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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懷疑

像是幽冥的通道,漆黑一片深深不可見底的巨大漩渦倒掛在天際,如九幽妖魔張開了恐怖大嘴,要吞噬世間一切。狂風凜冽,風捲殘雲,雷聲隆隆,電芒竄動。

張小凡欺身飛進,燒火棍玄青光芒閃動,在漫天黑雲之下顯得引人注目。陸雪琪望著張小凡裹在青光中衝來的身影,玉臉煞白。

「神劍御雷真訣」是道家仙法中的無上奇術,以凡人之身引發天地至威,可以想見陸雪琪身體此刻所承受的壓力之巨。

「天琊」乃不世出的神兵,本來正是用來施展「神劍御雷真訣」的絕好兵刃,但與之相比,陸雪琪本人的道法修行卻是不足。

此刻,她只覺得天際烏雲之中,無限的巨力如洶湧澎湃的怒濤般向她身體裡湧來,全身上下外人看似沒有什麼變化,但體內血氣翻騰,幾乎都要被這股大力漲破一般。

若不是天琊不斷吸走了這匯聚而來的洶湧巨力,陸雪琪只怕早就支撐不住了。

風聲呼嘯,雷電轟鳴,她凌空而立,恍惚中幾乎以為自己像是風中無力的小草,下一刻,她想起了師父水月傳她這奇術時的話:「雪琪,妳資質之佳,是我生平僅見,但這真訣威力太大,故反噬之威更是沛不可當。妳修道之日尚淺,雖能勉強掌握,但千萬不可隨意施法,免遭滅頂之災。」

「轟!」

一聲炸雷,幾乎就是從通天峰當頭天空炸響,每個人都隱約感覺到腳下土地輕輕晃動了一下,彷彿上古雷神被人驚擾了沉眠,狂怒嘶吼!

一時間人人變色!

張小凡此刻距離陸雪琪只有兩丈,看了這威勢,任誰都知道一旦陸雪琪施法完成,只怕他便要灰飛煙滅。

只是他突然全身一緊,身子竟如撞到一面軟牆一般停了下來,前進不得。

張小凡在剎那間面如死灰。「神劍御雷真訣」是青雲門鎮山奇術之一,何等神妙,在施法時通過神兵自然而然在施法者身邊布下一層無形護罩,張小凡竟不得進。

燒火棍光芒更盛,卻再也無法前進一步。或許在靈力威勢上,張小凡的燒火棍並不遜於天琊,但在功法上卻相差太遠,他只是以本身靈力催發燒火棍威力,絕然比不上陸雪琪那經過了千百年青雲門各代祖師千錘百煉的無上奇術。

但就在這絕望一刻,眼看天空中那巨大漩渦旋轉更急,雷電大作,天琊神劍光芒越來越亮,這絕世仙法就要施展完成的時刻,陸雪琪卻忽然身子一震,原本雪白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哇」的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幾乎在身前成了一道血霧。

天琊神劍登時光亮搖晃,似有不穩,陸雪琪銀牙緊咬,閉上眼睛,將全部心力靈性全部集中到天琊之上,片刻之後,天琊光亮穩定了下來,反而更勝從前,燦爛奪目,不可逼視。

烏雲中一聲巨響,那巨大漩渦最深處出現了一道亮光,那是無數閃電彙集成一,隱隱正對著陸雪琪手中的天琊神劍。

只是,陸雪琪心裡卻是一陣絕望,風聲中,果然傳來了一陣尖銳呼嘯。

她全力護衛天琊,卻再也無力顧及身畔護罩,張小凡大喜之下,與那燒火棍化做一道玄青光柱,劃過天際,衝向這在風中搖擺的美麗女子。

就這樣了嗎?

一切都到這裡為止了嗎?

她心頭忽然平靜了下來,在那一個瞬間心頭這麼淡淡地想著。

這個瞬間,短短的瞬間,天地是安靜的,凝固的,所有的東西都定在那裡,只有她立在風中,衣衫飄飄,黑髮拂動,睜開了閉上的眼,望向前方那道疾馳而來的青光。

那一刻彷彿永恆!

張小凡望見了她,和她的眼神!

她在風中雨中獨自佇立,面對天地巨威卻如此安詳,只是她臉色微微蒼白,眼中竟有一分哀傷,還有一絲驚惶。

風雨呼嘯,淒涼天地,這美麗女子,與他靜靜相望。

那是誰的眼神,哀傷而這般淒涼,彷彿昨夜,那個人為情所傷!那一種痛,深深入了骨髓,深深入了魂魄。

深深!深深!

是妳嗎?那個愛戀著別人的女子?

妳斬釘截鐵一生不悔地念著他嗎?

張小凡忽然笑了笑,帶著一分哀傷與心死,恍如昨夜。

燒火棍溶入到天琊神劍光芒之中,所有人都再也看不清他們二人身影,也看不到燒火棍的光芒忽然黯淡了下來。

此刻,天際巨響,一道無比巨大的電柱從天而降,落到天琊之上。

整個天地,滿天神佛,彷彿在同一時刻,一同吟唱。

巨大的光柱從天琊上折射而出,帶了毀天滅地的氣勢,衝向了張小凡,生死關頭,燒火棍騰空而起,擋在了主人的身前。

下一刻,張小凡被光芒吞沒了。

許久!許久!許久!

天空烏雲散去,光芒消失。

人們怔怔地看著天空,看著那一個少年,緊緊握著一根黑色的燒火棍,如一顆受盡折磨、遍體傷痕的石頭一般,直直掉了下來。

他沒有掉到地上,田不易如鬼魅一般出現在他身下,接住了他。

只見田不易臉色凝重,出手如風,立刻撬開已毫無知覺的張小凡的嘴,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瓶,也不管多少,把倒出的黃色藥丸直接倒到了張小凡的嘴裡。

那藥丸入口即化,田不易一聲不吭,騰身而起,一道赤芒立刻升起,載著他風馳電掣而去,竟是不再向場上看上一眼,看那方向,是回大竹峰去了。

蘇茹等大竹峰一脈眾人,也紛紛跟了上去。

這時,臉色蒼白的陸雪琪落了下來,立刻被狂喜的小竹峰眾人包圍,在師姐妹們簇擁下,她卻一言不發地抬起頭,望著天空中漸漸遠去而消失的那道赤芒,怔怔不語。


他彷彿在黑暗中沉眠千年,渴望甦醒卻無法睜眼,在沉沉無邊的黑暗中,只有他孤獨一人。

他便在這黑暗中孑然獨行,然而除了黑暗,竟是無路可走。

於是他悲憤,深心處有熊熊大火焚燒不止,於是便向那九幽魔神許下重誓:就算他身體魂魄一起化為灰燼,也要點亮這一點光亮,哪怕為此將世間所有,與他一同埋葬。

亙古以來的那一絲戾氣,竟是桀驁如初!

張小凡緩緩睜開了眼睛。

柔和的光線映入了他的眼簾,熟悉的居所的味道,飄浮在這個房間。

這裡,似乎沒有人在。

他緩緩坐起,剛想抬手擦去額頭上的一點汗水,便只覺得肩膀胸口小腹處一起劇痛,當時就倒吸了一口涼氣,疼得臉色發白。

他坐在床上,不敢再動,過了良久,這鑽心疼痛才緩緩散去。

這時該是午後了,房門虛掩著,兩扇窗子支起,隱約可以看見庭院中依舊青翠的青草修竹。一向跟著他的小灰和一向跟著小灰的大黃都不見了,會不會是又找到肉骨頭了呢?

他笑了一下,對著這個空蕩蕩的屋子,自己對自己笑了一下。

「吱呀」,門推開了,端莊美麗的蘇茹走了進來,張小凡身子一動,叫了一聲「師娘」,還沒起身,臉上登時又抽搐了起來。

蘇茹快步走到床邊坐下,柔聲道:「你別動,小凡。」

張小凡待痛感稍退,才向蘇茹道:「弟子不知道師娘妳來……」

蘇茹嗔了他一眼,道:「命都去了大半,你倒還有心思記得這個!別廢話了,坐好吧!」

張小凡訕笑一下,蘇茹替他查看了一番,點了點頭,道:「你外傷都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體內經絡損傷太重,不安心靜養是不成的。」

張小凡道:「是,徒兒給師父、師娘丟臉了,真是對不住……」

蘇茹截道:「你給你師父大大長臉了才對,近三百年來除了當初你師父自己參加的七脈會武,大竹峰一脈再沒有比你更出色的弟子了。」

張小凡臉上一紅,低頭道:「那、那都是弟子運氣好。」

蘇茹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張小凡隨即想起,道:「比試結束了吧!最後是誰奪魁,是那位陸師姐嗎?」

蘇茹微微搖頭,道:「不是,是龍首峰的齊昊。」

張小凡不知為何,心裡忽然一陣酸楚,低聲道:「原來是齊師兄,他真是厲害,連擁有天琊的陸師姐也敗在了他手下。」

蘇茹聽他這麼一說,彷彿也觸動了什麼心思,低低地嘆了口氣,岔開話題道:「你這一次傷得可不輕,你師父費了老大心力救治,聽他說了,以天琊神劍運用神劍御雷真訣,雖然陸雪琪修行不夠,但若不是你那燒、燒……你那法寶替你擋了一下,只怕神仙也無力回天了。」

張小凡聽了她的話,忽然想起,向四下一看,卻找不到那根黑色難看的燒火棍。

蘇茹看著他的樣子,淡淡道:「你那件法寶被你師父拿去了。」

張小凡怔了一下,低聲道:「是。」隨即忍不住又問了一句,道:「師父他老人家……」

蘇茹道:「你昏迷了五天五夜,到昨晚傷勢才穩定下來,今天一早,通天峰的掌門師兄傳信過來,讓你師父去一趟,此刻應該在通天峰吧!」

張小凡慢慢點了點頭,心中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自己也覺得應該沒有什麼問題的,但這兩年來那根燒火棍第一次離開自己,卻總有些隱約失落的感覺。

蘇茹看了他一眼,眼中彷彿也閃過一絲古怪的神色,但還是道:「你剛剛才醒,不要太累了,要多多休息。我吩咐過了,讓他們不要過來打擾你,三餐讓必書送來就是了。」

張小凡道:「多謝師娘了。」

蘇茹點頭道:「那你休息吧!回頭我讓必書把飯菜送來。」說著回過身子,向外走去,就在她正要走出房門時,忽然聽到身後張小凡叫了一聲:「師娘。」

蘇茹轉身,道:「什麼?」

張小凡看著她,似乎遲疑了一下,才道:「師娘,我想問一下,妳知道龍首峰的林驚羽這次比試結果如何了,當時我在通天峰上,實在無暇去找他問了清楚。」

蘇茹又看了看他,道:「他進了前八,但敗在了同門師兄齊昊手下。」

張小凡怔了一下,道:「原來他也……謝謝師娘。」

蘇茹微微搖頭,道:「你休息吧!」說著轉身走了出去。

張小凡緩緩躺了下來,望著房間的天花板,默然不語。


青雲山通天峰上,玉清殿內。

道玄真人居中坐著,其餘六脈首座也赫然在座,此外,大殿之上再無他人。

眾人皆默然不語,道玄真人低眉垂目,看著手中把玩著的一根黑色的燒火棍。

「田師弟,」道玄真人打破了沉默,道:「你怎麼看?」

田不易沉默片刻,道:「張小凡上山之始,並無此物,多半是這些年中機緣巧合,在哪裡偶然得到這等寶物。」

蒼松道人在一旁冷冷道:「此棍可與天琊相抗,已是神兵之屬,但遍觀天下,從未聽說有這等寶物。」

田不易臉色一沉,冷然道:「神州浩土,何等廣大,不知道還有多少不世出的奇珍異寶,你我充其量也不過是井底之蛙罷了。」

蒼松道人臉上怒色一閃,還未發作,卻聽小竹峰的水月大師冷冰冰地道:「我們自然是井底之蛙,但這黑棍施法時妖氣騰騰,明明便是一件邪物,倒不知道為何田師兄卻看不出來?」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發些黑氣便是妖氣了嗎?有些紅絲便是邪物了嗎?若如此,我回去把臉塗黑了,諸位是不是也把我當做魔教妖人給斬了?」

道玄真人眉頭一皺,道:「田師弟,你不要這麼說話,怎麼好端端的說自己是魔教妖人!」

田不易冷哼一聲,甩過頭去,不再說話。

道玄真人嘆了口氣,把手中那燒火棍放到手邊茶幾上,道:「今日請諸位前來,便是商議一下,一來此次七脈會武之中,大竹峰弟子張小凡手中多了這一件古怪法寶,來歷不明而威力絕大。二來當初我等商議派前四位弟子去空桑山萬蝠古窟查探,另三位大家都沒意見了,唯有這張小凡……」

田不易越聽越怒,本來他對張小凡修行忽然突飛猛進也有些困惑,對這燒火棍亦有疑心,但在這玉清殿上,別人不說,偏偏對自己門下弟子諸般挑剔,他如何不怒,當下沉著臉,刷地起身,大聲道:「掌門師兄,你欲待如何?」

道玄真人沒想到田不易竟有這麼大的反應,吃了一驚,眾人紛紛側目。坐他田不易身旁,一向與他關係還算不錯的風回峰首座曾叔常拉了拉田不易的袖子,道:「不易,掌門師兄也沒說什麼,你先坐下。」

道玄真人臉色微沉,道:「田師弟,此間事的確有些古怪,我為一門之長,自會秉公處理,你放心好了。」

田不易臉上怒色依然,但看著道玄真人臉色以及身旁曾叔常勸了兩句,終究還是坐了下來。

道玄真人緩緩道:「諸位,此棍剛才大家也都看過了,外表平平無氣,內裡卻隱有煞氣。但最緊要的是,以我等修行,都不能掌控此物,反而是那一個頂多只有玉清境第四層境界小弟子可以驅用,這是何理?」

眾人包括田不易都是默然,他們都是一等一的修真高人,如何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沒有人願意說出口來。

最後還是道玄真人道:「以我看來,這黑棍多半便是『血煉』之物。」

儘管早有心理準備,但在座各位首座還是微微變了臉色,所謂血煉之物,便是以人本身精血化入煉造寶物之中。

這等奇術,方法詭異艱險不說,法寶材質更是苛刻無比,萬中無一。而且煉造過程凶險之極,一個不小心便為法寶凶煞血厲之氣反噬,死狀苦不堪言。

當然,若能成功,則此法寶必定是威力絕倫,而且更有一個好處,便是寶物與主人血氣相連,除非有煉造人血脈,旁人皆不能用之,但也因為是以鮮血為引,往往便有了凶煞之氣。

傳說中這血煉之法,傳於上古魔神,自古以來在魔教妖人中代代相傳,卻並未聽說有什麼出名的血煉法寶,多半是這法子太過凶險,連魔教中人也不敢輕易嘗試。

只是,如今竟在青雲門一個少年弟子身上,出現了這等法寶。

道玄真人望向田不易,田不易臉色鐵青,緩緩站起身來,道:「師兄,你說的或許有理,但我還是要說,張小凡年不過十六,如何懂得這血煉之術?而且他自上山以來,五年中從未下山,來時更是身無長物,又去哪裡找這舉世難尋的法寶材質?」

蒼松道人忽地冷冷道:「或許他是魔教中人處心積慮安插進我青雲門下,也不足為奇!」

田不易大怒,道:「若他真有如此心機,又怎會在七脈會武大試中,在近千人眼皮底下驅用此物?再有,若他真是魔教奸細,嘿嘿,蒼松師兄,你門下那個林驚羽怕也不乾淨吧!」

蒼松道人似被刺到痛處,起身怒道:「你說什麼,驚羽怎麼能和你那笨徒弟相提並論?」

田不易臉色更黑,哼了一聲,斜眼看去,道:「是啊!我那徒弟是笨,但聽說還進了前四,倒不知道蒼松師兄門下那叫林驚羽的奇才此次名次又是多少?」

蒼松怒道:「他是運氣不佳,遇到了他師兄齊昊,若非如此,又怎會進不了前四!」說到這裡,他冷笑一聲,道:「反正他是沒有某人運氣那麼好,一路之上,都靠著別人棄權輪空才得以晉級,居然還敢大言不慚!」

田不易大聲道:「難道他與陸雪琪那一場也是運氣?」

蒼松道人接道:「不錯,就是因為不是運氣,所以他就敗了,而且敗得那麼慘,幾乎連命都沒了!」

田不易越發憤怒,他口舌一向不甚靈活,說不過蒼松,但心中怒氣更大,臉色漲得通紅,怒道:「你要怎樣,是否也想看看我是不是浪得虛名?」

蒼松道人竟是絲毫無意退讓,當即站起,傲然道:「那我就領教一下田師兄你的赤芒仙劍!」

田不易更不說話,踏上一步,右手已握住了劍訣,大殿之上,空氣忽然像是凝固了一般。

「放肆!」一聲大響,卻是道玄真人一掌拍在手邊茶幾之上,滿臉怒容,站了起來:「你們兩個可是當我這個掌門死了不成!」

道玄登上掌門寶座已近三百年,德高望重,平日裡雖然和藹,但這一下發怒,田不易與蒼松道人都是吃驚非小,心中震盪,隨即退了下去,低聲道:「是,掌門師兄息怒。」

道玄真人看了看這些首座,臉上怒容過了半晌方才緩緩退去,沉吟了一下,道:「田師弟。」

田不易走出一步,道:「掌門師兄。」

道玄真人看著他,道:「無論如何,這黑棍來歷古怪,若真是魔教之物,那張小凡與魔教有何牽連,我們便不能容他,你可知道?」

田不易微微低頭,默然許久,才道:「是。」

道玄真人又道:「田師弟,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但滋事體大,我們不可不慎重行事。你今日且先回去,待那張小凡病勢稍好,你便仔細盤問,再帶到此處,我等再行商議,如何?」

田不易臉上白一陣紅一陣,忽然間重重頓了頓腳,點了點頭,連話也不說一句,轉身便走了出去。

門外一聲呼嘯,多半是御劍去了。

大殿之上,曾叔常向道玄真人道:「掌門師兄,田不易師兄的大竹峰一脈難得出現一個人才,卻出了這等事,他自然心裡不甚痛快,你莫要放在心上。」

道玄真人嘆了口氣,搖頭道:「我自然不會在意,田師弟為人我是知道的,也是信得過的。」

說到此處,他像是想起什麼,轉頭對小竹峰水月大師道:「水月師妹,這幾日妳門下那女弟子陸雪琪……」

水月淡淡道:「多謝師兄關懷,雪琪身體已經大致恢復。若不是田不易師兄門下出了那等怪人怪寶,一場比鬥中耗去了雪琪大半元氣,她本也不會輸給別人的!」

蒼松臉色一變,道玄真人卻已搶先搖手道:「哎呀!事情都過去了,不要再計較了。」

蒼松和水月彼此瞪了一眼,轉過頭去,道玄真人看在眼裡,心中嘆息不已,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身旁茶幾之上,只見那根黑色而難看的燒火棍,正靜靜地躺在茶幾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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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正道

大黃躺在地上,瞇著眼睛,尾巴不時搖上一下,猴子小灰則趴在他的床上,一雙明亮的眼睛直看著臉色顯得憔悴的張小凡。張小凡瞪了牠一眼,沒好氣地道:「你看什麼看?」

小灰自然不會對著張小凡說什麼人話,卻「吱吱」叫了兩聲,看牠猴臉,主人受了傷,非但未有什麼擔憂之色,看著反而幸災樂禍的樣子多了些。

張小凡心中有些惱火,不耐煩地道:「去、去、去,到一邊去!」

這時腳步聲響了起來,未待他進門,張小凡已然聽到,笑著道:「六師兄,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送飯……」

他聲音忽然停了下來,只見田不易矮胖的身子從房門處緩緩踱了進來。

張小凡吃了一驚,這些日子以來,蘇茹只讓他安心靜養,其他各位師兄包括田靈兒在內只來看過他一次,其餘時間都只有杜必書三餐為他送飯來,根本想不到田不易會突然出現。

他在床上愣了一會,忽然醒悟,連忙爬了起來,下了床就要行大禮,田不易心思重重,臉色陰晴不定,揮了揮手,道:「罷了。」

張小凡應了一聲,起身立於一旁,看著田不易走過來坐在桌旁,一口大氣也不敢出。

田不易看了這徒弟一眼,從剛才那反應看,這小徒弟無論如何也看不出來像是個內涵錦繡的奇才,反而比普通人似乎都差了一些,但偏偏……

田不易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老七,你過來坐下吧!」

張小凡又是一驚,從來田不易對他都是不假顏色,今日對他和藹了一些,他反而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田不易等了一會,卻見張小凡驚疑不定地看著自己,好像還沒反應過來,心中又是一陣生氣,微怒道:「是不是要讓我請你坐下?」

他這一罵,氣勢十足,張小凡登時找到了往日師父威嚴的感覺,居然立刻反應了過來,乖乖坐了下來。

田不易看他樣子,反而窒了窒,又多看了他一眼,隨之苦笑一聲,搖了搖頭,道:「你身子怎麼樣了?」

張小凡恭恭敬敬地道:「回稟師父,從通天峰回來以後,蒙師父、師娘救治,還有各位師兄的照料,已差不多都好了。」

田不易看著他,淡淡道:「七脈會武已過去一月有餘,看來你也好得差不多了,我有幾句話,現在要問問你。」

張小凡心下一沉,隱隱覺得自己一直害怕的事情終於來了,但事在眼前卻只能道:「是,師父請說。」

田不易緩緩道:「你那根黑色棍子,是怎麼來的?」

張小凡心頭一跳,不由自主地向田不易看去,只見田不易也正盯著他,一張臉雖然還是一副平淡模樣,但目光炯炯似有神光,竟是不怒而威。

那一刻他在心中轉了千百個念頭,一時竟是不得做聲,田不易慢慢沉下了臉,面色難看之極,再次沉聲道:「你說!」

張小凡被他催促,片刻間額頭汗水已現了出來,他雖見識不多,但多年前幽谷之中噬血珠與那奇異黑棒激鬥之後意外融合之事,畢竟太過古怪,其中凶煞險惡,且有吸噬精血異能,這些在平日裡與諸師兄談話時他已知道了絕不會為正道所容,如果被田不易知道了實情,只怕更是後果不堪設想。

此外,在他深心處,仍然還有一事,一直是個深深的忌諱,特別是自從他知道了普智和尚乃是天音寺四大神僧之後,再想到他傳授給自己的那套口訣……

在那一個瞬間,他便已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不能說出普智之事,連關於他的一絲一毫也不能說。

田不易盯著他。

張小凡在那逼人的目光中,站起,又跪了下去。

「師父!」

田不易眉頭緊皺,哼了一聲,冷冷道:「說。」

張小凡俯下頭,慢慢地道:「那根黑棒,是數年前我與師姐一同去後山幽谷中時,無意得到的。」

田不易微微一怔,隨即想起,兩年前確有此事,田靈兒到那幽谷之中曾無故昏迷了過去,蘇茹曾去查探過卻並無什麼異樣,後來自己也去看了看,的確如此。此事一直是個小小迷團,但日子一久自己也就淡忘了,現在看來,多半便是這根黑棒的緣故了。

但是一根黑棒無人催動便能令田靈兒昏了過去,這是何等凶煞之物,張小凡卻如何能夠得到驅用?

田不易想到這裡,心中疑團只有越來越大,沉聲道:「你是怎麼得到的?」

張小凡不敢抬頭,生怕被田不易看到自己臉上的表情,他本就不是機巧之人,此刻更是焦急萬分,倉促間無論怎樣也想不出什麼好的解釋藉口。

田不易見他遲疑,他是何等世故老練,當即大喝道:「說。」

張小凡被他一嚇,汗水涔涔而下,心頭亂跳,不敢再瞞,終於把當日情況大致說了出來,但在這其中,他話到嘴邊,卻還是把有關噬血珠的事情硬生生收了回來,只說是當日在幽谷之中,他看到黑棒,一時好奇拿起,結果黑棒竟將他精血吸出(其實那是噬血珠的緣故),並感覺噁心欲吐,其後他就昏了過去。

在昏迷之前,他隱約看到黑棒把他的精血吸了進去,融入棒身。

他說完之後,頭也不敢抬,不敢再看田不易,田不易卻皺著眉頭陷入苦思:看這小徒弟倒是不像說謊,那種種法寶異能絕不是他能編造出來的,但這等奇異法寶,便是連他也是生平第一次聽說,如果說和這黑棒有些相似的,只怕便只有千年前魔教的大凶之物「噬血珠」了。

但是很明顯,這黑棒與那噬血珠決然不同。

田不易站起身子,在房間中負手來回踱步,沉吟半晌,回頭看向張小凡,道:「你先起來罷。」

張小凡低聲應了一聲,站了起來,但仍然低垂著頭,站在一旁。

「但就算如此,那法寶與你有血氣相連,是血煉之物……」

張小凡訝道:「師父,什麼是血煉之物?」

田不易怔了一下,隨即不耐煩地道:「不知道就算了,我問你你聽好就是。」

張小凡立刻低頭,低聲道:「是。」

田不易看著他,道:「就算那黑棒乃是不世出的異寶,但不管怎樣你也要至少修煉到太極玄清道玉清境第四層境界才能驅用……」

張小凡臉色一變。

田不易緩緩地道:「當日在通天峰上,我就問過你,今日我再問你一次,究竟是誰私傳法訣於你的?」

張小凡身子一震,他知道自己此時為了這不知名的黑棒已然有了大麻煩,若再加上私自修習法訣之事,只怕等待自己的懲罰更是無法想像。

只是此刻,他眼前卻彷彿飄過了田靈兒的樣子:少年時帶著自己上山砍竹的身影,雨夜裡孤燈旁溫柔的容顏,還有往日裡大竹峰頭的笑罵奔跑,就連那飄在記憶中她身體的淡淡幽香,此刻竟也這般清晰。

一點一滴,浮上心頭!

他再一次跪了下去,重重地叩頭,卻再沒有說一個字。

他俯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傷後初癒有些消瘦的身子有了一分堅強,看起來卻似帶著一分淒涼。

田不易深深地看著他,半晌,忽然長出了一口氣,道:「你起來吧!隨我到通天峰去,至於你有沒有命回來,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白雲深處,仙氣繚繞,一切都平靜祥和的如人們夢想中的仙境一般。

青雲山,通天峰,玉清殿。

青雲門七脈首座盡在此處,目光都看著跪在堂下的那個少年。

道玄真人望著跪在那裡的張小凡,腦海中不由得又浮現出五年前那兩個被救上山的小孩的身影,白雲蒼狗,世事流轉,彷彿一轉眼間,他們便已長大成人。

他在深心處低低嘆了口氣,目光離開張小凡,對其他首座道:「諸位,剛才張小凡說的話,你們意下如何?」

眾人沉默,半晌,蒼松道人的聲音響起,斷然道:「此子之話,絕不可信。」

跪在地上的張小凡身子一抖,卻並沒有抬起頭來。

道玄真人皺了皺眉,道:「蒼松師弟為何如此肯定?」

蒼松道人看了張小凡一眼,道:「血煉之法,陰邪惡毒,若非有魔教妖人指點於他,他怎會有這等見識法力來煉造如此法寶,所以此人必定是魔教奸細,不可饒他性命。」

蒼松一向執掌青雲門刑罰之事,位高權重,說話聲調堅決剛硬,張小凡聽在耳中,臉上血色盡失,幾乎喘不過氣來。

眾人都沒有出聲,田不易卻沉著臉,緩緩道:「若他真是如你說的這般處心積慮潛入我青雲門下,又怎會故意在眾目睽睽下施展法寶?」

蒼松道人哼了一聲,道:「魔教妖人,本就難以猜測行徑,居心叵測,做出些古怪事情也不足為奇。」

田不易怒道:「你這豈不是牽強附會,強詞奪理?」

蒼松道人冷冷道:「我強詞奪理?請問田師兄,這血煉之法,可是我正道中人所有?」

田不易語塞,臉色漲紅,此刻任誰也看了出來,田不易到底還是站在他徒兒一邊,正當這尷尬時刻,忽有個冰冷聲音傳了出來,一聽便知是小竹峰的首座水月大師:「請問蒼松師兄,你口口聲聲說血煉之法陰邪惡毒,請問一句,它到底如何陰邪,如何惡毒了?」

蒼松道人張口欲言,忽又窒了一下,只得道:「魔教妖術,還用多說嗎?」

水月冷冰冰地道:「如此說來,蒼松師兄也是對血煉之法一無所知,怎地便以為此法陰邪惡毒,便要誅殺這個少年了?」

蒼松道人向水月大師看了過去,目光炯炯,氣勢逼人,道:「哦,水月師妹,那妳是什麼意思?」

水月大師淡淡道:「諸位師兄,此間之事,一來我等對血煉之法所知不多,雖有所聞但多為揣測,若萬一所謂血煉之法當真便有這碰巧之事,我們豈不是錯殺好人?二來這少年年僅十六,身世來歷又是清楚明白,強要說他是魔教中人,只怕於理不合罷。」

蒼松道人瞇起了眼,眼縫裡卻透露出尖銳光芒,道:「水月師妹為何今日一反常態,大力為這少年開脫,真是令人不解?」

水月秀美臉上怒意一閃而過,即道:「我乃是就事論事,絕不似有些人,看不得同門別脈出了人才,害怕威脅自己地位,便抓住些小事趕盡殺絕,毫無人性!」

若論口舌鋒利,在座七人中有六個男子,卻無一可比得上水月大師,蒼松道人氣得臉色發白,霍地站起身來。

道玄真人連忙插口進來,道:「好了好了,說著說著怎麼又吵起來了,坐下,坐下。」

蒼松道人不敢置掌門的話於不顧,只得恨恨地坐回位置。反觀水月,卻是一臉的若無其事,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之上。

道玄真人搖了搖頭,轉向其他人,道:「諸位,你們意下如何?」

其他各脈首座沉默了一會,風回峰首座曾叔常首先道:「掌門,我以為水月師妹言之有理。這少年來歷清白,入門後又從未下山,只怕真是機緣巧合得了這一件寶物,說起來反而是我青雲之福。」

道玄真人撫鬚微微點頭,轉眼看向落霞峰首座天雲道人,天雲看了看蒼松,道:「此事我同意蒼松師兄的做法。」

蒼松道人得了個盟友,向著天雲道人點了點頭。

最後只剩下個朝陽峰的首座商正梁,他看了看田不易等人,又看了看蒼松道人與天雲道人,最後眼角餘光又仔細瞄了一眼道玄真人,微一沉吟,即道:「我以為水月師妹說得有理。」

田不易臉上一鬆,蒼松道人卻是哼了一聲,道玄真人隨即點頭道:「大家都說了,那我也不客氣了。」說到這裡,他卻先向著依然跪在地下的張小凡道:「小凡,你先起來罷。」

張小凡身子一震,抬頭看了看諸位師長,緩緩站了起來。

道玄真人多看了他兩眼,彷彿想要把他看個清楚,然後對著其他首座說道:「諸位,其實我也以為張小凡不似魔教中人。這黑棒雖有凶煞之氣但內斂其中,並不似過往中我等見過的魔教凶物一般,殺氣騰騰,凶相畢露……」

蒼松道人聽著不對,忍不住叫了一聲:「掌門師兄,魔教妖人凶險惡毒,寧可殺錯,不可放過啊!」

道玄真人臉色一變,看了他一眼,喝道:「蒼松師弟,你可知你在說些什麼?」

蒼松自知失言,低頭不語。

道玄真人臉色嚴肅,但聲調轉為低沉,緩緩道:「蒼松師弟,你執掌我門中刑罰二百餘年,公正嚴明,為兄是十分敬佩的。但我看你這十幾年來,戾氣漸重,殺性愈盛,為兄心中十分擔憂,你可知道?」

蒼松道人低聲道:「是,師兄。」

道玄真人凜然道:「寧殺錯不放過,乃是魔道中人所為,我青雲門自居正道,一向光明正大,若遇事便當寧可放過,也不殺錯,否則我們與魔道中人有何區別?蒼松師弟,你道行雖深,但仍需潛修道義,參悟道法才是。」

蒼松道人單掌豎起,道:「多謝師兄指點,蒼松受教了。」

道玄真人面色一鬆,道:「你知道就好了。」說著轉向眾人看了一眼,眾人都道:「掌門師兄做主就是。」

道玄真人點了點頭,對張小凡道:「你都聽見了?」

張小凡心中感動,連忙道:「是,多謝、多謝諸位師伯師叔,」說著又轉向田不易,聲音中帶了一些哽咽,道:「多謝師父。」

田不易擺了擺了手,卻沒有說話。

道玄真人拿起放在手邊茶幾上的那根黑色短棒,拋給張小凡,微笑道:「這東西非你不可驅用,你收回去吧!」

張小凡伸手接住,入手後立刻感覺到那熟悉而冰涼的氣息一下子騰了起來,走遍全身,彷彿通靈性般的有說不出的歡喜。

他深深向道玄真人行禮,道:「多謝掌門師伯。」

道玄真人微笑一下,拍了三下掌,堂後立刻有道童走了過來,道玄真人吩咐幾句,道童點頭應了一聲,走了出去,過不多時便引了三人進來。

張小凡看了過去,卻都是認識之人。齊昊與曾書書走在前面,曾書書趁著他老爹曾叔常不注意,還偷偷向張小凡做了個鬼臉。至於走在最後的,卻是清冷美麗的女子,正是小竹峰的陸雪琪。

這三人再加上張小凡,正好便是這次青雲門七脈會武的前四名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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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下山

齊昊與曾書書看到張小凡在此,或多或少都是微笑著打了個招呼,只有陸雪琪依然一臉漠然,但眼光仍是向他瞄了一眼,眼眸深處彷彿也有不知名的情緒閃過,但轉眼就消散不見。

道玄真人看著堂下四人,微笑道:「今日讓你們四人前來,是有一事,要讓你們下山去歷練一番。」

齊昊等人一起動容。

道玄真人便把前日空桑山「萬蝠古窟」一事說了一遍,又道:「此事關係重大,你們四人乃是我門下精英,所以才會派遣你們去查探一番。但魔教妖人奸險毒辣,你們都要小心行事。」

四人齊聲道:「是。」

道玄真人點了點頭,道:「此外,除了我青雲門外,焚香谷與天音寺都有派出出色弟子前往一同追查,你們在人前不可失禮,但也不可折了我青雲門的氣勢。此外,長門的蕭逸才蕭師兄也早已過去空桑山追查此事,你們若找到他,凡事便多多商量。」

四人對望一眼,又是齊聲答應。

道玄真人細細看了這四個年輕一代的弟子一眼,最後目光落到齊昊身上,招手道:「齊昊,你過來。」

齊昊怔了一下,走上前去,道玄真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轉頭對蒼松道人笑道:「師弟,你們龍首峰後繼有人啊!」

蒼松道人的臉色從剛才開始就不大好看,此時終於露出了些笑容,笑道:「師兄笑話了。」

道玄真人微笑著從懷中拿出一物,遞給齊昊,道:「收下罷。」

齊昊接過一看,卻是一面小鏡,形狀古拙,青銅鏤邊,上刻龍,下刻虎,鏡上刻著八卦方位,中間鏡片處卻非一般銅鏡,黃濛濛的看不清楚。

齊昊還沒反應過來,一旁的蒼松真人已然喜形於色,喝道:「傻小子,還怔著做什麼,快跪下謝恩。」

齊昊立刻醒悟,知道手中這不起眼的東西多半便是法寶「六合鏡」,連忙跪下,道:「多謝掌門師伯。」

道玄真人微笑著道:「不必了不必了,起來吧!」說著向其他人道:「你們先出去吧!」

眾人知道他要傳授齊昊六合鏡的秘訣,便一起退了出來。

走到殿外,張小凡首先和田不易走到一邊,田不易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現在身負重任,就不要再回大竹峰,等一下便與他們三人一起下山吧!大竹峰那裡我替你說一下。」

張小凡吃了一驚,隨即低下了頭,低聲道:「是,師父。」

田不易道:「你養傷的這一個月裡,我聽說你師娘傳了你些御劍法門和道法秘訣,你可都記下了?」

張小凡點頭道:「是,弟子都記下了。」

田不易轉過了身子,緩緩道:「那就好,雖然你資質不好,但始終是我大竹峰門下,出去了不要給我丟臉。」

張小凡立刻道:「是,師父,弟子絕不會丟你老人家的臉。」

田不易哼了一聲,他背著身子,張小凡也看不到他的臉,不知他是什麼表情,但聽他聲音,倒也沒有什麼怒氣。

半晌,田不易彷彿嘆了口氣,轉頭看了看張小凡,也不多說什麼,擺了擺手,算是打過了招呼,便祭起仙劍破空去了。

張小凡怔怔地看著師父身影化做一道赤芒,消失在天際,直到肩頭被人拍了一下,嚇了一跳,連忙轉過身來,卻正是笑嘻嘻的曾書書。再看看周圍,其他各脈的首座都已走了,只剩下了他們兩人還有站在遠處獨立的陸雪琪。

曾書書笑呵呵地道:「算你命大,我還擔心你這次過不了關呢!」

張小凡與他在一起,登時便感覺輕鬆多了,聞言笑道:「是啊!我也嚇了半死。」

曾書書拍拍他的肩膀,向他前後看了看,低聲道:「怎麼沒把小灰帶來?」

張小凡苦著臉道:「我一早被師父帶來,沒想到會立刻下山,什麼都沒帶呢!哪裡想得到小灰?」

曾書書笑道:「沒事,衣服我可以借你,要不等我們到山下河陽城裡去買也可以。」說著他向張小凡眨了眨眼,悄聲道:「呵呵,反正我們這次可賺到了。」

張小凡不解其意,道:「什麼?」

曾書書眉毛聳動,往身後一瞄,嘿嘿偷笑道:「有美女同行啊!」

張小凡又好氣又好笑,但還是向陸雪琪那裡看了一眼,與此同時,彷彿陸雪琪也有感應似的,向這裡看了一眼,二人目光遠遠相望,張小凡只覺得她目光如霜,嚇了一跳,連忙移開了視線。

二人說笑了一會,曾書書正對著他偷聲說著以後與陸雪琪上路如何如何的時候,卻忽然發現張小凡原本微笑的臉上忽然僵硬了起來,目光也變得直了,盯著他的身後。

曾書書微覺疑惑,轉頭看去,卻見在長長臺階之下,一個男人歪歪扭扭走了上來,四十多歲,身上衣服還算乾淨,但一臉茫然,目光呆滯,口中胡亂地說些前言不接後語的話:「下雨了,天黑了……臭……娘親啊……神仙,神仙,嘿嘿,神仙啊……」

在曾書書和遠處看過來的陸雪琪的注視下,張小凡走了過去,走得很慢很慢,彷彿過了許久,他才走到那個男子身邊。

就像,走到了往事身邊!

「王二叔,你還好嗎?」他拚命壓抑著激動心情,低低地道。

那男人眼中卻似乎完全沒有張小凡的存在,口中依然唸唸有詞,甩開張小凡走了過去,不久,消失在大殿後邊。

「他是誰啊?」曾書書走到他的身邊,問道。

張小凡看著王二叔身影消失的地方,淒然道:「一個瘋子!」

曾書書看他臉色,知趣地沒有再問下去。過了一會,滿臉喜色的齊昊從大殿中走了出來,向著他們三人打了個招呼。

張小凡心不在焉地與曾書書一起走了過去,幾人商議之下(張小凡怔怔出神,一言不發),決定先下山到河陽城裡。

曾書書笑著對齊昊道:「齊師兄,掌門師伯傳給你的六合鏡可厲害嗎?」

齊昊笑道:「六合鏡乃我青雲門至寶,自然厲害,怕只怕我修行不夠啊!呵呵,好了,此處乃是山頂,除了七脈首座外其餘弟子不能御劍,我們下去雲海,從那裡再御劍飛到河陽城吧!」

陸雪琪面無表情,張小凡茫然點頭,只有曾書書笑容滿面,看來下山對他這一個好玩的人來說,可算是一件喜事。


從青雲門到河陽城,這一路之上,青雲門最「出色」的四位弟子御劍而來,別人都是輕鬆自如,但張小凡便不免有些吃力。

他養傷一月,蘇茹似乎早就料到他不會有事,傳了他些青雲門道法秘訣,順道把如何驅用法寶御空而行的方法也傳了給他。

其實說也簡單,只要道行夠深,法寶不是太次,以青雲道法輔以念力驅動法寶即可。

不過張小凡修行不深,法寶雖然是不差,卻大是古怪,對新學的青雲門道法也頗為陌生,這一用起來便大是麻煩。

當初蘇茹也沒想到他一上通天峰就立刻要下山,還想著先讓他記住法訣,回大竹峰後再讓他多加練習,其他各脈的首座當然也不知道這古怪小子的底細,看他在七脈會武大試中的表現,想當然便以為這最基本的御劍道法他是知道的。

卻不知張小凡偷學道法,糊裡糊塗的練到了「驅物」境界,卻哪裡知道什麼御劍的本事。

看著其他人祭起仙劍,齊昊是白色的「寒冰」仙劍,陸雪琪是藍色「天琊」仙劍,曾書書則是一柄微帶紫氣的仙劍──「軒轅」。

張小凡心中緊張,強撐著祭起「燒火棍」,但在感覺上卻似乎差了一些,沒有七脈會武那日得心應手的感覺。

穿雲越山,這一段本是半日的路程,四人卻直到太陽下山了才到達河陽城。張小凡與另外三人為了避嫌,在河陽城外一個僻靜處落到地上時,全身上下都已濕透,面色蒼白,看這情形似乎比當日比試時還要辛苦。

這一路在天上,他幾次掌握不住燒火棍,若不是齊昊等人在他身邊看出不對,不敢離他太遠,及時加以援手,只怕他這新近的青雲門「出色弟子」不免從高空摔下粉身碎骨而死,還未替師門爭光便先遺臭萬年,讓青雲門丟盡臉面。

齊昊等人決定在城外停下,步行進城,雖有避嫌之意,但也生怕萬一在城中鬧市,眾目睽睽之下,張小凡一個不好栽了下去,青雲門兩千年來在這裡辛辛苦苦建立的崇高威信便要毀於一旦,嗚呼哀哉!

稍事休息,待張小凡緩過氣來,四人便在夕陽中,向那座高大的河陽城裡走去。張小凡走在最後,感覺到前頭齊昊與陸雪琪不時投來疑惑的目光,顯然他們不能理解為何一個在七脈會武大試中大放異彩的人,居然連普通的御劍而行也用不清楚。

倒是曾書書依舊笑呵呵的與張小凡走在一起,絕口不提剛才的事,口中滔滔不絕地向張小凡介紹著河陽城:「方圓百裡之內,這裡是最大最繁華的所在了。住在這城裡的百姓,少說也有個二、三十萬人,而且地理位置又好,往來商旅極多,更是熱鬧……」

張小凡聽著聽著,心中著實佩服曾書書博學多識,道:「書書,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曾書書面有得色,道:「這有什麼,看書多了自然知道。」說著他面露詭笑,偷偷附耳到張小凡耳邊,低聲道:「其實我來過這裡好多次了,都是偷跑下山的。」

張小凡大吃一驚,道:「你,你……」

曾書書嘴一撇,道:「看你嚇得那個樣子?這有什麼。從我修習御劍之術,自然是要經常練習,飛著飛著飛到這裡,累了下去逛逛街有什麼了不起的!」

張小凡為之啞然。

聽著他們二人在後邊嘀嘀咕咕,齊昊微微一笑,向身旁的陸雪琪道:「陸師妹,天色已晚,今晚我們就在這裡過夜,明日再趕路吧!」

陸雪琪一張臉上冷若冰霜,沒有絲毫表情,只淡淡點了點頭。

進到城內,他們為了避免麻煩,一早便把青雲門弟子服飾給換過了,倒也沒引起什麼懷疑,但陸雪琪相貌絕美,卻是引起了不小的轟動,惹得不少路人駐足觀看。

張小凡在一旁瞄了陸雪琪一眼,見她雖然面無表情,但一雙明眸卻閃過一絲怒意,不由得為這些路人擔心起來,萬一天琊出鞘,只怕這歷史悠久的古城先毀了一半。

不過陸雪琪的涵養顯然要比張小凡料想的要好得多,一直到他們住進一家名叫「山海苑」的客棧之後,陸雪琪也沒有什麼動靜。

齊昊在眾人中閱歷最深,四人隱隱便是以他為首,像這等住店之事也是他上前張羅,其後他們便被店家安排到最上等的後園居住。

這家山海苑規模頗大,後園中共有四個別苑,他們四人住在西苑,每人一間房子,回去休息了一下,齊昊便叫上眾人,到前頭酒樓吃飯。

山海苑自建酒樓,地處河陽城最熱鬧的大街之上,但在三樓貴賓廳裡,卻是清淨的很,寬敞的大廳裡只擺了不到十張桌子,現在大概有五桌有著客人正在吃飯。齊昊叫過小二,點了幾樣菜,看他樣子對這裡熟悉的很,多半是常客了。

張小凡心裡這般想著,他出身農家,從未到過山海苑這等奢華之地,剛才經過二樓時看見大廳裡富麗堂皇,但走到三樓卻見雕龍畫鳳,紅木橫樑,古香古色,與二樓完全兩樣。

他自然不知道世間人若是到了富貴處,便反倒追求起身份品位來了,縱然有些人喜歡光彩奢華,但為了讓人說上一句自己有些修養,附庸風雅也是常有的。

他們四人坐在靠窗的一張小桌上,曾書書向廳堂裡的佈置看了一眼,對齊昊道:「齊師兄,這裡的價錢不便宜吧?」

齊昊微微一笑,道:「這裡是河陽城裡最好的酒樓,自然便宜不到哪去,不過我們青雲門在這裡素有名聲,他們老闆巴不得我們來,不會收我們多少錢的。」

曾書書「啊」了一聲,點頭稱是。過了一會,店小二便端了數盤小菜鮮炒上桌,尤其最後還有一盤新鮮燉魚,看那魚身魚體延長,前部亞圓,後部側窄,體暗褐色,有鬚兩對,粗長。最緊要處是肉質白潤,香氣四溢,登時讓人食指大動。

張小凡對烹飪一向有著興趣,又從未見過這種魚類,忍不住便向店小二道:「小二哥,這魚叫做什麼魚,又是如何煮食的?」

店小二呵呵笑了一聲,道:「客官你可真有眼光,這道『清燉寐魚』,乃是我們山海苑的招牌菜,清香滑嫩,入口香甜,在這河陽城百裡之內,可是大大有名……」

張小凡吞了口口水,拿起筷子夾了一口放到嘴裡,立刻閉上眼睛點頭不已:「啊!肉質真好,不過煮得更好,甜處是放了些糖,加了薑片去腥,呃,有爆蔥香味,必定是用了新鮮小蔥頭。啊!最難得的便是把胡椒、五香,咦……對了,還有麻油的味道配得如此之好,厲害,厲害!」

他一臉陶醉的樣子,看得齊昊、曾書書目瞪口呆,便是陸雪琪也看著他,臉上露出古怪神色,但站在一旁的店小二卻當真是佩服之極,大聲誇道:「客官真是行家,識貨!」

張小凡此時方才注意到身邊眾人的樣子,臉上一紅,連忙放下筷子,但還是追問了一句,道:「請問小二哥,這寐魚產自何處?」

店小二還未說話,忽聽隔壁一張大桌旁有個女子聲音道:「這寐魚乃是南方諸鉤山的特產,離此有千裡之遙,如何能夠運來,你這店家豈不是騙人嗎?」(注一)

眾人吃了一驚,看了過去,只見那一張大桌之上,坐了八個人,六個身著黃衣的男子,另有兩個女子,一女身著淡紫長裙,面蒙輕紗,看不清楚容顏,但露出的幾分肌膚卻是雪白;另一個女子便是說話之人,年紀不大,看去只有十六、七歲,一身水綠衣衫,相貌秀美,細眉雪膚,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極是靈動,令人眼前一亮,便是比之陸雪琪也不輸幾分。

張小凡「啊」了一聲,卻見那女子說了這一番話後,眼光便落到了他這一桌的陸雪琪身上,似是也為陸雪琪容貌所驚。女子愛美,便是陸雪琪這等平日冷若冰霜的女子,此刻卻也忍不住多看了那女子一眼。

店小二此時賠笑道:「這位客官說的是,不過您有所不知,在百年前這寐魚的確是南方諸鉤山獨有,但後來青雲門道玄真人路過諸鉤山,特地將這寐魚移了回來,就放在青雲山陰的洪川之中,到如今不但成活,而且漸漸繁盛。我們都是托了青雲山上道玄仙人的福,才能有此口福的啊!」他說著說著,臉上便露出崇敬之極的神色來。

張小凡等青雲門人聽了,自然個個高興,面露笑容,但那少女聽了,回頭與那面蒙輕紗的女子對望一眼,坐了回去,嘴裡卻是哼了一聲。


吃完可口的晚飯,張小凡等人心滿意足地回到住處,齊昊在西苑門口對眾人道:「今晚諸位就先在這裡休息吧!明日一早,我們便趕路前往空桑山。」

張小凡與曾書書應了一聲,陸雪琪卻是一聲不吭,直接便走回自己房間,「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齊昊呆了一下,向他們二人苦笑一聲,道:「二位師弟,也早些休息吧!」

張小凡看了他英俊的面孔一眼,只見在夕陽之下,齊昊神采竟是絲毫不遜於往日,反而還有了幾分出塵之意,忽然間心灰意懶,提不起精神,勉強和曾書書打個招呼,居然也不理齊昊,自顧自走回房間。

曾書書呵呵一笑,與齊昊說笑了兩句,二人便也分別回房休息去了。

這一夜,是張小凡五年來第一次離開青雲山,翻來覆去的,不知為何一夜沒有睡好。

到了半夜好不容易才迷糊睡去,赫然間卻夢到自己一身血污,面目猙獰地站在屍山血海之中,同時心裡深處竟翻湧著說不出的狂熱殺意,彷彿眼前紅色的鮮血就像甘美的泉水,吸引著他,引誘著他,讓他忍不住地想通過殺戮來獲得這一切。

「啊!」

張小凡從夢中驚醒,猛然坐起,大口喘氣,全身大汗淋淋,過了好一會兒,他激烈跳動的心臟才緩緩平服下來。

他在黑暗中怔怔地坐了半晌,無意中伸手,碰到了放在枕邊的那根燒火棍,一股冰涼的感覺包圍了他。

這個夢與這些年來他不停夢到的噩夢十分相似,那彷彿變做另外一個人的情景,那個夢中噬血的凶人,令他自己也感到畏懼。

四下無聲,周圍一片漆黑。

他盤起腿,在黑暗中坐直身子,深深呼吸,閉上雙眼,雙手合十放在身前。

黑暗像是溫柔的女子,輕輕纏繞著他的身體,一層淡淡的金光,若隱若現地從他身體裡散發出來。

映著那淡薄的光芒,張小凡的臉上,彷彿也蒙上一層他所不應有的莊嚴。

也不知過了多久,這層金色光芒才漸漸散去,張小凡在黑暗中睜開眼睛,心情一片平和。每到這個時候,他就特別想念那位慈和的普智和尚。

他再也沒有睡意,走到門口,打開門走了出去。旁邊幾個房間都是漆黑一片,想必齊昊他們都睡著了。

山海苑的後園建在一個花園之中,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分別建有四個庭院。張小凡從自己所住的西苑走了出去,便到了中心處的那處花園。

這時已是夜深,仰望蒼穹,繁星滿天,一輪圓月掛在天邊。夜風習習,隱約帶著一絲芬芳。小徑曲折幽深,通往前方不知名處。路旁,青草灌木,各色花朵,遍地開放。

張小凡心頭一陣惘然,順著這小徑走了下去,微風拂面,帶來絲絲涼意。

這樣一個幽靜的夜晚,一個少年,獨自在幽深花園中走來,回味往事。

路旁,一朵小花兒在夜風中輕顫,有晶瑩露珠,附在粉白花瓣之上,玲瓏剔透,張小凡停下腳步,不覺竟是癡癡看得呆了。

隱隱幽香,暗暗傳來。

忽然,一隻纖纖玉手,彷彿從永恆黑暗處伸來,帶著一分幽清的美麗,印著天上月光星光,探到這朵花上。

折下了它!

那一刻張小凡腦中「轟」的一聲響,彷彿滿天月華都失去了光彩,這個花園中頓時陷入黑暗一般。

他轉頭,看了過去,帶著一點莫名的恨意。

一個水綠衣衫的年輕少女,站在那兒,像是引住了滿天光芒,輕輕把花朵放到鼻前,深深聞了一下。


注一:「山海經.經第四卷.諸鉤山」:又南水行五百裡,曰諸鉤之山,無草木,多沙石。是山也,廣員百裡,多寐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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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萬蝠

張小凡怔了一下,認出此人便是晚飯時出口爭論寐魚的那個美麗少女,此刻見她依然身著那一套水綠衣裳,在月光下肌膚如雪,清麗無雙,恍如仙女一般。

那少女把剛折下的花朵放到鼻端,深深吸氣,臉上浮現出陶醉的表情,更有一股驚心動魄的美麗。而那花朵在她秀美臉龐前,竟也似更加燦爛。

只是張小凡卻從內心深處,冒出一陣無名的怒火,皺著眉頭道:「這花兒開得好好的,妳為什麼要折了它?」

那綠衣少女明眸流轉,眼波如水一般在張小凡身上打了個轉,淡淡道:「我摘了這花,便是這花的福氣;被我聞它香味,更是這花三世修得的緣分。你這樣一個俗人,又怎麼會知道?」

張小凡愣了一下,生平第一次聽說如此荒謬之事,搖頭道:「這花被妳折下,便是連命也沒了,又怎麼會高興?」

綠衣少女瞄了他一眼,道:「你又不是花,怎麼知道它不會高興?」

張小凡聽著這女子言語大是蠻不講理,心中更是氣憤,道:「妳也不是花,又怎麼知道它會高興了,說不定這花兒此刻正是痛苦不已,啊!妳看,那花上有水,保不定就是痛得哭了出來。」

那綠衣少女明顯呆了一下,片刻之後便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這一下當真便如百花盛放一般美艷逼人,幾乎讓張小凡看呆了眼。

「花淚?……哈哈,花淚,我生平還是第一次聽見一個大男人把露珠說成是花的眼淚,笑死我了……」

張小凡臉上一紅,吶吶說不出話來,但看那少女笑得腰都彎了,臉上發燒,強自道:「那、那又怎麼了?」

不想那少女聽了這話看他樣子,笑聲反而更大了些,清脆的笑聲迴盪在這個靜謐幽暗的花園中,平添了幾分暖意。

張小凡發火不是,想說什麼卻又不知如何開口,看著那女子歡喜笑容,賭氣地跺了跺腳,轉身走了。

沒走兩步,忽然間聽到後面那綠衣少女收了笑聲,但語調中還是帶了幾分笑意,道:「喂,你等一等。」

張小凡本來今晚出來,心情不錯,但碰到這個女子之後,心情便是大壞,此刻聽她叫了出來,心頭又是一陣煩躁,忍不住回頭道:「我又不叫喂,妳叫誰呢?」

那少女怔了一下,臉上笑容登時收了起來,看著張小凡的目光彷彿也冷了幾分,似乎很少人如此頂撞過她。

但片刻之後,她又似想到了什麼,雖然沒有恢復剛才那燦爛笑容,但聲調還算溫和,道:「哦,那你叫做什麼?」

張小凡衝口就道:「我叫……」窒了一下,他哼了一聲,道:「我為什麼要對妳說?」

那綠衣少女臉色一肅,看著似乎有些生氣,但她看了張小凡負氣的表情,便如一個賭氣的小男孩一般,居然忍不住又是「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一笑便把剛才她沉下臉的氣勢完全散了去,襯著天上月華,滿園芬芳,這美麗女子面上滿是笑意,彷彿她知道這樣不是很好,搖著頭正要忍住,卻依然還是笑了出來。

彷彿,許久以前的天真,在今晚又活了過來。

月光如水,輕輕灑在她的肩頭臉畔,映出了動人心魄的美麗。

張小凡不知何時,看得癡了。

那少女笑了一陣,發現張小凡正盯著她看時,嘿了一聲,居然也無一般女兒家臉紅的樣子,反而徑直道:「我好看嗎?」

張小凡卻被她嚇了一跳,像是做賊被人捉住一般,大感窘迫,但在那少女如水一般柔和眼波之下,竟有無處可逃的感覺:「我……妳……呃,妳,好看!」

話一出口,張小凡自己先呆了一下,心頭浮起一股說不清的奇異滋味,那少女卻似乎並不在意,面上有淡淡笑容,道:「我想也是,從小到大,誰不說我漂亮,你們這些男人啊!都是一個樣子。」

聽她說話語氣,小小年紀,倒似乎歷經滄桑一般。張小凡氣往上衝,正要反駁,但不經意間看去,卻見她明眸皓齒,獨立在月華之中,隱隱竟有幾分熟悉。

他登時想起了青雲山上,碧水潭邊,自己親眼看到的師姐美麗身影,他忽然意興闌珊,再也提不起精神來,又看了綠衣少女一眼,低低嘆了口氣,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喂,」走了幾步,卻又聽到身後傳來叫聲,張小凡皺著眉轉過身,看著那綠衣少女。

她微微瞇上了眼,潤色的唇也似乎抿緊了些,彷彿想著什麼,但氣氛卻一下子沉默下來。

「你叫什麼名字啊?」她依然這般地問,眼波中倒映著他的影子。

張小凡卻忽然退縮了,剛才的怒氣在片刻間全部消散,彷彿對著這個身影,些許的憤怒都是不應該的。

他迴避了那柔和的眼光,帶著他自己也不安的一點怯弱,說了一句:「張小凡。」

然後快步向後走去,倒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樣子。

他低著頭大步走著,剛走到那曲折小徑的一個拐角處,猛然間發現前頭出現了一個黑色身影,在這幽暗園中,若不是走到近處還真是難以發現。

他幾乎收勢不住,幸好身體反應還算靈敏,緊緊在那人身前停下。黑暗中,一雙明亮但幽靜的眼眸出現在他的眼前。

二人相距過近,張小凡嚇了一跳,連忙退後一步,這才看清,這人卻是晚飯時,坐在那綠衣少女身旁的蒙面女子。

此刻她依然蒙著面紗,但身上已換了一件黑色絲裙,在這個夜裡,幾乎便如幽靈一般。

張小凡定下神來,不覺還有些喘息,鼻中隱隱聞到一股幽香,不知是這園裡芬芳,還是剛才靠近那女子時……

他心頭一跳,只覺得今晚出來真是錯了,當下含糊說了一聲:「對不住。」便從那蒙面女子身邊走過,往自己住處走去。

從頭到尾,那蒙面女子都未說過一句話,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眼中注視這這個少年。當張小凡走過她身邊後,她還緩緩轉身,看著他離去的身影。

許久,當她的身影幾乎與這幽暗花園裡的黑暗融為一體的時候,她才轉過身子,向著花園深處走去。很快的,她看見了那個綠衣女子,依然站在原處,手裡把玩著一朵折下的鮮花。

綠衣少女抬頭,沒有吃驚的樣子,微笑道:「幽姨,妳回來了。」

蒙面女子看了她手中鮮花一眼,面紗輕動,看來是點了點頭,道:「那四個人是青雲門下。」她的聲音迴盪在花園之中,幽深飄蕩,雖然輕柔,卻帶著一分鬼氣:「帶頭的是龍首峰一脈的齊昊,其他三個不曾見過,看來是年輕一輩,不知姓名。」

綠衣少女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一個,剛剛過去的那人,叫做張小凡,好土的名字。」

蒙面女子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碧瑤,許久沒見妳賞花了。」

綠衣少女,也就是被稱做碧瑤的少女,彷彿怔了一下,下一刻,她秀美臉龐上重新露出了笑容,道:「是啊!幽姨,好久了。」

她把那花拿起,又細細看了看。然後,在那蒙面女子的注視中,綠衣少女含著笑,手中卻斷然地握緊,把那美麗的花朵揉成了碎末。


次日,青雲門四人起床,梳洗之後,齊昊聚集四人,商議道:「空桑山在東方三千裡之遠,路程不近,我們還是趕路要緊。」其餘三人並無異議,於是便結帳出發。

山海苑的老闆果然對青雲門心存敬慕,原本昂貴的房錢居然打了個五折,幾乎便與普通房錢一般。

張小凡看著齊昊與那老闆說笑算帳,眼光卻向四處瞄了一眼,但直到走時,他也沒有再看到昨晚綠衣少女那一眾人。

他們四人御空而行,這三千裡路程足足花去了十天,其間,張小凡自然是大大拖了後腿,不過到了後幾日,張小凡道法漸熟,對於「燒火棍」也更是熟悉,居然也飛得像模像樣,每日裡在天空縱橫高飛的時候,那一股穿行於青天白雲間的感覺,著實讓他興奮了好幾天。

這一日終於到達了空桑山,眾人落下雲頭,都是吃了一驚,只見方圓百裡之內,一座大山險峻高聳,但多巖石少草木,山下更是不見人煙,一片荒涼。

這時已近黃昏,日頭西沉,暈黃的夕陽照在空桑山上,彷彿帶了幾分蕭索,也有了幾分可怖。

眾人在山腳落下,收起仙劍法寶。齊昊看了看天色,道:「我看這裡也無可借宿的人家,不如我們即刻上山,一邊尋找那『萬蝠古窟』,一邊看看有無合適地方先休息一晚。」

曾書書點頭道:「齊師兄言之有理,我們這就上山吧!」張小凡見曾書書答應了,自己也沒什麼意見,陸雪琪看了看天色,一言不發,但卻是第一個向山頂走去。

這空桑山雖然比不了青雲山通天峰那般高得誇張,但也不低,加上偏僻險峻,無路可尋,四人從山腳往上,只走到山腰處,天色便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四人走到一塊平台之上,齊昊叫住眾人,從懷中拿出一面小銅鏡,三人都是一眼認出這便是青雲門至寶「六合鏡」,一時都愣了一下,不知道齊昊要做什麼。

只見齊昊把六合鏡拿在手中,口中低低誦讀了幾句咒文,原本暗淡無光的六合鏡似有感應,逐漸亮了起來,隨之從齊昊手中飄起,停留在他頭頂二尺處,光芒漸盛,帶著淡黃的光暈照亮了他們四人周圍六尺左右的一個圓地,把他們護在中央。

齊昊這才道:「空桑山在八百年前,乃是魔教妖人集聚之地,而且我觀此山荒涼詭異,只怕多有山精魅怪。六合鏡功能護主,我們也好防範於未然。」

張小凡向那漂浮在空中的六合鏡看了一眼,只見那面小鏡似貌不驚人,但古拙中隱有瑞氣,不可小看。

正在此時,眾人忽聽得遠處一聲巨響,隨之是「劈啪劈啪」的聲音響起。

聲音漸漸密集,到了最後非但越來越響,更是幾乎連節奏都聽不清楚了,只有「轟隆隆」巨大雜音迴響在這荒山野嶺,遠處,靠著黑暗中六合鏡發出的一點點光芒,眾人赫然望見在那遠處山背後,霍然騰起一片黑色雲氣,在這黑暗中更增詭異,而轟隆巨響便是從那發出。

眾人都是變色,曾書書眼珠一轉,忽地失聲道:「六合鏡!」

他話一出口,眾人還沒反應過來,那片在空中越來越是巨大的黑雲卻已感覺到了什麼一樣,向這裡移了移,片刻之後,彷彿從黑雲中傳來一聲刺耳呼嘯,剎那間那片黑雲竟是齊齊轉了過來,向這四人處,這黑夜裡唯一的一點亮光撲了過來。

瞬間,原本星光閃亮的夜空漆黑一片,彷彿被什麼遮住了一般。

眾人只覺得一股腥臭味轉眼充斥了四周,張小凡等人無不大驚失色。唯有齊昊還算鎮定,但臉色也已發白,疾道:「不用亂動,千萬莫要離開六合鏡光圈範圍。」

又過片刻,呼嘯轟隆聲已近在耳邊,映著六合鏡的光芒,眾人終於看清了那片黑雲,赫然竟是無數隻黑色蝙蝠,密密麻麻,而且看著身形,比往日所見的蝙蝠竟是大了一倍不止,每一隻都張著大口,在一身黑色之中,口裡猩紅一片,猙獰恐怖。

但六合鏡所散發出來的淡黃光芒,卻在這時顯露了作用,只見所有的蝙蝠都被隔在那光圈之外,任牠們如何撞擊擠壓,這光圈竟是絲毫不動。

反而是在光圈近處,與淡黃光芒相觸的蝙蝠,黑色的身子發出「滋滋」的聲音,片刻之後便掉到地上,掙扎不已,眼見是不能活了。

只是這群蝙蝠實在太多,放眼望去,連夜空星斗都被遮蓋,怕沒有數百萬數千萬隻。

死在地上的那些只怕還不到其中百萬分之一,但見無數蝙蝠前赴後繼,衝上前來,四人被圍在中央,雖然暫時無事,但前後左右都是恐怖之極的血盆大口,腥臭之味幾欲令人作嘔。

不過六合鏡畢竟是道家至寶,在這無數凶惡畜生攻擊之下,竟無絲毫脆弱動搖跡象,那黃色光圈看似輕薄,偏偏便屹立如山,不消一會,光圈周圍的蝙蝠屍體便越堆越高。

此刻,在這光圈周圍上空也不知圍了多少黑色蝙蝠,哪裡是裡三層外三層,只怕是裡三百層外三百層。

但這些畜生對光圈的撞擊似乎慢慢緩了下來,似乎知道徒勞無功,便不再做這無用之事。只是這些蝙蝠似是捨不得到口的美味,依然圍住不肯離去。

張小凡心神動盪,他生平從未見過如此凶惡之物,直到此刻依然有些緊張害怕,他喘著粗氣從外圍蝙蝠上收回目光,眼角餘光卻看到站在身旁的陸雪琪的臉色也蒼白之極。

彷彿就在同時,陸雪琪也感應到他的目光,向張小凡這裡看來。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

陸雪琪忽然轉過頭去,蒼白的臉龐似乎又白了些,但再也沒有回過頭來。

「刷……」

忽然,所有的蝙蝠都震翅飛起,曾書書看著牠們,方才鬆了口氣道:「好不容易才……」

話未說完,他便說不下去了,只見滿天黑雲,無數的蝙蝠飛到高處,遽然轉身,前頭一隻隻如冰雹般衝了下來,打在六合鏡的光圈之上,卻被六合鏡光圈反震回去,然後騰起一團血霧,在淡黃光芒之下,粉身碎骨地落到地上。

污血橫流,血腥撲面,無數恐怖的血花在夜色中閃爍出現然後掉落在地,但後來的蝙蝠竟彷彿對前頭同類之死無動於衷,依然是撞擊不停。

青雲門四人個個是面色蒼白,望著這世間罕見的凶蠻異物。

光圈周圍,很快的,堆起了足足接近半人高,厚厚的蝙蝠屍堆。

張小凡忽然發現,自己背後的衣衫,都已被冷汗盡數濕了。

這恐怖一幕也不知持續了多久,直到那光圈外蝙蝠屍體幾乎堆到有一人來高的時候,蝙蝠群終於停止了這強悍凶蠻的攻擊,此刻,就算是六合寶鏡,散發出來的光圈亮度也黯淡了幾分,但依然閃爍在黑夜之中,屹立不倒。

漫天黑雲,圍著這個黑夜裡唯一的光亮,竟仍是不肯離去。

四個人連眼睛也不敢閉一下,手中各自握著自己的仙劍法寶,不敢有一絲懈怠。

這些巨大群的蝙蝠卻似乎再也沒有什麼好方法了,只是圍著不肯離去,但也沒有再發動什麼攻擊。

就這樣持續到了黎明。

當天邊第一縷的陽光照過來時,彷彿冥冥中有什麼呼喚一般,所有的蝙蝠忽然飛起,在空中盤旋片刻,然後都往昨晚飛出的那處地方飛了回去,來得快,去得更快,不消片刻,這無數隻的蝙蝠都已消失不見。

青雲門四人緩緩鬆懈下來,但又過許久,齊昊直到完全確定那些蝙蝠不會再出來的時候,才撤去了六合鏡。

光圈消散。

一聲悶響,四人周圍如小山一般的蝙蝠屍體,忽然間從四面八方向中間倒了進來,把四人淹沒在這噁心可怖的河流中。

張小凡在那一刻,心臟猛的一跳,幾乎以為自己停止了呼吸,而在這同時,他更是聽到身邊人傳來一聲尖叫,一隻玉手伸了過來,緊緊抓住了他的胳膊。

用力之大,隔著衣服,指甲都陷入了他的肉裡。

這痛楚鑽進了他的心頭,他回過頭,看著這個受驚的美麗的女子,她蒼白的臉在朝陽中帶了一絲驚惶,讓人心頭莫名的一痛。

忽然,他心中所有的恐懼都消失不見,縱然還有些緊張,但他的注意力都被陸雪琪吸引了過去,就像是在她面前,他是絕不能有畏縮的感覺。

他走上一步,擋在了她的身前。

陸雪琪的喘息聲緩緩平靜了下來,她微微抬頭,嘴唇輕動,深深看了一眼張小凡的臉龐,鬆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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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第一章 古窟

四人好不容易才從堆積如山的蝙蝠屍體中走了出來,但都已是狼狽之極,身上沾滿了污穢暗色的鮮血不說,便是氣味也覺得惡臭無比。

他們四人都是青雲門人,平素一向乾淨,尤其是小竹峰的陸雪琪,更是生性愛潔,此刻情景,真比砍她三刀還要難受。

四人忙不迭地向遠處走去,此刻都只想離那堆噁心的蝙蝠屍體越遠越好。一口氣走出了老遠,來到一塊還算平整的巖石上,四人拍打衣衫,整理多時,只拂掉了一些雜物,但那些蝠血痕跡,惡臭腥味,卻是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張小凡等三個男人還好一些,但陸雪琪平日就冷冰冰的臉此時卻更是如霜似雪,狠狠在衣裳上拂拭著,大力搓揉,看來不把這些噁心的東西從她身上弄走是絕不罷休。

只是這些血污似乎特別粘稠,很快的,齊昊、曾書書和張小凡都放棄了努力,只有陸雪琪依然白著臉不肯放棄。三個男人面面相覷,就算是最老練的齊昊現在神情也是有些尷尬,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

就在四人默然不語,只有陸雪琪皺著眉頭搓揉衣服時,天空中忽然傳來幾聲呼嘯,眾人抬眼看去,只見天際閃現四道光芒,二黃一白一青,片刻之後,這四道光芒在他們前方落下,一陣閃爍過後,現出了四道身影。

左側兩人,卻是兩個和尚,稍後的一個身材高大,濃眉巨目,滿臉橫肉,不怒而威,若不是身著袈裟,只怕還被人以為是攔路搶劫的盜匪。

但站在他身前另一位出家人,卻是比他矮了一個頭的年輕和尚,與他完全不同,皮膚白淨,目光明亮,一身月白袈裟,看去讓人感覺有些瘦弱,卻無論如何沒有輕視之心。

右側兩人,分別是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男的俊俏,女的秀媚,站在一起極為般配,便如神仙座前的金童玉女一般。

這四人向青雲門四人看來,見到他們身上血污,都是皺了皺眉,那年輕白淨的和尚首先喧了句佛號,道:「阿彌陀佛,請問四位施主可是青雲門下?」

青雲四人對望一眼,齊昊越眾而出,回了一禮,道:「正是,在下齊昊,請問諸位是……」

那年輕和尚微微一笑,道:「小僧是天音寺法相,這位是師弟法善。旁邊這兩位乃是焚香谷的傑出弟子李洵、燕虹。」

身材高大的法善還甕聲甕氣地問候一聲,但那焚香谷的李洵、燕虹卻都是神情倨傲,微微點頭,就算見過禮了。

齊昊眉頭一皺,當下便不理焚香谷兩人,向法相道:「啊!久仰天音寺法相師兄大名,被正道修真譽為千年罕見的人才,今日得見,果然風采過人!」

法相微微一笑,道:「齊師兄實在謬譽了,小僧資質魯鈍,唯恩師普泓不棄,授我真法,以期為天下蒼生做些善事,卻不敢與青雲門諸位師兄相提並論的。」

齊昊大笑,連連擺手,道:「法相師兄太謙虛了,來,我為諸位引見一下我的幾位師弟師妹。」說著將張小凡三人介紹給他們,張小凡隨著他們見禮,但不知怎麼,他覺得那法相在齊昊介紹他時,目光卻似乎亮了一亮,多看了他一眼。

此時,從談話開始就被晾在一旁的焚香谷李洵的臉色已經不大好看,待齊昊介紹完畢,他突然開口冷冷地道:「齊師兄,你們青雲門一向自居正道領袖,道家真法獨步天下,怎麼今日一見,卻個個是如此狼狽?」

青雲門四人臉色都是一變,張小凡看著他一副眼高於頂的架勢更是反感,眼角餘光掃處,卻見陸雪琪不知何時也停止了拂拭衣衫的舉動,玉臉含霜,冷冷地看著焚香谷兩人,但更多的卻是與那叫燕虹的美貌女子對視著。

齊昊畢竟老於人情世故,心中雖有微怒,但還是很快恢復過來,呵呵一笑,道:「不瞞諸位,在下與同門三人昨夜到此,本欲查找那萬蝠古窟,不料卻碰上了無數蝙蝠……」

法相四人聽到此處,臉色都變了變,那人高馬大的法善瞪大了眼,粗聲粗氣地道:「唔,那就是在萬蝠古窟裡的無數畜生,凶蠻殘忍,難對付的很。」

齊昊何等機靈,一聽之下,便知面前這四人多半是早來幾日,也碰上了這些令人頭疼不已的傢伙。他心思急轉,卻忽然聽見身後曾書書一聲長笑,走上前來,向那法善微笑道:「法善師兄,如此說來,你們也曾與這些吸血蝙蝠遇上了?」

法善點了點頭,看來是個直性子,道:「是,那些蝙蝠數目太多,我們只好退走了。」

曾書書「啊」了一聲,嘆了口氣,道:「不瞞各位,我們昨晚也是遇到了那些蝙蝠,本想為民除害,不料從早殺到晚,任我們如何使力,卻始終殺不勝殺,最後只能是把這些凶物逐回洞窟,但卻也落得是一身污穢,唉!慚愧,慚愧!」

他回頭看向齊昊,二人相視一笑,齊聲道:「慚愧啊!慚愧!」

眾人都變了臉色,不同的是焚香谷的李洵哼了一聲,臉有不屑之意;那美貌女子燕虹倒似有些靦腆,但臉上也清楚現出了不信的樣子。而天音寺的法相微笑不語,法善臉上卻起了佩服之情,張小凡則是呆了一下,看了一眼那笑得燦爛無比的二人。

片刻之後,法相微笑道:「此次空桑山一事,我們三派長老本就要我們年輕一輩受些歷練,如今人數已經到齊,不過青雲門諸位師兄遠來辛苦,不如我們先休息一日,明日一早,再進萬蝠古窟查探如何?」

這時站在旁邊的李洵冷哼一聲,道:「法相師兄說得有理,不然進去之後,又有人要找些藉口了。」

除了張小凡,出自名門青雲的齊昊、曾書書與陸雪琪哪一個不是在各自一脈中受盡師長寵愛,哪一個骨子裡沒有一些傲氣。

當下齊昊冷哼一聲,道:「李洵師兄說得有理,否則以我現在疲累之身,到時還要救你,那可無能為力了!」

李洵顯然沒想到青雲門下之人一個個也是如此傲氣,他出身於焚香谷,自幼便得師長看重,修真道法,在同輩之中,除了少數幾人,無一不遠勝過其他平輩同門,由此養成了目空一切的自大個性,如何受得了這份氣,當下臉色便是一變,盯著齊昊道:「如此說來,齊師兄修行遠勝於我了,在下倒想討教一番。」

事關師門臉面,齊昊身子一挺,便要走出,忽見陸雪琪突然從身後走出來,俏生生往場中站,冷冷道:「不勞齊師兄大駕,我來領教一下焚香谷的仙法罷。」

李洵忽地一呆,只見陸雪琪雖然一身血污,但一張玉臉上的肌膚卻更是被映得潔白如雪,神情雖冷,凜然中卻自有睥睨眾生、飄逸出塵的清麗。他從未見過如此絕色,一時間竟是呆了一下。

與此同時,天音寺法相走了出來,含笑道:「諸位師兄,我等來此本是為了查探魔教餘黨,臨行前想必各位師長前輩都已教誨過了,若是被他們知道我們在此意氣用事,只怕回去不免受到責罰,再說本也是些小事,還是大家都退讓一步,如何?」

李洵回過神來,哼了一聲,仰首看天,雖然不說話但意思倒也頗為明顯了。齊昊此刻心裡想到臨行前道玄真人的囑咐,心下也有些後悔,正好趁機下台,便在後邊喚道:「陸師妹,法相師兄說得有理,我們還是以和為貴吧!」

陸雪琪看了看眾人,哼了一聲,走了回來,看見張小凡正看著自己,目光在張小凡臉上掃了一眼,便獨自走到一旁去了。

張小凡被她看了一眼,心裡忽然一涼,說不出的感覺泛上心頭。

只聽法相又道:「既如此,我們就先行下山,到明日清晨再上山查探吧!」

到了這個時候,眾人自無異議,於是法相帶路,眾人跟著他御劍而行,來到離空桑山三十裡之遠的一個小山丘上,這裡居然還有一灣清泉,正是青雲門眾人所需。當下眾人在水邊梳洗一番,又找了僻靜處換過衣衫,這才走出來與法相等人見面。

陸雪琪是女兒之身,不太方便,換衣地方也找得最遠,所以最後一個才走出來。眾人看去,只見她梳洗過後,容光煥發,於原本清麗中竟是又添了幾分嬌媚,登時都是眼前一亮。不用說曾書書、李洵等人眼睛發光,便是那一直沉默的焚香谷燕虹,也多看了她幾眼。

這八個當今正道三大門派最「優秀」的弟子圍地而坐,談論起來,張小凡從法相等人口中方才知道,空桑山「萬蝠古窟」中的那些蝙蝠乃是當年魔教畜養的異種,凶蠻殘忍、性好吸血,本為魔教幫兇,八百年前魔教在此地據點覆滅之後,仍有少數蝙蝠殘存下來。

天長日久,居然繁衍旺盛,有了今日龐大規模,每出掠食,把這方圓五百裡內搞得是全無人煙。

不過這些蝙蝠似是畏懼陽光,所以都只在夜間活動,白日都棲息在萬蝠古窟之中,昨晚青雲門眾人便是碰巧遇上,若是白日上山,便可無事。

聽到此處,曾書書皺了皺眉,向那法相問道:「法相師兄,那些畜生既然都在萬蝠古窟之中,我們又如何進去查探?」

法相遲疑了一下,道:「據小僧這些日子觀察,這些畜生在白日都只倒懸於古窟洞頂,並未活動,我們或可進去也不一定。」

曾書書啞然,張小凡卻是忍不住道:「那就是說法相師兄你也沒有把握了,說不定那些傢伙看了我們進洞就撲了過來,那可如何是好?」

法相向他看來,眼中似乎隱隱有什麼光芒閃爍,但神態依然溫和,道:「正是如此。小僧其實也沒有十成把握,但師門授命,總是要去做的,不若也試上一試,大不了我們退出來便是。今日我與法善師弟還有焚香谷兩位施主本想進去打探一番,沒想到正遇上諸位,如此也好,人多好照應!」

「哼」,卻是一旁的李洵又是冷哼一聲,青雲門四人同時向他看了過去,李洵卻是絲毫不懼,只有當他看見陸雪琪的眼神望過來時,神情多少才有些變化。

齊昊不去理他,轉頭對法相道:「還有一事,請教法相師兄。」

法相道:「齊師兄請說。」

齊昊道:「三個月前,我青雲門長門弟子,蕭逸才蕭師兄已經先行來此,不知各位可知他如今身在何處?」

法相搖了搖頭,道:「我們與焚香谷二位一起到此,並未見過蕭師兄。」

齊昊皺起眉頭,沉吟不語。


隔日,朝陽初升,張小凡等八人便來到空桑山上,但見滿山荒蕪,沙石滿地,偌大一座山上,竟連普通的鳥鳴聲也聽不到,料想不是早做了那些凶蝠的點心,便是早已遷移出了這座山峰。

法相等人早來數日,已經找到了萬蝠古窟的所在。當下眾人跟隨,一路小心翼翼,終於來到了萬蝠古窟的洞口。

這裡是一個巨大的半山洞穴,位在山陰背陽處,微微向下傾斜,只有洞口有些許光亮,再往裡處便是漆黑一片。站在離洞口還有五六丈遠的地方,眾人卻都感覺到洞裡陰風一陣陣的吹出,拂過臉上,陰冷入骨。同時隱隱還有些沙沙聲傳來,似低語,似鬼哭,讓人心頭發麻。

齊昊又多看了那洞穴兩眼,回頭強笑一聲,道:「如此,我們就進去罷。」

眾人默然,法相點頭道:「正是,不過此洞內危險難測,各位最好備妥仙器,以防萬一。」

事關生死,眾人都不敢怠慢,紛紛將法寶拿在手中,當李洵、燕虹與天音寺二僧看到張小凡拿出一根黑呼呼的燒火棍時,都是呆了一呆,神情錯愕。

張小凡臉上一紅,頗感尷尬,幸好在這個時候,陸雪琪在她天琊藍光之下,冷冷說了一句:「走罷。」接著第一個向那漆黑洞穴走去,眾人連忙跟上,這才解了圍。

就在快進洞口,那股陰風越來越是陰冷的時候,法相似乎有意無意地靠近了張小凡,張小凡感覺出來,向他笑了一下。

法相報以微笑,同時低聲道:「張師弟,前頭艱險,你可跟在我的身後。」

張小凡一怔,卻見法相已走入那黑暗之中,一時間也來不及多想,看著眾人都進了洞,也急忙跟了進去。

才跨進洞穴之中,沒走幾步,張小凡便覺得腳下一軟,整個人向下陷了下去,他大吃一驚,但還好只陷到腳踝處便停了下來。

此時眾人已身處黑暗之中,不過各自法寶仙器祭起,散發出道道霞光,張小凡向腳下看去,臉色登時就苦了下來,原來腳下踩著的竟是極厚的蝙蝠糞便,惡臭不說,腳還陷在裡面,那滋味說有多難受便有多難受。

他抬眼向前望去,見其他人多半也是相同的神情,尤其是兩個女子,陸雪琪與焚香谷的燕虹,更是緊皺眉頭,面色蒼白。

張小凡搖了搖頭,勉強定下心來,眾人熟悉了這個環境之後,隨之又向裡面走去,此時,那如妖魔低語的沙沙聲也同時大了起來,彷彿在遙遠處,又似乎就在身旁,前後左右,到處都是。

就這般又走了三、四丈遠,在最前頭的齊昊忽然低聲道:「慢!」

眾人立刻都停了下來,只見齊昊的那柄寒冰仙劍緩緩升起,光芒漸亮,把前頭洞穴照亮不少時,眾人登時屏住了呼吸。

這是極大的洞穴,洞穴頂端離地極高,在寒冰仙劍白光照耀下,眾人赫然看見在這山洞頂端密密麻麻地倒掛著無數黑色的蝙蝠,幾乎根本看不到山洞的巖石。

而那「沙沙」聲音,便是這些畜生摩擦低鳴所生。

黑暗之中,被白光照到的蝙蝠彷彿感覺到了不安,一隻隻活動起來,但並沒有飛起,而是用爪子在巖石上攀爬著向黑暗處移去,有的乾脆就抓在同類身上。那些在黑暗中越發可怖的獠牙大口,令人驚心。

眾人大氣都不敢喘,停了片刻,眾人便都發覺,雖然這裡的光亮在一片漆黑特別醒目,但這些蝙蝠似乎的確沒有動靜,不會襲擊,發現了這一點,眾人多少鬆了口氣。

法相低聲道:「還好小僧判斷無錯,諸位,我們繼續前行罷。」

眾人轉頭,又再向這恐怖古窟深處,更深沉的黑暗那端走去。隨著眾人行進的腳步,腳下的蝙蝠糞便越來越厚,而寒冰仙劍白光照耀之下,洞頂的蝙蝠竟似無窮無盡一般,越來越多,尖牙利齒,喃喃低鳴,都在身邊呼嘯。

若不是他們八人都身懷正道仙法,心志堅定,換了常人非發瘋不可。

就這樣也不知走了多久,張小凡走在隊伍中間,而法相卻也始終走在他的身前,看著前邊這個年輕的和尚一身月白僧袍上也染了幾點污穢,張小凡忽然想起了普智。

那個在回憶深處的人,便是和眼前這個和尚來自同一個地方嗎?

前方,忽然傳來了齊昊輕微的一聲呼喊:「啊!」

張小凡還沒回過意來,便覺得腳下感受有異,竟好像是一腳踩到了硬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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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妖人

站在前頭的法相低聲念了一句佛號,片刻之後,一顆閃爍著莊嚴肅穆金光的圓珠從他手中祭起,起先這光芒還似依戀著法相,但隨著法相法力催持,剎那間金光大盛,以這珠子為中心,金光如潮水一般向四面八方湧去。

張小凡站在原地,幾乎錯覺耳邊「呼」的一聲呼嘯,金色的光圈便已掠過了他的身旁。

在場每一個人的臉都被映成了淡淡金色,同時心情一陣舒暢,縱有幾分緊張之意,也在瞬間平伏了下來。偌大的一個空間,轉眼間已亮如白晝,若不是怪石猙獰還有蝙蝠蠕動,幾乎讓人以為到了佛家勝境。

一向眼高於頂的李洵此刻卻有了幾分驚異,站在一旁訝道:「輪迴珠!」

法相看了他一眼,道:「李師兄好眼力。」

李洵言語間卻似乎對法相突然多了幾分客氣,道:「不敢,法相師兄你才是道行高深。」

張小凡此時藉著「輪迴珠」的光芒,已然看清腳下的確已經踩上了乾淨的硬地,抬頭看去,只見在頭上巖石洞頂,那些黑色的蝙蝠不知為何都消失不見了,但那「沙沙」聲卻分明還在耳邊。

他又仔細看了兩眼,這才發現,在身後的洞穴頂端,無數黑色的蝙蝠依然聚集在洞穴頂部,但就在他們數人腳踏的硬地之上,洞穴頂端的巖石,卻有著一道紅色細線劃過洞頂,看那樣子倒似生在巖石之中的脈絡一般。

以這紅色細線為界,無數的蝙蝠都聚集擁擠在外頭,竟無一隻越過紅線,而腳下咫尺之遙,便也沒有了外頭腥臭的蝙蝠糞便。

法相看了看周圍,沉聲道:「此處古怪甚多,諸位切要小心。」

眾人如何不知,但好不容易踩上了乾淨地方,待查探過周圍沒有什麼異樣之後,多數人第一個動作便是整理身上衣服。

站在張小凡旁邊的曾書書脫下鞋子,把裡面噁心的東西倒出來,低聲對張小凡道:「我這輩子第一次知道,原來走在乾淨的路上是那麼舒服的事!」

張小凡笑了笑,迅速清理了一下,整個人也感覺舒服了些。

過了一會,齊昊見眾人差不多都好了,便道:「走罷。」說著當先向洞穴深處走去。

眾人都跟了上去,很快的,隨著他們的腳步向前,背後又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而在前方,黑暗恍如妖獸,張開雙臂露出獰笑,歡迎著他們的到來。

黑暗中的一點光,緩緩前行。

就這樣也不知走了多遠,這個古老深邃的洞穴竟似毫無止境一般,雖然還一直很是寬敞,但曲曲折折,彎彎曲曲,除了大概是向地底傾斜之外,幾乎讓人分不清楚方向。

洞穴口那些蝙蝠的沙沙聲早已聽不見了,在這片黑暗中,除了眾人的腳步外就再也沒有其他的聲音,張小凡覺得週遭濕氣越來越重,也不知道已是深入地底多深了。

法相祭起的「輪迴珠」依然散發著金色佛光,照耀著眾人,而在最前頭的齊昊此時為了以防萬一,也把六合鏡祭了起來。

兩樣寶物交相輝映,就這般又走了一會,一直走在前頭的齊昊突然停了下來,伸出手向後邊人道:「慢。」

眾人立刻都停了下來。

周圍一片靜謐,沒有一點聲響。

「輪迴珠」與「六合鏡」的光芒逐漸都亮了起來,在眾人眼前,前方洞穴,霍然開了兩條岔路,幽幽深深,漆黑一片,不知通向何方,彷彿如妖魔張開的大口一般。

而在道路中間,同時也是兩條岔路的中心,豎立著一塊足足有六人之高的巨大石碑,上面雕刻著四個血紅大字。

天道在我!

焚香谷李洵哼了一聲,怒道:「魔教妖人,也敢妄稱天道!」

法相卻皺起了眉頭,向這石碑多看了幾眼,道:「我來時曾聽恩師普泓上人言道,八百年前魔教在此洞穴中的確有此一塊石碑,但當時已被我正道仙人以大神通一劍斬開,今日再見,怎麼卻是完好無損?」

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焚香谷燕虹突然開口道:「你們看那石碑下四分處,可是有一道斷痕?」

她聲音柔媚,聽來竟是讓人心中一蕩,加上青雲門眾人都是第一次聽到燕虹開口,心裡都微感訝異。眾人走上前仔細一看,果然見那地方有一道細微裂痕,斜斜向上,把整個石碑分為兩半,裂縫處石頭紋理呈現暗暗紅色,但若不細看,決然是看不出來。

齊昊點了點頭,對燕虹道:「燕師妹好細的心。」

燕虹微微一笑,又低下頭去,不再說話。

齊昊又看了那石碑兩眼,轉身對眾人道:「既然這座石碑已被人修復,可見魔教妖人多半在此,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這趟我們算是來對了。」

法相接著道:「齊師兄言之有理,眼下這洞穴中危機四伏,眼前就有一個難題,這兩條岔路,我們該走哪一條?」

齊昊微一沉吟,道:「法相師兄,你剛才曾說令師普泓神僧曾對你提過此地之事,那他老人家可有提過這岔路?」

法相點了點頭,道:「恩師的確說過,但他也是從上代祖師口中得知,據說當年正魔大戰時,這兩條岔路之後都有魔教妖人巢穴所在,至於如今的情況,他也不是很清楚了。」

眾人默然,過了一會,齊昊看了看本門其他三人,對法相等人道:「既如此,我看不如兵分兩路,我青雲門四人往左邊岔路查看,法相、法善師兄與焚香谷兩位往右邊岔路查探,若遇上魔教妖人,便以長嘯示警,如何?」

法相默然,雖然明知道這般分散開來並非好事,但山洞幽深,也不知這兩條岔路有多遠,萬一走錯再行回頭,時辰上只怕耽誤太多,而在場之人都是各派精英,未必不能自保。

當下他轉頭看了看焚香谷李洵、燕虹,見他們二人並無異議,遂道:「那就依齊師兄所言,諸位千萬小心。」

說著,他有意無意又看了張小凡一眼。

張小凡心裡一動,覺得這法相師兄似乎真的對自己另眼相看,但臉上還是報以微笑。

齊昊點了點頭,向法相等人一抱拳,便帶著張小凡等三人走進了左邊岔路,沒走幾步,身後的光芒轉了一轉,也漸漸消失,看來法相等人也進了右邊岔路。

齊昊走在最前頭,把六合鏡祭起,催發仙力,六合鏡淡黃光圈灑下,把四人罩在當中。

這一條岔路比之剛才一路走來的洞穴,便顯得窄了許多,同時兩邊巖石突兀,尖銳叢生,張小凡一不小心還差一點掛了彩。唯一相同的便是周圍永恆的黑暗,在這裡,竟似乎從未有過一絲光明。

青雲門四人都沒有心情說話,尤其是走在最前頭的齊昊,更是全神貫注,防備著前方未知的危險。

這一走,又是許久,以至於張小凡心裡都不禁懷疑,就算自己這邊遇上了魔教妖人,發出長嘯,但法相師兄那裡能否聽到還真是一個問題。

便在此時,異變突生,眾人行進的過道中,彷彿永恆黑暗寧靜的四周,忽然響起了巨大的「唔唔」鬼哭聲,震耳欲聾,聞之心驚。

四人大吃一驚,齊昊剛要開口提醒,便是身子一震,只見從四面八方無盡黑暗之中,亮起各色異芒,同時衝向過道中四人所在,打在了六合鏡光圈之上。

這力量之大,就連六合鏡也是一陣搖擺,齊昊更是身子劇震,竟是再也說不出話來,連忙定下心神,加力護持。

鬼哭之聲越來越大,直聽得人頭昏眼花,曾書書、陸雪琪和張小凡將齊昊護在中央,只見無數道光芒被六合鏡反震回去,在空中轉了個彎,竟又是狠狠折回再次衝來,黑暗中,竟不知藏匿著多少敵人,在空中,也不知道飛舞著多少法寶。

齊昊面色蒼白,雙手緊握法訣,雖然在外界法寶圍攻之下,但六合鏡還是逐漸穩定了下來,光圈漸盛,就在青雲門眾人將要鬆一口氣時,張小凡忽然發覺腳下堅硬的土地竟然動了一下。

他心念一動,還未反應過來,便聽曾書書急呼一聲:「小心,腳下有……」

話未說完,一聲巨響,竟然壓過了漫天呼嘯,剎那間眾人只覺得山搖地動,一股大力從腳下霍然湧出,將地面炸得支離破碎不說,青雲門四人更是各飛東西,六合鏡能護周圍,卻防不了腳下,這一下突發難於內部,登時光芒四散,落回齊昊飛出的身影之上。

在黑暗中無數道光芒呼嘯而過,彷彿發出得意洋洋的狂笑,分別向分開的四人衝了過去。

張小凡站位靠前,被那股大力從腳下一推,整個人便不由自主向前飛去,但他究竟在青雲門修行多年,驚而不亂,把早已拿在手中的燒火棍往胸口一放,那股熟悉冰涼的感覺遊遍全身,「燒火棍」在半空中發出淡淡玄青光彩,正對著後方緊緊追來的數道光芒。

片刻之後,其中一道暗紅光芒當先衝到面前,張小凡頓時聞到一股血腥氣味,幾欲嘔吐,趕忙屏住呼吸,驅動燒火棍,玄青光芒漲起,抵住了那道暗紅光芒,在燒火棍光芒之下,不知怎麼,那道暗紅光芒突然黯淡了許多。

黑暗中不知名處,忽然傳來了一聲低低的驚疑聲。

就在這時,另兩道一黃一灰的光芒也衝了過來,一起打在了燒火棍上。張小凡藉著光芒,這才看清,剛才那道暗紅光芒乃是一把暗紅小叉,上有濃濃血痕,而黃光是一柄三尺長的寶劍,灰光卻大是古怪,是一顆巨大的不知名的野獸獠牙!

張小凡身子還在半空,本已穩住,不料被這三件法寶衝撞,雖然有「燒火棍」凌空抵住,但巨大之力竟是把他整個人向後直直推了過去,再也控制不住,重重打在旁邊石壁之上,直陷了半個人進去,石屑橫飛。

張小凡眼前金星直冒,後背痛入心腑,但知道這乃是生死關頭,拚命咬牙忍住疼痛,落到地上,眼見那三件索命物在空中一個轉彎,又是惡狠狠衝了下來。

黑暗中,也不知道那些控制法寶的人身處何方?

張小凡左支右拙,握緊法訣一聲呼嘯,燒火棍御空而上,在半空中與衝來的黃色飛劍、野獸獠牙對撞,一聲巨響,各自震開。

另一道疾追而至的暗紅小叉收勢不及,轟隆一聲打在他剛才站立之地背後的石壁之上,碎石亂飛,竟是在石壁上打出一個大洞來。

而此時灰色獠牙又是追回,當頭砸下,閃著寒光的牙尖在黑暗中特別醒目,看它聲勢,張小凡不想也知道這古怪法寶砸到自己身上的後果。

張小凡緊咬牙關,雙手虛空劃下,燒火棍物隨意動,青光一閃,出現在頭頂撞上那顆獠牙,半空之中,只聽聞一聲低低悶響,那獠牙之上赫然現出了一道裂痕。

遠處,傳來了一聲驚叫,大有痛惜驚愕之意。

只是張小凡根本來不及回味這一點點可憐的喜悅,黃色飛劍轉眼間又已衝至面前,張小凡不及反應,額頭出汗,危急間大叫一聲,雙手一震,整個人向上飄起,溶入燒火棍玄青光芒之中。

黃色飛劍竟是絲毫不留餘地,在半空中一個拐彎,從腳底又是衝了上來,上有獠牙,下有飛劍,張小凡全身微顫,再也不及多想,身子縮起,口中誦咒,燒火棍青光大放,將他團團包住。

「轟」,兩聲幾乎同時發出的大響分別在張小凡頭頂腳下響起,敵人兩件法寶倒衝而回。燒火棍在空中一陣顫抖,張小凡大口喘息,心臟在那一刻幾乎停止了跳動,那片刻幻覺之間,他幾乎下意識地以為自己看到燒火棍裂為碎片。

不過幸好,這不知道是什麼材質的燒火棍雖然難看,但居然強硬之極,完好無損;看那飛劍獠牙,光芒黯淡,多半受損。

不過話雖如此,燒火棍受此重擊,騰起保護張小凡的青光便也散了開去。

張小凡大喜,正要召回燒火棍,忽然間肩頭劇痛傳來,半身乏力,腦海中一片空白。低下頭去,他只看見胸肩處竟赫然冒出了一把暗紅小叉,穿透而出,殷紅鮮血噴湧不止。

竟是剛才那把暗紅小叉,趁著張小凡懈怠之機,偷襲重創於他。

張小凡只見那小叉之上,原本暗紅的顏色此刻竟似乎亮了起來,彷彿聞到了血腥味甦醒一般。

他低低呻吟了一聲,本想伸手拔開小叉,忽然之間,隨著暗紅小叉上血色痕跡的加深,一道黑暗中的陰影彷彿無中生有一般,從這小叉上騰起,隨即緊緊附在了張小凡的背上。

這暗紅小叉的主人看著竟是寄生在這法寶之上的。

張小凡只覺得頭暈目眩,無力甩開身後妖人。而傷口處除了疼痛,此刻還傳來了麻癢感覺,只怕多半上邊還有劇毒。

他眼角餘光看去,卻看不到身後那妖人臉貌,只看見他緊緊抓在肩頭的一雙手,乾枯污穢,腥臭難當。

遠處,傳了一陣狂笑,而在背後,也傳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青雲門的臭小子,這是你們自尋死路,乖乖地把精血給我吧!」

張小凡還來不及反應他話中意思,便從他動作中明白了,只見那陰影中的妖人竟是張開大嘴,一口咬在張小凡左邊脖子之上,大口吸血。

與此同時,那把暗紅小叉竟是更加明亮,彷彿也在喝血一般。

張小凡恐懼之極,但覺全身血液都向喉嚨而去,身子有輕飄飄的感覺,全身上下的力氣都緩緩散去一般,就連在半空中的燒火棍他也無力支援,掉了下來。

此情此景,恍惚之間,他忽然像是回到了從前,那一個幽谷之中。

那一個噩夢裡頭!

燒火棍從他頭頂掉下,落在他的面前時,發出淡淡青光,像是召喚著什麼。張小凡一把抓住,頓時只覺得燒火棍上那股冰涼感覺洶湧澎湃,如狂怒一般。

他身上的血液不停流出,被那妖人吸食而去,張小凡此刻再也聽不到外界任何聲響,只是奮起全身最後一絲氣力,如困獸之鬥一般,把閃爍著青光的燒火棍用力向身後那妖人插去。

燒火棍平鈍無鋒,但此刻竟視那血肉之軀為豆腐一般,勢如破竹地插了進去。

背後那妖人身子一顫,停止了吸血,似是不能置信,轉過頭來看著張小凡,張小凡也同時看到了他。

冥冥中,彷彿九幽妖魔的低低冷笑,又似黑暗中誰的心跳,張小凡握著燒火棍的手,感覺到了一波一波的心跳聲,像是血脈的流動,又似妖魔的歡呼!

暗紅小叉上的光芒迅速黯淡了下去,後邊,無盡的黑暗衝了過來。

在黑暗吞沒張小凡與那妖人的那個瞬間,張小凡在半昏迷的神志下看到了一幕他一生也忘卻不了的景象。

那個妖人原本皺紋橫生但依然飽滿的臉,在片刻之間乾癟下去,血肉化為枯皮,附在骨頭之上。

下一刻,黑暗包圍了他。

失去的重新得到,源源不絕的力量從燒火棍棒身傳來,溶入了他的身子。

張小凡重新清醒,卻怔在當地,肩頭的傷依然疼痛,但噴湧的血卻已經在那未知的力量作用下止住了,但對這個少年而言,此刻竟全不曾注意到這些。在他腦海之中,只翻湧著這樣一個念頭:

我做了什麼?我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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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怪目

後方遠處,呼嘯爭鬥聲不絕於耳,光芒閃爍,顯然青雲門三人正與黑暗中的其他妖人激烈廝鬥,但在張小凡這裡,卻突然陷入了一片怪異的安靜。

張小凡怔怔出神,但暗地裡黃色飛劍與灰色獠牙的主人卻是親眼目睹了剛才怪誕的一幕,吃驚過甚,一時不知道怎麼辦好?

「野狗,我沒看錯吧!姜老三吸人血,怎麼好像反被人給吸乾了?」

黑暗中另一人粗聲粗氣道:「見鬼了,青雲門居然也有人會練這『吸血大法』,這傢伙難道是我們仙教門下弟子不成?」

原先說話那人「呸」了一聲,但過了一會卻說不出什麼話來,惱道:「不行,這傢伙來歷古怪,一定要問個清楚!」

兩團光芒在張小凡面前亮了起來,逐漸現出兩個身影,張小凡回過神來,嚇了一跳,連忙拋開雜念,凝神對敵。

光亮中,黃色飛劍與灰色的獠牙各自飛回那兩人手中,左邊一人接著飛劍,是一瘦高男子,面貌削瘦,鷹鉤鼻小眼睛,眼裡黑白分明,閃著凶光。

旁邊一人卻更是古怪,張小凡一看之下,立時就吃了一驚。

只見他個子也頗為高大,但樣子極怪,眼皮下搭,鼻子突兀,耳朵向上,嘴唇殷紅,一隻舌頭看來頗長,不時伸出口來,看去倒是很像一隻狗。

那顆灰色獠牙此時飛回到他的手中,張小凡立刻下意識地想到,這不會是哪隻大狗的牙齒吧?

那被叫做野狗的人見張小凡看了他就轉不開視線,眼中大有驚奇之意,大怒,喝道:「呔!你這小鬼,為何盯著你野狗道爺?」

「野狗道爺?」張小凡皺了皺眉,這才發現原來這野狗樣的人身上居然是一件黑不溜秋的道袍,看來還是和青雲門同一個信仰宗派,只不知往上追溯三千年會不會有些淵源。

自稱野狗道人的那人見張小凡明顯有輕蔑之意,更是惱怒,道:「小鬼,道爺我在問你如何殺死了吸血鬼?」

張小凡一呆,道:「什麼吸血鬼?」

旁邊那高個怒道:「不就是你背上那個!」

張小凡這才記起自己還背著那個屍體,登時覺得脖子上涼絲絲的,大驚跳開,把那屍體甩下。

「砰」的一聲悶響,那已變做皮包骷髏的傢伙掉在地上,張小凡看在眼裡,一陣噁心,扭過頭去。

野狗道人和高個男子目光在那骷髏上看了一眼,隨之互相對望,都從對方眼中看出驚疑之意。吸血大法殘忍詭異,雖然厲害,但對己身損害卻也是極大,練了之後便人不像人,鬼不似鬼,他們雖是魔教中人,一向也都敬而遠之,但對這神秘功法還是略知一二。

而眼前橫屍地下的此人,號稱吸血大法唯一傳人的吸血鬼轉眼間卻被人吸乾了全身精血。

據他二人所知,這功力不消說遠遠勝過這死了的吸血鬼姜老三,便是連那傳聞中的吸血老妖,只怕也未必有這等道行。

但看眼前這青雲派小子,卻無論如何沒有吸血門下那種怪戾之氣。

野狗道人看了張小凡一眼,道:「你可是吸血老……老前輩的門下?」

張小凡一愣,道:「什麼吸血老前輩?」

野狗道人狗嘴一張,老長的舌頭在外轉了一轉,張小凡看在眼裡,不由得想起青雲山上大竹峰的那隻大狗大黃來了。

正在他轉念之間,忽然間聽見洞穴後方傳來一聲尖嘯,飛劍閃爍,一個黑衣人從黑暗中摔了出來,血流滿面,在地下掙扎了幾下,眼看是活不了。

張小凡忽然醒悟,同門夥伴正在殊死搏鬥,自己卻在這裡與這些魔教妖人說話,真是糊塗,當下立刻騰身而起,就要過去相助。

野狗道人和高個見張小凡身形忽動,都是一驚,以為他突起發難,連忙戒備,但只見張小凡身子才動,卻忽然齜牙咧嘴的掉了下來,半跪在地上,直吸涼氣,額頭上的冷汗也冒了出來。

原來張小凡心急之下,竟忘了那把暗紅小叉兀自還插在他的肩頭血肉之中,這一下身形移動,立刻疼入心脾,生生又落了下來,原本暫時止住的血,此刻又從被扯動的傷口中流了出來。

見此良機,野狗道人與那高個如何肯錯過,寧殺錯不放過,二人眼中凶光泛起,手中飛劍與獠牙又再度亮起光芒。

但就在此時,忽然從後方傳來一聲清脆嘯聲,在黑暗裡各色雜光之中,一道燦爛奪目的藍色光芒霍然亮起,耀眼輝煌,登時把所有各道光彩都壓了下去。

藍色光芒之中,只見「天琊」傲然出鞘,在它身後半空之中,陸雪琪風姿絕世,凌空而立,全身衣衫獵獵而動,隨風飄舞。

在野狗道人和那高個目瞪口呆中,天琊神劍藍光暴漲,幻化出巨大藍色光劍,向黑暗處斬下,立時有多道雜色光芒飛起抵抗,但一接觸到巨大而純淨的藍光便灰飛湮滅。

只聽得怪叫連連,五、六條人影從陰影處跳了出來,「轟隆」一聲,藍色光劍斬在石壁之上,碎石亂飛,威勢驚人。

跳出來的幾人幾乎個個都掛了彩,與此同時,齊昊寒冰劍的白色光芒也亮了一亮,陡然從斜刺裡衝了出來,劍芒過處,數個魔教徒眾都成了冰棒。隨之而來的曾書書御劍如飛,將之一個個打得粉碎。

張小凡身前的那個高個子與野狗道人對看一眼,同時捨下張小凡衝了上去,黃色飛劍與灰色獠牙同時祭起,抵住了齊昊與曾書書的攻勢。

他倆的道行看來在魔教眾人中勝出一截,立刻便擋住了齊昊等人的攻勢,但二人心中卻是一起叫苦。

他們昨晚偷窺到齊昊等人被蝙蝠襲擊一幕,才在這古窟深處設下埋伏,突起發難破去了那看似堅不可摧的「六合鏡」光圈護罩,然後再把這四個青雲弟子各個擊破。

這個謀劃倒的確如期完成,不料這些青雲弟子道行竟是出乎意外的高,難以對付。

此次埋伏,魔教方面本是以野狗道人和高個男子以及吸血鬼姜老三為首,他們也是看出張小凡似是四人中最弱一人,這才約好三人一起發難,意圖迅速解決張小凡,再分頭對付其他三人。

不料事態詭異,張小凡雖然受傷,但吸血鬼姜老三卻莫名其妙地反被人吸乾精血而亡。

此刻他們雖然暫時抵住齊昊與曾書書,但一旁還有一個御著藍色奇劍的美貌女子,身後那臭小子雖然受傷,但大是古怪,萬一那二人一起上來,情況便大大不妙。又鬥了兩個回合,眼見陸雪琪連傷了幾個魔教徒眾,正回過頭來,野狗道人當先大叫:「跑!」

在他身旁的高個與他心有靈犀,與他同時撤回法寶,附身上去,刷刷兩聲,化做兩道異芒向洞穴深處逃逸而去。其他魔教徒眾看了,一聲驚叫,四散而逃。

齊昊當機立斷,喝道:「追那兩人。」說著御劍而起,直追而去。

曾書書緊跟而上,陸雪琪藍色天琊光芒一轉,正要追去,忽然又想起什麼,正欲回頭,卻忽然看見張小凡御著閃爍玄青光芒的燒火棍騰空而起,肩頭血流如注,但插在他肩頭的暗紅小叉已被拔起。

張小凡向前飛去,陸雪琪看著他的身影,彷彿怔了一下,才又跟了上去。

這一場在山洞深處的追逐,倒有幾分像當年張小凡與田靈兒在大竹峰後山追逐猴子小灰的情景,曲折離奇,忽爾往左,忽爾向右,忽爾直衝上天,忽爾直落地底,到後來更是一路岔道,但青雲門四人都不管那麼許多,只看著前方那一黃一灰兩道光芒,緊追不捨。

洞穴裡怪石嶙峋,奇峰突兀,張小凡緊跟在同門之後,全神貫注駕御著燒火棍,到後來有些地方幾乎窄得僅容一人穿行而過,張小凡也根本來不及害怕考慮,呼嘯一聲,居然也穿了過去。

這前後追逐,在山洞黑暗中化為六道光芒,速度快得驚人,張小凡只覺得狂風與黑暗彷彿纏在一起,在前方源源不斷地撲面而來。

這一追又追了小半個時辰,野狗道人兩人仗著熟悉地形,左穿右折,雖然沒把身後那四個陰魂不散的傢伙甩開,但也沒有被他們拉近距離。

忽然,在他們前方遠處出現了一絲光亮,野狗道人和高個子立刻向那裡全力飛去,齊昊等人緊追不捨,張小凡跟在他們後面,只覺得肩膀的疼痛漸漸退了去。剛才他強忍劇痛拔出小叉,居然也能跟了上來,連他自己也頗感意外。

他此刻肩頭雖然痛,體內卻是氣血活絡,彷彿有一種使不完力氣的感覺,但一聯想到剛才那幕,一想到那野狗道人所說的「吸血」二字,他的心就冷了下來,寒入骨髓。

前方那點光亮,越來越近,越來越亮,六人如離弦之箭,向那光亮處衝了過去。


那光明,如在黑暗中陡然綻放的妖異之花,照亮了人們眼前。張小凡隨著眾人躍入光明,眼前一亮,登時便是為眼前情景大吃一驚。

原來剛才他們最後追逐的地方是一條寬敞而筆直的通道,在這通道外邊,竟是不可思議的一個巨大空間,頭頂百丈之高方才是巖石洞頂,而腳下十丈處就是地面,前方不遠的地面上,赫然立著一塊發射著強烈光芒的巨石,照亮了整個空間。

但最令人驚訝的,卻不是這塊巨石,而是在這巨石背後,光亮深處,卻是一道豁然而開的巨大深淵,這塊巨石散發的光亮照亮了石洞穹頂,卻似乎無法深入它身後那深淵半分,從空中看去,漆黑一片,竟連這深淵的另一端也無法看見,只有一片死氣沉沉、陰森森的黑暗。

那塊巨石前面,此刻站著三個人,一個是滿臉鬍鬚的大漢,一個是頗為美貌的少婦,還有一個則是臉色蒼白,身著白衣的青年,滿臉邪氣。

野狗道人與高個同伴落了下來,站到巨石前面。齊昊看在眼裡,見那些人個個身貌奇異,不敢大意,招呼同門,在離那巨石下眾人五丈處落了下來。

張小凡站定,放眼看去,只見那塊奇異發光巨石上以古篆龍飛鳳舞刻著三個大字:

死靈淵!

看著青雲門四人落了下來,站在巨石下的幾人並沒有什麼動靜,只有一個滿臉鬍鬚的大漢皺了皺眉,道:「野狗,劉鎬,你們也太過差勁,遇上幾個青雲的小輩,竟然狼狽成這個樣子,還把他們引到這死靈淵來!」

野狗道人狗臉一紅,正欲分辨,站在那大漢身後的一個中年少婦看了他們一眼,忽然尖聲道:「姜老三呢?」

野狗向青雲門眾人處看了一眼,道:「死在他們手下了。」

「什麼?」原本穩如泰山的這些人紛紛動容,不過似乎不是為了青雲門眾人道行高深可以殺了姜老三。

只見那少婦怔了一下,搖了搖頭,道:「這一下吸血老妖追究起來,我們可不好交代了!」

那滿臉鬍鬚的大漢沉吟一下,轉過身子看向青雲門眾人,口中道:「那我們拿下這幾個青雲小輩,到時侯交給吸血前輩,也就是了。」

其他人紛紛點頭稱是。齊昊見他們一個個如此托大,更是小心,低聲對身後三人道:「這些人看來就是魔教在此的主腦人物,只怕道行還在剛才那幾人之上,大家要小心應付。」

張小凡應了一聲,轉過頭,忽然看見陸雪琪的目光掃過了他肩頭的傷口,他微微一怔,陸雪琪隨即便把目光移開。

這時,那大漢走上一步,向著青雲門眾人道:「我勸你們幾人還是束手就擒吧!免得等會我們出手,你們就要碎骨斷筋,受皮肉之苦!」

齊昊哼了一聲,還未說話,便聽身後陸雪琪冷冷道:「妖魔小丑,還敢猖狂,今日便是你等死期。」

齊昊與曾書書同時擊掌,道:「陸師妹說得好,正是如此!」

那大漢臉色一變,面如寒霜,冷然道:「這是你們自己找死!」

也未見他如何動作,只是把眼往四人處瞪了一眼,張小凡正自凝神戒備,忽看見那大漢本來正常的雙眼中,右眼突然變大了一倍,轉為赤紅之色。整個巨眼顯在他臉龐之上,又是可怖又是滑稽。

他心裡正奇怪處,突然間那大漢的赤紅巨眼中竟射出一道紅芒,疾射而至。青雲門眾人看他模樣古怪,早就留了心,齊昊立刻祭起寒冰仙劍,「卡卡」兩聲,在身前結了兩道冰牆。

不料那紅芒竟似含了凶煞之力,片刻後打在冰牆之上,瞬間就在冰牆上熔了個小洞直穿而過,無聲無息卻是勢如破竹一般衝了過來。

齊昊大吃一驚,來不及再行反應,立刻把寒冰仙劍往眾人身前一擋,紅芒打在寒冰仙劍之上,閃了兩閃,就在寒冰仙劍白色光芒之中消失無蹤。

但齊昊卻是身子一顫,瞄見自己寒冰仙劍之上,原本純白的劍身此刻居然有一小塊染上了淡淡暗紅之色。

寒冰劍劍身輕顫,似是受了邪物侵害,齊昊看著心痛無比,其實修真之人,哪一個不是把自己的法寶看得極重。

但此刻容不了他多想,那道紅芒剛剛消失,遠處那大漢赤紅巨目中又發射出一道紅芒,疾衝而至,在與那兩道冰牆相撞時,同樣是無聲無息就破了兩個洞且勢頭絲毫不減,擊向四人。

齊昊眉頭緊皺,寒冰劍閃爍白光,凌空迎上,轉眼間就把那紅光消於無形,但寒冰劍身之上又多了一道紅痕。

遠處,那大漢一聲不吭,赤紅巨目中如發箭一般,不斷射出紅芒,速度極快,轉眼即至,齊昊一一擋下,但眼看著那暗紅之色越來越多,寒冰仙劍的白光也逐漸黯淡。

旁邊三人都看出不好,曾書書第一個衝了出來,御起他的法寶仙劍「軒轅」,正欲從旁衝上,不料那大漢只把頭微微一轉,赤紅巨目中又射出一道紅芒向他而來,曾書書躲閃不及,只得把軒轅仙劍凌空祭起,擋住這古怪紅芒。

半空之中,軒轅仙劍泛起淡紫光輝,立刻把那紅芒消了去,但劍身之上,卻也一樣如附骨之錐般出現了一道紅痕,軒轅仙劍立刻發出了一陣低顫。

曾書書只覺得劍身上陡然傳來一股煞氣,竟似欲侵入體內,但還好隔了老遠,威力不強,而軒轅仙劍本身上也立刻騰起瑞氣抵消了這股煞氣。

只是就此他卻無法再進一步,看著遠處那大漢只是悠閒地站在原地,微微擺頭,那隻赤紅巨目不斷發射紅芒,就把齊昊與曾書書二人釘在原地,不得寸進,而且隨著那紅痕漸漸多了起來,二人更是感覺仙劍上傳來的那股煞氣越來越重,並且以仙劍劍身為媒,緩緩向他們二人身體侵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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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死靈淵

張小凡眼看著他們二人陷入困境,立刻也衝了上去。那大漢看在眼裡,頭顱微轉,又是一道紅芒射出,向張小凡衝了過來。

張小凡無路可退,雖然把齊昊、曾書書兩人樣子看在眼中,但事到臨頭還是無法可施,只得硬著頭皮祭起燒火棍,迎了上去。

半空之中,紅芒與散發著淡淡玄青光芒的燒火棍碰到一起,轉眼消散,張小凡只覺得空中一股大力傳來,身子抖了一下,其他的倒並無異樣感覺。

他連忙向燒火棍上看去,卻見黑呼呼的燒火棍上居然一如往常,不見紅痕。

雖然燒火棍還是一樣難看,張小凡卻是大喜過望,連忙往前踏了一步。

但在遠處的魔教諸人卻都是吃了一驚,紛紛往這裡看來,那大漢「咦」了一聲,巨目中又是一道紅芒射來。

燒火棍迎了上去,青紅兩道光芒在空中相撞,片刻之後,紅光消散,燒火棍抖了一下,但依舊安然無事。

張小凡放下心來,心想自己這燒火棍難看歸難看,但俗話說人賤命硬,看來這法寶多半也是一樣,兩位師兄的仙劍漂亮尊貴,卻不如自己這低賤之物來得硬朗。

他心裡這般閃過亂七八糟的念頭,腳下卻是沒停,緩緩向那大漢處逼去。

此時那大漢原本輕鬆(不過因為有個恐怖巨目在臉上,輕鬆也成了噁心)的神情已化為烏有,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這看似最弱的張小凡身上,在齊昊與曾書書處只是隔一段時間放一道紅芒,擋住他們前進,而對張小凡則是「颼颼颼」連射不止。

每道紅芒閃過,雖然看得出張小凡明顯招架吃力,但那黑呼呼的棍子就是不受其害,而紅芒上所帶的凶煞之氣,似乎對這少年也無影響。

在眾人的注視下,張小凡就這麼一步一步地逼了過來。

轉眼之間,那大漢額頭上已微微有汗,在他心裡,無論如何也想不通,自己費盡三百年心血修煉而成的「赤魔眼」,對那些仙家重寶都有奇效,為何竟對這看似普通的燒火棍無能為力?

其實他又哪裡知道,赤魔眼固然威力極大,以其凶煞血腥之氣打在齊昊等人仙劍之上,的確可以污穢仙氣,並以劍身為道,慢慢將煞氣逼入他們體內,一開始就處於不敗之地。

但張小凡看似難看的燒火棍,卻是當年魔教至凶之物「噬血珠」和大竹峰後山幽谷中不明來歷的黑棒,以張小凡精血為媒熔煉而成。

若是單論煞氣,單是「噬血珠」就不知勝過了那「赤魔眼」多少倍,何況還有與「噬血珠」凶氣不分上下的無名黑棒。

這兩件大凶煞之物熔為一體,彼此牽制,凶煞之氣反而內斂,又有張小凡精血蘊含其中,故只有張小凡能催動於它,也是因為這樣,才能瞞過了青雲門諸位前輩長老,張小凡才在鬼門關上轉了回來。

此時此刻,那大漢欲以赤魔眼發出紅芒來攻擊燒火棍,自然便是無功而返。

這還是張小凡年少無知,身懷重寶而不自知,若換了是千年前那個魔教老祖宗黑心老人,單憑一顆噬血珠,只消舞弄幾下,便能把這大漢吸得血乾肉癟,只剩下一顆赤魔眼在他屍身上滴溜溜打轉了。

只是在場之人,絕無一個可以想到這些匪夷所思的東西,那大漢正在凝神對敵卻依然阻止不了張小凡一步一步緩緩走近時,從一開始就默不作聲站在旁邊的那個滿臉邪氣的青年忽地冷笑道:「年老大,你的赤魔眼中看不中用,連幾個青雲小輩也對付不了,虧你剛才還如此訓斥野狗,我看不如把你這宗主位置讓與我算了。」

大漢與一旁的少婦臉色都是一變,那美貌少婦首先皺眉道:「林鋒道友,此刻正是大敵當前,你怎麼還說出如此話來?」

那滿臉邪氣的林鋒斜斜向青雲門眾人這裡看了一眼,看到陸雪琪時還特意多瞄了一眼,然後冷笑道:「這些黃毛小子也算大敵,那我們煉血堂還憑什麼在仙教聖門立足,還談什麼恢復千年前黑心老人前輩創下的大業?」

那姓年的大漢發出一道紅芒射向張小凡,暫時止住了他前進的腳步,然後向林鋒怒道:「你除了誇誇其談還會什麼,不若你也上來試試?」

林鋒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片詭異笑容,道:「好,我就讓你心服口服。」

說著從懷中掏出了一把描金扇子,對著自己扇了扇。

青雲門眾人都聽到了他們對話,對這滿身邪氣的青年都多了幾分警惕。

但過了半天,卻見這青年只是不急不緩地搖著扇子,意甚瀟灑卻是紋絲不動,都是愕然。

莫非這林鋒真的只是會誇誇其談而已?

那年老大卻更是被他氣了半死,怒道:「林鋒,你若沒本事就站到一邊去,這些青雲小輩我自能對付,不用你在一旁冷言冷語,也不看看自己什麼本事?」

那林鋒臉色一變,冷哼一聲,道:「我本是不想與你聯手,勝之不武,但如今不露兩手,你還以為我騙你不成?」

說話間隨手一拋,將手中那把描金扇子拋到空中,整把扇子在空中發出淡淡金光,刷的一聲,打了開來。描金扇面之上,以工筆畫法,畫著一山、一河、一大鵬,筆法細膩,栩栩如生。

風起,雲湧,雷鳴,電閃。

這裡本是地底深處,古窟之內,本不該有此異象出現,但此刻青雲門四人眼前耳邊,竟都有此景象出現。

正驚駭處,忽然間一聲巨響,只見那把寶扇在半空中一陣顫抖,片刻之後,那扇中畫裡的大山竟生生移了出來,見風就長,轟隆聲中竟長成百丈之高的山丘,幾乎將這龐大空間都塞滿了,然後如泰山壓頂一般地向青雲門四人壓了下來。

張小凡大驚失色,但見這巨物當頭壓下,根本無力相抗,哪裡還顧得了許多,全力一蹬便向後飛去,眼看著大山壓了下來,他卻還有半截身子在裡頭,就要被壓成兩半,忽然後領被人一拉,硬生生給拉了出來。

張小凡回頭一看,卻是齊昊救了他一命,在這生死關頭,他心中卻忽然泛起一陣莫名其妙的苦澀,但還是低聲道:「多謝齊師兄。」

齊昊哪裡會想到這小子心頭所想,滿臉嚴肅只微微點了點頭,他剛才站位稍後,退得也快些,眼見張小凡正好就在身邊,順手就拉了他一把。

只是眼前這突然而出的巨大山丘卻是讓人頭疼之極,只見這山丘轟然壓下,頓時間地面劇震,石壁顫抖,就連百丈以上的巖石穹頂竟也紛紛落下如雨碎石,威勢之大,令人心驚。

曾書書也退了回來,但卻是滿臉驚愕,愕然道:「山河扇!這是碣石山風月老祖的看門法寶,怎麼會落在這人手上?」

眾人都是一驚,張小凡倒還罷了,但齊昊閱歷頗廣,知道這風月老祖乃是東方碣石山上清修的一個有名修真,道行高深,在修真道上頗有名氣,平素行事在於正邪之間,並無大惡且與世無爭,所以正道邪道都沒去招惹此人,沒想到這個青年居然會身懷風月老祖的看家法寶出現在這些妖人之中。

眾人正驚疑不定,那座大山卻是毫不容情地又再度騰空而起,也不知道到底要有多大法力才能舉動這龐然巨物。

眼看眾人身後就是石壁,退無可退,巨大山丘上亂石如雨,電閃雷鳴。就在這生死關頭,青雲門眾人正焦急處,齊昊一咬牙,便要挺身而出,用六合鏡護住眾人,意圖強抗這勢如萬鈞的巨山。

忽只見藍影一閃,陸雪琪突然出現在三人之前,清嘯一聲,但見藍光暴漲,「天琊」神劍龍吟出鞘,仙氣萬道,直衝穹頂。

上空中雷鳴更急,那大山以無敵氣勢,當頭罩下,眼看要把四人壓為肉餅。陸雪琪臉色如霜,長髮在狂風中飄起飛舞,恍如九天仙子!

「天琊」劍身微顫,似乎感應主人心懷,如怒龍躍空,沖天而起,萬道藍光瞬間照亮整個巨大洞穴,在空中合而為一,一劍向那大山斬去!

「錚!」

沙飛石走,狂風呼嘯,眾人凝望空中,但只見巨大氣流,幾似有形之物一般向四周狂猛湧來,陸雪琪人在半空,臉上血色頓失,整個人被巨大反震之力直直打入石壁之中。

但那座大山被藍色光柱重重一斬,壓下之勢頓止,在半空中顫抖幾下,巨響過處,竟是縮了回去,不消片刻在飛沙走石之中,整座大山化為烏有,重新出現在那山河扇中。

那滿臉邪氣的青年林鋒向山河扇看了一眼,眉頭登時皺起,只見在畫面之上,原本氣勢雄偉的一座大山此刻竟是從山頂到山腰,生生多了一條大裂縫出來,原本和諧的扇面便有如破了相一般,看去有了幾分生硬。

青雲門這裡,天琊神劍如有靈性般飛了回來,陸雪琪卻從石壁上滑下,甫一落地,便只覺得腳下一軟,幾乎就要坐到地上,但幸好其他人都早已過來,張小凡看在眼裡,一把扶住了她。

陸雪琪大口喘息,但她性子要強,還待推開張小凡,只是手伸到一半,忽只覺得唇邊一熱,卻是流了一道鮮血出來。

殷紅鮮血在她如凝脂般的肌膚上流過,紅白相映,竟是有驚心動魄的艷麗。

張小凡呆了一下,便聽到那林鋒在遠處怒罵:「好妳個臭女人,竟敢壞我法寶,縱死十次也不足償命!」話說之間,這滿身邪氣之人已是騰空而起,山河扇金光閃爍,與他一身邪氣頗不相襯,但依然在空中一張一合,疾衝而來。

遠處,年老大已停止放射紅芒,那隻「赤魔眼」也恢復了正常,站在原地。旁邊那美貌少婦走上一步,看了青雲門陸雪琪一眼,低聲道:「你看清了嗎?」

年老大面色肅然,道:「是天琊!」

那少婦哼了一聲,道:「想不到如此神物,竟落到了這小輩手中!」

年老大看著此刻已與青雲門諸人鬥在一起的林鋒,口中道:「天琊神劍乃是九天神兵,當年我煉血堂祖師黑心老人便是敗在此劍之下,今日無論如何,也要把此神劍奪來!」

美貌少婦點了點頭,道:「那林鋒……」

年老大冷笑道:「這小子仗著和風月老祖有些親戚關係,一向眼高於頂,若不是現在正是用人之際,我早不容他,便讓他先打頭陣罷,妳我看準機會,出手搶奪神劍。」

那少婦點了點頭,凝神向場中看去。

「山河扇」每扇一次,便有大風暴起,風捲落石向青雲門四人颳去,但每到近處,便都被齊昊與曾書書擋了下來。剛才那大山突起,眾人猝不及防,幾乎束手無策,但此時便看出這二人不同凡響的道行來。

齊昊自不用說,他的寒冰仙劍白光閃爍,便抵下了一陣一陣的狂風;而站在另一側的曾書書此刻方才顯露出他真正的本事,散發著淡紫光彩的「軒轅」仙劍在齊昊掩護之下,紫芒閃動,每每在狂風空隙鑽了進去,如毒蛇一般,林鋒一個不留神幾乎便被這紫芒傷到,只得留心應付,一時之間,三人竟是打個平手,難分高下。

張小凡站在後方,依舊扶著陸雪琪,目不轉睛地看著齊昊等人過招,但見齊昊揮灑自如,把仙劍運用的出神入化,對道家仙法的使用更是自己遠不能及,不由得也有了幾分敬佩。

一直以來,他都只是修習太極玄清道的基本功法,直到下山之前,蘇茹才囫圇吞棗地傳了些實際道法給他,自然是比不上齊昊。

此刻他正看得入神,忽然覺得胳膊一鬆,卻是陸雪琪休息了一陣,精神稍復,便自站立,離開了他的扶持。

張小凡看著她原本玉一般潤白臉上此刻都成了蒼白之色,忍不住問道:「妳沒事吧!陸師姐?」

陸雪琪看了他一眼,伸手擦去了唇邊血跡,搖了搖頭,卻沒有說話。

張小凡自認識這冰霜美人以來,早已熟悉了她的作風,當下自然不會再去追問,而且他對這美麗女子一向有些敬畏,便轉過臉看向場中。

不料他剛剛轉過頭去,忽然間竟聽到陸雪琪發出一聲驚呼,他大驚看去,只見在他與陸雪琪此刻站立之處後邊的石壁裡,突然冒出了一條黑色繩索,迅疾無比將陸雪琪雙手縛在身側,動彈不得,片刻之後石壁中竟冒出了一個女子身影,正是剛才還站在遠處的那個美貌少婦。

只聽她「咯咯」笑道:「小妹妹,妳長得這般美麗,真是我見猶憐,這一條『縛仙索』就是姐姐專門為妳們這些正道仙家準備的哦!」

張小凡眼見陸雪琪臉上浮現痛苦之色,再看那「縛仙索」在片刻間已深深陷入肉裡,苦痛之處,可想而知。

但還未等他反應過來,空中一聲呼嘯,只見年老大當頭撲下,伸手便向陸雪琪背後的「天琊」神劍抓去。

張小凡如何能夠容他亂來,「燒火棍」騰空而起,直撲年老大。年老大一見又是那古怪之極的黑色短棒,心中不由得有些忌憚,身子一歪,生生停了下來,落在地上。

這時前方的齊昊、曾書書聽到聲響,回頭一看,大驚失色,正要回頭救援,但林鋒一看這二人異動,心道若讓你們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我豈非在年老大面前丟盡面子,當下山河扇呼嘯成風,一陣緊過一陣,齊曾二人一時竟不得抽身。

張小凡暫時逼退年老大,更不遲疑,身子一側,燒火棍便向那美貌少婦衝去,不料那少婦輕輕一笑,只把手中繩索一蕩,陸雪琪整個人竟是不由自主橫了過來,擋在她的面前。

張小凡大吃一驚,幾乎就要收勢不住,猛然頓住,燒火棍就在陸雪琪身前三分處才險險停下,幾乎把她玉一般的臉都映成了蒼青顏色。

還不等張小凡喘息稍定,便聽得後方又是兩道風聲突起,張小凡心急之下,向前急撲,這才狼狽地躲了過去,回頭一看,卻是原先野狗道人和那高個子劉鎬趁火打劫也衝了上來,而年老大奪寶心切,居然也不顧身分,一樣衝了過來。

張小凡以一敵三,立刻便陷入苦戰,若不是年老大對燒火棍有些忌憚,而野狗、劉鎬兩人在剛才黑暗中看到燒火棍吸血的可怖情景,心中有些畏懼,出手不敢太過,張小凡早已敗北。

但饒是如此,幾個回合間,在天空中三件法寶夾攻之下,張小凡已然險象環生,而且最頭疼的還有一樣,站在一旁的美貌少婦看似旁觀,但一旦張小凡意圖反擊,便是手臂一震,把陸雪琪拋了進來,張小凡便只得縮手縮腳縮了回來,一時之間連連受挫,眼看便要傷在三個妖人手中。

在縛仙索之下,陸雪琪用力掙扎卻是沒有任何作用,眼看背後那少婦得意微笑,場中張小凡因為害怕傷到自己而險象迭生,陸雪琪臉色更白,心神激盪,喉口一甜,一口鮮血便噴了出來,灑在她衣衫之上,點點殷紅,觸目驚心。

張小凡聽到聲響,轉眼看到,以為陸雪琪被那「縛仙索」所傷,大驚之下,再也顧不得那麼多,燒火棍霍然騰起黑氣,疾若閃電,向那美貌少婦射去。

那少婦沒料到張小凡不顧自己安危突起發難,一時沒有防備,眼看這燒火棍已衝到眼前,連忙沖天而起,這才險險避過。

但同時張小凡亦是背後空門大露,年老大赤魔眼射出一道紅芒,野狗道人的獠牙法寶和劉鎬的黃色飛劍一起打在了張小凡的背上。

張小凡眼前一黑,幾欲昏去,全身上下劇痛過後,一片麻木,整個人直直向前方飛了出去。半空之中,他口中鮮血已如湧泉一般噴了出來。

陸雪琪看在眼裡,貝齒深深咬入唇中,忽只覺得身上縛仙索鬆了一鬆,卻是那美貌少婦被張小凡分了心,暫時忘了控制縛仙索。

陸雪琪一聲清嘯,雙手在有限空間中連連曲伸,化做蘭花指訣,「天琊」神劍霍然自動出鞘,藍光掠過天際,「卡卡」兩聲,登時把縛仙索逼開了一圈。

在「天琊」神鋒之下,那看似普通的「縛仙索」竟是堅韌異常,削之不斷,但也是「滋滋」做響。

那少婦心疼寶物,又驚駭於天琊神威,連忙將縛仙索收了回去。陸雪琪一得自由之身,雖然身體兀自酸疼,但立刻騰空而起,接住張小凡飛來的身子。

只是,還不等她二人有喘息之機,年老大等三人便已跟蹤而至。

天琊藍光閃動,飛回到陸雪琪身前,護住主人,但陸雪琪面色蒼白如紙,自己身子都有些搖晃。

就在此刻,忽聽遠處「唆」的一聲,隨著一聲呼痛,那林鋒大怒道:「青雲小輩,竟敢傷我,看法寶!」

「轟隆」之聲響徹這個巨大山洞的每一個地方!

眾人正驚駭處,年老大卻頓住去勢,張口大呼:「林兄,不可……」

他話未說完,眾人便覺得腳下山搖地動,再一看林鋒手上,那把山河扇中的大河已從扇裡圖畫中消失了。

「嘩!」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眾人所處的平地龜裂開來,剎那之間從地底深處噴射出巨大水柱,這力量如此巨大,偌大的石塊竟也被衝到半空之中,只有前方那塊刻著「死靈淵」三字的巨石紋絲不動。

青雲門四人被巨大之力向四周衝去,陸雪琪手裡一鬆,那個瞬間,她忽然覺得,自己的心,似乎也沉了下去。

張小凡滿是血痕的身子,輕飄飄地向外飄去,前方,就是那個神秘黑暗的深淵!

她在半空中深深望去,只在一個瞬間,曾經往事,一幕一幕,掠過心頭。

青雲山通天峰上,那個抽籤時看她臉紅的少年;

那場比試之際,雷電狂風中,突然心軟的眼神;

適才為了她吐血,不顧一切衝過來救她的人啊!

一塊巨石當頭砸下,陸雪琪咬著牙,寒著臉,用了最後一分力氣,伸手在巨石上一借力,改變了身子方向,向張小凡那裡飛去。

亂石如雨,水龍猙獰,只是這一切彷彿都在天邊,「天琊」神劍發出了淡淡藍光,追隨著主人而去。

避開了幾道亂石,陸雪琪追上了張小凡,抓住了他的手,正欲將他往回拉去,卻只覺得自己身體裡最後一點力氣,也遠離自己而去了。

「她是來救我的嗎?」張小凡在漸漸模糊的眼前看到了陸雪琪,在心裡念了一句,忽然發覺,自己與陸雪琪此刻都已飛過了那塊發射著強烈光芒,刻著「死靈淵」三個大字的巨石,落到了那深淵之上。

然後,他們向下墜去。

陸雪琪彷彿失去了知覺,閉上了眼,身子向旁邊翻去,白皙的臉龐此刻,竟彷彿有了一絲欣慰的神色。

張小凡在落入身下彷彿永恆黑暗的無底深淵之前,最後留在光亮處的那個片刻,隱隱約約聽到了一聲佛號,隨之金光亮了起來。

下一刻,他陷入了黑暗。

無邊無際的黑暗,彷彿永恆,就連近在咫尺的身邊那個女子,他也看不到一絲半分。

只是,在他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卻依然知道,陸雪琪和他的手,還握在一起,很緊,很緊。

甚至於他還隱約感覺到,那隻手在這個時候,那麼的冰,那麼的涼。

無邊的黑暗,吞沒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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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深淵

傳說中,這世間本是黑暗的,其後四萬八千年,有巨神盤古,開天地,化山川;又過四萬八千年,乃有女媧造人。

傳說中,天地間第一束的光,卻是生於最黑暗處。

張小凡只覺得全身好冷,寒入骨髓,那樣的一種寒冷,彷彿不止是身體,就連心也冷了,就要死了的感覺。

可他竟不覺得害怕,竟沒有絲毫恐懼,只是覺得從未有過的疲累,就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一般。很奇怪的,他在這身子極度睏倦無力的時候,神志卻漸漸清晰起來。

似乎,有什麼東西包圍著他,很溫柔,很小心,卻冷冷如冰,緩緩地吮吸著他身體裡的熱量,同時帶著一種異樣的舒適感覺,讓人忍不住地想就這樣舒服地睡去。

若不是,在他的右手裡,有一股熟悉而冰涼的氣息,像是護衛主人般的升起;若不是,他忽然感覺到,在他的左手裡,還握著一隻冰涼而柔軟的手。

他在睏倦中艱難地,一分一分地睜開眼睛!

那是永恆黑暗中的,一束光!

無盡而無邊的黑暗裡,卻惟獨在張小凡的眼前,悄悄亮起了一點光芒,那是一種幽幽的、帶著白色的輕光,她在黑暗中漂浮不定,纏繞著張小凡,如最溫柔的女子,挽住心愛的愛人,與他這般纏綿。

她又像是一陣輕煙,帶著些虛無飄渺,在半空中,在張小凡的身旁,漸漸化出了一張美麗而淒清的臉,向著少年的嘴唇,吻來!

那唇間,有淡淡的芬芳,有絲絲的意亂,還有的,卻只剩下冰涼!

寒入心間的冰涼!

燒火棍霍然騰起,玄青色的光芒擋在了張小凡的身前,那陣輕煙一般的白光幻化的美人臉龐,似乎對此有些畏懼,不得已向後退去。張小凡身子一震,翻身而起,隨即會過意來,失聲驚叫:「陰靈!」

古老相傳,人生老死,唯有魂魄不滅,一世壽終,便有魂魄離體,往投來生,生生世世,輪迴不息。

然而世間之中,卻有怨靈所在,以貪、嗔、癡三毒故,以畏、惡、怕恐懼故,眷戀塵世,回首前塵,不願往生,是為「陰靈」。

想當然爾,陰靈乃是陰魄之物,自然喜宿於陰濕之地,這死靈淵中黑暗潮濕,有這等鬼物也不足為奇。

但張小凡生平何曾見過這等事物,小時候在草廟村中聽大人們說過這世間有鬼,後來在大竹峰上才聽得師兄們說過這叫陰靈,心中便有些畏懼,這一下猝然見到,當真是從頭涼到了腳。

他這一聲叫喚,只在黑暗之中遠遠地傳了出去,在周圍那一片漆黑中,他的聲音顯得輕飄飄的,過了許久,卻隱約有淡淡回音傳了回來。也是隨著他這一聲叫喚,彷彿驚動了什麼,在他周圍的黑暗裡,無聲地又亮了一下。

張小凡只覺得心頭一跳,然後就像是胸口內的心臟竟停住了一般,他屏住呼吸,看著一束和剛才那陰靈幾乎一模一樣的幽幽白光,在前方黑暗中,亮了起來。

然後,左邊一亮,右邊一亮,前邊一亮,後邊一亮,甚至他抬頭看去,連頭頂上方也亮了起來,閃現出那幽幽的白光。

竟是有無數的陰靈,彷彿從沉眠許久中驚醒,感覺到那數百年來第一次出現的人體的溫暖,向這裡聚集過來。

那陣陣輕煙一般的白光,漂游不定,幻化出無數面容,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或美或醜,然而此刻,在張小凡的眼中卻只有一個感覺:冰冷。

一想到這無數陰靈一擁而上將自己團團包圍的情景,他就頭皮發麻。不過萬幸的是,在最初的驚悚過後,他隨即發現,這些陰靈似乎對擋在他身前的那根燒火棍頗為畏懼,不敢接近燒火棍散發出的玄青色的光芒。

但還沒等張小凡鬆了口氣,那些飄蕩在半空遊走的陰靈似乎又發現了什麼,紛紛向張小凡左側飛去。

張小凡怔了一下,隨即失色,他左手兀自握著的那隻柔軟的手,此刻卻已漸漸涼了下去。他連忙用力一拉,一陣水聲響起,陸雪琪被他拉到了身邊。

憑藉著周圍那些幽光,張小凡只看見陸雪琪臉色蒼白,雙眼緊閉,但一探呼吸卻還算正常,粗粗看了看,她身上似乎也沒受什麼外傷,這才放下心來,向四周看去,仔細觀察周圍的環境。

他與兀自昏迷的陸雪琪兩人,此刻不知怎麼身處於一灣水邊,在黑暗中看不清這水面大小,也不知這是一個小水潭,或是大湖,或是傳說中巨大的地底深海。

張小凡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有這個想法,然而他在水中,卻感覺到這水面竟不是靜止的,一陣一陣的潮汐鼓起的波浪,如溫柔的手撫過他的身子。

不過,這水卻當真是冰涼透骨!

張小凡艱難地站起身來,再待下去,就算不被這些陰靈所害,只怕他二人先在這水裡凍死了。他一站直身子,便只覺得陣陣頭昏,身子忍不住搖晃了一下。

他在平台之上時,後背被年老大還有野狗道人、劉鎬同時擊中,傷勢著實不輕。與此同時,燒火棍玄青色的光芒像是感應一般,也暗了一下。幾乎就在同一刻,周圍無數陰靈的幽光同時亮了起來,那一張張幻化成人的臉上,透露出無限的渴望。

張小凡吃了一驚,連忙定下心神,燒火棍的光芒重新亮起,鎮住了那些陰靈。張小凡吃力地拉著陸雪琪向岸上走去,這短短一段距離,卻令他覺得這般漫長。

終於,他們到達了硬地之上,張小凡一下子坐在地上,大口喘氣。

周圍,無數的陰靈在燒火棍玄青色的光圈之外,飄舞遊蕩。

張小凡怔怔地看著那些漂游的幽光,想起了昏迷之前腦海中最後的回憶,想起了陸雪琪飛身過來,拉住他的手,想起了他們墮下時身下無邊無盡的黑暗深淵,他甚至還隱約記得,在他失去意識前,曾有一句熟悉的佛號,在那個平台上響起。

那應該是法相師兄他們四人到了吧!

張小凡在心裡頭這麼念了一句,有了他們四人強助,加上齊昊與曾書書本身的修行道法,應該不會有事。齊師兄若是沒事,想必靈兒師姐也就不會傷心了吧?

可是,可是,張小凡幾乎是在同時這般地問了自己一句,若是我死了,靈兒師姐她會傷心嗎?也許她也會有些感傷吧!畢竟這些年來,自己與她日夜相處,深知外表美麗好強的這個師姐,其實在內心裡,也有著溫柔而軟弱的一面。

若是她聽到從小玩到大的張小凡師弟不幸死了,一定也會流些淚吧?一定也會傷會心吧?一定也會在找不到屍首的情況下,在大竹峰上頭為他立一個墳吧?

不知道將來歲月,她會來到墳前幾次?

若是那樣,自己會不會就像這周圍的陰靈一般,眷念著她,不肯往生,只流連在那墳間,悄悄盼望著那記憶中的身影……

少年在寂靜的黑暗中,低低地、不為人知地嘆息!


「噫」。

她發出一聲輕輕的呼喚,慢慢地醒了過來,睜開眼睛。

千百年間,曾有一個古老相傳的問題:你若是長久沉眠方才醒來的時候,第一個想見到的人,會是誰?

誰也不知道陸雪琪可曾聽過這個看似無聊的問題,而此刻,映在她眼眸之中的,是在幽幽白光之中,張小凡關切的眼神。

那是在黑暗中,唯一的溫暖!

張小凡喜形於色,喜道:「妳醒來了,陸師姐!」

陸雪琪沒有立刻回答,她看上去似乎呆了一下,不過很快的,她恢復了正常,臉色也從最初帶著些迷惘,回復到了有些冷漠的冰霜。但隨著她看向四周,卻忍不住再一次地動容。

「陰靈!」陸雪琪一如張小凡剛才,叫了出來。

張小凡點了點頭,安慰她道:「是的,不過不用怕,他們好像有些害怕我的燒,燒火棍,應該暫時沒事的。」

陸雪琪此刻也發現,周圍無數飄蕩的陰靈的確沒有撲上來,只在外圍遊蕩,似乎對張小凡那根黑色的短棒十分畏懼,定下心來後忍不住道:「你這法寶叫做什麼,怎地如此厲害?」

張小凡面上一紅,道:「叫,叫,我叫它做……燒火棍,我也不知道它怎麼會如此厲害。」

陸雪琪奇道:「燒火棍?」

張小凡看著面前這女子在幽幽白光之中,肌膚如雪,雖然有些蒼白卻更是美麗,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道:「是,我平日在大竹峰上負責做飯的,用它來做燒火棍。」

陸雪琪一時說不話來,怔怔地看著半空中那根難看的黑色短棒,半晌方低低地道:「燒火棍!我得恩師傳道,艱辛修行,又有天琊神劍,卻敗在了一根燒火棍之下?」

張小凡心頭忽然一跳,只覺得陸雪琪的臉色在這片刻間又白了幾分,幾乎看不到絲毫血色,忍不住道:「師姐,那時可是妳勝了啊!而且,我聽說若不是妳在與我比試時元氣耗損太大,決賽時也不一定就敗給了齊昊師兄……」

他越說越是小聲,到後來更是漸漸歸與無聲,只因陸雪琪默默抬頭,冷冷地看著他,竟令他再也說不下去了。幽幽白光,照著他們兩人的身影。

陸雪琪重又低頭,深深呼吸,道:「我們怎麼會僥倖逃生的?」

張小凡呆了一下,心裡也頗為迷惑,道:「我不知道。」隨即想起了什麼,用手一指那灣水邊,道,「不過我剛醒過來時,我們兩人都躺在那水邊,會不會是我們僥倖掉到水裡方才不死,又被潮水沖到岸邊?」

陸雪琪向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襯著陰靈發出的幽幽白光,果然看見遠處有水,隱隱也傳來潮水沖刷岸邊的「沙沙」聲。反觀自己身上,衣裳雖然乾了大半,但也還是有些濕的,貼在身上十分寒冷。

可想而知,若不是這張小凡把自己拉上岸,只怕還未清醒就被凍死了。

「多謝你了。」陸雪琪忽然低聲道。

張小凡呆了一下,連忙搖手笑道:「沒關係,沒關……」

忽然,他們兩人都愣住了。

兩個人的中間,兩個人的手間,直到此刻,依然緊緊相握。

彷彿是血肉相連,彷彿如此已是多年,竟沒有了絲毫感覺,竟似乎本該如此,竟像是二人都忘了一般!

陸雪琪緩緩抽回了手,張小凡尷尬地笑了笑,手在身邊左擺右擺,卻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過了一會,還是陸雪琪開口道:「你掉下來前,曾受了魔教妖人重擊,現在感覺如何了?」

張小凡如遇大赦,聽著這冰霜女子似乎並沒有怪罪他的意思,連忙道:「還好還好。」

陸雪琪道:「你可還能御劍?」

張小凡微一運氣,便覺得體內痛如針扎,苦笑搖頭。

陸雪琪看了他一眼,道:「我也不行,我們起來查探一下周圍,看看有無出路,否則一直這麼乾等下去,被這些陰靈團團圍住,遲早被他們吸成人乾。」

張小凡倒吸了一口涼氣,點頭道:「是。」

陸雪琪站起身來,遍查週身,並無什麼大的外傷,但內裡經絡氣血卻有些凌亂,全身無力,看來是與山河扇那一拼,反震之力太強所致。而她最關心的天琊神劍,此刻正完好地回到了她背後的劍鞘內。

她又轉頭看了張小凡一眼,但見他有些吃力地站了起來,身形間還不是很靈活,顯然仍受傷勢困擾,同時也知剛才他把自己從水中拉出,費了多大的精神氣力。

「你的太極玄清道修煉到第幾層境界了?」陸雪琪突然向張小凡道。

張小凡怔了一下,沒有說話,陸雪琪卻以為他有意不答,轉過頭去,淡淡道:「你不說也無妨,不過我聽師父說過你修行也只到第四層,當日都是那古怪法寶厲害,當時我就不信。今日親眼見了,若不是你修行高,經絡根基堅固,早就在那些魔教妖人手下一倒不起了。」

張小凡抓了抓頭,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因為他自己對自己的修行此刻也是有些糊塗,便含糊過去了。

其實陸雪琪哪裡知道,若是單論太極玄清道的修行,張小凡此刻還當真是只有第四層境界的修為,也就是剛剛能運用法寶的境界,但在張小凡的體內,另有一種佛門無上真法「大梵般若」,才是事實關鍵。

佛門修真,原本就比道家更注重體悟自性,張小凡五年來修煉大梵般若,雖然修行尚淺,但在體內經脈根基之穩固,在他日夜修行佛道兩大家絕世真法後,遠遠勝過了同門相同修為的年輕弟子。

也正因為如此,他生生受了魔教妖人重擊,太極玄清道護身擋了一層,大梵般若同時又擋了一層,這才僥倖不死。

當下二人站起身來,張小凡把那燒火棍召回手中,玄青色的光芒灑了開來,把他們二人的身影圍住。陸雪琪微一沉吟,向那水邊相反的方向一指,二人便向那無盡的黑暗深處走去。

這一走,也不知走了多久,這個方向竟似沒有邊際一般,過了許久,兩人依然走在空曠的空地之上,在這死靈淵下,除了大的驚人之外,竟是沒有一點生靈的跡象。

有的,只是在他們周圍飛舞遊蕩,兀自貪戀著那血肉滋味的陰靈,上下無聲地飄蕩。

張小凡與陸雪琪二人都是越走臉色越是沉重,同時感覺周圍陰氣如潮,而張小凡此刻只覺得氣血翻湧,竟有一陣陣的眩暈襲來。

其實他雖然根基穩固,但修為畢竟不高,同時受了年老大、野狗道人和劉鎬的一擊,對他體內經脈的損傷還是極大。

片刻之後,陸雪琪也發現了張小凡不大對勁,訝道:「你怎麼了?」

張小凡強笑了一下,道:「我沒事,走吧!」

陸雪琪看了他一眼,道:「要不要休……」

她休息的「息」字尚未說出口,卻見張小凡忽然身子一晃,身子一軟,竟倒了下去。而在他手中的燒火棍,也隨著他倒下的身子,迅速地暗淡了下去。

陸雪琪大吃一驚,連忙扶住了他,觸手冰涼,驚覺張小凡竟已是昏了過去。那一瞬間,一向在同門師姐妹中以冷靜過人著稱的她,竟也有了一絲慌張。

隨即,她想到了另一個更為可怕的問題。

燒火棍失去作用了,那用什麼來抵擋周圍這無數的陰靈?

幾乎就在陸雪琪想到這個問題的同時,週遭無數散發幽幽白光的陰靈彷彿也怔了一下,然後,在他們面前,兩個活生生的血肉之軀,再沒有一絲的防備地站在那兒。

黑暗中,彷彿同時有無數的聲音得意地狂笑著,怒吼著,無數的陰靈像是在半空中凝固了片刻,之後,他們如貪婪的野獸,衝向這兩個站在黑暗中無助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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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重逢

「錚」!

那是黑暗中的一聲脆響!

陸雪琪面冷如霜,擋在了張小凡的身前,奮然拔劍。

天琊出鞘!

藍光頓起,純淨而燦爛的光柱,映亮了這個黑暗的世界。

剎那間所有陰靈的幽光在這藍光面前都失去了光彩,儘管如此,這些陰靈似乎並無畏懼之意,依然從四面八方衝了過來。

陸雪琪一聲輕叱,蒼白的臉龐掠過一絲痛苦,但立刻就被更加堅強的神色所取代。

天琊神劍在主人的催持之下,藍光盛放,光芒萬丈,迎著前方衝來的陰靈橫掃過去。

只見在藍光與那些陰靈接觸的瞬間,立刻響起了「滋滋」的近乎油炸爆裂的聲音,當先的數十道陰靈登時化為烏有,魂飛魄散。

這聲音迴盪在空曠而黑暗的地方,令人毛骨悚然。

只是天琊神劍威力固然絕大,卻無法嚇阻其餘的陰靈,只在陸雪琪出手的同時,便有數道陰靈從背後撲到了昏倒在地上的張小凡的身上。

陸雪琪眼角餘光望到,返身而上,天琊神劍只在張小凡身上平掃而過,就把那幾道陰靈驅散。

但這周圍陰靈數目實在太多,殺不勝殺,陸雪琪又受傷在前,沒幾個回合便是香汗淋淋,呼吸沉重。但覺得一張張鬼臉盡在周圍飛舞鬼哭,張牙舞爪,天琊藍光漸弱,陸雪琪咬緊牙關,卻仍是腳下一軟,跌坐在張小凡的身邊。

漫天陰靈在呼嘯聲中隱隱傳來得意的鬼哭之聲,幽幽白光大放,陰氣如織。陸雪琪轉過頭,看了張小凡一眼。

那少年此刻雖然昏迷,臉上卻有痛苦之色,可是想到了什麼傷心事嗎?

陸雪琪低低地念了一句:「想不到我今日會和你死在一起!」

她坐直身子,此刻面上已是無絲毫血色,但她依然不肯放棄,右手手指曲伸,作蘭花法訣,隨著她的手勢,天琊神劍在半空中微一停頓,霍然倒插而下,「錚」地一聲插入陸雪琪身前地下,隨之藍光又起,地面上出現了一個以天琊神劍為中心,把陸雪琪和張小凡兩人包圍在內的光圈。

週遭陰靈眼看著可口的血肉之軀就在眼前,哪裡還管得了那麼多,一道道疾衝而上,但片刻之後,地上那光圈突地向上一漲,頓見藍光騰起,瑞氣蒸騰,只見這藍光如有靈性,呈圓弧狀從二人頭頂閃過,登時把陰靈擋在外邊。

但若是明眼人看了,便看出這光圈光芒太弱,其中瑞氣也是有氣無力,只是陸雪琪垂死掙扎而已。

眼看到口的美食又被擋住,漫天陰靈大是憤怒,鬼哭之聲越來越大,無數陰靈奮力撞擊這脆弱的光圈,每撞一次,陸雪琪身子就抖了一下,臉色更是蒼白一分,天琊神劍的光彩也就黯淡了一分,原本兩人高的光圈,在短短時間內,就被壓到了只剩不到一人大小。

陸雪琪面白如紙,眼看著光圈之外那些陰靈幻化的人臉露出猙獰可怖的獰笑,眼看著他們張開了虛渺的大嘴,她的整個人都像是陷入了冰窖一般。

就在這時,她忽然聽到,身旁昏迷不醒的張小凡的嘴裡,忽然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

陸雪琪霍然轉頭,沒有什麼言語可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一直以來她獨自與這些陰靈搏鬥,猛然間聽到同伴的聲音,竟是有種從未有過的歡喜泛上心頭。

但還沒等她看清張小凡的模樣,異變陡生,她二人所跌坐的地下,本是一塊堅硬地面,此刻卻忽然在張小凡處無聲地裂開一個大洞,張小凡頓時掉了下去。

陸雪琪整個人呆了一下,只見那洞中漆黑一片,竟看不清楚有多深淺,只有在那深處,有一雙巨大而恐怖的血紅色的眼睛,一閃一閃!

下一刻,沒有任何的猶豫,天琊神劍散發的光圈消散了,就在漫天陰靈呼嘯聲中,陸雪琪伸手拔起天琊,更無二話,往那幽深黑洞之中,投身而下!

片刻之後,半空中所有的陰靈,也跟隨而入,刺耳呼嘯,響徹洞間。

沉悶地撞擊聲在洞中響起,片刻之後,在陰靈鼓蕩的呼嘯聲中,猝然響起了一陣尖銳刺耳的長吼。

「嗷……」

叫聲痛苦,聽去倒有幾分像野豬受傷時的狂怒怒吼,片刻之後,一道巨大的身影首先從那洞中躍出,隨後是無數陰靈竄出,滿天飛舞。

陸雪琪在那陣陣幽光之中,左手攙扶著張小凡躍出地面,嘴角流出一道殷紅的鮮血,左半身更是紅了大片,看來也是受了傷了。

而張小凡此刻只能依靠著陸雪琪才能站著,但他的眼睛睜開了,燒火棍重新亮了起來,雖然微弱,卻依然散發出玄青色的光芒。

這年輕的一男一女,在這黑暗世界之中,彼此攙扶,彼此依靠著。

陸雪琪看著滿天飛舞憤怒卻還是不敢衝下的陰靈,心中忽然一陣說不出的歡喜,雖然還未擺脫險境,但有個人站在身邊,真是很好。

隨後,二人的目光落到了前方那個巨大的陰影身上,襯著陰靈散發出的白光,他們在聞到一股強烈之極的腐臭味道後,看見了那個妖獸的模樣。

這是隻有兩人來高的巨大妖獸,豬頭狗身,獠牙長而尖利,全身赤黑,棕毛如鋼針般根根直立,一雙巨目在黑暗中呈現血紅色,倒有幾分像是魔教妖人年老大的赤魔眼。(註一)

此刻這妖獸趴在遠處呼呼直喘粗氣,在牠黑色骯髒的皮毛下,左前爪處血肉翻開,看來是被陸雪琪所傷。而牠也直瞪著這兩個傷牠的人類,眼中射出刻骨仇恨,直欲吞之而後快!

陰靈在天空飛舞著,也有飛過這隻妖獸的身旁,但卻沒有攻擊牠,顯然他們之間一向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陸雪琪只覺得週身疼痛疲倦,幾乎就想就這般倒下睡去,再不用想什麼,但幾番掙扎,仍是強撐著,低聲對張小凡道:「這裡妖獸陰靈太多,等一會不知道還會有什麼東西出來,我們先退。」

張小凡哪裡會有意見,點頭同意。二人向後退去,可惜他們走了一步,天空中的陰靈就跟上一步,而那頭妖獸似乎也不願放棄,居然也跟了上來。這般走走停停,陰靈是顧忌張小凡燒火棍,而那豬頭妖獸似乎對他二人也有些忌憚,卻又不肯就此罷休。

張、陸二人本來身上就受了傷,在這陰暗潮濕的死靈淵下,又經過連番激鬥,早已疲憊不堪,此刻若不是陰靈與那妖獸苦苦相逼,只怕他二人一放鬆精神,就要雙雙暈了過去。

但此刻他二人面臨生死關頭,體內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與氣力,居然苦撐到了現在。

這個從不為正道人士所知的死靈淵,竟是一個大得驚人的巨大深淵,他二人在這裡退了半天,居然還是只在空地上行走,絲毫沒有絕壁的影子,也不知道當時掉落下來時,怎麼會落到如此之遠的地方?

只是他二人現在也無暇去想這個問題,前方周圍都是虎視耽耽的妖獸陰靈,生死當真只在鬚臾之間。張陸二人正束手無策,張小凡忽然覺得背後一痛,竟是撞上了一個硬物。

一直以來他二人都不敢對那妖獸有絲毫掉以輕心,所以都只是後退著走路,這一下突然撞上,張小凡吃了一驚,連忙回頭,卻意外地看見居然是一棵大樹,樹幹粗大,看樣子沒三個人也合抱不過來。

張小凡這才放下心來,對兀自看著後方的陸雪琪道:「沒事,一棵樹而已……」

話未說完,張小凡忽然覺得喉嚨一痛,脖子被一條繩索狀的事物纏住,整個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擰了起來。

陸雪琪大吃一驚,回頭驚看,失聲道:「樹妖!」(註二)

只見在這塊空地上孤零零地生長著的這棵大樹,此刻所有靜止的樹枝竟都如人的手臂一般動了起來,而纏住張小凡的就是其中的一條粗大的樹枝。黑暗中,這樹妖忽忽舞動的身姿,恍如九幽惡魔。

張小凡只覺得脖子上的樹條越勒越緊,漸漸喘不過氣來,陸雪琪剛想救援,卻只聽得遠處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吼,那豬頭妖獸抓住機會,一躍而上,巨大的爪子閃著幽幽綠光,當頭打下,只怕還帶著巨毒。

陸雪琪無奈只得回身招架,但身形被牠一阻,幾次欲過去救援張小凡而不可得,反而自己也是連遇險著。

張小凡被那樹妖擒住,喉嚨巨痛,卻見那樹妖發出難聽的忽忽聲,想來多半是歡喜之意,纏在脖子上的樹條把自己往後向樹身拉著,同時又有幾條樹枝過來纏住了他的身子,除了兩隻手還能舞動,竟是不能再掙扎了。

張小凡心急如焚,看向陸雪琪卻發現她自顧不暇,回頭一看更是亡魂大冒,只見樹妖的樹幹之上,緩緩裂開了一個大口,裡面噴湧而出刺鼻的腥臭味,而樹條正把他拉到那個大口中去,只怕這就是樹妖的大口了。

張小凡渾身一抖,打死他也不曾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做了一棵樹的肥料,這種死法當真令人難以接受。

不過如今箭在弦上,他的確一分一分地向那張大口移去,腥臭味道越來越重,轉眼間張小凡額頭冷汗涔涔而下。

眼看就到了大口邊上,張小凡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奮力一掙,用腳抵在樹幹上不肯前進,可惜那樹妖力量大得異乎尋常,樹條扯了幾下,張小凡登時力竭,被送到大口嘴邊。

濃烈的腥味撲面而來,也不知道這樹妖曾經害死了多少生靈,張小凡在這生死一髮之際,垂死掙扎,奮力一揚手,握著手邊唯一的武器燒火棍,向那樹妖大口旁邊插去。

燒火棍上,特別是前端那顆圓珠之上,泛起了幽幽青光。

原本粗鈍的燒火棍,被張小凡揮動著打到樹妖身上,竟然如神兵利刃,砍瓜切菜般地徑直插入樹妖堅硬之極的樹幹之中。漫天舞動的樹妖枝條在那個瞬間,突然都凝固住了不動了。

張小凡自己也怔了一下,同時在心頭,忽然泛起一陣害怕的情緒。

一股熟悉的、冰涼的感覺游過全身,然後它帶來了嶄新的氣息,絲絲暖流從燒火棍上,流進了張小凡的體內,一如前些時候,張小凡在萬蝠古窟中與吸血鬼姜老三鬥法時的情景。

張小凡整個人在半空中,呆住了!

他木然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原本不可一世、驕狂凶狠的樹妖僅僅被一根看似難看的燒火棍插入體內之後,巨大的與這燒火棍不成比例的軀體卻迅速地枯萎下來,所有的樹枝樹條甚至樹幹就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水分一般,乾癟、捲縮,樹葉落如紛雨,發出了生命中最後一聲大吼之後,整棵大樹轟然倒塌,隨之,化為灰燼。

張小凡落到地面,怔怔出神,他甚至不用運氣也知道,燒火棍吸來的那陣陣暖流對他身體大有益處,原本受傷的經絡受到新來的暖流氣息滋補,大為好轉。

他看向手中那根燒火棍,只見在玄青色的光芒輕輕轉動中,彷彿吃飽了的人一般,燒火棍散發出心滿意足的光輝,尤其是在棍身之上,原本不甚明顯的血絲,此刻卻如同吸飽了鮮血一樣,亮了起來,紅了起來,帶著一分猙獰。

「噹」,這看起來有幾分可怖的燒火棍從張小凡手中滑下,落到地上,跳了兩跳,靜止不動。

離開了張小凡的手掌,這神奇的黑棒竟也像是失去了寄生的宿主,所有的光芒立刻都消失了,化做了平凡而難看的一根普通黑棒。

張小凡深深呼吸著,心神動盪,腦海中只迴盪一個聲音:這是什麼,這是什麼?

就在此時,忽然遠處傳來陸雪琪一聲痛呼,張小凡頓時驚醒,轉頭看去,只見陸雪琪被無數陰靈和那隻豬頭妖獸圍攻,整個人似被重擊,向後飛了出去,衣裳紅了大片,一看就知受傷頗重。

張小凡渾身一激靈,哪裡還管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把燒火棍一把抓在手中,就向陸雪琪處飛去。

半空之中,燒火棍在他手裡,彷彿帶著一絲微笑,重新亮起了一道玄青色的光芒,照亮了他的臉龐。

張小凡所過之處,無數陰靈紛紛迴避,四散逃開,轉眼間張小凡追上了陸雪琪,前頭那隻豬頭妖獸卻對燒火棍凜然不懼,大吼撲來。

張小凡心急之下,擔憂陸雪琪傷勢,再不肯退,同樣一聲大吼,運用下山前師娘蘇茹所傳的道法,燒火棍霍然離手,如離弦之箭,向那豬頭妖獸衝去。

豬頭妖獸見這一個小小黑棒衝來,巨大前爪一揮,想把這討厭的東西撥到一邊,然後衝上去把這兩個討厭但美味的人類吞進肚子好好飽餐一頓。

不料手掌才一揮出,便覺得手心一涼,片刻之後,心口竟又是一涼,這豬頭妖獸怔了一下,低頭看去,竟看到手掌中現出了一個小洞,而胸口心臟處,竟也出現了一個小洞,他整個身軀,竟是被這看似不起眼的燒火棍貫穿而過。

「嗷」!

豬頭妖獸一聲撕心裂肺的狂吼,巨大的身軀搖晃了一下,如推山倒柱一般,重重地落到地上,塵土飛揚。然後,牠在地上掙扎了幾下,嘴角流出了黑色的血液,終於不再動了。

這時張小凡接住了陸雪琪,卻見她全身冰涼,已然是支援不住,昏了過去。而又殺了一個生靈的燒火棍卻閃爍著玄青色的光芒,亮閃閃地飛了回來,落到了張小凡的手中。

張小凡此刻只覺得神充氣足,體內的傷勢竟是好了大半,又查探了一下陸雪琪的呼吸,卻發覺她呼吸急促,低頭一看,只見她左肩傷口處肌膚竟已成了黑色,顯然中了劇毒。

張小凡心急如焚,但顧忌到周圍雖然兩個妖獸已死,但還有無數陰靈,只得轉身看去,不料一看之下,卻見那些陰靈不知何時,都已漸漸遠去,隱入了黑暗之中。張小凡大是錯愕,不過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哪裡還去想那麼多,連忙回身照顧陸雪琪。

其實張小凡不知道,這一切都是拜他燒火棍上的「噬血珠」所賜。八百年前,黑心老人光大魔教「煉血堂」一系,名動天下,並在這萬蝠古窟地底迷宮之中,創立了煉血堂的根本基業。

而黑心老人本就是凶殘之人,當年煉製這噬血珠更是傷亡了無數生靈,其中不知有多少被害死的怨靈聚集在這死靈淵下,不得往生。

當年他們都是被這噬血珠所害,雖然今時今日,噬血珠與無名凶棒合而為一,形狀大變,煞氣凶氣內斂。

但張小凡一旦施法,噬血珠那股凶氣登時露了出來,這些陰靈一個個是嚇得溜之惟恐不及,幾以為當年那凶神黑心老人再度復生。

張小凡把陸雪琪緩緩放到地下,猶豫片刻,看著那已成了黑色的傷口,嘆了口氣。


彷彿永恆的黑暗,又恢復了平靜,死一般的寂靜。

張小凡微微覺得有些頭暈,但看著包紮好傷口的陸雪琪的臉上已沒有黑氣,這才鬆了口氣。

他守護在這個昏迷女子身旁,靜靜坐著。

燒火棍散發出幽幽青光,籠罩著他們。

四周寂靜!

靜!

連蟲鳴聲,竟也沒有,這死靈淵下,彷彿除了陰靈妖獸,竟真的再沒有一個活物。

可是,就在此時,張小凡卻忽然聽見,有一陣腳步聲,突然響起。

這在黑暗中的腳步,輕柔和諧,但在張小凡的耳中,卻猶如晴天霹靂。他霍然站起,轉頭向那腳步聲響處看去,同時握緊了燒火棍。

遠處,黑暗裡,有一點光亮,移了過來,然後,在光亮處出現了一個女子,一身水綠衣裳,細眉秀目,玉一般的肌膚欺霜勝雪,在這黑暗中彷彿帶了妖異般的艷麗,竟有種動人心魄的、詭異的美麗。

張小凡忽然張大了嘴,怔怔說不出話來,這女子竟是他下山時,在河陽城山海苑中碰到的那個綠衣少女。

註一:「神魔誌異.妖獸篇」赤眼豬妖:豬頭狗身,身軀巨大,黑毛,硬刺,赤目,能暗中視物。喜食腐物,喜居陰暗潮濕處。

註二:「神魔誌異.精怪篇」樹妖:千年老樹,傳言吸納天地靈氣,又傳在陰穢處吸得怨靈妖力,因而成精。大樹狀,嗜食生物。另有傳言可自行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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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黑水玄蛇

這個時候,那少女也看到了張小凡與躺在他身邊還昏迷不醒的陸雪琪兩人,顯然也未想到這死靈淵下居然還有活人,臉色一變,也是吃了一驚。

隨即,她看清了張小凡的面容,愣了一下,臉上掠過一絲驚奇,然後露出了微笑。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她在黑暗中如美麗而盛開的百合,優雅地走了過來。

張小凡站起,有意無意地擋在了陸雪琪的身前,畢竟,到這陰靈妖獸出沒的死靈淵下的,不會是什麼普通人。

少女走近了,張小凡這才看清,在她右手蔥蔥玉指上,夾著一朵白色的小花,竟會散發出淡淡白光,照亮了這女子附近的土地,也不知道這是什麼異種。

不過張小凡現在也無暇去顧及這花,雖然對著這個奇怪的女子,他心裡依然有些警惕,不過無論如何,在這黑暗孤靜的死靈淵下看到她,感覺上便立刻多了幾分親近。

「妳好。」張小凡本想說些客套問候的話,但出了口,卻只剩下了這兩個字。

少女看了他一眼,微笑道:「這不是青雲山的張小凡張少俠嗎?怎麼你會跑到這鬼氣森森的地方來了?這可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張小凡一怔,道:「妳怎麼知道我是青雲門下?」

那少女笑了不答。

張小凡眉頭一皺,只覺得這少女大不簡單,正尋思處,卻聽那少女輕笑一聲,道:「請問張少俠,到這裡有多久了,可找到『滴血洞』了嗎?」

張小凡呆了一下,道:「什麼滴血洞?」

那少女哼了一聲,臉上笑容漸漸褪去,但依然平心靜氣地道:「張少俠好會裝糊塗,你們這些所謂正道人士,若不是為了滴血洞中的東西,又怎會到這黑暗骯髒的地方來?」

張小凡被她說得糊塗了,但隱約已明白這裡有個滴血洞,洞裡只怕有些要緊之物,但下山前從未聽師父還有掌門師伯他們說過,但他此刻想的卻不是這些,而是聽出了那少女話裡的意思,沉聲道:「妳說我們正道虛偽,那妳又是何人?」

那少女一彈身上水綠衣裳,夾在指間的花朵隨著她玉一般的手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那白光在空中留下一道殘痕,彷彿也眷念著這片黑暗,殘留了許久,才慢慢消散。

「我,可不就是你們深惡痛絕的魔教妖女嗎?」她巧笑嫣然。

張小凡心頭一沉,忽有種失落的感覺,但這念頭也只是一閃即過,不留痕跡,隨即哼了一聲,凝神戒備。

他自入了青雲山一門,便聽得各位師長師兄教誨魔教妖人如何為禍人間,殘忍無道,青雲門門規中更是嚴禁與魔道中人往來結交,彼此為生死之敵,不共戴天。

不過那少女看起來倒並沒有仇深似海、立刻動手的意思,眼光反而瞄到了張小凡身後,看了一眼,忽然笑道:「這位姐姐好像要醒了吧?」

張小凡回頭一看,果然見陸雪琪微微翻身,嘴角動了兩下,緩緩睜開了眼睛。張小凡大喜,返身道:「妳醒了!」

不料陸雪琪突然面現驚容,掙扎道:「小心……」

張小凡還未反應過來,便只覺得周圍忽然異香撲鼻,白光閃處,一朵白色鮮花出現在了眼前。

黑暗之中,死靈淵下,哪裡會有什麼花朵?張小凡驚駭之下,退了一步,卻見那花朵無風自動,彷彿在半空中對他微微展露笑顏,點了點頭,頃刻之間,一朵花兒四分五裂,花瓣朵朵潔白可愛,邊緣處卻閃起了幽幽綠光,向他飛來。

就算是不知道那少女魔教身分,單看這異花也知道不對,張小凡陡然間被襲,手忙腳亂,連退幾步,忙亂中舉起手中燒火棍在身前一擋,那些疾射而來的花瓣與燒火棍玄青色的光芒接觸,大部分被擋了下來,但其中還有幾片險險掠過,差點傷到張小凡。

張小凡驚魂未定,心中咒罵這些魔教妖人果然個個奸險詭詐,師父師娘師兄們說的話真是至理名言,一字不差。不過此刻他眼光一掃,見那少女身形一動,卻是向陸雪琪飛了過去。

張小凡大吃一驚,眼看陸雪琪重傷之後,幾無回手之力,自己距離又被拉遠,急忙手一揮將燒火棍祭起,衝向那綠衣少女。

聽到風聲,綠衣少女恬然微笑,右手在半空中一迎,剎那間所有的花瓣都如閃電一般飛了回來,聚集到了那朵花蕾之上,指間那朵散發著淡淡白光的小花迎了上去,白色的微光與燒火棍玄青色的光芒甫一接觸,兩相抵在半空,僵持片刻,似是不分勝負,各自飛了回去。

黑暗中,忽然響起了一聲微帶訝意的輕呼。

趁此機會,張小凡一面接著燒火棍,一面連忙回到陸雪琪身旁,擋在了她的身前,不讓這詭異奸險的魔教妖女再施奸計。

不過那「詭異奸險」的妖女此刻卻忽然停了下來,不再前進,任由張小凡回到陸雪琪身邊,看著張小凡的眼色中大有驚愕之意。

剛才那次交手,她滿以為以她手中的「傷心」奇花,輕易就能將張小凡治住,不料「傷心花」與那根燒火棍在半空抵住時,原本能借物傳去直透人心,令人立時癱倒的異香,竟是被抵了回來,而且還隱隱有反噬之意,讓她吃驚不已。

張小凡擋在陸雪琪身前,扶她站起,低聲問道:「妳沒事吧!陸師姐?」

陸雪琪微微搖頭,張小凡這才放下心來,轉頭恨恨地道:「無恥妖人,只會偷襲!」

那少女眼中訝色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薄怒之色,哼了一聲,道:「好,等一會我就讓你看看妖人的厲害!」

說話間她便要有所動作,張小凡連忙戒備,但心中卻是叫苦,陸雪琪此刻靠在他身上,軟弱無力,顯然傷得極重,多半是毒勢未清,而面前這魔教妖女詭異難測,動起手來只怕難以顧及陸師姐了。

可惜世事往往不能盡如人意,張小凡在這裡腦中念頭急轉,卻突然發現,事情越來越糟了。

黑暗中,又亮起了一點光,這光卻與綠衣少女的不同,儘管是光亮,卻是深色的,在黑暗中幾乎讓人以為那就是黑色的光。光芒中,一道幽幽的人影走了出來,停在了綠衣少女身旁,這是個身材高挑的女子,一身黑衣,面上還蒙著面紗,正是那日在山海苑裡與這少女同行的同伴。

隨後,在張小凡吃驚的目光中,黑暗中亮起了一道又一道的光線,大概又出現了五個人,身著黃衣,正是那日在山海苑中這少女的隨從,此刻居然也全部到了此處。

張小凡只覺得喉嚨發乾,在這許多道目光注視之下,忍不住身子發冷。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耳邊傳來陸雪琪輕微而無力的話:「你快走,這些人道行都不在你我之下,不可力敵!」

張小凡轉過頭去,只見那張蒼白而美麗的臉龐就在自己身旁,面上卻沒有擔憂害怕之色,彷彿只是說著再正常不過的事一般。張小凡呆了一下,搖了搖頭,抿緊了嘴唇,再一次轉過頭去,對著那些神秘出現的魔教中人。

「碧瑤,小心些,」那蒙面女子看著前方那兩個人,目光最後落到了張小凡手中的燒火棍上,低聲道:「那根黑棒有些古怪。」

碧瑤,也就是綠衣少女,道:「幽姨,妳看出了什麼?」

被她稱為幽姨的蒙面女子看不清有什麼表情,但從她的話裡聽得出一絲困惑:「好像是……剛才那股凶氣太像了,可是正道中人怎會有這東西,他們也不會操控這珠子,而且這、這是短棒,怎麼回事?」

碧瑤哼了一聲,道:「我倒要看看這東西有多厲害!」說著往前踏了一步,隨即她身後的黃衣人也同時向前走去。張小凡一看不對,雖然有心對敵,但敵我懸殊太大,只得扶著陸雪琪向後退去。

那黑衣蒙面女子看起來鬼氣很重,整個人在黑暗中直直地向前飄著,跟在碧瑤身旁,幾如陰靈一般,以只有她們兩人聽得到的聲音道:「那少年手中的短棒凶氣極重,妳感覺出來了嗎?」

碧瑤看了前方緊張戒備的張小凡一眼,點了點頭。

蒙面女子頓了一下,道:「雖然如此,但我感覺這短棒中的凶力只怕還未盡放,似是被什麼壓制住了,以我看來,只怕這短棒多半和我們聖教有些關係,這少年身分大是可疑,妳要三思而行。」

碧瑤皺了皺眉,道:「幽姨,妳說怎麼做?」

蒙面女子話聲轉為平淡,道:「擒下來就是了,帶回去給妳父親看看,宗主智通天地,必然知曉此物!」

碧瑤想了想,道:「也好。」

說話間,她們腳下卻沒有停,一直向前逼去,沒有她們兩人的首肯,旁邊的黃衣人自然也不會動手,雙方一進一退在這說話間便走出了一段路。

張小凡扶著陸雪琪,心情越來越是緊張,耳邊卻漸漸聽到了水波聲,看來是走回到剛開始的那一灣水邊。

碧瑤怔了一下,轉頭對蒙面女子道:「幽姨,這裡便是『無情海』了嗎?」

那蒙面女子沉默了一下,卻低聲嘆了口氣,道:「癡情只為無情苦!不錯,這裡便是五海之中最神秘的『無情海』了。」

「啊!」彷彿是年輕之故,碧瑤根本沒在意到被她稱為幽姨的蒙面女子話中的苦澀之意,大是興奮,道:「我從小就聽父親說過,無情海深藏地底,是九幽之海,而且聽他說死靈淵下的滴血洞就在這無情海邊,看來我們找了三天,終於快找到了。」

蒙面女子卻是陷入了沉默,一聲不吭。

碧瑤有些奇怪,看了看她,隨即便不放在心上,轉頭道:「好,現在我就先擒了你們,再去找那滴血洞!」

說著她手一揮,那五個黃衣人一起踏上,準備動手。張小凡背後是在黑暗中無邊無際的無情海,前方又被這些魔教之人包圍住了,真個是前無去路,退無可退,身處絕地之中。

陸雪琪感覺到身後那無情海上,吹來了一陣一陣的寒風,冷入心間,而自己體內酸軟無力,更隱隱有頭昏噁心的感覺,只怕是餘毒未清。

她是何等聰慧,不用想也知道這種情景,張小凡要照顧她只能是二人同死。

她轉過頭,向張小凡看去,這少年此刻似乎還是有些緊張,身體繃得很緊,連扶她的手也因緊張而用力,甚至於在他眼中,還有對生的渴望,對死的畏懼。

只是,他卻分明沒有,哪怕一絲的退縮。

「張師弟。」她輕輕地喚了一聲,張小凡聽到了,肩頭也動了一下,似乎正要回過頭來,但不知怎麼,卻終於沒有回頭看她。

「陸師姐,在平台之上,甚至剛才妳都救我護我,我……我……不走。」張小凡心情激盪,正想說些豪言壯語什麼的,但話到嘴邊,卻似乎失了蹤影,最後只得乾巴巴說了「不走」兩個字。

陸雪琪不說話了。

張小凡心裡忽然有些不安,是不是自己言辭上衝撞了她呢?不知為了什麼,從當初見到陸雪琪開始,他就有些害怕這個冷若冰霜的女子。

無情海上吹來了冰冷的寒風,吹起了身後那個沉默女子的幾根長髮,輕輕掠過他的脖子臉頰。

無情海的波濤,似乎突然洶湧了起來。

黑暗深處,彷彿像是嘆息一般,有風掠過,就像是無情海露出猙獰的笑容,譏諷地看著世間人們。

碧瑤露出微笑,帶著五個黃衣人包圍而上。

張小凡退後一步,卻只覺得腳下一冷,竟是踏入了冰冷刺骨的海水之中。

便在這時,漸漸洶湧的無情海上,突然間,一個巨浪高高打起,海濤之聲震耳欲聾,眼看過去竟有數丈之高,狂風撲面,岸邊之人無不變色,幾乎都站不穩腳步。

站在最後的蒙面女子霍然變色,疾呼道:「碧瑤,快退!」

碧瑤心中一驚,知道這幽姨見多識廣,連父親也一向尊重於她,當下不及多想,便退了回來。

她身形一動,五個黃衣人也跟著向後退去,只有站在海邊最近的張小凡與陸雪琪二人,猝不及防,登時被這巨浪當頭打下,全身濕透不說,那股寒入骨髓的冰涼卻真是難受之極。

然後,眾人向這突生巨變的無情海望去,只見在一片漆黑的海上,緩緩亮起了兩盞閃著幽綠光芒的巨大明燈,但看了過去,這燈火卻著實奇怪,竟不做普通圓形,反而是自上而下的瘦長形狀,尤其是中間處,更是漆黑的兩道細細縫隙,透著冷冷凶意。

「是牠,是牠。」蒙面女子身子一抖,「這畜生竟然還沒有死!」

碧瑤驚道:「畜生?幽姨,這是什麼東西?」

蒙面女子望著波濤洶湧的無情海上那越來越接近海岸的兩團光圈,聲音中微有懼意,道:「這是『黑水玄蛇』。」

碧瑤大震,幾不敢置信,訝道:「這魔物不是在千年前已在西方大沼澤被神獸黃鳥殺死了嗎?」

蒙面女子疾道:「傳聞如此,但今日牠卻在此出現,我也不知為何。碧瑤,這黑水玄蛇是上古魔獸,凶悍無匹,非其天敵黃鳥不能除牠,我們快退。」

碧瑤向後退了兩步,忽又轉頭道:「但那小子……」

蒙面女子連連搖頭,道:「顧不得那麼多了,快走。」

碧瑤還在猶豫,但站在海邊渾身被海浪淋濕的張小凡與陸雪琪二人,卻是在轉眼之間,幾乎屏住了呼吸。

接近了,二人便看清,那兩盞巨大的幾乎有兩人來高的明燈,竟是一雙巨目。說起來從入了萬蝠古窟開始,張小凡就不斷地看到奇怪而巨大的眼睛,從年老大的赤魔眼到那豬頭妖獸的巨眼,但無論哪一個比起眼前這一雙,簡直都像是芥子比之須彌。

海風急而撲面,帶來的卻不是略帶鹹味的味道,而是舖天蓋地的腥味,直嗆人鼻。

一頭無比巨大的黑色巨蛇,緩緩浮現在他們面前。牠下半身盤著,蛇身浸泡在海水之中,眾人竟還不到那巨大蛇軀粗細的三分,而只是黑水玄蛇挺立在半空的上半身和蛇頭,竟也已離地數十丈之高,散發著幽幽綠芒的蛇眼,此刻正從上方望下,看著這對牠來說如螞蟻一般的眾人。(註一)

張小凡從來也不知道,這世間竟有如此巨大的生物,甚至他曾以為,青雲山通天峰上的靈尊水麒麟,就是這天下最大的靈獸了。可是和眼前這黑水玄蛇一比,水麒麟在身軀大小上簡直和小狗沒什麼區別。

不消說他,便是他身旁的陸雪琪,甚至是魔教的碧瑤等人,又何曾見過如此龐然巨獸,一時間都是愣在當地,作聲不得。

註一:「山海經.大荒南經」:黑水之南,有玄蛇,食麈。有巫山者,西有黃鳥。帝藥,八齋。黃鳥於巫山,司此玄蛇。

又註:「神魔誌異.妖獸篇」黑水玄蛇:巨蛇,體黑,腹白,綠眼,蛇身粗逾四丈,長逾百丈。食神仙藥而不死,壽過萬年,居於西方大沼澤。又傳居於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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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絕地

無情海上的波濤,漸漸平息了下來,但眾人心頭的驚懼,卻無絲毫稍減。黑水玄蛇巨大的身軀盤在眼前,直如亙古以來的妖魔一般聳立在那兒。

而這龐然大物的蛇頭微擺,似乎也是沒想到在這死靈淵下會遇到活人氣息,多看了眾人幾眼,一時倒沒有什麼動作。

陸雪琪為人冷靜,首先反應過來,轉頭見張小凡還在直怔怔地仰頭看著黑水玄蛇,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張小凡身子一震,轉過頭來,陸雪琪輕身道:「我們退後。」

張小凡立刻醒悟,連連點頭,扶著陸雪琪向後退去。站在後方碧瑤身邊那蒙面女子眼角餘光瞄到,失聲道:「不要動……」

張小凡與陸雪琪都是一怔,但就在轉眼之間,黑水玄蛇巨目中綠芒暴起,似是被什麼驚動一般,發出一聲震天動地的狂吼,在場之人無不手掩雙耳,卻依然只覺得耳中嗡嗡作響。

張小凡正驚駭處,轉眼見那黑水玄蛇蛇軀一動,原本浸泡在海水中碩大的蛇尾一掃,剎那間掀起一排直有數丈之高,寬達數十丈的水牆,舖天蓋地而來,而在水花之中,更有黑色蛇尾夾雜其中,帶著無邊氣勁衝來。

那水花還在數丈之外,狂風便已撲面而來,幾令人站不住腳步,若是真被這如海嘯一般的水牆打到,碰到那巨大蛇尾,只怕非粉身碎骨不可。張小凡顧不得那麼許多,右手一抱陸雪琪,祭起燒火棍全力向後飛去。

但那水牆竟是如風馳一般,快過任何動作,張小凡還未飛出一丈,便被這水牆追上。水聲如雷,幾乎就在耳邊。張小凡全身繃緊,腦海中幾乎再無任何念頭,生死之際,張小凡大叫一聲,全力向上飛去,但只飛了離地一丈餘,張小凡便只覺得全身一涼。

「轟隆」!

他身不由己地被捲入巨浪之中,轉眼間全身便已濕透,更聽得身旁陸雪琪失聲驚叫,手中一鬆,在這沛不可當的巨力之下,他與陸雪琪竟是被生生擊散。

張小凡大驚失色,正欲掙扎著過去拉住陸雪琪,但這巨浪是何等威力,只在瞬間二人竟已隔了數丈之遠。

眼看著滔天巨浪轟隆狂湧,剛才還在身邊的陸雪琪轉眼就消失在洶湧的黑暗之中,張小凡全身發抖,腦海中一片混亂,整個人被這巨浪推著,在浪花中翻滾向前。

就在這滔聲震天,張小凡只覺得週身上下無一不被巨力擠壓的幾乎就要裂開之刻,他忽然瞄見,浪花之中,轟隆做響處,黑影一閃,黑水玄蛇巨大無比的黑色蛇尾如山一般衝了過來。

那黑色所過之處,水花激射,間中竟不知為何還有巨大的砂石飛竄,聲勢無匹,打死張小凡他也不信自己能在被這巨尾擊中的情況下還有命在。

便在這生死一髮之際,張小凡奮起餘勇,體內也不知哪又湧出氣力出來。浪花之中,只見玄青色的光芒再度泛起,張小凡附身其上,亡命而逃,沖天而起,居然在這滔天巨浪之中衝上了一丈有餘。

他心中正自一喜,猛然間便覺得一股沛不可當的巨力從身下橫掃而過,頓時間全身一顫,縱然只是被這餘力掃到,眼前已是一黑,幾欲昏去,若不是他知此刻當真是生死關頭,強撐下來保持清醒,真是險些就喪命於此了。

饒是如此,但黑水玄蛇這蛇尾一掃之力,何等威勢,張小凡全身大震,骨痛欲裂,幾乎整個人就要四分五裂一般,更在這巨浪之中,再無任何餘力,被這巨力打得遠遠飛了出去。

他人在空中,身不由己地直飛向前方無邊的黑暗。身子翻轉間向下看去,只見如山一般的巨浪和那巨大的蛇尾轉眼間也已把碧瑤那些人吞沒。黃衣人各自飛散,但立刻都被巨浪打下。

那綠衣女子騰身而起,雙手做勢,但見白光亮起,她手中那白色花朵在她身前祭起,片刻間幻化出六朵奇花,圍著中間那花兒,每隻花又有純白光芒與之相接,看去成一白色光輪狀。

隨即見碧瑤面色蒼白,但神色間卻似乎並不慌亂,白色光輪甫一形成,便急轉而起,耀眼白光迎著滔天巨浪,竟是生生把那巨浪擋了一擋,在半空中片刻之間,巨浪如山般堆積而起,轟隆聲勢,幾近可怖。

就趁著這片刻喘息,碧瑤飛身而起,但就在這時,只見巨浪中喧嘩之聲忽盛,轟隆做響,那隻巨大的黑色蛇尾竟就在此時,橫掃而至。

片刻間那白色光輪便灰飛湮滅,竟不能擋得一分半會,眼見著這花樣年華的女子就要被這巨尾擊中,忽地在浪花之中,那蒙面女子突然現身,手中柔軟淡黃色圓狀物在空中閃了一閃,風馳電掣而來,趕在巨尾之前,在碧瑤身下托了一托。

碧瑤這才險險避過了這奪命之物,但仍然被餘力掃中,整個身子一輕,便向後邊黑暗處遠遠飄了出去。而在下一刻,蒙面女子的身影,也再一次地被淹沒在滔天巨浪之中。

黑水玄蛇蛇尾一掃之力,威力竟是大得不可想像。張小凡人在半空,但覺得耳邊呼呼風聲作響,呼嘯而過,整個人一直向後飛去。

這若是突然撞上什麼東西,比如硬石絕壁一類,還不得全身骨頭盡數斷裂,但知道歸知道,張小凡已無力控制己身,整個身體不由自主,也只得聽天由命。

誰知這死靈淵當真大得出奇,飛了好一會兒,居然還沒有碰到什麼東西。連張小凡自己都感覺出這速度漸漸慢了下來,而且緩緩往下落,看來餘力漸消。

雖然落到地上必不好受,但灰頭土臉卻總比撞上牆壁要好得太多了,張小凡心頭正自歡喜處,忽然之間,只覺得前方黑暗突然凝固如山,當頭壓來。

如山絕壁,橫在前方。張小凡抱頭縮身,狠狠地撞了上去。

「砰!」

碎石橫飛,金星飛舞,張小凡全身大震,哇的一聲便噴了一口鮮血出來,灑在衣襟之上。只在這片刻之間,他只覺得全身都散了一般,若不是體內有道佛兩家真法護體,當時就得沒了性命。

饒是如此,他也並不好受,整個人在這絕壁上停了一下,便無力地滑落,身子更是在下滑之中,幾次撞到堅硬的石壁之上,「砰砰」聲中,全身劇痛,也不知斷了多少骨頭,反正他只覺得全身都沒有一塊完整的地方了。

這般下落了一會,又一次撞擊之後,張小凡人往外翻,此刻他幾乎已經放棄了希望,但翻轉之間,襯著胸前燒火棍發出的微弱光芒,模糊看見下方不遠處有個黑影,似是一棵生長在絕壁之上的老樹一般。

在這危急時刻,他也沒想到死靈淵這等死地下,堅硬石壁之上怎麼會有樹木生長,本能地就伸出手去,抓向那棵老樹。

風聲急促,他下落之勢更快,但終究是在那電光火石之際,抓到了那棵老樹。

觸手間,果然沒有這絕壁石頭的冰冷,反有些溫暖感覺,但這下落之勢何等巨大,那老樹似也紮根不穩,張小凡雖然抓住樹幹,但樹身劇震,土石紛落,搖了幾搖,轟然聲中,連樹帶人一起落了下來。

掉落的那一刻,張小凡只覺得心頭一沉,一顆心如陷入無底深淵,急驚之下,身子卻依然往下落去,但經這一阻,速度還是慢了些,只聽得一聲大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就此昏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小凡緩緩醒來,眼睛還未睜開,便只覺得全身劇痛,如散了架一般。不過有了疼痛,看來還有命在,心頭倒也不全是難過。

他睜開眼睛,入眼處,卻不禁呆了一下。

此刻,他處於一個封閉而潮濕的地方,看這樣子多半是個石洞,兩人來高的洞頂,兩側卻只有三尺寬,非常狹窄,洞邊都是冰冷堅硬的石頭,看著和剛才絕壁上的一模一樣,只怕不是在這絕壁裡,也是在絕壁附近。

不過這洞裡石頭似乎含有什麼發光的東西,看去不是很大卻很多,一顆一顆散發出柔和的光線,把這洞裡照得頗為亮堂。

張小凡仔細打量了一下這洞裡情況,覺得這似乎是在一條過道之上,一頭是一堆亂石,將道路堵得嚴嚴實實,另一頭向裡延伸,但在不遠處便拐了個彎,看不清楚裡面的情況。

他在地上怔了一下,便欲起身,不料身子才動,左手在地下支撐了一下,陡然間全身劇痛,失聲叫了出來。「啊!」身子顫了一下,尤其是左手處更是疼的厲害。

「哼。」一聲冷哼,忽然從這洞裡深處傳了過來,張小凡吃了一驚,轉頭看去,卻只見在那拐角處轉過一個女子,一身水綠衣裳,清麗美貌,不是那魔教小妖女又是何人?

他二人在剛才還在對峙中,此刻張小凡突然見到這魔教中人,本能地就把燒火棍舉起,凝神戒備,一時間居然把身上疼痛也忘了。

不料那叫碧瑤的少女瞪了他一眼,全然沒有動手的意思,看去神色古怪而失落,倒像是整個人提不起勁兒似的,不耐煩地道:「好了,好了,看你那個傻樣子,一身骨頭都斷了七、八處,居然還這麼有精神!」

張小凡眉頭一皺,但見碧瑤似乎沒有動手的意思,雖然奇怪,但還是慢慢把燒火棍放下,不料才一鬆弛,立刻間那疼痛便瀰漫了過來,忍不住又是一聲叫了出來。

碧瑤看著這正道少年齜牙咧嘴的古怪樣子,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氣氛登時緩和了下來,但笑聲過後,她卻又是一聲長嘆,頗有悲涼之意。

張小凡哼了一聲,他性子倔強,被這年輕女子笑了,大感丟臉,微怒道:「妳笑什麼?」

碧瑤看了他一眼,道:「我便是笑你了。」

張小凡聽得她如此直接,一點也不留面子,更是氣往上衝,怒道:「有什麼好笑的,妳被撞一下看看?」

碧瑤臉色一變,看她樣子就要出手教訓一下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不料手方一動,忽然間卻是意味索然,嘆道:「我們都命不久矣,我還和你爭個什麼勁?」

張小凡正要戒備,忽聽得這女子說出了這般話來,不禁一呆,訝道:「妳說什麼?」

碧瑤看了他一眼,道:「這裡是個山洞,你看不出來嗎?」

張小凡道:「是啊!那又怎樣?」

碧瑤哼了一聲,手往前方那處亂石一指,道:「那裡便是唯一的出口,現在被山一般的石頭給壓住了,有本事你就開山破腹出去啊!」

張小凡張大了嘴,往那亂石看了一眼,只見洞口被巨大的石頭堵得嚴嚴實實,沒留一絲縫隙,他自家知道自家事,若論與人對敵,他這燒火棍和這身道行,還有些用處,但若用來做愚公似的開山挖地,卻當真不頂事兒。

呆了一會,他忽然想到一件要緊事,連忙回頭,道:「我記得我是撞到絕壁上掉到地上的,怎麼會到了這山洞裡來了?」

碧瑤淡淡地道:「是我把你拖進來的。」

「什麼?」張小凡為之氣結。

碧瑤看了他一眼,道:「我就落在你昏迷不不遠處,正好看到了你,此刻那黑水玄蛇又向我們追了過來,我抬頭一看,見你扯下的那棵老樹所在居然是個山洞,裡面竟還有亮光透出,而且洞口不大,便躲了進去。臨走前看你可憐,便把你也拉進來了,傻瓜!」

張小凡皺著眉頭,道:「那這洞口怎麼被埋了?」

碧瑤聳了聳肩膀,一臉倒霉神情,道:「黑水玄蛇進不來,大怒之下蛇尾一掃,打在絕壁之上,結果塌了半座山下來,把這裡,把我們,都給活埋了。」

張小凡看了她半晌,半信半疑地道:「真的?」

碧瑤臉上怒意浮現,順手就抓過一塊巴掌大的石頭扔了過來,「我騙你?早知道讓你死了最好!」

張小凡躲閃不及,只得以手護頭,不料那石頭正砸在左手處,登時間痛入心腑,眼前一黑,幾乎差點又昏了過去。

碧瑤在遠處見張小凡臉色突然「刷」地白了下來,握住被石頭扔到的左手做痛苦色,心頭一跳,隨即冷冷道:「你別裝死,嘿嘿,你這種人我見得多了。」

張小凡此刻哪裡還有力氣去理她說什麼「裝死」,只覺得自己倒是真的快要被痛死了,整個手都痛得失去了知覺。

碧瑤看了一會,見他似乎不像裝腔作勢,走上幾步來到張小凡身邊,看了兩眼,也不理張小凡的臉色,伸手在張小凡臂膀上拿捏幾下。

張小凡登時疼得冷汗直冒,怒聲道:「妳做什麼?」

碧瑤卻沒有生氣,臉上反有一絲歉意,道:「你的手骨斷了。」

張小凡哼了一聲,但他性子倔強,逕直道:「這是我被黑水玄蛇弄斷的,與妳無干。妳快快走開。」

碧瑤多看了他一眼,嘿了一聲,居然真的什麼也不說,走了開去,站在一旁,冷冷看著,大有看好戲的樣子。

張小凡本來疼痛之極,但此刻無論如何也不能在這妖女面前丟了臉面,當時強撐著站了起來,自行檢查一下,但見週身多有擦傷,但多為外傷,只有左手斷骨,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過就算如此,這斷骨之痛也不是好忍的,他這般動了幾下,牽動傷處,冷汗又冒了出來。

張小凡咬緊牙關,依著從青雲山大竹峰上學來的一般療傷之術,本想固定手臂,不料遍地查找,卻都是形狀突兀的怪石,根本沒有一根較直的木條以固定手臂,不禁大是犯愁。

碧瑤這時站在一邊,突然開口道:「你那根棍子。」

張小凡一怔,隨即醒悟,燒火棍長一尺,正好拿來用,當下看了那少女一眼,有心說些感謝,但卻見她一臉看不起自己的樣子,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強道:「我早就想到了,要妳多說。」

碧瑤嘴一抿,道:「那你倒是滿地找什麼東西?」

張小凡怒道:「我看看出路不行嗎?不找出路難道真的一輩子困死在這裡嗎?」說到這裡,他忽然想起一事,身子一震,轉頭對碧瑤道:「對了,妳可看見了我那位同門師姐?」

碧瑤看著他焦急的樣子,怔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道:「那時人人都是性命關頭,哪還會去注意什麼別人?」

張小凡默然,心中實在擔憂,陸雪琪本來中毒未清,又遭此大難,只怕性命危險。想到此處,他長嘆一聲,低下了頭。

碧瑤的臉色卻放緩了下來,看著這少年低頭把傷臂固定在那難看的燒火棍上,不禁問道:「你和你那師姐很好嗎?」

張小凡一怔,搖頭道:「沒有,但她畢竟是我……我為什麼要告訴妳!」哼了一聲,突然醒悟過來的張小凡不再理她,撕開從身上衣服,用嘴幫忙配合右手把左手綁牢固定住了,又看了看這門口一大堆亂石,終於還是嘆了口氣,轉身向洞裡走去。

看著張小凡向裡走去,碧瑤忍不住道:「你去哪兒?」

張小凡邊走邊道:「我都被活埋在這裡了,總要看看裡面是什麼情況吧!」

碧瑤哼了一聲,但不知怎麼,在這死氣沉沉的山洞之中,她還是跟了上去,彷彿兩個人在一起,便沒有那麼心慌。

轉過拐角,呈現在張小凡面前的是和他剛才處身處差不多的一條長廊,不過寬敞了些,兩側的石壁上依然發著光,把這裡照得頗為亮堂,但腳下灰塵極厚,踩上去便有明顯的腳印。

路中間有一道腳印向前而去,看來是碧瑤剛才走進來查探時留下的。

走了一會,這條長廊就到了盡頭,但前頭卻又是一個拐角,同時隱隱傳來了水聲。

這時走在他身後的碧瑤忽然叫了一聲:「張小凡。」

「什麼?」張小凡下意識地應了一句,但立刻回頭,道:「妳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碧瑤噗哧一笑,道:「你在河陽城裡對我說了啊!」

張小凡這才想起,大感尷尬,扭過頭向前走去,同時道:「前面怎麼會有水聲?」

碧瑤沒好氣地道:「那是在這通道盡頭,有一簾小水滴下,此外就再也沒有出路了。唉!想不到我居然會死在這個地方。」

張小凡也不理她,向前走去,這般走了一會,水聲漸漸大了起來,「嘩嘩」做響。過不多時,果然看見前方通道盡頭,從洞頂直掛下一幕水簾,水花四濺,晶瑩美麗,最後落到通道盡頭一個小水潭中,若不是在這絕地之中,倒也不失為一道風景。

不過此刻無論是誰,自然都不會有什麼好心情來欣賞這道風景了。張小凡走到這瀑布跟前,仔細查看了一番,一顆心便涼了下去。

瀑布後面便是堅硬的石壁,與通道兩側的石頭沒有什麼兩樣,小水潭更清可見底,也不見水往哪裡流出,小小一個地方只怕是滲入地底的。而在上方,滴水的地方更只是在一片石壁洞頂,不知為何佈滿水珠,不停滴下,哪裡有什麼出路?

張小凡回頭,正遇上碧瑤的目光,二人對看一眼,都沉默了下來。

這個山洞之中,一時間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張小凡只覺得心亂如麻,眼看著自己身處絕境,又擔憂失蹤的陸雪琪,心煩意亂不說,左手的傷口不知是處理不好還是如何,疼痛又是一陣陣襲來,難受之極。

碧瑤看著他的樣子,不知怎麼心中有些不忍,低聲道:「你先坐下休息一下吧!我們慢慢再想法子出去。」

在這絕地之中,張小凡原本對她的敵意也似乎淡了下來。若是在外面世界,他自然與這魔教妖女勢不兩立,但此時此地,二人都快一起死在這裡了,哪裡還顧得上什麼門派之見?

張小凡默默坐下,怔怔地看著周圍,最後向那滴水地上邊石壁看去,心中暗想:想不到自己第一次下山便受到如此多的挫折,如今更是身處死地,若是師父知道了,只怕又要大罵一頓不肖弟子了吧!若是靈兒師姐知道了,也不知她……

碧瑤從旁邊看來,見張小凡神情忽然有些古怪,忍不住道:「你在想什麼?」

張小凡驚醒,臉上一紅,但如何肯說實話,眼睛一瞄,隨口扯開話題道:「這死靈淵裡就是怪事多,妳看這洞頂石壁上有幾塊紅色的地方,水珠流過,都被映成了像血一樣……」

碧瑤忽然一躍而起,瞪大眼睛,神色緊張,急道:「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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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滴血洞

張小凡沒料到碧瑤竟有如此大的反應,被她嚇了一跳,指著洞頂道:「那裡有幾塊紅色的石頭……」

碧瑤立刻走近,向洞頂仔細看去,果然透過水珠,在洞頂石壁上共有七塊半個巴掌大的紅色石頭鑲在洞頂,石質紋理與旁邊的石頭一般無二,只有顏色不同。

張小凡見碧瑤神色緊張,全神貫注地看著洞頂石壁,心中也頗為好奇,站了起來向那處看去,只見洞頂那七塊紅色石頭歪歪扭扭地布在洞頂,看去倒像是個古怪的勺子形狀。

尤其是那顏色,也不知在這洞中被水沖刷了多少年,依然殷紅如血,甚至連晶瑩的水珠流過這些紅石時,都被它映成了像鮮血一般的紅色,然後滴落下來,便如血滴從洞頂滴落。不過一旦離那些紅石遠了,這些水珠就又恢復了原來的透明樣子。

他這看著,忽然聽到身邊碧瑤口中唸唸有詞:「滴血洞,滴血洞,滴血……哈!」碧瑤忽然喜形於色,右手用力一拍張小凡,張小凡臉色頓時白了一下,這一掌之力當真不輕。

張小凡心中大怒,正欲喝問,卻見那女子嫣然微笑,竟是全不在意,一臉興奮之情,道:「好你個黑心老鬼,居然把滴血洞建到這麼個地方,難怪八百年來我們找了數十次也找不到。」

張小凡心中驚訝,但在腦海中轉念一想,隨即聯想到剛見面時碧瑤就曾喝問自己「滴血洞」一事,心中頓時明白過來,哼了一聲,道:「妖魔邪道!」

碧瑤心情此刻大佳,居然也不生氣,笑盈盈地道:「我便是妖魔邪道,那又怎樣?我還要多謝你幫我找到這個地方哪!」

張小凡心裡更是老大的不情願,尤其是看了碧瑤此刻越發美麗的笑顏,深心處不知從哪裡騰起一股無名火來,只覺得自己無意中幫了魔教妖女的大忙,只怕日後被師門長輩知道了,非得責罰不可。

不過剛想到此處,卻又隨即想起,自己此刻連出去都不能,還想什麼以後的事,登時便洩了氣,一聲不吭地坐了下來。

碧瑤此刻卻大是歡喜,根本沒在意張小凡莫名其妙的神情。魔教歷史極久,門中派系林立,數目繁多,時有興亡。

八百年前黑心老人所在的煉血堂一系,便是號稱當時魔教第一派系,實力堅強,高手如雲,黑心老人自己更是修真道上的老祖宗。但其後歲月變遷,又與正道幾番爭鬥,煉血堂逐漸衰落,被其他派系取而代之。

當今之世,魔教中四大派系為首並立,分別為合歡派、萬毒門、長生堂、鬼王宗,但若論到聲勢之盛,卻無一比得上當年盛極一時的煉血堂。

而在魔教之中,這八百年來,一直傳說當年正魔大戰之後,煉血堂主要首腦雖然盡皆戰死,但多有密寶法器被收藏於煉血堂根基之地「萬蝠古窟」地下一個叫「滴血洞」的秘密所在。

這八百年來,不知道有多少魔教中人暗中偷下萬蝠古窟,甚至連死靈淵也被找了個遍,但都是空手而歸。

碧瑤本人雖然年紀輕輕,但已然是這四大派閥之一「鬼王宗」裡的重要人物,此次來「死靈淵」這等大凶險之地,更是得了鬼王宗宗主的重託。如今這八百年來無數前輩做不到的事情找不著的地方,就在她的面前,她如何還不歡喜,一時竟完全忘了自己正身處絕地。

碧瑤心中歡喜,目不轉睛地盯著洞頂,隨即便騰身而起,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觸摸這些紅色石頭,但覺得觸手冰涼,卻與旁邊的石塊並無兩樣。她又把這些紅石輕輕敲打,也沒什麼反應,這時她的神色除了興奮之外,已多了幾分緊張。

只見她隨後拉、敲、掀、砸、拽,什麼手法都用上了,每一顆紅石也都碰過了,但一切如常,並無什麼異樣事發生。

張小凡在下面看了,心中一陣高興,忍不住笑道:「我看這根本就不是滴血洞,是妳自己猜錯了吧!」

碧瑤無奈,落到地上,狠狠瞪了張小凡一眼,但心中卻也不無疑惑,難道真的是自己猜錯了?

在接下來的兩個時辰裡,張小凡就坐在地上,看著碧瑤這個身著水綠衣裳的少女,眉頭緊皺,來回踱步,苦苦思索,不時騰身而起用新想出的法子對付那些紅石,但無一不是無功而返。

看著看著,張小凡忽然覺得腹中「咕咕」叫了兩聲,卻是肚子餓了。他伸手到懷中,想拿些隨身帶著的乾糧充飢,不料一掏竟是空的,想來多半是剛才落入水中不慎丟失了。這一下登時是叫苦不迭,眼下肚子飢餓,在這山洞裡又沒有東西可吃,身前這小水潭裡水是清澈的很,但卻是清得連條小魚小蝦也沒見到。

眼看著腹中饑感越來越重,越來越是難受,張小凡無計可施,只得捧了口清水喝了下去,卻完全不頂事兒。

他慘然嘆息,看來只怕是要餓死在這裡了。

這時的碧瑤卻全然沒有飢餓的感覺,整副心思都在那七顆紅石之上,但忙了半天,終究一無所獲,頹然坐倒,但眼睛仍然望著那些紅石,怔怔出神。

張小凡在一旁看著她那樣子,忍不住提醒她道:「妳看那個有什麼用,我們再不想法子出去,只怕先餓死在這裡了。」

碧瑤身子動了一下,這才似乎記起身邊還有個正道中的小弟子,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你肚子餓了?」

張小凡如何肯在她面前丟這個臉,立刻把頭一揚,道:「沒有。」

「咕咕,咕咕」,他肚子似乎和他作對一般,在他說完之後,緊接著叫了兩聲。

碧瑤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張小凡臉色漲紅,大感赫然,恨不得有個地縫鑽了進去。

碧瑤笑了兩聲,卻從懷裡拿出了一份乾糧遞給張小凡,正色道:「我看你還是快些幫我想想,怎麼解開這滴血洞的開門方法吧!」

張小凡哼了一聲,轉開頭去,不去看那乾糧,斷然道:「妳以為一份乾糧就可以收買我了,妄想!」

碧瑤怔了一下,眼珠一轉,隨即微笑道:「你錯了,我是說眼下我們身在絕地,若無出路就真的只好死在這裡了。但眼前有個滴血洞,我們找出這洞裡所在,便有另外一條出路也說不定呢!」

張小凡聽了一想,倒也有幾分道理,為求活命,先找到這什麼滴血洞也不失為一個出路,否則真的只有等死了。

但他性子頗倔,硬是不理碧瑤遞過來的乾糧,站起身來,再次向那些紅石看去,碧瑤也不生氣,只是看著他的身影,微微一笑,也站了起來,向洞頂看去。

那七顆排列的像是勺子的紅石就這般在洞頂石壁之內,除了顏色殷紅,便和周圍石頭完全沒有兩樣,張小凡看了半晌,卻完全是一無所獲,有心上去逐一敲打,但一想到剛才碧瑤在上邊什麼方法沒試過,便放棄了。

這兩人從一開始的抬頭觀察,到後來累了坐到地上,再後來張小凡乾脆也顧不得什麼禮儀,將死之人就那樣了,居然躺到了地上,望著洞頂,也不知過了多久時間,依然沒有什麼發現,到了最後竟是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睡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過了多久,張小凡才醒了過來,睜眼一看,卻見碧瑤居然還瞪著一雙明眸,死死看著那七顆紅石。

張小凡心中此刻倒也對這女子有了幾分佩服,坐起身來,不料身子才動,忽然間肚子又是「咕咕」叫了起來,看來是餓得狠了,根本不給主人面子。

這山洞中本來除了滴水聲就再沒有其他聲響,「咕咕」之聲在這裡響起來,登時傳入了碧瑤耳中,轉頭看了過來。

張小凡幾無地自容,這人可以死,面子卻是萬萬不能丟的,立刻把頭轉向另一邊,不去看碧瑤,但臉上仍是覺得一陣發熱,訕訕乾笑兩聲,走到那小水潭邊,想捧些清水喝,稍解飢渴。

這水潭之中的清水,只怕都是地底湧出的山泉,冰涼之外,清澈爽口,更彷彿有一些甜味,但張小凡喝了兩口,肚中飢餓感覺卻更是強烈了。

畢竟水不能當飯吃,張小凡輕嘆一聲,望著這水面怔怔發呆,但見水珠從洞頂石壁上滴落,打入水面,蕩起層層漣漪,一圈一圈地飄了出去。而在水面之下,倒映出他有些憔悴的臉,微微發紅……

微微發紅?

張小凡突然驚覺,怎麼水中倒影會有紅色出現,急忙凝神看去,果然看見自己在水中倒影的臉上有幾塊紅斑,但隨即卻發現不對,仔細一看,又抬頭向石壁上看去,原來是那些洞頂石壁上的紅石倒映在水中,和自己的倒影重合起來,才有這種情況。

張小凡這才鬆了口氣,但便在此時,心中一動,往後退了一步,凝視水中,但見水波蕩漾,果然漸漸在水潭裡緩緩浮現出七顆紅色石子的倒影。因為是倒影的關係,此刻它們的排列,已不再是那古怪的勺子形狀,反而有點像是一個人的手掌。

張小凡站在原地,一時沒有說話,那一刻他忽然有些猶豫,就像突然感覺自己站到了一個路口,不知道何去何從?

這感覺一閃即過,他轉過身,回過頭:「喂!」

碧瑤還在看著頭頂的石壁,漫不經心地道:「我不叫喂,這是你當初和我見面時說的。」

張小凡一窒,原本到嘴邊的話幾乎倒灌了回來,但不知怎麼,他對著這看去有些輕乎的女子,卻有了異乎尋常的耐力,道:「那妳叫什麼?」

碧瑤轉過頭來,面上露出了微笑,道:「我叫碧瑤。」

張小凡在心裡念了兩句,搖了搖頭,道:「妳過來這裡看看吧!」

碧瑤微感詫異,站起身走了過來,道:「什麼?」

張小凡一指水面,碧瑤俯身看去,只見水面上水波蕩漾,但集中精神之後,便慢慢看清了那七顆紅石在水中如手掌一般的倒影。

碧瑤身子一震,疾轉過身,道:「這是……」

張小凡搖了搖頭,道:「我也是無意中看見的,也許不是也說不定……」

他話未說完,碧瑤已然截道:「不管怎樣,我們都要試試。」說著更不廢話,嘩的一聲便跨入水中。

張小凡吃了一驚,只見在片刻之間,滴落的水珠便已打濕了碧瑤身上的衣裳,但她卻絲毫不曾在意,只是屏息等待著。

因為她踏入而散亂的水面,漸漸又平息了下來,碧瑤安靜地等待著水面中重新出現那七顆紅石的倒影。張小凡從岸上看去,只見那一顆顆如珍珠般的晶瑩水珠從空中輕輕飄落,落在這美麗女子的髮上、肩上,落在她的臉上、衣上。

透明清澈的水珠,從她烏黑的髮梢,滑落下來,慢慢流過她雪白的肌膚,彷彿連她的臉也美麗的幾乎透明了。

張小凡忽然看得癡了,只覺得這洞裡原本嘩嘩做響的水聲忽然遠去,在他眼中只有面前這個站在水中如出水芙蓉般的清麗女子,帶著動人心魄的美麗,撲面而來。

七顆紅石的倒影,慢慢浮現了出來,像是一個手掌,安靜地在水中浮沉。碧瑤看準了位置,緩緩伸開右手,在那手掌的位置,按了下去。

她玉一般的手穿過了溫柔的水波,向下伸去,紅石在水中的倒影幽幽地飄動起來,水面上波光粼粼,不知反射著哪裡來的光芒,把這美麗女子的臉龐,照得微微發亮。

水潭很淺,碧瑤的手很快接觸到了潭底,有一層沙石薄薄地舖在水底,觸手處,碧瑤便感覺到手下有五個稍稍突起的地方,正在自己手掌的五個指尖。她心中一喜,用手輕拂,果然在這沙石之下,有五塊鑲在地底的小石,隱隱泛著紅光。

碧瑤更不多想,五指用力,向下按去,然後抬頭。

沒有絲毫的動靜。

碧瑤臉上的歡喜一下子凝住了,她的目光與岸上的張小凡相接了片刻,又轉了回來。

張小凡剛想對她說兩句安慰的話,忽然只見碧瑤又似想起來了什麼,凝神看著水面,在另兩點紅石的倒影附近仔細查找,果然又找出了兩塊小石,這一次她似乎比較緊張,小心翼翼地把左手也按了上去,然後,同時把七顆小石按下。

曾經有那麼一個瞬間,張小凡和碧瑤都以為又失敗了,這個山洞裡一片寂靜,除了滴水聲就沒有其他的聲音。

然而,就在他們等待了漫長的一刻之後,一陣刺耳但卻沉重的「喀喀」聲在這山洞中響了起來。

碧瑤和張小凡同時看去,只見在水簾背後,那曾經天衣無縫、堅硬之極的石壁,竟是整塊的向後退了進去,雖然緩慢,但終於露出了一個新的洞口。

張小凡怔怔地看著這秘洞的開啟,心中有些激動,有些畏懼,但在深心處,彷彿他自己也不願承認的,他還有些好奇。

這八百年來的魔教重地,裡面究竟會有什麼呢?

碧瑤緩緩走上了岸,站到他的身邊,眼中眼波流動,盈盈儘是笑意,張小凡看了她一眼,但見她肌膚如雪,清麗無雙,臉畔更有晶瑩水珠輕輕滑落,掉了下來,幾乎如打在心田一般。

他身子一震,不敢再看,轉過頭去,低聲道:「恭喜妳了。」

碧瑤彷彿怔了一下,但看著他的眼中笑意絲毫不減,聲音也顯得帶了幾分溫柔,道:「這都是你細心。」

張小凡不知怎麼,嘴裡有些發乾,臉上有些臊熱,向旁邊走了一步,下意識地離這女子遠了些,道:「那妳還不進去看看?」

碧瑤看著他,忽然微笑道:「你好像有點怕我?」

張小凡立刻把頭搖得如撥浪鼓一般,道:「沒有,沒有……」

碧瑤看了他半晌,點了點頭,但臉上依舊有著笑意,道:「那我們一起進去吧!」

張小凡吃了一驚,猶豫了一下,道:「不,不好,這裡是妳們魔教的地方,還是妳自己……」

碧瑤哼了一聲,道:「那如果裡面有出路,莫非你也不肯進去了?」

張小凡呆了一下,抓了抓頭,道:「那倒也是,那,那我們走吧!」

碧瑤露出笑容,點了點頭,再次踏入水裡,穿過水簾,走進了那個洞中,張小凡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跟了上去。

這是一個幽深的隧道,洞側石壁上發光的事物明顯比外邊通道上少了許多,雖然勉強還能看到道路,但非常昏暗。

張小凡與碧瑤走的很是小心,畢竟八百年來這是第一次有人到此,誰都不知道當年煉血堂的那些老怪物老傢伙們會不會留下一些特別厲害的禁制。

這一路之上,倒也太平,並沒有發生什麼意外,只是這通道頗為曲折,又深且長,而且慢慢向上,張小凡心裡粗算,只怕自己和碧瑤兩人此刻已到了這山腹中心。

他正思索處,走在前頭的碧瑤忽然停下了腳步,低聲道:「到了。」

張小凡心頭一跳,向前看去,只見在前方隧道盡頭,一絲明亮的光線照了過來,那裡隱隱看見是一個大的石室。二人對望一眼,碧瑤當先邁步,向那裡走了過去。

漸漸接近了,二人也看清了這石室情況,整個石室呈圓形形狀,隧道正在石室中間,而在它對面,居然還有一條通道向裡延伸,看來這並不是唯一的盡頭。

在石室左邊,放著兩尊巨大的石刻雕像,一尊慈眉善目,微笑而立,一身衣裳被刻的如風吹拂般栩栩如生,倒有點像是佛門的觀音菩薩。

另一尊卻完全是不同的模樣,猙獰凶惡,黑臉鬼角,八手四頭,甚至在嘴邊還刻著一絲鮮血流下,令人看了不寒而慄。

此外在這兩尊雕像前面,還有一張石桌,上邊一個香爐,旁邊放著幾包香燭,都是灰塵遍佈,估計這八百年來從未有過香火。

至於這石室的另一頭,卻只有幾個蒲團,隨意地扔在地上,沒有什麼其他東西。

張小凡看在眼中,正詫異處,卻見碧瑤神色鄭重,走上前去拿起一個蒲團,抖去塵土後放到雕像石桌前,然後拿起桌上香燭,用自己懷裡的火石打著了點上,插入香爐之中,又走回到蒲團之前,一臉肅然地跪了下去。

石室之中,但見輕煙徐徐飄起,她匍匐在地。

張小凡站在她的身後,聽見了她的聲音迴響在這個石室之中。

「幽明聖母,天煞明王,聖教四十三代弟子碧瑤誠心拜見。聖教遭厄,衰微已久,無數教眾,披肝瀝膽,為興聖教,前僕後繼。唯願聖母明王,垂憐蒼生,賜我福祉,再興聖教,渡化眾生,共登長生不死極樂歡喜境!」

張小凡微一思索,便明白了過來,這兩尊神像只怕就是魔教中人供奉的邪神,不禁冷笑一聲,轉過頭去,不再多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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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天書

只見碧瑤鄭重其事、滿臉虔誠地磕了三個頭,這才站起,瞄了張小凡一眼,只見他眼看別處,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眉頭皺了一下,卻也沒說什麼,淡淡道:「走吧!」

張小凡本來在與她走進來的時候,在那隧道之中,心裡對這女子倒有了幾分好感親近,但此刻見到這兩尊邪神,登時想起了門派之別,想起了自小起師長的教誨,神色間自然就冷了下來,微微點了點頭,道:「好。」

碧瑤看了他一眼,便向更深處走了進去,張小凡跟在她的身後,這一次倒沒走多遠,又進了一個寬敞地方。但這裡卻不像是外邊那個石室般裝修過,而是一個鐘乳倒懸怪石突兀的山洞,洞裡各色鐘乳石千奇百怪,顏色也是異彩紛呈,而在二人面前,洞口處立著一大塊巨碑,上邊龍飛鳳舞地刻著十個大字: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這十個大字,每一字幾乎都有半人大小,筆意古拙,筆勢蒼勁,直走龍蛇,竟有迎面而出,呼嘯蒼穹之勢。

張小凡初看還沒什麼,但注視片刻之後,忽覺得頭腦一昏,整個人竟是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

他心中大吃一驚,連忙定了定神,但見那字依然還在碑上,紋絲不動,只是這氣魄當真嚇人。

張小凡心中吃驚,轉眼見碧瑤已繞過巨碑,向山洞深處走去,便也跟了上去。繞過石碑,只見在那背後,到處都是奇形怪狀的鐘乳石,二人在石林中繞了一會,走在前頭的碧瑤忽然停了下來,失聲輕呼。

而幾乎與此同時,張小凡突然發覺,自己用來固定手臂的燒火棍,忽然泛起了奇異的光芒,尤其是燒火棍前段那顆珠子,更是亮起了不同尋常的青光,但這一次卻是柔和的,就像是遇見了多年未見的老友,老熟人一般,帶著不盡的思念與眷念。

張小凡驚訝地向前看去,目光透過碧瑤的身旁,他看到前邊讓碧瑤吃驚的情景:洞底是一面光滑的石壁,石壁兩側各有一條隧道,通往不知名處,但在這石壁之下,卻是一塊青石平台,上面竟有一具骷髏,成端坐形狀,安靜地坐在那裡。

而燒火棍上的那一顆珠子,此刻就對著這具骷髏,泛起了青色的柔和的光。

碧瑤站在前邊,沒有注意到張小凡奇怪的表情和他手上燒火棍的變化,在最初的驚嚇之後,她迅速鎮定了下來。

畢竟她是魔教中人,又豈會害怕一具骷髏,當下走上前去,仔細看了看,卻也沒看出什麼意外,轉夠頭來對張小凡笑道:「說不定這位就是八百年前威震天下的黑心老鬼呢!」

張小凡自然對這魔教中人沒什麼好感,哼了一聲,道:「我們還是快找找看有沒有什麼出路吧?」

碧瑤瞄了他一眼,抿了抿嘴,道:「要找你自己找吧!」

張小凡呆了一下,有些拉不下面子,哼了一聲,居然轉過身就往左邊的隧道走了進去。

沒走兩步,他便在暗地裡對自己搖頭,覺得自己面對這魔教女子怎麼如此沉不住氣,一受激便這麼大反應,只怕此刻她看在眼中,正譏諷嘲笑也說不定。

但想歸想,既然踏出了腳步就不可能再回頭了,走了幾步,身後卻沒有什麼動靜,看來碧瑤沒有跟上來,張小凡不知怎地,心裡似乎有些失落,但隨即暗罵了自己一聲「沒出息」,振作精神,往這隧道深處小心地走去。

張小凡現在所處的這一條隧道與外面來時的路並無兩樣,但卻幽深靜謐的多,往深遠處看去,幾乎便是一片昏暗,而且道路似乎也比較長,真想不通當年那些魔教煉血堂的人是怎麼開出這麼浩大的工程的。

就這般走了好一會兒,張小凡忽然發覺,前頭漸漸亮了起來,他心中一喜,加快腳步走上前去,只見前方道路盡頭散發出柔和的光線,在黑暗中分外清晰,如溫柔的觸手,誘惑著世間人們。

張小凡深深呼吸,踩入了那片光明之中。


碧瑤看著張小凡的身影消失在那條隧道之中,怔了一下,臉色沉了下來。她父親是魔教中位高權重的人物,自小開始她便有如公主一般,哪有人膽敢違逆於她。

不料今日在此絕境,卻遇上個正道中年紀不大、脾氣不小的傢伙,不由得她不生氣。

說起來,張小凡在青雲山時,也是個和氣的少年,為何在與碧瑤一起時便磕磕碰碰,除了門戶之見外,只怕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這些事碧瑤自然是不得而知,但張小凡幾次三番與她過不去卻是真真地看在眼裡,心裡老大的不舒服,但目前兩人都在絕地之中,也不好動手教訓這個小子,只得哼了一聲,記在心裡,但要讓碧瑤委屈自己跟著張小凡去,卻是絕無可能。

只見她幾乎沒有思索,轉過身子,便往右手邊那條隧道走了進去。

走了幾步,碧瑤便感覺這是一條和外邊隧道差不多的道路,但石壁兩旁裡發光的事物卻少了些,顯得隧道有些昏暗。

還好,這條路卻並不很長,很快碧瑤就走到了盡頭,又一次踏入了一個石室之中。

這是個中等大小的石室,一側擺著許多架子,一側卻堆著一堆垃圾,多是些鐵器,諸如刀、劍、槍等,大都殘損不堪。比較顯目的是在最上面還隨意丟著一把斧頭,通體鐵銹,頗為巨大,也還完整,看去整把都像是鐵鑄的一般。

碧瑤看了兩眼便沒了興趣,轉身走到那些架子邊,略一細看,臉上首先露出大喜之色,但不多久便不由自主地換成了失望之色。

只見架子上一格一格地都放著標籤,上邊有些字早都模糊了,但還有些字勉強看得清的,卻無不讓人怦然心動,都是些如:「五嶽神戟」、「觀月索」、「離人錐」等名稱。

碧瑤自小長於魔教,父親更是位博古通今的奇才,家學淵博,自然知道這些都是魔教傳聞中一等一的法器秘寶,如何不喜?可惜在這些架子之上,卻大都徒有標籤而無實物,空歡喜一場。

她嘆了口氣,卻仍心存僥倖,在這些架子上一一看了過去,只見每個架子中都空空如也。許是皇天不負有心人,居然在最後一個格子中給她發現了還放著一個小鐵盒子,但這個架子上卻沒有標籤,也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東西。

碧瑤心中一陣歡喜,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這盒子拿起,只覺入手頗為沉重,輕輕搖了幾下,卻沒有什麼聲響發出。

碧瑤微一沉吟,隨即把這鐵盒放在地下,深深呼吸,凝神戒備,右手一揮,頓時石室中白光泛起,一朵玉一般的花朵突現在空中,同時發出淡淡幽香。

碧瑤神色肅然,右手翻轉,那凌空而立的小花光芒大盛,飛到那鐵盒上方,白色的光芒籠罩住了整個鐵盒。

然後,碧瑤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打開小盒。一按到那鐵盒蓋子上,碧瑤便感覺這盒子似乎沒有上鎖,她眉頭一皺,眼中警惕之色更重,咬咬貝齒,一狠心打開了鐵盒蓋子。

便只聽得「喀」的一聲輕響,還沒看清鐵盒之內是什麼東西,一股黑氣先冒了出來。

碧瑤臉色大變,幾乎是如觸電般倒翻了出去,而在鐵盒上方的那朵白色小花即時衝下,黑氣頓時被白光罩住,幾番衝動卻不得而出,片刻之後,便見黑氣漸漸萎縮,而那玉一般的白色小花卻漸漸變黑,竟是把這黑氣給吸了進去。

直到黑氣完全消散之後,碧瑤也等了好一會兒才走了過來,她凝神向自己那小花看去,她父親費大心血為她專門煉造的奇寶「傷心奇花」,此刻原本白玉一般的花瓣竟已完全成了紫黑之色,看去倒有幾分猙獰。

碧瑤臉色微變,低聲道:「『古屍毒』!黑心老鬼當真是黑了心了,居然煉這種東西!」

她一邊低聲咒罵著魔教前輩黑心老人,一邊把目光投入了那鐵盒之中。

那裡面很簡單,小小一個鐵盒裡只放著一樣東西:一個金黃色澤,完好如新的小鈴鐺。

碧瑤呆了一下,沒想到這鐵盒中放了「古屍毒」這般罕見劇毒之物,居然只是守著這麼個小鈴鐺,她左看右看,也沒看出什麼古怪來,沉吟了一下,慢慢伸出手去拿起這個小鈴鐺。

「叮噹」。

一聲清脆的聲響,如在人心田迴盪一般,在這安靜了八百年的秘密石室之中,迴響起來。

碧瑤拎起這個鈴鐺,但見鈴心精巧細緻,一條細細鐵索繫在鈴身上,微一搖動,鈴心輕輕撞擊鈴身,又一次地發出聲音。

「叮……叮噹。」

碧瑤看在眼裡,少女心性,很是喜歡,剛才的失望之情也沖淡了不少,當下仔細又查看了一下,的確沒有什麼古怪,好像就是一個普通的製作精巧的鈴鐺。

不過黑心老人收藏的如此神秘慎重,這鈴鐺必然有不平凡之處,待有機會出去再去問問父親好了。

碧瑤如此一想,便定下心來,但看著這小鈴鐺卻越來越是喜歡,便把它繫在腰間,身子轉動,果然發出了一陣陣清脆鈴音,悅耳之極,碧瑤大是得意,連連點頭。

其後,她又仔細檢查了一番這間石室,但卻再無收穫,甚至她連那堆垃圾也檢查過了,也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東西,更不用說有什麼出路了。

忙完之後,碧瑤慢慢站起,是去看看那個傻小子那邊情況的時候了。

走出石室之前,她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這石室中依然雜亂,那堆垃圾被她翻過之後,更是亂了,各種兵器丟了一地,那把大斧頭也隨意地丟在牆角。

隨後,她走出了這間石室。


張小凡剛才進去的左手邊的隧道,比碧瑤進的右手邊那條路要長得多了,碧瑤走了好一會兒才看到了光線亮起,但裡面情況卻還是看不清楚,但不知為何裡面什麼動靜也沒有,她心裡有了一絲隱隱的擔憂,這魔教中古怪殘忍的東西極多,詭異難測,會不會……

她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走入了那間石室之中,仔細一看,這才放下心來,只見張小凡正站在石室之中,看著石壁之上,怔怔出神。

碧瑤鬆了一口氣,這才仔細觀察這間石室,只見這石室比剛才她到的那個石室大了不少,但卻是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但在石室堅硬的石壁之上,卻刻著密密麻麻的石刻文字,張小凡此刻緊皺眉頭看著的,便正是這些東西了。

碧瑤皺了皺眉,走了前去,看了看,登時臉上露出喜色,只見在這通篇石刻開頭,只刻著兩大字。

天書!

「天書,這是天書啊!」碧瑤竟忍不住歡呼起來。

張小凡身子一震,這才發覺碧瑤來到身邊,但他的注意力卻似乎只在她的話上:「天書?妳知道這天書是什麼東西嗎?」

碧瑤瞪了他一眼,道:「我怎麼會不知道,這『天書』是我們聖教經典,從古相傳至今,所有聖教弟子的神通大法,都是從這天書中領悟而出的。」

張小凡身子又是一震,臉上大有迷惘之意,轉過頭去盯著牆上石刻,過了半晌,卻低聲道:「不會的,不可能的!」

碧瑤臉色一沉,道:「這是我們聖教經典,乃是我道絕密,你不是說我們是邪魔外道嗎?怎麼還偷看?」

張小凡卻似乎聽若不聞,眼中只有那些刻在牆上的文字。

「天書.第一卷」

夫天地造化,蓋謂混沌之時,蒙昧未分,日月含其輝,天地混其體,廓然既變,清濁乃陳。

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久。然天地萬物,皆有其相,眾生沉迷,惑於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以為眾相故,心生三毒三懼三恐怖,不可久矣。

天象無刑,道褒無名,是故說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即達光明。持一正道,內體自性,天地以本為心者也。

故動息地中,乃天地之心見也。

故無實無虛也。

故天地任自然,無為無造也。

故物不具存,則不足以備哉!

……(註一)

碧瑤哼了一聲,本想發怒,但轉念一想,卻又沒說什麼,也往牆上看去,只看了幾句,便只覺得頭腦發昏,倒也有些佩服起張小凡來,這麼枯澀的文字他居然也看得進去。

但轉頭一看張小凡,卻是微吃一驚,只見他臉上滿是痛苦迷惘之色,整個人竟是微微顫抖,說不出的詭異之情。

其實換了世間任何一人,只怕也沒有張小凡此時的心境激動。這號稱魔教經典的「天書」,這段號稱總綱的文字,看在張小凡的眼中,卻幾乎字字如刀,直刺入了他的心底,甚至比他小時候,發現青雲門道家修真法門與普智傳於他的佛門「大梵般若」修習法門截然相反時,帶給他的衝擊還要大上百倍。

從這段文字之中,他竟赫然發現,他從小暗地裡以為的道、佛兩家根本迥異的修真道法,在這裡竟隱隱有殊途同歸的趨勢。即便這樣,他縱然吃驚,但也還能接受,但接著看下去,他臉色卻已漸漸蒼白,只因在這號稱魔教經典的「天書」之中,他發現了一個大秘密。

這魔教之中諸般神通異法,偏激特異,但根源之上,便在這「天書」之中。道家講究身御自然造化,佛門注重體悟自性,而天書之中,卻似乎面面俱到,既有道家思想,也涉及佛門的大法。

換了另一個人比如碧瑤,看了這些文字自然沒什麼想法,總以為是自己祖師留下的大神通,但在這世間唯一通曉道、佛兩家真法的張小凡看來,這事卻大是可怖。

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揮之不去地纏繞著他。

究竟什麼才是對的?

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下去,臉色蒼白,心神激盪,帶著狂熱與奇異的好奇飢渴,隱隱只覺得一個大秘密就在自己眼前,卻始終摸不到,看不著,卻又更加地吸引著自己,往那個目的奔去。

只是,在他心裡,也有了幾分恐懼,這是不是應該的呢?

碧瑤看了張小凡半晌,見他依然全神貫注地看著牆上石刻,表情古怪,似乎完全忘了自己就站在他的旁邊,心中沒來由地一陣惱火,冷哼一聲,不料張小凡充耳不聞,什麼動靜也沒有。

碧瑤嘴角一抿,大是惱怒,但不知怎麼就是不想出手教訓這個人,恨恨一轉身走了出去,臨走時還大力踩出腳步聲,可惜那傻小子還是沒有一點反應。

碧瑤怒氣沖沖地走出石室,回到鐘乳石洞裡,對著那具骷髏生起了悶氣,本來想想也沒什麼的,但看那小子卻怎麼也不順眼,越想越怒,再一看手邊那朵原本漂亮的「傷心花」現在一片烏黑,登時把怒氣遷到黑心老人頭上。

她指著那具骷髏怒道:「你這個死老鬼,死了八百年還要害人害我,害得我的玉花變得……變得……」

一句話接不下去,碧瑤肝火越來越大,更不多說,袖袍一揮,「傷心花」飛出去在那骷髏上轉了一圈回來,片刻之後,只聽得刺耳的骨裂之聲響起,「喀喀」響處,那具骷髏竟是四分五裂地倒了下來。

出手之後,碧瑤的氣才緩了些,心中不由得也有些後悔,不知道自己哪來的那麼大的氣,但轉眼一看,卻是吃了一驚,原來剛才被骷髏遮住的石壁之上,居然還有幾行字在那兒,連忙走過去細看,只見牆上寫著四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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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7-23 10:06 AM|只看該作者
十一章 金鈴

十一章 金鈴

碧瑤怔了一下,又仔細看了一遍,只見這四行字筆勢勁道都較為細致,與剛才石室中的天書石刻大不相同,看來是另外一人的所為。而看這話裡意思,倒像是一位癡情女子幽怨的話語,只是卻又怎會在這魔教重地「滴血洞」裡出現,當真奇怪。

她尋思許久,卻依然沒有想出什麼結果,當下搖了搖頭,正欲放棄不想,不料一轉過身,赫然卻見到張小凡不知什麼時候,竟然無聲無息地從那石室中走了出來,站在自己背後,而且臉上表情古怪,似沉痛又似驚訝,好象還有幾分迷惘,看去眉頭緊皺,肌肉微微扭曲,幾乎有些猙獰了。

碧瑤嚇了一大跳,忍不住發出「呀」的一聲呼喊,向頭退了一步。那個精巧的小鈴鐺在她腰間輕輕震動,發出清脆悅耳的「叮當」聲,回蕩在這個山洞裡。

張小凡聽到了鈴鐺的聲音,身子一震,仿佛突然驚醒一般,臉色也漸漸平靜了下來,但取而代之的卻是困惑之意。剛才他正在石室中對著天書石刻苦思不已,突然間手邊那根燒火棍如驚醒一般,亮了起來不說,那冰涼感覺幾乎是在瞬間就布滿他的全身,然後,他就像是下意識般走了出來,直到看見了那堆碎裂的骷髏。

張小凡向著綁在自己左手邊的燒火棍看了過去,只見¥依然亮著,泛起淡淡青光,正對著那具已碎裂倒下的骷髏,就像是對著故人哀悼一般。

張小凡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突然有這個想法,但看著這具骷髏,深心處他竟也有些傷感,雖然明明知道在這裡死去的這個人,必定就是魔教煉血堂中的重要人物,說不定正如碧瑤所說的就是黑心老人本人,但不知怎麼,他就是對這具骷髏有幾分親近之意。

燒火棍的光彩漸漸暗淡了下去,回復到難看的黑色,一動不動,張小凡卻依然注視著骷髏,然後在碧瑤的注視下,緩緩地走了上去。

碧瑤哼了一聲,閃身擋在了他的身前,冷笑道︰「雖然我對黑心老鬼沒什麼好感,而且派系不同,但我們都是聖教弟子,都在幽明聖母天煞明王座前立過重誓,你若想對他法身無禮,我可不答應。」

張小凡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應道︰「他現在粉身碎骨,只怕是拜你所賜吧。」

碧瑤臉上一紅,但詞鋒絲毫不讓,決然道︰「我自然會對聖母明王懺悔,但決不容你也來無禮!」

張小凡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我沒有那個意思。」

碧瑤一呆,見他神情平和,並無仇恨之色,只覺得這青雲門的少年似乎與以往見到的那些滿嘴仁義道德的正道人士大不一樣,猶豫之間,卻被張小凡從身旁走了過去。她遲疑了片刻,轉過身向他看去。

張小凡走到那堆骷髏的面前,只見年歲久遠,慘白的骨骼上都已泛起了幽幽的微綠光彩,剛才碧瑤那一下重擊,胸部以下的骨骼都已散了去,只有頭骨還完好,落在所有骨骼的最上方,空洞的兩眼,正對著張小凡。

張小凡打了個寒顫,隱隱覺得,這眼中竟仿佛還有魂魄存在一般,注視著他。但他終究還是走了上去,慢慢伸手把這些散亂的骨骼攏好一堆,冰涼的感覺從骨骼上傳了過來,卻沒有了恐怖畏懼的感覺。

仿佛是多年的老友一般!

張小凡深心中,像是松了口氣的感覺,一種做了該做的事解脫的心情,雖然奇怪,但他卻真得有這種感覺,心下卻暗自想到︰這燒火棍實在太過古怪了,若這次有命回去,看來一定要問問師父才是。

他把這事做完,正欲直身站起,便在這時,他眼角余光卻瞄到在剛才那具骷髏所坐之地,竟也因他把骨骼掃開,隱隱露出了些字跡出來,忍不住「咦」了一聲。

站在一側的碧瑤本來冷冷地看著張小凡做著這些古怪之事,突然聽到張小凡似有什麼發現地一聲低呼,好奇心起,也走了過去,向那處看去,只見那裡竟也刻著幾行字︰

芳心苦,忍回顧,
悔不及,難相處。
金鈴清脆噬血誤,
一生總......

到了第四句話,筆勢越來越是無力,尤其是到了第三個「總」字,更是潦草,幾乎已分辨不出,最後更是一筆帶過,就此斷了,看來到此處,所寫之人也無力再寫下去了。

山洞之中,張小凡與碧瑤都是一陣沉默,兩人都隱隱感覺到,在這兩段字裡行間,只怕有著一段傷心情事,女子傷了心,末了男子也追悔不已。

張小凡有些出神,雖然從未見過這不知名的情侶,但不知怎麼,千百年後見到這不知算不算絕筆的遺跡,卻仍然有些難過。而站在一旁的碧瑤卻是緊皺眉頭,眼楮直看著那幾行字,嘴裡念叨著︰「金鈴清脆噬血誤,金鈴清脆噬血誤......金鈴?啊,對了,金鈴!」

她似是想到了什麼,歡叫一聲,喜形於色。張小凡被她嚇了一跳,訝道︰「金鈴怎麼了?」

碧瑤似極為興奮,滿面喜色,道︰「就是『金鈴夫人』啊,你不知道麼?」

張小凡茫然搖頭,碧瑤哼了一聲,瞪她一眼,隨即喜滋滋地道︰「金鈴夫人可是我們聖教在千年前的大人物呢!傳說她聰慧絕頂,道行精深,對聖教經典天書更是有大悟於心,獨自在聖教中創下了『合歡派』一系,是我教中女子一等一的人物呢!」

張小凡登時沒了興趣,聽她說著就知道這金鈴夫人乃是魔教中千年前一個人物,好象很厲害的樣子,但聽她創下的派系名字就叫『合歡』,便知這老女人不是什麼好人,倒是看著碧瑤很是崇拜這個什麼金鈴夫人的樣子。

張小凡哼了一聲,不去接她的話,轉身把為了看字而弄得亂了的那堆骨骼重新整理好,心中卻冒出一個古怪念頭︰看來你也是個癡情人,說不定也是為了個女人而死的吧!

死人自然沒有理他,但張小凡自己胡思亂想,居然對著這骷髏又多了幾分親近之意。

碧瑤在旁邊樂了半天,自言自語道︰「想不到金鈴夫人居然和這該死的黑心老鬼有了情意,哼,一定就是黑心老鬼負了心,無情人,活該被雷劈!死了最好!」

「你胡說!」張小凡突然在旁邊喝道。

碧瑤呆了一下,一時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反應過來,瞪著他看了半天,奇道︰「你說什麼?」

張小凡話一出口,登時就知不對,他一個正道中人,居然莫名其妙地為一個八百年前窮凶極惡的魔教凶人開口辯護,這若是傳到青雲門師長耳中,立刻就是一頓重罰。但當時也不知怎麼,心裡一激動就是脫口而出,這時被碧瑤反問一句,卻是訕訕說不出話來。

碧瑤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間想起一事,登時把張小凡給忘到腦後,一把抓起腰間那個金鈴,激動不已,大聲笑道︰「啊,那這豈不就是金鈴夫人的‘合歡鈴’麼!」說話間連忙把這金鈴倒轉過來,仔細查看,果然在金鈴內側的鈴壁之上,看到了三個小字︰

合歡鈴!

張小凡見碧瑤一臉歡喜,只差沒笑得背過氣去,看來這是個極為厲害的法寶,被她無意間得到了,心裡一陣不舒服,冷冷地道︰「你找到出路了麼?」

碧瑤眼中滿是面前這個小小鈴鐺,隨口應道︰「沒有啊。」

張小凡把頭轉過,淡淡道︰「那你就抱著這個金鈴死在這個山洞裡好了。」

碧瑤一呆,一想果然如此,如今最重要的可是要先找出路逃出這裡才是,連忙問道︰「你找到了麼?」

張小凡默默搖頭,二人對望一眼,碧瑤收起笑容,正色道︰「那我們先找路吧。」

生死當前,張小凡默默點頭。當下二人在這隧道山洞中合力尋找,仔仔細細地查看過每一面牆壁,每一道縫隙,張小凡甚至不顧碧瑤的強烈反對,連那兩尊幽明聖母、天煞明王的神像也查了一遍,但還是沒有什麼發現。

當他們重新在那堆骷髏碎骨前踫頭時,看到對方一臉沮喪表情,臉色都暗淡了下來。

碧瑤澀聲道︰「難道我們就要死在這裡了?」

張小凡低下了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碧瑤也沉默了下去,突然之間,死亡的陰影罩住了他們這兩個還年輕的生命。

許久,在一片寂靜中,在兩人相對無語之下,張小凡忽然一躍而起,轉身走開,碧瑤吃了一驚,道︰「你做什麼?」

張小凡咬緊牙關,道︰「我再去找一遍,一定會有出路的,我們一定不會死在這裡的!」

而在他心裡,卻還有一句依然沒有說出口的話,在久久回蕩︰我一定還要再見靈兒師姐的,就算死,也要埋到大竹峰上!

碧瑤卻沒有動作,只坐在平台之上,看著張小凡板著臉,在這生死時刻突然迸發出強烈的求生欲望,不停地搜索著。

一遍。

二遍。

三遍。

四遍。

......

碧瑤記不清張小凡究竟在這石室山洞裡進出了幾次了,每一次他都是無功而返,但他竟然仍不灰心,也不知道他的性子為什麼竟這般倔強,或是他的求生欲望竟如此強烈,他一直不停地尋找著出路,一直,一直......

直到,他的腳步開始搖晃,直到他沒有了力氣,直到他走過碧瑤身邊,身子搖了一搖,倒了下來,重重地摔在地上,昏了過去。

碧瑤怔怔地看著,仿佛遲疑了一下,才走了過去,把他的身子翻了過來,查探一下,知無大礙,只是勞累過度,加上饑渴,所以才會昏了過去,這才放下心來。

可是她忽然一呆,對著自己,在深心處問了一句︰「我為什麼要放心,他沒事我為什麼會松了一口氣?」

這個念頭如電光火石一般,在她的心頭掠過。

她深深地向他看去,這少年如今還年輕的臉龐上,因受傷和饑渴而有些憔悴,連嘴唇都有些干裂了。碧瑤輕輕地把他放下,凝視半晌,輕輕道︰「既然我們注定要一起死在這裡,我可不想太早就一個人,至少有個人陪,也是好的。」

她走了出去,到了洞口處那個小水潭裡取了些水回來,又取出些干糧,和著水想喂給張小凡吃。不料張小凡許是昏迷的原因,干糧一點都吃不下,只是在碧瑤的水袋裡迷迷糊糊地喝了些水,卻一直沒有清醒。

忙了半天,碧瑤自己也累了,在看著張小凡似乎情況穩定了之後,她也漸漸合上了眼,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久,碧瑤才醒了過來,第一個反應卻是立刻向剛才張小凡處看去,只見張小凡還是安穩地躺在那兒,一動不動,正自酣睡,這才放下心來,口中卻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怎地和死豬一般!」說著,自己也微笑起來,仿佛看著這個少年,自己的心情也好了一般,就連在前方不遠即將到來的死亡,她也暫時淡忘了。

只是她突然覺得張小凡雖然還在酣睡,但臉色卻是潮紅,有些不大對勁,連忙把手伸過去查看,一觸之下,竟是火熱燙手,登時嚇了一跳,沒想到張小凡竟是遲不病、早不病,在這個關頭發起高燒來了。

一般來說,修真道中的人士,身體自然強健,尋常時百病不生,但張小凡幾日來連受重創,心力交瘁不說,身子也受損極大,最後在這滴血洞中又不顧身體拼命搜索出路,體力透支,這昏迷過去之後,竟是發起高燒來了。

他這一病竟然著實不輕,連著許久時間也不退燒(在山洞之中,碧瑤不知道究竟過了幾日),碧瑤束手無策,只能是多取些涼水來為他降溫,卻全不頂用。

到得後來,張小凡高溫不退,竟然開始說起胡話了,碧瑤心中焦急擔憂,一想到往後自己要一個人在這空寂的山洞中孤零零地等死,幾乎要毛骨悚然了,此刻便是張小凡的一句胡話,哪怕一聲喘息,與日後那可怖的日子比起來,幾乎也如仙樂一般。

但任憑碧瑤想盡法子,其實也就是多弄些水來而已,在這山洞之中,一無醫生二無藥材,如何能幫得上忙,張小凡的病情卻是一日比一日更重,說胡話的頻率也越來越密。

這一日,碧瑤正心急如焚地守在昏迷不醒地張小凡身邊,忽然見他翻了個身,整個人竟是縮了起來,在迷糊中驚叫道︰「鬼,鬼,鬼......」忽地又咬牙切齒,「你殺我爹娘,殺了全村的人,我和你拼了!」

碧瑤嚇了一跳,連忙把他抱住,連聲道︰「沒有、沒有啊,這裡沒鬼!」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話起了作用,張小凡漸漸安靜了下來,臉上驚懼的神色也緩緩平服,但隨之而來的,卻是一種傷心欲絕的表情。他兩眼一直緊閉著,嘴裡低聲道︰「師姐、師姐,你不要不理我,我,我想......不要不理我.....」

碧瑤一呆,心頭忽然一陣酸楚,但也不知哪來的勇氣,柔聲道︰「沒有啊,你師姐在這裡,不會不理你的。」

張小凡臉上登時露出了笑容,仿佛此刻就是他最幸福的時候一般,口中不停地道︰「師姐、師姐......」

碧瑤看著他那張在痛苦中帶著一絲微弱幸福的臉,心頭中竟有了一絲痛掠過。

那個被他這般眷念著的女子,那位就算在他昏迷過去也念念不忘的師姐,究竟是怎樣的人呢?

她忽然想起了那日在死靈淵下,張小凡極力維護的那個手持藍色仙劍的青雲門女弟子,莫非,就是她麼?

碧瑤皺了皺眉,她記得很清楚,那個女子生得一副絕美容顏,當真說是傾國傾城也不為過,難怪這張小凡會洛uo神魂顛倒了!不過任碧瑤如何聰明,自然也不會知道,張小凡念念不忘的,卻是如今仍在青雲山大竹峰上的田靈兒。

在接下來的時日中,一直守在張小凡身邊的碧瑤,卻是從張小凡的胡言亂語中聽到了更多的他的事情,知道了他出生在一個叫「草廟村」的地方,知道了那場可怖的屠村慘禍,也知道了他心中眷念的那個女子,是他在大竹峰上的師姐,不過她還是不大肯定,這位師姐是不是就是那日手持藍色仙劍的女子。

只是,在這些日子對張小凡的照顧之中,連碧瑤自己也感覺到,她對這個少年有了一絲奇異的感覺,每日裡凝視著他憔悴的容顏,幾乎就能成洛uo打發無聊時間唯一的方法,她常常這般凝視著他,許久許久,卻從未想過,在另一側的石室中,有著魔教經典奇書——《天書》。

有時,她會在張小凡睡去之後,慢慢踱步到金鈴夫人留下的那段文字前,凝視半晌,然後輕輕道︰「夫人,教中古老相傳,您曾留下訓斥,世間男子,盡是負心之人,可是你可曾看見,這個叫張小凡的男子,卻是癡心得很呢!」

這個空寂的山洞中沒有人回答她的問話,只是在她轉身之際,那一個小小金鈴,發出清脆悅耳的鈴聲,在她的身邊,在這山洞之中,輕輕回蕩,似在述說著什麼。

就像是冥冥中,那一雙溫柔如許的眼眸,那一縷纏綿不去的幽魂,凝望著他們,纏繞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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