桐油中毒

  李進財那邊佈局,李貞娘這邊挖坑。

  如此,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接下來幾天,貨平穩的交付,大家各司其責,一切都顯得格外的平靜。

  貞娘日子過的亦是淡定無比,每日早早起床,吃過早飯上工,先去看七祖母,然後陪著七房的嬸娘們聊一會兒天。

  之後便待在墨房裡,沒事的時候便在小閣裡休息,倒也悠閒的很。

  更閒的時候,貞娘乾脆就窩在家裡,跟奶奶,娘親,景奎伯娘,還有大嫂聊天,逗著笑官兒,笑官如今兩歲多快三歲了,正是可樂的時候。

  當然,更多的時候則是跟爺爺聊著墨。

  正如羅文謙那信中所說,要想發展墨業,局限於徽州一時一地是不成的。

  「爺爺,聽景東叔說,當年您在南京那也是風雲人物啊,聽說還任過徽商商業協會的副會長?」申時正,晚飯前,貞娘扶著爺爺在院子裡溜彎兒,爺孫倆邊走邊聊,貞娘笑嘻嘻的問。

  「沒你景東叔說的那樣,咱們墨業在徽州這裡還算是數得著字號。可到了南京,那可是金粉之地,別的不說,就說咱們徽幫,鹽業,茶業,絲業,木業,再加上典當業,任哪一樣都是全國數得著的字號,跟他們比起來,咱們墨業就不算得什麼了,你爺爺我一介小商人,平頭百姓的又哪算個人物?不過是幫過幾位大人製過墨,再加上當時李墨拿到貢墨權,這才被大家抬舉任了一任副會長,只可惜貢墨一出事,李家就受到南京幾家墨商的擠壓,不得不退出南京市場了,如今的南京,李墨字號早已是過眼雲煙了。」

  說到這裡,李老掌櫃的也不得不遺憾的歎氣。

  「爺爺放心,李墨不會只縮在徽州的。」貞娘笑嘻嘻的道。

  「你這丫頭心倒是不小。」李老掌櫃微笑的道,這個孫女李老掌櫃的很滿意,只是終歸年輕了,再加上他們八房在族裡沒有發言權,幫不上這丫頭,丫頭勢單力薄的,想帶著李墨走遠,難哪。

  當然,這時候,他不會打擊這丫頭。有些事情,做不做是一回事,成不成功是另外一回事。努力了,便無悔了,這便是人生。

  這倒是李老掌櫃這一輩子走過來的感悟。

  兩人正聊著,卻聽外面傳來一陣喧鬧的哭喊。

  「出什麼事了?」貞娘嘀咕著,扶了爺爺在一邊坐下,然後開了門,朝外面望去。

  就見一群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正從城門洞那邊過來,還推著兩輛板車,板車上還坐著一對老年夫妻和兩個三四歲左右的娃子。

  板車上的人臉色看上去潮紅著,躺在那裡直哼哼,一個娃子一條小腿露在外面,貞娘看著竟有些水腫。

  邊上兩個漢子照應著。一邊還有個婦人抹著眼淚。

  而此時,整個人群卻是群情激昂啊,一個個神情都很激憤。

  「找他們去,今天杜家不給個說話,咱們跟他們沒完。」為首的一個大漢叫道。

  「是,跟他們沒完。」眾人應和著。

  「這是出了什麼事了?」李家對門,懷德嫂子探出個頭問。

  「大嫂,你可買過杜家油坊的油?我跟你們說啊,杜家油坊的油吃不得,板車上那幾個就是吃了他們家的油中毒了,咱們去找他們討說法去。」那個大漢衝著懷德嫂子道。

  「什麼?真有這回事?我前段時間才在杜家油坊買的油,因著殘油沒吃完,這還沒開罐子呢。」懷德嫂子跳將了起來。

  「有沒有這回事情,你把油送到藥堂去驗驗就知道了。」那漢子道。

  說著一揮手,帶著一群人朝杜家油坊那邊去。

  而這邊貞娘也唬了一跳,正要轉身回屋看看,卻差點跟大嫂撞個滿懷,杜氏也是一臉震驚:「大嫂,有沒有這回事啊?」

  因著這油坊是杜氏兄弟開的,城門洞人本就窮,便走著杜氏的門路,托杜氏買能便宜一點,因此前段時間,有好幾戶托杜氏買油呢。

  「我也不知道,不能吧?咱家一直都是吃油坊的油,這不都沒事啊。」杜氏此刻一臉驚疑的道。

  「那咱家最近有沒有買過油?」貞娘深吸了一口氣,衝著杜氏問。

  「有有有,買了買了,還沒開始吃呢。」杜氏連忙的道。

  「大嫂,你舀一勺最近買來的油過來。」貞娘吩咐著,她剛才看那板車上的人的病症,很像是桐油中毒,在再加上最近油坊不是在搾桐油嗎,搞不好是兩者渾在一起了。

  現在得檢驗一下,油裡是不是混了桐油,如果真的話,得趕緊通知其他買油的,這油不能吃了。

  貞娘想著,又衝著吳氏道:「奶奶,正身堂哥那套煉丹的東西擺在哪裡?」

  「在小墨坊的一角堆著呢?你要那幹嘛?」吳氏問。

  「我檢驗看看那油裡是不是有桐油。」貞娘道。

  檢查食用油裡含不含桐油很簡單,弄幾滴食用油在石頭上,再弄點硫酸,如果油裡含有桐油,那麼油很快就會變成深紅色,並凝成固體。

  而這時代的硫酸叫綠礬油,道士煉丹少不了的,她上回就看到堂哥那堆東西裡面有這個。

  想著,就一溜跑的進了家裡的小墨坊,從牆角找出那堆東西,並迅速翻出了綠礬油。

  「油來了,油來了。」杜氏舀著一勺油站在院子裡叫。

  貞娘拿著綠礬油出來,先讓杜氏將油滴點在青石板上,然後滴了點綠礬油,果然的,沒一會兒,那油就就成了深紅色,並凝成固體。

  貞娘氣的咬牙。

  「貞娘,趕緊去通知街坊,以前托你嫂買油的都把油拿來咱家,咱們退錢給他們,咱們這邊的事情先平了再說,杜家兄弟實是混賬東西。」李老掌櫃黑沉著一張臉罵。

  雖然說,是別人找到杜氏讓她幫著帶買的,但不管如何,杜氏跟杜家兄弟是姐弟,又是從杜氏手上拿的油,如今出了這事,別的人且不說,這幾個找杜氏買油的自然要怪上李家的。

  「好,我這就去。」貞娘點頭。然後一溜小跑的出門。

  「貞娘,這倒底怎麼回事?」對門的懷德嫂抱出油罐子衝著貞娘道。

  「懷德嬸子,是油坊裡把桐油和菜油混了,你把油拿去我家吧,我嫂子負責退錢給你。」貞娘道。

  「哦,好好好。」懷德嫂聽說杜氏負責退錢,既然沒損失,自是一臉高興,不過仍是有些後怕,這杜家油坊的油以後是再也不能要了。

  隨後貞娘又去通知別的家裡,貞娘隨身帶著綠礬油,主要是防著萬一有人吃了這油的,也好讓他們及時去藥堂看。

  好在並不是家家油裡都含有桐油的,當時,托她嫂子買油的有七八家,只有三家的油裡含了桐油的,不過,不管含沒含桐油,這杜家的油是沒人敢吃的,一個個全都把油送去了李家。

  杜氏退著錢還得道著歉。

  這事處理完了後,杜氏仍是一臉蒼白,整個人有些愣神的站在那裡。

  「還愣著幹什麼?回屋去,別怪我沒提醒你啊,杜家這攤子事你別給我摻和,你那兩個弟弟既做出這等事情,那就後果就得他們自己去承擔。別到時候又賴上咱家。」趙氏氣哼哼的衝著杜氏道。

  想著剛才她陪盡笑臉,心裡自是不痛快。

  杜氏仍愣著,突然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全身發抖的道:「婆婆,這事想不牽扯怕是難了……」

  「怎麼回事?」杜氏豎起了眉毛。

  貞娘的心也是一抖。

  「當日婆婆讓我借錢給我兄弟的,後來我娘說,姐弟一家人,就讓我以我自己的名義入股,說以後油坊的分紅就歸我了,我也多兩個體已錢在身邊花銷花銷,我就應了,所以,油坊有我的份子的。」杜氏抽泣的道。

  「完了……」一聽杜氏這話,趙氏一屁股坐在板凳上,隨後抓起桌上的茶杯朝著杜氏砸了去:「你要用錢不會跟我說,跟大郎說啊,氣死我了,我休了你……」

  杜氏就只知道跪在地上哭。

  「你說的什麼渾話,杜氏來咱家裡,跟著家裡人一起吃苦受累的,笑官也這麼大了,跟大郎也算是夫妻恩義全和的,能說休就休啊?」吳氏教訓著趙氏。隨後也歎著氣,這事很麻煩的。

  「吵什麼吵,都安靜些,這時候再追究以前的有什麼用,還是想辦法怎麼渡過這一關。」這是李老掌櫃的發話了。

  屋裡這才安靜了下來。

  「貞娘,你說說看,咱家接下來要怎麼應付?」李老掌櫃的又衝著貞娘道。

  吳氏,趙氏,鄭氏,杜氏都人都望著貞娘,李大郎去婺源還沒回來,家裡似乎貞娘成了主心骨了。

  「雖說大嫂在油坊有份子,但怎麼著也只是小份,大頭還是杜家兩兄弟的。這事終歸還是杜家兩兄弟頂在頭上,真要算起來,最後也不過是按比例分攤損失,說破了天都是這樣,杜家兄弟想賴也賴不著,所以我想,只要不出人命,咱們家這點損失分攤的起,能用錢解決的事情都不是大事。」貞娘說道。

  李老掌櫃點點頭,一邊趙氏等人也鬆了口氣,聽著貞娘這一分析,雖說麻煩了點,但似乎也不是什麼天塌下來的大事。

  「不過,現在當務之急就是要控製好,千萬別出人命。」貞娘又說著,才又轉過臉衝著杜氏道:「大嫂,你得趕緊去家裡,跟杜家兩個大哥說好,先發出通告,召回已經賣出去的油,千萬不要讓人再繼續誤食了。第二,讓杜家兩個大哥跟藥堂裡說好,凡是吃了杜氏油坊的油中毒的,就包下醫藥費,不能讓窮人家因著沒錢冶療而誤了性命。到時那可就是大事了。」

  聽得,貞娘的話,李老掌櫃極是滿意,貞娘這處置是十分妥當的。

  「好好好,我這就去。」貞娘的話,讓杜氏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她知道,這事不處理好,以後她在這家裡的日子怕是要難受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2:41 AM

第七十一章  逃跑了

  「趕緊寫信,讓大郎回來。」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處,各有各的心事,李老掌櫃的咳了一聲道。

  「是該讓大郎回來,這事還不知要鬧哪樣呢?我看杜家那兄弟兩個都是賴貨,不能全指望他們。」吳氏坐在一邊看著油燈的火花道。口氣中也滿是擔心。

  「大郎前幾天就寫信回來過了了,說是這兩天就要回來了,還有我弟弟可能也要一起過來,大郎信上說了,婺源那邊挖了兩個石坑,收穫不小呢。」趙氏道。

  「我剛才也已經讓喜哥兒去馬車行那邊托人帶信了,想來大哥會快馬加鞭的。」一邊貞娘也補充道。

  「阿彌陀佛,快些回來才好,家裡這回終歸是要破財消災的。」一邊吳氏聽著婺源那邊情況良好,倒是鬆了口氣。

  「都是大郎媳婦兒鬧的……」趙氏嘀咕了句。

  「你別光說大郎媳婦兒,家裡這些錢還不都是大郎賺的,你偏一門子把錢全抓在手裡,大郎媳婦能不起小心眼嗎?」吳氏沒好氣的道。

  李老掌櫃在一邊哼也不哼一聲,只是咪著眼沉思著,家裡幾個婦人之間的牽扯他是不插嘴的,自由吳氏敲打著趙氏。

  吳氏這話他心裡倒也贊同,景福媳婦什麼都好,就是摟錢摟的太緊了。

  「這錢也不能都說是大郎賺的呀,不管是煤爐也好,還是婺源的礦坑也好,哪樣不是貞娘的主意?那大郎媳婦兒是個耳根子軟的,家裡那娘親一心護著兩個兒子,時不時的打著大郎媳婦兒的主意。我這不是怕大郎媳婦兒被她兩個兄弟騙了嗎?這能不摟緊些錢?再說了我也想給貞娘多攢點,她的情況跟別人不一樣,身邊不多攢點錢怎麼行?」趙氏解釋的道,口氣中倒頗有一絲委屈。

  「讓娘親費心了。」貞娘在一邊道。雖說趙氏有著這樣那樣的毛病,但為她的一份心還是讓貞娘心裡暖暖的。

  「唉……」吳氏不說話了。

  「成了,就這樣,也不說你完全錯了,給貞娘攢錢是對的,但是杜氏那邊該給的也得給。」李老掌櫃道。

  「是。」趙氏應聲。

  「貞娘,藥堂那邊呢也別全指望杜家兄弟了,明天你去打聲招呼,咱李家該付的也得付,都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李老掌櫃的又衝著貞娘道。

  「爺爺,我曉得了,明天一早就去城裡的幾家藥堂打招呼。」貞娘應道。

  「嗯。」李老掌櫃的點點頭。

  隨後各回各的房間,夜深了,總得休息。杜氏去了娘家,笑官便由鄭氏帶著。

  家裡發生這等子事情,能睡著那才是怪事?因此,一晚上貞娘就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直到天濛濛亮才睡去。

  再睜眼之即,便聽得,巷子裡水伯提示水開的梆子聲又梆梆的敲響了。

  貞娘便穿衣起身,想來早上大家也沒心思點煤爐燒熱水了,還是先去打點熱水的好。

  想著,便提了銅壺拉開院子的門,準備去打熱水。

  沒想門一拉開,就看到一個人坐在門邊,貞娘嚇了一跳,仔細一看,才發現居然是杜氏。

  「大嫂,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這回了家怎麼也不進門啊?坐在這門口幹什麼?」貞娘不由驚叫,忙不疊的問,又連忙丟了銅壺,去扶起杜氏。

  卻只感到杜氏一身寒霜,便是那鬢角也沾著絲絲的霜水,顯然坐在門口怕是有好一會兒了。

  「大嫂,你坐這門口坐多久了?」貞娘又是一陣驚叫,然後用力的扶起趙氏:「不行,大嫂,得趕緊回屋暖暖,不然,身體要凍出毛病來的。」

  貞娘說著,便拖著杜氏往屋裡走,杜氏只是哼哼著,由著貞娘拖著走。只是她雖然瘦,但這會兒有些無意識的賴著,貞娘哪裡拖得動她,便只得大叫:「娘親,快來。」

  「怎麼了,怎麼了?」聽到外面的響動,淺眠的趙氏和鄭氏也跑了出來。

  「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我早上一開門,大嫂就坐在門外呢,怕是坐了很長時間了,頭髮上都有霜水。」貞娘解釋道。

  「那趕緊進屋。」一邊鄭氏搶選上前幫著貞娘一起拖著杜氏進屋,已是入冬了,城門洞這一塊的屋子城就陰冷,這會兒屋子裡也是冷冰冰的。

  「我去燒個火盆子來。」鄭氏又道,便急急的進了廚房。

  貞娘這邊把杜氏扶到床上,用被子將她裹住。

  「說吧,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你傻愣的沒用,說出來,大家才好商量商量。」趙氏一屁股坐下,便衝著杜氏急道。也不知是出了什麼事?真是急死人了。

  杜氏這會兒才聳了聳鼻子,張了張嘴,牙齒還在打架,顯然那股子冷勁還沒有緩過來。

  這時,鄭氏端著火盆來了,貞娘怕杜氏凍狠了,沒敢讓她直接烘火,只是放在一邊,屋裡慢慢的暖和了。

  好一會兒,杜氏緩過勁來,卻又哇的一聲哭了。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現在哭有個什麼用。快說,倒底出了什麼事?」趙氏沒好氣的吼著。

  「我兩個兄弟逃了,我娘親在家裡要上吊。」杜氏終於說了出來。

  原來,昨天杜氏急匆匆回到杜家後,杜家已經亂套了,不過沈氏和杜氏還死活不認賬,後來杜氏把貞娘在菜油裡檢查出桐油的事情說了說,沈氏和杜家兄弟才怕了。

  因此,便按著杜氏的吩咐,把李家這邊商量的交理辦法跟眾人交待了一下。更答應先付醫藥費。至於之後的賠償問題,那總是要一點時間大家好好坐下來談的。

  得到杜家這個承諾,再加上確實冶病重要,大家也就離開了。終歸杜家也算是給個說法了。

  再接下來的賠償問題只能慢一步再談。

  基本就也就是按步就搬,這樣下去,事情應該能平息。

  可沒成想,半夜裡,杜氏那心裡不是有些不定,還想跟兩個兄弟商量一下之後的賠償問題,她想著自己睡不著,想來兩個兄弟這會兒也睡不著,倒不如再一起說說這事情。

  可沒成想,等她起來,叫了沈氏,再去找兩個兄弟的時候,杜大和杜二兩個居然趁著半夜就跑了,這還不算,還將油坊的錢捲跑了。

  沈氏氣的直要上吊。

  杜氏卻想著兩個兄弟一跑,這擔子使不得要落到李家頭上了。杜家杜父早亡,如今只有沈氏一個,她便是想擔也擔不起。於是半夜裡叫了姨婆過來幫她照顧沈氏,她則急急的回家,便是想把這消息跟家裡先說說。

  可到了門口,她又怯了,她生怕趙氏一氣之下真把她給休了。杜氏心裡清楚,趙氏說不准真能做的出來的。

  所以,這般的猶豫之下,她就坐在了門口,整個人就迷糊了,凍成這樣都不曉得。

  貞娘聽得大嫂說這些,真的是出有出離憤怒了,知道杜家兄弟沒品,可卻沒有想到沒品成這樣。

  而一邊趙氏已經開罵了:「兩個挨千萬的,怎麼不去死,跑出去了,最後走在路上被車撞,坐在船上被水淹,死在外面才好。」

  「這又怎麼了?」這時,隔壁屋裡,李老掌櫃同吳氏也出來了,問道。

  貞娘便把杜氏兩兄弟逃跑的事情說了說。

  「爺爺,這事情怕是要落到我們家身上了。」貞娘深吸口氣道。

  李老掌櫃點點頭,卻又問著貞娘:「你打算怎麼處理?」

  「這事既然逃不過,那就不逃,不過咱們就算是吃虧也得吃在個明面上,不能吃暗虧。」貞娘道。

  「怎麼講?」一邊趙氏連忙問。

  「你可是想全面接手油坊?」這時李老掌櫃的道,貞娘的想法怕是跟他想到一起去了。

  「不錯,既然杜家兄弟跑了,這事情落到我家頭上,那麼油坊也就只能歸我家了,杜家兄弟以後沒份了。」貞娘咬著牙道。

  實在是杜家兄弟的行為太讓人氣憤了。

  而貞娘之所以做出這個決定是因為沒辦法,這事情她們家逃不過了,那就只能壞中選優,既然抗了油坊的事情,就這油坊就得歸李家。

  這個油坊在縣裡也算得是一個不小的油坊,房產,倉庫,油搾的都齊全,也算是一筆資產,這是不要白不要的。

  更重要的是不能再跟杜家兄弟糾纏下去了,所以,全面接手油坊是必須的。

  正好,墨坊那邊拿下了羅家松場十年的使用權,裡面全種了桐油樹,到時候就不用送別人家的油坊去搾油了,從長遠的利益上來說,這個油坊拿下來也不虧。

  「那你有沒有想過,以後杜家兄弟回來,又來跟咱家搶油坊呢?」李老掌櫃的提醒道。

  「不怕,杜家兄弟跑了,這桐油中毒之事必然要鬧上公堂,到時候縣父母大人肯定要我們來處理,我們就可以就此請縣父母大人將油坊判定給我們,要不然,我們沒理由全部承擔這些。到時,縣父母大人只有下海捕文書,捉拿杜氏兄弟。可這不是一會兒半會兒的事情,中毒的百姓可等不得,到時,百姓鬧起來,頭痛的是父母大人。」貞娘道。

  為著境內的安定,只要他們李家答應善後,縣父母大人必然會做出這樣的判定,這樣的判定在情理之中。

  再說了,自家付出這麼多,總不能最後反而放棄了油坊,好了杜家兄弟吧,如果不放棄,那等得杜家兄弟回來,兩家又糾纏到一起去嗎?所以,該下手就得下手。

  「好,就這樣定了。」李老掌櫃的道。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2:45 AM

第七十二章  陳氏的霸氣

  縣父母大人姓韋。

  韋大人最近有點煩,先是前段時間白蓮教在山東那邊鬧出了大事。於是各地地方官就不免緊張了起來,如今哪個地方都有白蓮教的影子,徽州這一地也不例外。

  因此,若是哪個地方官一攤上白蓮教的大事,那考評別說優了,頭上的烏紗帽能保住那已是萬幸。

  所以,前段時間,韋大人就派了手下的人在徽州各處摸底,總算白蓮教在這邊還沒怎麼發展起來,幾番敲打,白蓮教徒的影子就離開了徽州地面。

  只是這事剛完,齊雲山那邊又鬧起了匪患,鮑家村那邊受害不小,使不得他又親自帶人協助剿匪,如此,直到這兩天,匪患才消停些。

  終於可以喘一口氣了。

  花廳裡,韋大人招呼著盛師爺:「師爺,咱們來下盤棋。」

  沒法子,縣父母韋大人就這點嗜好。

  「好的,東翁。」盛師爺應承著,便招呼下人擺棋。

  就在這時,外面的堂鼓敲響了。

  韋大人不免皺了皺眉頭。

  「東翁,我先去看看,打聽打聽情況。」盛師爺衝著韋大人道。

  古代電視劇上常有堂鼓一敲,正堂大人就立刻披卦上堂,其實不然的,一般都是鼓響後,由差人接過案卷,然後分析利弊,若是能當堂處理的,正堂大人才會上堂當堂解決,若是牽扯比較多的,就會把人叫進二堂,先問清楚,基本上案情有個把握之後,才會再當堂處理。

  韋大人點點頭。

  盛師爺便急匆匆的出門。

  看著盛師爺離開的背影,韋大人神色也慎重了起來,邊喝著茶邊等著,不管怎麼說,這擊鼓報案,那這事怕就小不了。

  盞茶工夫,盛師傅回來了,神色更是凝重:「東翁,出大事了。」

  「什麼事?」韋大人連忙問道。

  「縣裡杜家油坊賣出去的菜油裡混了桐油,如今縣裡有三十幾戶人出了現不同程度的桐油中毒,是這些苦主來告狀了。」盛師爺道。

  「那還耽擱什麼,直接讓人抓了杜氏兄弟到堂。」韋大人沉著聲道。

  「杜氏兄弟昨晚就跑了。」盛師爺道:「杜氏兄弟均未成親,如今杜家只有杜氏兄弟的母親沈氏。沈氏也被那些苦主拉到衙門外了。」說到這裡,盛師爺又頓了一下:「只是在下之前私下跟人打聽了一下,杜家兄弟不但跑了,還捲走了油坊裡的錢,如今這事情,便是打死沈氏她也承擔不下了。」

  「跑了,真真豈有此理,給我下海捕文書,捉拿杜氏兩兄弟到堂。」韋大人沉聲的道。

  「這個自然是跑不掉的,不過,東翁,這個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情,我現在擔心的是後繼問題的處理,畢竟現在已經牽涉到了三十家,這後繼還會牽涉到多少家還不好說。」

  畢竟杜家油坊的菜油銷路還是不錯的。

  「不是還有油坊嗎?。」韋大人說著,杜氏油坊他是知道的,不算小,資產有一些,賣了也能補償一下苦主。

  「問題是,杜家兄弟接管油坊並沒多久,當時買下油坊時已經把家底掏空了,而為了後面不影響油坊的生產,杜家兄弟就把油坊抵押給典當行……再說了,便是咱們不顧典當行那邊,直接封了油坊,可這時候也沒人會接手,這些個商人一個個都是驅利避害的高手。」盛師傅道。

  「那你說這事該怎麼處理。」韋大人道,整個案情並不複雜,責任人明晰的很,可現在的問題是,責任人跑的跑,留下的擔不起,在加上一邊中毒的苦主又等不得,萬一再鬧出個人命,那事情就更大了。

  「辦法倒是有一個,我剛才私下裡問了沈氏,從她嘴裡知道一個事情,杜家油坊其實是三人合資的,杜氏兄弟不說,還有就是杜家的長女杜綠娘,而這個杜綠娘正好是李氏八房的長媳,這事使不得可以落到李家的頭上。

  「好,那你立刻傳李家人到堂。」韋大人直接道。

  「是,我這就讓人去傳。」盛師爺道。

  大老爺同師爺的一翻討論,等於確定下了解決事情的辦法,一切如貞娘所料。

  未時,李家就收到了衙門的傳票就來了,傳的是李老爺子。畢竟這等事情,杜氏是出不了頭的。

  家裡出了這等事,貞娘自顧不得墨坊了,扶著自家爺爺一起去衙門。

  貞娘扶著李老掌櫃到了跟前,就聽到沈氏的尖叫:「來了來了,李家的人來了,你們找他們,不要找我。」

  聽著這話,貞娘一陣子磨牙。雖然早知道沈氏會把事情推到她李家頭上,可真聽得沈氏這麼說,真恨不能咬上她幾口。

  一邊趙氏更是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什麼叫找我們不要找你?姓沈的,我今天就要好好跟你說道說道。當初我只是答應借錢給你們,是你私下裡讓綠娘入份子的,我們李家人可是一個都不曉得。這些日子以來,我李家也沒有拿油坊的一分錢分紅和利息。我告訴你,這事賴不上我們,別以為有綠娘在,你就拿她當擋箭牌,大不了,我現在一紙休書把她給休了,我看你賴誰?」趙氏惡狠狠的道。

  「你休了她,她還有兒子,她兒子是你李家人,母債子償,你李家人一樣逃不掉。」沈氏叫趙氏一頓罵先縮了縮頭,又看著一邊群情洶湧,便又梗著脖子道。

  「娘,你怎麼能說這等話,你是想讓女兒死嗎?」杜氏在一邊面如死滅,她娘親這是咬著她不放了。

  那沈氏聽著杜氏的話,臉色一股子訕訕,卻是把臉撇到一邊。

  「行了,都給我一邊去。」李老掌櫃的一臉冷冷的道。這般的吵鬧,白白叫外人看了笑話。說完,卻是一陣巨烈的咳了起來。

  貞娘連忙拍著她的背。

  「別在這裡演戲了,既然你們李家也是油坊的東家,我告訴你們,今天不給我們個交待,我們就跟你們拼了。」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一手握著一把柴刀從圍著的人群裡衝出來,紅著眼,咬著牙道。

  貞娘連忙拉著自家爺爺後退。

  漢子叫王東,是城外王村的,他生了三個女兒,後來好不容易生了一個兒子,沒想到,天降橫禍,四歲的兒子桐油中毒,本來昨天杜家兄弟答應承擔醫藥費的,沒成想,只不過一個晚上,杜氏兄弟就跑了,可家裡已經拿不出一分錢了,沒有錢,藥堂根本就不收,他心急如焚哪,如今聽說李家也是油坊的股東之一,自要找李家人拚命了。

  「拚命拚命的,拚命管個什麼功,真要害了人命,你難道還能跑了不成?」貞娘同情他,但卻也不能任由人拿捏。

  「反正我兒子快死了,我兒子要是沒命了,我這條命就跟你們拼到底。」王東這時候什麼也不管不顧的道。

  「所以現在最緊要的是救命。」貞娘一臉誠懇的道。

  「救命?怎麼救?沒銀錢,藥堂都不收。」那王東說著,手一揮,立刻的,一行人的抬著門板出來,門板上都躺著一些中毒病人,一個個直哼哼的,個別嚴重的已經昏迷了,其中趙氏四歲的小子就在昏迷在一邊。

  「我之前已經通知各藥堂了,現在你們只管去,藥堂會收的。」貞娘道。

  「唄,誰信你們,昨天杜家兄弟就是這麼說的,可等我們去找藥堂時,人家還不是不收。」周圍的人一下子起哄了起來。

  「我李氏幾百年的聲譽又豈是杜家人能比的,你們只管去,這幾個是我李家的賬房,你們跟著他們去藥堂,醫藥費當場就給你們付清。」就在這時,七房大夫人陳氏帶著人匆匆的到了。聽到人們起哄的話,便沉聲的道。

  「大伯娘,你來了。」貞娘看著陳氏,有些激動。她想過嫡宗會出面,但沒想到來的這麼快。

  一邊李老掌櫃也望著陳氏點點頭,陳氏衝著李老掌櫃行了禮,隨後卻瞪著貞娘道:「你這丫頭,這等大事,怎麼也不去跟我說一聲?」

  桐油中毒事件經過一個晚上的發酵,再加上杜氏兄弟一跑,事情就鬧大了,剛才又傳出衙門傳喚李家,如今更是滿城風雨,陳氏一聽到消息,就立刻趕來了。

  「大伯娘,我不是不去說,是沒來得及。這事情一串連一串的,家裡大哥也不在,我也走不開。」貞娘解釋道。

  「嗯。」陳氏沒好氣的輕拍了貞娘一下額頭。哪是真來不及?這丫頭那點小心眼還真當她看不出來啊,不就是想看看八房出了這等事情,嫡宗會不會出面唄。

  要是不出面,怕這丫頭就要寒心了。這丫頭鬼精靈的很。

  貞娘見自己一點小小的心思被嫡宗大伯娘看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徽州李氏,百年家族,那在一般百姓的眼裡,就是權威,還真不由的不信的。

  「此話當真?」王東急切的問。

  「自然當真,你們當我李氏百年聲譽是假的嗎?這樣,你們讓幾個人帶著病人去看病,至於其他的人呢就上公堂,把事情都弄清楚,該我們李家負的責我李家決不推托,但我在這裡也放一句話,整個事情本是杜家的事,我想這一點不用我多說,大家也清楚吧。別到時一直的攀咬李家,我李家雖然一門寡婦,但也不是誰都能欺到頭上的。明白嗎?」陳氏環視了眾人一眼,冷冷的道。

  陳氏一番話說的霸氣無比。

  一直以來,貞娘覺得陳氏是和氣的,倒是沒想到陳氏也有這樣霸氣的一面,倒是頗有七祖母的風采,也是,百年李家有說這話的資本。

  眾人叫陳氏這麼一說,臉色也有些慌急,也有些不甘,杜家那邊明顯指望不上了,李家今天雖然說幫大家冶療了,可後續呢?賠償的問題呢?還有買回去的油怎麼辦?誰還敢再吃啊,如此種種,總不能沒個說法吧。

  不管了,先把人送去冶了再說吧,其他的還請大老爺做主。

  眾人想著,自有一部份人送病人去藥堂,其他的人均在衙門外等著大老爺傳喚。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2:48 AM

第七十三章  冬至餃

  衙門二堂。

  縣父母韋大人高坐主位,陳氏坐在客位,盛師爺就坐在一邊,其他人均坐下首,包括幾位苦主代表,還有沈氏。

  大家一起共同協商事情的善後問題。

  「這件事情發展到如今程度,硬生生的落到了我李金水的頭上,那我李家也不會推托,只是任何事情都得師出有名,畢竟現在油坊的大東家還是杜家兄弟,我們李家沒理由為他們扛。」李老掌櫃的衝著韋大人道。

  在坐的都沒有蠢人,李老掌櫃這話一說,大家心裡就有數了。

  「油坊發現這樣的大事,杜家兄弟逃跑,這油坊便不再屬於杜家兄弟了,按理我衙門該查封。不過,如今杜綠娘既是三股東,而李家也願意承擔這次事件的善後的話,那麼,這油坊就理當歸李家所有。」這時盛師爺在一邊道,又衝著韋大人說:「東翁,你看是不是這樣?」

  「嗯,理當如此。」韋大人說著。

  這時一邊的沈氏卻諾諾的道:「這油坊……油坊是我家大郎二郎的。」

  聽著她的話,周圍人看著她就跟看白癡一樣。

  「娘……」杜氏咬著牙叫,眼眶赤紅赤紅的。

  「你傻呀,李家在幫你背包袱呢,這油坊若還是你大郎二郎的,人家李家憑什麼出來善後?李家不善後,難不成你承擔?擔的起嗎?」一邊沈氏的大姨用勁的扯了沈氏的衣袖,壓低著聲音沒好氣的道。

  這個大侄女實在是一個糊塗人,兩個兒子叫她寵壞了,丟下這個爛攤子給老娘,全沒一點孝心。偏這位還不曉得拉籠女兒的心,一味的朝女兒身上扣屎盆子,女兒離了心,這以後她自己靠誰去。

  靠那兩個不孝子,想也別想。

  「哦哦哦,是該李家的,只要李家處置好這事情,這油坊就是李家的。」沈氏這才回過味道,忙不迭的道。

  於是眾人便不再看她,接下來就好辦了,無外乎貼出通告,收回賣出去的油,這些油於別人或許沒有用處,於李家卻是沒關係的,這些油同樣是可以燒煙煤的。

  再就是商量賠償的問題,雖不能人人滿意,但基本過得去也就行了。然後由衙門出具判詞,這油坊的東家就換人了,換成李家大郎李正良。

  至於典當行的借的款,也由盛師爺做中,典當行的東家祝大免了利息,並延長了借款期限,李家才勉強接了下來,又重新立過契約。

  當然,這中間免不了一些討價還價的,便不一一綴述。

  如此,萬事俱妥。

  接下來一切就得靠錢說話了,各家中毒病人的醫藥費還有賠償問題,另外各家退回來的菜油還得退錢,這退油錢可不是一筆小數目,雖然這些油還能燒煙煤制墨,但那也是以後的事情,遠水救不了近火,再加上油坊工人的工資等等,總之,李家要砸進去不少錢。

  晚上,趙氏在油燈上盤著家裡的賬,看著這些日子好不容易攢起來的錢,又要一下子花消了出去,一臉便皺的跟苦瓜似的,只是就這樣還是不太夠。

  「大郎怎麼還沒到家?聽說他那邊賺了不少,只是沒見到人,總是沒個底,如今可就指望著他那邊了。」吳氏歎著氣。

  貞娘倒是一點也不擔心,既然大哥之前寫信來賺了不少,那就肯定賺了不少,畢竟她指點的那幾個礦坑都是品質一流的老坑,不賺才是怪事。

  「這從婺源過來,都是山路,難走,時間是要長一點的。」杜氏低聲的道。

  趙氏一聽到她的說話聲便冷哼,杜氏也只得低著頭,抱著小笑官垂頭不語。

  就在這時,門敲響了。

  「定是大哥他們回來了。」喜哥兒一下子跳了起來,家裡經過這亂紛紛的一遭,這小子倒是懂事了些,之前一直乖乖的,不調皮不搗蛋。

  這下好了,眾人都鬆了口氣。隨既卻聽得喜哥有有些失望的聲音:「是二伯娘,景東嬸兒和金花姑姑呀。」

  「怎麼?你以為是誰?」金花姑姑逗了喜哥兒一句。

  「我以為是大哥回來了。」喜哥兒回道。

  「怎麼,你大哥還沒到家?」金花姑姑嫡姑的問。

  「沒呢。」喜哥兒回道,然後三人領進了屋。

  趙氏等人自是連忙相迎。貞娘給三人倒茶端水。

  「別忙活了,這天晚了,我們說幾句話就要回去的。」嫡宗二伯娘大黃氏道。隨後便將手裡抱的一個錢匣子遞給趙氏。

  「景福嫂子呀,這是我們三家湊的一些銀錢,給你們救救急用。」大黃氏道。

  「這,這怎麼好?之前藥堂的錢還是墨坊那邊幫著墊的呢。」趙氏不好意思的道,今天為了平息衙門前鬧事的,是陳氏派出了墨坊的賬房,那藥費就暫時是墨坊那邊墊的。

  「沒事,墨坊那邊是墨坊那邊的,這些是咱們私下的心意,出的都是咱們的嫁妝錢,跟別的不搭的。」大黃氏道。

  「好,那我就不客氣了。」聽得大黃氏這般說,趙氏領情的道,說實話,以前李家八房被其他幾房排擠,趙氏對其他幾房也是頗有怨言的。

  後來,貞娘接下了墨坊的事情,趙氏嘴上同意了,心裡卻是不贊同,心裡沒少埋怨七夫人。可如今有著大黃氏這一招,她那心裡倒是跟其他幾房貼進了,之前的一些隔核也消失了。只覺得貞娘為墨坊做的一切也是值的。

  知道李家有許多事情要商量,大黃氏等人就告辭了,趙氏送到門口,一直看著她們上了轎子走遠了這才回到屋裡。

  這邊鄭氏打開錢匣,拿著小秤秤了一下裡面的碎銀,和著裡面五兩一錠的銀錠子,一共有一百五十幾兩呢。這著實是一筆不小的銀錢了。

  「都記著,不但是銀錢的數量,還有這份心意。」李老掌櫃發著話道。

  「嗯。」其他人自是點頭。

  「對了,明天是冬至了吧?」這時,吳氏搬著指頭算著日子道。

  「可不是,這日子都過糊塗掉了。」鄭氏自了一下歷書,點頭道。

  「景奎媳婦兒,景福媳婦兒,給我和面,我今晚要包冬至餃,明天一早,就給我送老六老七和老九家去讓大家嘗嘗,他們可已經多年沒嘗過我的冬至餃了。」吳氏道。又指揮著貞娘,讓她去洗菜。

  「廚房裡還有冬筍,也剝剝。」看著貞娘進廚房,吳氏又忙不迭的加了一句。

  「好咧。」貞娘笑嘻嘻的應著,她早就聽娘親說過,自家阿奶的冬至餃包的是一絕,尤其美味,據說,當所,幾家關係好的時候,奶奶常常包冬至餃請大家吃,只是後來關係鬧翻了,這些年來,奶奶就再也沒包過冬至餃,便是自家吃也一樣沒包過,都是趙氏等人在包。

  而今天,吳氏是要親自動手了。

  這一夜,家裡除了笑官兒,沒一個人休息的,便是喜哥兒也死賴著不上床,搬了個小凳子坐在廚房麵台的邊上,看著吳氏從剁餡,配料到包餃子,這小子便在一邊流口水。

  徽州的冬至餃不是水餃,它個頭大,用的是米粉包的,然後上籠蒸,吃起來皮子軟糯可口,餡多汁美味。吃過後能讓人回味無窮。

  到了清晨,天亮的時候,幾籠子冬至餃已經蒸好了,吳氏又讓趙氏等人找來了食盒子,一盤一盤的裝餃子裝了進去。

  「昨晚金花肯定不能回去,你一早給金花送去,好讓她帶去給六哥嘗嘗。」吳氏吩咐著貞娘。

  「好的,奶奶放心,一准送到。」貞娘嘴裡吃著冬至餃,含含糊糊的道,奶奶的冬至餃果然如娘親說的那般好吃。

  隨後抹了嘴巴,便一手一個提起兩個食盒子,一邊喜哥兒也擰著一個,正好三家,兩人一起送去。

  到了門邊,貞娘手上不得空,喜哥兒便去開門,沒想門卻被人從外面推開了,好玄沒撞到。喜哥兒已經歡喜的叫了起來:「是大哥回來了!」

  家裡人一聽李大郎回來了,就全都奔了出來。

  「家裡倒底出了什麼事情,我接到信都急死了。」李大郎一進門就急急的問道。

  「大哥,沒事了,你只要帶了錢回來就成。」貞娘笑嘻嘻的道。

  「哈,錢!告訴你們,我們這回回來,除了錢就沒有別的東西了。」一邊大堂哥李正身道。這話挺霸氣,跟後世那句窮的只剩下錢有的一比。

  「多少多少?」一邊趙氏急的問道。

  「除去成本,淨賺八百多兩。我和正身一人能分四百兩。」李大郎道。

  「就這還不是全部呢,還有一些頂好的,比如玉帶紋,綵帶紋,廟前紅,還有品質上乘的茶末綠等品種,我們全壓了下來,屯著貨,等以後價格升了再賣。」一邊李正身得意的道。

  「兩個廢坑,誰都沒想到居然還能挖出那麼多的硯石礦,更重的要是,品質還不錯,我們出硯石礦的那一天,整個婺源都哄動了。」這時說話的是跟在李大郎和李正身身後的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

  「小舅?!」貞娘福看著那漢子跟趙氏有些相似的面孔,便試探的叫了聲。

  「哈,是貞娘吧,不錯不錯,還認得小舅,你小時候,小舅可是抱過你的。」趙源和笑哈哈的道。

  貞娘大汗,她哪裡記得。只不過之前,大哥寫信回來就說了,小舅要過來的,再說了,小舅跟趙氏挺像,這兩下裡一對,自然很容易猜的出來了。

  「阿彌陀佛!」一邊吳氏又念起經來,大家全都鬆口氣了,有這一筆錢,那應付這回的桐油事件就不算個事情了。

  貞娘跟大哥和小舅等了聊了幾句,便帶著喜哥兒去墨坊那邊,先給各家送冬至餃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2:53 AM

第七十四章  打一棒再給個甜棗

  「嗯,可是好多年沒吃過八嬸兒的冬至餃了。」暖閣裡,大黃氏沾著佐料,吃下去一盤冬至餃,一臉心滿意足的道。

  「可不是,八嬸兒的冬至餃是頂頂好吃的。」一邊的陳氏也微笑的道,隨後又轉過臉來問貞娘:「貞娘,油坊的事情怎麼樣了?」

  「我大哥回來了,油坊的事情就由他處理,應該沒問題。」貞娘回道。

  「這就好,若是銀錢上有什麼短缺,再跟大伯娘說,不用客氣啊。」陳氏道。

  「多謝大伯娘,大哥這回帶了些銀子回來了,銀錢暫時夠用,若是不夠,定然會跟大伯娘說的。」貞娘笑嘻嘻的道。

  「嗯,就該這樣,對了,你去看七祖母吧,我也正要過去,我們一起。」陳氏又道。

  「好的。」貞娘起身,跟眾人告辭,然後扶著陳氏,兩人一起去後院的佛堂。

  「大嫂對貞娘是不是太好了點啊?我看她是恨不得把整個家都搬給八房,咱們自己日子不過啦?」一邊田氏吃起冬至餃卻有些沒滋沒味的,看著離去的兩人背影一臉憤憤的道。

  「都是李姓,更是血親,這種事情能置身事外的嗎?想當初婆婆出事,還不是貞娘出頭把墨坊頂了下來。便是如今墨坊的再和墨,那配方可完全是貞娘的,只要她一賣,多少銀子沒有?可貞娘一分錢沒收,就白白的給了墨坊,這怎麼說?」大黃氏淡淡的掃了田氏一眼道。

  田氏私下裡對貞娘接管墨坊有意見,她心裡明白,只是這田氏卻是叫一些小利給迷了眼,看不清形式,這回墨坊若不是貞娘先拿下羅家松場,以松脂油替代了松材為原料,再加上再和墨打響名頭,如今李氏墨坊怕早已經散了。

  可以說,當初老夫人把墨坊交給貞娘那是再明智不過的一件事情。

  偏家裡一些人竟是看不清楚,盡圍著一些小利打轉。

  「我也沒說完全置身事外啊,只是差不多就成了。」田氏叫黃氏堵了一嘴,有些訕訕的道,說起再和墨的墨坊,她倒是聽本昌說過,願意花千兩銀子買下再和墨的製法。

  只是這種製法只在貞娘一人手上,便是有墨方都沒用,這個必須要靈活運用的,而貞娘顯然不可能跟田家合作,再加上羅家松場的事情。為止,本昌都悔死了,若早知這樣,當初又何必非要徵李家的那點松材呢。

  最後活活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不說,反而絕了兩家的交往。便是如今她夾在田李兩家之間,也頗有些裡外不是人。

  「行了,你少操心這些,大嫂心裡有數呢。」大黃氏道。

  田氏也就不吭聲了了。

  而貞娘這邊。看過七祖母后,便去了墨坊。

  「喂,你們聽說了嗎?那個匯源錢莊的背後東家是海寇出身呢,就是徐海的那個夫人。」貞娘剛進墨坊,就聽得兩個打掃的夥計在那裡聊天。

  「海寇啊!那咱們墨坊前段時間跟匯源錢莊做生意,豈不就是在跟海寇做生意。」另一個也是一臉驚訝的道。

  「可不就是,我聽人說了,如今海防嚴著呢,匯源錢莊的人這時候出海,這萬一被海防的官兵抓到了,匯源錢莊賠本了不說,便是我們墨坊說不得也要被扣上一個勾連海寇的罪名。哎喲,貞姑娘這筆生意實在是做的太凶險了。按說這種生意,咱們墨坊是不該接的。」先前那人道。

  「到底是女兒家,眼皮子淺,只看著能不能賺錢,又哪裡曉得這背後的凶險了,現在只能祈禱匯源錢莊那邊不出事。」另一個夥計道。

  「可不就是……」另一個夥計應著聲道。

  貞娘在一邊聽得這話,眉頭不由的緊緊的皺了起來,好一會兒,才鬆開些,一直以來,她都在猜,李進財布的這個局到底要怎麼爆發。

  而今聽了這兩個夥計的閒言,倒是有些明白了。

  顯然的,這兩人嘴裡的事情是有人故意在傳的,這說不准就是李進財放出的流言,為後繼事情預熱。

  貞娘此時可以肯定,再過不久,說不準就會傳出匯源錢莊出海船支被扣之事,然後李家必然會被牽連,扣上勾連海寇的罪名。

  到得這時,李進財必會利用田氏站了出來,給自己扣上罪名,這樣就達到了將自己踢出墨坊的目的,當然,這還不是李進財的最終目的。

  貞娘心裡清楚,王翠翹是不會出海的,所以,所謂的匯源錢莊出海被扣定然只是假消息,而李家勾連海盜的罪名定然也是假的,但是這種事情,若是有孫佰一出來作證,再或者買通一兩個官差出面的話,李家的人怕是要亂套了,而這時,李進財必然會出來力挽狂瀾,平息事件,甚至把墨再找回來。

  如此,他便立下大功,到時,再有田氏支持,再加上金花姑姑不明就裡,還只當他真的立下大功,必然也會支持她,如此,李進財便可真正掌握墨坊。

  至於邵管事,因著這筆生意之前全是鄭管事出面的,到時鄭管事必逃脫不了罪責,鄭管事有罪責,那邵管家就只得避嫌。

  而景東叔因為腿不方便,許多事情自也顧不上,由此,墨坊便會如族譜中那樣,落入李進財的手中,這才是李進財的最終目的。

  不錯呀,一石二鳥,還以功臣身份進階,難怪李進財前世能輕易奪走李家這份產業。

  這份心思著實深哪。

  到此,貞娘大約摸透了李進財的大部份佈局。

  「你們兩個在這裡嚼什麼蛆,皮癢了是吧?」這時二狗從邊上衝出來,衝著兩人兜頭就是一巴掌。

  「二狗子,你少裝樣,你不就是也一混子嗎?平日裡說閒話可沒少說。」先前說話的人笑嘻嘻的打趣著二狗。

  「廢話,說閒話也要看說什麼的,這等風風雨雨的話能傳的啊?」二狗子一個巴掌過去,拍了那人一個踉蹌。

  「行了,二狗,別作戲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貞娘這時走了出來。

  之前,二狗是看到她了,這才發作那兩個夥計,想幫著兩個夥計混過一劫,這小子挺講義氣,不過有些義氣講了實為害之。

  「你們兩個跟我來一下。」貞娘衝著那兩個人夥計。

  那兩個夥計沒想到貞姑娘居然也在邊上,好死不死的,兩人的閒話定然落到貞姑娘的耳裡,這會兒一臉蒼白。只得一臉忐忑的跟在貞娘身後。

  貞娘直接進了賬房,叫來李正言道:「幫他們把工錢結了,讓他們回家吧。」

  「這是怎麼了?」李正言一臉疑惑。

  「貞姑娘,我知道我們不該背後說閒話,就這一回,我們知道錯了,你留下我們吧,我們在墨坊也工作了兩年多了,做事一向勤勤懇懇的。」那兩個夥計一聽貞娘二話不說就辭了他們,都哀求著,說實話,能進李氏墨坊,他們家裡的老子娘可是花了不小的情面的。

  「我意已決,你們不用再說了。」貞娘一臉淡然的道,又讓李正言給兩人算工錢。

  李正言聽到兩位夥計的話,也知道兩人定是背後說什麼不好的話被貞娘聽見了,說實話,這種事情常有,教訓一頓,罰兩個工錢的就行了,不一致於就要辭工吧。

  這兩個夥計平日幹活還算勤力的。

  李氏墨坊一直以仁義冶理墨坊,這樣怕是有些不太好吧。

  正要勸說兩句,一邊邵管事卻衝他搖了搖頭,李正言這才沒說什麼,便幫著兩個夥計算了工錢,兩個夥計領了工錢,卻是一臉恨恨的離開了。

  貞娘目送著他們出了墨坊。

  「貞姑娘,我覺得你這事做的不地道,平日裡工人說閒話的多,這閒話是能堵的住的嗎?這兩個夥計平日裡工作算是勤勉的,你這般不講情面,不就是因為他們說你女兒家,眼皮子淺嗎?叫我看哪,你不但眼皮子淺,心眼也小。」這時,二狗走過來,一臉不屑的道。

  他本是個光棍人物,卻是什麼話都敢說出口的。

  貞娘回頭斜睨了他一眼才道:「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我希望我的墨坊裡都是勤懇踏實的人,而不是這種是非人,更何況他們說的閒話已經影響到墨坊的穩定了。」

  當然,今天這兩個夥計如果僅僅是說些東家長西家短的閒話,貞娘倒是不會真這麼計較,只是他們說的閒言,卻危及了墨坊穩定,而且,貞娘能猜到,這幾天她不在墨坊,想來這閒話傳的不是一次兩次了,因此,貞娘嚴辦他們也有殺一警百的意思。

  「沒這麼嚴重吧。」二狗道。

  「嚴不嚴重不是你說的,另外,你若是為他們好,就不該勸我,他們還年輕,有這一回事,他們受到了教訓,那下回在別的東家那裡就必然會慎之又慎,做事會更加的踏實勤懇,說不得會另有一翻成就呢。」貞娘說著。

  隨後貞娘又拿出一封信遞給二狗:「你把這信交給他們吧,讓他們去找我哥,我哥會用他們的,以後的成就就看他們自己了。」

  不管是油坊,還是硯石坑那邊,自家大哥都需要人手。

  「呵,打一棍子,再給顆糖棗,姑娘好手段。」二狗嘿嘿的道。這種手段他在街面上混的也常使,沒想到貞姑娘使起來也挺溜。

  「不這樣,我怎麼扛下墨坊啊。」貞娘沒好氣的道。

  「行,我拿去給他們,這些人是該給他們一個教訓。」這會兒,二狗自又巴結著貞娘,滿口贊同。

  隨後拿著信就追了出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2:57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5-4 02:44 AM 編輯

第七十五章  終於發動了

  看著二狗離開,貞娘便打算回賬房,這些天沒來墨坊,墨坊的賬要看一看,看完了賬,一會兒再去幾個工房轉一轉。

  如今是冬季,墨坊也進入了淡季。倒是沒什麼事情。

  「貞娘!」就在這時,卻聽到有人叫她,貞娘回身一看,才看到是金花姑姑。

  「金花姑姑,你過來啦,快去大伯娘那邊,我奶奶包了冬至餃。快去嘗嘗。」貞娘衝著金花姑姑笑嘻嘻的道。

  「一會兒再過去。」這時,李金花卻搖搖頭道。

  貞娘這才發現金花姑姑神情似上有些鬱鬱,臉色還有些白,眼下也有黑眼圈,似乎沒睡好。

  「金花姑姑,怎麼啦?好像沒睡好的樣子,可是認生床了?」貞娘側過臉看著李金花問道。

  「可不就是,換了個地方,就睡不好了。」李金花淡笑的道。

  「嗯,我也認生床,換個地兒頭一晚肯定是睡不著的,不過第二天就好了,金花姑姑多待兩天。」貞娘順嘴的道。

  「那可不成,你六爺爺和潤哥兒還在家裡,都是讓人操心的主。」李金花有些心不在焉的道。

  「嗯。」貞娘點頭。卻感覺著金花姑姑有心事。

  「嗯,貞娘,這段時間你姑父在墨坊裡表現怎麼樣?」這時,李金花突然的問道。

  「挺好的,姑父做事很勤懇,也肯虛心跟別人學,吃得住苦。」貞娘想了想道,不是她要幫著李進財說話呀,而是這確確實實是李進財對外的表現。別說邵管家秦師傅他們說好,便是原先對李進財態度不好的景東叔似乎最近對李進財也好了不少。

  偶爾還跟她說起,說李進財是真正的改了,不錯。

  由此可見李進財這段時間可圈可點的表現了,貞娘便是想說他的壞話也不成啊。

  不過,有些事情還是得及早提醒一下姑姑,省得事發之後,姑姑一時承受不住。她知道,姑姑對李進財是有感情的,要不然,蘇州發生那樣的事情,又怎麼可能還原諒李進財?

  於是笑道:「姑姑,我看乾脆的,你把城外的莊子交給莊頭打理,跟六爺爺和潤哥兒一起搬城裡來來住算了,也省得姑父還時時掂記著你們。墨坊下工已經比較遲了,姑父還得趕回去看你們,早上還要趕回來上工,常常天濛濛亮的就趕回來,這城門都沒開呢,只能鑽洞進城,這萬一叫守城門的士兵看見,把姑父當壞人抓了起來,沒了面子不說,使不得還得吃一番的苦頭,那真叫冤。」

  貞娘依然笑嘻嘻的。

  徽州府的城門有些老舊了,再加上城裡的混子和閒漢沒事常常做些偷雞摸狗,因此,就在一些本來就破舊不起眼的城牆腳上偷偷的挖那麼一兩個洞,這樣好方便進出去。

  衙裡知道了要堵,可這東西堵了這頭,沒多久另一頭便又挖出一個洞了,而一些混子閒漢也私下裡塞些好處給守城門的士兵,城門官們偶爾的也就視而不見了。

  於是城牆根的狗洞就成了徽州城牆的一景。

  這方面,二狗最清楚。

  「怎麼?你姑父經常一大早回來嗎?」這時,金花姑姑臉色頗有些怪異的道。

  其實,李金花昨天聽說貞娘家出的事情已經晚了,匆匆趕到城裡的後並沒有通知李進財,而是直接跟陳氏,大黃氏等人會合,商量著怎麼幫八房的事情?之後湊了銀子三人一起去八房,本就晚了,等到從八房回來,那已經是深夜了。

  正好,大黃氏又拉她聊天,於是昨晚,李金花並未回六房的宅子休息,而是跟大黃氏住在一起。一大早醒來,因掂記著李進財,便早早的起床來到六房的宅子。

  沒成想卻在門口撞見了李進財,李進財當時神色略有一些雇慌亂,後來才說是早上起來鍛煉身體。

  可李金花總有一種感覺,李進財似乎並不是鍛煉回來,倒像是在外面待了一宿才回家似的。有著蘇州之事,李金花便多了一份質疑,因此,這才叫住貞娘打聽情況。

  「這我倒不清楚,我是聽墨坊的二狗說的,他早上碰到姑父好幾次,都是大清早的才回來。」貞娘回道,隨後才故意的問:「姑姑,可是姑父有什麼不對勁?」

  李金花想了想,家裡老的老小的小,她實在離不開,倒不如就讓貞娘幫她盯著些,於是道:「你姑父蘇州那點破事你也知道,我也就不瞞你了。說實話,你姑父這段時間,他只回家過兩次,其中一次還是頭天晚上就離開的,那二狗說的情況倒是可疑的很了。這樣,你幫我盯著他點。若是再有一次,我也不是好欺的。」

  李金花說著,一臉的寒霜。

  「成,姑姑放心,我一定做到,另外姑姑也別太放心裡了,你一身可干係著六爺爺和潤哥兒呢。」貞娘又寬慰了句。

  「嗯,我明白,你母親跟我說了,這男人心若在你的身上,自會為你想為你操心,若是不在你身上了,便是強求亦無用,說起來,蘇州那次我一開始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可經過那一次了,如今倒是能想透幾分。」李金花雖然臉色仍不好,但聲音倒也算平靜的道。

  聽得自家姑姑這話,貞娘倒是鬆了口氣,也不枉她之前旁敲側擊一番,及早拆穿了李進財在蘇州背妻另娶之事,雖然姑姑最終還是原諒了他,但亦不可能如以前那般全心的信任。

  也算是打了預防針吧,想來就算這次李進財事發,於金花姑姑的衝擊應不會太大了,貞娘倒是放心了些。

  隨後李金花便告辭,先回嫡宗,然後就回李莊了。

  冬至過後,是真正的寒冬。

  不過,徽州這邊的雪不多,每年冬天也就那麼個兩三場,但入冬的雨卻著實讓人感到陰冷陰冷的。

  尤其是這夜雨,更憑添了一股子陰寒之氣。

  貞娘早上醒來,鼻子總有一股子寒意,打了幾個噴嚏,便覺頭有些昏昏沉沉的。似乎有些感冒了。

  便穿衣起床,打算到廚房去弄點的熱水來蒸蒸鼻子。

  剛出得門,走進院子裡,就看到院門吱呀著,門外傳來低低的說話聲。

  因著清晨,四周寂靜,便是外面的聲音比較小,貞娘還是聽得一清二楚,是嫂子不知在跟誰說話。

  「綠娘啊,別怪你母親,她就是個糊塗人,你倆個弟弟就是你母親的心肝寶貝。再說了,這些年,家裡窮,你母親也沒能給你兩個弟弟討上媳婦,那心也覺得對不住你兩個弟弟,所以就格外的維護些。」是一個有些蒼老的說話聲。

  貞娘聽得出來,說話的人應該是自家嫂子的姨婆。

  「姨婆,不是我黑心腸不顧我娘,你也見了她是怎麼對我的,恨不得這回這事全砸在我的身上,讓大郎二郎脫身。可我也是她的女兒啊,嫡親的!如今,我相公天天在油坊裡給人退錢,時不時的還有人上門找茬,這些人若不是顧忌著李家的背景,使不定還要怎麼樣了呢?煤爐作坊也賣掉了,家裡賺的一些錢全砸了進去。如今別說我婆婆本就是個脾氣不好的,便是正良,他一慣是好脾氣的,現在也沒個好臉色給我。我現在在家裡那說話都不敢大聲,生怕惹了婆婆不快把我給休了。說實話,如果真休了我也認了,誰讓我給家裡惹下這等大禍,可我再怎麼也捨不下笑官啊。姨婆,你讓娘親為我想一想吧,我現在處境也不容易啊。」杜氏抽泣著道。

  「唉,我曉得,我曉得!只是你母親現在一個人,再加上你兩個沒良心的兄弟把錢都捲走了,你母親這日子也不好過啊。」那姨婆也歎著氣道。

  「不好過,也得過。姨婆,我也不跟你多說了,一會兒我家裡人就要起來了,我現在要燒早飯。這裡呢,有點碎銀子,你就拿去給我娘,省省的,也能度些日子,以後但凡我手頭有些錢我也會給她送去,但我暫時真的不想去看她。還麻煩姨婆多多照應些。」杜氏的聲音很喪氣的道。

  「唉唉,你放心,姨婆沒事就多走動一下,不就是走幾步路的事兒。」那姨婆接過杜氏手上的碎銀道。

  唉,她那大外甥女這是自作孽,寒了綠娘這孩子的心了。要想再拉回綠娘的心,就得慢慢來,好在綠娘還有些孝心,比那兩個兄弟強多了。

  說到底,她那個大外甥女還算是個有福氣的。

  「姨婆慢走。」杜氏道。

  貞娘聽到這裡,知道大嫂要進屋了,便退了幾步回屋裡,不想讓大嫂知道自己聽到她和她姨婆的話了,免得大嫂尷尬。

  大嫂目前的日子確實難過,娘親那脾氣,再加上攤上桐油中毒的事情,家裡人終歸沒一個心情好的,自沒個好臉色給她。

  不過,只要事情過了,油坊重新運轉起來,大嫂的這點事情也就會漸漸的淡去。

  一家人還得在一起過日子。只希望沈氏經過這一次能夠記住教訓,以後少給大嫂找些麻煩。也給她自己留條後路。

  正想著,就在這時,門又被人拍響了。杜氏還沒走遠,便回身開門。

  「少奶奶,貞娘可在?」鄭管事問道。問話的是鄭管事。

  貞娘聽到聲音急步出來:「鄭管事,這麼早,有什麼事?」

  鄭管事此刻一臉的蒼白,大冷的天,額上全是汗:「貞姑娘,不好了,匯源錢莊的一批貨在出海時被扣了,咱們家的墨也在其中,舟山那邊的一位錦衣衛使大人過來查咱們家勾連海寇之事,大夫人讓你趕緊過去。」

  「好,這就去。」貞娘面皮一緊,心下卻在冷笑,昨天,她才跟徐夫人看過李家那批墨,就放在匯源錢莊的倉庫裡呢,難不成一個晚上,就飛到海上去了?

  李進財這是終於下手了,她等的花兒也謝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3:03 AM

第七十六章 好一場大戲

  貞娘跟著鄭管事一起趕到李氏祖宅的時候,祖宅一片混亂,貞娘進了前院,就看到一些個衙差在門前晃當,想了想,便招呼鄭管事由偏門先進入了後堂,得先見見大伯娘再說。

  「不是我說你們啊,這麼一個大墨坊,祖傳基業啊,你們居然交給八房的一個丫頭掌事?!八房早被趕出了李氏墨坊,你們缺心眼哪?好啊,如今惹下這等大禍,我倒要看看你們怎麼收場?」

  「這是婆婆留書定下來的,她昏迷前留下的叮囑,我們怎麼能不遵從。再說了,貞娘自掌墨坊以來,做的還是有板有眼,相當不錯的。」一邊陳氏解釋道。

  「那就算是娘親留書托付給她,你們也不能由著她來啊,還不錯呢?那現在這情況是怎麼一回事啊?誰來告訴我?」那聲音又繼續冷冷的道。

  貞娘剛到後堂二門,沒想到遠遠的就聽見喝責聲,而且聲音很陌生,貞娘聽不出是誰在說話。

  誰這麼牛啊?這幾乎是指著李家大夫人的鼻子在罵了。

  不過,聽她叫七祖母為娘親,難道是大姑姑?

  李家七房有三子一女,這位顯然就是七房的大姑姑了,閨名叫李寧紅,就為麼一個閨女,七爺爺和七祖母都寵的很,在家時家裡幾個兄弟也都讓著她,後來嫁到了南京,夫家是織造行的,姓韓,貴談不上,但富是肯定的。

  於是側臉看著一邊的鄭管事:「是我大姑姑來了?」

  「是啊,大小姐是一早到的,來看老夫人。」鄭管事道。

  「哦。」貞娘點點頭。

  果然是大姑姑,這些年來,李家八房跟七房並不太往來,貞娘又是半路穿越的,自然沒見過這位姑姑。

  只是沒想到,第一次相見會是這等情況,大姑姑倒是來得巧啊。

  這齣戲似乎是越來越精彩了,貞娘想著。

  到了二門,鄭管事自不便進去,便由貞娘一人進去,鄭管事到外面忙活著招呼人去了。

  「大伯娘,二嬸,三嬸,大姑,我來了。」貞娘直接進了後堂,便衝著眾人打招呼的道。抬眼看了坐在右手的大姑。

  跟七祖母很像,當然比七祖母年輕,不過眉宇間卻有一股子燥氣,反而看著沒有七祖母那股子氣勢了。

  「喲,我看看,這位就是八房的貞娘,這可是真有出息了。」韓李氏打量著貞娘道,眼中卻是有一絲不屑。

  「不敢得大姑姑誇獎。」貞娘哪裡聽不出她嘴裡的諷刺,卻不理會這些,淡淡的回道。

  「不敢,我看你敢的很哪。海寇的生意你也敢接,你想置我李家於何地?」韓李氏緊迫著責問。

  「事情尚未明瞭,大姑如此定罪,貞娘不服。」貞娘依然平靜的道。

  「是啊,她大姑……」一邊陳張嘴欲勸的道。她本來有好些話要跟這位大姑說的,可沒想這麼大姑才剛一進門,什麼也不說,就發難,讓她許多話不好說了。

  「大嫂,你別為貞娘推托了,貞娘這回不但敢做海寇的生意,她還敢讓海寇欠債呢,聽說那批墨的價格還特別的低,我就在想啊,這貞娘在這筆生意裡怕是撈了不少吧。」這時,一邊的田氏嘲諷的道。

  「三弟妹,你別胡說。」一邊大黃氏瞪眼道,這種話是能亂說的嗎?

  「我怎麼胡說了?他們家這段時間出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這等大禍,他們八房好厲害,不但平息了事端,還拿到了油坊,我就奇怪了,八房哪來這麼多錢平息這事端啊?貞娘,你說呢?」田氏道。她知道二嫂她們湊了份子,但那些是遠遠不夠的。

  「三嬸子,有一件事怕是不知道吧?」貞娘淡笑的問道。

  「什麼事?」田氏挑了眉頭問。

  「前段時間,我大哥和正身堂哥去婺源,挖了幾個硯石坑,倒是老爺天幫助,挖出了一批上好的硯石,發了一筆小財,也幸得這一筆小財,前幾天的事情才能平息下去。」貞娘道。

  「呵,這可真是太巧。」田氏不信的道。

  「巧不巧不好說,不過,這事在婺源鬧的挺大的,只要一起婺源打聽,便知分曉。」貞娘回道。

  一邊韓李氏也挑了挑眉。

  「好了,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扯這些。」一邊陳氏喝道,隨後卻衝著貞娘問:「貞娘,你看如今這事再如保處置?」

  說著,兩人卻是相視一眼,自上回王翠翹私下將那筆貨款付給陳氏後,陳氏就明白,這筆生意後面有內情。如今,她倒也想看看,這背後八仙過海的,都在各顯著什麼神通?

  貞娘給了陳氏一個靜觀其變的眼神後道:「我想裡面怕是有誤會,還是先弄清楚再說,我們只是跟匯源錢莊做生意,至於海寇不海寇的可是不知道。」

  「你說的倒輕巧,你說不知道就不知道啊?也得人家千戶大人認同才行啊。」田氏又插嘴道。

  「我怎麼覺得三嬸兒希望墨坊出事似的。」貞娘淡淡的道。

  「胡說,還有沒有規矩了,我這是擔心。」田氏瞪著貞娘道。

  貞娘卻不在理她,衝著陳氏問:「大伯娘,那位千戶大人怎麼說?」

  「抓人,封墨坊。」陳氏道。

  貞娘瞇了眼,想了一下道:「大伯娘,我到前面去看看,我想他們要抓人也就是抓我吧。」不管怎麼說,貞娘現在是墨坊的當家人。

  「我跟你一起去。」陳氏道。

  然後兩人一起出了後堂進前廳。田氏等人也跟著一起出來了。

  此時,前廳,邵管事和李景東,還有縣衙裡的一個雲典吏正陪著一個身著飛魚服的錦衣千戶。

  那千戶坐在客位,瞇著眼,神色淡淡的喝著茶。

  陳氏一進來,便坐在主位上,貞娘坐在她的下手。

  「大人,此事我李家實在是無妄之災,匯源錢莊是我們本地的坐商。雖說才開不久,但那也都是一些本地人,算是知根知底的,誰能想到他們背後竟然幹出海運走私的事情?而我李家更不敢做那勾連海寇之事,還望大人明察。」

  陳氏道,聲音沉著,盡顯當家大婦氣度。

  而今天匯源錢莊那邊一直關著門,有衙差在外面晃當。

  「怕不是這般吧?按理說,你們跟匯源錢莊這筆生意這麼大,若是正常的話,其他同行怎麼可能不知道?怎麼可能不參加競爭?可就我昨夜的查問,這樣一筆生意,事先徽州的同行卻是沒有一家知道的。這其中豈能沒有內情?還不就是因為這是一批出海的貨,大家低調處理,還說什麼之前不知道,騙鬼。不過,夫人也但且放心,此事我們自然還是要查清的,所以,還請墨坊的主事跟我走一趟南京鎮撫司分局吧。」此時,那位錦衣大人聲音涼涼。抬眼掃了貞娘一眼。

  這位顯然心裡清楚,貞娘便是墨坊的當家人了。貞娘翹著嘴角,李進財既然布下這一局,這位自然清楚要對付的是誰了。

  「若大人非要如此,那還是本夫人走這一趟。」陳氏依然沉著的道,竟讓人看不出她的打算。

  「大人,我看,還是我走一趟吧。都是女人家,大人還是有些慈心的好。」這時李景東衝著那景衣衛大人道,他說話一向冷硬,這話自是不太好聽。

  「是啊,大人,還是我等這些老傢伙跟你走一趟吧。」這時,李老掌櫃帶著李大郎等人也匆匆趕了過來。

  「怎麼?都想去啊,那我成全你們好了。」那錦衣衛大人陰側側的道。一揮手,衝著外面的衙差道:「一起帶走。」

  李景東是一臉冷笑,而貞娘這時卻看著閃身進來的李進財。嘴角又不由的翹起,該這位登場了吧。

  果然的,此時李進財一臉疑惑,聲音有些遲疑的衝著那千戶大人道:「楊兄?是你嗎?」

  那錦衣衛大人聽到聲音也仔細打量著李進財,好一會兒,卻是一拍巴掌道:「這不是進財兄嗎?你怎麼在這裡?」

  「我?我是李家的姑爺啊。」李進財大笑道。

  「你是李家的姑爺?」那位楊大人尚一臉不信的道。

  見李進財點點頭,那位楊大人才一臉苦笑道:「那這豈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得一家人嗎?」隨後又朝著一邊的雲典吏道:「在蘇州的進候,進財兄予我可是有著救命之恩的。」

  「那大人你看今兒個這事情?」那雲典吏來事的很,接嘴道。

  這時,李進財卻是一臉正氣的衝著那錦衣衛大人道:「楊兄,我可以以性命擔保,我李家決無勾連海寇之事,還請楊兄明查。」

  「別人的話我可以不信,但進財兄的話我卻不能不信,好,憑著進財兄的救命之恩,今天甭管李家是一不是勾邊海寇,這事我全擔下了。」那楊大人頗有些豪氣的道。

  隨後又說:「只是這批貨終歸是麻煩事啊,畢竟這批貨是在海寇船上被扣的,這可是物證,賴不掉啊,真要追究起來不好說。」

  「那不知如今這這批貨在哪裡?不知我們李氏可否花錢買下來,其中所有疏通關節所費,我們李家全部承擔。」李進財說著,又看了看陳氏。

  陳氏卻不說話,只是看著李進財,神情別有意味。畢竟她算是知道一些內情的。

  倒是一邊李景東皺了皺眉頭,認同了李進財的做法。若能這般處置,破財消災,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好,這事情既然牽涉到進財兄,那我自然責無旁待,這上下的關節,我去疏通,必會想辦法把這批貨弄回來。」那楊大人拍著胸脯說著。

  「那多謝楊兄了。」李進財亦是一臉感激的道。

  貞娘看著這幾人一唱一和的,這齣戲演的可真是精彩,進財姑父愣是來了個大翻轉,在李家最危難時期,憑著他過去的人情幫李家解決了大問題。

  而李家以後都得承他的情,再說了,有這位楊大人做靠山,李家使不得也要對李進財另眼相看哪,可以說,這一出場李進財完全達到了他要的目的。

  「其實我一直有句話想問這位大人。」貞娘這時道。看足了戲,也該她上場了。

  「什麼話?你問。」那楊大人道。

  「你確定海寇船上扣下來的那批墨是我李家的嗎?」貞娘問道。

  「李姑娘此話怎麼講,難不成我還冤了你李家不成?」那楊大人豎起眉毛道。

  「難道你沒有冤我們李家嗎?據我所知,就在昨晚,我李家賣給匯源錢莊的那批墨還在匯源錢莊的倉庫裡,小女子實在不明白,難不成這批墨一夜之間就飛到了舟山?飛到了海寇船上去了?」貞娘一臉嘲諷的道。

  一聽這話,除了陳氏,所有人都一臉的大驚,李進財的額頭開始冒汗,感覺事情不對勁了。這貞娘怎麼知道那批貨原來是放在匯源錢莊的倉庫?

  「貞娘,倒底怎麼回事?」李景東沉聲問道。

  「你胡說什麼?」此時那楊大人衝著貞娘惡狠狠的道 ,隨後卻又衝著李進財道:「進財兄,不是我不感恩,實在是你們家這位貞姑娘太不懂事了,她不是要確定扣下的那批貨是不是李家的嗎,那成啊,就跟我走一趟吧,親眼去見見總是不錯的。」那楊大人說著,又是一揮手。

  不等邊上衙差衝上來,李家幾兄弟便已經擋在了貞娘身前。

  「我想在跟楊大人走之前,倒不如先去匯源錢莊的倉庫看看,一個晚上,那批貨顯然飛不到舟山去,說不定這會兒還在匯源錢莊的倉庫裡呢。」貞娘冷冷的道。

  「就去匯源錢莊那邊看看。」這時李景東冷冷的道,他瞭解貞娘的為人,貞娘說話是極穩妥的,她既然這麼說,那就該先去匯源錢莊看看。

  雖說一時半會兒還不太清楚這裡面的事情,但這時在場的人心裡都犯嘀咕了,今兒個這事越來越透著邪性呢。

  那楊大人此時額上微微的冒出了點細汗,悄悄的看了邊上李進財一眼,李進財不著痕跡的點點頭。李進財做事一向細緻,為防萬一,昨天晚上,他已經托孫佰一將貨轉移出去了,這會兒去看,只會樸個空。

  見到李進財的示意,那楊大人才鬆了口氣:「好,那咱們就去匯源錢莊走一遭。」

  隨後一行人便出門了,浩浩蕩蕩的,引得路人側目。

  今天匯源錢莊一直沒有開門。

  那楊大人上前拍門,開門的同樣是衙差,隨後孫佰一一頭是汗的迎了上前,他身後同樣跟著兩個官差。

  「大人。」那兩個官差衝著楊大人拱拱手。

  「帶我們去倉庫。」那楊大人道。

  此時跟來的李家人不由的又擔心了,看這楊大人這番做為,倒是坦坦蕩蕩的,難道是貞娘說錯了。

  唯有貞娘心裡有數,這是她跟王翠翹早就說好的,先說出藏貨的地方,大家必然要去要查看,王翠翹跟她說好的,到時會送給大家一份大禮。

  貞娘也很期待王翠翹的這份大禮。

  眾人很快就到了倉庫邊,一邊衙差打開倉庫,看著滿滿的幾箱子墨匣,墨匣上面均是李氏的銘記。

  那位楊大人傻眼了,竟是忘了掩飾轉臉瞪著跟在他身邊的李進財。

  李進財這時臉色也陰沉沉的,轉身看著孫佰一,那孫佰一卻是一臉苦笑,昨晚他是要搬貨換地方的,卻被徐夫人抓個正著,如今他自身難保。

  看著孫佰一的神色,李進財背心直發寒,他覺得自己似乎落入了一個陷阱。

  不行,他得自救,於是轉臉衝著那楊大人道:「楊兄,這是怎麼回事?你得給我一個交待,給我們李家一個交待!」

  「你……」那位楊大人顯然沒想到李進財突然反咬一口,一時氣結,一口氣差點憋了過去。

  就在這時卻傳來一陣鼓掌之聲。

  「七夫人,今兒個這戲看的精彩吧?」這時,王翠翹從大家的背後走出來,一手卻扶著一位老婦人。

  老婦人一臉寒霜,卻是眼含嘲諷。

  看著這位老婦人,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因為這位老婦人不是別人,正是李家的七夫人,已經癱在床大半年的李家當家人。

  只是她一不是癱在家裡嗎?她不是一直昏迷不醒嗎,卻為何突然在這裡出現?

  這就是王翠翹說的大禮嗎?七祖母是突然病好了?還是一直在裝病?

  腦海裡一閃,貞娘就可以肯定,七祖母是一直在裝病。

  對於七祖母這情形,貞娘最近幾天其實隱隱約約的有這種猜想,主要是自自家出事以後,大伯娘的行事手法太不符合她的個性了,大伯娘的個性一直是沉穩而好脾氣的,可這幾次她同場,說的話,行的事都極似七祖母,帶著七祖母特有的一種霸氣。

  如今想來,這些應該都是七祖母教她的。

  只是這王翠翹什麼時候跟七祖母聯繫起來的,想著,貞娘看了一邊大伯娘,明白了,自上回她讓王翠翹把那筆貨款直接交給大伯娘後,王翠翹跟大伯娘之間便有來往,由此,王翠翹跟七祖母有聯繫也在情理之中了。

  結果,就整出了這份大禮,果然是大禮,直接將人都鎮暈了。

  「我自小看戲,可從來沒有看過這麼精彩的戲,只是這情節有些鬧心哪,倒叫徐娘子笑話了。」七老夫人自嘲的道,總歸是家醜啊。

  「老夫人,咱們半斤八兩,我這邊不也是有那不省心的。」王翠翹說著,冷冷的看了一眼邊上的孫佰一。

  孫佰一面色蒼白,一個勁的抹著額上的汗珠子,這可是大冬天哪。

  「雲大人,也辛苦你了。」這時老夫人又衝著同一直陪同著那楊大人的雲典吏道。

  「老夫人客氣了,想雲某還從未演過戲呢,今兒個算是過足了戲癮,更何況,夫人還送給雲某了一場大功勞,這位老兄扮錦衣衛大人可不是一天兩天了,從蘇州一路過來,在他手上吃虧的不在少數,如今雲某破此大案,還幸得夫人提點呢。」那雲典吏拱著手道。

  「那我再送你一個功勞,前段時間,不是有人以祁門的羅紋石冒充婺源的羅紋硯石賣嗎?也是出自這位之手,咱們這四寶街可有好幾家上當的,雲大人對他們也有交待了。」

  「如此,又多謝七夫人了。」那雲典吏說著。

  而此時,那位所謂的楊大人已經癱倒在地上了。早有官差拿著鏈條鎖在他的身上。

  貞娘看著七祖母,真心服了,李進財在佈局,她在挖坑,可真正控場的是七祖母啊。七祖母自一出現,便揮灑自如,控場的能力太強了。

  而此時,聽得自家七祖母跟那雲典吏的對話,原來這位楊大人就是騙過蔣來運的那個騙子,當時,若不是自己正巧碰上,景東叔就要血本無歸。

  也就是說,當時這假硯石的事情並不是巧合,而是預謀,李進財的預謀。這廝布的局真深哪,先是以假羅紋石坑自家景東叔一把,然後又勾邊海寇之局把自己同邵管家鄭管事坑進去,如此,墨坊便是他一人的天下。

  再有田氏那等不知好歹,難怪族譜上李進財能謀得李氏墨坊。

  「嫂子,這是怎麼回事啊?」這時,李老掌櫃的開口了。也是一臉激動。本以為一直在昏迷的嫂子,突然間就以這種方式出現在大家面前,想想都好像是做夢一樣。

  「老八呀,此事說來話長,這裡就交給雲大人處置吧,我們回家再說。」七老夫人一臉平靜的衝著李老掌櫃的道,隨後卻又朝著貞娘招了招手。

  貞娘連忙上前,扶著七老夫人胳膊,嘴裡卻很自然的抱怨道:「七祖母,你瞞的大家好苦啊。」

  「可我剛才看你,倒似乎一點也不驚訝呀。」老夫人拍了拍貞娘的手背有些奇怪的道,她確實大媳婦沒有跟貞娘說,可這丫頭剛才的反應卻是所有人裡面最平靜的了。

  「我之前有些猜到了。」貞娘扶著老夫人邊走邊道。

  「哦,什麼時候?」老夫人挑著眉問道。

  「前幾天桐油中毒事件,大伯娘在衙門口出現的時候。」貞娘道。

  另一邊扶著老夫人的陳氏一呃:「敢情還是我露了破綻?」

  「呵呵,大伯娘性子沉穩,但溫和,說不出那日那般霸氣的話來,而那日大伯娘的口氣象足了七祖母,再加上我每日去看七祖母,七祖母雖然昏迷,但臉色並不太差,而且呼吸平穩均勻,倒不像是大病昏迷之人,所以,就大膽的猜測過,當然,也只是奇思異想,卻沒想居然成真了。」貞娘笑嘻嘻的道。

  「如此,還真是我露了破綻。」陳氏笑道。

  「早跟你說了,瞞誰都容易,就是瞞這丫頭不容易,這丫頭精道的很。」七老夫人打趣著貞娘,心裡也感歎,也只有貞娘一心擔心著自己,才會注意自己的臉色,才會注意自己的呼吸。這丫著厚道的很。

  「只是,七祖母,你這次真的玩太大了。」貞娘這時卻是一本正經帶著哽咽的聲音道,眼眶都紅了。

  自七祖母那封留書以來,她一人已經承受了太多,這時,那一股子委屈便是再忍也忍不住了。

  便是一邊李老掌櫃也對老夫人露出一絲埋怨神色,嫂子要玩可以,但卻不該把貞娘推到如此風頭浪尖啊,貞娘不過是一個十五六的女孩子。

  也幸得她爭氣,要是一般人,哪承受得了這股子壓力。

  「是啊,七祖母對不住貞娘,七祖母也是沒法子呀,好了,七祖母任打任罰,到時再給貞娘備一份天下人都眼紅的嫁妝可好。」七老夫人打趣道。

  而此時,七老夫人的心情卻是萬分感慨。

  其實,自她第一次中風醒後,見到當時家裡那種失了主心骨的紛亂情形,她的心情就進入一種恐慌的狀態中。

  她在想,如果她死了之後,墨坊會怎麼樣?兒媳孫媳會怎麼樣,佑哥兒又會怎麼樣?

  許許多多的事情,她看不清,看不透,再加上墨坊,那是李家幾百年的基業,也是老爺的命根子,如果她撒手了,依著墨坊當時的情形,怕是難以為繼。

  可是她看好貞娘,貞娘這段時間的製墨,以及貞娘刻苦鑽研墨技的勁道,她覺得振興李墨很有可能要落到貞娘身上,可話又說回來,貞娘一是個女孩子,二又是八房之孫女,她便是想把墨坊交給貞娘,也似乎有些名不正言不順。

  再說了,貞娘倒底能不能振起這份家業,她心裡也著實並沒什麼底。於是她才煞費苦心的再次導演了中風風癱成了活死人這一幕。然後把墨坊傳全貞娘,一來,可以看看貞娘的本事,二來,就算貞娘做的不好,她亦能收拾殘局。再把貞娘帶在身邊,有著一次失敗,再有她的親自教導,貞娘再掌墨坊阻力怕就要少了很多。

  這人便是她的所思所想。

  而借此,她更可以看清所有的面孔。

  而今果然不出所望。而唯一讓她驚訝的便是貞娘的表現,貞娘的表現真著實讓她大開眼界,貞娘不是做的好,而是做的太好了,已經遠遠超出她的預期。

  當然,這丫頭委屈也著實受了不少,不過,貞娘的委屈不會白受,八房這邊她必地有回報。

  「祖母這是要取笑貞娘啊。」貞娘沒好氣的道。

  說話間,一行人便回到了李氏大宅。

  「娘,不是說你中風了嗎?我說我剛才進佛堂那邊怎麼都沒看到你,還在奇怪大嫂把你弄哪裡去了呢?娘,你可是嚇死我了。我還在怪大嫂,之前怎麼也不給我個信,若不是這次三弟妹說起,我還不知道家裡出了這麼多的事呢。」門口,那韓李氏看到七老夫人,長舒了一口氣,上前問道。

  陳氏至始至終都知道老夫人是裝病,自然不會寫信給韓李氏了。

  「人家說起,你就來啊,一來就教訓這個教訓那個的,韓夫人好派頭啊。」七老夫人沒好氣的道,刺得韓李氏面皮子一陣火辣。

  「這娘出事,我能不來嗎?」韓李氏苦巴著臉道。

  「少賣乖,你那點心思以為娘不清楚啊,你先給我一邊等著,娘事後再找你算賬。」七老夫人瞪著她。自己女兒自己清楚。這丫頭雖然是因著自己的病而來的,但一來就打壓陳氏和貞娘,還不是眼紅八房得墨坊,也想分一杯羹,就這點心思,活該被人利用。

  韓李氏叫七老夫人一頓吼,便一臉訕訕的退到一邊。

  此時眾人已進了大廳。便是六房的六爺爺和金花姑姑也來了,兩人此刻看著七夫人好好的,還一臉激動,不過,到此,兩人尚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掌燈!!關門!!!」七老夫人端坐上門,衝著外面的邵管家冷冷的道。

  棗紅的大門緩緩的合了起來。

  七老夫人要開始清理門戶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3:08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5-4 02:44 AM 編輯

第七十七章  清算

  大門關上了,廳上便有些暗沉,往常祭祖才點亮的銀燈此刻正爆著火花,空氣中迷漫著一絲煙火的氣息。

  六老爺子,七祖母,李老掌櫃的三人才從後間走出來。三人之前趁著關門之際,在後面的小間通了個氣。

  剛過來,聞著煙火氣息,李老掌櫃的忍不住咳了幾聲。

  「大媳婦兒,把火頭弄小一點,你當這是寨子裡點天燈的火把呢。」七老夫人衝著一邊的陳氏道。聲音一慣的淡然。然後端端正正的坐在主位上。

  六老爺子和李老掌櫃的坐在兩側。李老夫人是如今李氏的族長,這姿態,明顯著是處理宗務的姿態了。

  「是,媳婦兒這就弄小一點。」陳氏起身拿著著銀針拔了拔火頭,火頭便小了很多,發出昏昏暗暗的光暈。

  一邊眾人聽到七老夫人『點天燈』,那心便有些毛。

  如今大廳上的情形,大家都清楚,這雖不是點天燈的排場,卻是施家法的慣例。

  老夫人這是要施家法了嗎?

  貞娘不由的看了看一邊的李進財,李進財此時面色有些蒼白,不過神情尚算冷靜,而另一邊田氏還算淡定,但看她死死的揪著衣角,顯然心有些亂。

  而一邊韓李氏,孫氏一流,面皮免不了有些惴惴,當然這種惴惴並不表示她們心裡有鬼,實在是大廳的氣氛很有些壓抑。

  便是貞娘,雖然坦坦蕩蕩,但那拳頭也免不了握了起來,有些緊張。

  「邵管家,把族譜取來。」七老夫人吩咐一邊的邵管家道。

  「是,老夫人。」邵管家恭恭敬敬的應了聲,轉身進了裡面,不一會兒,便雙手托著族譜出來,然後恭恭敬敬的放在老夫人面前的桌子上。

  老夫人環視了眾人一眼,然後低頭翻開族譜,到得記錄了六房贅婿那裡,眼神便停住了。

  「貞娘,磨墨。」老夫人頭都沒抬的道。

  「是,七祖母。」貞娘趕緊上前,桌邊擺著一方硯台,硯台邊上有一塊黑墨,還一有一塊硃砂紅的墨錠。

  「磨朱色的。」老夫人又道。

  貞娘便注了水,拿起硃砂墨錠,磨了起來。沒一會兒就磨好了。

  「好了,七祖母。」貞娘低聲的道。

  「嗯。」七老夫人淡淡的應了聲,抬頭掃了眾人一眼,隨後拿起筆沾了朱墨然後在族譜上重重的將李進財的名字勾掉了。

  之後把族譜重重的往桌前一推:「從今以後,李進財再非我李氏之人。」說完又面帶寒霜的衝著垂手立於一側的邵管家道:「邵管家,帶人將李進財拿下,給我打斷一條腿,然後逐出李家。」

  立時的,在一邊候著的兩個家丁便上前,一把揪住了李進財的衣領,就要把他拖下去。

  李老夫人突下重手,讓在場的一干人等心裡都疑慮萬分,不明白,老夫人怎麼突然朝李進財開刀了。

  當然,這些人中不包括三房的老人,之前三位老人已通過氣,在而場的陳氏和李貞娘也心中有數。

  當然,亦有那精明些的,想到李進財跟那位假冒的錦衣衛大人那意外相認的場景,怎麼樣都太巧了點,怕是裡面另有內情,因此,都靜觀其變。

  「金花,救我。」李進財一臉蒼白掙扎的道。

  「七嬸兒,這是為何?」李金花這時按奈不住的站了起來,一些焦急的問道。

  「你給我安安穩穩的坐著,你七嬸兒這麼做必有她的理由,你看著就是了。」一邊六老爺子狠瞪了李金花一眼道。

  隨後看也不看李進財一眼,就閉上了眼睛,之前七弟妹已經跟他交了底,只恨他當年瞎了眼哪,千挑萬選的居然選中了這頭白眼狼。

  聽得自家老爹這話,李金花只得坐了下來,只看著掙扎不停的李進財,神色間全是不忍,坐在那裡跟屁股下有釘子似的。

  貞娘看她那樣,便湊上前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當真?」李金花不敢置信。李進財居然在外面養了女人不說,還跟外人勾結,坑害李氏墨坊?

  「嗯。」貞娘重重點頭。一臉慎重。

  既然牽涉到李氏墨記,李金花便坐著不動了,她倒要看看,看清這李進財到底是什麼心肝?

  「不,老夫人,這不公平。」正被拖著的李進財見六老爺子和李金花都置身事外,他自是不甘心被打斷了腿,唯今之計,只能自救。

  「不公平?跟你我需要公平嗎?我打你都不需要理由!!」七老夫人冷然的道。

  「老夫人打我自是不需要理由,只是卻怕難堵幽幽眾口吧。」李進財邊掙扎邊道。卻拿李家的聲御說事。

  「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你勾結外人,謀奪我李氏家業,別說打斷你的腿,便是打死你別人也沒話可說。」七老夫人冷冷的看著李進財道。

  「老夫人好煞氣啊,只是你們李家容不下我這贅婿就明說,我自請離去便是,又何必這麼這麼大動干戈的給我截這麼個罪名。想我以贅婿之身,在墨坊又只是個苦工,何德何能,能謀奪李氏家業?老夫人未免太看得起我李進財了……」李進財亦是冷聲的道。

  「好一個巧舌如簧啊,你別說你跟那個所謂的楊大人真的只是巧遇?」李老夫人冷笑道。

  便是一邊貞娘也翹起嘴角。

  「事實就是如此,當時我跟楊大人相識時大家都在場的,難不成那也是假的?」李進財兀自嘴硬的道。

  「這麼說,你不知道這個楊大人姓蘇?你不知道這人實際上是叫蘇九保?你不知道他有個妹子叫蘇珍珠?你甚至不知道這個蘇珍珠已經來了徽州?你還不知道這個蘇珍珠就住在菜市口?你更不知道你自己常常三天兩頭半夜三更的跑去蘇珍珠的屋裡?」李老夫人一疊聲嘲諷的反問。

  而她嘴裡的蘇珍珠就是蘇氏。

  此時,李老夫人一疊聲的問完,手一揮:「把蘇氏母子帶上來,讓這負心漢瞧瞧。」

  「是。」邵管事應了聲,轉身出去,不一會兒回轉,他身後跟著一個年輕的婦人,手裡的抱著一個不足兩歲的男娃子。

  「進財。」那蘇氏一進來,見到這種情形,自然是一臉惴惴,看到李進財站在那裡,便小跑著過去,躲在李進財身後。

  「蘇氏?居然還是這個蘇氏,李進財,你好啊,你真好啊!!」李金花騰的站了起來,赤著眼,咬著牙恨恨的道。

  「金花姑姑,為這等人生氣不值得。」貞娘拉她坐下,勸道。

  「是,我不生氣。」李金花深歎一口氣,平復心中的憤懣。

  李進財此刻真的蒙了,他以為先前,李老夫人定是通過王翠翹那邊來認定他坑墨坊的事情,卻沒想到連蘇氏,連那楊大人實際上就是蘇氏的大哥蘇九保這個秘密老夫人都知道了。

  而這點,他可以肯定,便是蘇九保在大堂上也不會認這些。那麼只有一個可能,李老夫人老早就盯著他了,然後由他盯上了蘇氏,最後再由蘇氏盯上蘇九保的。

  而他自己,機關算盡,卻原來底牌早就被人揭了。

  「還等什麼,拖下去,打斷一條腿趕出李家。」李老夫人喝道,依她的姓子根本不會給李進財任何說話的機會,先前之所以由著李進財巧舌如簧,大多只是為了讓大家明白情況。

  「李老夫人,你不能這麼做。」一邊蘇氏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扯著李進財的衣服衝著李老夫人道。

  「我怎麼做不需要你來教我,便是他這樣的,我打死了都不為過。」李老夫人冷冷的說了聲。

  聽著李老夫人這狠話,那蘇氏還真怕李老夫人下狠手,便不敢多說了。

  立刻的,李進財被拖到了院子裡。蘇氏抱著孩子緊追了出去。

  沒一會兒院子裡就傳來李進財的慘叫聲。

  隨後邵管家進來回報,已打斷了李進財的一條腿,趕出了李家。

  「娘親的心可是越來越慈了啊,這等事情就這麼完了?還白白成全了那一對狗男女。」這時韓李氏不甘的嘀咕了句。

  貞娘就站在她邊上,便接嘴道:「大姑姑,哪能完呢?這才開始,這會兒,雲大人定然在外面等著拿人,那蘇九保犯的可是假冒官差之罪,那王進財肯定是要被陷進去的,就他現在這樣,到了牢裡,不死也要脫層皮。至於蘇氏能不能脫身都不好說。」

  李進財被逐出了李家,自然不在姓李,此後就是王進財了。

  「嗯哼。」聽著貞娘的話。韓李氏淡淡的哼了聲。她就是看不慣,憑什麼李家八房來掌著七房的家業。再加上當年李家七房和八房的恩怨,韓李氏這會兒對貞娘自沒個好臉色。

  得,貞娘也不拿熱臉貼人冷屁股。斷續看著七祖母處事,這裡面她能學不少。

  李進財被趕出了李家,而此時心中最惴惴不安的是田氏,她真沒想到這李進財看著忠心耿耿的,卻有著這個歹毒地心思,走眼了呀。之前她可是幫著李進財說過不少好話呢,還答應幫著李進財拿到墨坊主事權的,如今想著這事,她就懊悔的很。萬一婆婆認為她跟李進財是一夥的可怎麼辦哪?

  「老三媳婦兒……」這時,李老夫人的聲音又響起。

  田氏正經擔心著,猛不丁的聽到李老夫人叫她,心虛之下,噗通的一聲跪了下來:「婆婆,我真不知道那王進財是這等人……」

  「起來,我沒說那白眼狼的事情。」李老夫人皺著眉頭道。

  「是,婆婆有什麼事請吩咐。」田氏這會兒低眉順眼的道。

  「再過不久就是你母親的七十大壽了吧?」李老夫人問道。

  田氏的娘親就是田本昌的祖母,姓何,何老夫人眼睛不好,近些年已經很少出門了。

  「是,婆婆記性真好。」田氏應著,順便拍了一記馬屁。

  「你是你母親親的麼女,你母親也是最疼你的,再聽說你母親身子骨不太硬郎,我想不如趁這場大壽,你回家照顧你母親親吧,明天我會通知田家來接人的。」李夫人這時淡淡的道。這話可就有講究,一般守節的婦人是不輕易回娘家的,便是回娘家那什麼時候去?什麼時候回去早早的要定死的。李老夫人這般說,顯然是不打算接回來了。

  「婆婆,我做錯什麼了你要遣我回娘家?」田氏一臉著急的道。

  「說起來你並沒有做錯什麼,只是你的心思大了,再留在李家卻不太合適了。你還年輕,不到三十歲,為老三守了十年了,也夠了。有合適的人,你可以改嫁。到時,我李家還會再奉上一份嫁妝。」李老夫人道。

  改嫁?談何容易?田氏又豈能不明白。

  「婆婆,我心思再大,那也是為了我們七房啊。不錯,我是針對過貞娘,也正是因為這一葉障目才被那白眼狼利用。可貞娘是八房之孫女,當年,八叔對墨坊不也是虎視眈眈嘛?如今貞娘掌著墨坊,我又如何能不起心思呢,別說我,便是佑哥兒他娘又何曾安心過?這份基業怎麼也該是佑哥兒的啊。」田氏紅著眼道。

  她這話倒是把孫氏拖了下水。孫氏坐在那裡如坐針氈,陳氏看著她有些失望的搖了搖頭。

  「你當我好糊弄嗎?」李老夫人淡淡的掃了田氏一眼。

  「不敢,只是媳婦兒說的是實話。」田氏道。

  「實話?你敢說你真的完全是為了七房?完全是為了佑哥兒?別不承認了,你為的是自己的私心,你為什麼一力支持那白眼狼,不僅僅是因為受他騙,而是你認為他只不過是一個贅婿,成不了大器,你不過是想通過他來達到你掌控墨坊的目的,人有私心,這本無可厚非,可你別忘了,你是李家的人,就得守著李家的規矩,若人人都像你這般心思,那李家還不亂套了,別忘了,家不和外人欺,就你那心思,對上那白眼狼,你連一分勝算都沒有,到時,整個李家便白白便宜別人。」李老夫人恨恨的道。

  田氏被李老夫人拆穿,臉皮一陣子火辣,尤自辯解道:「那婆婆又怎知貞娘她們不會吞了我們七房呢,歷來這旁支吞了嫡枝的大家族不在少數。」

  田氏這話,讓李家八房的人一陣憤怒。

  「走,貞娘,跟娘親回家了,咱們八房不稀罕李氏墨坊什麼,真要墨坊,咱們自己也開得起。」後來趕來的趙氏這會兒立馬跳了起來。

  「景福媳婦兒,稍安勿燥。」李老夫人衝著趙氏做了一個坐下的手勢,一邊陳氏便拉著趙氏坐下。

  「你們心裡或多或少的是不是都這麼認為?」這時,李老夫人衝著七房的幾房環視了一眼道。

  這種話自不會有人應聲,但不可否認,這種認為或多或少都是有些的。

  「邵管家,盛師爺到了嗎?」這時,李老夫人又衝著邵管家問。

  「到了,鄭才正在外間陪著盛師爺呢。」那邵管家上前道。

  「有請盛師爺。」李老夫人做了個手勢。

  邵管事應聲出去,沒一會兒,就請了盛師爺進來。

  「麻煩盛師爺了。」李老夫人半迎著道。

  「老夫人客氣。」盛師爺拱拱手,隨後從袖子裡抽出一份契約遞了上前:「老夫人,契約我帶來了,您過目。」

  「多謝。」李老夫人說著,便接過契約,掃了一眼,然後遞給緊邊上的陳氏:「你們都看看吧,真是枉自小人心哪。」

  陳氏接過,看了一眼,臉色變動容了,轉過臉看著貞娘。隨後又將那契約遞給了大黃氏,大黃氏看過之後,也看了貞娘一眼,卻是衝著貞娘點點頭,再將那契約遞給了田氏。

  田氏接過契約一看,先是愣了一下,之後臉色不由的就紅了,這份契約的定立日期就是當初貞娘接手墨坊的日期,而定立這份契約的人正是李貞娘。

  而早在當日接手墨坊裡,貞娘就已經在衙門裡立下公契,把墨坊的一切轉到了佑哥兒的名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3:14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5-4 02:45 AM 編輯

第七十八章  八房回歸

  貞娘卻是淡定的很,她這麼做並不是高尚什麼的,而是當時確確實實是覺得不合適。

  一來,八房和七房早年就有過墨坊繼承權的爭鬥,如果她真的接受了墨坊,現在還無所謂。可以後佑哥兒大了,又豈能甘心。

  到時,八房免不了要馱上一個謀奪嫡宗產業的罪名,這是常理。那樣豈不又要引來一翻爭奪,而往往一個家族便是在這樣的內鬥中消亡的。

  所以,當日她跟李老掌櫃的商量過後,就寫下了這份公契,交到衙門裡,只等以後佑哥兒大些,才公佈這份公契的。

  只是沒想到,老夫人連這都知道了。

  「就算這樣,也不能就說明八房沒有私心,別忘了,桐油中毒事件中的受害者,他們如今還在在藥堂冶療。那藥錢診金到如今還是墨坊的幾個賬房在那裡付賬,聽說還是無限制付賬,憑什麼八房的禍事要咱們墨坊來承擔?」田氏依然不甘心的道。

  當然她也清楚,這事必然是老夫人點頭的,如今她這麼說有些牽強,她只是想盡可能的證明自己並沒有太錯。

  「是啊,娘,貞娘做的是不錯,但一碼歸一碼,八房當年那事兒,可是差點害了整個李家呀,墨坊這邊沒理由這麼兜著八房的啊,這對其他的族房來說也是不公平的。再說了,貞娘這次跟匯源錢莊的這筆生意,雖然說並沒有被扣之事,但我覺得吧這筆生意還是不牢靠。別的不說,這生意是當初貞娘跟孫佰一簽的,匯源錢莊徐娘子那邊到底承不承認?這款可還是欠著的,雖然有匯源錢莊做抵押,可那徐海夫人真的是海寇出身哪,她要是不認,咱們不一定奈何得了她的。我聽說那一筆可是整整八千多兩的款項,這真要損失了,李家怕是翻不了身了。」這時,一邊的大姑姑韓李氏也出頭的道。

  說起來韓李氏這次過來,除了看望李老夫人外,最重要的卻是借錢,如今李家居然有這麼一大筆未收款項,她自然著緊的很哪。

  「哼,我還沒教訓到你呢,你倒自己跳了出來。」李老夫人瞪著韓李氏。

  「她大姑,這筆錢早就收回來了。」這時一邊的陳氏微笑著道。

  「真的?不是說沒付嗎?」韓李氏一臉驚訝,既然是準備借錢的,家裡的經濟狀況她自然是打聽清楚的。便是墨坊那邊,她也去問過了邵管家,都說這一筆款是沒付的,如今墨坊的人也擔心著呢,生怕這一筆款又跟以前那些未收款一樣,成了收不回的死賬,那到時李墨真的要完蛋了。

  做生意的一怕沒生意,二怕就是攤上這種欠款。

  後世許多企業便是被三角債拖死的。

  這時陳氏繼續的道:「貞娘在做這筆生意的時候,雖然跟那孫佰一簽的是未付款契約,可那是做給別人看的。事實上,她早就跟那徐夫人說好,由徐夫人親手把款項交到我的手上了,也就是因為這一點,我感覺不對,這才把事情跟老夫人說。老夫人才著力查出那白眼狼的佈局的,要不然,這回,李家墨坊說不准還真就落到這個白眼狼的手裡,他那佈局真可謂是周密啊。可以說,此次事件,貞娘是立了大功的。」

  聽得陳氏這一說,眾人都驚訝的看著貞娘,雖然一開始,是貞娘揭穿藏貨地點的,可等到老夫人出來,眾人自然以為這一切都是陳氏跟貞娘約好的,是老夫人的佈局,自沒想到貞娘在這裡面有什麼功勞。

  「貞娘,你怎麼知道這筆生意後面有鬼的?」一邊大黃氏好奇的問。

  「是啊,貞娘。」一邊趙氏也是一臉奇怪,這丫頭還成神了不成。

  「沒什麼稀奇的,當初,鄭管事跟我說這筆生意的時候,我也是覺得這筆生意是頂好的。只是我正好知道匯源錢莊背後是徐海夫人,她是慣了跑海路的,不用說,這些墨定然是銷往東西二洋的。我當時就想著,這不,前幾年戚帥抗倭得力,如今沿海海防森嚴,我不就是怕船在海上出事,牽連到李家嗎?本待不做這生意的,可這筆生意可以讓李家擺脫包袱,輕裝上陣。再說了,海外的生意是所有商家都想走通的道,如今有這個機會,我也不想放過。於是我就直接找到了徐海夫人,本是想提醒她一句,暫時不要急著出海,等過兩年情況好一點再出海,反正墨又不是不能放的東西。可沒想,去跟徐夫人談起這事的時候才發現徐夫人根本不知道這筆生意,於是才做了個套,至於後面的可都是老夫人的功勞,貞娘不敢居功。」貞娘謙虛的道。

  至於她早就防著李進財的事情,那些都得自於族譜的未卜先知,是不好拿來說事的。

  「哦,原來是這樣。」眾人聽得貞娘這般的解釋,倒也在情在理。

  「至於幫八房解決藥費的問題,是我下的決定,別的不說,就單單這一筆生意,你們也知道八千多兩之巨,再加上因著貞娘之故,讓李氏墨坊避掉了一樁禍患,因此,這些都是八房該得的。誰要有異意,直接來我跟我說。」李老夫人這時冷冷的掃了田氏和韓李氏一眼道。

  韓李氏自然一臉訕訕的不開口了,不過心裡倒是鬆了一口氣,有著這樣一筆錢,那她就好開口問娘親借了。

  因此,便坐到一邊思索著私下裡該怎麼開口。

  而田氏到了如今,也知大勢已去,動了動嘴巴,終究什麼話也沒有說出口。

  「明天我會讓田家的人來接你,只當是田家要請你回去照顧你母親,總之,大家臉面都過得去,你以後就好自為之吧。若是實在有難處,在你未嫁之前,你還是李家的媳婦,可以讓人送信來跟我說。」李老夫又人道。

  「是。」見事已無可換回,田氏只得應聲,再說了,她又覺得李老夫人這般安排,或許也並非壞事吧。畢竟沒有哪一個女人,膝下無子,卻真心甘情願這麼守著的。

  貞娘在一邊看著,雖然族譜上說田氏回田家後不久就歿了,只是如今的形勢跟族譜上已大相逕庭,田氏回去還會不會走上原來的路,不好說。

  終歸正如七祖母所叮囑,好自為之。

  「另外,我還有個事情要宣佈。」這時,李老夫人看了眾人一眼,又道。

  眾人都盯著李老夫人,今天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一茬跟著一茬,有些讓人顧不過來了。

  「當年李家貢墨出事,雖是八房之故,但亦是景福他著了羅家的小道。而羅家才憑此奪得了貢墨權,而今羅家已煙消雲散,過去的恩怨自不必再提了,不過八房這邊終是要給個說法的。當年,八房傾盡家財彌補過錯,已經盡力了,當年的懲罰實是過了點,而今貞娘於墨坊有著挽救危難之大功,所以八房這邊也該補償了……」

  說到這裡,李老夫人頓了一下,環視了眾人,又看著六老爺子和李景東,兩人俱是點了點頭。

  一個家族的當家人,自要做到有過則罰,有功則賞。

  而這時,貞娘才知道,原來當年李墨出事卻是因為羅家之故。不過,細想之下也在情理之中,畢竟李氏貢墨出事,丟了貢墨權,最後貢墨權就落在了羅家,羅家是得利者。

  想著,倒是不由的又想起了羅文謙那封信。

  「因此,我決定將墨坊裡原屬於八房的兩成份子還給八房,另外,貞娘這裡,從我們嫡宗這裡再拿出一成份了,做為貞娘的嫁妝。」李老夫人說,隨後又衝著李老掌櫃的道:「八叔,你看這樣可好,李墨如今人才凋零,八叔也該發揮發揮餘熱的,咱們老了,身體不行,但教導教導子弟還是成的吧,你看呢?」

  貞娘這時一陣驚訝,李家墨坊的股份,是嫡宗六成,九房二成,六房一成,最後一成卻是所有李氏族人的,而最後這一成牽涉到祖訓的,凡是李氏子弟,只是肯吃苦耐勞,都能在墨坊尋得安身立命之根本。

  同時最後這一成的收益用來建族學和義莊的,或者資助族裡貧困學子讀書的,這是一個大族的長盛不衰的根本。

  而老夫人這樣,等於一下子劃出三成給了八房,當然,最後那一成屬於李氏族人的也是歸嫡宗掌握的,但就算這樣,李家八房也成了墨坊的第二大股東了。

  李老夫人這手筆不小啊。

  貞娘不由的轉過臉看著自家爺爺。

  而李老掌櫃此時兩眼赤紅,雙唇微微抖動著,顯然心情十分的激盪。

  當年,因著那不孝子,他擔下了所有的責任,最後李家八房被逐出李氏墨坊,他一身墨技不得使用。而李家八房雖說並沒有被逐出李氏,但其實情形,也跟被逐出了差不多,如同無根的浮萍。這些年他屈啊。

  而他的身體之所以這些年愈來愈壞,也正是因為心裡憋著氣呢。

  而今李老夫人這番話,這是給八房公道了。兩成份子其實他不在乎,可這兩成份子卻是當年老爺子留給他的,同時也是代表著李氏八房在李氏裡面的地位的。失去這兩份子,他覺得便是死了,也無顏見地下的老爺子啊。

  如今重新得回這兩成份子,那便是說李家八房回歸李氏墨坊。

  他李金水終於能再站在墨業的行當上了,這如何能不讓他激動萬分?

  而貞娘這邊體會著自家爺爺的激動,同時也感慨當年李老夫人的狠手啊。

  當年的情形想想也知道啊,李老爺子病重,自又到了李家墨坊一片動盪,人心不穩的時期,而當年李金水因著一身墨技在墨坊裡威望極高,李老夫人為了消除隱患,再加上當年因李景福之故,八房確實給李氏帶來了幾乎是覆滅的危機。兩者相疊,李老夫人自是要下狠手,誰也怪不得她。

  只是做為李老掌櫃的,卻是承受的太重太重了。

  看李老掌櫃這情形,其意自明,李老夫人便衝著跟李老掌櫃一起過來的吳氏道:「八弟妹啊,回去叫孩子們準備準備,祖宅這邊的房子我已經讓我大媳婦收拾好了,都搬回來吧,一人家還是在要一起才好啊,老九也走了,這光陰終歸沒多少了,以後啊,咱們再叫上老九媳婦,沒事的時候啊,咱們三個老婆子打打馬吊,怎麼樣?」

  當年,李家八房被逐出墨氏,李老爺子亦是要強的人,自然也搬出了祖宅。

  「哎哎哎……」吳氏邊擦著眼淚,邊一個勁的點頭,嘴裡只知道哎哎哎的應聲,其實按著她原先的想法,是不能由著七嫂想怎麼滴就怎麼滴。可到得嘴邊,卻全變成了很乾脆的應聲了。

  「好好!」李老夫人笑哈哈的點頭。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3:18 AM

第七十九章 一個很深很深的坑

  紛紛擾擾的一天過去了,這一天對李家人來說那真真跟衝浪似的,一浪還比一浪高。

  晚間,李家八房幾人是在嫡宗這邊吃過晚飯的。然後才慢悠悠的朝城門洞去。

  「哎呀,之前還說不知是買塊地皮起宅子,還是直接買宅子,不過不管哪種,終歸搬離城門洞還有一段時間,可沒想到這麼快就要搬了。」趙氏還有一種在夢中的感覺。之前吃飯的時候,七房那邊已經跟八房確定好了搬家的日子,就在三天後,看過萬年曆,宜搬家。

  「娘,你不是說不愛搭理嫡宗那邊,咱一家人在城門洞日子過的自在嘛?怎麼這會兒要搬家了,你倒是挺高興的。」貞娘一手舉著氣死風燈引路,一邊回頭衝著自家娘親打趣的道。

  「本來就是那樣啊,我現在也不愛搭理呢,至於搬家,那是另一回事好不,祖宅那邊院子本來就是分給咱家的。這回,咱們是拿回了自己的東西,娘親自然高興。」趙氏沒好氣的道。

  「哦,原來是這樣。」貞娘故意一副恍然大悟的口氣。

  「這丫頭,說起來也是能幹大事的人了,還逗趣做娘親的,沒規矩,討打。」邊上,吳氏笑呵呵的道。

  「哦,說起幹大事,你這丫頭,今天得好好給我交待一下。」這時,趙氏伸著食指點著貞娘:「你倒是說說,你什麼時候去衙門立那份公契的?這麼大的事情,家裡都不透口氣,你翅膀硬了啊?」趙氏先說著。

  又沒好氣了:「我說你這丫頭,你是缺心眼還是怎麼嘀,你為墨坊做了這許多的事情,操了這麼多的心,合著全是給七房那邊做嫁衣啊,你傻不傻啊你?」

  趙氏說著,卻伸手沒好氣的用勁的拍了貞娘幾記。

  「娘,我才不傻呢,就算是有著七祖母的留書,你以為那墨坊咱就能真佔著呀?我告訴你,墨坊不賺錢還好了,要賺了錢,各種心思的人就會來了,到時候,就咱家這幾口人,頂得住那麼多的李氏族人?終歸名不正言不順。到時,我在外面跟人談生意,指不定背後就中槍啊。」貞娘說著。

  當時的情況,貞娘心裡是覺得接下不太合適,可不接,墨坊又會走上族譜的老路,被李進財所得。所以,才跟李老掌櫃的商量,最後李老掌櫃讓她去立下這個公契。

  先抗一陣子,把佑哥兒扶持起來,他們八房也就功成身退了。

  當然,如今的結果自然是更好了。

  隨後又道:「再說了,我怎麼沒跟家裡透氣,我跟爺爺說了的,是爺爺讓我這麼做的,你真要不樂意啊,你跟爺爺說去。」

  「你這死丫頭,別拿你爺爺當擋箭牌。」趙氏又拍了貞娘一記,隨後歎了口氣:「倒也是這麼回事。」

  說完,又欣慰的歎氣道:「也算是好心有好報,這你算是為八房立功了。還有你那一成分子的嫁妝,娘以後啊,也放心許多了。」

  至少就算貞娘以後沒有依靠,也能有個安安樂樂的日子過。李氏墨坊可是幾百年的名頭了,這一成份子比一些殷實人家的十幾代嫁妝可實在了。

  「捨得捨得,有捨才有得啊,娘。」一邊吳氏道了句頗有些哲理的話。

  貞娘在一邊自也是笑瞇瞇的。

  七祖母會這麼做,貞娘有些意外。但那一成的份子,貞娘卻也是當仁不讓的。

  「唉,可惜你爹不在了,他可是心心唸唸的想賺錢買回那屬於咱家的那兩成份子呢,如果這時候他要是活著,定也是高興的不得了,說不定又要去耍兩手。」趙氏這時抬頭看天上的星星,頗有些感歎。

  所謂的耍兩手,自也是賭兩把,若是往常的,李景福要說耍兩手,趙氏就恨的不得了,可這會兒,趙氏自己說的耍兩手,卻是頗有感觸。

  李景福當年那不爭氣的樣子,在世是,趙氏對他的怨言自是不少,只是多年夫妻,終歸是有著夫妻恩義的,這時想著李景福的願望,趙氏那心便有些空落落的感覺。

  「貞娘,回家給你爹讓注香,把今天的事情跟你爹說說,也好讓爹丟下包袱,安心的去投胎。」這時,李老掌櫃的道。

  「嗯。」貞娘點頭。

  說話間,便進了城門洞。悠長的城門洞巷,邊上一些店舖掛著的氣死風燈在寒風中晃當,一片冰冷的雪片落在了貞娘的臉頰上。

  下雪了。

  李家幾人是迎著雪花進的家門。家裡火盆已經燒起來了。一進屋,放下門上厚厚的棉布簾子,屋裡暖融融的。

  進家門第一件事,貞娘便到老爹的牌位前,規規矩矩的上了一炷香。然後把事情說了說,這才出屋。

  屋外,李老掌櫃和吳氏雖然有些疲倦,但遇上今天這樣的事情,顯然也是沒有睡意的。因此,一家人便圍著火盆坐一堆聊天。

  李老掌櫃的先是問了李家大郎油坊的事情。

  「這些天來退油的很多,幸好貞娘給我找了兩個人,辦事挺利索,要不然還真忙不過來。」李大郎道。要知道退油的可不僅僅退油,還有各種的麻煩事情等等。

  這段時間,李大郎忙的一個頭兩個大。

  「怎麼回事?你哪裡找兩個人給你大哥用?」李老掌櫃的好奇的問貞娘。

  貞娘便把那日墨坊那兩個工人說閒的事情說了說,然後道:「當時,若不是嚴辦的話,流言會讓墨坊工人心思亂掉的,所以我才下重手。」

  「嗯,也沒錯,做生意,雖說是和氣生財,但冶理方面卻如同冶一家樣,威廉並舉。」李老掌櫃的點點頭,他是做掌櫃的出身的,自是清楚這些事情該如何處置妥當。

  隨後卻又衝著李大郎道:「大郎學著點。」

  在李老爺子看來,李大郎並不是做生意的好料子。太過忠厚,雖然做生意也要講忠厚、義氣、厚道,才能生生不息。

  但卻不能一味的老好人,這樣子做小生意沒有事情,要是做大了,各種各樣的事情就會出現。不過,好在,大郎如今是跟九房大小子和做,正身那小子倒是有一手的,倒也不用太過操心。

  「對了,爺爺,我打算過兩天去婺源,再賣掉一批硯石,油坊就能重新經營了。」這時,李大郎道,煤爐作坊已經賣了,就是賣給城門洞的大喜他們。如今他便一心經營著油坊,說起來他在油坊做工多年,這方面倒是比起煤爐那生意來說還要熟些。

  「嗯,成的,對了,你再記得把墨坊那邊掂的藥費付清,這油坊裡的事情咱們家自己擔當,不能跟墨坊混到一起,這方面得拎清。」李老掌櫃的道。

  「我曉得,等我從婺源回來,就去結清。」李大郎道。

  這時,一邊的喜哥兒手裡抱著個火籃子蹦跳的過來:「二姐,聽說南京的大姑姑來了,可帶了什麼稀奇玩意兒嗎?」

  小孩子對這種來親戚的事情總是特別感興趣的。尤其是南京,那可是留都啊,大城市的人。

  「稀奇玩意我不知道,我就知道她一來就把我罵個狗血淋頭。」貞娘有些沒好氣的道。大姑姑氣場十足啊。

  「她憑什麼罵人啊?她如今是韓家人,手伸的這麼長,還管起李家的事來了?」一邊趙氏皺著眉頭接著嘴,隨後又壓低聲音道:「我之前吃飯的時候,聽到大姑好似在跟七嬸兒借錢呢,一開口就是倆千兩,叫七嬸兒給罵了回去。」

  「倆千兩,大姑姑要幹什麼?」貞娘不由的驚訝的道,別看她那一批貨賣匯源錢莊得了八千多兩,但那是毛利,扣除成本等等,益利算起來打死也不過三千兩呢,再加上墨坊以後的投資,再扣除各家利潤以及族學義莊的支出,最後所剩的並不太多。

  哪有這麼多錢借!

  說起來李氏墨坊已經是幾百年的傳承了,但之前經營一直走不出困境,僅在維持之間,有時候貞娘也有些不懂啊。

  「聽說好像要買什麼地?是徐相的三兒媳婦帶著她做,那地價便宜的很,她便想買上一點,置辦一份家業出來。」趙氏道。

  貞娘聽著卻瞪大了眼睛:「徐相可就是徐閣老徐階?」

  「去,徐大人的名諱也是你能叫的?」趙氏瞪著貞娘。

  「那誰讓你說徐相啊,咱們大明沒有相爺。」貞娘淡定的回道。不過,雖然沒有相爺,但民間裡,對於內閣的那幾位大佬都會以某某相相稱。

  「大姑姑挺牛啊,居然能攀上徐閣老家的人。」貞娘又道。

  「徐閣老在朝中為官,他們家的兒子便在松江南京等幾個地方做生意呢,韓家在南京那也算是織造行的老人了,有些關係再正常不過了。」一邊李老掌櫃的道。

  他當年在南京待過,對這方面的門道還算是知道一二。

  而貞娘這時卻在琢磨著,大姑姑不該跟徐階家的人攪和在一起,更不該去攪和這土的地的事情。

  徐階是牛,可架不住歲月不饒人哪,等到隆慶登陸不久,他就該告老回鄉了。

  本來他是榮歸故里,朝中門生故吏無數,那是誰也不敢招惹他的。家裡幾房兒子在他的庇護下那在商界也是混的風聲水起的。

  可上得山多終遇虎啊,這大明的年月,一向是不缺牛人的。

  很快的南京松江等地就會迎來一位牛人,應天巡撫海瑞,他查的第一個大案就是土地兼併,他針對的第一個人就是徐階徐閣老。

  雖然徐閣老朝中人多,可架不住海瑞的鐵面無私啊。最後不但退出了兼併的土地,三兒子也充軍邊關吃苦力飯去了。

  這可是一個大坑,一個很深很深的大坑……

  能埋人的大坑!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3:23 AM

第八十章  墨坊的發展

  雖說知道大姑姑要跳的是一個深坑,不過,畢竟還沒跳。

  貞娘雖然有心想勸勸,話又說回來了,依著大姑昨天對八房人的表現來看,自家大姑不一定會聽,她還是沒必要自找沒趣了。

  又或者,這世上總有些運氣特別好的人,徐家那邊於別人是深坑,說不準於他卻是機遇。所以,幾年後的事情,現在就早早去在意它倒也沒太大的必要。

  靜觀其變,做好應對才是必要的,並不需要杯弓蛇影。

  晚上,貞娘本以為會睡不著,可沒想一倒到床上就沉沉的睡去了,實在是她接管墨坊以來,雖說事情辦的是有聲有色的,但壓力著實不小。

  如今七祖母沒事,墨坊自由七祖母當家作主,再加上爺爺如今也回歸了墨坊,大事自有他們擔著,她只需製墨賺錢。

  所謂無事一身輕便是這般,倒是一夜好眠。早上貞娘醒來,居然外面天光大亮。

  「這不是睡到大中午了吧?」貞娘嘀咕的起床,外間喜哥兒不見人影。卻又聽得水伯那邊的梆子聲還在響著。

  「打熱水的梆子聲?」這應該挺早啊,怎麼天光這麼亮了。

  貞娘想著,出得門,才發現屋外的雪厚厚的一層,天光的亮是叫雪給映的。

  杜氏正在院子裡燒著火盆,一邊喜哥兒正幫著搧火,這火要是不搧的話,煙能嗆死人。貞娘洗瀨好,跳了幾下,活動活動身子,便走到雪地裡,在牆頭的地方,先拂開上面一層碎雪後,就從中間抓了一把雪,捏成球,就放在嘴邊啃著,跟夏天吃冰一樣。

  「二姐,你吃雪!」一邊喜哥兒怪叫道,這事情他幹過,最後被趙氏拍了一巴掌。

  「沒事,這是臘雪,吃了能殺肚子裡蟲。」貞娘道,當然,她這嘴裡的殺蟲是殺菌,至於科學依據,沒聽瑞雪兆豐年嗎,臘雪於土地有殺菌殺蟲的作用,於人也差不多吧,當然,這其實是穿越前李貞爺爺的理念,而每年下雪天,她爺爺就會抓一把吃。

  如今貞娘做來,倒是更懷念起後世的爺爺了。不由的抬頭看天,爺爺,你放心,這一回,李墨會完完整整的傳承下去。

  「貞娘,怎麼了?」一邊杜氏看貞娘神色有異,便問道。

  「沒什麼,眼裡落了灰。」貞娘嘻笑道,側過臉,拿起掃把掃起雪來。

  一邊喜哥兒聽得貞娘這麼說,自也抓了一把往嘴裡塞。結果趙氏正好過來,又是朝著他的後腦勺拍了一巴掌:「你餓死鬼投胎了。」

  「二姐也吃了。」喜哥兒不甘的告狀。

  「哪兒呢,我沒看見,你少拿你二姐當擋箭牌啊。」趙氏看著正在掃雪的貞娘,自又沒好氣的瞪了喜哥兒。

  喜哥兒苦巴著一張臉,他冤死了。

  一邊杜氏抿著嘴笑。隨著桐油事件漸入尾聲,杜氏的那點事情也就算是過去了,一家人不能老彆扭著過日子。

  吃過早飯,貞娘便扶著爺爺去墨坊那邊。

  今天李老掌櫃的穿著一身新棉袍,頭髮梳的整整齊齊,戴著一頂皮帽。手裡拄著一根檀木手杖,這手杖是前段時間貞娘幫他買的。

  回歸墨坊,今天對李老掌櫃來說同樣是一個非同一般的日子。

  而這一身行衣,看著端是神精氣爽。

  不一會兒,爺孫倆便進了墨坊。

  墨坊裡的一些老人見老李老掌櫃,也是頗有些激動,這裡面有些好些都是李老掌櫃當年帶出來的。

  因此,一路過來,大家都跟李老掌櫃的打著招呼。

  隨後,陳氏把那先前跟匯源錢莊的那筆款子入墨坊的賬,如此一來,前些日子的謠言也就散了。

  接著幾個管事便被招了進來,七祖母宣佈退回原屬於李家八房的股份,隨後又把給貞娘那一份記錄在八房上,如此,八房便佔了三成份子,李老掌櫃的再一次成為墨坊的大掌櫃。

  如此,一切就緒。

  三天後,李家八房就搬家了。城門洞的人幫著一起出把子力把了過去。

  八房在祖宅這邊的房子正處於七房同九房中間,屋門朝著四寶街的一條偏街,叫清水巷,只因這巷子裡有一口老井,井裡的水不管下多大的雨都是清的,於是這條巷子便叫清水巷。

  八房這宅子是徽州常見的宅子,馬頭牆,門頭中間的一塊磚上有提字,翠堤什麼的。

  一進門就是大廳,廳的兩邊東西廂房,從廳的邊門進去,就是一個天井,天井相對的,就是一個敞開的大廳,廳的正面,擺著八仙桌,太師椅,正面的牆上掛著祖宗畫像。

  廳的後面便是後堂,正屋,以及書房。

  而後堂有上樓的木樓梯,樓上是閣房。一般人家未出嫁的女兒便住在樓上的閣房裡,於是這些閣房便是通常說的閨閣了。

  再後面便是後院,七房,八房,九房,幾家的後院都有院門相通的,這便連成了一片。

  這宅子住著可是寬敞的多了。

  等到一切收拾好,李老爺子興趣高,親自寫了幾副隊聯,貼在門上,算是喬遷之喜。

  貞娘也湊趣的寫了一對:「春送花香紅滿地,雨滋春樹碧連天。」

  這其實是一對倒讀聯,順讀倒讀都成的,貞娘有些惡趣味,覺得穿越的總要借用一把。只可惜家裡沒一個正經的文人,都沒在意,貞娘倒是得了個沒趣,便準備進後堂。

  這時,門房的李六斤帶了李家大姑姑進來。

  李六斤原是七房那邊的下人,李家八房過來,七房那邊就拔了李六斤夫婦過來,主要是幫著守門引客人的。

  「大姑姑來了,快坐,我去叫我娘親來。」貞娘連忙迎上前道。心裡卻在琢磨著大姑姑的來意,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啊,一向以來,大姑姑對她們八房是不太瞧得上眼的。

  「不用不用了,貞娘,不用去叫你母親,我就找你說點事情。」韓李氏拉住正要往後堂叫人的貞娘,急忙道。

  「那大姑,有什麼事啊?」貞娘一聽是找自己的,便不由的一肚子官司著,大姑姑這次回娘家最大事情就是借錢,而她一直盯著的就是那一筆貨款。如今突然找上自己,不會是大姑姑在七祖母那裡沒借到錢,跑到這裡來打自己的主意吧。

  畢竟那筆生意是自己做成的,在這方面,自己是有一定發言權的,難不成,大姑姑想讓自己幫著她說說話?貞娘猜測著。

  雖不中,亦不遠。

  聽得貞娘問,韓低便略壓低了聲音道:「貞娘,大姑想跟你打個商量,墨坊那筆款子你先借點給大姑用用,等明年的生絲生意過後,大姑就還你。怎麼樣?」

  貞娘聽自家大姑姑這話,竟不是讓自己幫她在七祖母那裡說話,而是直接借錢,不由的樂了:「大姑,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以前墨坊是我做主,如今七祖母沒事,自然是七祖母做主。更何況是那樣一筆大款子,我如何做得了主?大姑還是別開玩笑。」

  「你這丫頭,你看大姑一大早顛顛的跑來,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嗎?我可聽說了,過了年,你七祖母打算讓你去南京,那一筆款子是要讓你到南京去開墨莊的。你是有自主權的,我想著啊,這墨莊要開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倒不如把那筆款子先借我用用,到時一准還。」韓李氏又道。

  貞娘聽得她的話,卻是有些愣了,七祖母打算讓自己去南京開墨莊?

  雖說貞娘清楚,李家要發展,必然要走出去,去南京開墨莊是必然之路,只是貞娘倒沒想到七祖母會把這事情交給自己。

  「憑什麼呀,七伯娘憑什麼讓貞娘去南京啊?貞娘一個女孩子家,如今在徽州出頭出色的做生意,那已經是叫人側目了,這再去南京,她還要不要嫁人啊?」趙氏這時正從後堂出來,聽到韓李氏就這話,就叫嚷開了。

  「你衝我吼有什麼用?又不是我讓貞娘去南京的。」韓李氏瞪著眼道,她還巴不得貞娘不要去南京,那筆款子閒置,那自家娘親就沒有不借的借口的。

  如今娘親借著要在南京開墨莊,倒是一口就封了她的話。

  「行了,嚷嚷什麼?這事情,七嫂跟我和貞娘爺爺說過,我們同意的。」這時,吳氏也跟著出來衝著趙氏道。

  「婆婆,這怎麼成,南京那地方,貞娘一人過去,這人生地不熟的,我也不放心啊。」趙氏有些急的道。

  「這開墨莊,自不可能貞娘一人過去,墨坊這邊要選些一起過去的,再說好運,那邊還是還有景明那一房在嗎?怎麼會沒個照應。」

  吳氏說著,隨後又語重心長的道:「貞娘的情況跟一般的女孩子不一樣,她身上還背著克婦的名頭呢,又是被田家退親的,咱們徽州這地兒的人,太注重這名節了,便是有那當家主婦看中貞娘的能幹,可終歸沒人能說下她呀。你看這都兩年了,除了田家那回,還有哪家的媒婆上過門,真要讓貞娘留在徽州,我看嫁人的希望就越小。倒是南京那地方,大氣象,我就不信了,咱家貞娘這樣的,就沒個當家主婦能看中?」吳氏頗有些不服氣的道。

  貞娘在邊上聽著這話挺怪異的,這好像是在恨嫁吧。

  這時吳氏接著道:「再說回來了,不管嫁不嫁人,於貞娘來說,她一身墨技,又是做生意的材料,埋沒了也可惜,倒不如讓她闖一闖,做出一翻事業來。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們把天地給她放開了吧。」吳氏歎口氣,這番話自是李老掌櫃的意思。

  「遭瘟的田家。」聽吳氏這麼說,趙氏又不免咬呀罵了句田家,不過,對於貞娘去南京的事情,也算是默認了。

  「貞娘,這事你七祖母跟爺爺奶奶談的,本想過兩天問問你的意思,如今既然說開了,你便說說你的意思吧。」這時,李掌櫃的也從屋裡出來。

  「我自然聽爺爺和七祖母的安排。」貞娘很乾脆的道。於她來說,這條路倒是不錯的。

  「貞娘,我說的事情怎麼樣?」一邊韓李氏見八房的人自說自事,便插嘴問道。

  「大姑姑,我覺得買地的事情你還是要慎重。土地是國之根本,土地問題一向是最敏感的問題。徐家背景厚,就算有事也能抗過去,可咱們都是商戶人家,說句不好聽的話,朝延要開刀,咱們就是案板上的肉。這事,真要小心。」貞娘最終還是勸了一句。

  「還不就是不想借,盡找藉口。」韓李氏一聽貞娘的話,那臉就甩了下來,二話不再多話,一臉憤憤的轉身就走。

  貞娘聳聳,愛聽不聽。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3:27 AM

第八十一章 成親 牌坊 碼頭

  轉眼便是新年了。

  這一年新年,李家六房七房八房九房四房是聚在一起過的。

  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家族也是這樣,李家幾房在分開多年後,如今又算是走到了一起了。

  而六房這邊,因著李進財之事,六老爺子生了一場大病。而潤哥兒因著沒了爹,整個人的也顯得消沉了不少,金花姑姑看著不是個事情,便把六房在李莊的產業暫時交給莊頭長根打理。她帶著六老爺子和潤哥兒,也搬到了祖宅這邊。

  終歸一家人,在一起說道說道,能寬寬心。

  整個新年,喜慶的氣氛,再加上互相走動的妯娌,李家如今倒是歡聲一片。

  喜哥兒成日帶著佑哥兒和潤哥兒上房揭瓦的。

  若不是過年這幾天,不興打孩子,依著趙氏的脾性,這三小孩一頓炒肉絲少不掉的。

  如此,轉眼就二月份了。

  「貞娘啊,這次去南京,你打算帶幾個什麼人?跟七祖母說說,七祖母幫你安排。」墨坊裡,貞娘陪著七祖母和自家爺爺在各坊轉悠著。

  這已開春,墨坊的旺季又來了,如今整個李氏墨坊,從點煙到和墨,翻晾等,就找不到一個閒人。

  「嗯,目前南京什麼情況還不太熟,我先過去不用帶許多人。」貞娘說著,然後琢磨著道:「馬嫂這些日子一直跟著我,我也用的上手,就馬嫂一家三口吧。馬哥既是搗墨的好手,又有一膀子力氣,這一路搬行禮什麼的也少不了他。小丫手腳勤快,眉眼靈活,也可以跟著我幫我跑跑腿。」

  小丫就是馬嫂的小閨女。馬嫂幾次在貞娘耳邊說過,想讓她跟貞娘一段時間,貞娘也看得中,便借此機會提了出來。

  「嗯,馬嫂一家三口可以。」七祖母亦點點頭,這三個倒是正在她的預計之中,畢竟貞娘自入墨坊以來,馬嫂便是跟著她的。怎麼著也算是貞娘身邊的人了。

  「再就是鄭大哥吧,他跟秦師傅學了熬膠和墨之法,南京的墨莊肯定需要這麼個人,再加上他每年也要跟著邵管事跑兩趟南京,對南京那邊比較熟,一些行業的人脈也有,我覺得他去合適。」貞娘想了想又道。

  「不錯,這個就算是你不說,我也會建議的,南京那邊的產業也多是復禮跟景明那一房打的交道,有他跟著一起去,你能快速掌握南京那邊的情況。」

  說到這裡,李老夫人臉色卻是一沉:「近些年來,南京的產業不但收入越來越少,反而還讓我往這裡倒貼了不少的修繕費用,邵管家覺得不太對,但他畢竟只是管家,再說了景明那邊給的理由也合情合理,我也不好多說什麼了,你這次過去,就好好給我查查這事情。」

  「好的,我記下了。」貞娘點頭。

  當年,李家在南京的墨莊規模相當大的,雖說後來因貢墨之故,賣掉了一部份,但還有一部份房產留著,別的不說,當門店的收入也該有不少的。

  「對了,七祖母,我還要帶一個人,二狗,這做生意的,難免要跟街面上的一些閒漢混子打交道,這方面的道道二狗熟,有他去這方面的麻煩要好處理一點。」貞娘想起什麼的又道。

  「嗯,這點我倒沒想到,二狗去沒問題。」七祖母點點頭。確實,經商不僅要跟官面上的人打交道,這三教九流的也免不了,二狗去正合適。

  「就這些,可以了。」貞娘再想了想,打前站的話,這幾個人就夠了,等墨莊建立起來,這邊還要再派墨工去。

  「那我再給你推薦一個人。」見貞娘再沒有別的人選了,七祖母又道。

  「誰啊?七祖母。」貞娘奇怪的問。

  「是你二嬸娘。」七祖母微笑的道。

  是二嬸娘?貞娘有些意外,二嬸娘是寡居之人,一般輕易不會出門的。不過,貞娘細一想,倒是明白七祖母的一番苦心了。

  到了南京,她肯定要跟大姑姑打交道的。再說南京那邊照看產業的景明一家,從名字來看,跟自家老爹應該是一輩的,雖說這親屬關係隔的有些遠,但輩份卻是改不掉的。因此,有二嬸娘去撐腰,這長輩方面的應付,就可由二嬸娘出面應對,於自己來說方便的多。

  而另外南京那邊,文人雅士多,因此文人定製墨比較風行,而這些定製墨許多時候都要臨時刻雕板的,而二嬸娘一手雕板技術便是景東叔都讚歎不已呢,到時墨莊那邊必也是需要的。

  可以說,派出二嬸娘,七祖母考慮的十分周道。

  「多謝七祖母,就是太麻煩二嬸娘了。」貞娘感謝的道。

  雖說都是幫著墨坊作事,但明顯的,二嬸娘是七祖母安排給她做後盾的。

  「這點麻煩什麼,我前幾天已經跟你二嬸娘說好了,她也同意的,也省得天天待在這大宅子裡,陪著我老婆子發霉。」七祖母打趣的道。

  說完這個,幾人便又商量了一下行程。

  貞娘隨後帶著馬嫂去四寶街那邊買些禮物,畢竟南京那邊有大姑姑一家。另外做為徽商,商業協會那邊幾個主事也是要拜訪的,還有爺爺過去的幾個朋友,也要走一趟,因此,必要的禮物是不可少的。

  沒想到剛一進四寶街,整條街面人全擠到匯源錢莊那邊了。

  自李進財事件後,孫佰一也受了一些牽連,不過,匯源錢莊用的是孫佰一的戶口登記的,王翠翹使不得花了些力氣幫孫佰一擺平。不過,事後,孫佰一據說被王翠翹丟到船上去了,如今匯源錢莊的主事是孫佰一的弟弟孫千一。

  而王翠翹藉著這次事件,也從後台走了出來,正走上洗白的道路,如今本地人都清楚了,匯源錢莊的東家是王翠翹。

  再加上王翠翹多年的人脈,如今匯源錢莊已經成了本縣最大的錢莊了。據說接下來,王翠翹也要到南京去開分店。

  王翠翹本就是南京秦淮河出身,南京才是她的主場。

  「那邊什麼事啊?」貞娘問著一個過路人。

  「孫家嫁女,田家迎親呢。」那人回道。

  貞娘這才明白,今天是孫月娟嫁進田家的日子。

  隨後貞娘就站在一家紙軒的門口,就看匯源錢莊門口,田本昌一身新郎官的大紅袍,騎在個馬上,倒也神采習揚。

  「快看新娘子,新娘子出來了。」這時,前面的人群擠嚷嚷的道。

  此時孫千一背著孫月娟上了花轎,隨著一串百子千孫的鞭炮響起,迎親的隊伍便又吹吹打打的上路了。一群五六歲的孩子追在後面嘻嘻鬧鬧的。

  人生的路千千萬萬。

  孫月娟自此嫁進了宅門,而貞娘就要踏上去南京的行程。

  二月初十。

  寅時,貞娘便早早的起床了,一下樓,就聞到了豆黃粿的香味。

  趙氏,鄭氏,杜氏等人半夜裡就起來了,給她燙了一包裹的豆黃粿。

  由徽州到南京,雖然是走陸路近,但陸路匪患多,不安全。所以最終還是商量好走水路。

  由新安江到杭州,再到蘇州,由蘇州運河直達南京,這一行程得十天半月呢,路上的乾糧自然要備足。

  「要不,貞娘還是不去了,女孩子家,出頭出色的總是不太好的,再說了,這在外面跑,萬一……」等到要出發的時候,趙氏突然的就有些不安。

  她想到景福那一年去蘇州,也是這麼早的時候,她送景福出門的,而這一走景福就再也沒能回來了。

  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蠅。趙氏此時便是這情形。有著李景福的事情,趙氏擔心啊。

  貞娘這時已經挎著一隻包裹,聽得趙氏這話,自明白娘親是想起老爹了。

  「娘,你放心,女兒是坐賈不是行商,就在南京城裡待著,能有個什麼萬一?我看哪,這真要有個萬一就是說不准哪天突然給你領個女婿進門了。」貞娘笑嘻嘻的安慰。

  「這死丫頭,沒臉沒皮,不羞不臊。」趙氏倒是叫貞娘這一句話給逗樂,也知道,這時候,貞娘不可能不走。

  便沒好氣似的揮著手:「走了走了,省得在家裡盡跟我置氣。」

  貞娘便笑嘻嘻的擺擺手,跟家裡人道別,然後去墨坊那裡跟大家會合。

  「醜婆也去?」到了墨坊這邊,貞娘才發現一行人又多出了一個人,便是醜婆。

  「怎麼,不歡迎?」醜婆一臉冷冷的,有些不近人情似的。

  「怎麼會,醜婆要去自然是好的。」貞娘點頭。醜婆能出現在這一行的隊伍裡,不用說自是自家七祖母同意了的,她自不會不同意。

  「一把年紀了,趁著還能走動走動就出去看看,省得明天以後動不了了,想出去看看都不可能嘍。」醜婆又冷冷的解釋了一句,便由二狗扶著上了馬車。

  貞娘等人也上了馬車,帶著行車,一起共三輛馬車。

  道別了眾人,馬車便出發了,直奔城外的漁梁碼頭。

  小丫坐在馬車邊上,這時不時的掀起馬車簾子朝外看,她這還是第一次出遠門。

  轉眼就到了城外的三里亭。

  遠遠的就看到一座貞潔牌坊,高高的石牌,不過邊上缺了幾個角,顯得有些殘敗。

  「羅家敗了,這牌坊壞了也沒人修了。」馬嫂這時帶著點惋惜的口氣道。

  「這是羅家的貞潔牌坊?」貞娘好奇的問,說到羅家,貞娘倒又想起了羅文謙,自上回的信後,便再也沒有任何的訊息。關外,如今那裡可是韃子的地盤。也不知他在那裡幹的是什麼營生?

  「是啊,說起來這牌坊立了有好幾十年了,當年羅家有一個女兒叫羅夢真的,一手製墨制技術非常的高。只可惜命運不濟,未過門,未婚夫就死了,沒想這羅夢真竟也是烈性,一把火就把自己燒死在閨閣裡。當時知府大人得知此事,也大聲讚歎,便上奏廷,於是就有了這座牌坊。」馬嫂解釋道。

  「哦。」貞娘點點頭,前世她去過牌坊,幾乎每一座都有著一個讓後世人無法理解,但在這個時代卻被人推祟的故事。

  側過臉,貞娘突然看到醜婆閉著眼睛,那眼下有著淡淡的晶亮,似乎是淚痕。

  「醜婆,怎麼了?」貞娘疑惑的問。

  「沒啥,老風眼了,有些迎風淚。」醜婆淡淡的道。

  「小丫。」把車簾子放下了。貞娘連忙吩咐坐在車邊上的小丫。

  「是,貞姑娘。」小丫連忙放下車簾子,還用繩子將車簾子繫緊,不讓風跑進來。

  隨後馬車內便沒人說話,一路上只著車轍和馬蹄聲。

  不一會兒,馬車便到了漁梁碼頭。李家早就買好了船票,一邊兩個扛包的過來幫著李家人把行禮搬上船。

  就在這時,岸邊上幾個衙差押解著幾個犯人路過。

  「這幾個犯人犯著啥事啊?」一邊幾個外地的商人打聽著。

  「這都不曉得啊?這可是去年徽州辦的最大的案子,那為首的便是冒名錦衣衛大人,一路坑蒙拐騙的,聽說好多人都吃了虧,最後卻在咱們徽州府衙栽了觔斗。後面的是同案犯,原是李家的一個贅婿,吃裡扒外的東西,竟然夥同著別人坑李家。活該,聽說這是要發配瓊州呢。」一邊一個知情的口沫橫飛的解說著。

  這位顯然跟李家有些好感,倒是落力的幫李家說話。

  「對了,前些日子,還有個帶著孩子的娘子,說是那為首案犯的妹子。真是做孽哦,也受牽連了,被官賣,好像是田家的田榮昌買了去了。田榮昌那小子就是肚子裡一堆的男盜女娼,我瞅著他不安好心。」這時,邊上有著等差找包的閒漢也湊了過來,咋著舌道。

  貞娘這時正好站在這幾人邊上,聽得這話,倒是有些一愣,沒想到蘇氏居然被官賣了,還被田榮昌買了去。

  對於蘇氏那兄長和李進財的定案,貞娘倒是知道的,自是活該的。

  只是沒想到蘇氏會是這個結局,不過再細想也是情理之中,蘇氏的兄長犯的可是大案,再加上李進財的佈局,蘇氏夾在中間,受牽連怕是免不掉。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3:31 AM

第八十二章  百草霜

  人生何處不相逢,這是貞娘在進入船艙後的感歎。

  貞娘沒想到一進船艙,又碰到了田家的人,田榮昌和田榮華兄妹。

  貞娘本想錯身而過的,倒是那田榮華先打了招呼:「李姑娘。」

  招呼是打了,田榮華的神色卻並不好,顯然也記著李田兩家的芥蒂。畢竟李家剛剛把田氏遣回娘家,田家又豈能不氣?

  其實對於貞娘來說,錯身而過是最好的,打招呼又沒什麼話說,更難受。不過田榮華先打了招呼,自沒有不回的道理,貞娘便點點頭也應了聲:「田姑娘。」

  對於這位田榮華,貞娘其實是有一點八卦之心的。因為自羅家出事後,她跟羅文謙的婚約似乎就沒聲沒息了。同城之人,不免各八卦,最多的不外乎,牆倒眾人推,田家嫌棄羅家倒了,將羅文謙踢了出局了。

  當然,私下裡也有人傳,說是羅家的事是田家在暗地裡謀劃的,如今田羅兩家是死仇,這婚事自然不了了之了。

  不過,貞娘記得上回在四寶街最後見過羅文謙時,當時,羅文謙跟田家兩兄弟起衝突,從他們的話裡,貞娘倒是認為,也許後者的猜想更接近真相一點。

  「李姑娘,你們李家對我姑姑太過份了,我姑姑做錯了什麼?憑什麼遣我姑姑回娘家。」這時,田榮華繼續道。

  敢情著這位是興師問罪的,貞娘笑瞇瞇的答道:「田姑娘這話從何說起,不是你們田家接你姑姑回去陪你奶奶的一段時間的嗎?又於我李家何干?」

  這是事實,徽州城裡,大家都知道的。至於七祖母跟田家的交涉,貞娘知是不清楚的,樂得裝糊塗。這話堵的田榮華沒話說了。

  「喲喲喲。這誰啊?李貞娘啊?這是要去裡啊?不會是在徽州待不下去了吧?也是,一個女兒家,整日裡拋頭露面的,名節早就毀了,我看那別說徽州,你便是到天邊也沒人要,乾脆的還是到哪個山旮旯去找個山漢子來入贅算了。」這時,那田榮昌見到李貞娘,便怪叫著聲音道。

  「二少爺,怕是入贅也沒人敢哪。前車可鑒。」這時,正站在田榮昌身後的蘇氏看著貞娘卻是一臉恨恨的道。

  貞娘自不在乎她恨不恨。

  「可不是,我把這茬給忘了。李家六房好好的一個女婿,硬是被你們打斷一條腿,最後還落得一身官司,被發配到了瓊州。李家還仁義之家?仁義個屁,我看是一肚子男盜女娼。幸好我們早早把我姑姑接回家了,要不然,還不知那時又要被你們李家栽上什麼罪名呢。」田榮昌道。

  「二哥……」一邊田榮華微微皺眉頭,拉了拉田榮昌的衣袖。

  雖然她對李家也沒有好感,但二哥這話過了,更何況姑姑雖然被李家遣回了家裡。但只是回家照顧母親,盡孝道,名份上還是李家媳婦了。這點顧忌還是要要的。

  「你嚼什麼蛆!!」聽得田榮昌罵李家男盜女娼,這四個字在這個時代是很惡毒的,李家這邊幾人同時齊喝了起來,二狗跟馬大哥兩人上前,直接用身子將田榮昌擠的不能動彈。

  看著田榮昌硬湊上來的那一幅嘴臉。貞娘擰著眉,順手就是重重的一個巴掌。既然他送上門來,豈有不打的道理。

  「李貞娘,你敢什麼打我?」田榮昌氣壞了,果然是趙氏那潑婦的女兒,果然一樣的潑。

  想著,便赤紅著臉要撲上前,只是他兩邊被馬大哥和二狗夾著,哪裡動彈的了。他身邊除了那個蘇氏,就只帶了兩個家丁。

  只是這兩個家丁平日幫著探花問柳行,真打起架來半點用也沒有,連馬家大哥一條胳膊都扛不住。

  開玩笑,在墨業幹杵搗這一環的,哪一個不是大力士。

  所以,這會兒,兩個撲過來的家西就被馬家大哥一條胳膊擋的遠遠的。

  「還有沒有王法了?快放開二少爺。」一邊蘇氏尖叫著。

  「李姑娘,我二哥一時失言,榮華代他陪罪了,還請李姑姑讓手下的鬆手。」田榮華這邊沒幾人,明顯著真鬧起來不是李家的對手,自是好漢不吃眼前虧,便上前衝著貞娘道嫌道。

  「田姑娘,有些話是不能失言的。」貞娘淡然的道,隨後朝馬哥和二狗擺了擺手,兩人這才放開田榮昌。

  田榮昌一被鬆開,便哇哇叫的還要再撲上來。

  「二哥,大哥說過,這回去南京路上聽我的,你要是再這般,你就回去。」田榮華瞪著田榮昌道。

  聽得這話,田榮昌才收住那一幅要拚命的勢頭。仍兀自一臉恨恨的瞪著貞娘,他堂堂田家二少爺,什麼時候吃過這虧,真是氣死人了,總之這樑子結大了。

  田李兩家的樑子早就結了,貞娘自懶得理他,帶著人搬著行禮,朝李家事先定好的艙房去,李家訂的艙房在中艙。

  走了幾步,貞娘突然想起剛才田榮華說的他們一行也是去南京,不由的停了腳步,轉身衝著田榮華問道:「田姑娘,你們去南京幹什麼呢?」她有種預感,說不得田李二家又要對上了。

  「李姑娘去幹什麼,我們自也去幹什麼?」果然,田榮華打著機鋒道。

  「哦……」貞娘一幅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田家也是要去南京開墨莊,而顯然的這回南京的事務是交給田榮昌的,田老爺子想來是要鍛煉一下這個二兒子了。

  雖說田家去南京開墨莊於李家來說不是個好消息,畢竟田家扛著貢墨的名頭,穩壓李家一頭。只是田老爺子讓田榮昌去南京,那於她卻又是一個不錯消息。

  比起田本昌來說,田榮昌就好對付多了。

  接下來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南京的樂子越來越大了。貞娘突然有些期待起來。

  「哪來的賤骨頭,踩著本少爺的腳了,給我打。」這時,又聽得田榮昌一陣吼聲。

  「這位少爺。對不住,實在是船上人太多了,您又站在這個道口上,小的才不小心踩到的,還請少爺寬宏。」這時,一個老實巴交的漢子蹲下身後,拿著袖子替田榮昌擦鞋子。

  「滾……」田榮昌說著,重重一腳踹在那漢子的肚子上,之前叫貞娘那個巴掌給氣的差點發狂,這會那一肚子的火正沒處發呢。此時便全朝著那老實巴交的漢子發作了去。

  那漢子沒想到田榮昌會來這一出,根本沒防備,被他一腳踢了個正著。哎喲一聲,幾個翻滾,若不是邊上人攔著,就差點滾下河了。

  「娃他爹,娃他爹。你沒事吧?」一邊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驚慌的撲到那男人身上,她懷裡的孩子也嚇的哇哇的大哭了起來。

  「你這人太不講道理了。」這時,那老實漢子被婦人扶著坐了起一為,一臉憤憤不平的衝著田榮昌。

  田榮昌此時仍獰著一張臉,聽得漢子的話,發笑了:「說我不講道理是吧?那我就再讓你看看怎麼個不講理法。」說著。田榮昌便衝著兩個男僕一揮手:「給我打。」

  「你們想幹什麼?你們太過份了。」這時那婦人聽到田榮昌的話,嚇的一臉蒼白,一手抱著孩子。另一隻手護著自己男人,恨恨的道。

  「貞姑娘……」一邊二狗忍不住了。

  貞娘衝他點了點頭,自是充許他適當的時候出手幫一把。

  倒不是貞娘聖母,反正她李家跟田家是對上了,而路不平。總得有人出頭的,最主要的是這種事於她們不過是舉手之勞。何樂而不為。

  「二哥……你還在胡鬧什麼?大哥說過叫你一路不准鬧事的。」這時一邊正準備回倉房的田榮華沒想到轉眼間,二哥又弄了這一出,氣的一臉通紅的叫。

  田榮昌終究是怕田本昌的。只得一臉不甘的朝那兩個家丁擺手:「算了,算他們運氣好,回艙。」說完,卻又黑沉著臉衝著田榮華道:「以後,別拿大哥壓我。」

  然後帶著兩家丁和蘇氏回倉,田榮華只得帶著丫頭跟在他們身後。

  貞娘見沒事了,便也帶著人回中艙了。好一翻整理歇了下來,此時船已開出差不多半個時辰了,兩岸青山,時有猿嘀。這一路風景倒也讓人心曠神怡。

  就在這時,又聽得倉外一陣慌亂。

  「怎麼回事?」貞娘奇怪了,這趟船似乎不太平啊,想著,便帶了小丫打開倉房的隔間的門,走到外面的走道邊。

  卻看之前跟被田榮昌踢了一腳的漢子此時正躺在船板上,那口裡不斷的吐出鮮血。婦人在哭,孩子在哭。

  「船家,求你了,回船吧,我男人不行了,得找大夫啊。」那婦人哀求著。

  「這位娘子,如今船已行了半個多時辰了,如何回船,你們還是挺挺到一下站找大夫吧。」那船老大為難的道,這船都已經行到半道上了,顯然是不可能回船的。

  「各位,各位,可有哪位先生懂醫道的?過來看看。」這時船老大又衝著圍觀的人道。

  「讓我看看。」這時,一位中年文士從人堆時擠了出來。

  「好,謝謝大夫,求大夫一定要冶好我男人,他若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和寶兒大體也活不了了。」那婦人又是道謝,又是哀求。

  「我並不是大夫,人不過是略懂一點醫,這位嫂子不必如此,我看看且說。」那中年文士道。

  「是是是。」婦人忙不疊的應著,讓開地方。

  「內腑有傷,只要能止住血就好了,只是這船上沒有藥,我亦不懂得針灸止血法,難哪。」那文士把了把脈,一臉凝重的道。

  「這可如何是好?」那婦人一聽先生這話,面如死灰。

  「大嫂,先生,我這有塊藥墨,不如你們看看能不能用。」貞娘這時拿出了一塊藥墨遞上前,這藥墨名為百草霜,有著止血凝血,內冶吐血之功效的。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3:37 AM

第八十三章  意外無處不在

  「多謝姑娘。」聽得貞娘的話,那婦人幾乎是顫抖的接過貞娘遞過去的墨,交給那先生道:「先生,你看看,可用嗎?」

  那先生看了貞娘一眼,然後接過墨,放在鼻間聞了聞,隨後卻有些動容的道:「是潘仙人的百草霜?」說著卻又皺了眉頭:「不對,這好像不是潘仙人的製墨法?」

  「沒想到先生亦懂墨,不錯,這採用的是潘仙人的配方,用的是李墨的製墨法製成的百草霜。」貞娘點頭道,倒是沒想到這位先生於墨之道也有不小的瞭解。

  所謂的潘仙人便是宋朝的製墨師潘谷,潘谷墨仙之稱,俗稱潘仙人。而且他跟傳聞中詩仙李白同是一個死法,都是醉了掉到水裡淹死的。

  蘇東坡為潘谷是好友,他為潘谷寫的悼詩裡面就有一句:「一朝入海尋李白,空見人間話墨仙。」被後世傳為佳話。

  「原來是李墨法,難怪墨品古雅幽遠,李墨果然名不虛傳哪,於製墨我倒也不太懂,只不過家裡收藏了幾錠潘仙人的百草霜,所以對潘仙人的百草霜比較瞭解一點罷了。」那位先生解釋道。

  「這位先生,那這墨可有用?」這時,一邊婦人急了,插嘴問道。

  「有用,有大用了,也算的這位兄弟命大了。」那先生點頭道,隨後又將墨交給貞娘:「一事不煩二主,這位姑娘既然隨身帶了墨,那必然有硯台,不如便由你研磨成汁,給這位兄弟沖服吧。」

  「好的。」貞娘也不推辭。

  一邊小丫已先一步回艙房,拿了硯台過來,接過墨,便磨了起來。

  立時的,所有的人目光都盯在那硯和墨上。

  「這墨真能治病?」這時,邊上圍觀的人竊竊私語。

  「那當然了,這藥墨可神奇著呢。我有一回在縣城的四寶街那裡,就看到人用藥墨制好一個婦人臉上的紅瘡,只不過用了一個多時辰,那紅瘡就消了,可以說是立竿見影。當時,還有個白蓮教的仙姑說那婦人臉上得的是鬼瘡,被當場拆穿,最後灰溜溜的跑的沒影了。」這時邊上有人道,那人說著,又悄悄的指了指貞娘:「當初用藥墨給那婦人冶臉上火瘡好像就是這位姑娘。」

  這位說的顯然就是鄭氏當初的事情。

  「真的啊,那這位兄弟倒是有救了。」邊上人應和著。

  這時,小丫已經把墨磨好了,一邊又有人倒了碗熱水來,那位先生拿著熱水,少量的兌著墨汁,然後給那漢子喝了下去。

  初時那漢子還咳著血,過了一會兒,明顯的咳出來的不再是血塊而是少量的血絲了。

  「好了,血止住了,你先扶你夫君去床位上躺著,不要有劇烈的運動,好生休息。另外這塊墨,每日一錢,先服三日,到時我再給你看看要不要繼續服用。」

  「好的好的,麻煩先生了。」那婦人說著,卻又拿著那塊墨有些躊躇的看著貞娘:「這位姑娘……我……」

  那位婦人顯然是想買下整塊藥墨,只是她囊中羞澀,竟是一時不知該如何張口好。

  貞娘拿出墨來,本就是救人之用,並沒有想要收錢,這時正打算開口讓這婦人拿去用就是,沒想,田榮華不知什麼時候過來的,這時卻上前道:「李姑娘,這塊墨多少錢你開價吧,我買下來給這位大哥用。」

  貞娘看著田榮華,不由的樂了,別說,田家這位姑娘那城府倒是不比她大哥田本昌差,要知道,這漢子本就是田榮昌打傷的,差點就傷了人命了。想來這時候田榮華心裡定然有些惴惴的,而她此時出面買下藥墨,即沒什麼花費,百草霜不過是一些普通的藥材製成,比不得八寶五膽藥墨那麼珍貴,所費的錢並不需要太多。又反而送了人情似的,讓人見她的好。花少量的錢了卻一樁麻煩事情,這田榮華不愧是出身商家,算盤打的也挺精道的。

  反之貞娘若是收下她的買墨錢,那她之前的一番好意就全成了為田榮華做嫁衣了。

  貞娘算是看出來了,敢情著這田榮華是來半路劫胡的,貞娘自是不太樂意了。

  不過……

  貞娘想了想,卻伸出一根食指:「一百兩。」

  「李貞娘,你打劫啊,百草霜哪要到一百兩,五兩頂天了。」一邊田榮昌氣憤不平的道。若不是兩個家丁攔著他,他又要上前朝貞娘動手了。

  這時那先生不由的看了貞娘一眼,一邊的婦人更是急的直搓手。

  貞娘仍然伸著那一根手指,毫不動搖。

  「這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之前還瞧著這位姑娘好心,沒想到也是個貪財的。」邊上有人嘀咕了句。

  「也不盡然吧,你之前也說了,藥墨神奇,這可是救命的藥,一百兩也不是那麼離譜的吧?」邊上又有人不確定的道。

  「還不離譜?一百兩夠咱們普通人家好吃好喝的過上兩三年了。」邊上又有人道。

  「便是再好吃好喝的幾年,又哪能抵得上一條命!」人群中又有那打抱不平的道。

  「倒也是。」先前說的話的想了想。

  一百兩,田榮華不是出不起,可她卻不甘願由著貞娘牽著鼻子走,又聽得邊上一些人的竊竊私語,便有了主意:「貞娘啊,你可真是會趁火打劫啊,一百兩,我這手頭倒也是不太方便了,愛莫能助。」說完,轉身就走,一副她已盡力,是貞娘太過份的樣子。

  她倒要看看,大傢伙兒怎麼說你李貞娘。

  「榮華這話可就錯了,我李家雖然比不得你田家有錢,但為著一塊墨錢倒不至於做出趁火打劫之事,我讓你付一百兩,不是買墨錢……」貞娘說到這裡卻頓了一下。

  「那是什麼錢?」田榮華回身反問。

  「你二哥打傷了人,差點出了人命,難道不要賠償的嗎?」貞娘一本正經的反問道。

  貞娘此話一出,眾人才明白過來,俱皆哄笑道:「可不是,自該要賠償。」

  「我就說這位姑娘不是那貪財之人吧。」這是事後諸葛亮道。

  田家人做事一向霸道,所以之前田榮華竟沒往那方面想,這會兒被貞娘這話一擠兌,倒是無話可說了。

  「憑什麼要我賠償?他踩我一腳,我踢他一腿,公平合理,他弄髒了我的鞋子,我不找他賠我的鞋子錢就不錯了。」田榮昌不屑的道。

  貞娘卻不理他,只是衝著田榮華繼續道:「田榮華,別怪我多嘴啊,你二哥今天這事情一船人都看到了,今天這船人大多都是到南京的。南京什麼地方,六朝金粉地啊,那一桿子掃去,不定就要掃到幾個某王某侯某大人的,就你二哥這樣,這脾性不改,到時不定要招什麼禍呢。這一百兩全當給你二哥買個教訓,不定哪一天就能救他一條命呢。」

  說著,貞娘便朝那先生和婦人福了福,轉身離開回艙房去。

  至於田家賠不賠償錢,貞娘一點都不擔心。都說到這份上,再加上外面群情激昂的,田家這破財是躲不掉的。當然了,貞娘這話雖然說的是頗有些語重心長,但其實就一個意思,讓田家掏錢,破筆小財,以出之前田榮昌口出惡語辱罵李家的那口氣。

  只是貞娘不曉得的是,未來還就真因為這一百兩銀子,最終才留下了田榮昌的一條小命。

  「怎麼樣?」見貞娘回來,艙房裡的黃氏問外面的情況,她和醜婆都不是好管閒事的人,又不喜湊熱鬧,所以,一進艙房後,便不再出去了。

  「沒事了,藥墨有效。」貞娘回道。

  「那就好。」黃氏點點頭。

  接下來幾天,貞娘便一直待在般艙裡,主要是跟鄭復禮打聽南京那邊的事情。

  如此,過了十數日,船便到了南京。在聚寶門外的秦淮碼頭下。

  「扛包扛包咧,只要三個錢……」

  「馬車,馬車,江東,鶴鳴,醉仙,集賢……想去哪裡去哪裡。」

  「鹵干鹵雞蛋,什錦豆腐澇……」

  「南京香肚,南京香肚……」

  一下船,貞娘聽到的是滿耳的吆喝,一派大都市氣象。不過,貞娘見慣了後世的都市,只是饒有興趣的看著,倒沒什麼太驚奇的。倒是二狗小丫等人,完全是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樣子了。見什麼都稀奇,上竄下跑的,最後被醜婆罵了幾句才消停。

  這時,鄭復禮已經叫了一輛馬車過來。他對南京倒是熟門熟路了。

  幾人搬了行禮上了馬車。

  李家的產業就在聚寶門內鎮淮橋北,緊靠官街,這裡聚有十萬商戶和手工業者,是整個南京的商業區。

  本來鎮淮橋背連綿了二十幾間店舖都是李家的產業,只是當年,貢墨出事,李家為了打點,無奈賣的賣,送的送。如今只剩下一棟含墨坊的小宅和五間臨官街的店舖子,雖說產業縮小了一大半,但這倒底是南京,便是這五間店舖子,每年應該也有不少的收入的。

  貞娘倒是有些不明白了,為什麼七房還得倒貼修繕費用。

  「就是這裡。」思索間就到了官街邊上的一條偏街,鄭復禮指著一個棗紅大門道。

  這邊的房子,臨正街的都是店舖,宅子都在店舖的後面,宅門一般都開在偏街上。再後面便是幾個大坊,有織錦坊,銀作坊等等。

  「我去敲門。」二狗顛顛的道。

  只是正準備敲門之際,門卻突然的開了,從裡面跑出來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家。差跟二狗撞個滿懷。

  當面瞧著,那姑娘是一臉的淚水,這會兒沒好氣的推開二狗,邊抹著淚邊回頭衝著屋裡恨恨的道:「不嫁,我死也不嫁。」

  「你這死丫頭胚子,老娘我告訴你,你如今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你有本事跑啊,我看你能跑到哪裡去?」這時,後面一個二十左右的娘子手裡舉著掃帚衝了出來,衝著那姑娘的腿就是一陣抽啊。

  那姑娘被抽的直咧嘴,見到貞娘一行人,便躲到了她們的身後。

  「你們誰啊?拄在這裡幹什麼?」那年輕婦人瞪著貞娘等人沒好氣的道。

  「我找景明叔,他在嗎?」貞娘回道,眼底卻也打量這打鬧的兩人,景明叔有一子一女她是知道的,而那姑娘應該就是景明叔的女兒,花兒。只是不知這年輕的婦人是誰,難道是景明叔的媳婦兒?

  只是,娶媳婦這麼大的事情竟沒聽景明叔寫信回去說,有些不合理。

  而這時,那婦人也打量著貞娘一行,貞娘等人這一路行為,風塵樸樸,也很疲倦,幾人的臉色自不太好,再加為了行路方便,大家都是輕車簡行的,看著自是普通的很。

  這在那婦人眼裡,貞娘一行人就顯的有些寒酸了。不由嘴裡嘀咕了聲,景明叔?顯然又是自家公爹徽州的窮親戚了。

  那年輕的婦人自不免小窺了一翻,隨後咧了咧嘴皮子道:「沒這人。」

  「怎麼會沒這人呢?」一邊鄭復禮皺著眉道。

  「胡說,她嘴裡的景明叔定然是我爹,你這個不孝的潑婦,居然敢不認我爹,我讓我大哥休了你。」這時,那姑娘惡狠狠的道。隨後卻又轉過臉,一臉討好的衝著貞娘等人道:「你們是徽州來的是吧?我是花兒。」

  貞娘點點頭。

  這時那年輕婦人卻一個箭步上前用勁將那姑娘扯的一個踉蹌,然後嗤著聲道:「呸,讓你大哥休了我?他也要有那膽子啊,臭丫頭,你給我滾一邊去,一些徽州來的窮親戚少給我攀。」

  隨後抬抬眼皮看著貞娘冷冰冰的道:「李景明不住這裡,你們左拐左拐又左拐,城牆根邊上的窩棚那邊去找去。」

  「你是誰?」貞娘瞇著眼問道。

  「葛秋姐,李正平的媳婦兒。」說著,又指著那姑娘衝著貞娘道:「也是她大嫂,當家長嫂。這兒,沒你們的事兒。」這意思很明顯了,顯然是讓貞娘哪來的回哪兒,少管閒事。

  貞娘不由的摸了摸鼻子,她有些鬧不明白了,瞧這樣子,似乎李家的祖產倒成了這位葛秋姐盤裡的菜了。甚至連景明叔兩口子都住不得了,居然住起城牆根的窩棚了?這事兒可是有意思了。今兒個這閒事貞娘可就管定了。

  「二嬸兒。」貞娘看著黃氏。

  「你做主,二嬸娘不管這些的。」黃氏道

  「好,我們進去。」貞娘沉著臉道。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3:42 AM

第八十四章  婆媳

  「喂喂喂,你們怎麼回事啊?你們這是私闖民宅知道嗎?你們以為這南京是你們徽州那山旮旯呀,沒見過世面的土鱉,給我出去。再不出去我叫人來抓你們去牢裡吃牢飯去。」那葛氏看著貞娘一行不管不顧的就進了門,便豎著眉行大吼了起來,隨後又衝著一邊人群中一個流里流氣的小伙說:「三兒,去跟爹說,有人來家裡搗亂,讓爹帶點人來,把他們給抓起來送牢裡去。」

  「是,大姐。」那叫三兒的小伙應了聲,顛顛的就要跑。

  「這位小兄弟且慢,有些事情還是弄清楚的好。」貞娘此時就站在門中,回頭衝著那三兒道。隨後又掃了掃一邊圍過來的四房街鄰。

  「這還有什麼弄清楚的啊?這不明擺著的,你們想私闖民宅。」那葛氏亦衝著外面的街坊叫囂著。說著,這位葛氏還煽動著道:「各位街坊四鄰,咱們南京人,可容不得這鄉下人來撒野,對不。」

  「可不是。」一邊人群中一些人笑嘻嘻的。

  當然更多的人則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不過,所有的人都盯著貞娘一行,顯然是想看她們再怎麼辦?

  經歷過墨坊那些,這種場面貞娘淡定無比。

  這會兒貞娘摸了摸鼻子,故意很是詫異的道:「我想是這位葛嫂子沒弄清楚情況吧,這宅子,包括宅了臨街那邊的五間店面,可都是徽州李氏墨坊的產業。而這位是李氏墨坊的二奶奶,咱們這可是回自個兒的家啊。我就不明白了,這到了自家的地方,哪有不能進門的道理?」貞娘指著黃氏說著,頓了一下又衝著那葛秋姐繼續道。

  「我說這位嫂子,你即是李正平之妻,我想你應該知道,景明叔和景明嬸是我李氏族人,而這些房產,也只不過是我七祖母交給他人們打理照顧的。說到底,你們只不過是管事,什麼時候管事的卻不讓主人進家門了,這豈不是天地倒了個個兒。南京自是大地方,不是我們徽州那地方可比的,但正因為是留都氣象,更該講道理吧。」

  說到這裡,貞娘又環視了一下圍觀的眾人:「我想在場有上了年紀的人,應該還記得當年徽州李氏墨坊的盛景吧。」

  「記得記得,當然記得,當年我還在李氏墨坊當過夥計呢,後來李氏墨坊出事了,我便憑著曾在李氏墨坊當過夥計的經驗也謀得了一份好差事。」這時,人群中一個中年漢子道。

  「老莫,什麼李氏墨坊啊?」一邊就有人跟那中年漢子打聽。

  「你們不曉得,當年,這一條街全都是李氏墨坊的產業,而李氏墨坊聲名極好,咱們出去,只要打著李氏墨坊的名頭,別的商家多會重看幾分的。」那姓莫的拍著胸脯道。

  「那這麼說,這李景明這些個房產還真是那個徽州李氏墨坊的?」邊上人有偷偷的看了那葛氏一眼,壓低著聲音道。

  「看這樣子,我看八九不離十了。」那老莫也壓低聲音道,雖然知道當年李氏墨坊的情形,但畢竟事隔多年,這些產業一直是李景明在打理,事實如何他自不曉得。只是如今看貞娘一行這理直氣壯的,再加上平日裡葛家人仗著葛大拿是巡欄的身份,對周圍的商家壓搾的十分厲害,心裡不平,反倒站在了貞娘一行人這一邊。

  所謂的巡欄,便是幫著朝廷課稅司收稅的。

  以前,在貞娘的印象裡,古代對商業稅是不重視的,甚至一些歷史小說裡面,總是說商業稅很低。所以,商人雖然沒地位,但賺錢是很容易的,只是等她身臨其境了,又在墨坊幹了一段時間才知道,大明的商業稅很重,尤其是在這中後期。

  別的不說,就說這開店的吧,有交易稅,定額稅,門攤稅,塌房稅等等,有的時候一種稅裡面還有細分,比如說定額稅還有正余銀之別,總之商人的稅很重,難怪在明朝的中後期,各地抗稅抗稅監的運動常常是星火燎原之勢。

  而這所有的稅,課稅司的稅使自然不會親自來收,於是便會將稅區分成幾片,征巡欄若干代為收稅,而這些擔任巡欄的,要麼是本地富戶,要麼便是一些閒漢組成的幫派頭頭擔任。

  可以說巡欄之職雖低微,但權利不小,若真是要為難起人來,便是弄得一些商家傾家蕩產也是可以有的,所以,不到萬不得以,商家是絕對不敢得罪巡欄的。

  當然了,若是哪個商家能攀上皇店或皇貢事物,那就是反過來了,這些巡欄不但不敢得罪,巴結還來不及。

  總之亦不過是人生百態。

  此時,圍觀的人群竊竊私語著。

  而這時葛氏有些蒙了,她之所有嫁過來,就是看中李正平家這份產業,之前還派人多方打聽了,那婆婆方氏拍著胸脯信誓旦旦的說這些房產都是她家的,以後都要傳給正平的,她才使了手段嫁進李家門的,敢情著全是瞎話,那她豈不白忙活一場。

  此時,葛氏一臉的鐵青,到得這時,她倒是不懷疑貞娘這話的真假,畢竟這種事情房契地契一拿出來,就明擺著了。難怪成親這大半年來,她千方百計的想將房契地契弄到手,都不能如意,敢情著根本就沒有。

  想到這裡,葛氏咬碎著牙齒,惡狠狠的衝著花兒道:「臭丫頭,還不快把你爹娘還有你大哥給我找回來。」

  「哦……」花兒應了一聲,一溜的跑了。

  貞娘卻是朝著圍觀的人笑了笑,然後扶著黃氏,當先進了屋,二狗和馬師傅等人緊隨其後,進了屋。

  屋裡還有一位灶婆子叫道婆,和一個十六七歲的丫頭烏頭,另個還有一個跑腿的小伙段七。

  這時,這三人站在葛氏身後,帶著各種心思看著貞娘一行人。

  貞娘等人自不消理會她們。這是自家的地盤自然是由自家做主。

  於是,收拾房間的自去收拾房間,整理行禮的整理行禮,去廚房煮茶湯的自去廚房煮茶湯。如此種種。而貞娘則陪著黃氏坐在廳上休息。

  馬師傅是一馬當先站在門邊。

  那叫段七的小伙幾次想衝進來,馬師傅的手一甩,就將他甩了老遠,不過,段七顯然是常在街面上混的,身手靈活,雖然被馬師傅甩老遠,他一個翻滾,倒也實打實的站住,沒出洋相。

  「來了,來了。」就在這時,花兒帶著李景明,方氏和李正平匆匆進來。

  「哎呀,這早就接到信了,說是二奶奶和貞姑娘開春要來,還以為不會來的這麼早呢,竟是沒個準備的,都是我這不曉事的媳婦兒,倒是失禮了,還請二奶奶和貞姑娘見諒。」遠遠的一進門,李景明的婆娘方氏便福著禮道。

  雖說李景明亦是李氏宗人,但親戚關係早遠了,因此,真論起身份,李景明夫妻也就類似於邵管家這種管事。

  「是我們提前倒的,哪能怪得景明叔和景明嬸啊。」貞娘自是笑道。暗裡卻撇著嘴,既然信裡說了開春就來,怎麼著,過完年就應該準備,哪能弄到現在這樣?

  方氏這話完全是托辭。

  貞娘此時暗暗打量著李景明這一房人。

  走在最前頭的李景明,四十左右年紀,鬢角就有些霜白了,緊隨其後的方氏看著保養倒是不錯,有一些發富,倒是有一些殷實人家婆娘的氣度,只是此刻眼神浮動,顯得愛動心思那種。倒是沒有之前貞娘想想像中住窩棚的落魄樣子。

  而站在最後的年輕男子,二十許左右,正是李正平,一身青布長衫,隔膊下來夾著一個算盤,顯然是哪家店的賬房,只是神情看著鬱鬱,沒精打彩的。

  一邊葛氏扭著腰肢走到李正平的邊,貞娘眼神瞧見,那葛氏手在李正平胳膊上使勁的掐了幾把,李正平一臉怒意,迎著葛氏的眼神,卻抽了抽嘴角,便轉過臉去。

  葛氏翹著嘴角,帶著嘲諷的笑意。

  「景明嫂子客氣,這倒也沒什麼的,只不過差點沒能進門罷了。」黃氏這時也發話了。黃氏的娘家本也是徽州木雕大家,雖說平日裡一心只雕著木雕,但並不表示,她就沒有能力,相反的,她這話說的軟綿,但卻是綿中帶骨。該敲打的一點也沒放過。

  李家二奶奶回到自家的產業裡,居然差點沒能進門,這個敲打可不輕。

  此時,聽得黃氏這話,李景明動了動嘴皮子,他本是個老實的漢子,要不然,當年,李老夫人也不放心將產業交給他打理的。

  只是這會兒,李景明卻不知該說什麼好,他心中有愧,再加上這一年來,家裡又出了不少的醜事,他哪有臉說出口,如今只得一臉的訕訕。

  便是一邊活絡的方氏咋吧了嘴,也不知說啥好

  「都愣著幹什麼,快坐吧。」黃氏又道,有些話點到為止就夠了,自不必揪著不放。

  眾人才鬆了口氣,分別搬了凳子坐下。

  「可是有好些年沒見了,如今大家都老嘍。」這時黃氏又聊起家常來。

  「可不是,可不是,不過,我看二奶奶還是跟十多年前一般,一點都沒見老。」一邊方氏立刻應道。

  黃氏微微笑道:「說笑了可不,這人哪有不老的。」說著,又看了看李正平同那葛氏,便笑道:「正平什麼時候成的親啊,侄媳婦是哪家閨女?竟是沒有通知我們一聲,倒讓徽州那邊的李姓失禮了。」

  聽得這話,李景明又是重重一歎。便是李正平那臉色也黑了幾分。

  李景明是有苦說不出啊。

  想這葛秋姐在家裡的時候名聲就不好,常跟一些混子勾三搭四的,這樣的媳婦兒他哪裡看得中。只是沒想到,正平這小子平日裡還算是穩重的,卻不曉得犯了什麼混,居然就跟這葛秋姐混到一起了,還被人抓奸在床,葛巡欄又哪是好相予的,帶著逼著李家,李家沒法子只得讓正平娶了這葛秋姐。

  這不是心甘情願的,自然不會寫信通知徽州那邊了。

  「咳咳……」這時,那葛氏突然咳了一聲,然後看了看那方氏。

  方氏先是一臉難看,隨後才又訕笑道:「二奶奶,這都是我的不是了,我想著從徽州到南京路途遙遠,便不麻煩。本想著事後給徽州那邊去信,這不正好又收到你們的來信,也就想著,等到了再介紹,只是沒想到卻這般的陰錯陽差。說起秋姐,她是本區葛巡欄家的閨女,平日裡做事倒是八面玲瓏的,今兒實在是誤會了一場。」

  那方氏嘴裡為葛氏開脫,只是貞娘看她那咬著牙的樣子,實在是覺得這位景明嬸兒,口不應心。

  「可不是,這兒個這事真不怪我,任誰也不能讓個陌生人進門啊。二奶奶,你說可對?」這時一邊的葛氏立刻打蛇隨棍上,為著自己開脫還反問了起來。

  「那倒是,不知者不罪。」黃氏掃了她一眼道。然後咪著茶水。

  「只是景明叔景明嬸兒,你們不在家裡住,怎麼跑去住城牆根的窩棚了?」貞娘這時在一邊插嘴道。

  貞娘這話一說,李景明,方氏自是一臉難看,那葛氏呃了一下差點噎著。

  「哪裡,還不就是說你們要來了嘛,家裡總要拾掇拾掇,這屋子多年沒有修了,公公婆婆就思量著最好修一下,就先搬出去了,本來這兩天我也要先搬回娘家住幾天,好讓工人進門給屋子除除舊呢。」那葛氏說著,又衝著那方氏道:「婆婆,兒媳這話不錯吧?」

  「不錯不錯,正是這理兒。」那方氏又連忙的道。

  一邊的貞娘看著這情形,又想起之前葛氏幾次暗裡逼著方氏替她開脫,不由的多想了,該不是這方氏有什麼把柄落在葛氏手裡吧?

  這對婆媳的情形,實在是想讓人不多想都難。

  「那倒是難得景明嫂子一番心意了,行了,既是誤會,說開了就沒事了,都是一家人。」黃氏道。

  「正是,正是。」一邊方氏和葛氏應和著。

  「我看這房子倒還算是乾淨,除不除舊的沒必要。就這樣吧,你們也搬回來,我已經讓人把後進的幾間房拾掇了出來,我們就住後面的房子,清靜些。對了,後院的墨坊我看你們堆了不少東西,這兩天最好拾掇出來,我們要整理一下把墨坊重新弄出來的。」黃氏道。

  「好的好的。」李景明應和著。

  一邊葛氏又是用勁的扯了扯方氏。

  「二奶奶,不知後院墨坊裡面的東西可否寬限一段時日,你知道的,外面五間鋪子都租給了別人,他們有些貨沒地方放,就放在咱們後院的墨坊裡,這也是予人方便,咱們也順人便賺兩個錢貼補貼補門攤費等。」方氏一臉為難的道。

  貞娘一聽這話卻是皺了眉頭,朝廷有專門的塌房是用來給商人存放貨物的,其中還牽涉到塌房稅的問題。所以一般來說商人不存在沒地方放貨的問題。

  當然,小宗的貨物為了方便,倒是不一定存放在塌房裡。但時,外面每間鋪子後面都有儲貨間的,一般商家不存在另外再租地方存貨的問題。

  再一給合著葛氏老爹的身份,貞娘明白了,這裡面搞不好就會牽涉到偷稅漏稅的問題。

  「景明嬸兒,商人存貨自有塌房,這朝廷查的可嚴的很的,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哪怕是退錢,都得讓他們把貨搬走,這事可玩笑不得。」貞娘正色的道。

  「這……」方氏欲言又止。

  「貞姑娘放心,明兒個我一早準讓人搬走。」一邊李景明瞪了方氏一眼道。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3:47 AM

第八十五章  釜底抽薪

  既然李景明這麼說了,貞娘自不會再說什麼。雖說覺得這裡面貓膩挺多,但有些事情倒是不必太急的,所謂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嘛,為溫火才能煲出好湯。

  隨後貞娘就陪著黃氏去後面小樓裡休息,又讓各人都找地方休息去,自己也淺眠了一會兒。畢竟半個月的水路,大家都疲倦的很。

  說是淺眠,但貞娘這一覺著實不淺,醒來已是傍晚了,睜開眼,看著陌生的環境,一時竟有著一種再穿越的感覺。

  直到屋外屋簷水的嘀嗒聲才晃過神來。便換了衣服起床,推開窗,空氣中有一層淡淡的霧氣。

  南京的氣候似乎跟徽州相差不大,傍晚前,灑了一場小雨,貞娘聽得外間醜婆嘀咕了句春雨貴如油,便帶著小丫去後院一塊泥地挖了挖,撒了點菜籽,竟是一個時光也不浪費。

  二狗早不曉得晃當到哪裡去了。

  而從窗戶上看著外面的後院,馬師傅同鄭復禮兩個已經整理出了兩間小間,把之前帶來的一些製墨工具擺好,粗粗的架起了一個小墨坊,可以臨時用用。等得李景明帶人把堆放在後院大墨坊的貨物搬走來,才好再重新搭起墨莊墨坊的架子來。

  「貞娘,醒了?」外間,黃氏聽到屋裡的響動,便推了門。

  「嗯,這一覺睡的挺久的了。」貞娘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邊說連走出了房間。

  「那邊架子上有熱水,去洗洗醒醒神兒。」黃氏笑著道,卻習慣的拿著塊木雕雕著雕板,桌上擺著一張圖紙,是貞娘在娘上時畫的。

  這水路一路來,一開始貞娘是跟著鄭復禮問一些南京的事情,兩天下來,鄭復禮也就說的差不多了。

  之後,貞娘便開始跟著黃氏學雕刻。

  說起雕板,原來貞娘也是有些底子的,畢竟幹製墨這一行,雕板這一塊是跨不過去的,只是後世機器雕的多,貞娘有時不免偷懶,都是自己畫了圖,拿去機器上雕。如此,貞娘的雕刻手藝相比起黃氏來說,實在是粗糙的不能見人,便覺有些學習的必要了。

  當然,貞娘這時學雕刻,倒也並不想學個什麼樣出來,畢竟是宿業有專攻,她於點煙製墨一套算是精通的了,今後更該博採眾家之長,增進製墨技藝,倒不消再在雕刻上花太多的時間。

  在船上學習,一是瞭解雕板的木性,主要還是為了製出更好的墨,要知道,雕板的木紋對於墨的結構穩定其實也是有著想當重要一面的。

  另外更多的卻只是為了打發時間。畢竟旅途枯燥。不過,因著後世時,雕板前都是自己畫樣子,因此在學習雕刻的時間裡,便畫上了一兩幅墨線的樣本子,沒想到卻被黃氏看中了。

  硬是說貞娘雖然雕刻不怎麼樣,但雕板的墨線畫的不錯,於是的,貞娘到後來,都是絞盡腦汁的畫著各種雕板墨線。

  如今這些圖,倒成了黃氏的收藏了。

  這時,貞娘洗好臉,搓乾淨汗巾,便端了盆準備出去倒水。

  「貞娘,就放在那裡,一會兒讓小丫來倒就成了,你如今倒底也是東家小姐了,這等事情不必親力親為。」一邊黃氏抬頭看著貞娘的動作,便隨意道。

  「沒啥,也做習慣了,小丫這會兒還跟著醜婆在後院挖地呢。」貞娘笑了笑衝著黃氏道。她把小丫帶出來,並不是真打算當丫頭使喚的。只是帶她出來,讓她見見世面,女兒家,見些世面,以後不管是做事,相夫,教子什麼的,總歸會多一份眼界和豁達。

  至於什麼東家小姐的架子,在親近人身邊就不必擺了,她也不是個會擺架子的人,而有些小事,其實做起來並不費事,也是一種休閒。

  「你呀,跟你母親一個脾性,隨你吧。」黃氏本就是個隨意不強求人的性子,既然貞娘不在乎,自也由著她。

  於是貞娘依然端著個盆子出去倒水。

  路過廚房,便朝裡面望了一下,馬嫂正在忙活,貞娘已經聞到牛肉湯的香味了。

  「貞姑娘,醒來了?」那馬嫂看到貞娘,便道,隨後端了一碗豆腐澇過來:「貞姑娘,這是二狗那小子出去買的,叫什錦豆腐澇,南京的特色小吃,對了有個特吉祥的名字,叫前程似錦。」

  「嗯,還真餓了。」貞娘於是不客氣的接過,便吃了起來。

  於是一碗『前程似錦』就進了肚子了。

  「貞姑娘,我剛才撈了一下燒飯的道婆的話,你知道那秋姐是怎麼進的李家門嗎?」這時,馬嫂神叨叨的道。

  貞娘叫她那神情弄的很是好奇,於是問道:「怎麼進的?」

  「我聽那道婆言下的意思,那秋姐兒可不是個規矩人,正平哥子本來是在前面一家織錦莊上學做賬房的,可去年不知怎麼的就被葛巡欄抽了去幫著計稅,這說起來倒也是不錯的行當,挺體面的。可這一去卻叫秋姐兒看中了,葛巡欄還特意讓人來探過景明管事的意思,景明管事看不中葛家姑娘,本來已經叫正平哥子辭了那差事的。可後來,葛家那邊又差人來叫,說是有些賬目不清楚,正平哥子便過去了,可沒成想,不知怎麼的,葛巡欄回家,卻看那葛秋姐兒跟正平哥子就差點滾床上了。之後的事情就不用說了,葛巡欄一逼,景明管事沒法子,只得讓正平哥子討了秋姐兒進門。」馬嫂道。

  說著,馬嫂又壓低聲音偷笑道:「對了,我剛才出去買把蔥的時候,跟街坊的人的也撈了撈。大家都在笑話葛家呢,說葛家之所以把葛秋姐嫁給正平哥子,就是打這宅子和那五間鋪子的主意,之前大家都以為這宅子和鋪子是景明管事他們家的呢,如今,都在說徽州的正主來了,葛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還白賠了一個女兒。都暗裡笑話呢。」

  馬嫂說著又衝著貞娘豎了豎拇指:「之前,姑娘當眾說出這宅子和鋪子的歸屬,這一招高。這會兒大家都知道了,任他們有萬般的心思也沒奈何。」

  「哈,閒言碎語的,聽過就算,不必當真。」貞娘笑了笑道。

  其實她當眾說出來,主要防的是景明叔一家,畢竟從七祖母嘴裡聽來,這幾年,景明叔這邊的財務很不明晰,再加上徽州那邊十多年沒派人過來了,最多偶爾是鄭管事跑跑,只是鄭管事那人,貞娘是清楚的,雖說不一定是個壞人,但也不是個很負責任的人,怕是有些事情也不清楚。

  在加上當時那種情況,所以貞娘才宣示主權,葛家只不過是順帶而已。

  「那是,那是。」馬嫂道。她只是個幫工,該說的說說,當不當真自在心裡。

  貞娘依然笑瞇瞇的點頭,心裡自然明白馬嫂的話怕是八九不離十的。

  就在這時,又聽前院一陣響動,貞娘探出頭看了看,長長的走廊另一頭,原來是李景明兩口子搬回來了。

  怎麼著都是住在一個屋簷下了,貞娘便打算過去看看。

  只是才走過前後進中間的穿堂,就聽得一邊樓梯下一陣壓抑的爭吵聲,卻是方氏同葛氏的聲音。

  貞娘不由的停了腳步,她倒是不屑於偷聽什麼的,只是這時不管是前進還是退後,都免不了要驚動人,那樣反而不好,只得靜靜的站在一邊等著說話的人離開。

  「憑什麼讓我從正房搬出來,我嫁進來那會兒你可是說過的啊,這前院的房子歸我們住,後院的小樓才是你們的住處,如今你搬去後樓住啊,這前院是我的,我愛住正房愛住偏房住偏房,誰也管不著。」葛氏低著聲嘲諷的道。

  「當初是當初,現在是現在,我是你婆婆,我讓你搬就得搬,要不,我們找二奶奶評評理。」方氏一絲不讓,雖壓低著聲音,卻有著說一不二的氣勢。

  貞娘不由的挑了挑眉,本以為這作婆婆的弱勢,被媳婦壓著,如今看來,方氏的氣勢也不差呀。

  「哈,婆婆這有了靠山了,說話的口氣都不一樣了啊,你要找二奶奶評理,我也要找二奶奶評理呢。別忘了,當初我進門時,你可是拍著胸脯說些產業都是你的,你還說以後留給正平的,要交給我打理的,如今全都老母雞變鴨了。你說我要把這事情捅到二奶奶跟前,到時,還不知婆婆你怎麼跟你嘴裡的二奶奶交待呢?」那葛氏絲毫不相讓的道。

  「捅啊,有本事你去捅啊?你會捅,我也會捅,放在後院墨坊倉庫裡的那些貨可不是我的,是你爹的,那可都是沒交稅的,好處全讓你爹一個人佔了,這真要讓稅使大人們知道了,你爹會有好果子吃嗎?」方氏冷哼著壓低聲音道。

  貞娘聽了眨巴著眼睛,這是種什麼情況,兩人都不是好鳥啊。

  葛氏卻突然咯咯的笑了:「行了婆婆,你不就是想住正房,那你住吧,咱們是一家人,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不也是我的嗎?如今咱們可是一根繩子上的蚱螞,那位貞姑娘可不是個省油的燈,怎麼著咱們也應該摒棄前嫌啊,對吧。」

  「那是當然。」方氏淡淡的道。聲音卻有著一些揚眉吐氣。

  這婆媳兩個最後居然來了個摒棄前嫌,這是和好的結奏嗎?

  隨後,樓梯處傳來一前一後腳步離開的聲音。

  貞娘這才從邊上出來,雖說不是有意聽到這些,但如今聽到也就聽到了,倒也不錯,兩人的對話讓她對這邊的情形有了更深一步的瞭解。

  想著,便回了後面的小樓。

  見到貞娘回來,馬嫂就讓小丫擺飯。貞娘陪著田氏用飯。

  「剛才前面挺吵的,怎麼了?」李家沒有食不語的習慣,田氏想著先前聽到的聲音便問。

  「哦,是景明叔他們搬回來了。」貞娘回道。

  「這家的情形,你如今明白幾分?」黃氏抬著眼有些擔心的問道,今天一天下來,感覺不太好,似乎有些複雜。

  「應該有個七八分了吧。」貞娘想了想道。

  「哦,說說。」黃氏放下筷子,看著貞娘道。

  「嗯,先說景明叔這一邊吧,景明叔什麼心思我還不太清楚,但是景明嬸的心思很明白,他們管著南京這點房產十多年了,加上徽州嫡宗那邊,老的老,幼的幼,寡的寡,都不是好出門的人。這天高皇帝遠的,景明嬸怕是有些別樣的心思了,所以對外一直都說這些房產是她家的。」說到這裡,貞娘啜了口茶水。

  「繼續。」黃氏點點頭。

  「再說葛氏吧,她爹是這一商區的巡欄,手下又有一幫子人,對這些的房產情況應該有個底,景明嬸子打這些房產主意,而這位葛巡欄很可能卻是想從景明嬸子手裡黑吃黑,所以才想著法子讓葛氏嫁給了正平哥,是想藉著葛氏之手拿到這份房產。真成了,景明叔他們自身不正,那就是求告無門了。便是我們要追究,似乎也追究不到姓葛的頭上,可以說這位葛巡欄打的可是如意算盤。偏偏景明嬸子還自作聰明,也想藉著葛巡欄的勢力名正言順的將這份房產謀到她名下,於是兩家就順水推舟的結了親。」

  說到這裡,貞娘頓了頓又道:「這親事結是結了,可景明嬸子壓不住葛氏,畢竟葛氏身後有她爹,正在這時,景明嬸子接到了咱們要來的信,於是她也不跟葛氏說,趁著葛氏逼迫日深,她乾脆就順水推舟的搬出去,其目的就是想讓葛氏在我們的手上吃癟……」

  這時,黃氏打斷她的話道:「哦,不說是景明他們搬出去是為了給房子除舊迎接咱們嗎?」

  「這理由,二嬸娘信嗎?」貞娘笑嘻嘻的反問。

  「你這鬼精靈的丫頭,繼續說。」黃氏笑著拍了一下貞娘光潔的額頭,顯然也是不太信的。

  「再繼續說。」黃氏又道。

  「再沒什麼了,葛氏在咱們手上吃了癟,也瞭解了真想,明白如果不跟景明嬸子合作,她什麼也撈不著。而葛氏手裡握豐景明嬸子的把柄,相反的景明嬸子也知道一些葛家發財的秘徑,雙方是互有把柄,又互有需求,如今自然是握手言和了,接下來是跟咱們鬥法了。」貞娘嚼著一塊牛肉片道,真挺香,馬嫂的手藝不錯。

  「哦,那他們兩方算是地頭蛇,我們人生地不熟的,這可難辦了,你要怎麼應對?」黃氏繼續道。

  「其實很簡單。」貞娘擺擺腦袋,有一絲俏皮。

  「哦,說來聽聽,我瞧著倒是挺難的。」黃氏帶著興趣的道。

  「這啊,陰謀總是比不過陽謀的,二嬸娘,你說吧,景明叔一家待在南京有十多年了,多年未回鄉,咱們怎麼的也得給他們近近鄉情的機會吧。再說了,如今正平哥討了新媳婦兒,難道不該回鄉認認祖?」貞娘衝著黃氏反應。

  「哈,你這鬼丫頭,你這是釜底抽薪,直接讓他們回徽州,便是再大的力他們也使不出了,而徽州有你七祖母在,他們想翻騰個什麼也難,而沒了葛氏這邊的內應,那葛巡欄既便是想打什麼主意也不太容易,咱們自可穩坐釣魚台。果然是陽謀,你七祖母沒有看錯你。」黃氏笑道,之前她還擔心,這局面有點複雜,怕貞娘應付不過來,如今聽貞娘這麼一說,以簡化繁,釜底抽薪,倒似乎也不那麼難,不錯不錯。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讓你景明叔他們回徽州?」黃氏又問。

  「不急,先看看吧。」貞娘道,心裡卻是想著七祖母臨行前讓自己查的事情,這些年的賬目先弄清楚再說。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3:52 AM

第八十六章 葛巡欄的算盤

  第二天早晨,貞娘是被一陣吵鬧聲驚醒的,醒來一看,天已大亮。

  她一向習慣的早起,沒想到到南京第一天就打破了規律。實在是,昨天下午睡了足足半個時辰,到得晚上本就沒太多的睡意,再加上又認起生床,竟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想的也挺多,直到後半夜色才沉沉睡去。於是,早上就醒晚了,若不是被外面的吵鬧聲驚醒,估計著還能再睡一會兒。

  拍了拍額頭醒醒神,貞娘披衣起床,

  外間馬小丫聽到響動聲,便端了熱水掀了簾子進來:「姑娘,醒了,今兒個睡的沉,我本早早要叫你的,是二奶奶說,反正沒事,讓你多睡一會兒。」

  「嗯。」貞娘點頭表示明白。然後就著熱水洗漱一翻,之後便坐在梳妝台前,讓小丫幫著梳頭。

  小樓的窗戶就正對著後院,吵鬧聲便是由那倉庫前傳來。

  貞娘不由的挺了挺背,探著點頭看外面。原來是景明叔正勸著人搬貨。遠遠的聽不清在說些什麼,但明顯的,那些個存貨的商人十分的不樂意,有那激動的還揮著手,李景明只是一個勁的拱手,掬禮的陪著笑臉。

  「是管事一早讓人來搬貨,不過好幾個商人都不樂意,他們說當初租店面時就說好的,院子的大倉庫讓他們堆貨才要租下店面的,從那些人的話裡聽,似乎咱家這店面比別的人要貴一點,他們都是衝著有倉庫放貨才租的。」小丫早早的就在外面聽熱鬧了,這時看著貞娘探頭看外面,便把自己聽到的一五一十的跟貞娘說了。

  「嗯。」貞娘點點頭,表示明白。

  這時,下面的爭吵更激烈了,還有人推了李景明一把,李景明差點一屁股坐地上。

  「呀,要不要下去看看,好像要鬧大了。」小丫有些擔心的道。

  「不用,鬧不大的。」貞娘沒有看的興趣了,縮回頭了,這事既然李景明說他處理,那她自不會隨便插手。

  擺平這事情,無非是一些錢財的事情,她出面,那掏錢的事情豈不要落到她頭上了,她可沒有興趣替李景明收尾巴,既是他們整的局自由他們自己擺平。

  至於鬧大,那是哪一方都不願意的。便是那些個放貨的商人,他們也不敢鬧大,偷稅漏稅的,朝廷首先要辦的就是他們,聽說抓到一次偷稅漏稅,就要笞三十,並沒收一半的貨物,這可損失不起啊。

  「嗯,葛嫂子出來了……呀,葛嫂子又急匆匆出門了。」小丫在一邊做著現場直播。

  急匆匆出門就對了,昨天景明嬸子不是說那些貨是葛巡欄讓人放的嗎?如今這事,李景明擺不平,自然要葛巡欄出面了。

  要不然真鬧大了,葛巡欄也得折在裡面。

  突然,貞娘不由想著,是不是該把這事情鬧大了呢,那麼自己正可順理成章的收回景明叔的權利,二又可坑葛巡欄一把,怎麼算都是一筆不錯的買賣呀。

  想了想,最後貞娘還是放棄了這個讓人心動的想法。

  不錯,她可以故意將事情鬧大,可強龍不壓地頭蛇,何況自己還不是強龍,這事真鬧大了,景明叔討不得好,葛巡欄免不了吃個虧,但真正受罪的卻是那幾戶商家,要是落到刻薄的稅官手裡,傾家蕩產也是可能的。

  自家以後也是要在南京商界立足的,而商戶於商戶之間,總是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自己實不能做的太絕。

  想著,貞娘便把這念頭放下,機會後面有,此時倒也不必太急。

  隨後她便出了屋,馬嫂已經擺好了早點,又請了黃氏出來,貞娘陪著黃氏吃著,又聊著今天要拜訪的人。

  從家裡出來時,七祖母交待過一些過去跟李家不錯的關係戶,還是自家爺爺那裡,也有幾家處的不錯的,也讓貞娘到時走動走動。

  「嗯,我看,其他的都先不急,咱們先去你姑姑家,你姑父在南京生絲這一行裡也算是個老面孔了,到時,由他出面替你引見比你冒然上門拜訪的好。」黃氏道,雖說都是些老關係了,但畢竟十多年未走動,這內裡情形怎麼樣實不好預料,所以還是慎重點好。

  「嗯。」貞娘點點頭。

  「對了,徽州商業協會那邊等去過你姑姑家後,倒是可以先去拜訪的。」黃氏又道。

  「嗯。」貞娘自是明白,如今這個時代,地方觀念是很重的,同時也很抱團。親不親,故鄉人啊。

  有時,在家裡斗的不亦樂乎的商家,到了外地,卻能抱團共同對抗別地方的商家。也因此,這時代了,徽幫,晉幫,嶺南幫,再加上本土的商幫,幾處商業協會就是一個大戲台。

  這些說完,貞娘同黃氏俱專心的吃著東西,等到早點吃完,黃氏休息,貞娘自去準備禮物。

  此時,葛宅。

  葛大拿正邀了幾個人吃酒,一邊叫了個唱戲的唱著曲兒。

  「黃狼賺到了,他家裡那二畝地居然賣出了五十兩的高價,平日裡打到頂不過是七八兩一畝,如今真是瘋了。」一個歪嘴漢子漏著風道。

  「可不是,我悔死了,早知道我家裡那兩畝地就遲些再賣好了,我當初二十八兩賣的,都彷彿撿了寶似的。」另一邊一個披著藍皮子的漢子道。

  「我其實是早就想賣的,我如今又不靠地裡那點糧食吃飯,只是我家老爺子死活不肯啊,在他的眼裡,那再多的銀子也比不了泥乎乎的土地,那多的銀子也比不了黃燦燦的稻穀,我是沒奈何啊,只得看著別人賺錢,這不,過完年老爺子生了個病就不太好了,還沒拖到正月底就走了,我這才能把地給賣了。」那叫黃狼的道。

  「你呀,別得了便宜還賣乖。」披著藍皮子的漢子撇著嘴道。

  「也不知如今是怎麼了?改稻為桑,就真那麼賺錢?一個個都跟瘋了似的搶地?」一邊那歪嘴漢子道。

  「哎呀,上面那些東西咱們弄不懂的,吃酒吃酒。」葛大拿揮揮手。

  「對,還是吃酒痛快。」幾個漢子應和著,便又劃起拳來。

  就在這時,葛秋姐風風火火了進來。

  一進門,二話不說,丟了一把銅錢給那唱戲的:「走了走了,不用在這裡唱了。」說完又衝著屋裡其他幾個男人道:「幾位叔叔且先回家,我爹爹有事,待得事情辦完了,再請幾位叔叔吃酒。」

  唱戲的師傅倆接過銅錢便急急的退了出屋。

  幾個漢子也是一臉訕訕,那叫黃狼的說了句:「這侄女兒嫁了人,倒是越發的爽利了,成,那今兒個就喝到這裡,下回再聚。」說著,黃狼並著其他幾個便一起離開了。

  葛秋姐又叫著管家相送。

  「什麼事啊,一來就拆爹的抬子,你是越來越不懂事了,聽說還逼的你公公婆婆去住窩棚,你想讓人戳脊樑骨啊?」這會兒,葛大拿才瞪著葛秋姐,沒好氣的道。

  「怎麼,三兒沒跟爹爹說?」葛秋姐挑了挑眉,昨兒個李家門口鬧的那事情,她弟葛三兒也是在的,她當時還讓葛三兒回來請爹呢,沒想三兒那沒用的膿包,被那個叫貞姑娘的一吼,竟真不敢來叫人,本以為應該跟爹說了昨天的事情的,沒想爹竟然不知曉。

  「不是三兒沒說,是你爹昨兒個根本就沒回來,還不知滾在哪個狐狸精的肚皮上呢。」這時,曹氏扭著腰進來道,曹氏是葛大拿的二房。

  「行了行了,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二娘下去吧,我有話跟爹說。」葛秋姐兒衝著葛大拿揮手。

  等到曹氏不甘不願的離開,葛秋姐才把昨天李貞娘一行到來的事情說了說。隨後又道:「他們一來就查了後院倉庫,後來說是要騰出來開墨坊,李正平他爹怕被追究,如今正讓人搬貨呢,只是那米行的東家和貨棧的東家死活不肯,如今正鬧著,我瞧著不是個事啊,這要是鬧大了,怕是不好收場,李正平他爹讓你去,說你要是不去處理,真鬧大了他不管。」

  「該死的,走……」一聽葛秋姐這話,葛大拿不由怒瞪了眼,都是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

  說著,便套上了馬車,帶著葛秋姐急急的朝李家趕去。

  葛大拿其實一直以來打的是如意算盤,李家那些房產的歸屬權他心裡是有數的。而李景明夫婦的那點心思他也有數,對這些房產他也眼紅的很,曾經有一段時間一直在思量著怎麼謀下這一片房產,只是他終究只是個外人,要想沒有麻煩的拿下這片房產並不太容易。

  更何況徽州李家也實在不是一般的人家。

  正好,有一段時間,那方氏一直在給他兒子物色媳婦兒,於是他才有了把秋姐許給李家的心思,偏李家還不識相,他便施了點手段,於是手到擒來。

  當然,光光是秋姐兒嫁給李正平,想拿到房產也是不容易的,於是,他有打起了李家後面那個大倉庫的主意,那其實不是倉庫,是原來的墨坊,只是墨坊撤了,就成了倉庫。

  對於方氏,葛大拿是清楚的,那也是一個能大著膽撈錢的主兒。於是,葛大拿便打起了拋磚引玉的主意,他先故意的借用李家那倉庫,給商人堆貨,免去他們的榻房稅,順便的他自己弄點錢下口袋花花。

  這就是他的拋下的磚。這種來錢的法子叫方氏看到了,自能勾起方氏心裡的饞蟲。

  於是下一步,葛大拿就打算不幹這事情了。

  他不幹了,方氏定然想這麼幹,而且也一定會這麼幹,如此,這玉就引起來了。

  等到這玉引出來,那他就可以帶著人抓偷稅漏稅的事情了。到是,這李家就跑不掉,而他可以看在葛秋姐的面子上做好人,讓李家暫時把房產記到稅務司的名下,充作榻房之用,到時,他只消再補上塌房稅就行,想來李景明兩口子為了避禍也只能同意。

  至於房產到了稅務司名下,李家再想拿回來就不可能了。而他自跟人竄好,房產只在稅務司的名下轉個圈最後就到了他的口袋裡,大不了分一些好處給別人就行,如此,心願便能達成。

  至於李家徽州主家那邊找過來,木已成舟,徽州李家嫡宗那邊只能怪李景明一房,怪不到他頭上來,至於房產,幫著別人偷稅漏稅,謀取稅利,房產充公,理所應當,李家就只能吃了啞巴虧。

  如此佈局,可以說十分的完美。

  可沒想到,他這磚才剛剛拋出,他還沒還得及退出,玉也還沒還得及引,徽州李家嫡宗的人就過來了,還最先敲自己的磚。

  如果這事真鬧大,李家只須拋出李景明就成,但他卻把自己賠進去了,那豈不是搬石頭先砸了他自己的腳。

  明明是一盤好局,卻活活生生讓人個子就堵死了,真是氣死人了。

  如此,葛巡欄黑沉著臉到得李家,好一通相勸,那糧行東家和貨行東家才免強答應把貨搬走。葛巡欄只覺一口氣憋著吐不出來。

  貞娘此時正淡定的看著李景明送來的賬冊,本來之前是準備去姑姑家的,沒想又下起了小雨,出行就不太方便,於是黃氏說等雨停了下說。

  而貞娘自是不曉得,她只是小心謹慎的一招就打碎了葛巡欄的如意算盤。

  當然,其實李貞娘一行的到來,就已經破了葛巡欄的局。

  而在原來的歷史裡,雖然族譜裡沒這些記載,但想來,徽州李家一敗落,這南京的產業怕是就落入葛巡欄的口袋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3:59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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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巧遇

  此時,外面雲收雨散,貞娘也翻到了賬冊的末頁,然後閉了閉眼睛,回了回神。

  心裡卻在琢磨著,賬面上自然不會有問題的,唯一的問題便是似乎南京的各種稅和各種攤派太多了點。其中有些名目的稅貞娘更是聽到沒有聽說過。

  若依著這上面的稅和攤派,貞娘可以肯定,南京除了皇店之外,無一戶可營利之商家。

  所以,這些列的一條條名目清晰的稅看似沒有問題,其實便是最大的問題。

  貞娘想著,那食指不由的輕輕的敲擊著桌面。

  方氏帶著花兒坐在一邊。

  這會兒方氏衝著花兒使了眼色,讓她給貞娘續水。花兒便掂著腳尖子走上前。給貞娘面前的茶杯續了水,又小心的看了貞娘一眼。

  說起來,她覺得這位堂姐跟她差不多大,可這麼面對著,就有那麼一點壓力,那感覺好像是面對著長輩似的。

  不過,早晨,她瞅見堂姐在二奶奶跟著嘻嘻笑的樣子,又覺得是跟自己一般大的女孩兒。

  總之,花兒對這位堂姐很是好奇。

  「謝謝妹妹。」貞娘這時瞪開眼,又微微的瞇起眼笑了笑。

  花兒長長的舒了口氣,之前那股子壓抑就不見了,這會兒也抿著嘴衝著貞娘笑,然後回到方氏身邊坐下。

  貞娘啜了一口茶水潤潤嘴唇,然後衝著方氏道:「嬸兒,這南京的稅好像太多了點吧?有些稅並不在各種稅制中啊。還有正餘銀,餘銀甚到是正銀的兩倍多,這沒有問題嗎?」貞娘開口問道。

  所謂的正餘銀。是由正銀和餘銀組成。

  正銀就是朝廷的定額銀,跟據商家的資產收固定的稅的,但是大明對稅務官的考評,就是看誰稅收的多,收的越多,考評就越好,就容易陞官,收的低,很可能會被貶官,也因此,便有了餘銀,餘銀是由地方上的稅官另外加收的。

  但不管再怎麼說,餘銀是正銀的兩倍多,這也是前所未有的。

  「哎,貞姑娘,你不曉得,這南京哪別的不多,就是官多。北面的朝廷還為皇上分憂,為百姓謀福利,這南京的朝廷卻全是一些光吃飯不幹活的,偏還各種費用特別的多,尤其是本地的稅監大人,那收起稅來跟宰豬似的。這些年,租咱們家店面的,除了那間藥堂,其他的還不是年年換。主要就是這個稅交不起。至於那藥堂,聽說可是有背景的,稅監大人自然惹不起,可咱們不行啊,所以許多稅都攤在咱家的頭上。特別前幾年,大水淹了堤,光是修堤銀咱家就攤了八百兩,後來又加了一個役銀,總共就成了一千二百倆。還連張收據都沒有,聽說最後全進了稅監大人的腰包,可就是這樣,咱們也叫不起來啊,貞姑娘,我這日子也難為啊……若是貞姑娘不信的話,但可去葛巡檢那裡查,他那裡應該有記錄的。」方氏說著叫起苦來。

  「我不過問問,嬸兒何消這般的叫屈。我來的時候,七祖母可是說過的,南京上面的管事多,嬸兒一家難為的很,這些年是功勞有,苦勞也有。」貞娘放下茶杯,笑瞇瞇的回道。

  「唉,功勞不敢當,也就有些苦勞罷了。」方氏聽貞娘這麼說,一臉謙虛的道,心裡鬆了口氣。

  「嬸兒謙虛了,嗯,這賬冊就先放在這裡,一會兒還得給二嬸娘看過。」貞娘又道。

  「那行,我下去了,外間倉庫那裡還鬧著呢,我去看看。」方氏又道。

  「去吧。」貞娘點點頭。

  方氏便拉著花兒離開了。

  貞娘看著方氏遠去的背影,搖搖頭。方氏的話雖然有理,但貞娘卻知道,雖說大明的稅監貪的厲害,可她跟言公公打過交道,卻也知道,在大面子上,稅監是不敢胡來的,比如說河堤的攤派銀,比如說正餘銀。

  這兩樣雖然容易撈錢,但也正因為這兩樣容易出事,韓廷對攤派銀,正餘銀監管的很嚴的,一但上交這種銀子,必是三聯檔。

  就好像後世的稅票一樣,商家一聯,稅司一聯,戶部那裡還有一聯,每年,監察御史都要查存根的。哪能像方氏說的那樣連個收據都沒有,那樣只要有人一告,稅司的人就得吃不了兜著走。

  稅司人可不傻,能撈錢的地方多著呢,沒必要在這兩種顯眼的稅和攤派裡撈,這兩樣最容易出事。

  「貞娘,雨停了,我們去你姑姑家走走。」這時,黃氏進來。

  「好的,二嬸娘。」貞娘點點頭,隨後叫上小丫,提了給姑姑家的禮物,又叫二狗去套了馬車。

  二狗這傢伙除了正經的製墨不成,其他的事情倒似乎樣樣精通,連馬車都趕的似模似樣的。

  「二狗,從門口轉轉。」貞娘扶著黃氏上了馬車,又衝著二狗道,隨後帶著小丫一起跟著上了馬車。

  「好咧。」二狗點點頭,隨後就趕了馬車走,一條鞭子耍的不錯。

  轉過彎,就到了鋪面的正門。貞娘掀了那車簾子朝外看,果然見到一輛輛的馬車,來裝著貨離開,一個四十歲左右的黑臉漢子在那裡招呼著。

  這位想來應該就是葛巡欄了。那葛秋姐長的倒是不像他。

  這時葛巡欄也望了過來,正好掃到貞娘一眼,見是個約模十六七的女娃子,倒也沒在意。

  「爹,她就是貞姑娘。」一邊葛秋姐卻瞅見了,在葛巡欄耳邊道。

  「就是她?」葛巡欄皺了眉頭,就是這麼一位看著文文氣氣有些靈秀但並不太奪目的女娃子,居然就讓他不知不覺的載了一個觔斗,一盤好好的謀算付諸東流,著實氣人。

  想著葛巡欄的臉更黑沉黑沉的了。

  馬車此時已插身而過。

  貞娘的姑姑家就在不遠處的三山街,這處住的多是富戶,也有一些皇子王孫的私宅。

  不一會兒馬車就到了貞娘姑姑家的門口。

  棗紅漆大門,門口兩隻石獅子鎮宅,門上是虎頭的銅環,這派頭要在徽州那地兒就顯眼了,但在南京,在聚寶街這一塊,倒也只是個普通。

  小丫當先跳下馬車,然後扶了貞娘和黃氏下車,一邊二狗去叫門。

  門子聽說是夫人徽州的娘家人到了。連忙讓人去稟報。本來這等情況,是可以直接將馬車和人迎進屋。

  只是最近,他聽內院的婆子們在傳,似乎夫人對娘家人頗有怨辭,沒少數落,因此,倒是不敢擅自作主了。

  「見過二舅媽。」這時,大表嫂韓陳氏一臉歡喜的迎了出來,衝著黃氏行禮,過後又挽著貞娘的胳膊,側身上上下下的打量著道:「這位就是貞表妹啊,長得可真是靈秀啊。」

  「大表嫂誇獎,只是我這會兒上天了,你得給我搬個梯子,要不然,下不來可怨你。」貞娘亦是笑嘻嘻的回道。

  韓李氏共生兩子,長子韓松,如今已開始接過韓家的生絲生意,平日裡多在外面跑的多。次子韓柏,原先寄在韓氏族人中的一個老舉人名下,如今已有了秀才功名,現在正在學院裡攻讀,準備考來年的舉人。

  而韓陳氏正是韓松的娘子,也是商家女出生。平日幫著婆婆持家,倒是挺得韓李氏的心的。至於二表哥韓柏,還未成親,不過,當初貞娘聽過七祖母說起過,自家大姑姑的意思是想讓韓柏走官道的,那自然最好是能跟官家女聯姻。

  只是商家子想娶官家女,除非韓柏這次能夠中舉,否則,希望是很渺茫的。

  貞娘私下裡還聽娘親說過,七祖母當初還有意把她說給二表哥的,也幸好大姑姑不樂意。要不然,貞娘可有些難了,依她的情形,她要是敢不同意,她娘親那裡準得撕了她的皮。可要她同意,這表哥表妹的她可接受不了。

  如今,倒也是相安無事。

  不過,韓家最讓貞娘敬佩的卻是傳說中的姑父,姑父韓以貴雖然也算富有,但身邊不納一妾。

  當年,韓以貴最初只是一個賣粗布的小商販,又提見李墨有利可圖,便又天天跑李家想拿李墨的貨賣。

  當時,李墨可是貢墨,像韓以貴這樣的小商人,哪裡有拿貨的資格,可韓以貴硬是風雨無阻的天天來李氏墨莊,最後感動了李老爺子,李老爺子才把李墨的貨銷給他賣。

  如此,韓以貴便賺到了第一桶金,幾年下來,也小有資本,隨後徽州養蠶風起,而他也看到了生絲的利潤,於是便又轉行開始從最初的收蠶繭開始,一步步走上收購生絲這路,最後成了南京織造府下面一位生絲商人,也算是背靠大樹好乘涼了。

  而當年,李老爺子就是看他勤懇,能吃苦,人又穩重,才把唯一的女兒許給了他。當時,李老爺子就讓韓以貴許下諾言,除非無子,否則,韓以貴不得納妾。

  韓以貴答應了,此後幾十年來,也做到了。聽說,他不但不納妾,甚到連妓家酒都不喝。

  這點難能可貴。

  「哈,還說你一輩子就窩在家裡了呢,沒想到這回居然跑南京來了,正好,我們好好聊聊。」這時韓李氏也迎了出來,遠遠的見到黃氏就很高興的道。一臉笑的招呼她進屋,卻是眼尾也沒有掃貞娘一下。愣生生的直接把貞娘給晾了。

  貞娘摸了摸鼻子。

  這種情形,其實貞娘早就想到了,想來大姑姑還在惱她不借錢的事情。

  婆婆可以這樣,韓陳氏卻不能失禮,於是笑著招呼貞娘:「貞娘第一次來,走,我帶你走走,前面有一棟小木樓,你大姑姑特意弄了幾株芍藥來,如今都打苞了,我們瞧瞧去。」

  「那正該瞧瞧。」貞娘應著,於是隨著韓陳氏在韓家轉悠了一圈。

  大明朝有規定的,城內不准建園林,不過,大小園子還是有的。韓家在這宅子主宅是一套前後進的大屋,邊上還有一東小院。後院還有一棟小木樓,中間由遊廊抄手相連,再加上前後院子,竟是頗有些徽派園林的味道,也很氣派,

  如今姑姑姑父和大表哥大表嫂住在主宅。邊上的小院是讓二表哥獨住的,讓他清靜讀書。至於後面的小樓,一般是招呼客人用的。

  貞娘隨著韓陳氏轉悠了一圈回到小木樓,卻不期然的,看到小木屋前的石桌前,兩個中年男子正對坐喝茶聊天,其中一個身莊稼漢似的打扮,但兩眼卻炯炯有神。讓人不能小窺。

  而另外一位貞娘卻是認得的,就是當初同船而行來南京的,其中懂醫道的那位先生。

  「貞娘,這是你大姑父。」韓陳氏介紹著那位莊稼漢似的男子道。

  「見過姑父。」貞娘連忙行禮。

  「行了行了,不用多禮,都是一家人。」那漢子笑哈哈的道,性子甚是爽朗。眼中卻微微有些欣賞。

  如今這年月,慣是只認衣裳不認人的,韓以貴清楚一般生人見了他這一身農人的打扮,都免不了要小瞧上幾份。可這位徽州來的貞姑娘卻沒有,謹禮又略帶著一絲親熱,對於不常往來的親人來說,這種禮數最合適。

  一絲親熱不會讓親人之間生疏,而謹禮卻也不會太唐突。只看這一個禮,可便知這位貞姑娘的行事為人,很正派,尤其這丫頭眼力不錯。

  只是韓以貴卻哪裡知道,有錢人如他這樣低調裝扮的雖說並不常見,但並不是就沒有,前世貞娘有一次帶著自家的墨去參回一個商品交易會。認識與會的一個南方養蛇大亨,上億的資產,可人家就是一雙解放鞋,一件夾克衫,手裡還提著個蛇皮袋子,不知道驚掉了多少人的眼鏡。

  所以,貞娘自不會受韓以貴這身老農衣衫的唬弄。

  這時,那位先生這會兒也看到貞娘了。衝著貞娘點頭微笑。

  「先生好。」當日沒有通姓名,貞娘便如此稱呼著。

  「姑娘你好。」那先生微笑道,隨後又道:「對了,當日下船,你走的急,李家兩口子還找了你好一會兒呢。」

  說著,看著貞娘臉上有些疑惑,便又解釋了句:「李家兩口子就是當日拿藥墨救人的那兩口子。」

  「哦。」貞娘才大悟的點點頭。

  「藥墨救人?這裡面有什麼典故啊?」韓以貴好奇的問。

  那人位先生這才把當日船上的事情跟韓以貴說了說,韓以貴聽了連連點頭,對貞娘更是欣賞了。

  「那貞娘可知這位先生是誰?」韓以貴指著那先生問貞娘,之前聽兩人說話,顯然只是萍水相逢。

  「正要請教。」貞娘恭敬的道。

  「咱們徽商商業協會的會長,胡大人的族弟宗林先生。」韓以貴哈哈笑道。

  「休得這麼說,這會兒我還能當得了多久真不好說了,再說如今,我雖是會長,說的話卻是沒什麼人聽了。」那宗林先生擺擺手道。神情倒仍是一派儒雅。

  貞娘自是明白自家姑父嘴裡的胡大人是誰,正是頂頂有名的抗倭名將胡宗憲,只可惜,去年胡宗憲已在牢中自盡。

  如此,想來這宗林先生在商業協會裡日子必不會太好。

  只是貞娘還真沒想到這位宗林先生是商人,看他那一派儒雅的作風,倒更像個文人。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4:08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5-4 02:46 AM 編輯

第八十八章  韓熙載夜宴圖

  儒商,這位宗林先生充分體現了這兩個字。

  「見過宗林先生。」貞娘依著規矩給胡宗林見禮。

  這時,韓以貴又趁機介紹貞娘道:「宗林兄,她是我外甥女兒,李貞娘,如今李墨的掌事人,到南京來開墨莊的,以後若遇難處,宗林兄可要幫把手。」

  「哦,這位就是推出再和墨,一舉扭轉李墨頹勢的李貞娘,久仰啊,這真是青出於藍勝於藍,難怪能拿出那樣的百草霜墨,據我所知,那百草霜墨怕是跟一般的百草霜不同吧?藥效更顯著。」那宗林先生含笑道,他略懂醫,當日那藥墨效果明顯比以前用過的好。因此才有這麼一說。

  隨後又抬了抬手,讓貞姑娘不要多禮。

  「嗯,好叫先生得知,李家的百草霜墨另添了幾味藥,有清心,去燥,收澀之功。」貞娘道,至於添了什麼藥草,那自不需要說,那可是獨家秘方。

  至於胡宗林所說的久仰,青出於藍什麼的,貞娘卻是明白的,事實的傳言並不是這樣,徽州人說李家是牝雞司晨。

  因為李家自十多年起,便是七祖母掌事,如今,雖然仍是七祖母當著家,當在外面開拓李墨業務的卻是李貞娘,這在世俗人的眼裡,還是有些離經叛道的。

  當然,宗林先生儒雅氣度,自不會如傳言中那麼認為,所以,才道出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之說。

  貞娘自也是心領神會的。

  「嗯,我想就該是這樣。」那宗林先生點點頭。

  「松兒媳婦,你自去忙吧,讓貞娘留下,幫我們溫溫酒。」這時,一邊的韓以貴衝著邊上的韓陳氏道。

  「是,那媳婦下去了。」那韓陳氏跟韓以貴和宗林先生見完禮,又衝著貞娘點了點頭,貞娘笑笑,表示沒事,於是韓陳氏便退了下去。

  貞娘便在一邊坐了下來,所謂的溫酒根本就不需要她動手,自有丫頭侍侯著,而她只不過是坐在一邊,幫著姑父和宗林先生添酒。

  而她也明白,姑父這時候把她留下來,一算是引見了宗林先生。畢竟,徽州出來的商人,離不開徽州商業協會的支持。尤其貞娘一個女子,她要想在南京商界立足,商業協會的支持至關重要。

  另外,姑父同宗林先生聊天,那定然也是談一些南京商界的事情,貞娘才到南京不久,對南京商界自是兩眼一抹黑的,之前的瞭解其實連冰山一角也算不上,如此,更可熟悉一些南京商界的事情。

  ……

  「對了,聽說最近典當行那邊出一樁趣事?」這時,韓以貴含笑的道。

  「哈,你也聽說了。」那宗林先生有些苦笑的摸了摸鼻子。他胡家就是開典當行的,這事情的前因後果他最清楚。

  「倒也沒弄清楚些什麼,只是聽說一個婦人要當一幅畫什麼的,最後竟引起了意氣紛爭?」韓以貴道,他是生絲布業這一行的,對於典當錢莊這一行並不是太熟,平日裡也不是那麼喜歡八卦的,只是偶爾聽些,倒也是不太清楚的。

  「嗯,是有一位婦人,拿著韓熙載夜宴圖的手繪捲到各家典當行典當。」宗林先生道。

  「哦,韓熙載夜宴圖,那可是好東西啊,那各家典當行豈不跟貓兒聞了腥似的了?宗林兄想必也心動了吧?」韓以貴有些驚訝的道。

  「如果是真的韓熙載夜宴圖,那我自然會心動。只是,那副畫我也看過了,根本就是假的,誰都知道,韓熙載夜宴圖是顧閔中所繪。顧閔中的繪畫筆法圓勁,設色濃艷。偏那副所謂的韓熙載夜宴圖卻是筆法勁瘦,色彩上又不施朱傅粉的,甚是素雅,便是仿品也仿的相去甚遠。不過那畫倒也是有一定特色的。

  因此,當初我倒是想花點錢買下的。可那婦人卻一口咬定就是韓熙載夜宴圖,開價甚高,免不得被另外幾家典當行的東家嘲笑她想錢想瘋了。最後那婦人惱了,便在街中立了個攤子,說只要有人認出這韓熙載夜圖,並說明出處,這副畫她甘願相送。因此,惹了許多的好事之徒相看。」宗林先生說著,臉色便是有一些哭笑不得。

  實在是此婦人這一舉,這是在拆他們這些典當行的檯子,是在怪典當行的人有眼無珠。

  只是以宗林先生的氣度,自不對跟那婦人計較。

  「也許,未必就是假的。」貞娘這時在一邊突然開口道。

  前世,韓熙載夜宴圖是很有名的,這副就珍藏在北京故宮博物院裡。當年,李貞曾有一個心願,那便是以墨的形勢再現這韓熙載夜宴圖,所以,對這副圖比較關注,查過一些資料知道,其實韓熙載夜宴圖是有兩幅的,一副就是藏在北京故宮博物院的那副,是由顧閔中所繪。而另外一幅,卻是由周文矩所作,而周文矩的筆法就是勁瘦,自然。不施朱粉的。

  「哦,為何?」宗林先生有些好奇問道。

  而一邊的韓以貴也微微皺了皺眉,他讓貞娘留下來,主要是讓她聽,貞娘這般的冒然插中,而還是反駁專業人士,如此,終歸是有些失禮的。

  「我曾在查墨典時候,翻過一本古書,上面有記載,記錄著韓熙載夜宴圖的出處,李唐時,韓熙載功高權重,為李後主所忌,而韓熙載為了避免李後主的猜疑,於是縱情聲色,當時,李後主為了證實這個,便派了顧閔中和周文矩共同去查看的,所以,韓熙載夜宴圖應該是兩副,而這婦人手上的,很可能就是周文矩所出的那一副。」貞娘一臉誠懇解釋道。之前她是脫口而出,說出後才覺得有些不妥,只是話又收不回來,因此只得盡量解釋清楚些。

  而後世,周文矩所繪的韓熙載夜宴圖早就失傳了。

  聽完貞娘所說這些,便是宗林先生一向的儒雅淡定,也不由的有些色變。

  而一邊的韓以貴,他是小商販出身,對這方面是不懂的,不過看著宗林先生有些色變的神情,倒是突然覺得,難道自己這外甥女說對了?

  「啪。」此時,宗林先生重重的拍了拍桌子:「我去去就來。」說完,竟顧不得失禮,抬腿就走,走的甚急。

  貞娘自是明白他此時的心情,如果那畫讓別人證明出來,那幾家的典當行,包括宗林先生家的可就顏面掃地了,而且還怨不得別人,誰叫你們有眼不識金鑲玉的。

  看著宗林先生急急離開,韓以貴看了貞娘:「說不得真讓你說中了。」

  「倒也不好說。」貞娘笑咪咪的道。

  這是,韓以貴又讓丫頭撤了酒下去換了茶上來。然後問了貞娘一些徽州的事情,貞娘一一的說了,便是王進財的事情也說了。

  「這白眼狼,只是委屈了潤哥兒,不過,這樣倒也好,還是你七祖母厲害。」韓以貴道,其實當初他聽說李家六房讓王進財入贅時他就不太同意,他見過王進財,就覺得此人誠府太深,不是入贅的好對象,只是這種事情,他畢竟不好干涉,也就沒提了。

  「對了,姑父,這次姑母去借錢,實在是一來,墨莊正需要銀錢.二為,土地的買賣實在是凶險,所以,我才沒有答應的。」貞娘想著之前姑母的態度,這會兒便解釋了道。

  有些事情不解釋清楚,明間久了,便解釋不清了。

  韓以貴一聽,卻愣了:「什麼借錢,你姑母不是去探望你七祖母的病的嗎?」

  「啊,姑父不曉得嗎?」貞娘有些訝然,突然覺得她是不是不該提這話題。

  「給我說說倒底怎麼回事?」韓以貴這時卻不容得貞娘打馬虎眼。

  貞娘於是把姑母跟她借錢買地的事情說了說。

  「你這姑母啊,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心思太大了點,你沒借給她就對了,我一會兒定要說道說道說她。」韓以貴瞪了眼道。他早就讓她不要碰上這些,偏她一門心思的鑽了進去。

  「姑父可別說道姑母了,我沒措錢給姑母,已經把姑母得罪了,再說道她,以後姑父這這家門我怕是再也進不來了。」貞娘笑嘻嘻的衝著韓以貴拜了拜道。

  「你這倒是心疼起你姑母來了.行了,我不怪她的,只是這買地的事我還得敲敲她,要不然,依著你姑母的性子,那是認準了的事情,總是會千百計的辦成的。」韓以貴道。

  「嗯嗯。」貞娘自是點頭。

  正說著,一盞茶畢。

  這時,那宗林先生又回來了,只是臉色並不太好看。

  「怎麼了?可還是假的?」韓以貴請他坐下問道。

  「唉,叫貞娘說中了,那幅手卷正是周文矩所繪的韓熙載夜宴圖。只可惜啊,我去遲了一步,早先一步叫別人認出來了,這回我們幾家典當行那臉面可丟了,這麼名貴的東西,居然愣是沒有一家認出來的。」胡宗林搖搖頭。

  「那是什麼人認出來的?」韓以貴也好奇的問。

  說實在的,這典當坊那邊的幾家典當行,裡面的朝奉可都是幾十年的火眼金睛的,這回走眼,實在是信息上的缺失,先入為主,不知道韓熙載夜宴圖是有兩副的,這才丟了臉。

  「一個叫羅九。」說到這裡,胡宗林又是一陣苦笑。

  羅九此人,是最近才在南京露面的,聽說之前在關外挖金發了財的,就純一個暴發戶。前段時間一直在跑門路想開錢莊,當時他一家家的拜訪,但南京典當行和錢莊本就不少了,大家自然不願意再讓這麼一個人入行分一杯羹,因此沒少刁難。

  這幾天沒聲沒息了,本以為他知難而退離開了,沒想到,出了這檔子事,眾人讓他狠狠的掃了一把臉。

  著實是有些哭笑不得啊。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4:09 AM

第八十九章 蟄伏

  宗林先生雖是一臉遺憾,但還好,他終歸是見慣了大事的,雖說被打臉了,但倒底是自己沒認來了,怪不得別人。因此哭笑不得的拍了拍額頭,也就放開了,倒是著實誇獎了貞娘一翻。

  「世伯太誇獎了,也不過是湊巧罷了。」貞娘依然笑嘻嘻的搖頭,前世,她對韓熙載夜宴圖的關注,一是因為她想把這圖再用墨法表現出來。

  而另外,韓熙載對於墨道也甚是鑽研,他曾請了歙州的製墨師朱逢製墨,建化松堂,得墨玄中子,後被韓熙載命名為麝香月,這款墨在墨品中非常有名。

  不管是前生今世的,貞娘自少不得要研究。

  如此,才瞭解了一些韓熙載夜宴圖的事情,主要是後世信息傳遞發達,不像是這個時代,便是一個很普通的消息,有時都難以找到。

  接下來,貞娘便又聽自家姑父同宗林先生說了一些南京商界的問題。

  南京商界可以說是牛人遍地啊。

  但各地商人多有屬於自己的行業。比如說,錢莊和典當行,多是徽商和晉商瓜分。

  酒樓多是本地大家,背後自有著各色背景,總之沒有一家是省油的燈。

  織造多來自於蘇杭蕪湖等地,當然像韓以貴這樣的外地人也有,但在本行業中,便顯得有些勢單力薄。

  而藥材商多來自北方……

  等等。

  至於貞娘最關注的墨業,如今還遠沒有到歷史是上歷朝時期,徽州一統的局面。如今在南京,墨業格局還是一片混亂時期。

  宜興的於家,天台的黃家,松江的衛家,預章朱家,再還有一些專門賣文房四房的商家,總之,墨業尚沒有一個領頭人,而這些之中,還算松江的衛家,預章的朱家名氣盛一點。

  尤其是朱家,元朝時,朱萬軍可是整個墨業的領頭羊。

  只是多年來,朱家也已呈頹勢,但不管如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朱家還是有些底子在的。

  「不過,聽說田家也來南京了,他們可是攜著貢墨之勢,如今南京墨業一片風聲鶴唳啊。」胡宗林看著貞娘有些打趣的道。

  李墨要想在南京立足,得學會夾縫中生存。

  「商業協會的人怎麼看?」貞娘側過臉問。

  「自然是支持,近年來我們徽商勢力漸起,晉商壓制我們挺厲害,田家要真能拿下墨業行首之位,我們自是樂見其成的。」胡宗林笑道。

  「嗯。」貞娘點點頭。

  「你不擔心?若是我們支持田墨,李墨怕是就難出頭嘍。」胡宗林打趣的問。

  「有一個把子在前面豎著,吸引其他幾家墨莊的火力,其實也挺不錯的,我們李家才好悶聲大發財呀。」貞娘有些俏皮的道。

  「這丫頭,竟是這般風趣。」宗林先生聽得貞娘這麼說,哈哈的大笑起來,細想之下,果然是這般,出頭的櫞子先爛哪。

  韓以貴也在邊上微微點頭,難怪岳母大人要派貞姑娘過來主持南京墨事,這丫頭倒是少有的靈透之人。

  隨後幾人說說笑笑。

  到得傍晚,黃氏才從韓李氏那邊過來,喚了貞娘去告辭,果然的,韓李氏還是沒給貞娘好臉色看。

  「你姑姑就這脾性,不要太在意。」上了馬車子,黃氏見貞娘一臉訕訕,便勁道。

  「沒在意呢,就是有些難堪。」貞娘亦是實話實說的道,你想想啊,你笑臉跟人道別,別人理也不理你,貞娘可沒有佛祖定力,難堪再所難免。

  「若是覺得不適應,以後可以少來。這邊就由二嬸娘跑。」黃氏道。

  「不用,姑父人挺好的,我還想多的聽聽他的教誨,至於姑母,她是長輩,我臉皮厚些,她還能把我掃地不成。」貞娘眨眨眼道。

  「賊丫頭。」黃氏輕拍了貞娘額頭一記,心裡鬆了口氣,這丫頭不錯。

  隨後貞娘自又把今天的一些所得跟黃氏說了說。

  「這些東西我是不懂的,你自己處理。」黃氏微笑的說著,隨後道:「不過,你算是跟宗林先生也有些緣份,如今又得你姑父引見,自該打鐵趁熱,明天帶上禮物好生拜訪。」

  「嗯,我曉得的。」貞娘點點頭。

  如此,說話間,便回到了李家。天已灰灰,門前的燈籠已經點亮,昏黃的光線籠著門前一塊,透著一股子溫馨。

  這時,門裡探出一張臉來,是馬嫂。看到貞娘等人回來,便提著一盞氣死風燈過來,引著路。

  一行人路過前院,又聽得方氏同葛氏笑語盈盈的談著天,在燭光的映襯下,竟也是和樂一團。

  過了前院,馬嫂邊引路邊嘀咕著:「南京這邊的生活派頭可比我們嫡宗那邊都大。以前,便是老夫人,輕易都不捨得點蠟燭,總是點燈油的。這邊,天還麻亮著呢,蠟燭就點上了。」

  馬嫂邊說著邊撇了撇嘴。顯然是看不慣南京這邊大手大腳的生活習慣。

  貞娘也微微皺了眉頭,相比起徽州那邊來說,南京這邊的花銷確實大了不少,不過,南京之地到底是留都,這些許方面的花銷,倒是也不好太計較的。

  「二奶奶,貞姑娘,回來了?」方氏和葛氏聽到聲音,也迎了出來。

  這時,李景明拿著賬冊進來,黃氏便讓貞娘留下先處理事情,她先一步回房了。

  貞娘招呼李景明和方氏葛氏在廳上坐下,一邊小丫上了茶水,李景明便說了一下今天墨坊倉庫裡搬貨的情況:「各家的貨都已搬走了。

  一邊葛氏自也提了她老爹今天出的力。

  「嗯,那就行,明天你再去跟鄭復禮和馬師傅那邊。這架構墨坊,有許多事情要做,還有一些材料要買,這幾天,就麻煩景明叔你帶他們跑跑這邊的各種市場,讓他們熟悉一下。」貞娘道。

  「不麻煩,本是應當應份。」李景明回道,隨後又道:「對了,租咱們店面的糧行和貨行東家今天跟我說了,要把鋪面退了。」

  「哦,到期了嗎?」貞娘微皺了眉頭問。

  「倒是沒有,只是當初他們租時,是說了後院的大墨坊讓他們放貨的,如今貨放不成了,再租這個店面沒必要,所以想退了。」李景明道。

  「那行,之前收到年底的租金就退給他們吧。」貞娘想了想道。覺得這樣不錯,這兩間鋪面就留著自己用。

  「他們還要違約金,說是咱們違約在先。」李景明有些為難的道。

  「放貨的事情可有契約?」貞娘側過臉問。

  「沒有。」李景明道。

  「那是你答應他們的?」貞娘繼續問。

  「倒也沒有,只是……」說到這裡,李景明躊躇了一下。

  「這兩間鋪面是交由正平媳婦談的,這放貨的事情雖沒有明說,但話裡話外是有那個意思的。」這時,一邊的方氏接了嘴道。

  「那誰答應的讓他們找誰去,這我李家不管。」貞娘看了葛氏一眼,淡定的回道。

  邊上葛氏撇了撇嘴:「貞姑娘,這可就不對了,我那不也是為了能將咱家的店面租出去嗎?更何況咱家的鋪面租金可比別家貴,總要有些好處的給人家,人家才租啊。」

  貞娘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道:「這樣吧,你讓他們把那些貨的榻房稅票給我看看,若是稅票齊全,那麼這個違約我也認,該賠多少我賠。」

  聽著貞娘這話,葛氏嘴角一抽,明白這位貞姑娘對內裡的內情十分清楚了,最終使不得還得她來破這個財,真倒霉,當初為了爭這兩個鋪面的份子,她跟婆婆可是兩個可沒少爭吵,好不容易爭到了,本想著能多弄幾個錢的,沒想,徽州一行人的到來,就全亂套了。

  這真是好處沒沾到,卻惹一身腥。

  違約金的事情談到這裡,大家心裡有數,自不必再提了。

  李景明說好,明日再找鄭復禮和馬師傅兩個一起商量著,把墨莊的架構搭起來。

  如此。

  第二天,貞娘是打鐵趁熱,便帶了一匣子百草霜藥墨去徽商商業協會那邊正式拜見胡宗林。這是必然要走的禮節。畢竟昨日只是偶遇,算不得拜會。

  沒想到了商業協會,貞娘又見到一熟人,當初帶她爹李景福出門的秦元叔秦會長,當年,他爹李景福離開徽州去蘇州,便是跟著秦會長去的,只是當年秦會長是蘇州商業協會的副會長,沒想到如今,竟成了南京商業協會的管事。

  中間有什麼曲折貞娘自是不曉,也不方便打聽,只是能遇到熟人總歸是歡喜的。

  「秦伯你好,多年未見了。」貞娘先上前行禮。

  「竟是貞娘,唉,你爹他……也算是我對不住了。」看到貞娘,秦元叔自不免又提起了貞娘的爹李景福。這浪子回頭終歸是好事,只是浪子才回頭,尚未有所表現,就出了意外,總是讓人遺憾的很。更何況當初是他介紹李景福去那家貨行做事的,而也正是這一次事故,讓秦元叔離開了蘇州商業協會來到南京的。

  「秦伯這話可就不對了,我爺爺至今還記著秦伯當日的援手。要知道,以我爹那壞名聲,哪個人願意帶他出來,那可是要擔責任的,也就秦叔,不顧避嫌,才提攜了我爹一把。至於禍事,這人生在世,誰沒個三災六病的,一切不過是天意,怨不得秦伯的。」聽得秦元叔說起自家老爹,貞娘倒是先寬慰起秦管事來。

  畢竟,對於李景福,貞娘還沒有陪養出感情來,他就離開了徽州,不過,因著李景福每回捎來的東西都免不了有幾朵珠花和頭繩,感情還是有那麼點的。所以,此刻貞娘心中自也有一股子酸楚。

  「不提了不提了,這年紀大的人,總是說些不合時宜的。」那秦管事見貞娘微紅了眼,連忙岔開話題道,隨後問貞娘過來有什麼事情。

  貞娘於是把李墨準備在南京落戶,以及來拜見胡宗林之事說了說。

  「登記的手續我幫你辦,不過胡會長那你,你最好是不要去了。」那秦管事提點著貞娘道。

  「為何?」貞娘問道。

  「現在商業協會裡王副會長正在跟胡會長爭商業協會會長一職,只怕再過不久,胡會長這會長就幹不了了,而到時商業協會的會長八成就是王副會長的了,他同胡會長可是死對頭,你此時拜見胡會長,那豈不得罪了他,到時於你們李墨在南京辦事頗為不力的。」秦管事道。

  而他嘴裡的王副會長就是四方錢莊的東家王四方

  「秦伯,我只知道現在的會長就是胡會長,按規矩我就該拜見他,到於其他的,等到開業時,我自會按規矩下貼子的。」貞娘道,別說她本就跟胡宗林有些瓜葛,就算是之前沒有瓜葛,這個時候她也必須按規矩拜會胡會長,畢竟,只要胡宗林還是在會長的位置上,她就得按規矩辦事,這是正道。

  更何況,貞娘知道,別看胡宗林因為胡宗憲出事之故,現在勢微,但等得今年底,嘉靖一走,隆慶帝上台,胡宗憲就會被平反。所以,胡宗林也只不過是暫時的蟄伏罷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4:13 AM

第九十章  海青天要來了

  「哈,不愧是李老掌櫃的孫女,跟你爺爺是一個性子。」聽得貞娘這番話,秦管事感歎道,倒是讓貞娘汗顏了一把,她並沒有那麼純粹。

  許是因為李老掌櫃的緣故,秦管事便也不避嫌了,先帶著貞娘在商業協會裡登記了一下,然後便領著貞娘去找胡宗林。

  胡宗林由一個小小的當鋪夥計走到今天,事世不一定完全通透, 但至少已經做到萬事不形於色。

  因此,對於貞娘的到來,倒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神色,貞娘按規矩來拜見他,他自也是按規矩接待一翻,一切都自自然然的。不過,內心裡,胡宗林對李家這位姑娘倒是又多了一份欣賞。

  不以勢看人,行事方圓之間,規規矩矩。這一點別看說著容易,但要真正做到,也並不是那麼容易的。

  其實李姑娘今天來於不來,便在胡宗林的的暗自考驗之中。

  李姑娘如果今天來了,那胡宗林自會拿她當晚輩一般,不遺餘力的幫助李墨在南京的發展。

  雖然族兄胡宗憲出事,但做為胡氏一族,這些年來,暗自經營的人脈又豈是表面這般,所以,既便是商業協會的所有人都疏離他,他的心情亦不會有絲毫的波動,如今,正是該細細體味人生百態的時候。

  而如果李姑娘不來,那麼,在他的眼裡,李墨今後也不會有太大的成就,而他雖然有韓以貴的托付,但對李貞娘也不會真心支持。

  而今,李姑娘果然一早就來拜訪了,沒有讓他失望。

  而貞娘,自不曉得她一念之間就跨過了一道門檻。

  這種拜訪自不會說太多,閒聊了幾句,貞娘便奉上了百草霜墨。

  胡宗林哈哈一笑,倒也沒客氣的接過了。

  隨後貞娘便告辭,一翻禮節性的拜訪就結束了。

  「李姑娘。」剛出得門,貞娘便聽得一聲招呼,轉過身一看,另一邊田本昌田榮昌兩兄弟正陪著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出來,開口喚她的就是田本昌。

  「見過田大公子。」貞娘微微有些詫異,按說如今正是墨坊最忙的時候,再加上田本昌本就新婚不久,哪裡能有時間到南京來,因此,田本昌這時候出現在南京,貞娘倒是訝然了一下。

  不過,看著一邊的田榮昌,想著同行來船上發生的事情,貞娘心裡也有些瞭然,怕是田本昌在家裡早就接到船上的消息,這是不放心田榮昌,才緊跟著來了。

  「月娟可好?」跟田本昌貞娘沒話說,便問起孫月娟的近況。

  「甚好,我來南京,她同她二哥一起幫著我爹照顧墨坊。」田本昌道,又深深的看了李貞娘一眼,每一次看到李貞娘,他的心情都是有些複雜的。

  倒不是真說他對李貞娘有什麼割捨不下的男女之情,而是……那種感覺怎麼說呢,就好像,有一個人原來手是握著一件東西,他覺得那件東西不好,不值錢,便隨意丟了。可沒想到,漸漸的,那件東西竟煥發出別樣的風彩,而且風彩越來越盛。只是這件東西卻再也不是他的了,於是那心裡便有了一種遺憾,一種失之交臂之感。

  或許,就是一種不甘吧。

  「嗯。」貞娘點點頭,對於田本昌複雜的心情,貞娘自是不知道,反正沒什麼話說了,便拱手告辭。

  「李貞娘,你可真不識時務啊,到了商業協會,居然不先來拜見王會長。」這時,一邊的田榮昌卻是嘲諷的叫囂道,他在船上被貞娘削了面子,這會兒可一直懷恨在心的。

  貞娘先是愣了一下,這才明白發地發福的中年人就是之前秦管事嘴裡的王副會長,王四方。隨後卻是嘴角微翹的看了他一眼,心裡歎氣啊,不怕狼一樣的敵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啊,有田榮昌這樣的兄弟,田本昌也該頭痛的很。

  別看田榮昌這話像是在找她的麻煩,但實則,也落了王四方的面子啊,這時讓王四方如何接話?

  「給我閉嘴。」田本昌果然黑了臉,隨後又衝著那王會長道:「舍弟魯莽,還請會長不要見怪。」

  田榮昌在一邊不服氣的哼了哼。

  「倒也不失直爽。」那王會長胖胖的臉笑咪咪的,只是眼神卻帶著一絲不善。隨後又轉過臉來,掃了貞娘一眼,卻道:「都說徽州最重禮節和名節,李姑娘一個女兒家,易釵而弁拋頭露面的實在是有些不成體統。」

  今天出門,貞娘穿的是一身男裝,但並沒有刻意去掩飾性別,還是能一眼看出是女子的,這般穿扮也僅僅是為了行動方便罷了。

  貞娘還未來得及接話,一邊田榮昌又嘲笑道:「會長大人有所不知道,這位李姑娘先是克婦,又被我大哥退了親,所以,哪裡還有什麼名節,如今我大嫂早就進門了,而這位李姑娘,怕是這輩子也嫁不出去了。」

  「你……」一邊跟隨著貞娘而來的小丫握著拳頭,氣的要上前論理,卻被貞娘按住。

  這時,貞娘上前,先是衝著王四方行了行禮:「見過王會長。」然後接著道:「田二公子說的倒是事實,小女子這般也只不過是討口飯吃罷了。」

  貞娘一派自然,完全不受田二公子那番話的影響,其實心裡卻是著實有些在好笑的,本來,這王會長這番話她是不太好接的,畢竟女子經商,在這個時代實屬異類。可被田二公子這一打岔,她接起來倒是十分的順溜。

  而能隱隱的回刺王四方一句,小女子都這般命苦了,只不過是討口飯罷了,你又何苦為難。

  果然,王四方黑了臉,甩袖離去。

  田本昌和田榮昌自是相隨。

  而貞娘只覺得,有田二公子這樣的隊友絕不是好事,但有他這樣的對手卻也是件不錯的事情。嘻嘻。

  出得商業協會的大門,貞娘笑咪咪的抬頭看了看天上的藍天白雲,後世可很少能看到天是這樣的藍。

  「姑娘心情好似不錯。」小丫是有些不能理解的,姑娘剛剛被人那麼說,要是她,都氣的恨不能去踹上那田二公子幾腳。

  「嗯,還可以。」貞娘點點頭。看著不對付的人吃癟,心情自然是還可以的。

  「海大人要來南京了。」就在這時,一個賬房模樣的人急匆匆的跟兩人擦肩而過,邊走還邊叫著進了商業協會。

  「海瑞海大人?那不是個清官嗎?來了是好事啊,怎麼這人的那急慌慌的樣子,竟好似一樁壞事似的,感覺不怎麼歡迎啊?」小丫看著那人急急進商業協會的背影,嘀咕了句。

  「對一些窮苦有冤的人來說,自然是好事,但對於大多數有錢人或者當官的來說,海大人卻是不怎麼受歡迎的。」貞娘起初也是愣了一下,隨後才道。

  「為什麼?」小丫奇怪的道。

  「因為海大人要為窮苦人說話,自然免不了要拿富人和當官的開刀了。又哪裡會受歡迎。」貞娘隨意的道,不過,她可是記得的,今年,海瑞這會兒說不得正忙著抬棺上書之事,怕是沒時間來南京吧,這消息有些做不得準。

  「哦。」小丫仍是有些半懂不懂的道。

  「走了,回家,不管這些。」貞娘道。

  「嗯。」小丫點頭,徽州商業協會離李家的鋪面不遠,貞娘倒也沒有叫車,就11路到家。

  只是一路行來,路過茶館門口,隨耳聽到的,竟都是海大人要來南京查田地的事情。聽說如今南京的田畝已賣到四五十兩一畝,竟是驚動了戶部,海瑞本是戶部官員,更驚動了便皇帝,這樣的價格也太離譜了,自然要查查。

  只是田畝之事歷來都是最複雜最容易得罪人的。

  因此,鐵面無私的海瑞就得了這容易得罪人的差事。

  一時,貞娘心裡也有些沒底了,難道海瑞在抬棺上書之前,確到南京來查過田畝?想著,隨後揮揮手,到底來沒來,終歸不關她什麼事情。

  「哎呀,這可如何是好?這該死的海青天,你啥時候不來南京,便這時候來,這不是害人嗎?」

  貞娘剛路過自家的鋪面前,就聽得那布莊的東家娘子在門口跳著腳罵。

  不由的眨了眨眼睛,這是怎麼回事,當街罵官員,這位東家娘子也挺牛啊。

  一邊正在整理糧行和貨行空出鋪面的鄭復禮等人也站在那裡看戲。

  「鄭大哥,姚娘子這唱的是哪一齣啊?」貞娘施施然的上前,好奇的衝著鄭復禮問。布莊的東家姓姚,大夥兒便稱呼這東家娘子為姚娘子。

  「貞姑娘回來了?可還順利。」鄭復禮見得貞娘上前,便拱了拱手,先是關切的問。

  「一切順利。」貞娘點點頭道。

  「哦。」鄭復禮點點頭,隨後才解釋起姚娘子的事情來。

  「南京這段時間田畝價高,聽說許多手裡有些閒錢的人便開始炒作田畝,先買一些田畝,等到價高的時候拋出,聽說之前買了田畝的人,都狠狠發了一筆。姚娘子聽說了也有些心動,於是便拿嫁妝錢也買了二十幾畝,可不成想,才買沒兩天,今天,就傳出海青天來南京,而且查的就是田畝之事,如今誰還敢把田畝拿在手裡啊,大家都在拋,姚娘子前幾天是三十九兩一畝買的,準備等到四十五兩一畝時再賣,可沒成想,如今拋的人多,那田畝價已降到三十兩一畝了,現在便是三十兩一畝賣都沒人要,估計著還得降,姚娘子這不急紅了眼了嘛。」鄭復禮將事情的來來龍去脈說了說。

  竟是這樣,倒是跟後世的炒地皮有些相似。

  只可惜這種事情,虧的總是這些散戶。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4:18 AM

第九十一章  當年內情

  姚娘子哭鬧的時候,葛氏也站在門邊看著戲。心裡一陣興災樂禍的,誰這讓姚娘子平日裡老是一幅瞧不起人的樣子,話裡話外的還老拿她嫁給正平的事情說事。

  好像李正平娶了她多虧了似的,著實氣人。想她堂堂葛巡欄的女兒,嫁給李正平,他哪裡虧了?

  再說,以前還道李正平是李家正經的族人,也算得是望族之後。可如今看來,這李氏之後是李氏之後,可早都不知偏到哪一代去了,在李家的地位也就相當於一個管事,這明明是她葛秋姐吃虧了才對啊。

  越想著這些,葛秋姐就越是忿悶不平。

  因此,見姚娘子倒霉,這心裡倒跟六月天吃了冰酸梅湯似的爽氣。

  「秋姐兒。」這時,一個婦兒扭著腰肢過來,正是葛秋姐的二娘曹氏。

  「你來幹什麼?」葛秋姐看著曹氏沒好氣的道。對於曹氏這個二娘,葛秋姐兒一向是沒什麼好臉色的。

  不過,曹氏歷來還算是低調有眼色,對葛秋姐這個葛家大閨女卻是千依百順的,也因此,葛秋姐雖然一向不給曹氏好臉色看,但其實對曹氏也沒太大的惡意,對曹氏所出的葛三兒更是一慣不錯。

  「你爹讓我來找你的。」曹氏對葛秋姐的臉色毫不在意,一臉微笑的道。

  「什麼事?」葛秋姐挑著眉毛問。

  「這是老爺給李家開出的正餘銀稅票和門攤費票。」曹氏說著,把手上幾張稅票遞給了葛秋姐兒。

  「怎麼這麼高?」葛秋姐一看那稅票,不由的輕叫了起來。

  「這可都是根據那本特製的賬冊來的。」曹氏道。

  「那本是假的,只是糊弄二奶奶和貞姑娘他們用的,哪能真按這個收?爹真糊塗了。」葛秋姐沒好氣的道。

  「你爹可一點都不糊塗,你想想啊,你們給二奶奶和貞姑娘他們看的是假賬冊,如果這會兒再收稅,卻按照平常的收,稅費突然一下子就降了下來,那豈不就成了自揭短處,自掌耳光了嗎?憑誰也知道之前的賬有問題了。」曹氏道。

  「倒也是,只是這錢……」葛秋姐咋巴著嘴。

  「你傻了呀,如今貞姑娘不是來南京主事了嘛,再說了,也是因為她那貨行和糧行才搬走了,你公公這邊的賬目裡可退出了一大筆錢,稅的事情,不夠的話自然該由貞姑娘貼出來才是啊。」曹氏道。

  說著,曹氏又轉過臉看了看周圍,才在葛秋姐耳邊低語:「你爹說了,讓你跟你婆婆說說好,就按這稅票上的費用來收,然後多出來的錢,他只抽一成,其它的還給你們,這樣,每年下來,豈不是有一筆不小的銀錢下袋了,你婆婆肯定干的。」

  聽得曹氏的話,葛秋姐眼睛一亮,如此果然行的。隨既卻又皺了眉頭:「不行,過去的還好說已經過去,便是不合理,交也交了,還能怎麼嘀。可這現在的,那貞姑娘又不是傻子,她只是跟別家一對,就能看出不對來了,這方法行不通。」

  「誰說的啊,你爹早考慮到了,李家當年可是在貢墨上出事的。所以,之後,朝廷對李家實行的是懲罰性稅費。要不然,憑李家的當年底子,熬一熬也就過去了,怎麼可能會突然的退出南京市場,正是因為這懲罰性稅費整的。所以,到時就拿這個說事,那貞姑娘也沒話可說了。」那曹氏道。

  「竟是有這等事情?那太好了,行,我去跟我婆婆說。」葛秋姐歡喜的接過稅票,彷彿已經看到白花花的銀兩入了口袋。

  「正平嫂子,怎麼在門口說話,不請人進屋?」這時,貞娘帶著小丫過來,門口的路叫人堵了,只得遠遠的停下來道。

  「不用不用,我就路過,聽著前面姚娘子吵鬧,就嘮叨兩句。」曹氏連忙的道,然後給貞娘讓開路。

  「哦。」貞娘微微點頭,便不再多說直接進了屋。

  「這就是貞姑娘啊,看著沒多大吧,聽說才剛十六歲。」曹氏看著貞娘的背景衝著葛秋姐道。

  「本來就是丫頭片子一個,沒什麼了不得的,不過是仗著二奶奶和老夫人在背後撐腰罷了。」葛秋姐也回望著貞娘的背影,不屑的道。一個有個克婦之命,又被退了親的女子,偏到她面前撐起大頭來了,真是見鬼了。

  「那是,那是,咱家秋姐兒才是最能幹的。」曹氏連連點頭道。

  「行了,你回去吧,我們在這門口說話,還不定那李貞娘還以為我們在說她什麼了呢。」這時,葛秋姐又衝著曹氏擺擺手,然後轉身就崩的一聲關上了門。

  「呸,還真當自己是人物了,人家貞姑娘是沒什麼了不得,但就能讓你那死鬼老爹都吃癟。」曹氏一臉不屑的衝著門裡的葛秋姐嘀咕了句。

  她當年在葛秋姐的娘手上吃了不少的虧,好不容易熬到葛秋姐的娘走了。因著葛秋姐的不願,她還不能扶正,始終只是個二娘。因此,雖然表面上巴結著葛秋姐,心裡自不會真把葛秋姐放在心上。

  隨後曹氏便轉身離開了。

  葛氏進了屋,便興沖沖的去找婆婆方氏,又把稅票給方氏看。

  「呸,你爹這安的是什麼心哪,別人有個巡欄的親家,那總是想方設法的少交些稅。嘿,你爹倒好,這倒是挖空心思的到我這裡來弄錢了,這是親家還是仇家呀?」方氏沒好氣的將那稅票往葛氏臉上砸。

  「呵呵,婆婆這會兒倒是想少交了,可當初讓我爹做假賬的時候可是盡可能的往多裡記。」葛秋姐沒好氣的道。

  曹氏叫葛秋姐拿了短處,一時沒話回了,只是一口咬死著,不能按假賬的來。

  隨後,葛秋姐才把曹氏說的那一套說給自家婆婆聽。

  「哎呀,就有這麼回事,這麼些年來,事過境遷的,我竟都忘了。」方氏一拍巴掌。

  於是婆媳倆又合計到一塊兒去了,最終決定,就按稅票上的來。

  「就怕公公不同意。」葛秋姐最後道。

  說起來這個家裡,她倒是有些怕這公公的。李景明平日做事一向嚴謹,便是她爹對李景明也禮遇幾分,所以,葛秋姐任有什麼花樣也是不敢在李景明面前使的。因此,自要竄掇著婆婆方氏出面。

  而世間之事,天生一物降一物,婆婆方氏並不是那麼能幹的人,但拿捏起公公來倒也是一把好手。總之,萬事,只要婆婆一說,一鬧,公公就鮮有不應承的。

  「沒事,這事辦在我身上。」方氏拍著胸脯。

  轉眼天便黑了。

  方氏就站在門處一個勁的朝外張望,好不容易,候著李景明進了屋,便顛顛的上前,幫著李景明打點著衣物,換上便服,慇勤巴結。

  「又有什麼事啊?」李景明歎了口氣,自己這老妻他心裡清楚,平日可沒這麼好脾氣的,這無事獻慇勤的,必是有事所求。

  方氏於是又拿出稅票,然後把之前葛秋姐說的那些再說一遍。

  「不行,你真以為貞姑娘是傻子呀?去年,李家嫡宗鬧出那麼大的事情,全靠貞姑娘頂了下來,她精道著呢。我這些日子那心就一直提著,就等著她發落我們,你倒好,還要往槍口上撞,你是真想我被李氏逐出族不成?」李景明看著那稅票,唬的差點跳了起來,一陣氣急敗壞的道。

  「哪有你說的那麼神?我看這幾天,貞姑娘見我們也沒有別的,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到底是一個才十六歲的女孩子,就算是有些能力,那也是在徽州,到了南京,怕就沒那麼大的見識了。你少在這裡疑神疑鬼的,總之,這事我說了算了。」方氏撇著嘴道。

  「不行。」李景明再一次否定,又見方氏一副不在乎的樣子,知道不嚇嚇她不行,便咬了咬牙道:「你……你若一意孤行,我便休了你。」

  「休了我?李景明,你居然敢說休了我?你的命是我救的你知不知道?李家?你對李家忠心,可人家李家是怎麼對你的?」聽得李景明說出休妻,方氏眼眶立刻就紅了。

  「當年,你為著李家盡心盡力,每年便是多一文錢都不會往自己口袋裡裝,全都送到嫡宗那邊,可最多也就得了老夫人一句辛苦了。可光嘴上說辛苦有什麼用,那年天寒地凍啊,你病在床上人事不知啊,我是急的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可家裡看病的錢一文都沒了,嫡宗的錢又送走了,我只得寫信給嫡宗,求他們帶點錢過來給你看病啊……」

  說到這裡,方氏又咬著牙恨恨的道:「可那邊怎麼回的?沒錢,兩個字就打發了,若不是正好李神醫經過,免費給你冶病不算,連藥錢都免了,你才活了命啊。總之,我算是看出來了,什麼忠義,什麼本份都是假的,唯有錢是真的,遇到困難的時候,忠義,本份幫不了你,只有裝進口袋的錢才能幫你。」方氏說著又嚎淘大哭了起來。

  「你……都過去了還說這些幹什麼?也許當年嫡宗有不對,可我們現在這樣又對了嗎?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啊,我總有一種感覺,貞姑娘就等著我們下手呢,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也沒有不露陷的局啊。」李景明衝著方氏歎氣的道。

  一時間,屋裡便靜謐了下來。

  「爹,娘,吃飯了。」花兒在外面叫著。

  「走,吃飯去了。」李景明拉著方氏。兩一前一後的出門。

  而此時,另一邊的窗下,貞娘歎了口氣,轉身離去,她過來本是來找景明叔,讓他明天找幾個人重新打制一套櫃檯。

  大明時代的櫃檯太高了,顧客站在外面,往往只露出一個頭來,貞娘既不習慣,而且,也覺得不利於跟顧客交流,因此,便想將櫃檯改變一下。

  只是沒想到,剛過來,路過窗邊卻聽到這樣一番話,倒是不好再去找景明叔了。於是轉身回屋,心裡倒也在琢磨著方氏剛才說的話。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4:24 A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4-4-28 04:25 AM 編輯

第九十二章 河堤相遇

  晚間,貞娘便跟黃氏談起了方氏說的事情。

  「這事情有些久遠了,我竟是不太曉得。」黃氏皺著眉頭,細想了好一會兒,卻是輕輕的一拍巴掌:「嗯,好像有些影子,當年,你景全大伯和正暄大哥出事的時候,南京這邊有人送了封急信去,只是當時,家裡出了那樣大的事情,天都塌下來,南京這邊到底是什麼事,家裡倒也真是沒人在意了。」

  「也就是說,很可能是因為景全大伯和正暄大哥的事情疏忽了南京這邊?」貞娘問。

  「嗯,大約吧。」黃氏點點頭,也是不太肯定的樣子。隨即道:「這樣,貞娘,你景明叔這邊的事情你先放一放,專心把墨莊弄起來就成,這事情,我得帶封信給你七祖母,問問當初這事情,先弄明白了再說。到底是一家人,能和平解決比弄僵了好。」黃氏道。

  「嗯,好的。」貞娘點點頭。

  二嬸兒這話倒也合了貞娘的意了,不管怎麼說景明叔一家在南京為嫡宗守著這點家業,雖然其心有些不正,但倒底還沒有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而修身齊家,不管是對士一族,還是對普通的人,都是一個評判的標準。

  李墨在要南京發展,自不能一來,就拿自己人開刀。那樣,落在外人眼裡終不免有些寡情,不管是於她,還是於李墨的發展都沒有好處。

  當然,若到了必要的地步,便是壯士斷腕,要下手也是要下手的,只是顯然,現在還沒這必要。

  這些事情,交給二嬸娘處置就好,倒是葛巡欄那裡要注意些。

  「小丫。」想了想,貞娘便招手叫了小丫過來。

  「姑娘,什麼事?」小丫放下手裡的針錢活過來,貞娘的手工實在不行,因此,貞娘身上的一些貼身衣物什麼的,都是出自小丫之手。

  「你一會兒去找二狗,讓他查查從咱們家搬出去的貨行和糧行那兩家東家又另外把貨存哪裡去了?」貞娘吩咐道。

  「嗯,姑娘,我這就去。」小丫應了一聲,便一溜跑的離開了。

  「怎麼了?查這幹什麼?」一邊黃氏問。

  「我來的時候,七祖母說過了,這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這葛巡欄這邊不遺餘力的幫著景明叔他們,若說是沒有別的心思,誰信哪?葛巡欄想撈錢,免了那兩家的榻房稅,只是這半途叫我插了一手黃了,但他應承了那兩家商行的,那兩家商行的東家自會找他負責到底的。所以,我猜啊,使不得葛巡欄還得給他們另外找地方放貨,我暫時也不想怎麼樣,先把情況握在手裡再說。」貞娘道。

  「嗯,這使得的。」黃氏點點頭,隨後地抬頭一臉興趣的打量著貞娘。

  「怎麼了,二嬸兒。」貞娘叫黃氏看的怪怪的。

  「你這丫頭這般精道的,以後的夫婿還不叫你拿捏死啊。」黃氏打趣的道。

  這種玩笑,遠達不到讓貞娘臉紅的地步,貞娘這時倒眨了一下眼睛,想了想,甚是鄭重的點了點頭:「嗯,那是必須的。」

  黃氏倒沒想到貞娘竟是這般的回答,不由的逗樂了。

  心裡倒是感懷,八房的這個丫頭確實不一般,若是異地而處,讓她處於貞娘現在這種情況,那談起未來夫婿的話題,要麼免不了害羞,又或者免不了頹喪。畢竟,貞娘因名聲所礙,再加上以女子經商,在大多數人家眼裡,那都不是好媳婦的對象了。

  而她這次來,幫貞娘站台只是順便,而另外的,卻是要盡力為貞娘尋一戶好人家呀。

  嗯,黃氏想著,明天應了大姑子的相邀,參加幾位夫人的聚會,正好可以探有沒有那合適的兒郎。

  貞娘自不曉得黃氏的心思,看著樓外,夜已深沉,便告辭回屋休息了。

  一夜的雨,到得下半夜才停,第二天,那晨霧就顯得格外重一點,直到辰時末刻晨霧才漸漸的散盡,暖暖的陽光就鋪了開來。趁著天尚好,貞娘便打算到各處墨莊去探探底,這叫知已知彼,百戰百勝。

  南京的墨莊,大抵就在官街和秦淮河內側的街上,都在聚寶門這一塊,貞娘也就沒有叫車,帶著小丫,又叫了花兒帶路,三人安步當車的走。

  隨便逛了幾家墨莊,卻發現少有精品,大體上,各家墨坊受松瘟的影響還是比較大的,倒是一些文房四寶軒從徽州那邊弄來的一些墨,尚有一些亮眼之處。

  如今,徽墨崛起,其它的墨便不免勢微,這是必然的結果。

  貞娘這時就在一家四寶軒內逛著,這家進的墨算是齊全的了,徽州各家的墨都有。

  「姑娘,買墨?」一個夥計招呼著。

  「我轉轉,不用招呼我。」貞娘回道。

  「那行,你看著,有需要招呼我一聲。」那夥計回道。

  貞娘點點頭。那夥計便離開同其他的幾個夥計一起做著活。

  就在這時,前面不遠又傳來一陣鞭炮聲。隨後便聽得店裡的幾個夥計在嘮叨。

  「是田家墨莊開業了,果然是資本雄厚啊,聽說是直接盤下了松江衛家的墨莊,果然省事多了,這才幾天,就開業了。」先前招呼著貞娘的夥計停了手上的活計,攏著袖子道。

  「怎麼,松江衛家撤出南京市場了?」另一個夥計一臉驚訝的問。

  「不撤出有什麼法子?因著去年的松瘟,如今墨業已在低谷,衛家這幾年本就是在撐著,如今田家攜著貢墨之勢來襲,衛家趁機撤出南京市場,才好全力保住松江市場的份額啊。」先前的夥計道。

  「那倒也是。」另一個夥計應和了聲。

  「那以後豈不是只有朱家跟田家打擂台了?」一個夥計又問。

  「我看朱家也沒戲,你們沒聽說,今天田家墨莊開業,所有墨品一律半價銷售,半價!!!這根本就是虧本在賣,你們瞧瞧如今,買墨的客人都跑田家那邊去了,聽說這個價格還要維持一段時間呢。這樣的價格戰,朱家打的起嗎?你看吧,不消多長時間,朱家就得捲鋪蓋走人。」先前的夥計一副內行人的樣子道。

  「那以後,南京墨莊豈不是田家一家獨大?」又有夥計道。

  「那也不然,聽說李墨也來南京了,去年的時候,我跟著東家去徽州拿貨,聽說田家可是在李家手上吃了個大虧,最後他們那一批貢墨還是請李家出手,制的再和墨,要不然,田家麻煩大了。」先前的夥計刻意壓低聲音道。

  其實也不過是作樣子,聲音並沒有真正的低下去。

  「喂喂,你們曉得,李墨的當家掌櫃是什麼人嗎?」那夥計又一副來事人似的道。

  「李家人唄。」另一個夥計沒好氣的道。

  「呸呸呸,誰都知道是李家人,可你們不知道吧,這李家的當家掌櫃是一位姑娘家,聽說還是被田家大少爺退親的,這回有好戲看嘍。」那夥計得瑟的道。

  「真的啊,姑娘家當家?」一聽那位夥計的話,周圍的人都好奇起來,姑娘家當家,這真是挺少有的。

  「這還有假,你們瞧著吧。」先前的夥計得意的道。

  ……

  「大男人也這麼碎嘴。」一邊的小丫聽那夥計說道著自家姑娘,自然心中不快,便沒好氣的啐了一口。

  「行了,我們走。」貞娘拉著她,今後這樣的閒言多著呢,女子經商,本就惹人詬病,想讓人不說是不可能的,不需在意,只當耳旁風就行了。

  話又說回來,這夥計說的大體倒也是不錯的。

  出得門,兩個小丫頭仍不免瞪了幾個夥計一眼,弄得幾個夥計莫名其妙的,不知哪裡得罪了客人,不免心裡惴惴。

  貞娘此時便隨著鞭炮聲到了田家墨坊門口,果然的,半價的優勢十分明顯,又有貢墨之名,如今整個店裡擠滿了來買墨的客人。

  田家的策略一向這麼霸道的,當初竟選貢墨是這般,如今還是這般。

  田家這是要利用資金優勢將其它幾家墨莊壓跨,迅速的佔領南京市場,這樣的策略是對頭的。貞娘便琢磨著李墨這邊要做的應對。

  邊想著就邊往回走,這處是淮河岸內街,跟對面的街邊一樣,種了一排子柳樹,長長的枝條已綴滿了綠葉。

  羅九這時正斜斜的靠坐在街道對面的河堤上,看著淮河上,畫舫如梭,絲竹之聲不決於耳,不時的還有幾個畫舫的小娘子朝他甩著帕子,邀他上畫舫。

  羅九自沒那興趣,年少輕狂時,或許會自鳴得意一番,只是經過了家庭的突變,世事一些虛華早在他眼中沉澱了下去,使得他心志如堅。

  想當初,他離開徽州,一路上,便是要飯也是要過飯的,甚至跟狗搶也搶過,好不容易跟著一幫人到了關外,那處更是跟他曾經所在的徽州不同。

  徽州總是有些如詩如畫,一景一物,俱是往細緻裡去,待人接物含蓄而守禮。而關外,就是粗曠,便是連罵人都是連推帶打的,有時候更是赤果果的動刀子。待人接物間似乎都是直籠統的,行就行,不行就不行,禮節那東西在這裡可以有,但卻不是必須的。真正必須的卻是實力。

  摸爬滾打的,他著實吃了不少的苦頭。不過,吃的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到得如今,他才明白,以前在徽州時,他不過是蜜罐裡的文弱書生,而今,他才是北地的響漢子。

  如此心境,又豈是一般的小娘能勾兌的,此時那畫舫的小娘子幾翻勾兌沒得到回應,卻是不免了惱羞的罵了幾句,卻也是婉轉輕語的,不像罵人,倒像是打情罵俏。

  而關外那些個的打情罵悄倒像是在罵人。

  如此想著,羅九覺得甚是有趣。隨後轉過身,看著這邊街人來來往往的人,店舖林立,心中自不免又湧起一番豪情。

  南京南京,這應該是他羅九的立身之地吧。

  正想著,卻冷不丁看到前面不遠一個似乎有些熟悉的身影。

  「不可能,看錯了吧?」羅九嘀咕了句,便直起身來,仔細的盯著那處看,隨後卻瞇著眼笑了起來:「還真是她,沒看錯。」

  想著,羅九便遠遠的跨過街,就站在那一排柳樹之下。

  貞娘此時還在想著對策,田家這一出價格戰李家也是同樣打不起的,不過,倒也不是沒有辦法的……

  小丫和花兒兩個跟著她,只是兩眼卻瞪著前面一個男子,一襲青衫,頭上的烏黑的頭髮隨意的用髮帶繫著,隨意的站在那裡,渾身便帶著一股子懶洋洋的味道,唯那眼神更是透著一股子精亮,以兩個丫頭的眼光來說,這男子端是好人品,只是唯一不足的就是那臉上皮膚看著黑了點。

  當然,這不是讓兩個丫頭瞪眼的理由,真正讓兩個丫頭瞪眼的是,這位擋住了她們的去路。

  「真巧,你什麼時候來南京的?」這時,一個男聲突然的在不遠處響起。

  「嗯。」貞娘叫說話聲驚醒,不由的拋開思緒抬起頭來,才看到前面一個青衫男子,嗯,好像是有些眼熟啊。

  「怎麼?不認得了,我的變化這麼大嗎?」那男子有些自嘲似的問。

  「啊……」貞娘不由的用手指著那男子,眨了眨眼睛道:「是羅公子。」這下貞娘認出來了,這男子就是跑到關外找事做的羅文謙,還真是變了不少,以前一副風流公子哥兒的模樣,顯得有些不一正形,如今倒是有些沉穩擔當的模樣了。

  真的是變了很多啊。

  「確實是變了不少。」貞娘實話實說,隨後想起之前羅文謙的問話便回道:「我也不過才來南京不久,對了,羅公子怎麼突然來南京了?」貞娘問著,突然又想起羅文謙的那封信,便又道:「多謝羅公子上回來信的提點。」

  「提點不敢當,那封信其實是很冒昧的,只不過是身處異鄉,突聞鄉音,一時情緒難抑,才寫下那封信,李姑娘不見怪就好。」羅文謙回道,然後又道:「我其實是想回徽州,只是到了南京,突然發現回徽州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於是就留在了南京。」

  「哦。」貞娘點了點頭,她自然是明白了,羅家如今在徽州已沒什麼人了,聽說當初羅姑娘也是嫁到南京的,如今羅文謙回徽州確實沒有必要。

  「哦,對了,那錢手頭還不湊巧。」羅文謙這時突然的攤了攤手。想起當日貞娘借的錢。

  貞娘再仔細的打量了羅文謙,一襲平常的青衫,腳上也是普普通通的黑布鞋子,比起當初徽州的羅公子,如今羅文謙的這身裝扮顯然是有些寒酸的,大約的也並沒有發什麼大財吧。

  於是便回道:「嗯,沒事,等手頭方便再還不遲。」

  另外自不好再去提三分利的事情,當日其實是開玩笑的。想著,又問了句:「羅公子如今在幹什麼營生?」

  說實話,羅文謙於墨道甚是精深的,貞娘突然有一種想法,拉他進李氏墨莊倒也是不錯的。

  而且,歷史上,羅墨最終只留下一錠一池春綠墨,其它的便也煙消雲散,若是能繼續留下些什麼,倒是非常不錯的。

  「嗯,開了間小店,混口飯吃。」羅文謙很平淡的道。

  「哦,這樣啊,也不錯。」既然羅文謙有自己的營生,貞娘自不好開口挖人了。難道說讓人把店舖關了,來她李墨打工?怕是有些不合適了。

  接下來好似沒什麼話了。

  就在這時,卻聽得不遠處崩的一聲,隨後便是一陣陣的尖叫。

  「姑娘,有人跳樓自殺了。」花兒拍著胸一臉嚇壞的樣子道。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4:27 AM

第九十三章  豪賭

  自殺的是一家小酒樓的東家,因著前段時間,將酒樓抵押給了四方錢莊了貸了點銀子,全買了地。沒成想,如今地價突然大降,他血本無歸,四方錢莊要來收他的酒樓,他一時接受不了,就直接從酒樓上跳了下來。好在只是二樓,還保得命在。但卻因此更家的連累家人了,何苦?

  眾人看著那跳樓的東家被送去藥堂後,這才三三兩兩的散去。隨後又議論起地價的事情來,又免不了說到海瑞海大人要來的事情。

  貞娘此時帶著小丫和花兒往家裡走,羅文謙似乎也同路,慢悠悠的走在前面,於是兩人倒像是一前一後的隨行著。

  而此時,貞娘邊走邊想著這跳樓的事情,突然的有一個想法。

  就說吧,如果朝廷真要派這個海瑞來查地價一事,沒道理人還沒來,就鬧的這般紛紛揚揚啊?當然了,也有可能朝中已定,朝中一些關係戶先透露了消息,但如此,知道消息的人豈不更該捂著,先自己偷偷的把地賣了再說,不可能弄得如今這種人盡皆知的地步啊。

  想著,貞娘倒是想起了後世一些炒作的手法。

  也許這個海瑞暫時根本就不會來南京,這只不過是別人的煙霧彈罷了。

  也許是一些人想拿地,卻嫌地價太高了,於是放出這個煙霧彈,將地價壓低,然後才大量的收地,達到自己兼併土地的目的。

  嗯,貞娘越想著就越覺得這個可能性大。

  「你不回家嗎?」就在這時,貞娘聽到羅文謙帶著好笑的聲音。

  「嗯。」貞娘這才回過神來,看了看四周,那臉倒是微微有些紅了,李宅門口的巷子已經過了。不知不覺的,她竟是跟著羅文謙走出了一長段距離。

  這想事情想的太入神了,貞娘不由的微微抿了抿唇,倒是有些囧。

  不過這種情緒她自不會表露出來。

  「嗯,我到前面買點東西。羅公子請便。」貞娘淡定自若的道。隨後帶著小丫和花兒越過羅文謙,走進前面不遠的布莊。背對著羅文謙之即,貞娘那嘴角一陣抽抽。

  羅文謙摸摸鼻子,這丫頭明明是想心事想忘了,卻是死鴨子嘴硬。當然他大男子漢胸襟,自不會去拆穿一個故娘家的嘴硬的話,便哈哈一笑的掬了一禮,告辭離開了。

  「姑娘,姑娘,那是誰啊?」見到羅文謙離開,小丫和花兒心中八卦之火頓是爆棚了起來,兩人都一個表情,全是好奇和八卦。

  貞娘轉過臉,瞪著兩個小妮子,然後沒好氣的每人額上來了一記:「不過是徽州同鄉罷了,瞎想些什麼。」

  「哦。」小丫乖巧些,立刻點點兒。

  但花兒也是人精一個,卻是賊笑兮兮的:「哦,是這樣嗎?」

  「不是這樣,那是怎麼樣?」貞娘沒好氣的反問。

  「我怎麼知道。」花兒仍是笑嘻嘻的,隨後看貞娘瞪眼,立刻躲到小丫身後去了。

  「行了,別瞎想了,快回家去吧。」貞娘自是不會跟這兩個妮子計較,便轉身先離開,兩個妮子自也不敢太八卦,於是也收了好奇之心,乖巧的跟著。

  如此,沒一會兒就進了李宅的大屋。

  「貞姑娘,你回來了,快回屋,二奶奶好像有心思,剛才問你都問了幾回了。」一進屋,方氏就迎了出來,衝著貞娘道。

  「哦,什麼事知道嗎?」貞娘奇怪的問,心裡卻想著,二嬸兒一早就去了大姑姑家,說是參加一個夫人們的聚會的,是出什麼事了嗎?

  「不知道,你快去吧。」方氏道。

  「好。」貞娘點點頭,又看了方氏一眼,許是那日景明叔的警告,這兩天,方氏倒是還沒在她面前提及稅費的事情。從這一點看,至少方氏對景明叔還算是依從的。

  想著,貞娘就快步的走回二進的小樓,果然的,遠遠的就看到二嬸娘站在小樓著來來回回的走。臉上的表情十分的焦急。

  遠遠的見到貞娘回來,黃氏就立刻迎了上來:「貞娘,跟我上來。」

  看著二嬸娘一臉慎重的表情,貞娘有種感覺,事情小不了,因些,二話不說就跟著二嬸兒上了樓。

  「二嬸兒,出了什麼事了?」貞娘問道。

  「貞娘,你這次來是不是帶了倆千兩銀子過來?」黃氏問。

  「是的。」貞娘點點頭,這事情二嬸娘知道,這時說起,也不過是確認罷了。

  「那能不能先拿出來,借給你大姑姑。」黃氏道。

  「怎麼了?」貞娘先是下意思的問的,隨後突然就想到之前在外面看到酒樓東家跳樓的事情,不由的驚跳了起來:「不會是大姑姑之前也買了許多的地了吧?」

  以大姑姑那一家的底子,一點點地的話,便是虧了,也虧的起,可看二嬸兒這表情,怕是攤上大事了。

  「嗯,買了地了,還買了不少,你大姑姑之前是去徽州借錢的,沒借到,居然偷偷的把家裡的屋子抵押給了四方錢莊,如今地價大降,錢莊找上門來了,你大姑父才知道這事情,氣的差點吐血。」黃氏道。

  「大姑姑怎麼這麼糊塗啊,我之前就跟她說過的,這地碰不得啊。」貞娘一聽自家二嬸娘的話,也是急的跳腳。

  「其實啊,也不能完全怪你大姑姑,這商人家啊,有時是身不由已的,總歸是這商戶人家門庭太低啊,便是有幾個錢在口袋裡,都是有些朝不保夕之感,所以,你大姑姑對你二表哥看的很重,就希望你二堂哥一朝得中,改變門楣。你大姑姑又因著跟徐家的二夫人關係甚好,一門心思的就想跟那徐二夫人家結親,也算是給你二表哥拉一個助力,一個靠山。」

  說到這裡,黃氏頓了一下繼續道:「如此心事,你大姑姑不免就落到別人手裡了,之前的買地,許多官家夫人都是有份的。只是她們的身份,出面不是太好,所以這買地事宜,全是你大姑姑在操持,錢呢也多是你大姑姑墊的,你大姑姑的心思裡,在商人家,錢是能賺的回來的,如此也不過是結個善緣。可不成想,海瑞要來,引得大家拋賣原些買來的地,一時間地價大降,而今那些個夫人卻是一個兩個的躲著你姑姑,怕是想不認賬了,因此,最終這些損失,全得你大姑姑背了。」

  說完,黃氏歎著氣,南京的水真深哪。

  貞娘一聽不由的擰著了眉,原先還道是大姑姑自己想弄地,如今看來,大姑姑倒是被綁在船上似的。

  「可是,二嬸兒,就我們這兩千兩,說實話,在普通人家裡,那裡天大的數字,可在大姑姑這事裡,怕是兩千兩墊下去,也起不了一個水花呀。」貞娘歎著氣道。

  「那也沒法子,能抵一點是一點,或者我再寫信給你七祖母,讓她那邊想想辦法,不能讓你大姑姑和姑父一生的心血就這麼跨了,這馬上就要收生絲了呀。」黃氏道。

  聽著自家二嬸兒的話,貞娘在屋裡走來走去的,隨後就重重的一拍桌子:「既然已經下了水,那乾脆就下到水底去,說不得能撈起水底的黃金,就不知在大姑姑她們有沒有這膽了。」

  「這話怎麼說?」黃氏聽不懂。

  「我先去找姑姑姑父,回來再說。」想著,貞娘便帶上小丫,又叫了二狗套車,然後直奔姑姑家。

  一進得姑姑家門,便能感到姑姑家一片愁雲慘淡,一些下人僕婦雖不太清楚什麼事情,但看著主家人的表情,那心裡也是一處慌慌。

  「貞娘,你來了,快進屋看看你姑姑姑父。」迎出來的時大表嫂韓陳氏,臉上的表情也很不好看。

  「你來幹什麼?來看我笑話呀?」貞娘一進門,便被大姑姑噴了一頭臉的口水。

  「姑姑,咱們是一家人,出了這種事情,我怎麼會來看笑話?我是來解決問題的。」貞娘道。

  「你答應借錢給我?」韓李氏先是一臉驚喜,隨後又喪氣的搖了搖頭:「算了,你多少銀子我心裡有數,那點銀子起不了多大作用,反正我現在也就這樣了,沒必要再把你拉下水,你那點銀子還是好好的經營墨莊吧。」韓李氏一股屁坐在凳子上,垂頭喪氣。

  「貞娘啊,你的心意,我和你姑姑領了,沒事,宅子收了就收了,話說回來了,我過去能一步步走到今日,便是從頭再來,我相信我依然能讓你大姑姑過上安樂的日子。」韓以貴衝著貞娘道。

  聽著韓以貴這話,再看韓以貴老農似的打扮,貞娘唯一感歎的是,李老爺子當年真心為姑姑選了一個好夫婿。

  「姑父,我有話跟你說,我們去書房。」貞娘這時道。

  「好,跟我來吧。」韓以貴看了看貞娘,便起身,領著貞娘去書法。

  兩人坐下,一邊小廝上了茶水就下去了,貞娘才道:「姑父,你有沒有覺得海瑞要來這個消息傳的有些詭異?」

  「此話怎麼講?」韓以貴問道。

  「我想過了,如果朝廷真要派海瑞來,不可能人未到就先弄出這麼大的動靜。而且,那些知道海瑞要來的消息的人,為了自己的利益,定然會先捂著,從中撈點利再說,又何必先把局攪得這麼混,弄的這麼人心慌慌。」貞娘看著韓以貴道。

  韓以貴輕輕的敲擊著桌面,別說,貞娘說的對啊,海瑞要來這消息真的是透著一種詭異:「那你的看法是?」

  「你說這會不會有人在暗裡操作,前段時間,土地的價格實在是漲的太離譜了,於是有人故意放出這個消息,便是一種洗牌,把大手裡的土地都洗出來,再降了地價,等到一定程度,他便在暗裡收土地,以此達到他兼併土地的目的。」貞娘道。

  「你的意思就是說海瑞要來是假的,是有人故意的消息。」韓以貴這時一臉動容,仔細琢磨著,這種想法很大膽,但卻又非常的合理。

  「正是。」貞娘點點頭。

  韓以貴站了起來,在書房裡來來回回的走著。

  「姑父,既然事情如今已經這樣了,我那兩千兩銀子拿出來用處也不大,但不防大賭一把。」貞娘道,她相信以姑父的閱歷,自然理解自己的意思,用股票上的術語來說,這叫追倉。趁著地價大降,繼續再買進土地,用這樣的法子來平均先前高價買地的地,而等到之後海瑞上書入牢的消息傳來,那就是韓家翻身之時了。

  如今就看姑父有沒有這麼大的膽子賭上一把。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4:31 AM

第九十四章  逼迫

  「你的意思我明白,就是要趁著現在地價下降,我們再收地,把家裡的地價平均下去,可這其中有兩個問題。」韓以貴道。

  「哪兩個問題,姑父請說?」貞娘問道。

  「其一,就算現在地價降了,也要十兩一畝,你那兩千兩也不過買兩百畝地,根本起不了大作用。其二,我們畢竟是商人,一但掌握了太多的土地,必會為朝廷所忌,到那時,朝廷要朝一個商人下手,那太容易了。」韓以貴道,他見識的比較多,想的自然就透。

  「錢不足,我們可以貸,我可以把墨坊那點產業抵押給錢莊,我來的時候,七奶奶把地契房契都給了我的,我可以全權處置。」

  貞娘道,然後抿了抿嘴繼續說:「至於說掌握的土地太多,我們這麼做的目的只是換救虧損,並不是要佔用田畝,只要過段時間海大人不來了,大家自然會心裡明白過來怎麼回事,到時,原先那些跟大姑姑說好的官家夫人必然還會要從大姑姑手裡拿回田地的,到時候田地自會分給他們,咱們不必要拿在手上。也就不存在為官府所忌的事情了。」貞娘道。

  當然,那些夫人到時免不了也是要下點本錢的。

  貞娘清楚,自家大姑姑原先就是出面幫著幾家官夫人收地,只是因為海瑞要來的消息,同家官夫人超利避害,卻是不管自家大姑姑了,

  但等海瑞不來南京的消息一傳出,那些人原先不敢接受土地的官夫人就必然還會找上大姑姑的。

  雖說大姑姑這次之所以陷在土地的坑裡,是被這幾家官夫人拉下水。

  但做為商人的是沒法跟官家較勁的。既然如此,那不如乾脆大方點,還按原來的約定,把土地分給幾家官夫人,如此,總歸還能結點香火情,於接下姑父手上的生絲生意便有莫大的好處。

  這是形勢所然,只有退一步海闊天空。

  再說了,人常道,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等得隆慶繼位後,海瑞可真的是會來南京查田地兼併之事的,到時,這些官夫人手裡的土地可就得燙手了。

  而那時,可就不關自家大姑姑的事情了。

  該倒霉的一個也跑不掉。

  韓以貴在南京這地摸爬滾打幾年,何者該忍,何者該放,自是一清二楚,貞娘說的確實是最好的,只是有一點貞娘卻是不太清楚:「其它都好說啊,只是當抵押貸銀子一事卻是有些難。」

  「怎麼難呢,咱們有抵押,再加上宗林先生他們的當鋪錢莊,難不成還湊不出這些銀子?」貞娘奇怪的問。

  「這回啊,宗林先生他們是自身難保,前段時間為了買土地,貸錢的人多了去了,他們能貸的錢早就放出去了,又不像四房錢莊的東家王四方那樣能狠著心腸收房收宅的。如此,他們許多的賬就成了呆賬,現在還在想方設法的籌銀運轉呢,便是有一些錢也要留在店裡,以備存銀的人支取啊,這萬一支取不出來,發生擠兌事件,那錢莊,當鋪可就一起完了。」韓以貴苦笑著搖頭。

  貞娘也皺了眉頭,她沒想到如今事情這麼的嚴重,再想著那跳樓的酒樓東家,不由的暗中咬牙,這背後運作這些事情的人也忒心狠了點。

  不過,想想大明王朝電視中,那些個也是狠角兒,為了土地,不惜毀堤淹田。

  這兩者的手法,雖然一虛一實,但卻是異典同工啊。

  「那整個南京就沒有一家錢莊能貸出銀子?」貞娘這下子倒也有些急了,這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沒有銀子,就沒戲。

  「倒也是有一家,新開的義厚錢莊,錢莊的東家叫羅九,大家都稱呼他羅九爺,聽說背後有金礦的支持,資金倒是挺雄厚的。」韓以貴道。

  「那就找義厚錢莊貸啊。」貞娘理所當然的道。

  「唉,這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啊,這羅九初來時,想開錢莊,一來因為他太年輕,二來,他似跟晉商那邊有些瓜葛,你知道,最近晉商壓制徽商壓制的厲害,因此,對於他的事情,徽商這邊也就難為了一下,沒給他好臉色。如今咱們再找他,那豈不是落到他眼裡叫他看笑話了。」韓以貴道。又補了句:「再說了,晉商那邊幾家錢莊損失也大,說不得還得從他那裡挪騰挪騰的,怕是他那裡也難貸出來啊。」

  「姑父,在商言商的,咱們有抵押,這貸錢付利息,光明正大的買賣,誰會跟前過不去啊,甭管其他的,咱們直接找上他,能貸多少是多少啊,再使不得,咱們往無錫蘇州等地跑上一趟,總歸能湊出錢來的。」貞娘下著狠心道。

  韓以貴看著貞娘的堅定,突然就想起自己年輕那會兒,這江湖越老,膽子越小啊,想他韓以貴闖蕩了半輩子,如今倒是被一個小姑娘的膽氣比下去了。

  「哈哈,好,就聽你的,咱們就先跑一趟義厚錢莊,若是義厚錢莊貸不到,咱們就去無錫,去蘇州,就不信弄不來銀子。」韓以貴開懷的大笑。

  貞娘一翻話,倒是激起了韓以貴的豪情,於是事情就定下了。

  兩人出來,韓李氏見韓以貴心情似乎不錯,連忙問可是有辦法了。

  「你不消管了,這些日子好好在家裡,以後的事情由我來,說不得路家這次能來個鹹魚翻身呢。」韓以貴安慰著韓李氏。

  貞娘自在邊上嘻嘻笑。隨後告辭回家,還有許多事情要準備的。

  晚間貞娘便把事情跟二嬸娘說了說。

  「貞娘,這會不會太凶險哪?」黃氏有些擔心的問,畢竟,南京這些產業保下來不易啊,貞娘他們的預測是海瑞不會來,可萬一要真的來了呢?

  那大姑那邊下水,七房這些南京的產業也跟著陪葬。

  「嗯,凶險是有些凶險,但富貴險中求,欲成大事,必要有大氣魄。」貞娘回道,在她來南京時,七祖母跟她聊天,她從七祖母的口音裡,便知道,如今七祖母的願望便是能在臨終之前,看到李墨輝煌,看到李墨重掌貢墨權。

  便是自家爺爺,也為著當年老爹害得李墨丟掉貢墨權而深深愧疚。

  可以說,這個貢墨權是李家的痛。

  而要拿到貢墨權,僅僅只憑技藝是不行的,當年田家拿到貢墨權,一是因為羅家本是掌著貢墨,田家等於繼承了羅家的墨坊,這是優勢,再加上他們之前的種種佈局,最後還是買通雲松道長才拿到貢墨權。

  其中的種種花銷可不是一點點。田家可以說把木材上存下來的家當都砸了進去,當然,獲利也是頗豐的。

  而她此次來南京,兩千兩銀子看著多,用起來卻少,其中種種關係的疏通,別的不說,就單是這稅務這一環節,必要的花銷還是少不掉的,再加上過去種種關係的拜訪,裡面的花銷也是少不掉,再重開墨莊,各種花費,真花直來,兩千兩銀子用不了多少時間。

  所以,貞娘也想趁這個機會,弄點資金,打好李氏墨莊的底子,以後發展起來就更快了。再加上,如今,田家還在打價格戰,有了資金,這才能陪他們玩下去。

  如此一來,此險非冒不可,當然,貞娘因著後世的信息,把握卻是很大的。

  「成,此次來時,你七祖母說過,墨莊的一切事宜,你做得了主的,總之,你想清楚就好。」黃氏道。這方面她是不太清楚的。

  「嗯。」貞娘點點頭。表示知道。

  第二日一早,南京的薄霧還未散盡,貞娘便揣著房契地契還有銀票,叫上了鄭復禮二狗,小丫三人一起直奔姑父家。

  鄭復禮將是墨莊的掌櫃,同時他也是幫著嫡宗管賬務的,這樣的事情自不能瞞著他。

  「貞姑娘,此次事件,我保留意見的。」終歸鄭復禮還是道,在他認為,嫡宗現在剛剛有所好轉,就如此豪賭一場,實在是不智的行為。

  「嗯,這事我到時會親自跟七祖母交待。」貞娘亦是慎重的點頭,顯然是將此次事件的後果全承擔在了自己的身上。

  「貞姑娘說笑了,雖然我保留意見,但我畢竟在場還參與了,所以,該我承擔的責任我不會推卸。」鄭復禮看了貞娘一眼道。

  貞娘側臉看了他一眼,然後微笑道:「謝謝鄭大哥。」說完卻又抿了抿嘴道:「鄭大哥身上若是有些閒錢的話,倒不如也參與進去,說不定能發一筆小財哦。」

  聽著貞娘的話,鄭復禮不由的搖了搖頭:「貞姑娘還真是有信心啊。」

  如此,說話間,便到了韓府。

  沒想,韓府裡正吵吵嚷嚷的。卻原來是四方錢莊的王四方來收宅子了。

  「王副會長,我們的契約尚未到期呢,你這麼早來收宅子說不過去吧?」韓以貴冷冷的道。

  「事急從權,你們家這種情節,若是再等到宅子到期,那黃花菜都涼了,我們也不是收回,只是先凍結這房子,以防萬一不是。」那王四房頂著個大腹,瞇著眼道。

  「王會長,都是徽州同鄉,不至於做的這麼絕吧?」一邊韓李氏氣急的道,當初她想貸錢的時候,可是這王四房巴巴的貼到她臉上請她貸的,如今卻是翻臉不認人。

  「沒法子,我也是為了我們四方錢莊的發展,還請韓娘子理解。」那王會方倒是一臉頗為為難的道,實則那話卻是噎人的很。

  王四方其實倒也並不需急著收房子的,他這麼做只是做給商業協會裡那些站在胡宗林一邊的人看。

  「我們李氏為他們擔保。」貞娘上前道。

  那王會長斜斜的看了貞娘一眼:「如果是老夫人說這話,自然是行的,你一個丫頭片子,不行。」

  「我為韓兄擔保。」這時,胡宗林上前道。

  王四方徒的盯著胡宗林:「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胡宗林肯定的道。

  「好,今天就給胡會長一個面子。」那王四方說完,便帶著人離開了。如此,胡宗林便被他握在手上了,只等韓家這邊貸期一到,胡宗林免不了但責,到時,他還拿什麼守住那會長之職。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4:35 AM

第九十五章 開局

  義厚生錢莊,成立不過短短數月,然而在南京卻是一個傳奇。

  開業當天,整整兩框的金子擺在門前,據說,一些個幫派眼紅的想打劫,只可惜沒那膽,因為為義厚生錢莊做護衛的是戚帥的戚家軍。

  那威武赫赫的樣子,活的不耐煩了才打劫去。

  這既有錢,又有實力的,再加上義氣,厚道,生生不息的經營理念,立時讓義厚生錢莊成為南京錢莊業的楚翹。

  而在此次的土地風波之中,也只有義厚生錢莊獨善其身。

  微雨,義厚生錢莊二樓的竹窗前。

  羅九跟李和兩人把盞而談。

  「清溪淺水行舟,微雨竹窗夜話,暑至臨溪濯足,雨後登樓看山……東坡先生說的十大樂事,咱們微雨竹窗把盞,笑看人生百態,亦是樂事啊。」那李和道。

  「李兄此言差矣,如今為著這場土地風波,跳樓有之,懸樑有之,更有無數傾家蕩產,李兄可是堂堂的駙馬都尉,理當為萬民分憂,又豈能如此看笑話。」羅九嗅著手裡雀舌茶香,話語裡頗有些玩味的道。

  李和正是寧安公主的駙馬。

  「得了吧,駙馬都尉在人們眼中有多少份量?大家心裡清楚。為萬民憂?那我豈非活的不奈煩了?咱自家知道自家的事情,這就這一輩子便是這富家翁都過的如履薄冰。憂國憂民的還是留給朝中那些人吧。」李和沒好氣的道。

  大明的附馬很不好當的。

  「可惜了,本來還想拉李兄進去玩一把的,看來李兄是沒那心了。」羅九懶洋洋的笑道。

  「要玩你自己玩吧,不過,別怪我沒提醒你啊,戚帥最近的日子也不好過,你小心玩大了,他也保不住你。」李和微瞇著眼。

  「我心裡有數。」羅九晃了晃手裡的茶湯,當初,他挖出金礦後,正好戚帥在邊境練兵,正為軍晌發愁,於是他便捐出了一批金子給戚家軍,如此他在關外的事情便得到了戚帥邊境軍的保護,這才能在韃子的地盤上保住金礦。

  而此番他南下,一是為了家鄉一些不盡之事,或許說是有些衣錦還鄉的心態吧。

  二呢卻是籌措軍資的。而土地之事太敏感了。

  而至於跟李和的相識,不過是自北而來,途中相識,相談之下卻是義氣相投,於是也就這樣交往了起來。彼此之間誰也沒再乎彼此的身份。

  「那你這意思是咱們就睜睜的看著徐家得了利?」羅九反問。

  「那你還想怎麼樣?沒事,且先讓他們得逞,天欲使人滅亡,必欲使人瘋狂,徐相在朝那也算得是定海神針的人物了,取於得都不會太過份,可他家這幾個兒子,卻是太貪了點,終究有一天會載在上面的。」李和這會兒沉了臉道。

  別人不知道這場土地事件背後是誰在操控,他卻是清楚的。

  對於李和說的,羅九自是不置可否,反正他對朝中那些事情不感興趣,想著他便朝著窗外看去,隨後嘴裡咦了一聲,挺直了背:「要玩的人來了。」

  「誰啊?」李和好奇的問,也隨著羅九朝外看。就看到胡宗林和朝以貴當先進了錢莊,後面跟著一個姑娘,帶著圍帽,李和自然不清楚那姑娘是誰。

  「他們?你怎麼知道他們是要入局的人?」李和奇怪的看了羅九一點。

  「你沒聽說四方錢莊都要收韓家的宅子了嗎?韓夫人被徐家二夫人拖累,早就入局了,生生被坑了一把。而若是韓以貴是個明白人,又有潑天的大膽的話,既已入局,那就玩到底,這才能絕處逢生。而他們此刻出現在我這裡,除了想貸錢繼續玩下去還能幹什麼,要知道我跟徽商這邊幾家相處可不愉快,不到萬不得已,他們不會到我這裡來。」羅九侃侃而談。

  「倒也是,如今整個南京,還能有錢挪騰的也就你這義厚生錢莊了。」李和點點頭。側臉卻看著羅九卻是一臉興趣的看著跟在韓以貴身後戴帷帽的女子身上。

  「那是誰啊,讓咱們的羅九爺連眼珠子都挪騰不開了。」李和打趣道。

  那女子自是李貞娘,雖說戴著帷帽,但從那身形,羅九還是能一眼認出的。

  這丫頭賺錢是一把好手啊,聽說當初,田本昌還被她坑了一把。以前在徽州時,他也就覺得這丫頭挺有主見的,製墨技術不錯。

  前幾天跟貞娘相遇了後,他又刻意找人打聽了貞娘的事情,才知道,這一年來,這丫頭也算是幹出幾筆大事來,如今除了對這丫頭那些感激這外,其它的也是讓他越來越感興趣了。

  不過,對於李和的打趣,羅九自是覺得這人太無聊,摸摸鼻子道:「我看是駙馬爺最近太閒了,要不,我一會兒讓人去秦淮河上訂上一條船,好讓駙馬爺消遣消遣。」

  「你嫌我活的太自在了是吧?」李和沒好氣的道,雖說並不禁駙馬游秦淮,但這等身份,要避諱的還是挺多的。

  「嘿嘿。」羅九咧嘴樂呵了一下。

  想著,他便拍了拍巴掌,一個夥計過來:「東家,有什麼事?」

  「去把言掌櫃的叫來。」羅九道。

  義生厚錢莊的言掌櫃言西來,本就是羅九在北地金礦上的賬房,羅九從北地帶過來的。

  「是。」那夥計應了聲,便下樓了,不一會兒,言西來便上來了。也不過三十許,一副賬房師爺般的穿著,看著倒有一股子斯文幹練之氣。

  「胡會長他們過來有什麼事?」雖然心裡大約清楚,羅九還是要問上一問。

  「他們拿了原來李家墨莊的幾間鋪面和宅子的地契房契,要貸一筆錢子,我讓人正在評估了呢。」那言掌櫃的道。

  「不用評估了,他們要貸多少就讓他們貸多少,他們的信譽可比那地契房契更值錢。」羅九道。

  「倒也是,一個是現任的徽商商業協會會長,一個也是生絲業老人了,在南京都算是有名頭的人物。」言西來點點頭,羅九這話他也認同,跟這兩人打好關係,以後義厚生在南京的發展會更方便一點。然後拱了拱手,便又下去辦事了。

  他這拱手朝的自然是駙馬李和,至於羅九,在北地他就跟著他了,倒是不需這麼多禮的。

  「怎麼?這麼大筆的借貸,你不自己下去看看?」李和好奇的問。

  「言西來做事牢靠的很,我又何必下去。這做生意啊,就得會用人,咱們賺了錢可不是為了累著自己,而是為了這浮生半日閒的閒情。」羅九哈哈笑的道。

  本來這麼大的生意,他是應該下去的,只是,他跟李姑娘相識本是純粹的很,而這筆生意,也只是在商言商,他倒是不想讓李姑娘覺得欠他什麼,因此,還是不下去的好。

  「你這老弟,別人做生意累的跟條狗似的,你做生意,這情形,看著倒是比我這閒散的附馬都尉還舒坦。」李和沒好氣的笑罵。

  「我這才叫會生活。」羅九毫不謙虛的道。

  …………

  從錢莊出來,貞娘等人沒想到這次來義厚生錢莊貸錢居然這麼容易。內裡有什麼情由倒是不好猜測的。好在,有抵押有貸款的。是正正規規的生意,倒也不需揣摩些什麼。

  出得錢莊,幾人又聚在韓家,接下來便指派著各家去各處收土地。便是鄭復禮也得了差事,而這些的事情,貞娘自不用出面了。

  於是帶著小丫回到了李家。

  天氣又熱了幾分。

  李家前院的進台邊,方氏跟葛氏聊著天。

  「婆婆,稅費的事情你怎麼還沒跟貞姑娘說啊?」葛秋姐衝著方氏道。

  「我再想想。」方氏拖推的道,她倒是不好說因著這事,自家男人可是破天慌說了再提這事就要休了她,雖然她也清楚,這裡面嚇唬的成份比較大,但這種事情,沒有哪一個女人願意去償試的啊。

  「還想什麼呢?再想下去黃花菜都涼了。」葛秋姐沒好氣的嘀咕著。

  「什麼意思啊?」方氏挑著眉毛問。

  「你不曉得啊,我之前出去可聽說了,貞姑娘將這些個宅子和鋪面抵押給了義厚生錢莊了,說是貸銀子買地,都這骨節子了,還買地?這不是壽星公上吊——活膩歪了嗎?」葛秋姐沒好氣的道。

  「真的?這重要的事情,李貞娘居然沒有跟我們說,這南京的產業我們可是守了十幾年,她李貞娘當我們是什麼了?」一聽葛秋姐的話,方氏氣的跳了起來。

  「可不是嘛,嫡宗那邊跟本就沒把我們放在眼裡,偏公公還事事想著嫡宗那邊。」葛氏火上澆油。

  「不行,我去找二奶奶去。」方氏恨恨的道。

  「幹什麼?幹什麼?這些事情是你一個婦道人家該插手的嗎?你給我安生的待著。」這時李景明剛從鋪子裡回來,鋪子幾天在裝修,他不免看著有些灰頭土臉。這會兒聽到方氏的放,更是沉了臉。

  「什麼叫安生的待著?咱們守了十幾年的基業,這眼看著就要被貞姑娘給敗掉了,這外人不知道的,我們十幾年的苦勞白挨了不說,說不得還要幫她背這黑鍋。」方氏道。

  「這事情我已經跟二嬸娘細細說過,其中厲害也跟景明叔分析過,另外在此之前,我也寫了一封回徽州,由此而產生的一切後果,我李貞娘一人承擔,該你們的苦勞和功勞,七祖母那裡一分也不會少你們的。」這時,李貞娘帶著小丫進門,沒想一進門就聽到方氏叫嚷,便沉聲道。

  她這話可不是空口白話,婺源硯石坑那邊可是有她的股份的。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4:38 AM

第九十六章  攪局

  貞娘這番話,讓方氏一陣悻悻,不由呶了呶嘴唇道:「我倒也不是說我們就擔不起這個責任,主要是心痛,看著我和花兒她爹千辛萬苦守下的基業這麼被你白白的敗掉,這心裡如何能安生哪?貞姑娘,不是我說啊,你這事做的太輕率了。」

  「多謝景明嬸兒的教誨,不過,我這麼做卻是有把握的。」貞娘微笑的,至於為什麼有把握,她自然不方便跟方氏說,便是她跟大姑父分析的那些也不方便跟方氏說,畢竟方氏後面還牽著個葛巡欄。

  誰知道又會扯出些什麼爛事,再說了便是說了,方氏也不會信,只會以為自己想當然。不過貞娘還是又補了句:「我這裡倒是有想法,景明嬸兒若是想給花兒攢嫁妝的話,不如也趁著現在地價便宜收一點田地,說不得到時候會有意外的驚喜。」

  「哼,這是做清秋大夢吧,還意外的驚喜呢,人家外面都傳了,海大人那是鐵面無私的,而且還專跟有錢人過不去,等他一到了南京,說不得我們之前買的土地全要被官府查封,到時候,人能不吃官司那已經是得天之幸嘍。」方氏學著外面一些老學究的話道。

  「我只是提議,聽不聽全在嬸娘你自己。」貞娘抿了抿唇回道,該說的她說了,結果自不在她會糾結之內。

  總之,每個人能不能賺錢亦是有著一些莫測的命數的。

  說著,便帶著小丫轉身朝二進的小樓去。

  「堂姐,堂姐,等等我。」沒想到剛進二進的小門,花兒揣著一隻荷包一溜跑的過來。貞娘回頭看著她:「花兒,什麼事兒?」

  「那個……」花兒頓了一下,卻是把手裡的荷包往貞娘的懷裡塞。

  貞娘好奇的接過,打開一看,卻是幾錠雪花銀:「你這是……」

  「堂姐說能賺錢,那定然是能賺錢的,只是這買地的事情,我也弄不清楚,我就這麼點積蓄,不如就交給堂姐,堂哥幫我處置。」花兒一臉紅噴噴的道。

  「嘻,花兒這是要為自己攢嫁妝了呢。」一邊小丫跟花兒甚是相得,便打趣著道。

  「你這死丫頭,瞧我不打你的嘴……」花兒被笑惱了,追著小丫直打。兩人竟是繞著貞娘兜起了圈子。

  「好了,別鬧了。」貞娘被繞的頭暈,沒好氣的道,兩丫頭才縮縮脖子停了。

  「行,這些銀子就交給我了。」貞娘也不多說,亦不多做保證,這種事情,等到結果出來賺了錢,那比說什麼都有用。

  「嗯。」花兒重重點頭。隨後又一溜小跑的回到了前進屋子裡。

  二進的屋裡,黃氏聽到一切順利,自也是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接下來倒是沒貞娘什麼事情,收地的事情有著韓以貴操持,又哪裡需要貞娘出面。貞娘自一心鑽在自家後院的墨坊裡。

  如今後院的大墨坊已經收拾妥當,馬嫂的男人這幾天帶著二狗出去招工人,另外貞娘也寫信回了徽州,讓那邊弄幾個師傅過來,好帶帶工人。

  而店舖這邊,兩間都打通成了一間,原來的櫃檯只到齊腰高一點,跟顧客交流起來十分的舒服。另外,除了櫃檯裡面那一面牆掛了墨單和擺放墨品外,貞娘另外又在一邊開僻了一個高檔墨品的展示區。那裡還擺了雅坐,又弄了一些梅樁,桃莊,蘭花等盆景點綴在四周,茶几上,文房四寶一一呈例,端是雅致非常,這是讓人試墨用的。

  如此,整個墨莊的大體佈局也就定了下來,當然,這一切都是關在門裡的,只等開業當天,才會讓人看見。

  如今,四周的店東家都在好奇呢,這李家到底要整出個什麼模樣的店舖來,而貞娘要的就是這種好奇的結果。

  而這幾天,韓家收地的事情也鬧的紛紛揚揚。

  姚娘子這兩天神清氣爽啊。這天特意去買了刀肉回來,燒紅燒肉。

  「姚娘子,今天心情不錯啊。」另一邊隔壁藥堂的一個夥計正掃著地,邊衝著姚娘子道。

  「那是當然的了。」姚娘子回道。

  「什麼事心情這麼好啊?前兩天還要死要活的呢。」那夥計好奇的問。

  「呸,你這死小子,你還想我要死要活怎麼嘀?」那姚娘子沒好氣的道。這時一邊藥堂的掌櫃龔全友攏著袖子出來,衝著那夥計哼了一那,那夥計連忙低頭幹著活兒。

  「姚娘子,可是把手裡的地賣掉了?聽說韓家在大量的收地呢?」那龔全友衝著姚娘子問道。

  「可不是,讓龔掌櫃的說中了,還好,韓家在收地,我這手裡的地也不至於血本不歸,不過,就這樣還是虧了五兩多銀子呢。」姚娘子嘴裡叫苦著,卻是眉開眼笑。

  這人就是奇怪,原先少賺一點都是一臉苦瓜相,可等到虧了呢,那少虧一點也能高興個萬分。

  「你說這韓家是怎麼回事啊?錢多了燒的慌,給自己找不自在,這時候這麼大量的買地,那一等海大人到,那不是往槍口上撞嗎?」這時,布莊的東家姚忠湊上了前道。

  「呸,說什麼呢?還幸虧得韓家買地,要不然,我還不愁死啊。」姚娘子瞪了自家男人一眼。

  「嘖,一碼歸一碼。」姚忠揮揮手道。

  「也不能這麼說的,自古以來,經商就有一條,叫人棄我取,人取我與。如今這情形,豈不是大家都在棄田地,那韓家在人棄時我取,正合商之道。」這時,那藥堂掌櫃龔全友扯著三羊鬍子道。

  「這麼說,韓家買地還買對了?」姚娘子又問。

  「這我可說不好,畢竟世間之道那是瞬息萬變。」龔全友道。

  一時間,倒又弄得姚娘子患得患失起來。

  「行了,你前段時間要死要活的,還記不住教訓啊。」姚忠道,他是個布商,一門心思的就是賣布,最煩自家娘子東挖一鋤西插一槓的做法的。

  「行了,我不就說說。」姚娘子揮揮手,想著前段時間那天塌下來的心情,那也是心有餘悸的,那土地便真是再賺錢,那也是不敢再去碰了。

  貞娘站在自家鋪面門口,聽著這些,一片淡定。

  而此時,徐府。

  「老二,怎麼回事啊?這是哪路殺出的人馬?韓家怎麼會這個時候還敢殺進來收地?他們不是手裡已經囤了不少的地了嗎?我這還在等著他們賤價甩地呢,他們哪來那個膽子還敢不要命的斷續收地,不會是你們透露了些什麼吧?」徐大在書房裡走來走去的,兩眼瞪著徐二。

  這次的南京的整個局就是他們同一些人一起布下的,可沒想到這眼看就要成功之既,橫裡殺出這麼一個程咬金來,硬生生的他們一盤好棋給攪了。

  「我也不清楚啊,雖然我夫人平日裡跟那韓娘子有些來往,但這次事件,便是我夫人那裡我也是一絲也沒透露給她的,她也不存在透露什麼給韓家呀。」徐二道。

  「我看,不如把二嫂請過來問問。」這時,坐在一邊的徐三道。

  平日裡,徐二是待在南京這邊,而徐大和徐三都在松江那邊的,只是最近因著這一場土地風波,徐家三兄弟才聚在一起。

  徐二點點頭,打開門,讓一個丫頭去叫夫人來。

  不一會兒,徐二夫人周氏便過來了。

  「夫人,這買地的事情,你是怎麼跟韓夫人說的?」徐二問。

  「我沒說什麼呀,就當初,改稻為桑時,韓家是做生絲的嘛,他們想弄幾塊地種桑,我和幾家夫人也說要摻一股,當時便買了一點地。後來地價越漲越厲害,韓娘子感覺就這倒買田地倒也挺賺錢的,於是又大批的買進田地。哪曉得海瑞要來的消息一傳出,地價突然大降,如今的情形這就是這樣了,別的我不太清楚,至於韓家為什麼現在又突然買地我就更不清楚了。」徐二夫人周氏道。

  「那這樣,你這兩天,找個機會約韓娘子出來問問。」徐二道。

  「嗯,正好是踏青的時節,這樣,我約幾位夫人,再叫上韓娘子去承恩寺轉轉,再順便問問,這樣比較好。」周氏道。

  「行,就這麼辦。」徐大點頭。

  ………………

  陽光晴好,貞娘一早被黃氏從墨坊裡拉著去了韓府。

  一個姑娘家的,天天在煙火繚繞的點煙棚裡,弄得一些煙兮兮的,那哪成。

  「貞娘啊,別怪大姑啊,大姑以前誤會你了。」韓家的小閣裡,韓李氏拉著貞娘的手,一臉感激的道,不管這回子事情能不能成,但貞娘以李氏墨坊的產業做抵押給她填坑。這好歹,韓李氏又哪能不清楚。

  「大姑,瞧你說的,咱們不是一家人嗎?」貞娘扶著韓李氏坐下,笑嘻嘻的道。

  「對,一家人,這事兒啊,若不是一家人,哪個肯伸手。」韓李氏頗有些感慨的道。這段時間的人情冷暖,著實給她上了一課。

  韓李氏說著,順手拉了貞娘坐在身邊,以前看貞娘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如今是怎麼看怎麼順眼,瞧這小模樣,跟柏兒倒真是相配的。

  貞娘哪曉得韓李氏心裡的心思,只是嘻嘻笑的坐在身邊,陪著大姑和二嬸娘說話。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4:44 AM

第九十七章  佛墨

  「夫人,徐二夫人送來帖子,請您明日參加承恩寺踏青祀福會。」這時,管事的拿了一張帖子上來站遞給韓李氏道。

  「不去。」韓李氏拿過帖子,就丟在一邊,她這次叫這徐二夫人給坑死了,根本不想再理這徐家人。

  貞娘揮揮手讓那管事下去,然後拿過帖子看了看:「大姑,這個祀福會還得去參加。」

  貞娘勸著,如今大姑父收這麼多地,又是商戶人家,鐵定會被人盯上的,到時又哪裡能抗得住。所以,這些田地,最終還得徐家人來吸收的,要不然,韓家掌著這麼多的土地,到時,還不讓人生吞活剝了呀。當初,她跟大姑父定這計劃時,徐家可也是重要的一環的。

  終歸這次收地,只不過是自保而已。

  再說了,若沒有這些地,海瑞幾年後怎麼去查徐家的事情啊,貞娘一點也沒有去改變歷史的慾望。

  「唉……」韓李氏長歎一聲,接過帖子,說不去不過是氣話罷了,又哪能真不去?若是得罪了這徐夫人,說不定就會連累了夫婿,這點輕重她也是知道的。

  「大姑,別喪氣,這欠了債的,總是會還的。」貞娘淡然的道。徐家三兄弟的結局可是發配。

  「貞娘陪我走一趟,雖說那些個夫人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但你以後在南京做生意,有些時候總免不了要打些交道的,認識一下也沒壞處。」韓李氏道。

  「嗯。」貞娘點點頭,自是明白的。

  「嗯,貞娘來南京也有些日子了,是該出去走走。」黃氏也點頭道,她的心思跟韓李氏倒是不一樣的,黃氏大多是想貞娘出去走走,好讓一些個婦人識得貞娘的好,如此,貞娘的親事,自有婦人求上門來。

  如此,也就說定了。

  承恩寺,是景泰年間,大太監王瑾奏請在三山街附近修建的,距李家和韓家都不遠。只可惜,歷史上,承恩寺在一九零零年時被一把大火燒了個乾淨,只留下地下部份遺跡。

  第二天,正是春分時節,下著微微細雨。

  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貞娘隨著韓李氏進了承恩寺,徐二夫人已經包下了寺院後面的桃園,韓李氏領著貞娘到時,徐二夫人還未到,不過,倒是有些三三兩兩的婦人先到了,在園中的亭子裡賞景喝茶,最主要還是聊天。

  韓李氏領著貞娘過去,倒是引得一些婦人的好奇。

  等得知道貞娘便是如今李墨的大掌櫃,那就更有些驚訝了。當然,亦有那跟田家有關係的商家聽過貞娘克婦被退親的事情,自不免有些竊竊私語。

  而貞娘自從被退親後,這樣的私語聽過不知有多少,早淡定了,也計較不過來,只是規規矩矩的見禮一番,不失禮節就成了。

  這情形,落在那些婦人眼裡,倒不免有些寵辱不情的樣子,再加上一個姑娘經商本就不意,倒也引得幾家商人婦的好感,尤其是一位桐油商的秦娘子,貞娘還得了她的見面禮,也被幾家人家邀請著私下常走動。

  這跟後世的一些商業聚會差不多,聚會上,大體也就是認識一下,交換個名片,若是以後有機會,再繼續交流,如此而已。

  就在這時,徐二夫人並著幾個官家娘子到了。幾位官家娘子,一位是稅司大使的娘子何娘子,另一位是應天府典吏的王娘子,還有一位縣學教諭的趙娘子。

  這樣的場合,上品秩的官家夫人是不會來參加的,也就這幾位算是有些瓜葛。

  立時的,先到的婦人都上前跟幾位娘子搭話,韓李氏則帶著貞娘去給徐二夫人見禮。

  徐二夫人對貞娘倒是不太在意的,每日裡想結識她的商人婦或是商家姑娘多著呢,她沒必要在意。只是請了韓李氏坐下:「前些日子,家裡忙些,這土地的事情都沒顧得上問你,我知道最近地價降的厲害,你放心,該我們付的不會少你,只是我卻聽說你最近還在大量的收地是怎麼回事啊?這有點坑人吧?」

  徐二夫人說著,臉色便有些沉,這話裡話外的 ,就是有些興師問罪的味道了

  來時,韓李氏已經跟貞娘商量好了應答,這會兒自然一幅懊惱的道:「哎呀,這事啊,怪我眼光不准,之前高價收了不少的地,我思量著總不能讓幾位夫人跟著我虧本吧。於是,這些日子下了狠心,把李家南京那幾間鋪子抵給了義厚生錢莊,借了錢,趁著現在地價降下來的機會再收地,這樣就能把原先高地價平均下來,幾位夫人跟著我也能少虧一些。」

  「你倒是好心,可你想沒想過,海大人就要來了,查的就是地的問題,你這般的收地,可把大家給坑了。」徐二夫人抱怨的道。

  「不會,地在我手上,真要出了事那也是我擔著。再說了,海大人還沒來呢,咱們商人婦沒什麼遠見,對朝廷的事情也不太瞭解,我就知道,海大人一日沒來南京,那便做不得數。萬一真要來了,我這些地都是真金白銀買來的,又沒做什麼壞事。為人不做虧心事,不怕半鬼敲門,那海大人再是閻王,那也得講理。」韓李氏道。

  「哦,你竟是這想法,那倒是我錯怪了你了。」徐二夫人一臉安慰道。

  「這也不算啥,如今認識我們家老韓的,那都在說他瘋了呢。只是咱們自個兒明白,再怎麼虧,也不能把夫人們給我的錢虧了,那可是夫人們對我們韓家的信任。」韓李氏一番話說的真誠無比。

  貞娘在一邊也是歎為觀止啊,這薑還是老的辣,大姑姑這一番應對,既表足了忠心,又說明了情況,雖說大意是之前商量好的,但大姑姑的臨場發揮也是相當不錯的。

  「嗯,韓娘子的一片心意,我是明白的。」徐二夫人這時再也沒什麼疑問了,反倒是對自己先前不認賬的行為,感到有些愧疚,不過想著,平日裡這些商人們還不是得靠著她的路子走動。如此,倒也就心安理得了。

  這時幾個婦人湊過來,外面的細雨已停,整個桃園顯得霧氣濛濛,景致頗為不錯,於是便相邀著四處走動走地。

  「對了,我們去後院的塔林看看吧,聽說承恩寺新來了一個掛單的和尚,憑著單人一雙手,要建佛骨塚,我們正好去那裡祀福。」這時,那位教諭家的趙娘子道。

  「佛骨塚?那是什麼?」邊上那位稅司的夫人何娘子問道。

  「聽說是嘉靖十五年的時候,皇上為了建太后宮,拆了宮中元代所建的佛殿呢,得到許多佛骨舍利。而皇上信道,不信佛,認為這是愚民的,所以下令焚燒了,宮中只留下了一罈子佛骨骨灰。聽說佛慧大師叩拜九門,求得這一壇佛骨,如今便寄在承恩寺內,修建佛骨塚,而佛慧大師為了表示誠心,整個佛骨塚全靠他一人雙手堆砌而成,青石基上,更是沾了斑斑血跡,而神奇的,這些血跡竟好似片片桃花瓣。」那教諭娘子道,這些自是平日裡聽自家的教諭夫君所說。

  如此一番話,自激起了眾人一觀的興趣。

  於是,一般夫人就相攜著朝後園的塔林去。

  到得後院,果然,一片淡霧之中,一個身著灰青僧衣的僧人正吃力的搬著一塊塊的磚石,而沿著新砌的磚石牆面之下,果然斑斑血跡如同深淺不一的桃花瓣。

  如此情形,自引得眾人一片肅穆。有那信佛的,已經合手念起了經文來。

  而貞娘既不信佛,又是一個俗人,一門心思裡就是墨,見此情形,她倒是想起了集錦墨來,佛慧大師從搬磚再到砌增牆,正好可以組成一副副集錦墨的畫面。

  想著,貞娘便招手叫過一個小沙彌,請他找了幾張紙過來,隨後貞娘從懷裡拿出一段墨,這段墨是她自己特製的,說起來就是古代的眉筆,用來描眉的。

  而貞娘此時,就拿著這墨塊在紙上直接畫起了墨線圖來,而說到墨線圖,便有些類似於後世的素描圖,總之有些異典同工的。

  貞娘為了畫好墨線圖,那素描可是下過一番功夫的,如此,一刻鐘不到,幾副墨線圖就畫好了,簡簡單單的,倒也傳神。

  第一副畫的是牛馬墨線,再接下來,便是佛慧大師搬磚的背影,之後就是負重前行的側影,再之後就是帶著桃花花瓣似的佛骨塚,的佛骨塚前,三十來歲的佛慧大師更添一股子出塵這氣。

  最後卻是一些龍象墨線圖。

  而貞娘知道,這位佛慧大師就是之後的蓮池大師,又因其之後就住在杭州雲棲寺,又被稱為雲棲和尚,是明朝四大高僧之一。

  貞娘相信,等到她把這些墨線圖製成集錦墨,過個幾年,這集錦墨便會大放異彩。說不和是會成為李氏墨莊的鎮店之寶也不一定。

  想到這裡,貞娘倒有想起了另一種墨,佛墨。

  佛墨是墨法中的一支,是由川僧研製,據傳聞蘇東坡的曾習得佛墨製法,他被貶南下時,曾取南海松煙,結合佛墨製法,製成南海法墨。只可惜回來時,船出了意外,製成的墨全掉進了海裡,於是蘇東坡南海法墨就成了絕響。

  而佛墨在宋時十分的興盛,只是經過元朝的蕭條,到得明時,佛墨竟是消失了蹤跡。便是偶爾有一些,也只得佛墨之形,未得佛墨之神,算不得真正的佛墨。

  讓人深以為憾。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4:49 AM

第九十八章  羅家往事

  「欲做諸神龍象,先做眾生馬牛。好,這墨製成後,給我留一套,不用首版的,再版就成。」這時,一個道聲音突然道,貞娘冷不丁還嚇了一跳,轉過身一看,卻是羅文謙。

  羅文謙制墨世家出身,自然看得出貞娘這畫的是墨線圖。而所謂的首版和再版……

  一般雕版刻好,制的第一版墨就是首版。此版墨的畫面清楚逼真,最具收藏價值,而再版的,雕版用過後總會有些磨損,如此,再版的墨較之第一版,那畫面的清晰和絲絲紋理總會較首版差一點,但亦在精品之例,也有一些收藏價值,但較之第一版,珍貴度就要差好多了。

  而羅文謙一開口要再版,卻不說要首版,本著的顯然就是君子不奪人所好的心思了。

  「羅公子。」貞娘沒想到羅文謙會突然出現,倒是愣了一下,而所謂的欲做諸神龍象,先做眾生馬牛,用最通俗的話來解釋,那跟吃的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也更是她墨線圖要表達的意思,再一想羅文謙的經歷,倒也算是合了這句話,難怪他一眼就看中了這一套墨了。

  於是點點頭道:「好,羅公子能看中我李家的墨,那亦是李家的榮幸。」

  聽得貞娘仍然喚羅公子,羅文謙不由的摸了摸鼻子:「都是家鄉人,不要羅公子羅公子這般的客氣,你叫我羅文謙,或者直接叫我羅九就可以。」

  「羅九?怎麼聽著有些耳熟啊?」貞娘看了羅文謙一眼,嘴裡嘀咕了句。

  「當年初闖北地,得遇幾個生死兄弟,於是排了坐次,我行九,便叫羅九了。」羅文謙解釋道,隨後卻又看著貞娘手裡的墨線圖,他家是制墨世家,一生所見墨線圖不知有多少,便是羅文謙自己亦算得是畫墨線圖高手,只是總覺得李姑娘這墨線圖不管從筆法還是畫法都是有些新奇的,但其清晰和逼真卻更勝他所知的墨線圖畫法,不由道:「李姑娘這墨線圖畫法很奇特?」

  「啊,這是素描畫法。」貞娘隨口道,心裡卻還在想著羅九這個名字,真的很熟悉啊,突然的,她想到了韓熙載夜宴圖,對了,羅九之名,她第一次聽說是,就是因為羅九認出了周文矩的韓熙載夜宴圖,而這位似乎就是義厚生錢莊的東家吧?

  「你是義厚生錢莊的東家?」貞娘不由的回過神來問。

  「嗯。」羅文謙點點頭,一直以來,對於這點他決沒有瞞著貞娘的心思,當日貞娘等人去他錢莊辦抵押貸款時,他之所以沒有下來相見只不過是不想純商業的行為再摻進些什麼別的。而此時說透,也不過是一種坦誠。

  貞娘此時看得羅文謙點頭,卻有些氣結:「義厚生錢莊就是你上次嘴裡說的小店?」

  貞娘這時,倒是明白了,難怪當日羅文謙那麼爽快的貸了銀子,這都是家鄉人啊,有這鄉土情份,再加上本就有抵押,那麼先前的那一點點商業爭鬥又算得了什麼呢,羅文謙爽快的貸銀子才是情理之中。

  貞娘倒不會認為自己於羅文謙之前有什麼人情,也從來沒覺得當日借那麼點銀子算個事情。

  「嗯,店不大啊。」羅文謙理所當然的道。

  貞娘不由的翻了翻白眼,這店大店小,是以面積來論的嗎?好像應該是以資本來論的吧。

  羅文謙看著貞娘翻白眼的樣子,不由的樂了,哈哈笑了起來。

  貞娘撇了撇嘴,卻又突然的道:「羅九爺,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別,這個爺字當不得,那是道上的渾稱,李姑娘還是叫我羅九吧,要不然,我轉身就走了。」羅文謙無奈的道,這位貞姑娘有些真有些固執的。

  「好,羅九。」有求於人,貞娘自是從善如流。

  「貞姑娘,有話直說就是。」羅文謙道。

  「聽說你手上有周文矩的韓熙夜宴圖,不知能否借給貞娘一觀。」貞娘道。

  「你想把它製成集錦墨?」羅文謙立刻就明白了貞娘的心思,集錦墨只是一個新墨品,雖然市面上還不多,但做為曾經羅墨的少東家,羅文謙自沒有不清楚的道理。

  「正是,可行?」貞娘反問。

  「沒問題,明日,我便讓人送去給李姑娘。」羅文謙道。

  「謝謝。」貞娘感謝的道,隨後又有些好奇的問:「當日,那個拿著這圖去典當的婦人……」貞娘說到這裡就停頓了,其實當初貞娘就覺得,這個婦人的行為有些說不過去。

  這樣的圖既拿出來典當,那是說明家裡極缺錢,已經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了,可後面,這婦人一發狠卻說出,只要有人認出這幅畫來,畫便免費相送,這前後就有些矛盾。

  「哈哈,李姑娘還是這麼通透,這幅畫本就是我家的珍藏,而那婦人是我店掌櫃的娘子,之前,同行為難羅九在先,羅九只不過是還以顏色罷了。」羅文謙笑道。

  當日,他初來南京,徽州這邊的同行處處為難他,他於是布了這一局,先是打了同行的臉,也算是來而不往非禮也,同時也為自己揚揚名。

  「這算什麼通透?事後大家都看出來了吧?」貞娘沒好氣的反問。

  「看出來又怎麼樣,我這可是陽謀,當日若是有一家認出,豈不是得了好處,這種天上掉下來的機會可不多,既然認不出,那還怪什麼?」羅文謙翹著嘴角道。

  「倒也是。」貞娘點點頭。看了羅文謙一眼,這傢伙倒也不是個乾吃虧不還手的。

  兩人說著話,這時又有一行人過來,為首的正是王四方。那王四方一看到羅文謙卻是冷哼一聲:「文謙,你是鐵了心跟舅舅我過不去是吧?」

  「舅舅這話怎麼說,文謙豈敢。」羅文謙這時一收原來有些懶洋洋的氣質,兩眼瞇了起來,眼神有些冷的回著話。

  「還豈敢?那你借錢給韓家的事情怎麼說?」那王四方惡狠狠的道。

  「在商言商,外甥討生活容易,哪有有錢不賺的道理啊?」羅文謙回了一句,隨後道:「舅舅自忙去吧,文謙告辭了。」羅文謙說著,便衝著貞娘點了點頭,然後甩手跟另外一邊幾個男子會合,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王四方氣的一臉鐵青。

  貞娘本是無妄之人,這會兒便衝著王四方拱了拱手,便回到了韓李氏身邊。表面上雲淡風輕,心裡倒是好奇著,沒想到王四方是羅文謙的舅舅,倒不知這甥舅倆之間有什麼仇。

  這邊,幾家娘子,各自為佛骨塚添了一塊磚後,又到佛堂前捐了香油錢,最後吃了一頓齋飯,此次的祀福會算是圓滿結束。

  徐二夫人也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到是午後,曲終人散。

  徐二夫人回到家裡,便去見了徐家三兄弟,把韓李氏說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

  「如此,說來朝家到是錯有錯著了。」韓大撫著鬍子,一臉沉思的道。

  「應該是這樣,一直以來了,韓李氏倒是巴結我的很的,而且她們商戶人家,哪裡真敢讓我們虧本,如此行險也合商家之道。」徐二夫人道。

  「既是如此,那就不管了,既然韓家是這想法,那明天,我們再低價賣一批田地出去,把地價再壓一壓,後天,就開始買進,不用留手了。」徐大拍板的道。

  「明天再賣一批出去?那肯定會被韓以貴他們吸收掉,那豈不是便宜了他們。」徐三不甘心的道。

  「沒事,便宜他們就是便宜我們自己,那麼多的田地,田家拿著燙手的,到時還得我們來接手,那價格最後還不是我們說了算。」徐大道。

  「嗯,大哥說的對。」一邊徐二支持道。

  二對一,徐三自沒有話說了。再說大哥說的也有理,便同意了。

  …………

  晚間,黃氏正專心的看著貞娘白天在寺裡畫的墨線圖,這丫頭的墨線圖真是讓她歎為觀止啊,一邊又跟醜婆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醜婆雖好似家裡的下人,但黃氏卻是知道,自家婆婆對醜婆是十分重視的,只是醜婆寧願守門,也不願住在大宅裡也是沒的法子的。

  所以,一直以來,黃氏就沒把醜婆當下人看。

  沒事的時候,就常常拉著醜婆聊天,只是醜婆並不太熱心,聊天的時候大多是在打著盹,如今黃氏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醜婆只是嗯嗯嗯的在一邊打著盹兒。

  貞娘攏著袖子進來:「二嬸兒,天晚了,明天再看吧,這油燈光線昏暗,傷眼呢。」

  「嗯嗯,好的。」黃氏收了墨線圖,隨後卻饒有興趣的看著貞娘。

  貞娘叫她看的有些莫名其妙。

  「貞娘啊,你對你二表哥有什麼看法呀?」這時,黃氏笑咪咪的問。

  「二表哥韓柏?」貞娘眨著眼看著自家二嬸娘。

  「嗯。」黃氏依然笑咪咪的。

  「沒什麼看法呀,二表哥挺上進的。」貞娘回道,她這幾天跟大姑母家走的近,二個表哥都見過,大表哥人和善一點,從面子上來說,也像姑父,二表哥卻是個挺嚴肅的人,平日笑容不多,見面了也就點個頭,要說看法,這本沒什麼瞭解的人,這看法自是談不上的。

  「怎麼了?」貞娘又反問,自家二嬸娘總不會好好的說這個吧。

  「嗯,你大姑姑看上你啦,想讓你做給她做二媳婦兒。」頭天,韓李氏就在黃氏跟前露出這樣的心思。雖然沒有明說,但黃氏懂的。

  「啊,大姑姑不是想給二表哥找官家小姐嗎?」貞娘一陣驚訝,倒真沒想到,大姑姑怎麼的突然的就有了這種想法。

  「呵,此一時彼一時,你大姑姑可是看清了那些官家人了,再說了,官家小姐哪有那麼容易能嫁進商人家的?」黃氏道。

  「哦。」貞娘點點頭,也明白過來,不過……

  「我眼二表哥不合適。」貞娘直言道。臉色有些微紅,再是兩世靈魂,但直言的說到這種事上面,臉紅總是免不了一點的。

  「怎麼講?」黃氏問。

  「雖說二表哥不一定就會娶官家女,但二表哥是讀書人,我這般拋頭露面的做生意,他終歸也是容不了的。」貞娘回道。

  倒不是說二表哥看不起她,這是這個時代文人的一種普世價值。

  商人婦,可以納為妾,卻不能成為妻。二哥要想在這條道上闖,這一條普世價值就必須遵守。

  貞娘雖跟韓柏見面不多,但韓柏的為人貞娘多多少少還是有一些瞭解的。如果說,面子上面,大表哥最象姑父的話,那麼骨子裡,最象姑父的是二表哥,一樣的努力不懈,一樣的認準一條道就闖下去,只不過當初,姑父選的是商道,而如今二表哥選的是官道。

  而姑父當年娶自家大姑姑,亦是有著借勢之念的。只不過有些人,成功了之後過河折橋,而有些人卻堅守諾言。姑父便是堅守諾言的。

  她相信,二表哥骨子裡也是這樣。所以,她跟二表哥是決不合適,不過,對於二表哥走官道,貞娘倒也是樂見其成,畢竟,李家這些年出不了讀書人。若是二表哥能成功,那李家背後多多少少也以多一份助力。

  「貞娘這話是不錯的。」一邊醜婆這時微瞇著眼道。

  黃氏一想也是這樣。心情便不那麼好了。

  「對了,二嬸娘,你知道羅家跟王家什麼關係嗎?」貞娘見著二嬸娘情緒不太佳,便岔開話題道。

  「羅家和王家?怎麼好好的問這個?」二嬸娘好奇的問。

  貞娘便把今天在寺裡碰到羅文謙的事情說了說。一邊二婆卻是猛的睜開眼,只是她人本就陷在油燈昏暗的光線之下,她這翻異動,黃氏和貞娘都沒看出來。

  「沒想到羅文謙竟然有了這樣的成就,羅家總算還有支撐啊。」黃氏感歎的道,羅家人當年失蹤的事情徽州傳的沸沸揚揚的,大多的傳言都是羅家人遇到了土匪叫土匪給殺了,再加上其他房受羅文龍牽連,死的死,發配的發配,總之是樹倒猢猻散呢。

  沒想到這羅家少主倒是這麼快又起來了。黃氏也頗有些感慨:「我只知道羅文謙的母親是王四方的妹妹,王家幾兄妹父母早亡的,是由王四方當家。不過,當初王四方並不同意王氏嫁給羅文謙的父親,後來,王氏是找了一個族人出面為她訂下的親,並且很快嫁進了羅家,此後王氏就跟王家斷了關係了。」黃氏道。

  「那王四方為什麼不同意王氏嫁進羅家呢,按當時王羅兩家的情形,羅家的門弟比王家高吧?」貞娘奇怪,羅家在徽州可是頂好的門弟了。

  「王氏的一位叔叔曾跟羅家女訂過親,只可惜訂親後的第二天,王氏的這位叔叔跟人游畫舫,落入水中淹死了,王家人認為是羅家女剋死的,要羅家女賠葬,而羅家認為王氏的這位叔叔不檢點,訂親第二天就在畫舫召妓,是死有餘辜。如此,兩家爭執,當時發生了王羅兩族大械鬥。直到有一天,羅家女自殘在墨坊裡,王家才罷休,如此王羅兩家就成了世仇了。」羅氏道,這些事她原是不曉得的,直到王氏執意嫁進羅家,這些事才又被挖了出來,當時在徽州也是傳的紛紛揚揚的,黃氏才聽說這些。

  「難怪了。」貞娘這才明白羅王兩家的恩怨。

  而此時,一邊醜婆雖然閉著眼打盹,全身體卻好似在發抖。

  「醜婆,冷嗎?我去讓人給你燒個火盆。」貞娘道,雖然已是仲春了,但這晚間,有風時,還是有些寒意的,醜婆畢竟上了歲數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4-4-28 04:53 AM

第九十九章  海瑞下牢

  一夜無話。

  第二天,隨著田家又放了一批田地出去,韓家便是想吸收也沒這麼快。立時的,之前才因為田家收地剛剛穩定的地價又下降了兩成。再加上徐家故意派人一宣傳,立時的又引起了一陣拋地風波。

  方氏一早聽到消息,也是一臉氣惱。

  「我說怎麼著,我們辛苦守下的基業,就這麼一眨眼的工夫就讓貞姑娘給玩完了。」方氏在李景明跟前也是沒好氣的道。

  李景明皺著眉頭,背負著雙手回了屋,雖然表面看上這樣,但他對韓以貴還是比較瞭解,韓以貴不是輕率之人。

  「哈哈,韓家這回血本無歸,咱們這幾間鋪面說不得就要易主啦。」鋪子門口,姚娘子又在哪裡嘀咕著。

  「到底是女娃子,哪裡懂得經營啊,李景明他們守了十幾年沒事,這位貞姑娘才來不一過一個月,李家最後這些產業怕就要保不住了。」一邊的鄰里也歎息著。

  這樣的流言,貞娘自然沒少聽,不過,這些沒必要在意,事實會為她反擊的。

  而貞娘依然該幹什麼幹什麼,收地的事情她不用出手,全交給了姑父去操作。

  這幾天,貞娘就一門心思的撲在墨莊上。後院的墨坊,如今設備齊全了,只等徽州的工人一到,就能開工了。

  「田家的墨價又降了。」就在這時,鄭復禮臉色黑沉的進來。鄭復禮氣沖沖的道。

  貞娘不由的皺了皺眉頭:「田家瘋了不成,原來的墨價已經是成本價了,難道他們還要倒貼?」

  這時的墨是論斤賣的,最差的普通墨要一兩多一斤,而中等墨從二兩到七八兩一斤不等,至於上品的,就不論斤賣了,而是以每函,每部,來賣,比如每函四錠等。

  而上品墨的價格就不好說了,從幾十兩到上百兩沒個定數。

  而如今,田家的普通墨已經賣到八錢一斤,就算是最差的普通墨,這個價錢都已經很低了。更何況田家還有貢墨之稱,以田家賣出這價格,那別的墨莊墨軒等賣出的普通墨必然會更低,而墨品銷量最大的就是普通墨。

  如今田家在八錢一斤的基礎上還降,那要倒貼的本錢可不少。

  「倒貼倒是不會,因為田家又推出獨版墨,獨版墨的價格是同等品級墨的兩倍,如此一來,這方面賺的就能彌補上普通墨虧損的,還有盈餘,田家這一手玩的不錯。」鄭復禮道。

  貞娘倒沒想到田家居然又推出一個獨版墨。以他家貢墨的名頭,再推出獨版墨,自然會引得一些有收藏愛好的人追求。

  如此,田家下可以以普通墨佔領整個墨的市場,而高端市場上又能更近一步,要知道,一些墨品經過一些知名的收藏家收藏後,名氣會上升,這等於又是在為田家揚名了。

  如此,高低檔的墨市場田家佔了,至於中檔的,也就不需要再刻意經營了。而田家就能獨霸南京墨市。

  這樣一來,李家再開業的話,哪裡還能招來什麼顧客。

  別的且不說,這一段時間的價格戰,就幾乎把南市墨市的市場份額給餵飽了。到時,就算李家跟著降價,可墨這東西不是生活必需品,市場總要先消化一段時間再說。

  「貞姑娘,咱們墨莊的開業,是不是考慮一下推遲一段時間?」這時鄭復禮道。

  「推遲?推遲到什麼時候?現在雖然田家降價,但大家只是考慮到價格問題,貪便宜才去買,可再推遲的話,一但大家都習慣了用田墨,到那時再想跟田家搶佔南京的份額怕是更難了。」貞娘道,依她來看,李墨開業不但不能推遲,最好還是得提前。

  習慣有時是個很可怕的東西。難以改變。

  田家有著貢墨的名頭,跟他們搶高端市場那是搶不過的,所以,李家應該做的是守住原來的中端市場,而戰爭還得在這普通市場上打。

  「這樣,你幫我去買點東西。」貞娘說著,拿過一張紙,便用身上的墨筆寫了一張採購單子,交給鄭復禮。

  「蒸餾器?要這個幹什麼?這是煉丹用的東西。」鄭復禮看了看單子有些驚訝的道。

  「嗯,我要用來做一種新墨。」貞娘道,此時進入墨市,要想取勝,或者說佔一席之地,就必須另闢蹊徑,高端和中端都沒得爭,如今爭的就是低端,而如果低端的墨市的話,最有競爭力的是墨汁。

  再加上府試在即,學士們考試本就爭分奪秒,若是能免去他們磨墨的時候,想來也是不錯的,如此,墨汁一勝在新奇,二勝在實用,三更是廉價,這低端市場貞娘不信爭不過來。

  不過,制墨汁,需要酒精,所以,貞娘才讓鄭復禮去買蒸餾器,用來提純用。

  聽貞娘這麼說,又看貞娘的表情,想來貞姑娘對付田家心裡有數,鄭復禮自不再多問,便拿著單子出門了。

  「馬師傅,把咱們帶來的膠拿出來,點著爐子,架好鍋,明天就可以開爐熬膠了。」貞娘道。

  「好。」馬師傅也不多問,便下去準備去了。

  「貞姑娘,義厚生錢莊的言掌櫃來了。」這時二狗跑進來道。

  貞娘便想到了昨天,羅九的承諾,這位定然是來送韓熙載夜宴圖的,便迎了出去。

  「言掌櫃好。」到了前面的店舖,貞娘打著招呼。又讓一邊的小丫倒茶。

  「貞姑娘客氣,這就是韓熙載夜色宴圖,我們東家讓我送來給貞姑娘瞧瞧。」那言西來也不客套,直接將那副韓熙載夜宴圖遞給貞娘。

  貞娘沒有馬上接過,而是領著言西來到一邊的鑒墨的雅坐邊坐下,讓言西來把畫攤開在茶几上,然後又讓小丫取來紙,貞娘拿出身上的墨筆,衝著言西來的:「言掌櫃的且先坐坐,稍等片刻就好。」

  「貞姑娘隨意。」言西來道。

  貞娘點點頭,讓二狗招呼著言西來,她專心致志的看著韓熙載夜宴圖,隨後便在紙上畫起墨線圖來,這等重要的畫,她自不能留下來,萬一出了事情,她可陪不起,因此只是觀摩一下,畫下墨線圖,還要讓言西來帶回去的。

  而貞娘也明白,這等重要的畫,羅九能讓言西來帶出來,那顯然,兩人不僅僅是東家和掌櫃的關係,應該有著過命的交情,否則,這種東西,誰會輕易的托給別人啊。

  這些不過是一瞬間的念頭,隨後貞娘便沉浸在畫裡,這一畫就用去了差不多半個時辰。

  言西來在邊上,表面淡定,心裡卻是八卦之火熊熊燒起,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韓熙載夜宴圖對羅九的重要,北地大家都知道,這韓熙載夜宴圖是羅九的祖上留下來的唯一值錢東西了,據說羅九討飯的時候都沒有把這圖當掉,平日裡更是誰碰一下就跟人拚命。

  沒想到這會兒卻讓他巴巴的送來給這李姑娘觀摩。

  心裡決定著,有必要讓自家娘子多往這邊走動走動。

  「好了,辛苦言掌櫃,也替我謝謝羅東家。」好一會兒,貞娘畫好墨線圖,便站起來拱手道。

  「李姑娘太客氣了。」言西來亦是拱拱手。便收好了畫,重新捲了起來。正要離開,沒想鄭復禮急沖沖的從外面衝了進來。

  「貞姑娘,最新消息,海瑞下牢了,他來不了南京了。」鄭復禮是一臉的興奮的道,不過看著貞娘的眼神卻是有些感慨。

  貞娘拿出南京的鋪面抵押貸銀子買地,鄭復禮打眼裡是不太贊同的,可他卻沒有真正去阻止過李貞娘,一來這事情貞娘本就可以做主,他就算阻止也不過拖個幾天,如果貞姑娘一意孤行的話,他也是阻止不了的。

  二來,他心裡也有那麼一根野草,自最初見過李貞娘熬再和墨的膠時,貞姑娘的影子就烙在了他的心上,可隨後,貞姑娘的步子卻是越來越大了,他竟有些跟不上,再加上八房入主墨坊,貞姑娘得了墨坊一份股份做嫁妝。

  他心裡的那根野草雖然越長越大,但卻似乎越來越不合適時宜了。

  他倒寧願貞姑娘是最初時,入主墨坊,需要別人支持幫襯時的情形,那樣,他會一直站在貞姑娘的身邊的。

  也因著這份心思,他心下裡倒有那麼一點希望,希望這次行險失敗,如此,他又可以陪著貞姑娘共渡難關了。

  而這幾天也證明,貞姑娘這次行險已經失敗,畢竟,地價又降到了一個新低。可世事難料啊,事情突然間又來了一個大翻轉。

  《直言天下第一疏》,海大人真是熊心豹子膽啊,他因此而下牢了,如此,海瑞自然來不了南京,那因為海瑞要來的地價,將迅速的漲了起來。

  如此一來,貞姑娘這次行險不但沒有失敗,反而成功了。大大的成功了。

  鄭復禮細想著貞姑娘自接手墨坊以來,每一場局,收穫都不小啊。不由的又想起之前貞姑娘讓他買的蒸餾器,制新墨品?他倒是更有些期待了。

  「恭喜貞姑娘。」言西來這時也拱起手笑咪咪的道。

  當日,李韓兩人來貸銀子的時候可是由他經手的,這貸銀子是守先要說明用途的,更何況這些日子裡,韓以貴的行動並沒有瞞著任何人,而今,海瑞下牢,李韓兩家就成了此次土地風波的最大受益者。

  「謝謝。李韓兩家也不過是自保罷了。」貞娘也是一臉笑瞇瞇的道。雖然早就清楚,海瑞要下牢的,可那倒底只是歷史事情,事實如何,貞娘還真是有些沒底的,如今心中的大石也算是落地了。

  隨後讓鄭復禮送著言西來出門。

  而接下來短短的幾天,海瑞下牢的消息就如狂風一樣席捲了整個南京,立時的,土地的價格又狂飆了起來,只是這時,整個南京卻沒有可交易的土地了。先前出手的已經出手了,悔斷腸子也沒用,而沒有出手的這時哪還不知道,該緊緊的握在手裡。

  所以,如今,在南京土地是有價無市。

  「哐噹。」一聲,王四方鐵青著一張臉將茶杯砸在地上。韓以貴又翻身了,而隨著韓以貴翻身,胡宗林也同樣翻身了。

  他之前一門心思的盤算全落空了:「氣死我了,都是那臭小子壞事。」

  王四方把一切賬算到了羅九身上。

  而此時,韓家揚眉吐氣不說,便是李家這邊也是歡喜萬分。

  「貞娘,不錯。」黃氏拍著貞娘的手背。

  「後生可畏呀。」這時李景明在感歎。

  方氏一臉似高興又似不高興的,說不出的感覺。

  「走是狗屎運了。」這是葛氏不忿的話。

  而最高興的是花兒,一見到貞娘回來,便樂顛顛的追上貞娘過來:「堂姐堂姐,我發財了吧?」

  「嗯,三倍的贏利。」貞娘笑瞇瞇的回道。

  花兒立刻掰著指頭,她當時只出了十多兩,三倍的贏利,那如今豈不是有三十多兩快四十兩了。立刻的兩眼便瞇成了一條線。

  一聽到貞娘跟花兒的對話,方氏才想起之前貞娘讓她跟著一起投資的事情,心裡突然的那個悔啊,腸子都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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