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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東邊日出西邊雨


翩翩一言不發,透藍清澈的妙目冷冷地盯著楚易,殺氣大盛,胸脯急劇起伏,過了片刻方才漸漸平定下來,淺淺一笑道:“姓楚的,你信也罷,不信也罷,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現在已經不重要了。等我取出神劍,將你煉成元嬰金丹,獻給師尊服下,你自然就可以知道她的所有心思啦。”

楚狂歌嘿然冷笑,似乎再沒有說話的興趣,隱隱之中,楚易只覺得一股凜冽的殺氣從自己丹田內擴散,令他又是興奮又是恐懼。

李芝儀喝道:“且慢,小妖女,橫豎我們半隻腳已經跨進了閻王殿,何不讓我們死個明白?蕭太真那老妖婆那日將我調往……”

翩翩眉尖一挑,冷冰冰地截口道:“老牛鼻子,我知道你想問些什麼。好啊,我一古腦兒告訴你吧,省得你到了閻王殿裏還要囉嗦個沒完。”

她轉頭凝視著楚易,嫣然一笑,忽然又變回了那甜美俏媚的容顏,柔聲道:“沒錯兒,那日我師尊使得便是‘調虎離山,借刀殺人’之計。等你和楚天帝鬥得你死我活的時候,又分別傳信給紫微真人和淩波仙子,說你已死,有人冒充你行刺皇帝,再來個調虎離山。等他們連夜趕往長安,這裡就變成了修羅場。華山三觀一百多名靈寶道士全都死了個精光,連元神氣丹也被吸了個乾淨,好生可憐。至於紫微真人和淩波仙子,哎,算起時辰來,這會兒他們多半已經一頭栽入我們的埋伏之中,屍解登仙啦!”

“你說什麼?”李芝儀越聽越是悲憤,到了最後一句,更是驚駭不已。

楚易“啊”地一聲,突然想起那日在長安城外,多虧紫微真人師徒為自己解圍,趕跑了孔雀老祖。如此推算起來,與這妖女說的時間果然毫釐無差,心中頓時大感不安。

李芝儀愣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道,“小妖女,險些被你詐了!道爺我生平誰也不服,獨獨服我師兄。就憑你們這些魔門妖類,能動他個屁哪!”

翩翩笑吟吟道:“是嗎?你非要這麼自我安慰,我也沒法子。不過聽我師尊說,除了她老人家想親自拜訪紫微真人之外,什麼東海救苦天尊呀,南極逍遙大帝呀,還有什麼北辰紫微大帝呀,都對紫微真人的元嬰金丹很感興趣呢。”

楚易聽得心神大凜。他記性極佳,那夜聽晏小仙介紹了道魔兩門之後,對於修真界的門派人物都已一一了然在胸。這妖女適才若無其事說出的幾個名字,無一不是兇名昭著的魔門巨妖。

魔門中素有“五帝四母”之說。這九人雖是魔門中人,卻也均達到了道門散仙的修練級別,兇焰之熾,就算是道門超一流高手也不敢直攫其鋒。

其中除了太乙天帝楚狂歌之外,北辰紫微大帝、南極逍遙大帝都是五帝之列,妖法無邊。太陰元君蕭太真則位列四母之首,被稱為“天下第一妖女”。

至於那東海救苦天尊雖尚未達到散仙級別,卻也是魔門六大天尊之一,極為兇狂。曾經以一己之力,衝出上清派青城宗的合圍,殺死二十餘人,揚長而去。

如果陷入這四人的包圍,紫微真人就算有通天本事,也難以逃生。

李芝儀驚疑不定,心想此時自己身陷天地洪爐之內,妖女實無誆騙自己的必要。又想:魔門空前團結,處心積慮地製造了今夜華山之變,為的便是重創道門,解開四靈封印。但這等重大的事情,為何魔門中的五帝四母一個也沒出現?卻放心交由這小妖女來坐鎮指揮?

唯一合理的解釋便是:魔門早已精心部署好了所有的計劃,算好了華山上發生的每一件事情,認為五帝四母等巨妖兇魔無須在此逗留,而是直接趕往長安等地,進行其他陰謀。比如伏擊紫微真人與淩波仙子,甚至道門其他修真。

當然,他們唯獨沒有料到他和楚狂歌居然沒死,而且竟鬼使神差地寄體於一個舉人的體內,回到了華山……

想到這裡,李芝儀又是絕望又是憤怒,猶如掉入萬丈冰淵之中。

翩翩見李芝儀半晌不吱聲,心中大快,咯咯笑道:“李真人,你也不必太難過,此次遭殃的,也不單單你華山靈寶。黃泉路上,指不定你一回頭,就能看見什麼茅山上清神宗呀,青城上清氣宗呀,龍虎天師道呀……的故友舊交,說說笑笑,豈不是好?”忽然眉尖一蹙,失聲嘆道:“哎呀,我險些忘了,你和楚天帝將被燒煉成兩顆元嬰金丹,從此魂飛湮滅,超離於輪迴之外,又怎能去地府裏走親訪友呢?”

她嫣然一笑,再也不看楚易一眼,全神貫注地念咒捏訣,解印天樞劍。

神劍寸寸上拔,洪爐嗡嗡狂震,碧光氣浪四射飛舞,將她那甜美嬌媚的姿容映照得又是妖艷又是詭異。

過了片刻,只聽“砰”地一聲巨響,碎石爆射,一道碧光電舞飛揚,照得眾人睜不開眼。

“當!”

定睛再看時,巖地裂開一條深縫,天樞劍則已掉落在地,鏗然龍吟,如一泓春水閃閃晃動,洞內寒氣逼人。

眾人大凜,封印數千年的神劍終於重現人間!

翩翩又驚又喜地凝視著天樞劍,俯下身,春蔥似的指尖微微顫抖地撫摩劍身,驀地握住玉石劍柄,“鏘”地一聲提了起來,咯咯大笑道:“天樞劍!我拔出天樞劍啦!”

旁邊的兩個天仙妖女喜色浮動,齊齊拜倒,嬌聲道:“恭喜掌門嗣主得掌天下第一神兵!”

翩翩笑靨如花,指尖一彈,神劍悅耳龍吟,銅銹簌簌落了一地,劍身碧光閃耀,流麗奪目,與她清澈藍眸交相輝映。

她秋波流轉,笑吟吟地凝視著銅爐邊的唐夢杳,柔聲道:“唐仙子,恭喜你啦,你是天樞劍幾千年來所殺的第一人。”默念劍咒,素手回轉舞訣。

楚易又驚又怒,喝道:“妖女,住手……”

“咻!”

神劍疾如閃電地飛射而出,環繞著唐夢杳劃了幾道碧光圓弧,突然鏘然一振,凝空頓住,劍芒吞吐。

唐夢杳微微一震,又羞又怒,嬌靨忽然酡紅如霞,顫聲道:“妖女,你要殺就殺,為何這般羞辱我……”

話音未落,“哧哧”之聲不絕,她的翠綠道袍突然裂開無數縫隙。

轉眼間,絲縷飛揚迸散,玲瓏浮凸的玉體赤條條地盤坐於地,晶瑩勝雪,晃得楚易眼睛都花了。

楚易腦中轟然一響,“啊”地一聲,面紅耳赤,想要立即閉上眼睛,卻聽楚狂歌哈哈笑道:“小子有色心沒色膽,這可就沒寡人的風範了。嘿嘿,有便宜不佔是傻蛋,當今第一玉女掌門的裸體豈能不看?”

一時間,楚易身不由己,眼睛像是凝結似的眨巴不得。相隔甚近,纖毫畢現,那對渾圓雪乳巍巍顫動,就在他的眼前不住地晃來晃去。

楚易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又從沒見過女子裸體,何況還是這貌美如花的少女道姑?剎那間血脈賁張,口乾舌燥,顫聲道:“唐仙子,對……對不住,我不是故意想看的……實是……實是不由自主……

唐夢杳聞言更是羞臊得無地自容,就連耳根都已紅透,閉上雙眼,淚水簌簌流下,心中悲苦羞怒,恨不得立時死去。

翩翩咯咯笑道:“楚公子,橫豎她也看過你的裸體,兩不相虧,有什麼打緊?既要獻祭神劍,自然要乾乾淨淨,一絲不掛……”

“嗚——嗚——”

就在這時,洞外突然遠遠地傳來兩聲淒厲高亢的號角,正是浪穹公主姐妹的“蒼兕雙龍角”。

角聲激越,隨之響起一陣驚天動地的兇獸怒吼,震得楚易耳膜生疼,心中大寒。轉頭望去,穿過洞口,恰好可以遙遙望見蓮花峰。

深藍的星空蒼茫遼闊,峰頂絢光沖天吞吐,雲蒸霞蔚,瑰麗萬狀。空中,萬千兇禽盤旋飛舞,黑壓壓如重重烏雲,滾滾翻騰,發出震耳啼吼。

“轟隆隆!”

蓮花峰猛烈震動,就連相隔如此之遠的玉女峰也隨之搖顫,土石簌簌掉落。

突然,一道妖艷的金光從峰頂沖天噴薄,化為一條猙獰巨龍,飛騰揚舞,咆哮破雲而去。

接著,道道霞光爆射飛舞,陸續變幻成二十八兇獸的模樣,朝著四面八方飛衝消逝。數萬飛禽洶洶怪吼,也隨之四面飛散。

那兩個天仙妖女大喜,笑道:“掌門,大功告成,四靈齋醮結束啦!”

翩翩容光煥發,咯咯笑道:“從今夜開始,二十八宿天下走,四海將永無寧日……”

話音未落,唐夢杳突然“哇”地噴出一口鮮血,一躍而起,抄手握住天樞劍,朝著銅爐電衝而來。

綠光電閃,寒氣森然撲面。

楚易大吃一驚,只道她羞憤欲絕之下,要將自己殺了洩恨。

丹田內卻響起李芝儀驚喜激動的叫聲:“好丫頭!乖丫頭!虞老太太教的聰明丫頭!”

楚易“啊”地一聲,霍然醒悟:她是要打開天地洪爐,將自己釋放出來。

翩翩又驚又怒,叱道:“找死!”翠袖翻捲,綠光怒放,青銅月牙鏟陡然化作青甲螭龍,怪嘯飛舞,直撲而去。

唐夢杳指尖一彈,天樞劍脫手飛出,繼續衝向銅爐,自己則翻身轉向,雙手飛舞,鼓起一團淡綠光球,朝著青甲螭龍飛卷橫擋。

“砰!”

氣光迸爆,螭龍飛騰橫甩,唐夢杳再度噴出一口鮮血,摔飛出幾丈開外,臉白如紙,幾欲暈厥。

適才她乘著翩翩不備,以兩傷法術強行衝開經絡,奇經八脈已然重傷,這般生生硬接,哪能抵受得住?

翩翩眼角掃處,劍光迴旋電舞,剎那之間,神劍已繞著爐蓋飛旋了一圈。

“哧哧”連聲,龍虎六一神泥被劍氣所激,倏然震裂。

她心下一沉,暗呼糟糕,立即翻身抄卷,急電似的朝洞外飛逃,素手如雪,橫吹玉笛。

受六魄笛聲所激,青螭巨龍狂性大作,甩頭咆哮,卷引滔滔氣浪,朝著天地洪爐呼嘯衝去。

“砰”的一聲,青銅爐蓋晃了一晃,突然沖天飛旋。

楚、李二人齊聲呼嘯聲中,楚易腳底生風,真氣灌頂,身不由己地螺旋衝出爐外,左手抓住兀自呼呼亂舞的天樞劍,翻身就是一腳。

“砰!”

紫光碧氣滾滾奔騰,迎面撞在青螭巨龍的尖角上。

轟隆巨震聲中,青光扭曲渙散,螭龍悲吼,沖天反射,瞬間將頂壁撞裂一個大洞,直破星穹,在淡淡的月光裏還原為銅鏟,悠悠翻轉。

洞內氣浪爆舞,碎石迸飛,那兩個天仙妖女眼前一花,還未明白怎麼回事,已經倒飛橫撞石壁,玉殞香消。

翩翩胸口一窒,六魄笛頓時走調,仰天噴出一道血箭,翻身飛跌,綠裳如蓮葉鼓舞,朝著懸崖下急速墜落。

楚狂歌哈哈大笑道:“蕭丫頭,你不是要將我煉成元嬰金丹嗎?金丹未成,你想上哪兒去?”

笑聲中,楚易不由自主地抄掠到洞口,朝著下方懸崖探手一抓,掌心頓時出現一輪碧綠色的光漪氣旋,螺旋飛卷,如閃電似的將幽黑山壑照亮。

“呼!”

翩翩被綠光卷著倒飛而起,不偏不倚地撞入楚易右掌,被他陡地掐住脖頸,高高提起,全身酸軟,再也動彈不得。

電光石火,一氣呵成。

等到楚易回過神來,只見自己左握神劍,右提翩翩妖女,昂然站在洞口。

唐夢杳軟綿綿蜷臥在地,心中又是驚駭又是歡喜,松了口大氣,但隱隱又覺得有些不安。見他傲然挺拔的赤裸身影,臉上燒燙,轉頭不敢再看。

此時已近黎明,正是一夜中最黑暗寒冷的時刻,站在洞口,天地茫茫,薄霧瀰漫,寒風呼嘯著振動捨身樹,松枝簌簌,雪沫漫天飛揚。

淒厲的六魄笛聲仍在群山回蕩,華山諸峰倏然安靜下來,過了片刻,蓮花峰上號角長吹,鼓聲大作,吶喊聲如海浪似的湧起。

火光閃爍移動,無數人影橫空飛掠,朝著玉女峰衝來。

楚易心中大凜,暗呼糟糕,蕭妖女的笛聲必是求救信號。才脫虎穴,看來又要重入狼口。

但丹田內的道魔二仙對此置若罔聞,李芝儀激動至極,哈哈大笑道:“天樞劍!這就是封印青龍靈的天樞劍!軒轅六寶讓道爺得了過半啦!”

楚易左手被他所控,握著神劍,在眼前反覆翻轉,青光刺目閃耀,時而顯現出劍脊上細如蠅頭的上古篆文。

楚狂歌卻似對神劍興趣不是太大,操縱著楚易右手,將翩翩脖子一寸寸地掐緊,微笑道:“寡人無疾,寡人好色。蕭丫頭,像你這等尤物,寡人原捨不得辣手摧花,但今日不殺了你,又怎能平寡人心頭之恨?”

笑聲森然,竟比淩晨的寒風還要徹骨,聽得楚易雞皮疙瘩接連泛起。

翩翩呼吸不得,花容脹紫,舌尖漸漸地吐了出來。清澈藍眸又是恨怒又是悲楚地凝視著楚易,長睫一眨,一顆淚水倏然滑過臉頰。

楚易心地善良,喜歡除強扶弱,打抱不平,對這妖女雖頗為惱恨,但此時近在咫尺看著她痛苦無助之狀,種種恨意頓時煙消雲散。

一時憐憫之意大起,忍不住叫道:“前輩,這妖女雖然可恨,但好歹是個姑娘家,又是一個晚輩,何必真傷她性命?即便殺了她,也是勝之不武,徒惹天下英雄恥笑。”

楚狂歌“咦”了一聲,哈哈大笑:“小子,你倒比寡人還要憐香惜玉。嘿嘿,她先前又是要拿你祭劍,又是要將你燒成鐵板蛇肉,可沒你這般心慈手軟哪!”

李芝儀罵道:“書獃子知道個屁!妖魔鬼怪,人人得而誅之!對妖怪仁慈,那便是害人害己。他奶奶的,這小妖女已不知害死了多少道門修真,死上百遍也不解氣!來來來,老妖怪,往死裏掐,掐死了算我一份兒。”

楚易眼看自己手掌不聽使喚,將她脖子越掐越緊,又驚又怒,大聲道:“李真人,上天有好生之德,即使是妖魔,也當有改過自新的機會。修仙之路殊途同歸,只要不違天理,便都是正道,道魔之分不在人獸之別,不在修練之法,而在其心。像你這般貪婪嗜殺,打著替天行道的旗號做逆天之事,和這些妖魔又有什麼區別?與道家所說的天人合一,無為自然,又有哪一點契合?”

唐夢杳在洞內聽了這席話,芳心微震,妙目中閃過詫異的神色。這些道理她也曾經想過,只是與師父平時所教導的道魔兩極、非黑即白的觀點相悖,因此不敢深究。此時聽來,頓覺心有慼慼焉,對這少年書生也刮目相看。

楚狂歌聽得心中大快,縱聲狂笑:“說得好,說得妙!好一句‘道魔之分不在人獸之別,不在修練之法,而在其心’!”

李芝儀一愣,一時想不出反駁之語,罵道:“酸秀才強詞奪理,知道個鳥。他奶奶的,天下就是因為你們這些迂腐書生太多,才搞得污七八糟,狗屁不如……”

楚狂歌哈哈笑道:“非也非也!天下就是因為像你老牛鼻子這樣,自以為是正統君子救世主、老喜歡將自己的狗屁標準強加於人的混蛋太多,才搞得烏煙瘴氣,死氣沉沉。嘿嘿,小子,就憑你這番話,寡人便給你幾分面子,饒這丫頭一命!”

說到最後一字,楚易右手忽然鬆開。

翩翩“啊”地一聲,脹紅的臉色暫態轉白,咳嗽不止。

楚易大喜,正想說話,楚狂歌卻又嘿然道:“寡人縱橫天下一百多年,便是玉皇大帝也不能奈我何,此次卻被你們害得肉身湮滅,險些連孤魂野鬼也做不得。嘿嘿,這等奇恥大辱若是不報,寡人今後又如何在三界立足?丫頭,你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話音未落,“撲”地一聲,楚易的右手閃電似的壓在翩翩的小腹,將她吸在半空。

翩翩渾身一顫,妙目中儘是驚怒駭懼的神色,櫻唇震顫,想要說話,卻一聲也發不出來。臉上血色陡然消褪乾淨,柔軟肚腹急劇鼓動,隔著衣裳,隱隱可見一圈圈紅光紫線急速盤旋匯集。

楚易正自愕然,只聽楚狂歌哈哈笑道:“小子,寡人幫你採藥煉丹,滋補元氣!”

話音剛起,楚易掌心忽地一陣脹痛,一股妖異強沛的真氣從妖女肚臍湧入他的手掌,沿著手陽明大腸經折轉回合,綿綿不絕地直衝丹田。幾在同時,丹田猛地一脹,鼎、壺又開始急速飛旋起來。

李芝儀大吃一驚,喝道:“老妖怪,你做什麼!要殺便殺,幹嘛吞她元神!”

楚易心下大凜,自己先前誤吞了一個角蟒魔祖的蛇丹,就已變得似妖非魔,折騰夠嗆,倘若再將這妖女元神吸入,那還了得?

他又急又怒,叫道:“前輩你……”呼吸一窒,剩下的半句話頓時被那洶洶衝湧而入的真氣壓了下去。慌亂中奮力掙動右手,想要將手指抽離,卻又哪能夠?

楚狂歌笑道:“牛鼻子,你我元嬰被困在鼎、壺之內,七七四十九日內如果還出不去,就會熔化成陰陽兩氣。你該不會想和寡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起魂飛湮滅吧?倘若不想,就趁早和寡人一起多多吸吞元丹,合力衝出去。”

李芝儀大怒,叫道:“屁話!若要道爺靠吸妖人魔女的元丹,才能逃出鼎壺,道爺寧可和你這老妖怪同歸於盡!再不撒手,我就將這妖女立即刺死祭劍!”

青光一閃,楚易左手握著天樞劍,往翩翩脖子刺去。

楚易大駭,電光石火間忽地閃過一個念頭:“妖女若是死了,我向誰打探仙妹的下落?”靈機一動,大聲叫道:“住手!殺了她,你就不知道紫微真人和淩波仙子的下落了!”

這句話可比一百句說教都管用。

他的左手頓時停住,劍芒指處,翩翩雪白滑膩的脖子沁出一顆血珠,鮮艷奪目。

楚易松了口大氣,知道抓對了稻草,繼續道:“李真人,眼下魔門正大舉進犯道門各派,你殺了這妖女,可就沒處問其中的內幕陰謀了!那不等於自閉耳目嗎?”

李芝儀大凜,喝道:“他奶奶的,臭小子,算你說得有理!喂,老妖怪,快把妖女放開。再不松手,道爺就不客氣了!”

楚狂歌毫不理會,繼續以楚易右手吞吸翩翩真元,哈哈狂笑道:“怎麼?你還能對寡人怎樣?現在咱們同在一個皮囊,難不成你還能將‘自己’殺了嗎?”

他的吞神吸真大法原就獨冠魔門,此時又有太乙元真鼎、乾坤元罡壺兩大神器相助,威力更是驚人。轉眼之間,蕭翩翩的真氣便被吸入了將近三成。

翩翩俏臉越來越煞白,氣若遊絲,清澈的美目裏滿是悲怒恐懼,淚水不斷地流了下來。

對於修真而言,比起死亡,元神氣丹的喪失才是更可怕的。

如果僅僅是死了,還可以通過屍解等方式,轉世投胎,重新修練。無論如何,前世累積的真元尚能保存大半。

但元神氣丹如果被吸幹,不僅意味著幾世的修練化為泡影,甚至魂飛湮滅,萬劫不復。

李芝儀聽他耍橫,大怒,喝道:“他奶奶的,道爺我辛辛苦苦打通了這小子的泥宮玄竅,可不是為了讓你這老妖怪倒行逆施,將他變成妖魔之身!再不松手,我就真將這小子殺了!”

話音剛落,楚易左手將神劍插在地上,驀地朝上一張,竟緊緊地扼住了自己的咽喉,頓時勒得他面紅耳赤,呼吸不得。

唐夢杳“啊”地失聲驚呼,萬萬沒料到事情竟會突然演變成如此。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叫道:“李真人,你……你……”

楚狂歌一怔,不信他會當真下此狠手,大笑道:“妙極妙極!想不到自稱行俠仗義的靈寶散仙竟然也敢濫殺無辜!殺!只管殺!也好讓寡人開開眼!”

李芝儀怒極反笑:“他奶奶的,你當道爺不敢嗎?這小子已是散仙之身,又滿腦子糊塗念頭。與其讓你將他變成妖魔之軀,禍害人間,倒不如乘早結果了他的性命,永絕後患。殺一人可救天下人,這買賣劃算得很哪。”

楚易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左手將自己掐得窒息欲死,自己的右手又源源不斷地將妖女的真氣吸入丹田,而自己對這一切卻偏偏無可奈何。

一時間滿嘴酸麻苦澀,只覺天下荒唐之事莫過於此。

唐夢杳眼看著楚易舌頭越吐越長,又是害怕又是焦急,想到他先前為自己辯解、保護的言詞,心中更是百味翻雜,一陣大亂。

情急之下,她胡亂抓起地上的破碎衣裳穿上,跌跌撞撞地上前,奮力拉拽楚易的左手,叫道:“李真人,楚公子心地善良,此事與他有什麼干系?你快放手……”

楚易眼前金星亂閃,漸漸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只覺心肺憋脹難受,直欲爆炸開來,恍惚中忖想:“天下死法千奇百怪,但被自己活活掐死的,只怕獨此一家,別無分號了。”

就在這時,呼嘯聲四起,崖前人影閃爍,第一批魔門追兵已經蜂擁而至。

只聽一個尖利的聲音邪笑道:“咦,這不是茅山掌門唐仙子嗎?堂堂上清仙子,怎麼會深更半夜地和一個光溜溜的男人,藏在黑乎乎的玉女洞裏,難道是在學弄玉吹簫嗎?”

魔門群妖頓時爆發出一片淫猥的狂呼怪笑聲。

又有人怪叫道:“非也非也!你看她衣不蔽體,拉著這赤條條小淫賊的手臂苦苦哀求。定是這小子爽完了之下,一腳將她蹬開,轉投我們九宸仙子的懷抱!”

唐夢杳嬌靨酡紅,羞憤交集,氣得微微發抖。

“哧!”春水劍吞吐出鞘,但她經脈受損,氣劍光芒遠不如平時強盛。

楚易心中“咯蹬”一響,這才記起自己依舊一絲不掛,恍恍惚惚中自責:“唐仙子一心救我性命,卻被我連累,清譽盡毀,還要平白受這些妖魔羞辱……”又是羞慚愧疚,又是憤怒氣苦。

迷迷糊糊中,只聽楚狂歌哈哈一笑:“老牛鼻子,這些嗡嗡的蒼蠅真他奶奶的討厭,咱們先滅了它們再說!”右手忽地朝外一吐。

翩翩嚶嚀一聲,頓時被拋飛出數丈外,跌坐在洞角,驚魂甫定,全身酥軟無力,微微顫抖,也不知是因為羞怒氣恨,還是後怕恐懼。

李芝儀嘿然道:“好!道爺我憋了幾天,正他奶奶的手癢哩!”

楚易的左手又霍然一松,“啊”地一聲,倒退了幾步,鼻喉暫態通暢,空氣轟然倒灌而入,猶如醍醐灌頂。

他睜開眼,大口大口地喘氣呼吸,平生首次發覺週遭空氣竟是如此甜美清新。

唐夢杳大喜,顫聲道:“楚公子,你……”也不知想到了什麼,臉上忽然一紅,欲言又止。

洞外,一個妖人仍在憤憤叫道:“他奶奶的,依我看最可恨的就是這小淫賊,得了便宜還賣乖。享盡齊人之福倒也罷了,居然赤條條地站在洞口,掐著自己的脖子做無比痛苦狀,這不是成心氣我們這些老光棍嗎?是可忍孰不可忍!”

群魔狂笑,紛紛叫道:“不錯!不如我們宰了這赤條條的小淫賊,再好好安慰唐仙子,滋潤滋潤她受傷的乾渴心田……”

楚狂歌縱聲狂笑道:“人生在世,本來就該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你們這些小王八羔子嘰嘰歪歪地說些什麼?全他奶奶的給寡人脫光了吧!”話音未落,一股雄渾真氣直衝楚易右臂。

楚易不由自主地大喝一聲,飛衝出洞,掌心青光怒放,劈空橫掃,一道火焰光刀螺旋爆舞。

“轟!”崖前如被閃電所照,忽然變得一片藍紫。

“砰砰砰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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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圓十丈之內爆炸開深碧淺綠的洶湧光波,數十名魔門妖人慘呼疊起,紛紛翻身飛跌,身上火焰熊熊,衣裳瞬間燒了個精光。十幾個真氣不濟的果然“赤條條來去無牽掛”,被燒成了脆皮焦骨。

“太乙離火刀!”

“操他奶奶的,太乙天帝!他……他沒死!”

魔門眾人大駭,驚怒交加,慌不迭地撲滅身上火焰,紛紛飛退出十丈開外,炸開了鍋似的驚呼亂叫。

“寡人若是死了,閻羅王豈不是要退位讓賢嗎?他敢收寡人嗎?”楚狂歌哈哈狂笑,楚易手掌翻飛橫掃,又是接連幾記太乙離火刀。

碧綠光刀氣勢狂霸,如雷霆電掃,所到之處,山石迸裂,火焰沖天亂舞,妖人紛紛倉皇跌退。

呼叫聲中,空中人影飛舞,第二批魔門追兵又已趕至,少說也有八九十人。

李芝儀早已手癢難耐,生怕又被楚狂歌搶先,喝道:“老妖怪,這些小妖就交給道爺我了!讓我祭祭這把天下第一神劍!”

楚易左臂忽然一漲,真氣滔滔灌衝,手指變換彈舞,口中急速地念叨著許多自己聽不懂的咒語。

“叮!”

斜插在地的天樞劍青光大盛,突然拔地爆射而出,光芒瀲艷,風雷咆哮,猶如霹靂橫空飛舞,天地之間頓時一片青白明亮。

魔門群妖大駭,失聲叫道:“天樞劍!”

驚叫很快就變成了慘叫,青光縱橫閃耀,剎那之間,便有數十顆頭顱帶著血箭沖天飛起,四處拋落。

李芝儀哈哈大笑道:“北斗闌幹南斗斜,妖魔鬼怪回老家!”

魔門眾人聽出他的聲音,頓時又是一陣驚呼騷動:“是太乙老道!”

“老……老牛鼻子也在這裡!他沒被洪爐燒死!”

“他奶奶的,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啊!”

道門諸仙之中,紫微真人張宿、太乙真人李芝儀、玄真散人杜採石、玉虛真人玉虛子所殺的魔門妖邪最為眾多,因此這四人在魔門中的聲威也最為顯赫,號稱魔門四殺。

許多妖魔只要聽到這四人的名字,立即聞風喪膽,落荒而逃。

此時聽說李芝儀沒和太乙天帝同歸於盡,也沒死在二十八宿洞中,卻和死對頭楚狂歌同處一體,聯手而戰……魔門眾人的驚駭震懾可以想見。

楚狂歌、李芝儀狂笑聲中,楚易左手捏訣變幻,天樞劍光飛舞,如夭矯飛龍,勢不可擋;右手太乙離火刀大開大闔,風雷滾滾呼嘯,所向披靡。

一時間,漫山腥風血雨,骨肉橫飛,玉女峰赫然變成了屠宰場。

這兩人雖然一道一魔,脾氣各異,卻都是心高氣傲、殺心極重的散仙。百餘年來縱橫天下,罕逢敵手,何曾受過什麼氣,吃過什麼虧?

不料陰溝裏翻船,被魔門陷害,險死還生。門徒死傷殆盡不說,自己肉身湮滅,變成了孤魂野鬼,連日來困在鼎、壺之內,處處吃癟,連連受窘,也不知窩了多少氣。

到了此刻,心中的積怨仇恨終於像火山巖漿,洶洶爆發,洞外妖魔雖然人多勢廣,其中也不乏真仙級的絕頂高手,卻又哪擋得住當世道魔兩大散仙勢如瘋狂的合力屠戮?

劍光氣浪所到之處,勢如破竹,摧枯拉朽,也不知殺了多少人。群妖潰敗如山倒,遠遠退開,不敢貿然上前。

楚易一介書生,何曾見過這等血腥場面?眼看著自己手腳不聽使喚,殺人無數,心中又是驚駭又是茫然,大叫著讓李、楚二人住手,但他們正殺得興起,哪聽得進他這書生之語?

李芝儀心下大暢,怒氣少消,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真他奶奶的痛快!道爺我要將你們殺個精光,祭奠我華山的亡靈!”

楚狂歌也哈哈長笑道:“神門都是你們這些齷齪膿包,難怪讓這些牛鼻子看輕!嘿嘿,我楚狂歌何等人物,你們這些廢物居然也配和寡人同門並宗?真辱沒了神門太祖蚩尤大帝的顏面!”

兩人縱聲狂笑,大感快意。

這一道一魔兩大散仙做了一百多年的死對頭,惡鬥不下五十次,彼此知根知底。生平第一次合作,竟是默契無間,說不出的酣暢痛快。

忽然之間,兩人心底湧起了一絲惺惺相惜之意,這個曾經令自己咬牙切齒的對頭,似乎並沒有原先那麼可憎了。

翩翩軟綿綿地坐在洞角,突然咯咯脆笑道:“可笑呀可笑,都說太乙真人、太乙天帝英雄無敵,沒想到也只是專捏爛柿子、軟腳蟹的膽小鬼……”

李芝儀一怔,罵道:“他奶奶的,小妖女胡說什麼?”

翩翩聽若罔聞,咯咯大笑,自言自語道:“殺得好,殺得妙!天色快亮啦,這時候長安城裏也該翻天覆地了。什麼上清派呀、天師派呀、靈寶派呀……一幹牛鼻子老道姑不知道還活沒活著?”

這一句話頓時將眾人驚醒。

唐夢杳臉色雪白,蹙眉低聲道:“她說得不錯!二十八宿印已經解開了,魔門進犯華山的目的已經達到。眼下最緊要的,不是和洞外的妖魔纏鬥,而是儘快回到長安,救出紫微真人等人,聯合道門各派,共商大計。”

李芝儀心中大凜,驀地將天樞劍收回,喝道:“妖女,我師兄現在哪?若不老老實實地帶我去,道爺就讓你魂飛湮滅!”

翩翩嫣然一笑,清澈藍眸森冷如冰,柔聲道:“好啊,那裏龍潭虎穴,你願意送死再好不過,就怕你沒膽子去呢。”

李芝儀哈哈大笑:“小妖女,你是小母牛一窩生八崽兒——牛皮大了!三洲十島,碧落黃泉,又有什麼地方是道爺我沒膽兒去的?”

話音剛落,卻聽楚狂歌哈哈笑道:“可惜呀,有膽兒還不夠,得有腿才行。”

李芝儀一怔,怒道:“老妖怪,你說什麼?”

楚狂歌悠然道:“現在楚小子的這兩條腿兒可不光光長在你李真人的身上。寡人好不容易才從天地洪爐裏出來,好端端地為什麼要送上門去找死?找死倒也罷了,為什麼要費心費力救出道門仇敵?就為了讓他們將寡人打個灰飛湮滅?”

“你……”李芝儀被他說得又急又怒,啞口無言,雖恨不得將楚狂歌碎屍萬段,卻又偏偏無可奈何。

楚易與唐夢杳對望一眼,苦笑不已。心想,現在一體三主,自己就好比太古大荒長了兩個腦袋的怪獸,如果這老妖怪死活不去,天底下又有誰能拉得動自己?而且將心比心,於理於情,這老妖怪確實都沒有陪著李芝儀去救道門諸仙的理由。除非……

楚易心中一動,忽然大聲道:“是了!兩位前輩,我倒有一個兩全其美的建議,既可以重新封印四靈,平定天下,又可以讓兩位各得其所,甚至白日飛升……”

李芝儀“呸”了一聲,冷笑道:“他奶奶的,小書獃子,就你這大蒜腦袋還能開出什麼水仙花?不聽也罷。”

楚易微微一笑道:“兩位前輩,你們的肉身是被我的毛驢兒撞毀,現在附身到我身上,也算是迴圈報應。但這裡畢竟不是兩位長留之地,過了七七四十九日,太乙元真鼎不是會將兩位化為陰陽兩氣嗎?所以……”

楚狂歌哈哈笑道:“小子,這你就不必擔心了。橫豎寡人已經將你打通成散仙之身,如果四十九日內,寡人出不了鼎、壺,沒法兒投胎轉世,那只有對不住你,將你變成寡人的寄體之身了。”

“做你奶奶的春秋大夢!”李芝儀怒道:“只要道爺在此,老妖怪你就休想得逞。大不了道爺先將這小子給宰了,看你還能拿什麼做狗屁寄體之身!”

“兩位前輩且聽我說完。”

楚易脖子還火辣辣地燒疼,聽兩人說著說著又繞了回來,急忙截口道:“只要我們大家齊心協力,在四十九天內找齊軒轅六寶,不但可以重新封印四靈、平定大劫,兩位不是也可以憑藉《軒轅仙經》白日飛升嗎?”

眾人一凜,洞內忽然一片安靜。

翩翩那雙清澈藍眸眨也不眨,笑吟吟地凝視著楚易,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半晌,楚狂歌才哈哈大笑道:“小子,有點兒意思。老牛鼻子,現在軒轅六寶已經拿到了三寶一劍,又有知根知底的蕭丫頭在手,剩下的一半也該不會太難找到。只要咱倆合作,的確可以各得其所。”

李芝儀嘿然不語,沉吟半天,才森然道:“老妖怪,別怪我沒把醜話撂前頭。從現在起,你若再做一件不容於天地道義的事,我李芝儀就算拿不到軒轅六寶,救不了天下蒼生,也要讓你神魂湮滅,萬劫不復。”

楚易一凜,卻聽楚狂歌縱聲狂笑道:“一言為定!”還不待他回過神來,他的左右雙手已經高高舉起,自動連擊了三下,直打得氣浪迸爆,痛入骨髓。

這時,從洞外蒼茫群山中,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雞鳴。

東方魚肚翻白,朝霞流彩,一輪紅日從黛藍群山之後,冉冉跳躍而出。

漫長一夜終於破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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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第十六章 十面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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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輩,慢些,慢些……”

藍天澄碧,白雲悠悠。狂風獵獵撲面,楚易身不由己,在高空中急速飛翔。低頭望去,群山如螺髻,江河似銀帶,在腳下遙遙飛逝,瞬息千裡。

丹田內,楚狂歌、李芝儀對他的驚叫惘然不聞,只顧不住地呼喝鬥口,自誇禦風術遠勝對方。

於是,楚易忽而展臂滑翔,忽而淩空抄足踏步,忽高忽低,忽快忽慢……不斷地變化道魔兩門的各種乘風妙法,在萬丈高空做著變速飛行的花樣表演,儼然成了兩人比鬥的實驗品,嚇得過往鳥群驚飛四散。

在此之前,楚易雖然也曾騰雲駕霧,但要嘛時間短暫,來不及感到害怕;要嘛緊緊依附在別人身上,無需自己操心。

比起眼下神智清醒卻又無法自主,心中的慌亂恐懼自然遠遠不及。

眼看著天旋地轉,腳下虛空,他膽子再大,也不免驚駭慌張,雙足憑空亂蹬,想要高呼大叫,卻被撲面狂風堵得暈眩窒息,喘不過氣、發不出聲。

李芝儀不耐,罵道:“臭小子,你四腳朝天亂蹬什麼?他奶奶的,有我們在這兒,還能摔死你嗎?”

緊隨一旁的唐夢杳忍俊不禁,嫣然一笑,下意識地伸手去握他的手掌,想讓他定下心來。

但突然想起自己一介出家女真,這般主動去牽握一個陌生男子的手,未免太過荒唐突兀,待要抽回手,卻已被他如救命稻草似的緊緊抓握,動彈不得,臉上頓時一陣燒燙。

過了半晌,楚易心底的驚怖恐慌之意逐步消退,漸漸被新奇驚喜所取代。

雙袖盈風鼓舞,仰望遼闊碧虛,俯瞰蒼茫大地,他仿佛已經化作了飛鳥,變成了流雲,自由自在,說不出的愜意。心想:“難怪那麼多人想當神仙,這恣意翱翔的感覺果然頗有些滋味……”

忽然感覺自己掌中緊握著的滑膩縴手,柔若無骨,楚易心中怦然大跳,轉頭望去,和唐夢杳的目光撞了個正著,兩人臉上莫名地一紅,鬆開手,卻又忍不住一齊笑了起來。

陽光照在唐夢杳的笑容上,燦燦生輝。

楚易呼吸一窒,眼前忽然又閃過晏小仙清麗如花的笑靨,心裏頓時一陣酸疼刺痛。

此時此刻,她又在哪?真如妖女所言,仍被魔門囚禁在華山落雁峰的某個秘密之地嗎?自己要何時才能重返華山,救她出來呢?

剛才在玉女峰上,蕭妖女聲稱魔門在終南山裏設下重伏,紫微真人與淩波仙子已被孔雀老祖誘往彼處;同時,魔門六尊、九祖、十妖等超一流妖魔高手也已經紛紛趕往長安城,刺殺皇帝、殲滅會首京城的道門各派。

與這些事情相比較,晏小仙的生死安危,在李芝儀、楚狂歌等人的眼裏,實在是無足輕重,不值一提。

眾人將厲害關係一一剖析妥當後,已經取得共識:如果被蕭妖女牽著鼻子走,中了魔門的埋伏,不但於事無補,只會貽誤戰機,破壞大局。

因此眼下最要緊的,不是自投羅網去終南山解救張宿,更不是遍查落雁峰找尋晏小仙,而是先趕回京城,與上清、龍虎等道門各派會合,稟明華山發生的事情,而後同心協力,一齊挫敗魔門陰謀,設法救出受困人等。

於是他們將蕭翩翩封印入天地洪爐,殺出重圍,以最快的速度趕往長安。

楚易心底雖然千百個不願意,恨不得立即將落雁峰翻個底朝天,救出晏小仙,奈何身不由己,而他們所說又頗有些道理,只好強忍心中的忐忑憂懼,暗暗祈告上天佑護義妹,讓她最終平安得救。

想到這些,他滿腔的歡躍激動之意立刻又蕩然無存,大轉黯然擔憂。

“轟隆隆……”

遠遠的天邊傳來幾聲悶雷,黑紅色的雲層滾滾奔騰,狂潮巨浪似的從他們頭頂急速湧過,向西蔓延。

萬裡碧空轉眼間已是彤雲密布,天色迅速變得黯淡,撲面的寒風中夾帶著一絲絲冰冷的水珠。

不過片刻,陰沉沉的空中開始飄起了鵝毛般的雪花,越下越大,紛紛颺颺,等他們到達長安城外時,天地已是白茫茫一片。

“妖魔!妖魔來了!”春明門城樓上的守軍瞧見他們,頓時亂作一團,號角聲此起彼伏,箭矢如雨,朝著空中密集攢射。

“妖你奶奶個頭!”李芝儀罵聲剛起,楚易已不由自主地雙袖飛卷,將四面八方射來的長箭撥得沖天亂舞,急衝直下,和唐夢杳並肩飄落在城樓。

“妖魔厲害,快叫龍虎道士!快叫龍虎道士!”禁軍大駭驚呼,潮水似的退開,彎弓持矛,將兩人團團圍住,口中呼喝不絕,但誰也不敢貿然進攻。

楚易心中微凜,長安城門禁閉,守軍如臨大敵,見了他們動輒呼妖稱魔,看來蕭妖女所言非虛,妖魔果然侵入京城了。

“唐仙子!”幾個黃袍羽冠的龍虎道士從角樓裏急奔而出,瞥見兩人,頓時臉色大變,失聲叫了起來。

唐夢杳認得這幾人,當先那個臉色黝黑的龍虎道士正是龍虎八真中的趙慕真,於是微微一笑道:“趙真人你好。”

趙慕真神色古怪,勉強笑了一笑,大踏步上前,在一個將官耳邊低語了幾句。

那將官瞇了瞇眼,臉色也陡然變了,點頭生硬道:“原來是茅山掌門唐仙子,失敬了。小將奉命鎮守東門,不敢有所懈怠,冒犯之處還請海涵。”不等二人回話,又高聲喝道:“來人,備好馬車,護送唐仙子前往玄都觀!”

眾禁軍衛士轟然附應,紛紛讓開,但手裏卻依舊緊緊攥著兵器,驚怒猶疑地瞪著兩人,絲毫沒有鬆懈之意。

唐夢杳兩人回禮謝過,隨著趙慕真等道士往城樓下走去,低聲道:“趙真人,長安城中發生了什麼事?道門各派還好嗎?”

趙慕真匆忙急行,低聲道:“唐仙子,昨夜你們走後,又有妖魔行刺陛下,所幸被大家合力擒獲。從昨夜起,京都已經全城戒嚴,就連我們也被抽調來協助鎮守各大城門……”

楚易兩人吃了一驚,但聽說皇帝與道門各派暫時都平安無事,稍稍定下心來。

趙慕真續道:“京城裏的三千八百多名道門子弟,除了調去鎮守三內、十二城門的一千九百多人,其餘的現在都集合在玄都觀裏,商討除妖大計……”

西唐道佛各教極為興盛,長安城中道觀、佛寺數量眾多,但規模最大的,卻是玄都觀、昊天觀、興唐觀三大道觀,以及大興善寺、慈恩寺、薦福寺三大寺院。

全國各地進京遊歷、講法的道士、僧人,十有八九都住在這三觀三寺中。

這次的天下仙佛論法大會,吸引了將近萬千名道僧術士,其中四分之一也都住在這六處寺院、宮觀。

楚易與唐夢杳對望一眼,松了口氣,心想這樣再好不過。原想立即將華山之變告訴趙慕真等人,讓他們幫忙儘快召集道門眾派,現在索性等到了玄都觀後,再一五一十地向大家說明。

眾人邊說邊走,到了城墻下,早有金吾衛隊列陣等候。

楚易、唐夢杳隨著趙慕真上了馬車,車馬轔轔,沿著春明門大街朝西急馳。

大雪紛飛,街上行人寥寥,偶爾有金吾衛隊叱呵著賓士而過,蹄痕、轍印很快又被大雪覆蓋。

楚易揭開簾子,隔窗眺望,街道兩側那鱗次櫛比的高樓、店舖急速後退,所有門窗全都緊緊閉攏,瞧不見半個人影。

就連徹夜喧嘩的東市、平康坊笙歌艷舞終日不絕的花街柳巷,此時也是靜悄悄沒一絲聲響,絲毫沒有平時“騎馬斜倚橋,滿樓紅袖招”的熱鬧情景。

喧鬧繁華的京城竟忽然變得空空蕩蕩,冷冷清清,仿佛一座空城。

衛隊從皇城下駛過,一眼望去,高高的紅色城墻上刀光閃動,也不知有多少金吾衛士,披堅持銳,警惕地掃視著下方。隔三差五果然還站著不少道士,大半都是龍虎弟子。

車內,趙慕真和兩名道士坐在他們對面,目光遊移不定,隨著車子的行進,變得越來越緘默,神情緊張古怪,不知在想些什麼。

楚易心中一動,隱隱有些不安,但一時又說不出所以然。

唐夢杳卻恍然不覺,凝視著窗外的雪景,雙靨暈紅,長睫顫動。想到即將見著師父,想到昨夜枉死的二十餘名弟子,心中不知是悲是喜。

這一夜之間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回到長安,竟有一種恍若隔世、虛無縹緲的感覺。

“駕!”駕車的衛士長鞭劈甩,破風之聲淩厲凜冽。

馬車左轉,沿著朱雀門大街朝南飛馳。

馬蹄如飛,車輪滾滾,越來越快,雪塵迸揚瀰漫,如同一條白龍在衛隊後方翻騰。

“當!”

遠處傳來一聲蒼涼渾厚的鐘鳴,悠悠回蕩,像是來自大興善寺的鐘樓。

玄都觀位於崇仁坊,與大興善寺隔街東西對望。佔地一坊,宮觀巍峨雄麗,與大興善寺相互輝映。

當年隋朝宇文愷建造大興城時,將龍首原下的六條高坡比作乾坤六爻,九二建宮殿,九三為百司衙門,唯獨九五貴位不能留給百姓居住,所以就建了大興善寺與玄都觀,以佛、道二教聖地鎮住風水。

此時,雖然相距尚有七八裡地,雖然隔著濛濛大雪,卻已可以依稀望見那連綿壯麗的建築群。

鐘聲尚在耳邊回蕩,前方鼓樓忽然又響起咚咚的鼓聲,急促而又密集。

趙慕真微微一顫,臉上閃過一絲古怪的表情,拳頭不自覺地攥緊,又慢慢地放鬆。

也不知是否因為馬車賓士太快,另外兩個龍虎道士雙腿竟開始微微顫抖,被楚易掃了兩眼,額頭沁出了幾顆汗珠。

楚易心中怦怦直跳,那奇異的不祥預感越來越加強烈了,全身仿佛被無形的冷霧緊緊包圍,窒息而又寒冷。

“牛鼻子,你得了瘧疾嗎?怎麼一邊哆嗦,一邊還不停地出汗?”楚易丹田內,驀地響起楚狂歌揶揄而森冷的聲音。

語出突然,車內眾人無不嚇了一跳,唐夢杳回過神,訝然地凝視著龍虎道士。

那兩個道士面色大變,急忙伸手去抹汗珠,吃吃道:“沒……沒有……我……”

楚易心中咯蹬一響:“奇怪,他們聽見我肚內發出別人聲音,竟像是一點也不詫異,難道他們早已知道了些什麼?”

丹田內又傳出李芝儀哈哈的笑聲:“沒有?沒有什麼?是沒有瞧見張思道呢,還是沒有瞧見其他的師兄弟?嘿嘿,奇怪呀奇怪,張天師沒和我們一道回來,你們居然一字兒也不問?他奶奶的,還真是欺師滅祖的不肖徒孫吶。”

楚易霍然大凜,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不安了!

昨夜張思道率領七十餘名龍虎道士,與唐夢杳一起追拿角蟒魔祖,徹夜未歸。今日趙慕真等人見了他們,居然絕口不問張天師消息,反而心急火燎地帶著他們趕往玄都觀,這未免忒也不合情理!

眾人大震,趙慕真臉色慘白,強笑道:“是了,我……我急著將唐仙子帶回玄都觀,一時……一時……若不是太乙真人提醒,我倒當真忘了……我師尊他……他怎麼沒和你們一道回來?”

李芝儀咦了一聲,截口訝然道:“奇哉怪也!趙真人見過我嗎?素未謀面,怎麼一聽聲音,你就認得我是太乙真人?嘿嘿,莫非你真有未卜先知的本領?”

“我……我……你……”趙慕真語無倫次,汗水涔涔而下,剎那間,目中閃過驚怒、悔懼、害怕、絕望諸多神色,突然兇光畢露,困獸似的厲聲吼道:“惡賊,我要殺了你,為天師報仇!”

“咻!”寒光一閃,劍芒如急電怒舞,直取楚易咽喉。

楚易猛吃一驚,只聽楚狂歌笑喝道:“找死!”話音剛起,他身不由己地隨手一拍,碧光氣旋轟然爆舞。

“叮叮叮!”長劍寸寸斷裂迸飛,破壁飛出。

接著格啦啦一陣脆響,趙慕真頸骨、腕骨、踝骨、膝骨……瞬間齊齊粉碎,身子一晃,軟綿綿地癱倒在座位上,七竅流血,雙目凸出,驚怖駭怒地瞪著楚易,整張臉都因劇痛而極度扭曲。

另外兩個道士駭得魂飛魄散,撲通一聲,齊齊跪伏在楚易腳下,磕頭如搗蒜,顫聲道:“李真人饒命!楚天帝饒命!”

就在此時,車外號角長吹,鼓聲密奏,四面八方響起震天殺聲。

楚易心中大凜,循聲四望,只見雪塵滾滾,旌旗獵獵,兩側縱橫如阡陌的大街小巷中,突然殺出千軍萬馬,如狂潮似的圍湧而來。

雪花茫茫飛舞,朱雀門大街兩側那高低連綿的屋宇上,無數道士、僧人高低竄伏,朝他們急速地飛掠包抄,蔚為壯觀。

金吾衛隊的護駕騎兵已經四散逃逸,只有這輛無人駕駛的馬車依舊在長安第一大道上風馳電掣。

唐夢杳驚愕地凝視著兩道士,蹙眉道:“兩位道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兩道士簌簌發抖,牙關咯咯亂撞,結結巴巴地正要說話,忽聽號角破雲,一人高聲喝道:“速將反賊亂箭射死!”

還不待楚易等人回過神來,嗖嗖之聲大作,萬千箭矢已經如星河密雨,繽紛怒射而來。

那兩匹受驚狂奔的駿馬瞬間被攢射得猶如刺猬一般,淒烈悲嘶,驀然跪倒在地,車廂慣性前衝,猛一翻震,高高掀飛而起。

“篤篤篤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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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百枝長箭貫穿入車廂,擦著楚易的護體真氣彈飛而過,頓時將那兩道士活活釘在椅子上,殺豬似的痛嚎狂叫。

反賊?楚易驚駭茫然,這些人不問青紅皂白,便欲將他們置於死地,難道竟是將他們誤認作了妖魔和反賊?

楚狂歌哈哈笑道:“這麼盛大的歡迎儀式,寡人受寵若驚吶。雷公電母,返火回風,疾!”

話音剛落,楚易丹田內鼓起一團刺眼的光球,雙臂一振,驀地迸爆開來,幻化為一個巨大的翠綠光輪。

轟地一聲巨響,碧光沖天破雲,車廂碎為齏粉,和雪花一起漫天亂舞。

兩道士慘叫著橫空拋飛,周身著火,重重地摔落在數百丈外的雪地中,頃刻間被衝湧而來的軍馬踏成肉泥。

“啪啪”之聲大作,空中攢射而來的萬千箭矢被碧光席捲,頓時倒彈拋飛,帶著道道幽火碧光反向怒射。

箭矢去勢如電,猶如流星亂舞,繽紛耀目,衝在最前的百餘名騎兵避之不及,連人帶馬被貫射得淩空倒飛,火球似的摔入後方人群。

一時間,人仰馬翻,慘呼不絕,騎兵陣形大亂,紛紛朝後退卻。

狂風呼嘯,雪花紛飛,楚易衣裳獵獵鼓舞,和唐夢杳一齊輕飄飄地落在雪地中。

十裡長街,大雪茫茫,馬嘶、人吼、號角、戰鼓……轟然回蕩。

四面八方都是禁軍,刀槍如林,旌旗似海,大街兩側的屋脊墻樓上,密密麻麻儘是穿梭交錯的人影。

剎那之間,楚易等人已經陷入數萬精銳禁軍,以及近萬名各大門派修真的重圍之中。

“大膽反賊,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將反賊碎屍萬段,為天師報仇!”

混亂嘈雜的洶洶吶喊,排山倒海,震耳欲聾。

唐夢杳雙頰紅暈泛起,翠裳翻飛,驚愕迷惘地掃望四周,越看越是心驚。

龍虎山眾道、青城氣宗各派、九華山僧侶、興善寺密宗法僧等眾多名門正派的頂級高手都已現身,虎視眈眈,殺氣騰騰。唯獨沒有瞧見師尊虞夫人的身影。

突然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唐夢杳嬌軀一震,高聲叫道:“師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師父她老人家在哪?”

右前方,安業坊唐昌觀的殿閣檐角上,站著一個清秀苗條的綠衣中年道姑,正是與她並稱茅山三仙的李凝扇。

李凝扇臉色煞白,冷冷道:“掌門師妹何必明知故問?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心裏清楚!虧你還敢問師尊下落,她為了你,已經……已經……”眼圈一紅,剩下半句話再也說不出來。

唐夢杳心中大寒,正想問個究竟,左前方忽地又響起一陣雷霆似的怒笑,震得眾人耳膜嗡嗡痺痛:“唐夢杳!你和李芝儀這老賊勾結妖魔,戕害同道,蠱惑太子,刺殺皇上……嘿嘿,這些大逆不道的滔天罪行你既敢做,為何不敢當!”

“太子?刺殺皇上?”楚易、唐夢杳二人大吃一驚,駭然失聲。

循聲望去,薦福寺小雁塔上,昂然站著一個黃袍道人,長鬚飄飄,青鐵劍遙遙直指,一雙銅鈴似的眼睛憤恨地盯著他們,直欲噴出火來。

赫然正是龍虎天師道中的第二號人物,位列道門十大散仙的滅魔真人張飛羽。

李芝儀怒極反笑:“姓張的,你胡說什麼?我和妖魔勾結,蠱惑太子行刺皇上?他奶奶的,你是豬油蒙了心,還是腦殼進了水?我……”

話音未落,前方禁軍陣列中,策馬衝出一員銀甲大將,聲音高亮,一字字地叫道:“皇上口諭:反賊李芝儀、楚狂歌、唐夢杳,爾等妖邪術士,竟敢蠱惑太子,與朝中佞臣亂黨狼狽為奸,圖謀弒朕,篡位奪權,禍亂天下,荼毒蒼生,實在大逆不道,罪不可赦……”

這銀甲大將正是金吾大將軍王忠良,他每說一句,禁軍便齊聲吶喊附和,皇城、十二城門的守軍也隨之遙遙呼應,聲浪震天,響徹京城。

楚易二人越聽越是凜然驚駭,張口結舌,不知究竟怎麼回事。

西唐皇室素來信奉道教,諸王侯之中,上清、天師、靈寶三宗各有虔信者。太子李兆重少年時便拜紫微真人張宿為師,論起輩份,可算是李芝儀的師侄。但他素來謙恭孝順,禮賢下士,又怎會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李芝儀又是驚怒,又是憤慨,忍著怒氣大聲道:“王將軍明鑒,太子遲早要繼承皇位,為什麼還要叛亂篡位?我靈寶道士向來修練天道,降妖除魔,幹嘛吃飽了撐著,夥同妖魔做這等自取滅亡的傻事?”聲音雄渾如雷,嗡嗡震耳,頓時將四周的叫聲壓了下去。

王忠良厲聲喝道:“大膽反賊,還敢狡辯!你為了當上國師,奪取所謂軒轅六寶,不惜勾結太子少保李壑、兵部侍郎楊燁、刑部侍郎司馬儒等奸臣,慫恿太子弒君篡位。昨夜你串通妖魔,刺殺皇上未果,竟喪心病狂,又派遣同門逆賊張宿、商歌夜闖興慶宮,行刺陛下,所幸被當場擒獲。證據確鑿,同犯供詞一致,哪容得你信口雌黃!”

“什麼?”楚易等人大吃一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張宿、商歌夜闖興慶宮,行刺皇帝?

蕭翩翩不是說他們被誘入終南山魔門重伏之中了嗎?難道這妖女騙了他們,其中另有隱情不成?

楚易心中突突狂跳,猜到這一切必定又是魔門的奸計,大感不妙。

丹田內,李芝儀憤怒已極,哈哈大笑:“可笑呀可笑!妖魔既能變化成我的模樣刺殺皇上,為什麼就不能變化成紫微真人、淩波仙子?嘿嘿,若真是他們,就憑你們也能將他們擒住?”

眾人大怒,洶洶喝罵,但禁軍紀律嚴整,沒有主將號令,誰也不敢率先殺出。

一個低沉悅耳的聲音從右後方響起,嘆息道:“李道兄,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強辯?你若沒和妖魔勾結,怎會與楚狂歌同處一體?怎會眼睜睜看著角蟒魔祖喬化成你的模樣行刺皇上?又怎會讓角蟒老怪將張天師誘入華山密洞,殺了個乾乾淨淨?難道非要請人將來龍去脈抖摟個水落石出,你才死心嗎?”

楚易聽到最後兩句話時,心裏陡然又是一驚:這人是誰?怎麼知道角蟒魔祖將張天師等人引入二十八宿洞?寒意大起,隱隱之中更覺不妙。

說話的人是個清俊挺拔的青衣道士,翩然站在左後方的宮殿屋脊上,雙目炯炯如星,八字鬍微微上翹,嘴角帶著一絲笑意,葛巾飄飄,衣帶如飛,說不出的風雅灑落。

赫然正是上清青城氣宗的雨蕉庵主人齊雨蕉。

此人風度卓雅,號稱玉真人,與李芝儀並列當世道門十大散仙之一。

三十年前因爭搶遊仙枕,與李芝儀結下深怨。此時看見靈寶派遭遇大難,心中非但沒有半分兔死狐悲之意,反而幸災樂禍,落井下石。

大街兩側的道佛各派高手紛紛起鬨,叫道:“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大傢夥兒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你水仙不開花,裝什麼蒜?”

“他奶奶的,老賊是擺明了不見棺材不掉淚,天師派的道友,快快叫出證人,讓這老賊沒話可說!”

小雁塔上,忽然又傳來張飛羽雷霆似的厲喝:“五真,你當著天下英雄的面,把昨夜之事再仔仔細細地說上一遍!”

楚易轉頭望去,頓時又是一驚,暗呼糟糕。

小雁塔最高一層的檐角,站了幾名血跡斑斑的黃袍道士,當中一人皮肉焦黑如木炭,半邊臉宛如黑漆漆的骷髏,在漫天潔白的雪花裏,越發顯得醜惡如鬼。

赫然正是昨夜被楚狂歌一記太乙離火刀殺得死生難料的張五真!

唐夢杳啊地失聲叫道:“你……你沒死!”想到昨夜發生之事,臉上一紅,驚愕、羞憤、厭憎……百感交雜,隱隱之中又感到一種莫名的不安。

楚狂歌只顧看熱鬧,半晌沒吭聲,此時也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打不死的蟑螂摔不死的貓。牛鼻子,你吃了寡人一刀,又被二十八宿咬了個七葷八素,居然還能賴著不死,也算是不小的本事!”

張五真等的便是這句話,醜臉扭曲,厲聲獰笑道:“姓楚的,我當然不能死!我若是死了,天師道的七十六個冤魂豈不是永世不得安生?我若是死了,又有誰能拆穿你們的驚世奸謀,保護皇上?”

聽了三人的對話,群雄無不譁然。僅從這些話語斷章取義,所有人都認定唐夢杳與楚狂歌等魔門妖人沆瀣一氣,將張五真殘害成這等模樣。

唐夢杳又驚又怒,蹙眉道:“張真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張五真也不回答,扯著喉嚨,徑自嘶聲大叫:“各位道門同仁、天下英雄明鑒,敝門師尊張天師便是被這蛇蠍毒婦夥同楚妖帝、李老賊合力害死的!昨夜與我同往華山的七十五名龍虎弟子,也是中了他們的圈套,活活成了二十八宿的血祭!”

眾人又是一陣轟然,楚易心中一沉,擔心的事情果然還是發生了。

張五真獰笑道:“各位,你們可知這蛇蠍毒婦的真實身份是什麼?是魔門天仙派的妖女!她和太乙妖帝楚狂歌早已勾搭成姦,苦心孤詣潛伏上清派這麼多年,就是為了今日!”

群雄頓時一陣大嘩,楚狂歌一愣,大感滑稽,哈哈狂笑道:“妙極妙極!想不到寡人竟和茅山掌門早有姦情。他奶奶的,寡人果然魅力無雙,艷福不淺啊!”

唐夢杳氣得俏臉煞白,指著張五真,怒道:“你……你……”身子微微顫抖,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不等他們辯白,張五真已經搶著滔滔不絕、聲淚俱下地陳訴昨夜的苦難及其“真相”。

聲稱楚狂歌為了與唐夢杳聯袂當上魔門天帝、神後,與靈寶派相勾結,定下了一連串的陰謀奸計,幫助靈寶派除滅異己,奪取國師之位,一統道門;協助太子亂黨刺殺皇帝,奪權篡位……。

而華山靈寶派則投桃報李,幫助楚狂歌、唐夢杳收齊軒轅六寶,打開四靈封印,振興魔門。

於是乎,靈寶派與魔門在華山設下重伏,一方面指派角蟒老妖調虎離山,將張天師等道門高手誘往二十八宿洞,好讓張宿、商歌得空刺殺皇帝。

另一方面,在華山大肆圍攻龍虎道士,誘騙張天師打開了二十八宿封印。

張天師悲憤之下,與李芝儀、楚狂歌殊死相鬥,打得他們落花流水,神魂出竅。

兩人惱羞成怒,孤注一擲,施展元神寄體大法,雙雙附身於楚舉人體內,終於將張天師殘忍殺害……

總而言之,所有魔門做的惡事、鋪設的陰謀都被一股腦兒地算在了唐夢杳、楚狂歌與李芝儀三人身上。

而張思道與龍虎眾道士則搖身一變,成了為捍衛道門正義,流盡最後一滴鮮血的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邏輯合理,絲絲入扣,聽來不由人不信。

楚易越聽越是驚愕憤怒,但更多的卻是滑稽鄙夷。

如果不是親眼目睹了所有一切,他幾乎也要被張五真那充滿了悲憤與仇恨、飽浸了血淚和苦難的高亢言論所渲染迷惑,與四周沸騰的人群一起聲討李芝儀等人的“滔天罪行”。

他心中恍然,暗想:“這廝如果不是由魔門妖類所喬化,就是生怕我們將天師道昨夜的醜行,以及張思道打開二十八宿印的罪責抖摟出來,所以索性來個惡人先告狀,借眾人的刀來滅口……”

小雁塔上,張五真越說越是激動,黑骷髏似的臉上泛起醬紫之色,遙遙指著楚易二人,哽咽著叫道:“楚妖帝和李老賊殺了我師尊後,已將天地洪爐、太乙元真鼎、乾坤元罡壺和天樞神劍收入囊中,唐妖女更將本門天師印竊為己有!眾位如果不信,只管搜上一搜!”

唐夢杳氣得俏臉酡紅,叱道:“無恥!這天師印是張天師臨死之前,委託我轉交給張飛羽張真人的……”

張五真不等她說完,重重地呸了一口,厲笑道:“妖女,你當天下英雄是三歲小孩嗎?天師印是本門至寶,即便是要轉交給張真人,我師尊也當委託給我,憑什麼交到你的手中?”

群雄聽得義憤填膺,轟然附應。

眾龍虎道士更是悲憤難當,紛紛怒吼道:“殺了妖女、老賊,為師尊報仇雪恨!”

劍光繽紛閃動,只等張飛羽一聲令下,立即包抄俯衝,與楚易二人決一死戰。

王忠良遠遠地高聲大喝:“反賊李芝儀、唐夢杳,鐵證如山,你們還有什麼可說的嗎?速速跪下,認罪伏法,或許還可讓你們死個痛快;否則必定千刀萬剮,誅滅九族!”

三軍呼應,號鼓震天,數萬禁軍方陣緩緩逼近。

兩側屋宇墻樓上,三教九流各派高手也叱呵吶喊著抄掠包圍。

楚易苦笑不已,想不到剛從華山險死還生,竟又掉入了另一個更加可怕的夢魘中,心想:“這些趕來圍剿的道門各派,打著冠冕堂皇的旗號,實則多半也是為了搶奪軒轅六寶來的。哎,少了一個張思道,竟又多出千千萬萬個張思道。”

楚狂歌哈哈大笑道:“老牛鼻子,唐丫頭,想不到你們自負名門道俠,沒死在我們這些妖魔之手,卻註定要死在朝廷與道佛正派刀下。嘿嘿,這可真叫做繭自縛,自作自受了!”

唐夢杳臉色雪白,指尖輕顫,咬牙道:“ 李真人,咱們將蕭妖女放出來,與他們當面對質。”

李芝儀心中又是憤怒又是滑稽,自己一生光風霽月,降妖伏魔,難道最終竟反要被道門、朝廷誣為妖魔,逼陷絕境?

想起龍虎道士戕害同道,打開封印,攪得天下大亂,卻搖身變成了剿魔急先鋒;而自己華山靈寶上上下下一百七十六名弟子,與妖魔血戰而死,卻反而要背負“通妖叛亂”的罪名,更是呼吸窒堵,氣得幾欲迸炸開來。

一時間,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什麼狗屁道德禮義、綱常倫理……全都拋到爪哇國去了,縱聲狂笑道:“丫頭,你以為那小妖女會幫我們澄清真相嗎?就算她說出實話,這些有眼無珠、有腦沒漿的廢物當真會相信嗎?”

說到最後一個字時,楚易呼吸一窒,只覺一股凜冽無比的殺氣轟然貫腦,“呼!”周身紫光迸爆,衣裳鼓舞如氣球。

他雙腳離地,倏然淩空衝起,雙手氣光流離飛卷,昂然如凜凜天神。

王忠良大怒,勒馬迴旋,厲聲大喝:“反賊執迷不悟,大家勿念舊情,速速將彼等就地正法!”

三軍吶喊,群雄怒吼,號角、戰鼓狂風暴雨似的高吹急奏。

剎那之間,萬馬奔騰,大軍如潮,無數箭矢縱橫怒射。

人影憧憧,各派高手爭先恐後地俯衝圍攻。

密密麻麻的法寶、兵器穿梭飛舞,散發出的淩厲殺氣如同一道道霓光霞氣,沖天搖曳。

正午,長安。朱雀門大街上,雪花紛亂地飛揚。

一場驚天血戰就這麼猝不及防地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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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7-24 07:07 PM|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誰與爭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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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風呼嘯,雪花紛飛,震天殺聲如海嘯般的圍湧而來。

楚易凝立半空,衣裳鼓舞,受四面八方淩厲殺氣所激,綠光氣罩劇烈地波蕩起伏。

放眼望去,漫天都是箭雨,到處都是人影,怒射而來的法寶、神兵絢光交錯,晃得他眼都花了。

與此相比,今天早晨華山上那幾千妖人的重圍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楚易心中凜然駭懼,仿佛被一塊巨石重重地壓在咽喉、胸口,別說驚呼,就連氣也喘不過來了。

但雙手卻不由自主地舞動著,隨著楚狂歌與李芝儀的聲聲長嘯,不斷地變幻出各種見所未見的奇招妙式,將密密麻麻的兵器、法寶打得沖天亂撞。

唐夢杳知道局勢已不可逆轉,一咬牙,春水劍出鞘飛舞,與他並肩作戰,叫道:“李真人,我們先離開這裡,再作打算……”

李芝儀悲怒已達頂點,狂笑道:“離開這裡?到哪去?丫頭,天下之大,已無你我立錐之地!”

話音未落,一個方臉大耳的中年和尚已經率先衝到,袈裟獵獵飛卷,沉聲大喝:“妖魔,吃貧僧一杖!”

大袖揮舞,一個鎦金九環法杖呼嘯電衝,“咚!”金光流離閃耀,突然幻化為一條巨大的獨角金龍,咆哮著飛騰卷掃。

楚易眼前一花,只聽李芝儀哈哈笑道:“這不是法嚴寺的無念和尚嗎?吃你一杖?你是吃了大蔥還是蒜苗?好大的口氣!”

楚易袖中青光大作,左手一揮,“叮!”天樞劍閃電似的怒射而出,直沒那道金光氣龍的獠牙巨口之中。

“轟隆!”光波巨震,神劍碧芒亂舞,龍吟刺耳,漫天金光突然消散。

那巨大的光龍怪吼一聲,倏然化作鎦金法杖,沖天震飛,杖頭九個金環當地一聲,齊根斷裂,四散拋射。

無念法師頓時仰天噴出一口鮮血,翻身飛退。

“天樞劍!”身後隨即響起一片駭然驚呼聲。

無念號稱降龍法師,修為已臻金身羅漢之境,在西唐十八羅漢位列第五,這根九環降龍杖更不知消滅了多少妖魔邪類,想不到竟經不起天樞劍雷霆一擊!

李芝儀心中大暢,哈哈笑道:“什麼狗屁降龍杖!這等豆腐渣似的燒柴棍居然也排得上佛門八十一法寶?來來來,看看還有誰敢擋道爺一劍!”

劍光呼嘯怒舞,繞著楚易迴旋起一輪輪眩目青光。當啷脆響,血光橫飛,剎那間又有二十餘名修真被斬斷兵器,慘呼著重傷飛退。

楚易心中一沉,暗自嘆了口氣:“這一齣手,仇孽重重,就算先前真是清白之身,現在也無從辯白推脫了。”

“張真人說得沒錯兒,天樞神劍果然在靈寶道賊手裏!”

“他奶奶的,靈寶道賊和魔門沆瀣一氣,簡直是我們道門的奇恥大辱!大家一起殺了李老賊,奪回神兵!”

眼看著傳說中的天下第一神兵重現人間,各派修真殘存的些許疑慮,此刻也蕩然無存,心中激動驚喜,難以言表,紛紛呼喝著搶身圍攻。

霓光亂舞,飛劍、青銅棍、戒刀……數之不盡的法寶、兵器如狂風暴雨般地密集圍射。

楚狂歌縱聲長笑道:“殺了牛鼻子就能奪回神兵,他奶奶的,你們當寡人是吃素的嗎?不如先把你們的這些寶貝乖乖兒地進貢給寡人吧!”

受其所驅,楚易右手一翻,將小如鵝卵的天地洪爐托在掌心,口中不由自主地唸唸有辭,大喝道:“萬兵之母,天地同爐,攝!”

神爐霎時變成一丈來高的巨大銅爐,沖天飛旋怒轉,爐蓋突然飛彈而起,碧光怒爆,嗡然震動。

“叮叮叮!噹噹!”八方怒射而來的法寶、神兵竟如磁石附鐵,繽紛攢集,如同一道霓虹橫空飛舞,滾滾衝入銅爐之中。

爐內氣浪亂撞,轟然震動,萬千道絢光流離四射。

當的一聲,爐蓋重新旋緊,銅爐縮小,閃電似的飛回楚易手中。

瞬息之間,除了數十名超一流修真的法寶僥倖逃脫,這一次禦空攻擊的兩百餘件法寶、兵器竟被天地洪爐收了個乾乾淨淨!

楚易又驚又喜,想不到這法寶威力一至如斯。

李芝儀哈哈狂笑道:“他奶奶的,敢情你們曉得道爺喜歡收集法寶,所以將自己的看家寶貝一股腦兒地孝敬給我嗎?孝心可嘉,很好很好!”

“天地洪爐!果真是天地洪爐!”群雄大駭,繼而如夢初醒,紛紛失聲大叫。

目睹天地洪爐的超強威力,眾人驚駭之餘,貪念更熾。

王忠良又驚又怒,厲聲喝道:“皇上有旨:三名叛賊罪大惡極,誰能斬之,賞黃金百萬兩,封萬戶侯!叛賊身上的所有法寶,也都盡歸其所有!”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一言未畢,萬千人轟然歡呼,繼續排山倒海似的圍攻而去。

禁軍紀律嚴明,驍勇剽悍,都是些不怕死的主兒,一聽說還有官爵重賞,個個無不卯足了勁,奮勇爭先。

各派修真早對軒轅六寶垂涎三尺,自然也不甘落後。

剎那間,四周怒吼聲、驚呼聲、號角聲淩亂起伏。

無數人影狂飆似的呼嘯衝來,不顧一切地洶洶猛攻。

唐夢杳翠裳飄飄,在人群中穿花舞蝶似的閃避,春水劍綿綿不絕地迴旋卷掃,將圍攻上前的修真逼退開來,心中焦急,不住地叫道:“李真人,別打啦!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裡……”

李芝儀聽若惘聞,哈哈狂笑道:“老妖怪,咱們做了一輩子的死對頭,天下人卻偏偏說我和你沆瀣一氣。嘿嘿,既然如此,今日道爺我就索性沆瀣一回,看看他們能奈我何!”

楚狂歌大笑道:“妙極妙極!牛鼻子,今日咱們遇佛殺佛,遇神殺神,三界九天,唯我獨尊!”

這道魔二仙雖然有許多地方截然不同,但狂放偏激的性子卻頗為相似,此時再度被逼入絕境,狂性大發,同仇敵愾之意油然而生。

楚易被兩人的狂笑聲震得氣血翻湧,莫名地衝起萬丈豪情,大喝聲中,右手緊握天地洪爐,掌心光漪爆吐。

“呼!”太乙離火刀轟然衝出,螺旋飛舞,當空形成一個長十餘丈、直徑近五丈的巨大的渦輪氣刀,照得眾人鬚眉皆碧,肝膽生寒。

楚狂歌的太乙離火刀在魔門十大神兵中排列第四,也是唯一上榜的氣兵光刀,是由上古赤帝遺留的太乙火真斬的殘譜演化而來,素有西唐第一氣刀之稱。

在太乙元真鼎、乾坤元罡壺與天地洪爐三大神器的激化下,氣刀威力倍增,剛一齣鞘,立即如雷霆電掃,將十餘名修真攔腰斬斷!

“擋我者死,避我者生!”

丹田內狂笑不絕,楚易身不由己地沖天飛起,太乙離火刀、天樞劍大開大闔,所向披靡,殺開一條血路,和唐夢杳一齊朝南禦風疾衝。

“痛快,真他奶奶的痛快!”李芝儀哈哈大笑,鬱積已久的悲怒隨著洶洶劍光恣意宣洩,酣暢淋漓。

這一刻,他全然忘記了自己信守的道門正義,忘記了鋤惡扶善的靈寶箴言,仿佛突然又變回了從前那個魯莽狂烈、任性自我的少年,一心只想著快意恩仇,將這些趁火打劫、卑鄙虛偽的修真殺個落花流水,痛痛快快地突出重圍。

楚易左手指訣變換,天樞劍當空縱橫飛舞,閃起一道道青光圓弧,銳不可擋。右手則掌握天地洪爐,順便將淩空飛來的神兵收入神爐之中。

眾人忌憚天地洪爐,不敢再隔空禦使兵器,紛紛攥緊法寶,緊緊追隨,等近身之後全力相搏。

但如此一來,群雄不能完全釋放神器法力,威力不免大打折扣,一時之間,更難阻擋楚易突圍。

遠遠望去,彤雲滾滾,大雪紛紛,朱雀門大街上萬馬齊奔,大軍如狂潮洶湧追擊,亂箭飛舞,不斷地朝空中射去。

街心上空,密密麻麻的人影交錯飛掠,刀光劍氣、法寶神兵縱橫閃耀,照得茫茫天地光怪陸離。不斷有人影從中拋飛摔落,又不斷有人影衝入其中,慘呼、悲鳴此起彼伏。

“妖魔、道賊哪走,納命來!”

張飛羽厲聲大喝,銅鈴大眼瞪得目眥欲裂,腳踏九宮步,乘風迎面急衝而下,青離火劍碧光怒爆,化作一道七丈來長的熊熊火焰,氣勢如雷霆萬鈞。

相隔尚有十多丈,滔滔劍氣卻已如炙熱火浪,迫在眉睫,壓得楚易難以呼吸。

還未來得及反應,從右後方又傳來一串低沉動聽的笑聲:“李道兄,三十年前一戰,沒齒難忘。乘著今天高朋雲集,齊某再來討教一番!”

楚易背心微微一疼,一股凜冽殺氣忽然斜斜衝到,厲電般直透骨髓,激得他周身寒毛直乍。

眼角掃處,紛揚的雪花中,人群紛湧,齊雨蕉葛巾飄飄,青衣鼓卷,一道紫光劍芒熾艷奪目。人劍合一,渾然一體,彗星似的呼嘯衝來。

電光石火間,當世道門兩大散仙,一前一後齊齊攻到。

齊雨蕉的赤霄與張飛羽的青離火在道門十大神兵分列第五、第九,在五行上,都是火屬神兵,又恰好一陰一陽,剛柔並濟。

兩大神兵齊出,光浪滾滾奔騰,仿佛青龍、赤虬夭矯飛舞,交相呼應,聲勢極為驚人。

“哧哧哧哧!”楚易四周的氣光護罩應聲破裂,碧光閃耀,光刀一顫,天樞劍嗡然龍吟,倏地飛回楚易左手。

楚易右手、左腕齊齊一震,幾乎拿捏不住,全身微微酥麻。

群雄歡呼吶喊,唐夢杳失聲叫道:“楚公子小心!”

剎那間,赤霄、青離火兩劍勢如破竹,長驅直入,裂風之聲銳利刺耳,猶如鬼哭神號。

楚易大凜,李芝儀卻絲毫不懼,哈哈笑道:“齊老道,三十年不見,你怎麼還是只會偷襲暗算,沒半點長進?”

頓了頓,喝道:“老妖怪,龍虎道士交給你,這個手下敗將還是由我來收拾吧!”

楚易立即翻身飛轉,沖天掠起,左手一彈,天樞劍重新怒射而出。

“當啷啷!”

天樞、赤霄兩劍筆直相撞,碧芒、紫光大熾,楚易、齊雨蕉齊齊一震。

劍尖緊緊相抵,龍吟不絕,五彩光浪層層迸爆,姹紫嫣紅。

與此同時,楚狂歌哈哈長笑:“妙極妙極,寡人正要看看青離火劍究竟有什麼厲害之處,居然也配和寡人的太乙離火刀並稱離火神兵!”

太乙離火刀迴旋爆舞,碧光滾滾怒甩,驀地將青離火劍捲入其中,

李芝儀、楚狂歌使的都是一招定勝負的絕殺式,神兵緊緊相抵,完全以真氣對決,正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不分出勝負絕不收手。

任何一方若想半途抽身而退,必定被對方劍氣直貫而入,即便僥倖不死,也必定重傷。

群雄哄然,面面相覷,蠢蠢欲動,都想乘此良機上前偷襲,坐享漁翁之利,但礙於情面,又不好意思做出這等乘人之危的卑劣行徑。

張五真心中狂喜,喝道:“斬妖除魔還講什麼道義?大傢夥兒一齊上啊!”

龍虎道、青城派的數十名弟子齊聲呼應,紛紛禦風衝到。

別派修真一愣,不甘落後,也大呼小叫著從四面八方猛衝而去。

楚易暗呼不妙,楚狂歌大笑道:“嘿嘿,既然你們不講道義,那就別怪寡人不擇手段了!吞山吸海,地火天風,攝!”

指訣變換,太乙離火刀轟然噴吐,突然漲大了幾倍,變成一個巨大的漩渦,碧光滾滾飛旋,仿佛一張森然巨口,擇人而噬。

青離火劍嗡嗡狂震,一寸寸地往漩渦中心陷入。

張飛羽衣裳獵獵鼓舞,頭髮、衣角頓時焦枯,手臂酥震,只覺一股難以想像的巨大吸力,將自己連人帶劍往裏吞去,心中大駭,知道上當了:“不好,這廝利用三大神器吸我真元……”

電光石火間將所有的利弊權衡了一遍,再不遲疑,左手轟然一拍,硬生生抽出青鐵劍,哇地噴出一口鮮血,沖天飛退,羽冠、衣袂均已著火,狼狽至極。

張飛羽的真元極為強沛,原本與楚狂歌相差無幾,但後者憑藉軒轅三寶施展鼎爐吸真大法,頓時形成了八倍於己的驚人吸力。

若不是他反應神速,果斷撤離,不但青離火劍將被天地洪爐吞收,他本人只怕也要落得和張五真同樣的下場。

楚狂歌哈哈大笑:“他奶奶的,如此膽小鼠輩,也敢和寡人叫板?老牛鼻子,寡人幫你一把!”

太乙離火刀青光怒放,順勢回舞,朝著齊雨蕉急斬而下。

“無恥妖人……”眼看太乙離火刀雷厲風行,當頭斬到,齊雨蕉又驚又怒,哪敢與李芝儀繼續對峙,喝罵聲中,奮力抽回赤霄劍,不顧一切地朝後飛退。

“砰!”空中轟隆劇震,波光搖蕩,一道青芒如厲電橫空。

齊雨蕉雖然躲過了光刀,卻無可避免地被天樞劍氣洞穿右胸,血箭長噴,翻身踉蹌摔飛。

氣浪餘勢未衰,四周衝湧而來的各派修真眼前一花,當胸如被山嶽撞擊,劇痛攻心,紛紛倒撞飛跌。真氣稍弱的,頓時骨骼盡碎,噴血橫死。

楚狂歌大快,狂笑道:“無恥?對付你們這些卑鄙無恥的偽君子,自然只能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眼見張飛羽、齊雨蕉兩大散仙竟被對方一招殺得大敗,群雄無不驚駭震動,士氣大餒,一時不敢上前。

楚狂歌卻像是鯊魚見血,殺性大發。楚易身不由己,橫衝直撞,猶如虎入羊群,神劍、氣刀縱橫飛舞,所到之處慘呼疊起,血肉橫飛,各派修真紛紛朝後潰退。

李芝儀和楚狂歌是道魔散仙中的翹楚,做了一百多年的對頭,可謂知己知彼。同處一體,背水而戰,鬥志、潛力都被超常激發,合作默契,又有軒轅四寶相助,威力暴增了四倍有餘。

此時作為兩人寄體的楚易,無論是法術、劍術、真氣,還是法寶,都稱得上天下無敵。

而各派修真雖然有近萬之眾,卻都各懷鬼胎,一心想著獨吞軒轅四寶,彼此間殊不團結,各自為戰,功防雜亂而不成體系。

因此雙方雖然寡眾懸殊,但在每一個局部,反倒是李、楚二人佔了絕對上風,輕而易舉便將他們各個擊破。

混戰片刻,街道、屋瓦上已是屍積如山,血流成河,狂風中滿是濃烈的血腥氣,聞之欲嘔,觸目驚心。

眼看殺孽越來越重,唐夢杳又是驚駭又是焦急,淚珠在眼眶裏打轉兒,叫道:“李真人,都是同道修真,他們也只是奉命行事,不要再殺了!”

楚易也苦口婆心地反覆勸說:“兩位前輩,唐仙子說得不錯。我們快快離開這裡就是,何必濫殺無辜,結下血海深仇?這豈不是令親者痛、仇者快,正中了魔門下懷?”

楚狂歌此時早已殺紅了眼,哪聽得進去,哈哈長笑道:“果然是婦人之仁,腐儒之見。弱肉強食,成王敗寇原本就是天地至理。你不殺這些人,這些人會放過你嗎?管他是道是佛,擋我者就是妖魔!”

光刀指處,氣浪如狂飚卷掃,剎那間又將幾十顆頭顱砍得沖天飛舞,鮮血如暴雨般濛濛噴灑。

忽聽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喝道:“大敵當前,大家若再急功近利、各自為戰,就只有死路一條,一起結成兩儀劍陣,同進退,共生死,才能將妖魔碎屍萬段!”

說話的人是個碧衣玉冠的青城道士,眼神冷厲如刀,目無表情,周身散發出一股凜冽的殺氣。正是道門十大散仙中,以飛劍術冠絕天下的天刑真人玉虛子。

眾人心中一凜,紛紛醒悟過來。

楚狂歌、李芝儀勢如瘋虎,勇不可擋,要想降伏二人,唯一的辦法就是團結一致,布陣抗衡。

“布陣除妖!布陣除妖!”

各派修真齊聲吶喊,紛紛交錯匯合。道門群雄很快便在玉虛子、齊雨蕉、張飛羽等散仙的帶領下,以青城上清派、龍虎宗為核心,當空結成了兩儀劍陣。

餘下的三千多名佛門僧侶、雜派修真則圍成圓圈,禦風飛掠包抄,守在外沿。

兩儀神兵陣相傳是太古伏羲、女媧所創,根據陰陽相合之理,男子以督脈等陽性經絡中的真氣禦使神兵,女子則以任脈等陰性經絡中的真氣禦使神兵,彼此相濟相生,將威力激化到最大。

後世不斷加以補充完善,由最早的一男一女,逐漸演變為成千上萬人的巨型劍陣。

劍陣形如太極圖案,一陰一陽,兩兩圍合,將楚易、唐夢杳夾在中央。六千長劍青光閃動,遙遙指向二人,氣芒吞吐,整齊劃一。

遠遠望去,漫天都是人影,衣袂獵獵鼓舞,無數道銀光在空中交錯縱橫,漫漫閃耀,壯觀無比。

劍氣淩烈,雪花飄到上方,立即碎如齏粉,白濛濛地滿天彌散。

大街上,群馬驚嘶,昂首踢蹄,任憑軍士如何鞭打,也不敢上前一步。

唐夢杳心中大急,雙頰嫣紅,蹙眉道:“李真人,劍陣已成,再不走就走不了啦。”

楚易苦笑道:“兩位前輩,要想粉碎魔門陰謀,必須團結道門各派之力,這不是你們說的嗎?你們甘心被魔門陷害,蒙上不白之冤那也罷了,難道還甘心被他們利用,自相殘殺嗎?”

李芝儀頓時一震,從迷狂中驚醒,嘿然道:“他奶奶的,這小子說的不錯,魔門故意放我們回長安,就是為了借刀殺人,讓我們自己鬥個魚死網破!”

然而為時晚矣,四周已經爆起震耳欲聾的怒吼:“翻江絞海,逆風起浪,疾!”

“咻咻咻咻!”破風之聲淩厲密集,無數長劍沖天飛舞,滾滾攢集,瞬間組成兩支巨大的光劍,一前一後,朝著楚易二人急速衝射。

劍光滔滔,颶風似的交錯怒舞,淩厲殺氣劈面而來。

楚易鼻息一窒,心膽大寒,生平第一次感到尖銳刺骨的恐懼。哧哧輕響,護體光罩頓時渙散,衣裳絲絲破裂,皮膚上瞬間多了數十道血痕,血珠飛濺。

李芝儀、楚狂歌齊齊大喝:“移星換鬥,天地同壽,攝!”

楚易雙手合握,緊緊抓住天地洪爐,猛然反手前推,一道狂猛真氣轟然奔卷,滔滔不絕地衝入天樞劍中。

天樞劍翠光怒放,突然幻化如漫天流星,猶如天河倒瀉,洶洶怒舞,與第一道“巨劍”撞了個正著。

“轟隆!”空中突然竄起無數道流麗的火花,如金蛇亂舞。

楚易眼前一花,氣息翻湧,周身骨骼震得直欲散裂開來。

第一道巨劍頓時轟然炸散,化為無數長劍沖天迸飛。

天樞劍嗡嗡龍吟,其勢未衰,竟又帶著萬千星芒繽紛怒射,悍然衝入第二道巨型光劍之中。

光波劇蕩,震耳欲聾,天地熾白一片。

“叮叮叮叮!”漫天銀光閃耀,數千亂劍再度四散飛射,直破雲霄。

空中的數千名修真手臂酥震,陣形頓時大亂,心中大駭:六千人的兩儀劍陣竟被李、楚二人一劍生生打散!

反震氣浪迎面排擊,楚易如被重錘當胸猛擊,喉中一甜,再也支撐不住,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翻身拋飛出十餘丈外,耳邊隱約聽見唐夢杳失聲驚呼。

丹田內,李、楚二人卻不給他片刻喘息之機,喝道:“鞭山移石,縱地金光,疾!”

他不由自主地彈身躍起,雙手交錯,變化出一連串古怪的姿勢。

天樞劍半空拋舞轉向,借著兩儀劍陣的狂猛衝擊力,閃電似的直衝而下,碧光一閃,齊柄沒入朱雀門大街。

“咯啦啦……”厚厚的積雪下傳來細微的聲響,無數紅線似的細縫急速蔓延,雪地上忽然浮起一層淡淡的紅暈。

“轟!”天樞劍拔地飛起,萬千道金光破舞怒射,大地震顫,雪塊迸飛,十裡長街竟像是瞬間被炸飛上天,無數巨大的青石板沖天掀飛,縱橫亂舞。

街上人仰馬翻,頓時亂作一團。

慘呼聲、驚叫聲、馬嘶聲……炸開鍋似的嘈雜刺耳,近千名禁軍衛士當場被石板打得腦漿橫飛,血肉模糊,更多人卻慘死於驚馬的踐踏與同伴的擠壓下。

楚易心中大駭,經脈火燒火燎地灼痛難忍,混亂中只聽見楚狂歌、李芝儀哈哈笑道:“丫頭,走吧!”

話音剛起,天樞劍破空迴旋,不偏不倚地回到他的左手,他抓住唐夢杳的手腕,聯袂朝著下方一個幽深的黑洞急衝而去。

玉虛子又驚又怒,喝道:“他們想要遁地逃走,攔住他們!”

眾道門修真結陣俯衝,齊聲大喝:“推山填海,指地成鋼,疾!”萬劍飛舞,銀河似的衝瀉而下。

佛門僧侶、三教九流也紛紛急衝尾追,不顧一切地發出兵器、法寶,朝楚易、唐夢杳攢射猛攻。

劍光滔滔,挾帶著滾滾風雷,聲勢驚天動地。

漫天石板頓時炸散開來,密密麻麻地朝下衝落,遠遠望去,像是下了一場冰雹暴雨。

“轟隆隆!”數千道劍光從楚易身邊縱橫怒射,密集地穿入地底,鼓起刺目的銀光。

剎那間,那個幽黑的裂洞忽然消失了,大地泛起金屬般的光澤。

李芝儀、楚狂歌哈哈大笑:“看看你們的銅墻鐵壁,能不能擋得住我的天下第一神兵!”齊聲喝道:“潛淵縮地,血遁無形,敕!”

天樞劍青光爆放,劍芒如霹靂怒舞。

楚易左手緊緊攥握劍柄,身不由己,被它拖拽得風馳電掣,急速下衝。

幾在同時,他突然重重地咬了自己舌尖一口,鮮血狂噴,疼得大叫失聲。

血霧濛濛噴灑,覆蓋在他和唐夢杳身上,紅光一閃,兩人竟突然憑空消失了!

楚易又驚又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驀地閃過一個念頭:“難道是傳說中的血遁大法?”

“當!”還不等他回過神,天樞劍竟像真的刺在了銅墻鐵壁上,光波迸爆,虎口酥麻,接著又是一陣難以形容的猛烈震動,大地忽然硬生生裂開一條巨縫!

楚易眼前一黑,仿佛被一張大口吞噬了,筆直地墜入地底深淵。

四周寒冷漆黑,什麼也瞧不見了。耳邊狂風凜冽,轟鳴聲、號角聲、怒吼驚呼聲……越來越小,終於淡不可聞。

在這無邊而幽深的黑暗裏,一切都變得如此虛無縹緲宛如夢魘,除了那緊緊抓握著的溫軟滑膩的柔荑,除了那一縷幽香繚繞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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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請君入甕

窗外,暮色沉沉,雪越下越大,紛紛揚揚地卷舞著。庭園裡銀裝素裹,白茫茫一片,只有墻角幾株艷紅的臘梅正凌寒怒放。晴雪館沉香閣內,熏香裊裊,溫暖如春。清曠的琴聲繞梁回旋,空靈而又寂寥。紅泥小爐火焰跳躍,燒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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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神色凝肅,顯然又相信了幾分。沉吟了片刻,長眉一揚,拍案道:好!如果這妖女所說的話,和你們的敘述完全相符,本王立刻帶著你們去見皇上,當面對質,救出太子和眾大臣,為你們平反大赦!
頓了頓,目光灼灼地盯著楚易,一字字地森然道:但如果她的陳述與你們哪怕有些許不符,就算本王血濺五步、就算你們插上翅膀,也休想離開長安!易心中一震,李芝儀、楚狂歌大喜,嘿然道:一言為定!蕭晚晴嫣然一笑,轉頭朝那雙髻丫頭道:無雙,吩咐下去:從現在開始,晴雪館閉門謝客。即便 是天王老子,也絕不可讓他們踏進園裡一步!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風雪更緊,狂風嗚嗚地呼嘯著,刮得窗櫺咯咯作響,隱隱可以聽見遠處的號角,以及若有若無的呼喊。沉香閣檐前垂下無數冰條,就像暗夜裡猛獸的獠牙,森然交錯,危險而又神祕。閣內密屋之中,銅門緊閉,重幔低垂,燈火明明滅滅地跳躍著,將每個人的臉容映照得陰晴變幻。這個祕室原是晴雪館藏琴的所在,四面銅墻鐵壁,水洩不進,極為安全。身在其內,外面風雪聲一絲也聽不見,只聽見爐火劈啪脆響,以及眾人急促的呼吸與心跳。楚易盤坐在地,凝神聚意施展原心大法。眼中閃耀著懾人心魄的奇異光彩,雙手扣在翩翩脈門,口中不由自主地念念有詞,天地洪爐在兩人之間嗡嗡震動。在他咄咄逼人的注視下,翩翩那雙清澈藍眸猶如籠罩起一層淡淡的輕紗薄霧,逐漸變得迷迷蒙蒙起來,神智恍惚,夢囈似的輕聲低語,斷斷續續地回答他提出的每一個問題。齊王、蕭晚晴、唐夢杳坐在一旁,全神貫注地聆聽著,就連一旁斟茶、添火的丫鬟無雙也忘了手上的動作,好奇地注視著二人,滿臉緊張的神色。不過半炷香的工夫,翩翩基本上已經將來龍去脈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原來,為了當上所謂的神帝、天後,稱霸三界,太陰元君蕭太真早在二十年前便和北辰紫微大帝狼狽為奸,致力於奪取軒轅六寶,統一魔門。兩人打著恢復上古大荒舊制的旗號,以分封五行大帝、瓜分軒轅六寶為誘惑,逐漸將四分五裂的魔門各派拉攏到了一起,奉行敵明我暗、旁敲側擊、分化瓦解、各個擊破的十六字方針,與道、佛兩門暗中對抗。二十年來,魔門妖人悄悄地滲入道、佛、朝廷
……
各大階層,不斷地制造各種契機,挑唆道門、佛門自相殘殺,自己則乘機發展壯大。就在這唐元宗與道、佛各派支持者自以為百夷臣服、群妖斂跡的太平盛世裡,吐蕃、回鶻、西域、扶桑、南詔……各族已不知不覺地被魔門妖人滲透掌控,漸漸對帝國形成了包圍之勢。眾人越聽越是震駭,冷汗涔涔而下,始知這些年來的道佛之爭、朋黨傾軋……乃至近年來越演越烈的西唐邊患,許許多多的禍事竟然都是由魔門挑起,其中眾多陰謀細節之凶詭險惡,更是遠遠超出了楚易等人的想像。楚狂歌雖是太乙天帝,但亦正亦邪,曆來被魔門視為異類,隔絕於核心勢力之外,對於此中的諸多因由也是聞所未聞。此時聽說,才知道自己這些年來竟一直被蕭太真等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稀裡糊塗地成了他們的工具,心 中憤懣狂怒,幾難自制。楚易心中一動:如此說來,這次的仙佛論法大會會不會也和魔門有關呢?丹田內道魔兩大散仙察覺到他的念頭,微微一震,當下沉聲喝問翩翩。翩翩秀眸迷茫空洞,面無表情地承認道:是啊。師尊說了,這次仙佛論法大會將是我魔門一舉蕩滅道、佛各派的良機。普天下的牛鼻子和賊禿驢都對國師之位虎視眈眈,等到他們爭得兩敗俱傷之時,我們就開始全面反攻
……”“
妖孽敢爾!李玄大怒,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拍案而起,目光凌厲地怒視著翩翩,拳頭捏得咯咯直響,恨不能將她一拳打死。李芝儀喝道:妖女,你們既能說服皇帝舉辦仙佛論法大會,宮廷大內之中必定也安插了奸細,快說是誰!楚易雙手應聲一緊,鐵箍似的扣住翩翩的手腕,目中光芒大盛,厲電似的緊盯翩翩,念力滔滔不絕地湧向妖女心底深處。翩翩一顫,空茫的眼中突然閃過恐懼、猶疑的混亂神色,苦苦掙扎了半晌,才翕動櫻唇,細如蚊吟地說道:
……是齊……”話音剛起,屋角重幔後方,突然響起一聲陰冷詭異的玉笙,尖利刺耳,如厲電似的直劈心底!繼而鏗的一聲錚響,蕭晚晴十指在古琴上急速拂動,琴聲鏗鏘凌厲,聲勢如雷霆霹靂。楚易耳中嗡的一震,呼吸窒堵,肝膽欲裂,幾乎連氣也喘不過來。心隨著琴笙的節奏,劇烈地抽搐裂痛,仿佛突然被無數尖刀洞穿絞割,撕扯成萬千碎片!剎那之間,笙琴洶洶密奏,聲浪在密屋銅壁之間四面回蕩,狂潮似的圍湧排擊!
心魔笙,七殺琴!丹田內,李、楚二人元神震散,齊齊發出驚怒狂亂的厲吼。他們正全神貫注地施展原心大法,被琴笙魔音這般偷襲,避無可避,神識霎時重創淆亂。蕭翩翩也連帶遭殃,當即悶哼一聲,翻身重重跌飛,軟綿綿委頓在地,七竅流血。電光石火之間,楚易突然記起晏小仙那夜說過,心魔笙、七殺琴、六魄笛均是天仙派的法寶,前二者更是在魔門十大神兵分列第六、第八。莫非蕭晚晴竟也是天仙妖女?心中大駭,知道已然中了毒計。幾在同一瞬間,銀光亂舞,如星河飛潟,又有一道強銳得難以想像的殺氣呼嘯沖到!楚易眼角掃處,在一團怒旋飛轉的光輪背後,瞥見一張因獰笑而扭曲了的俊秀臉容。齊王李玄!他心中又是一沉,遍體森寒,仿佛倏然掉進了無底冰淵,突然明白翩翩說的那個人是誰了!下意識地翻手拍出一掌,太乙離火刀轟然噴吐。僕!綠光劇烈搖晃,太乙離火刀還不及成形,便被那道凌烈無匹的光輪擊得粉碎,瞬間貫穿破入。楚易大叫一聲,眼前昏黑,神識突然渙散迸飛,仿佛炸碎成了無數個自己。哧哧
激響,數十道血箭破體激射,翻身朝後飛跌。痛楚狂亂中,隱約聽見唐夢杳的驚叫,以及李芝儀、楚狂歌驚怒淒烈的叱喝:紫微星盤!他奶奶的,你是北辰紫微!楚易又如被雷霆轟擊,又是驚駭又是迷亂,萬萬沒有想到這沉溺於聲色犬馬的太平王爺竟然會是魔門紫微大帝!這妖人的紫微星盤是魔門第二神兵,排名猶在楚狂歌太乙離火刀之上,難怪會有如此威力!剎那之間,忽然明白昨夜角蟒魔祖會選擇在齊王府刺殺皇帝了。想到自己四人竟然眼巴巴地自投羅網,費盡唇舌讓這魔門魁首為他們平反,他的口中頓時滿是苦水,又麻又澀。李玄大笑道:現在才知道,不嫌太晚了嗎?嘿嘿,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兩位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門送死,這番盛情,本王卻之不恭哪!光芒怒爆,氣浪橫飛。不等楚易有任何喘息之機,紫微星盤、玉笙、琴聲……又已排山倒海似的猛攻圍襲。氣浪轟卷,剎那間楚易又接連捱了數十次重擊,格啦啦!一陣脆響,臂骨、腿骨、踝骨、十二經脈……盡皆震斷碎裂,疼得幾欲暈厥。李玄的笑聲在耳邊轟然回蕩:牛鼻子,你的張師兄、商師妹昨兒剛剛自投羅網,今天你又慌不迭地來自尋死路。嘿嘿,敢情你們靈寶派修的都是屍解道嗎?李芝儀、楚狂歌狂怒至極,嘶聲喝罵不已。但此時兩人的神識已經雙雙重傷,楚易又已經脈俱斷,幾無反抗之力了。李玄已勝券在握,有恃無恐,他們罵得越厲害,他越是得意歡喜。一邊狂風暴雨似的急攻,一邊喋喋不休地冷嘲熱諷,貓玩耗子般的恣意羞辱玩弄,將來龍去脈說了個明明白白。原來,昨夜聽說妖魔妄圖冒充李芝儀行刺皇帝之後,張宿、商歌二人不約而同地趕往齊王府通稟消息。李玄故意將他們誘往興慶宮,使之雙雙落入了魔門群凶的陷阱。兩人不但中計被擒,更被誣陷為叛黨刺客,百口莫辯。在李玄等人的暗示下,宣王黨系的李木甫等人大喜,乘機落井下石,羅織逆反罪名,構陷太子及其黨羽大臣,大肆搜捕異己。京城內頓時腥風血雨,人人自危。同時,圍攻華山的魔門群凶眼看極難擒住楚易,便另生一計,以心魔大法附身於張五真,搶先一步趕回京城,栽贓陷害李芝儀、唐夢杳等人。龍虎天師道一則不明真相,二則妄圖借此良機扳倒茅山上清派、靈寶派兩大同道勁敵,一統道門,因此大張旗鼓地慫恿道門各派一齊討伐亂黨,在玄都觀設下重伏,等待楚易等人上鉤。茅山虞夫人等少數正直之士,因為對此稍有質疑,又在李玄等人的挑唆與暗示下,被指成叛黨同謀,紛紛遭擒,鎮困在慈恩寺大雁塔中,交由大悲方丈等佛門絕頂高手看守。聽到這裡,楚易才對前因後果知道了個大概,又是驚怒又是訝異:這廝既是魔門妖帝,為何不直接弒帝篡位,利用朝廷之力扶植魔門,剿滅道佛,收齊軒轅六寶?以他的地位、勢力和修為,這幾十年中若要想取代唐元宗,直如探囊取物,何必如此大費周折?轉念一想,旋即了然是了。這些魔門妖人最怕的便是道佛各派團結合力,倘若正面壓迫,只會引起道佛諸派的聯手反擊,即便他當上皇帝也朝不保夕。這廝隱忍這麼多年,為的便是暗中挑撥,誘使道門、佛門自相殘殺,兵不血刃而得天下!李玄心中暢快至極,哈哈大笑道:兩位放心,你們死了之後,靈寶派尚存的女弟子、太乙天帝門的三十幾位姬妾丫鬟,以及這位唐仙子,本王都會好好照料疼愛,讓她們逍遙快活、欲死欲仙的……“李芝儀、楚狂歌氣得險些爆炸開來,齊聲厲笑道無恥小人,做你奶奶的清秋大夢!話音剛落,楚易突覺經脈劇痛,一股洶洶真氣烈火似的從他斷裂的經絡上席卷沖過,直灌雙臂。呼!碧光怒舞,天樞劍破袖沖出,和太乙離火刀一齊怒旋爆射,破入紫微星盤之中!轟隆!
巨震轟鳴,天搖地動。琴笙頓時走調,那團銀白光輪也反彈拋飛。耳畔驚呼、怒吼齊齊交迸,楚易被狂猛氣浪推送,身不由己沖天飛出,人劍合一,帶著熊熊火焰轟然直指。氣光怒爆處,祕室頂角應聲震裂開一條大縫,光芒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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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那之間,楚狂歌、李芝儀竟以兩傷法術焚天訣強行調集周身真氣,畢全力於一擊,硬生生將固若金湯的祕室震開了一個豁口!李玄又驚又怒,哈哈大笑道:弩之末,看你如何穿縞素!不如本王送你上三清九宸!

砰地一聲,一道凌厲氣浪再度當胸破入,楚易喉中一甜,仿佛突然被劈成了兩半,劇痛欲死,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人卻從那屋頂裂縫沖天拋飛。夜色淒迷,大雪紛飛,他橫空撞折了幾株梅樹,砰地重重摔落,血花蒙蒙飛灑,噴濺得雪地斑斑艷紅。風聲悲涼地嗚咽著,梅花紛紛飄落,冰冷的雪花紛亂撲面。溫熱腥鹹的鮮血流入眼睛,火辣辣地酸疼刺痛,視野血紅而朦朧。楚易血人似的蜷縮在地,劇烈地抽搐著,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遍體鱗傷,經脈斷毀,劇痛得幾近麻木,就連手指也不能動彈絲毫。但比起心中熊熊的怒火,這火燒火燎的灼痛卻顯得如此微不足道。前方,人影閃爍,玉笙激奏。合著妖邪詭異的節奏,一雙玲瓏似玉的赤足在雪地裡韻律地走著,在他眼前停了下來。翠綠的裙擺鼓舞翻飛,時而露出雪白晶瑩的小腿,濃香撲鼻。楚易費盡全力,抬頭望去,一個風華絕代的綠衣美人俏生生地站在梅花樹下,櫻唇綻破,十指彈舞,悠揚地吹奏著碧玉笙。美目流盼,梨渦淺淺,眉心的瑪瑙花鈿灼灼鮮艷,將那妖嬈絕世的容顏襯托得更加目眩神迷。他生平所見過的女子當中,晏小仙、蕭晚晴、翩翩無一不是傾國傾城的絕色佳人,但和她比起來,竟仍稍遜色半分。只是她雍容妖媚之中,又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陰邪森寒之氣,令人不敢逼視。天山一夜雲雨,掐指已近三年。不知楚郎別來無恙?一曲終了,她放下玉笙,笑吟吟地凝視著楚易,柔媚的聲音像春風拂過他的耳梢。但不知何以,楚易卻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丹田內,傳出楚狂歌悲怒的狂笑:拜蕭天仙所賜,寡人生不生,死不死,好得很哪。聲音嘶啞虛弱,受傷極重。楚易聞言大震,原來這個妖嬈女子才是天下第一魔女蕭太真!瞧她雪膚如凝脂瑩玉,吹彈欲破,眼角唇邊沒有一絲皺紋,容顏竟比童女還要嬌嫩,怎麼看也不像將近兩百歲的妖女。蕭太真咯咯一笑,艷光四射,柔聲道:楚郎當年若不棄妾身而去,又怎會有今日?咎由自取,卻反倒來怪人家,好沒道理。她素手一揮,絲帶飛卷,將楚易緊緊纏住,飄然掠回沉香閣中。砰地一聲,他被重重拋落在地,劇疼攻心,差點沒暈厥。燈火跳躍,屋內桌案傾倒,一片狼籍。唐夢杳被封住經脈,軟軟地伏在案上,正好與他四目相對,臉上酡紅,妙目中盡是驚怒悔恨與關切擔憂。蕭晚晴抱琴盈盈拜倒,恭聲道:徒兒晚晴叩見師尊。楚易大震:她果然也是天仙派妖女!殘存的一絲僥幸也被瞬間粉碎了,心中忽然一陣大痛。這一剎那,被欺騙的憤怒、傷心竟遠遠超過了痛楚和恐懼。楚狂歌怒極反笑:不錯,寡人早該想到了!這丫頭姓蕭,又穿著一身綠衣,豈會和禰沒有關係?嘿嘿,枉我還對她贊譽有加,真他奶奶瞎了眼啦!蕭晚晴微笑不語,但妙目中卻閃過一絲淡不可察的黯然譏誚之色。蕭太真嫣然一笑道:這倒也不能怪你。她是妾身的祕密武器,自小修練玉女天仙訣,迄今仍是處子之身。楚郎探察不到她體內存在著雙修真氣,自然猜不到她是妾身的好徒弟啦。”“師尊……”翩翩臉色慘白,也搖搖晃晃地伏倒在地,嘴角強牽起一絲笑容,櫻唇翕動,想要說話,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先前琴笙合奏的重擊,已震斷了她的奇經八脈,就連七魂六魄也險些飛散離竅。蕭太真摸了摸她的頭頂,柔聲道:好孩子,禰受委屈啦。禰此次指揮得當,處變不驚,立了大功。放心吧,師尊一定治好禰的傷,讓禰比從前更勝十倍。翩翩眼圈一紅,點著頭,淚珠不斷地從清澈藍眸中湧出,蒼白的臉顏卻綻放出歡喜燦爛的笑容。在師尊面前,這妖媚狠毒的魔女竟變得猶如孩子一般單純乖巧。李玄自顧把玩著天地洪爐,掩抑不住狂喜激動,微笑道太真,現在軒轅六寶已有大半落入禰我囊中,等到我們收齊六寶,駕御四靈,修成軒轅仙經,三界九天,又有誰是敵手?說到最後一句,忍不住哈哈大笑。李芝儀大罵不絕,楚易心裡悲怒難抑,迷糊中淒然忖想:妖魔當道,大劫難……老天哪老天,難道你竟沒長眼嗎?又聽楚狂歌哈哈笑道:李玄呀李玄,枉你還是神門紫微大帝,你以為蕭太真這蛇蠍毒婦會甘心與你分享軒轅六寶嗎?她不過是拿你當工具罷了,等六寶收齊,第一個死的便是你!”“呸,楚郎,你死到臨頭,還想挑撥離間嗎?

蕭太真笑吟吟地啐了一口,秋波一轉,凝視著李玄,嫣然道:李郎,這兩人好歹都是散仙,這般處死也忒浪費啦。不如咱們將他們煉成元嬰金丹,一齊服下,你說好不好?李玄哈哈笑道:妙極妙極!本王修練了這麼多年,吞斂的修真元神不可計數,卻從沒吃過散仙的元嬰金丹,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說到最後一句,雙目灼灼閃光,殺機大作,手掌一攤,天地洪爐碧光大盛,呼呼急轉。楚易呼吸一窒,只覺得炎風撲面,眼花繚亂,一股強大的渦旋力將他陡然拔地吸起。蕭太真嘴角勾起一絲妖媚而森冷的微笑,朝著楚易盈盈行了一禮,柔聲道天寒地凍,請君入甕……”

話音未落,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陣詭異的呼嘯,此起彼伏,急速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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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楚by樹下野狐(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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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胎化易形

夜色昏黑,朔風怒吼,鵝毛大雪狂亂飛舞。暗紫色的彤雲滾滾翻騰,黑壓
壓地蓋在終南山頂,時而亮起一道閃電,將陰森的山谷照得雪亮。幾只寒鳥呀
呀悲啼,黑影寥落,從一片荒涼的亂墳崗參差掠過,朝著半山洶洶起伏的林海飛
去。“咝咝!”雪地上,一條銀環蛇昂首盤蜷,長信噴吐,朝著空中警戒地張
望,凶睛碧光幽然。眼見四周並無異常,銀蛇倏地飛彈而出,蜿蜿蜒蜒,朝著
一個墳頭急速游去。那墳頭積著厚厚的白雪,乍一看並無絲毫特異之處,但仔
細探察,透過漫天風雪,可以隱約瞧見一絲絲白汽從墳頂繚繞昇空。幾株干枯的
墳草隨其節奏起伏搖曳,忽而急促,忽而舒緩,頗為詭異。銀環蛇繞著墓碑徐
徐纏繞,突然張口吐信,“呼!”一道藍光火箭一閃即沒。只聽格啦啦一陣輕
響,墓碑下方雪地頓時裂開一條細縫,紅光吞吐。白光一閃,銀環蛇化為一縷
淡淡的輕煙薄霧,鉆入洞隙,瞬間消失不見。雪花飛舞,很快又將縫隙嚴實覆
蓋,了無痕跡。那縷“輕煙”沿著裂縫,滲入了地底墓室,在一具黑黝黝的石
棺外繚繞了片刻,又從棺蓋細縫鉆入了石棺之中。石棺內豁然開朗,一條幽深
地道曲折通向地底。下方紅光閃耀,熱氣霧靄似的撲面翻騰,朦朦朧朧,什麼
也瞧不見。那縷“輕煙”晃晃悠悠地朝下飄去,繞過一個彎兒,迎面是一個黑
石拱門,雙門緊閉。一個綠衣女子和一個青衣少年提劍鎮守在拱門兩側,瞥見
“輕煙”,臉色微微一變,還不及反應,“輕煙”忽然光芒怒放,吐出蒙蒙藍霧。
兩人頓時軟綿綿地癱倒在地,七竅流血,周身青紫腫脹,頃刻魂飛魄散。
“輕煙”無聲無息地從門縫間鉆過,迂回折轉,向下飄去。它掠過了一級又一
級台階,穿過了一道又一道拱門,所過之處,守衛男女無不斃命。穿過長長的
石廊,到達地底最深處。那是個巨大的地宮,燈火如晝,金碧輝煌,比大內皇宮
還要豪奢華麗。“輕煙”循著絲縷紅光朝前飛去,在一個大殿前停住。大殿
雄麗巍峨,渾然一體,竟像是以金屬澆鑄而成。四周沒有一個窗戶,銅門被八重
金鎖緊緊閉攏,連一絲縫隙也瞧不見。獸頭門環上懸著兩個紫金鈴,幻光流麗,
叮當脆響。門口石階上,鎮守著九只銀鱗狻猊,或蹲或走,虎視眈眈,涎水沿
著獠牙不住滴落,時而咆哮怒吼。殿前玉石高台上,團團盤坐了四男四女,凝
神捏訣,綠衣飄飄,結成兩儀八卦劍陣,八柄長劍在上空呼呼飛轉,光焰吞吐不
定。四周稍有異動,眾劍立即齊齊轉向直指。劍氣滔滔凌厲,銳不可擋。
“輕煙”繚繞飛舞,徐徐貼伏在地,伺機而動。“再過幾個時辰就大功告成了,
大家萬萬不可麻痺大意。若是出了什麼差池,誰也擔待不起。”坐在坤位的絕色
女子秋波流轉,柔聲道。她的聲音清甜慵懶,合著那妖媚而又天真的神情,更
讓人意動神搖,心跳加速。一個臉如冠玉的年青男子坐在乾位,微笑道:“蕭
嗣主放心,這地宮比黃泉還要隱祕,又是以玄冰鐵鑄造而成,固若金湯。他們就
算想破了腦袋,也找不著這裡……”那絕色美人淺淺一笑:“李師兄,你也忒
小瞧普天下的修真啦。他們既能追蹤到奴家的晴雪館,未必就不能找到這裡。”
年青男子揚眉笑道:“蕭嗣主又何必長他人志氣?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就算他
們真能尋到這裡,最多也只剩下楚公子的一堆焦骨讓他們啃啃啦。那時軒轅六寶
已在我們手上,生米已成熟飯,他們又能如何?”眾人紛紛面露微笑,又是興
奮又是得意,幾個女子忍不住咯咯笑道:“不錯,等到師尊服了老牛鼻子和楚天
帝的元嬰金丹,又有軒轅六寶相助,神門各派還敢不俯首稱臣?唉,只可惜了楚
舉子一個俊俏郎君。”那絕色美人秋波一轉,笑吟吟地瞟向大殿,清澈無邪的
妙目中閃過一絲古怪的神色,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她自然便是和翩翩並列天仙
門三大嗣主的蕭晚晴。那年青男子則是紫微門北極四真中的黑殺真君李元照。
兩人都是魔門年青一輩中聲名昭著的真仙級高手,因此被各自師尊授命領銜兩
大劍陣,鎮守此處。今夜,蕭太真和李玄收了楚易之後,不知魔門各派緣何聽
到了風聲,南極逍遙大帝、金母門妖女等魁首紛紛趕來,想要分一勺羹。蕭太
真二人自然不情願將辛辛苦苦得到的法寶拱手相讓,於是將楚易神不知鬼不覺地
藏入這終南山底的祕密地宮,交由蕭晚晴、李元照等得意門徒看衛,全力燒煉金
丹;自己則留在長安與魔門各派周旋。

與此同時,大殿內密不透風,熱浪逼人,猶如蒸籠烤爐一般。殿心正中放
著天地洪爐,奼紫嫣紅,光芒奪目,爐蓋上封了四道龍鱗神符。四周盤坐著九
個綠衣女子,臉色通紅,香汗淋漓,衣裳早已濕透,緊緊地貼在肌膚上,玲瓏曲
線一覽無余。她們來不及擦拭汗珠,只顧將紫火冰晶不斷地拋入天地洪爐,全
力揮動著扇子。每丟一塊晶石,爐中火焰便沖天高竄,在扇子扇動下,藍色火舌
發狂地搖曳,燒舔著熾紫的銅爐。爐內,楚易團團亂轉,護體綠光越來越微弱
暗淡,雙眼緊閉,七竅滲出道道血絲,通紅的皮膚鱗傷遍布,結了一層淡白色的
細鹽,渾身白汽嘶嘶蒸騰,仿佛要熔化開來。他口干舌燥,周身經脈、骨骼火
燒火燎,喉嚨裡直欲冒出煙來。頭腦昏昏沉沉,恍惚中,想到自己一天之內竟兩
度受困於天地洪爐,經脈俱斷,命不久長,心裡絕望悲怒之余,又覺得說不出的
滑稽淒苦。丹田內,李楚二人兀自叫罵不絕,聲音卻越來越嘶啞虛弱。但任
他們如何叱呵辱罵,蕭太真、李玄等人也不出現,那九個天仙派妖女更充耳不聞,
只是不住地煽風燃火。天地洪爐原是道門第一法寶,熔兵煉葯,無所不能。此
時又有火性至烈的紫火冰晶作為燃料,爐火之猛烈,就算是北海玄冰鐵也燒成了
鐵水鋼漿,何況是血肉之軀?昨夜,仗著李楚二人強沛的元神、兩大法寶,以
及體內滔滔不絕的真氣,楚易才能在火爐中苦苦強撐,安然無恙。但此刻,道
門兩大散仙元神重創,楚易經脈、筋骨俱斷,護體真氣難以輸轉調集,最多再熬
四五個時辰,他這一身鋼筋銅骨必被燒成焦炭。而李楚二人的元嬰也必被煉成金
丹。楚易神識漸轉混沌,就連那徹骨錐心的疼痛也漸漸感覺不到了。迷糊中,
腦海裡晃過晏小仙的如花笑靨,心中又是悲怒苦楚,又是甜蜜淒涼,忖想:“這
一回我真要死啦!老天啊老天,你萬萬保佑仙妹逃出生天,不必當真與我同生共
死……”李芝儀又罵了片刻,眼看真氣難以為繼,漸漸絕望,慘然笑道:“老
妖怪,看來道爺命中注定要和你妖魔一起死在這神爐裡啦。嘿嘿,想不到我李芝
儀煉了一輩子的金丹,最後竟反被妖魔煉成丹丸,真他奶奶的不甘心哪!”楚
狂歌素來囂狂不羈,憤世嫉俗,聽到這句話,頓時怒火上沖,啞聲狂笑道:“我
命由我不由天,寡人的命運向來攥在自己手裡,哪有賊老天做主的份兒?賊老天
要我往東,寡人偏偏往西。嘿嘿,想要我死,哪有那麼容易?”李芝儀一怔,
狂性大發,哈哈笑道:“不錯!去他奶奶的狗屁命運!這賊老天既不長眼,要他
還有屁用?”他原就是豪放曠達的性子,幾日來曆經變故,眼看著妖魔當道,
奸佞橫行,而素來行俠仗義、勸善度人的道門仙俠反倒橫遭慘禍,心中憤懣已達
極點,對素來敬奉的蒼天上神也不由產生了遷怒之心。此刻聽楚狂歌張口閉口
“賊老天”,不由心中大快,戚戚相應。楚易迷迷糊糊中聽到這些話,心中一
震,頓時清醒了幾分。反反覆覆默念著“我命由我不由天”,只覺得一股豪情直
沖頭頂,燒得他臉頰發燙,渾身燒灼的劇痛竟似消減了大半,忍不住大聲喝彩道
:“兩位前輩說得好!蒼天無道,替天行之!即便要死,咱們也要死個痛痛快快、
轟轟烈烈!”楚狂歌狂笑道:“妙極妙極!書呆子,牛鼻子,咱們今日就攜手
同心,和這賊老天斗個昏天黑地!就算要死,也要死得出乎這賊老天的意料之外!”
三人心中悲怒激昂,齊聲大笑,震得銅爐紅光亂顫。那九個天仙派妖女耳中
雖然塞了陰陽蠶絲,仍是覺得一陣氣血翻湧,暗暗心驚,當下不斷拋入紫火冰晶,
加猛火力。火光亂舞,哧哧輕響,楚易護體綠光又萎縮了幾分,雙腿一陣燒灼
劇痛,焦臭刺鼻,三人的笑聲頓時隨之一顫。楚狂歌狂笑道:“牛鼻子,橫豎
都是一死,絕不能遂了這賊老天的心意。與其被煉成元嬰金丹,成為仇人的腹中
物,倒不如將你我元嬰胎化易形,投寄到這小子身上……”“胎化易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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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芝儀大震失聲,笑聲頓止。突然明白這狂人所說的“就算要死,也要死得
出乎這賊老天的意料之外”是什麼意思了!胎化易形是天罡三十六法中至為凶
險奇詭的嫁衣法術,是指散仙級以上的修真甲,將自己元嬰凝煉成元嬰金胎,脫
體離竅,投入修真乙體內的識海,與其神識相融相化。一旦神識相融,甲的元
嬰即魂銷湮滅,永遠也不會再有獨立的神識;而乙的神識乃至形體都會受甲的影
響,發生重大變化。從某種意義上說,乙也不再是從前的自己,而成了原先甲
乙兩人的混合體。但修真的本意就在於逃避死亡,追求永生。普天下的修真哪
一個不是苦苦修練元神,以期飛昇成仙?又有誰會願意將辛苦修練成散仙的元
嬰白白送給旁人,而自己卻因此煙消雲散?正因如此,胎化易形大法雖然並不
繁復,卻被視為比移神化氣大法等嫁衣法術更加瘋狂詭奇的自殺法術。千百年
來,除了創立此法的顛道人,只怕楚狂歌是第一個想到要施展這種法術的修真了。
饒是李芝儀膽大妄為,一時也不由駭然震愕,說不出話來。剎那間他心中閃
過了萬千念頭,忖想:“老妖怪說得沒錯兒,這書呆子已被我們打通為散仙金身,
如果再得了我們二人的元嬰金胎,脫胎換骨,說不定還真能逃出神爐,扭轉乾坤
……”但想到自己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任何感覺、意識……心中一顫,驀地感到
一陣難以形容的森寒恐懼,思緒竟變得一片空白。楚易雖然不知其中凶險奧妙,
但從李芝儀的驚呼與沉吟不決中,也猜到此事非同小可,心中驟然緊張起來。
楚狂歌嘿然冷笑道:“怎麼?牛鼻子你怕了嗎?也是,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你們
這些虛偽膽小的道門修真?既然你沒這膽子,那寡人就自己來好了……”李芝
儀怒道:“怕你奶奶個頭!天下有什麼事是道爺我不敢做的?”被楚狂歌這般
一激,李芝儀熱血如沸,又想:“罷了罷了,倘若被煉成元嬰金丹,一樣是神魂
湮滅。伸頭縮頭都是一刀,與其束手待斃,便宜了這些妖魔,倒不如自己來個痛
快!再說,只要能斬滅這些妖魔,平定大劫,我就算神魂蕩滅,又算得了什麼?”
想到此處,心中蒼涼悲郁,一股洶洶激湧的壯烈豪情頓時蓋過了恐懼。當下再
不猶豫,縱聲怒笑道:“老妖怪,要投胎就趕早,再不抓緊時間,這小子就要被
燒成焦骨了!”楚狂歌哈哈狂笑道:“天地一洪爐,同銷萬古愁。牛鼻子,從
今往後,你不再是你,我不再是我,這小子也不再是從前的書呆子了!”楚易
心中大凜,正想問個究竟,只聽兩人齊聲叱道:“元嬰結胎,水火交濟。七魂歸
魄,九息服氣。攝!”“轟!”楚易腦中好像有萬千個焦雷齊齊炸響,眼前
金光亂舞,劇痛如裂,丹田內翻江倒海,腸子似乎全絞到了一起,疼得他連氣也
喘不過來。忍痛低頭望去,只見肚內光芒大作,臟腑、骨骼曆曆透明,乾坤元
罡壺套著太乙元真鼎,雙雙逆向飛旋,氣浪交迸,奼紫嫣紅的光漪層層蕩漾。
絢光正中,兩顆銀丸似的元神氣丹團團飛轉,從太乙元真鼎內一寸寸地向上浮昇。
漸漸地,那兩團氣光竟各自凝化為一寸大小的嬰胎,低頭盤坐,兩兩對旋,閃
耀著迷離的光暈。“難道這就是兩位前輩的散仙元嬰嗎?”楚易又驚又奇,屏
住呼吸,雙眼眨也不眨地緊盯不放,一時間,就連那熾烈的痛楚也感覺不到了。
兩個元嬰金胎飛昇到了寶鼎外沿,沉浮跌宕,再難沖出。突然砰地一聲,彼
此撞到一起,麻花似的交相攪扭,瞬間化成一個兩寸來高的元嬰金胎,熾光大盛。
葫蘆、寶鼎劇烈震動,光芒亂舞。楚易肚內頓時一陣劇烈絞痛,失聲大叫,李、
楚二人的長嘯聲也突然變調,化作淒厲怪異的狂呼。“哧!”一道銀光穿透寶
鼎、葫蘆的口沿,怒射而出!兩大散仙的元嬰金胎交融合並之後,終於成功地
掙脫了軒轅二寶的園囿,在楚易小腹內呼呼亂轉了片刻,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穿入他玄竅之中!楚易眼前一黑,只覺得一股熾熱狂飆轟然席卷全身,穿過三
田三關、奇經八脈、十二經絡,又沿著脊椎直貫泥丸、識海……所到之處,火
燒火燎,猶如烈焰焚身,劇痛之中又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淋漓快意。狂亂中,
眼前轟然一亮,萬千幻像撲面飛來,許多見所未見、卻又似曾相識的面容急速變
幻閃過,無數笑聲、話語交疊如排山倒海,在他耳邊轟鳴震響。剎那間,他仿
佛置身於一個巨大漩渦的中心,被狂濤巨浪似的影像、聲音卷溺吞沒,隨著每一
次的沉浮跌宕,莫名地喜怒哀樂……又仿佛被拋入滾沸的火山巖漿,撕裂了,
熔化了,毀滅了,卻又在萬千灰燼裡浴火重生……

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那些幻像、聲音漸漸消退,神識漸轉清澈澄明,
身上的燒灼裂痛也都蕩然無存。楚易眼皮微微一動,睜開一條小縫,卻被強烈
的光線刺得一陣酸疼。過了片刻,重新習慣了亮光,方才睜大雙眼,徐徐掃視四
周。視線掃及自己,楚易驟然僵硬,目瞪口呆,突然發出驚怖的大叫——自己
竟然變成了一個白肥圓潤的嬰兒之軀!楚易毛骨悚然地瞪視著自己周身,冷汗
涔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中突突狂跳,迷茫、震懾、駭懼……混亂
至極,宛如置身於可怕的夢魘,顫聲道:“兩…

…兩位前輩,這……這究竟是怎麼……怎麼回事?“話剛出口,突然又是
一陣大駭,自己的聲音竟也變得極為陌生!駭異之下,又連問了幾聲,丹田內卻
始終杳無人應。楚易心中驀地一緊,這才想起李芝儀、楚狂歌的元嬰已經合二
為一,沖入自己泥丸宮,下落不明。正自彷徨恐懼,腦中忽然傳來一個陌生而
又熟悉的聲音,揶揄笑道:”小娃兒,你大呼小叫地做什麼?莫非是餓了想吃奶
嗎?“聲音忽而高亮,忽而渾厚,赫然竟是李芝儀、楚狂歌二人嗓音交疊而成!
楚易又驚又喜,宛如抓到了救命稻草,叫道:”兩位前輩,原來你們還在,這
……這可太好了!我……我這到底是怎麼了?“激動之下,連聲音都顫抖起來。
那聲音哈哈一笑:”書呆子,你連胎化易形都沒聽說過嗎?嘿嘿,返老還童是
多少人夢寐以求的美事,怎麼到了你這兒,就嚇得屁滾尿流了?“楚易駭然道
:”胎化易形,返老還童?難道……難道我再也變不回原來的模樣了嗎?“滿嘴
酸麻苦澀,又是荒唐滑稽,又是迷惘駭懼。那聲音縱聲大笑:”小子,你若有
命逃出這神爐,過上七天,自然就會長成大人。但要想恢復原貌,只怕就要費些
工夫了。嘿嘿,你吞了我們的元嬰,這身子骨自然也有我們的一份兒,就算長得
像我們,那也是天經地義。“原來胎化易形之後,元嬰受者的形體會變回嬰孩,
七天內再迅速地成長為成年人,經脈、骨骼亦會重新優化成最佳狀態。只是受體
內元嬰神識的影響,外貌未必會和原先一致。楚易聽得雲裡霧中,奇道:”前
輩,我吞了你們的元嬰?難道……“靈光霍閃,呼吸頓時一窒,隱隱之中猜到了
些什麼,卻又說不清究竟,森寒駭懼如大霧般籠罩全身。那聲音哈哈笑道:”
小子,再過半個時辰,我們就神銷魂融了。到了那時,我就是你,你就是他,他
就是我……你長得更像誰,又有什麼打緊?“楚易啊地一聲,心頭劇震,自己
猜得果然沒錯!突然之間,終於明白李芝儀先前為什麼躊躇不決了。雖然相識
不過兩日,但對這共經患難的道魔二仙,不知不覺中他已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情,
就像是極為熟稔的長輩與老友,心底說不出的親切。此刻聽聞他們即將湮滅,
與自己神識相融,頓時心亂如麻,五味交雜,也不知是該悲傷呢,還是歡喜?”
前輩……“他張大了嘴,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驀地湧起一股濃濃
的感傷與惆悵,鼻頭一酸,淚水忽然迷蒙了眼睛。那聲音咦了一聲,嘿然笑道
:”他奶奶的,你平白撈了這麼大的便宜,還惺惺作態地哭什麼鼻子?嘿嘿,不
成不成!你現在已是我們的寄體之身,再這般酸不溜秋、婆婆媽媽,豈不是大大
損減我們的威名?“楚易心中越發難過,淚水忍不住滑落臉頰。那聲音轉而
喝道:”小子,時間不多了,你被燒成烤豬是小事,可別壞了我們的平妖大業!

快快意守丹田,內觀識海。我們還有話和你交代哩!“”是!“楚易一凜,
急忙擦去眼淚,收斂心神。照著他們所說,閉起雙眼,凝神聚意,施展道家內視
之術。過不片刻,眼前忽地一亮,自己體內的骨骼、臟腑完完整整地映現眼簾,
就連血脈的搏動、心室的張合也瞧得一清二楚。楚易驚喜駭異,一時福至心靈,
眾多壓根不曾學過的咒語法訣紛紛湧入心頭:”內觀之道,靜神定心,亂想不起,
邪妄不侵,周身及物,閉目思尋,表裡虛寂,神道微深……“他一邊默誦內視
訣,一邊在自己體內恣意暢游。剎那間,他已穿梭奇經八脈、三田三關,”進
入“了頭頂識海。眼前金光閃耀,像是在高山之顛,觀望紅日照耀下的茫茫雲海。
在滾滾翻騰的識海光芒裡,楚易一眼就瞧見了一個盤坐虛空的元嬰,團團飛轉,
變幻不定;每旋轉一次,其光芒就減弱一分。元嬰沉聲道:”小子,我們融入
你識海之後,絕大多數神識會沉澱入識海最深處,偏偏你又是個對修真法術一竅
不通的書呆子,許多東西恐怕你今後未必能一一記起。眼下情勢緊急,我們必須
挑些最基本、最重要的,直接傳授給你。你能接收多少,不僅關係到你眼下的生
死,更牽涉道魔之爭、蒼生禍福。你必須仔細聆聽,萬萬記牢了!“楚易心頭
大凜,肅然答應。元嬰道:”修真之術博大精深,最主要的可分為:守一、黃
庭、內視、吐納、導引、辟谷、房中、黃白、金丹、服食、內丹、符、咒、靈圖、
降妖、攝魂等等。若按功效劃分,又可分為天罡三十六法與地煞七十二術……
“元嬰滔滔不絕地將李、楚二大散仙畢生所學傾囊相授,語速極快,應接不暇。
好在二仙魂識本已融入楚易識海,因此元嬰只要蜻蜓點水般地稍加撩撥,楚易便
電光石火一一想起,並且觸類旁通,銘記不忘。隨著每一次思潮的波動,茫茫
識海洶湧澎湃,萬千道金光破射飛舞,此起彼伏,蔚為壯觀。

一時間,楚易猶如醍醐灌頂,豁然開朗,那些玄之又玄的仙法劍術、宛如
天書的符錄咒訣…

…竟忽然變得如此明白淺顯。他心中又是激動狂喜,又是傷感悲戚,知道
從這一刻起,他再也不是從前那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楚易了……

如此過了小半時辰,爐火越來越猛,神爐彤紅閃耀,楚易那白胖的嬰兒軀體
在赤焰紫光中呼呼飛轉,煥發出瑩潤如玉的光澤。胎化易形之後,他經脈盡復,
真氣自動循環不息,形成了強韌無匹的護體氣罩。因此爐火雖然狂猛,一時倒也
奈何他不得。但李楚元嬰的光芒卻越來越黯淡,聲音也漸轉微弱,等到地煞七
十二術講述完畢,兩寸長的元嬰已經凝縮為半寸大小,急劇搖晃。元嬰嘿然道
:“小子,法術無邊,我們所知道的,都已經傳給你了。是道是魔是生是死,就
看你的造化了!”楚易悲喜交織,咬牙道:“多謝二位前輩再造之恩!在下定
不負重望,誓當收回軒轅六寶,降妖伏魔,平定大劫!”元嬰哂然道:“很好
很好!嘿嘿,好戲剛剛開鑼,可惜我們卻看不到了。”楚易悵然無語,忽然靈
機一動,脫口道:“前輩,倘若在下收齊軒轅六寶,練就軒轅仙經,不知能否讓
你們的元神重新凝聚歸位呢?”元嬰一怔,哈哈狂笑:“小子,天地有道,風
月常新。宇宙萬物,原本就是分分合合,輪回變化,何況你我?就算覆水能收,
也不再是當日之水了,又何必自尋煩惱?”笑聲囂狂灑脫,又帶著說不出的落寞
悲涼。說到最後一句時,光芒閃耀,元嬰忽然幻化兩半,重新變成李芝儀、楚
狂歌兩個元神,風搖殘燭似的明滅跳躍。楚易知道元嬰消散在即,心中一沉,
黯然道:“前輩,你們還有什麼放不下的事兒,需要在下替你們去辦的嗎?”
李芝儀哈哈笑道:“小子,你先逃出這裡,再說大話不遲!道爺一生了無牽掛,
只要你能除滅這些妖魔,替天行道,別辱沒了堂堂太乙真人的威名,道爺我就死
而瞑目啦!”楚狂歌在一旁沉默片刻,嘿然一笑道:“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
開。暗星隨馬去,明月逐人來……再過二十天,又是元宵節啦。嘿嘿,不知今年
安福門外,是否還有萬盞華燈,人山人海?”頓了頓,悵然沉吟道:“小子,
正月十五夜,你就替寡人在安福門外的千年銀杏上掛一盞並蒂蓮花燈吧,掛得越
高越好。”楚易微微一怔,不知他生死關頭,為何竟對元宵燈會念念不忘?聽
他語氣淒涼悵惘,與平時囂狂放浪之態迥然兩異,心中更感詫異,口中卻恭聲答
應。不等他回過神來,識海內忽然狂濤起伏,金光大浪沖天噴薄。兩個元嬰
晃了一晃,知道大限已到,悲喜難言,齊聲哈哈大笑:“到頭這一身,難逃那一
日。千秋黃粱夢,彈指盡成空!”笑聲未落,光芒怒放,瞬間炸散無形!楚
易大吃一驚,叫道:“前輩!”定睛再看時,光影裊裊,哪裡還有他們的蹤跡?
只有笑聲依舊回蕩在耳。想著那四句話語中的含義,剎那間悲從心來,突然覺得
一陣從未有過的孤單惶恐、失落迷茫。這時,識海洶湧澎湃,金光亂舞,他大
叫一聲,仿佛失足跌入了巨大的漩渦之中,被渦流吞溺到深不可測的淵底……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從昏沉迷亂中漸漸甦醒。恍惚中有一種莫名的奇異感覺,
只覺得一切似乎變了,又似乎沒變。他似乎仍是“他”,卻又仿佛變成了另一個
陌生的自己。耳廓微微一動,凝神傾聽。說也奇怪,四周的火聲、扇子聲、晶
石碎裂聲、呼吸聲、心跳聲……甚至那些妖女汗水滴落在地、發絲輕輕拂動的細
微聲響……竟都無一遺漏地鉆入他的耳中,清晰分明而又有條不紊。他甚至可
以根據聲音,精確地判斷出祕室內所有人和物的具體方位、距離,以及每一個妖
女此時姿勢、動作,乃至表情!楚易又驚又奇,猛地睜開眼睛。這一看之下,
震訝更甚,張大了嘴合不攏來。視線掃處,屋裡所有的一切無不曆曆了然。
銅壁上的綠銹、桌椅的木頭紋理、爐裡的七十三顆紫晶石、墻角的六只螞蟻……
甚至地上的每一粒灰塵,都像在咫寸之距、放大了十倍有余,清晰得難以想像!
但最令他駭訝的卻是那九名天仙派妖女。她們的衣裳竟像是被自己的視線完全
穿透,雪乳高聳,芳草如茵,曼妙胴體縴毫畢現,甚至連她們的每一個毛孔,以
及體內的臟腑骨骼,都可毫厘不差,看得清楚無比。這種奇異感覺可謂前所未
有,超乎想像。楚易直看得心中狂跳,血脈賁張,再一凝神細探,忽地失聲驚
呼。那九名妖女之中,竟有七人驀然變成了狐狸、梅花鹿、兔子……等野獸形
狀!“火眼金睛?”

楚易腦中忽然閃過一種至高無上的修真法術,相傳這種法術由魔門傳奇人物
齊天大聖所創,可以洞察秋毫,明辨妖魔。難道自己在天地洪爐中炙烤了幾個
時辰,竟因禍得福,煉成了火眼金睛?楚易驚喜不定,正自尋思脫身之計,耳
廓忽然一動,隱隱聽見一陣陣鬼哭狼嚎似的吶喊,斷斷續續,從極遠處傳來。心
中大凜,細細聆聽。他原已是散仙金身,胎化易形之後,經脈、骨骼、五竅…
…無不蛻變優化,臻於地仙之境,此時又下意識地使出千裡追音術,聽覺更是敏
銳通神。饒是這玄冰鐵殿密不透風,也擋他不住。

一時間,風聲、落雪聲、墳頭荒草的簌簌拂動、林濤、狼嚎、松鼠跳躍樹
枝的細響、幾十裡外的雪地足音……如江河匯海,紛至沓來。

萬千嘈音中,他清晰地聽見此起彼伏的怪呼長嘯,夾雜著衣袂獵獵鼓動的
聲響,以及兵器破風的凌厲之聲,似乎有無數人正朝這裡御風沖來,越來越近。

他略一辨析,少說也有數千之眾,其中大半真氣妖邪詭異,似乎都是魔門
中的一流高手。

楚易一凜,心想:“現在不走,就再難脫身了!”靈光霍閃,剎那之間腦
中竟已掠過了上百種逃生的計劃,以及所能使用的所有法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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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芝儀大震失聲,笑聲頓止。突然明白這狂人所說的“就算要死,也要死得
出乎這賊老天的意料之外”是什麼意思了!胎化易形是天罡三十六法中至為凶
險奇詭的嫁衣法術,是指散仙級以上的修真甲,將自己元嬰凝煉成元嬰金胎,脫
體離竅,投入修真乙體內的識海,與其神識相融相化。一旦神識相融,甲的元
嬰即魂銷湮滅,永遠也不會再有獨立的神識;而乙的神識乃至形體都會受甲的影
響,發生重大變化。從某種意義上說,乙也不再是從前的自己,而成了原先甲
乙兩人的混合體。但修真的本意就在於逃避死亡,追求永生。普天下的修真哪
一個不是苦苦修練元神,以期飛昇成仙?又有誰會願意將辛苦修練成散仙的元
嬰白白送給旁人,而自己卻因此煙消雲散?正因如此,胎化易形大法雖然並不
繁復,卻被視為比移神化氣大法等嫁衣法術更加瘋狂詭奇的自殺法術。千百年
來,除了創立此法的顛道人,只怕楚狂歌是第一個想到要施展這種法術的修真了。
饒是李芝儀膽大妄為,一時也不由駭然震愕,說不出話來。剎那間他心中閃
過了萬千念頭,忖想:“老妖怪說得沒錯兒,這書呆子已被我們打通為散仙金身,
如果再得了我們二人的元嬰金胎,脫胎換骨,說不定還真能逃出神爐,扭轉乾坤
……”但想到自己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任何感覺、意識……心中一顫,驀地感到
一陣難以形容的森寒恐懼,思緒竟變得一片空白。楚易雖然不知其中凶險奧妙,
但從李芝儀的驚呼與沉吟不決中,也猜到此事非同小可,心中驟然緊張起來。
楚狂歌嘿然冷笑道:“怎麼?牛鼻子你怕了嗎?也是,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你們
這些虛偽膽小的道門修真?既然你沒這膽子,那寡人就自己來好了……”李芝
儀怒道:“怕你奶奶個頭!天下有什麼事是道爺我不敢做的?”被楚狂歌這般
一激,李芝儀熱血如沸,又想:“罷了罷了,倘若被煉成元嬰金丹,一樣是神魂
湮滅。伸頭縮頭都是一刀,與其束手待斃,便宜了這些妖魔,倒不如自己來個痛
快!再說,只要能斬滅這些妖魔,平定大劫,我就算神魂蕩滅,又算得了什麼?”
想到此處,心中蒼涼悲郁,一股洶洶激湧的壯烈豪情頓時蓋過了恐懼。當下再
不猶豫,縱聲怒笑道:“老妖怪,要投胎就趕早,再不抓緊時間,這小子就要被
燒成焦骨了!”楚狂歌哈哈狂笑道:“天地一洪爐,同銷萬古愁。牛鼻子,從
今往後,你不再是你,我不再是我,這小子也不再是從前的書呆子了!”楚易
心中大凜,正想問個究竟,只聽兩人齊聲叱道:“元嬰結胎,水火交濟。七魂歸
魄,九息服氣。攝!”“轟!”楚易腦中好像有萬千個焦雷齊齊炸響,眼前
金光亂舞,劇痛如裂,丹田內翻江倒海,腸子似乎全絞到了一起,疼得他連氣也
喘不過來。忍痛低頭望去,只見肚內光芒大作,臟腑、骨骼曆曆透明,乾坤元
罡壺套著太乙元真鼎,雙雙逆向飛旋,氣浪交迸,奼紫嫣紅的光漪層層蕩漾。
絢光正中,兩顆銀丸似的元神氣丹團團飛轉,從太乙元真鼎內一寸寸地向上浮昇。
漸漸地,那兩團氣光竟各自凝化為一寸大小的嬰胎,低頭盤坐,兩兩對旋,閃
耀著迷離的光暈。“難道這就是兩位前輩的散仙元嬰嗎?”楚易又驚又奇,屏
住呼吸,雙眼眨也不眨地緊盯不放,一時間,就連那熾烈的痛楚也感覺不到了。
兩個元嬰金胎飛昇到了寶鼎外沿,沉浮跌宕,再難沖出。突然砰地一聲,彼
此撞到一起,麻花似的交相攪扭,瞬間化成一個兩寸來高的元嬰金胎,熾光大盛。
葫蘆、寶鼎劇烈震動,光芒亂舞。楚易肚內頓時一陣劇烈絞痛,失聲大叫,李、
楚二人的長嘯聲也突然變調,化作淒厲怪異的狂呼。“哧!”一道銀光穿透寶
鼎、葫蘆的口沿,怒射而出!兩大散仙的元嬰金胎交融合並之後,終於成功地
掙脫了軒轅二寶的園囿,在楚易小腹內呼呼亂轉了片刻,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穿入他玄竅之中!楚易眼前一黑,只覺得一股熾熱狂飆轟然席卷全身,穿過三
田三關、奇經八脈、十二經絡,又沿著脊椎直貫泥丸、識海……所到之處,火
燒火燎,猶如烈焰焚身,劇痛之中又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淋漓快意。狂亂中,
眼前轟然一亮,萬千幻像撲面飛來,許多見所未見、卻又似曾相識的面容急速變
幻閃過,無數笑聲、話語交疊如排山倒海,在他耳邊轟鳴震響。剎那間,他仿
佛置身於一個巨大漩渦的中心,被狂濤巨浪似的影像、聲音卷溺吞沒,隨著每一
次的沉浮跌宕,莫名地喜怒哀樂……又仿佛被拋入滾沸的火山巖漿,撕裂了,
熔化了,毀滅了,卻又在萬千灰燼裡浴火重生……

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那些幻像、聲音漸漸消退,神識漸轉清澈澄明,
身上的燒灼裂痛也都蕩然無存。楚易眼皮微微一動,睜開一條小縫,卻被強烈
的光線刺得一陣酸疼。過了片刻,重新習慣了亮光,方才睜大雙眼,徐徐掃視四
周。視線掃及自己,楚易驟然僵硬,目瞪口呆,突然發出驚怖的大叫——自己
竟然變成了一個白肥圓潤的嬰兒之軀!楚易毛骨悚然地瞪視著自己周身,冷汗
涔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中突突狂跳,迷茫、震懾、駭懼……混亂
至極,宛如置身於可怕的夢魘,顫聲道:“兩…

…兩位前輩,這……這究竟是怎麼……怎麼回事?“話剛出口,突然又是
一陣大駭,自己的聲音竟也變得極為陌生!駭異之下,又連問了幾聲,丹田內卻
始終杳無人應。楚易心中驀地一緊,這才想起李芝儀、楚狂歌的元嬰已經合二
為一,沖入自己泥丸宮,下落不明。正自彷徨恐懼,腦中忽然傳來一個陌生而
又熟悉的聲音,揶揄笑道:”小娃兒,你大呼小叫地做什麼?莫非是餓了想吃奶
嗎?“聲音忽而高亮,忽而渾厚,赫然竟是李芝儀、楚狂歌二人嗓音交疊而成!
楚易又驚又喜,宛如抓到了救命稻草,叫道:”兩位前輩,原來你們還在,這
……這可太好了!我……我這到底是怎麼了?“激動之下,連聲音都顫抖起來。
那聲音哈哈一笑:”書呆子,你連胎化易形都沒聽說過嗎?嘿嘿,返老還童是
多少人夢寐以求的美事,怎麼到了你這兒,就嚇得屁滾尿流了?“楚易駭然道
:”胎化易形,返老還童?難道……難道我再也變不回原來的模樣了嗎?“滿嘴
酸麻苦澀,又是荒唐滑稽,又是迷惘駭懼。那聲音縱聲大笑:”小子,你若有
命逃出這神爐,過上七天,自然就會長成大人。但要想恢復原貌,只怕就要費些
工夫了。嘿嘿,你吞了我們的元嬰,這身子骨自然也有我們的一份兒,就算長得
像我們,那也是天經地義。“原來胎化易形之後,元嬰受者的形體會變回嬰孩,
七天內再迅速地成長為成年人,經脈、骨骼亦會重新優化成最佳狀態。只是受體
內元嬰神識的影響,外貌未必會和原先一致。楚易聽得雲裡霧中,奇道:”前
輩,我吞了你們的元嬰?難道……“靈光霍閃,呼吸頓時一窒,隱隱之中猜到了
些什麼,卻又說不清究竟,森寒駭懼如大霧般籠罩全身。那聲音哈哈笑道:”
小子,再過半個時辰,我們就神銷魂融了。到了那時,我就是你,你就是他,他
就是我……你長得更像誰,又有什麼打緊?“楚易啊地一聲,心頭劇震,自己
猜得果然沒錯!突然之間,終於明白李芝儀先前為什麼躊躇不決了。雖然相識
不過兩日,但對這共經患難的道魔二仙,不知不覺中他已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情,
就像是極為熟稔的長輩與老友,心底說不出的親切。此刻聽聞他們即將湮滅,
與自己神識相融,頓時心亂如麻,五味交雜,也不知是該悲傷呢,還是歡喜?”
前輩……“他張大了嘴,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驀地湧起一股濃濃
的感傷與惆悵,鼻頭一酸,淚水忽然迷蒙了眼睛。那聲音咦了一聲,嘿然笑道
:”他奶奶的,你平白撈了這麼大的便宜,還惺惺作態地哭什麼鼻子?嘿嘿,不
成不成!你現在已是我們的寄體之身,再這般酸不溜秋、婆婆媽媽,豈不是大大
損減我們的威名?“楚易心中越發難過,淚水忍不住滑落臉頰。那聲音轉而
喝道:”小子,時間不多了,你被燒成烤豬是小事,可別壞了我們的平妖大業!

快快意守丹田,內觀識海。我們還有話和你交代哩!“”是!“楚易一凜,
急忙擦去眼淚,收斂心神。照著他們所說,閉起雙眼,凝神聚意,施展道家內視
之術。過不片刻,眼前忽地一亮,自己體內的骨骼、臟腑完完整整地映現眼簾,
就連血脈的搏動、心室的張合也瞧得一清二楚。楚易驚喜駭異,一時福至心靈,
眾多壓根不曾學過的咒語法訣紛紛湧入心頭:”內觀之道,靜神定心,亂想不起,
邪妄不侵,周身及物,閉目思尋,表裡虛寂,神道微深……“他一邊默誦內視
訣,一邊在自己體內恣意暢游。剎那間,他已穿梭奇經八脈、三田三關,”進
入“了頭頂識海。眼前金光閃耀,像是在高山之顛,觀望紅日照耀下的茫茫雲海。
在滾滾翻騰的識海光芒裡,楚易一眼就瞧見了一個盤坐虛空的元嬰,團團飛轉,
變幻不定;每旋轉一次,其光芒就減弱一分。元嬰沉聲道:”小子,我們融入
你識海之後,絕大多數神識會沉澱入識海最深處,偏偏你又是個對修真法術一竅
不通的書呆子,許多東西恐怕你今後未必能一一記起。眼下情勢緊急,我們必須
挑些最基本、最重要的,直接傳授給你。你能接收多少,不僅關係到你眼下的生
死,更牽涉道魔之爭、蒼生禍福。你必須仔細聆聽,萬萬記牢了!“楚易心頭
大凜,肅然答應。元嬰道:”修真之術博大精深,最主要的可分為:守一、黃
庭、內視、吐納、導引、辟谷、房中、黃白、金丹、服食、內丹、符、咒、靈圖、
降妖、攝魂等等。若按功效劃分,又可分為天罡三十六法與地煞七十二術……
“元嬰滔滔不絕地將李、楚二大散仙畢生所學傾囊相授,語速極快,應接不暇。
好在二仙魂識本已融入楚易識海,因此元嬰只要蜻蜓點水般地稍加撩撥,楚易便
電光石火一一想起,並且觸類旁通,銘記不忘。隨著每一次思潮的波動,茫茫
識海洶湧澎湃,萬千道金光破射飛舞,此起彼伏,蔚為壯觀。

一時間,楚易猶如醍醐灌頂,豁然開朗,那些玄之又玄的仙法劍術、宛如
天書的符錄咒訣…

…竟忽然變得如此明白淺顯。他心中又是激動狂喜,又是傷感悲戚,知道
從這一刻起,他再也不是從前那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楚易了……

如此過了小半時辰,爐火越來越猛,神爐彤紅閃耀,楚易那白胖的嬰兒軀體
在赤焰紫光中呼呼飛轉,煥發出瑩潤如玉的光澤。胎化易形之後,他經脈盡復,
真氣自動循環不息,形成了強韌無匹的護體氣罩。因此爐火雖然狂猛,一時倒也
奈何他不得。但李楚元嬰的光芒卻越來越黯淡,聲音也漸轉微弱,等到地煞七
十二術講述完畢,兩寸長的元嬰已經凝縮為半寸大小,急劇搖晃。元嬰嘿然道
:“小子,法術無邊,我們所知道的,都已經傳給你了。是道是魔是生是死,就
看你的造化了!”楚易悲喜交織,咬牙道:“多謝二位前輩再造之恩!在下定
不負重望,誓當收回軒轅六寶,降妖伏魔,平定大劫!”元嬰哂然道:“很好
很好!嘿嘿,好戲剛剛開鑼,可惜我們卻看不到了。”楚易悵然無語,忽然靈
機一動,脫口道:“前輩,倘若在下收齊軒轅六寶,練就軒轅仙經,不知能否讓
你們的元神重新凝聚歸位呢?”元嬰一怔,哈哈狂笑:“小子,天地有道,風
月常新。宇宙萬物,原本就是分分合合,輪回變化,何況你我?就算覆水能收,
也不再是當日之水了,又何必自尋煩惱?”笑聲囂狂灑脫,又帶著說不出的落寞
悲涼。說到最後一句時,光芒閃耀,元嬰忽然幻化兩半,重新變成李芝儀、楚
狂歌兩個元神,風搖殘燭似的明滅跳躍。楚易知道元嬰消散在即,心中一沉,
黯然道:“前輩,你們還有什麼放不下的事兒,需要在下替你們去辦的嗎?”
李芝儀哈哈笑道:“小子,你先逃出這裡,再說大話不遲!道爺一生了無牽掛,
只要你能除滅這些妖魔,替天行道,別辱沒了堂堂太乙真人的威名,道爺我就死
而瞑目啦!”楚狂歌在一旁沉默片刻,嘿然一笑道:“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
開。暗星隨馬去,明月逐人來……再過二十天,又是元宵節啦。嘿嘿,不知今年
安福門外,是否還有萬盞華燈,人山人海?”頓了頓,悵然沉吟道:“小子,
正月十五夜,你就替寡人在安福門外的千年銀杏上掛一盞並蒂蓮花燈吧,掛得越
高越好。”楚易微微一怔,不知他生死關頭,為何竟對元宵燈會念念不忘?聽
他語氣淒涼悵惘,與平時囂狂放浪之態迥然兩異,心中更感詫異,口中卻恭聲答
應。不等他回過神來,識海內忽然狂濤起伏,金光大浪沖天噴薄。兩個元嬰
晃了一晃,知道大限已到,悲喜難言,齊聲哈哈大笑:“到頭這一身,難逃那一
日。千秋黃粱夢,彈指盡成空!”笑聲未落,光芒怒放,瞬間炸散無形!楚
易大吃一驚,叫道:“前輩!”定睛再看時,光影裊裊,哪裡還有他們的蹤跡?
只有笑聲依舊回蕩在耳。想著那四句話語中的含義,剎那間悲從心來,突然覺得
一陣從未有過的孤單惶恐、失落迷茫。這時,識海洶湧澎湃,金光亂舞,他大
叫一聲,仿佛失足跌入了巨大的漩渦之中,被渦流吞溺到深不可測的淵底……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從昏沉迷亂中漸漸甦醒。恍惚中有一種莫名的奇異感覺,
只覺得一切似乎變了,又似乎沒變。他似乎仍是“他”,卻又仿佛變成了另一個
陌生的自己。耳廓微微一動,凝神傾聽。說也奇怪,四周的火聲、扇子聲、晶
石碎裂聲、呼吸聲、心跳聲……甚至那些妖女汗水滴落在地、發絲輕輕拂動的細
微聲響……竟都無一遺漏地鉆入他的耳中,清晰分明而又有條不紊。他甚至可
以根據聲音,精確地判斷出祕室內所有人和物的具體方位、距離,以及每一個妖
女此時姿勢、動作,乃至表情!楚易又驚又奇,猛地睜開眼睛。這一看之下,
震訝更甚,張大了嘴合不攏來。視線掃處,屋裡所有的一切無不曆曆了然。
銅壁上的綠銹、桌椅的木頭紋理、爐裡的七十三顆紫晶石、墻角的六只螞蟻……
甚至地上的每一粒灰塵,都像在咫寸之距、放大了十倍有余,清晰得難以想像!
但最令他駭訝的卻是那九名天仙派妖女。她們的衣裳竟像是被自己的視線完全
穿透,雪乳高聳,芳草如茵,曼妙胴體縴毫畢現,甚至連她們的每一個毛孔,以
及體內的臟腑骨骼,都可毫厘不差,看得清楚無比。這種奇異感覺可謂前所未
有,超乎想像。楚易直看得心中狂跳,血脈賁張,再一凝神細探,忽地失聲驚
呼。那九名妖女之中,竟有七人驀然變成了狐狸、梅花鹿、兔子……等野獸形
狀!“火眼金睛?”

楚易腦中忽然閃過一種至高無上的修真法術,相傳這種法術由魔門傳奇人物
齊天大聖所創,可以洞察秋毫,明辨妖魔。難道自己在天地洪爐中炙烤了幾個
時辰,竟因禍得福,煉成了火眼金睛?楚易驚喜不定,正自尋思脫身之計,耳
廓忽然一動,隱隱聽見一陣陣鬼哭狼嚎似的吶喊,斷斷續續,從極遠處傳來。心
中大凜,細細聆聽。他原已是散仙金身,胎化易形之後,經脈、骨骼、五竅…
…無不蛻變優化,臻於地仙之境,此時又下意識地使出千裡追音術,聽覺更是敏
銳通神。饒是這玄冰鐵殿密不透風,也擋他不住。

一時間,風聲、落雪聲、墳頭荒草的簌簌拂動、林濤、狼嚎、松鼠跳躍樹
枝的細響、幾十裡外的雪地足音……如江河匯海,紛至沓來。

萬千嘈音中,他清晰地聽見此起彼伏的怪呼長嘯,夾雜著衣袂獵獵鼓動的
聲響,以及兵器破風的凌厲之聲,似乎有無數人正朝這裡御風沖來,越來越近。

他略一辨析,少說也有數千之眾,其中大半真氣妖邪詭異,似乎都是魔門
中的一流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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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絕地重生



“有人來了!”密殿外,李元照耳廓一動,目中厲光大盛。

九只銀鱗狻猊似乎也聽見了什麼動靜,紛紛一躍而起,在高台石階上狂躁
地奔走,昂首咆哮。

眾人大震,貼地凝神聆聽,只聽了片刻,無不臉色劇變,冷汗涔涔而下。
上空的八柄長劍也隨之嗡嗡亂顫,陣法大亂。

從遠處傳來的嘯聲和神兵破風之聲判斷,來的不僅有魔門別派的眾多仙級
高手,甚至還有青城玉虛子、齊雨蕉等道門散仙。

想不到僅僅過了兩個多時辰,他們竟都尋到了這裡!“怎麼來得這麼快?
難道……難道師尊他們……”眾人又是驚疑又是震駭,心底齊齊泛起一個可怕的
不祥預感。先前的興奮、得意頃刻間拋飛到了爪哇國去。蕭晚晴妙目一亮,失
聲道:“是了!角蟒魔祖!他們一定是追循楚舉子體內的角蟒神識才找到這裡的!”
眾人大凜,均覺大有道理。李元照面色陰沉,咬牙恨恨不已:“不錯!我們
只顧查這小子體內的追蹤蠱,偏偏忘了這茬兒了!他奶奶的,這該死的蟒怪!成
事不足,敗事有余!”聽到這話,蟄伏在角落的“輕煙”轟然怒鼓,瞬間膨脹
了一倍,又慢慢地收縮下來。蕭晚晴翩然起身,道:“事不宜遲,咱們立即將
天地洪爐轉移出此地!”眾人面面相覷,隱隱覺得有些不妥,但又想不出更好
對策,紛紛望向李元照。李元照此時驚怒悔急,早已沒了主意,眼見蕭晚晴那
雙美眸純真而又妖嬈地凝視自己,心頭一軟,脫口道:“好!全聽蕭嗣主定奪。”
蕭晚晴嫣然一笑,嬌叱道:“八符開鎖,齊心斷金,敕!”素指捏訣飛揚,長
劍銀光劃舞,當空畫了一個劍符。叮地一聲脆響,銅門上的第一道金鎖頓時斷
裂落地。余下七人再不遲疑,紛紛念訣御劍,當空畫符。剎那之間叮當之聲
大作,七道金鎖盡皆斷開,吱嘎一聲悶響,厚重的銅門徐徐打開,萬道紅光撲面
而來。原來蕭太真、李玄為防止玄冰鐵殿被人輕易打開,將八道混沌金鎖的開
鎖符咒分別傳給八名心腹弟子。除非八人同時解符開鎖,否則即便是用北斗神兵,
也絕難將這固若金湯的祕室劈開。銅門剛開,角落裡忽地閃起一道淡淡的白光,
那縷“輕煙”竟如閃電飛射,朝密殿內疾沖而去。“當當!”門環上的兩個紫
金鈴頓時搖曳亂響,兩道紫光從鈴中轟然怒射而出,交錯飛舞,照射在“輕煙”
上。“呼!”光芒怒爆,那縷“輕煙”驀地扭曲起來,爆發出一聲淒厲咆哮,
在紫光裡幻化為一條銀環巨蛇,痛苦甩舞。“佘姥姥!”眾人失聲驚叫,這銀
環蛇怪赫然竟是魔門十妖中的銀蛇姥姥。這蛇妖與角蟒魔祖有數百年的情孽糾
葛,彼此愛恨交織,恩怨難分,難怪她能追循角蟒魔識,第一個追到這裡!銀
蛇姥姥向來桀驁乖戾,陰鷙狠毒,除了蕭太真等少數魔門魁首,誰也不懼。此次
悄無聲息地藏在這裡,必定是為了盜取軒轅三寶。如果不是奪魄紫金鈴將她打
回原形,只怕真要被她搶先一步劫走神爐。眾人又驚又怒,紛紛搶身擋在門口,
劍光繽紛閃耀。蕭晚晴柳眉一挑,叱道:“銀蛇姥姥,禰好大的膽子,竟敢擅
闖天仙地宮!還不快快自縛請罪!若讓太陰元君、紫微帝尊知道了,禰……!”
“臭丫頭,少拿蕭老太婆嚇唬我!禰當我像那死鬼冤家那麼傻嗎?乖乖兒地替
你們賣命,死了卻連屍骨也找不著?”銀蛇姥姥猛地一甩巨尾,如離弦之箭從
紫金鈴光中沖天怒射,砰地撞入地宮頂壁,回頭咯咯厲笑:“呸,我偏要把你們
這些小毛娃殺個精光,搶了軒轅三寶,看蕭老太婆能拿我怎樣?”李元照大怒,
喝道:“布陣,殺了她!”人影交錯,八劍銀光爆放,繽紛飛射。九只狻猊狂
吼聲中,紛紛沖天撲剪,朝銀環巨蛇猛攻而去。銀蛇姥姥厲聲怒吼,張開血盆
大口,獠牙森森,朝著下方八人、九獸噴出蒙蒙毒霧。“回風返火,疾!”八
人齊聲叱呵,劍光縱橫交錯,形成一個巨大光罩。藍霧噴到光罩上,頓時咝咝
亂響,反向炸散開來。銀蛇姥姥尖嘯一聲,不顧一切地從藍霧之間急沖而下,
巨尾雷霆電掃,掀起一道五丈來長的滔滔氣浪。轟隆一聲巨響,劍光氣罩應聲
破裂,八劍、九獸倏然震退。眾人氣血翻湧,險些站立不住,心中大駭,才知
道這蛇妖凶威之熾,竟遠在預估之上!魔門十妖之中,銀蛇姥姥或許不是修為
最高的,但她狠辣凶狡,實戰能力卻極為超群,即便是道門散仙見了她,也要大
皺其眉。這八名魔門修真雖然都是年青一輩中的頂尖高手,但經驗卻遠遠不如
銀蛇姥姥,饒是人多勢眾,甫一交手,竟反被壓在了下風。蕭晚晴輕蹙眉尖,
傳音道:“李師兄,佘姥姥極為難纏,我們合力也未必殺得了她。時間不多了,
保護法寶要緊,等和師尊會合後,再由師尊出馬收拾她不遲。”李元照向來心
高氣傲,雖同是魔門,但對於獸妖精怪之流卻極為鄙視厭憎,被她這般一激,又
是羞怒又是慍惱,喝道:“殺雞焉用牛刀?蕭嗣主只管保護軒轅三寶,這老虔婆
交給我便是!”不等她回話,便抄足飛掠,捏訣御劍,盡展生平絕學,朝銀蛇
姥姥發起洶洶猛攻。劍光舞處,風雷激爆,頃刻間竟將銀蛇姥姥迫得險象環生。
眾人士氣大振,紛紛呼叱著從四面圍攻。那九只狻猊也怒吼著交錯飛舞,不
斷地朝蛇妖撲去。銀蛇姥姥尖聲怪嘯,忽而隱形閃避,忽而噴舞毒霧,在人獸
群中夭矯飛騰,每每在千鈞一發之際堪堪避過,驚險萬狀。蕭晚晴嘴角微微一
笑,叫道:“有勞李師兄了!”翩然向密殿沖去,穿過銅門時,雙袖揮舞,順勢
將紫金鈴收入懷中。方沖入殿內,她嬌軀倏然一震,倒抽一口涼氣,險些叫出
聲來。九個天仙派弟子彼此手足交接,串連著僵臥在地,早已斃命。個個骨
骼扭曲變形,皮肉焦灼,滿臉驚怖駭懼的神色,有的甚至已經化現原形,慘不忍
睹。

她秋波流轉,凝神查探,天地洪爐彤紅通透,爐蓋上依舊密封著龍鱗神符,
但裡面卻空空如也,別說什麼元嬰金丹、鼎壺二寶,就連楚易的半根焦骨也瞧不
見!難道那老牛鼻子和楚天帝竟使了什麼奇法詭計,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九女,
逃之夭夭?但這神爐隔絕陰陽,一旦吸入,根本無法逃出。何況李、楚二人元
神重創,楚易骨脈俱斷,又有神符封印,怎能逃得出去?蕭晚晴又驚又怒,腦
中一片淆亂,冷汗瞬間爬滿了脊背。饒是她足智多謀,此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忽聽殿外砰砰連聲,慘叫迭起,一個紫微門人倒貫摔入殿中,面容青紫腫脹,赫
赫亂叫,發狂地抓撓著自己周身,眼看是活不了了。回眸望去,銀蛇姥姥已幻
化為銀發白裳的老嫗,鬼魅似的飄忽竄舞,突出包圍,正朝殿內沖來。李元照
等人接連包夾狙擊,卻反被她妖法邪功逼得倉皇飛退,一只狻猊避之不及,竟被
她的交歡蛇杖硬生生地拍碎脊骨,悲吼跌飛。情勢緊急,不容多想,蕭晚晴默
念法訣,翠袖揮卷,叱道:“大小如意,疾!”天地洪爐驟然縮小,旋轉著拔地
而起,往她手中急速飛來。“臭丫頭,放下神爐!”身後殺氣凜冽,腥臭撲鼻,
銀蛇姥姥閃電似的沖到。蕭晚晴心中大凜,周身綠光怒放,縴指彈處,長劍鏗
然龍吟,劃起一道熾烈白光,回旋怒舞。“轟!”一聲悶響,長劍震碎。身後
氣浪分裂為兩道銀光,滾滾飛舞,擦著蕭晚晴的護體氣罩狂飆似的掃過,猛擊在
天地洪爐上,頓時將神爐撞得沖天飛起。兩人一震,心中都閃過一個駭異的念
頭:“這妖女好強的真氣!”雙雙沖掠飛舞,去搶那兀自在半空翻舞的神爐。
怒吼、咆哮之聲交相大作,李元照等人瞬間追到,紛紛叫道:“攔住老妖婆,別
讓她搶了寶貝!”剎那間,人影紛亂,劍氣縱橫,氣浪轟然疊爆。混戰中,
蕭晚晴、銀蛇姥姥二人分別抓住天地洪爐的一只鼎耳,奮力扯奪。咚地一聲震
響,神爐紫光大作,蕭晚晴呼吸一窒,心中森寒,忽然閃過一個不祥預感,叫道
:“給禰!”硬生生撤回真氣,不顧一切地翻身飛退。李元照等人失聲驚呼,
紛紛圍沖搶奪。銀蛇姥姥大喜過望,抓住神爐,尖笑道:“天地洪爐!天地洪
爐歸我啦……”話音未落,面色陡變,笑聲驀地轉化淒厲恐怖的長呼,砰的一
聲脆響,一頭重重地撞在銅爐上,白煙嗤嗤直冒,焦臭撲鼻,整張臉瞬間燒糊。
李元照等人大吃一驚,心中稍一遲疑,手掌卻已抓住了銅爐。剛一碰觸,就
覺得一股大得難以想像的渦漩氣浪將自己往爐裡吸去。手腕一扭,身不由己地憑
空飛旋。只聽格啦啦爆響不絕,整個人忽然麻花似的絞扭起來,骨骼寸寸碎斷,
接連不斷地破膚刺出,鮮血激迸。撕心裂肺的劇痛、恐懼夾雜一起,使他們爆
發出淒厲無比的慘叫聲。“吸真大法!”蕭晚晴駭然低呼。他們果然仍隱形
藏在銅爐之中!想不到他們重傷若此,居然還能反戈一擊。若不是自己警醒得早,
只怕也和銀蛇姥姥一樣下場了……冷汗涔涔,一時間也不知是後怕、驚異,還是
歡喜。眨眼之間,銀蛇姥姥等八人都被銅爐緊緊吸住,身不由己地陀螺亂轉,
周身真氣滔滔不絕地往銅爐裡倒潟而去,扭曲變形的臉上滿是驚怖痛苦的神情,
連叫聲也發不出來了。八只狻猊圍著銅爐團團亂轉,驚吼悲鳴,不敢上前一步。
蕭晚晴轉念又想:“橫豎他困在爐裡逃不出來,只要不貼近神爐就是。他踢開
了這些絆腳石,倒幫我省去了許多麻煩……”略一定神,她緩步上前,一邊思
量著用什麼法寶收起天地洪爐,一邊綻開純真而妖嬈的笑顏,柔聲道:“原來楚
公子和兩位前輩沒死,這可太好啦。害得晚晴白白擔心了一夜,千方百計要救你
們出來呢……”銅爐裡傳出一個陌生男子的哈哈笑聲,截口道:“是嗎?那可
真叫我受寵若驚了。常言道:‘最難消受美人恩’,在下還是另請高明好了。”
那聲音磁性高亮,極為動聽,猶如暖洋洋的春風拂過耳梢,蕭晚晴玉頰一燙,
心中竟莫名地狂跳起來,暗自驚疑駭訝,不知此人是誰?爐中人自然仍是楚易。
他聽見道魔追兵臨近,片刻間變大變小,試了諸多法子,始終不能逃脫。忽
然想起昨夜楚狂歌對付張五真的法子,靈機一動,故意隱形,將九名天仙派妖女
誘至銅爐邊,猛地施展吸真大法將為首妖女牢牢吸住,余下八人想要拖她出來,
結果反受其累,也被吸竭真元。楚易原想控制妖女之後,逼其就範,打開爐蓋。
不想在軒轅三寶作用下,吸真鼎爐大法威力驚人,那九名妖女真氣平平,哪裡抵
受得住?還不等他說話,已經枯竭燒焦,玉殞香消了。此時故技重施,楚易不
敢怠慢,聲音一沉,喝道:“外面的妖魔聽著,快快打開爐蓋,否則楚爺就把你
們吸成干貨,萬劫不復!”銅爐紫光轟然鼓舞,眾人嘶聲慘叫,劇痛恐懼之下,
紛紛顫抖著爭先去掀那爐蓋,但真氣幾乎已被吸盡,心有余而力不足。蕭晚晴
心中咯蹬一響,暗呼不妙,正要沖上前阻攔,卻見銀蛇姥姥痛吼聲中,重新幻化
蛇形,巨尾劈裡啪啦地一陣亂抽,將龍鱗神符瞬間打得稀爛,尾尖一勾,已然將
爐蓋彈開。“呼!”一道紫光從爐裡爆射沖出,照得殿內大亮。銀蛇姥姥等
人悶哼連聲,齊齊翻身摔跌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抽搐不已。蕭晚晴大駭,
翻身飛退,只聽那陌生的聲音在耳邊笑道:“蕭姑娘去哪裡?兩個時辰不見,我
對禰可想念得緊哪。”紫光耀眼,狂猛氣浪洶洶撲面,她胸口、後背、雙臂、
雙腿接連一麻,經脈盡數被封,頓時摔落在地。光芒一閃即逝,眼前赫然已經
多了一個身長不過兩尺的男嬰。他胖嘟嘟如雪雕玉琢,丹田內絢光閃耀,歪著
頭,右手托著三寸大小的天地洪爐,笑嘻嘻地凝視著她,大眼撲閃撲閃,煞是可
愛。那雙眼睛純凈明亮,令她立即想起楚易,但那稚嫩的笑容中,又帶著幾分
玩世不恭與浪蕩不羈,隱隱竟有些像楚狂歌,而舉手投足之間,又散發出一種囂
狂的霸氣,倒有幾分神似李芝儀……“胎化易形!”蕭晚晴芳心劇震,電光石
火之間已經想明所以。八只狻猊驚吼震懾,紛紛匍匐趴地,搖尾乞憐。在這男
嬰面前,這些凶獸竟變得像小狗一樣溫順乖服。蕭晚晴驚駭、妒羨、恐懼……
紛至沓來,臉上卻不動聲色,嘴角漾起純真而甜蜜的微笑,柔聲道:“楚公子,
恭喜你脫胎換骨,再世為人……”楚易被這妖女出賣後,對她的三分好感早已
變成了七分恨意,不怒反笑道:“多謝了。嘿嘿,如果不是蕭姑娘熱心相助,楚
某又怎會有今日?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不如我也讓蕭姑娘‘再世為人’,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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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胖乎乎的手指輕輕一點,一道碧光氣刀蓬然噴吐,緊緊抵住蕭晚晴的
咽喉。蕭晚晴心中大寒,瞬間轉過千百個念頭,驀地打定主意,揚起頭,笑吟
吟道:“唉,我還以為楚公子是個聰明絕頂的人呢,沒想到卻是個分不清敵我、
只會逞意氣之快的呆子。”楚易哈哈笑道:“不錯,我若分得清敵我,又怎會
自投羅網,中了禰這妖女的圈套?不過禰放心,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同樣的錯
誤在下斷斷不會再犯第二遍。”氣刀微微一送,頓時刺入了蕭晚晴雪白的頸子,
幾滴血珠倏然滑落。火眼金睛中,她那玲瓏曼妙的胴體畢現無余,襯著那幾道
嫣紅的血線,越發楚楚動人,讓他心中無端地隱隱作疼。蕭晚晴妙目凝視,柔
聲嘆道:“傻瓜,晴雪館是天仙派設在長安的據點,你們才到門口,早有人通報
了李玄和蕭太真,我又怎敢私自將你們放走?唐仙子要我去找齊王,我故意做出
為難之態,便是暗示你們快快離開,誰知你們竟瞧不出來,死活賴著不走。”
楚易一怔,此刻回憶起來,這妖女當時確實以京城戒嚴為藉口,推托不從。眉梢
一揚,哈哈笑道:“這麼說來,禰是一番好意,倒是我們不識好歹了?”蕭晚
晴睜大雙眼,清澈秋波滿是無辜神色,嘆道:“可不是嗎?李玄一來,你們為表
清白,又慌不迭地施展原心大法,作繭自縛。叫晚晴怎麼救你?”秋波流轉,
瞟了兀自顫抖不休的銀蛇姥姥一眼,嘴角勾起一絲甜美的微笑:“幸虧我早有防
備,故意將你們藏在終南地宮的消息偷偷洩露給了佘姥姥,否則天下之大,地底
之深,就算她能感應角蟒魔祖的殘識,又怎能這麼快地找到?”楚易奇道:
“什麼?是禰將她引到此處的?”蕭晚晴嫣然一笑:“是啊。如果不是如此,
怎能騙得這七個傻子心甘情願地解開劍符、打開密殿?又怎能讓他們斗個兩敗俱
傷,救出你們?”地上眾人齊齊大震,紛紛轉頭望來,丑怖變形的臉上盡是驚
駭憤怒的表情。那蛇妖知道自己為她所利用,更是狂怒已極,嘶聲尖嘯,猛地
甩舞彈起,想要撲將上來,卻又重重摔落在地。楚易卻絲毫不為所動,哈哈大
笑道:“妖女,禰當我真是個嬰孩嗎?幾句花言巧語就想蒙混過關?嘿嘿,楚某
和禰非親非故,禰會有這麼好心來救我?就算蛇妖真是禰招來的,禰也無非是想
要獨吞元嬰金丹,霸占法寶,取蕭太真而代之……”“你……”

蕭晚晴俏臉生暈,眉尖輕輕一蹙,想要說些什麼,卻又沒說出來,片刻,嘆
了口氣道:“楚公子,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晚晴絕沒有半分加害你的念頭。我
背叛師門,冒著大險救你們出來,就是為了和你們結為盟友,一起平定這場浩劫
的。”“和我結成盟友?”

楚易聽得大感滑稽,忍不住又是一陣大笑。指尖真氣凝集,原想立即殺了這
滿口謊言的妖女,但不知為何,瞧著這張純真妖嬈不可方物的面容,卻始終下不
了決心。幾丈開外,銀蛇姥姥、李元照等人咬牙切齒地怒視二人,恨火欲噴,
喉中赫赫作響。幾個天仙派妖女一邊痛吟,一邊尖聲罵道:“蕭晚晴,禰這忘
恩負義的賤婢!枉師尊這麼疼禰護禰,還將禰立為本門嗣主,禰居然做出這等吃
裡扒外的行徑!”“呸!等師尊來了,輕輕地念上幾聲法咒,定教禰這賤人魂
飛魄散,萬劫不得超生!”蕭晚晴雙靨倏地潮紅一片,那純真而又妖媚的容顏
竟像是忽然扭曲起來,咯咯大笑道:“忘恩負義?蕭太真對我的大恩大德,蕭晚
晴二十年銘記在心,一刻也不敢忘!終有一日,我要十倍、百倍地奉還!”

話語中所帶著森寒入骨的仇恨,令人聽得毛骨悚然。楚易心中微微一動,
隱約猜到了些什麼。“楚公子,事已至此,我也不瞞你啦!”

蕭晚晴灼灼地凝視著楚易,清澈無邪的眼中忽然燃燒起熊熊怒火,咬了咬牙,
道:“實話告訴你吧,我原是本朝燕王之女。二十年前,魔門為了制造內亂,故
意挑唆當今皇帝李隆涯發動政變,推翻文澤天太後,大肆屠戮異己。李玄對我父
王素來嫉恨,乘機捏造罪名,將我們……將我們滿門抄斬。”楚易一愣,將信
將疑,冷笑不語。蕭晚晴冷冷道:“若不是臨刑之際,蕭太真見我根骨極佳,
轉而擄納為徒,我早已經和家人一齊做了冤魂野鬼了……那時我剛滿兩歲,蕭太
真以為我記不得這些事情,便編造了彌天大謊,說什麼我是突厥可汗的女兒,全
族被唐軍屠戮,虧得她路過相救雲雲,要我隨她修練天仙雙修大法,盜取他人真
元,將來為族人報仇……

她哪知我出生之時便已吞服了記事珠,當日之事無不曆曆在目!這二十年來,
蕭太真和李玄這兩個妖賊,處心積慮將我培養成他們稱霸魔門的工具,逼我為娼,
以晴雪館主的身份,為他們收集情報、掩護行蹤……“說到這裡,她眼圈微微
一紅,聲音已有些顫抖起來:”我名義上是她的得意門生、天仙派三大嗣主之一,
實際上不過是出賣色相的女奴罷了。李玄那老賊,甚至……甚至將我作為陰陽雙
修的鼎爐,把我辛辛苦苦盜來的男陽真元重新盜走……“忽然一頓,咬牙道:”
楚公子,你看看我的左臂。“楚易微一遲疑,火眼金睛光芒怒放,凝神掃望,
猛地倒吸了一口涼氣。目光穿透綠袖,只見她那雪藕滑玉似的臂膀上刺了七朵
紅梅,每一朵梅花都是由細密的紅針組成,直沒入骨,也不知究竟扎了多少針。
瞧起來格外觸目驚心。蕭晚晴淚珠忍不住倏然滑落,冷冷道:”一共兩千八百
九十七支透骨針,每一針都是我自己扎的。為了報仇雪恨,我只有忍辱負重,委
曲求全。每出賣自己一次,我便在自己的手臂上刺上一針,讓自己時時刻刻記住
這屈辱仇恨!“楚易心中大震,又是駭然又是憐憫,氣刀倏地消散無形。蕭
晚晴胸脯起伏,忍住淚水,咬牙道:”天可憐見,終於讓我等著了復仇的機會。
只要能釜底抽薪,從蕭老妖婆和李玄老賊手中盜走軒轅六寶,他們二十年的陰謀
便不攻自破……但眼下群魔亂舞,道門凋敝,憑我一己之力,又怎麼能夠?所以
我想救出你們,借六寶威力,聯手對付魔門群妖,為自己報仇,為天下平亂。
“頓了頓,妙目凝視著楚易,嘆了口氣道:”楚公子,你說得沒錯兒,我的確
有覬覦軒轅三寶之意。人非聖賢,見此法寶,誰沒有半點兒貪心?但只要能雪此
大恨,重得自由,軒轅六寶又算得了什麼?“蕭晚晴嘴角牽起一絲淒然而又悲
楚的微笑,淡淡道:”楚公子,倘若你還有疑慮,只管以原心大法來質詢我的本
真神識,如有半點虛假,晚晴甘願被你千刀萬剮,絕無怨言。“語氣雖然輕柔,
卻是斬釘截鐵。楚易被她這番話說得心頭大軟,原先的怒恨厭憎早已煙消雲散,
心想:”罷了罷了!眼下我勢孤力單,多一個盟友總勝過多一個敵人,她修為頗
高,堅強聰慧,又是天仙門的嗣主,對於魔門陰謀了如指掌……有她相助,知己
知彼,平妖大業必定好辦得多。“當下嘆了口氣,將她經脈盡數解開,道:”
千刀萬剮就不必了。只要蕭姑娘今後別再動不動讓我‘再世為人’,在下就千恩
萬謝了。“說到最後一句,忍不住微微一笑。蕭晚晴啊地一聲,美眸中閃動著
驚喜、感激的神色,失聲道:”這麼說,楚公子是相信我,願意與我合作了?
“楚易叉著腰,皺眉道:”念愛卿苦大仇深,有心改過,寡人特赦爾罪,望愛
卿從此洗心革面,戴罪圖功。“他此刻是赤條條、胖墩墩的嬰孩之身,卻故意
大喇喇的作老氣橫秋之狀,說些文縐縐的話語,頗為滑稽有趣。蕭晚晴撲哧一
笑,剛才的悲楚恨怒頓時拋到了九霄雲外。眼波流轉,盈盈行了一禮,柔聲道:”
小女子定謹遵教誨,唯楚大王馬首是瞻。“暈生雙頰,略帶羞意,說不出的嬌媚
動人。楚易心中怦然大跳,與她相視一笑,目光卻不敢掃向她脖頸以下的部位。
想到短短兩日之間,自己由一個懵懂舉人,稀裡糊塗地卷入了道魔之爭,成了
天下修真志在必得的獵物,幾次險死還生,曆經劫難,又身不由己地脫胎換骨,
浴火重生,和這天仙門嗣主並肩擔當起平妖除魔的重任……真可謂世事無常,風
雲變幻,像是做了一場大夢一般。李元照等人眼見這二人又冰釋前嫌,結為盟
友,無不又驚又怒,大罵不止。楚易聽他們罵得汙穢惡毒,頓時怒從心頭起,
惡向膽邊生,皺眉喝道:”妖魔鬼怪呱噪什麼?哪裡來回哪裡去吧!“

轉身呼地一掌,氣刀橫掃,血光迸爆。眾人悶哼一聲,頓時橫斃當場。
蕭晚晴笑吟吟地拍手叫好,楚易卻像是被焦雷當頭劈打,瞬間呆住,冷汗涔涔,
駭然忖道:“我……我怎麼變得如此心狠手辣?”原來的“自己”質樸單純,
自小受儒家文化熏陶,知書達禮,溫文謙恭,就算是螞蟻也不忍踩死。但胎化
易形之後,受楚狂歌、李芝儀神識影響,不知不覺中他早已性情大變,由原先那
善良單純、淡泊隨和的書生,迅速轉化為狂傲不羈、玩世不恭的狂徒浪子。對待
敵人,自然也遠不再像從前那麼心慈手軟了。正自駭異,忽聽上方傳來轟隆震
動,塵土簌簌掉落。顯是道魔追兵已到了終南山下。楚易一凜,回過神來,脫
口道:“蕭姑娘,這些人也是禰引來的嗎?”蕭晚晴嫣然道:“我沒有楚公子
這麼大本事,豈敢惹火燒身?一個銀蛇姥姥已經夠我收拾的啦。”此時她心情
大好,又恢復了那天真而妖嬈的笑靨,連說話也變得俏皮輕快起來,從袖中取出
一個形狀特異的青銅羅盤,抿嘴笑道:“不過我卻有個東西,能讓我們神不知鬼
不覺地從這裡離開。”素手如蘭花綻放。青銅羅盤上,立了一個獨臂小銅人,
正自急速飛轉。仙人引!楚易靈光一閃,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心中又驚又喜。
這獨臂銅人叫做“仙人引”,據說是由黃帝根據風後指南車改造而成的上古神
器,可以趨吉避凶,指引迷途。相傳共有雌雄兩件,雄仙人引早已湮沒失傳,
剩下這一件原屬蕭太真之法寶,想必被蕭晚晴悄悄盜走,帶到了這裡。蕭晚晴
抿嘴笑道:“既有仙人引路,何懼妖魔封堵?我曾無意間聽蕭老妖婆說過,這天
仙密殿中有一條隱祕的通道直達驪山……”說話間,盤上的獨臂小銅人已呼呼
飛轉了數百圈,突然頓住,筆直地指向密殿西壁。“是這裡了!”兩人大喜,
奔到那鐵壁下仔細凝神探察,但始終沒有發現機關暗門,左敲右扣,施展了諸多
法術也瞧不出半點端倪。過了片刻,聽著道魔追兵越來越近,兩人心底不由有
些焦急起來。此刻的楚易雖然已經胎化易形,終究還只是個兩尺高的嬰孩,縱
然融合了兩大散仙元神,但受形體限制,也難發揮出最強威力。若與道魔群英遭
遇,必定凶多吉少。楚易揚眉道:“不管啦,先試試再說。”小胖手緊握天地
洪爐,朝前一拍,真氣轟然沖出,聲勢驚人。“轟隆!”光波晃蕩,反震氣
浪頓時將兩人推飛出幾丈開外,鐵壁卻紋絲不動。楚易、蕭晚晴相顧駭然。憑
著這氣浪推斷,玄冰鐵壁少說也有兩丈來厚,即便是天樞劍沒被李玄取走,也無
法將鐵壁劈開。“咦?那是什麼?”

楚易眼睛倏地一亮,只見光浪消散處,鐵壁上突然亮起縱橫交錯的四道銀光,
恰好將壁面分割成了九塊。銀光一閃即沒,鐵壁又恢復了原樣。楚易心念一
動,思緒飛閃,隱隱之中想到了什麼,但一時又說不出來。蕭晚晴眉尖一蹙,
脫口叫道:“是了!這是九宮八卦陣!楚公子,你按照洛書數字依次敲擊鐵壁的
九個方位,看看能否打開祕門!”楚易心中一震,也立即明白過來了。太古
洛書將一到九這九個數字按照“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為肩,六八為足,五
居中央”的規則,縱橫排成三列九格,這樣無論是縱、橫還是斜向相加,所得的
和都是十五。又稱九宮圖。九宮圖與周文王的後天八卦相結合,就形成了神妙
無比的九宮八卦陣。道魔各派的法術,許多都來源於此。楚易喝道:“一數坎
兮二數坤,三震四巽數中分,五寄中宮六乾是,七兌八艮九離門……”

雙掌飛舞,碧綠的光球接連不斷的爆射飛出,在鐵壁下方正中的坎位擊撞
了一下,在右上方的坤位連撞了兩下……依次類推,剎那之間打了個遍。剎那
間光芒激爆,滿殿皆碧。忽聽卡啦啦一陣悶響,整個鐵壁緩緩地昇了起來,露
出黑洞洞的甬道,仿佛一個森然巨口,擇人而噬。兩人大喜,再不遲疑,齊聲
道:“走吧!”迅速穿掠而入。“嗖嗖嗖嗖!”一陣爆響,銳風劈面,銀光亂
舞,萬千箭矢密集爆射而來!“小心,有伏兵!”楚易大凜,護體真氣蓬然
爆鼓,將亂箭反向震飛。同時抱身螺旋飛轉,圓球似的朝內怒射,雙手氣刀縱橫
飛舞,洶洶反攻。氣刀劈處,只聽當當當當一片脆響,仿佛打到了堅不可摧的
物體上,反彈的氣浪極為驚人。兩人心中反倒一寬,知道不是什麼伏兵,只是
觸動了暗器機簧而已。身形還未站穩,後面砰地一聲震響,玄冰鐵壁又已落了
下來,將退路封堵得嚴嚴實實。

剎那間四周漆黑一片,森寒徹骨,什麼也看不見、聽不著了,仿佛所有的
影像、聲音都被這面鐵壁隔絕在外。

在這絕對的黑暗裡,連他新煉成的火眼金睛似乎也暫時失效了。一種無形
而又難以言喻的詭異氣氛彌漫四周,濃霧似的壓得他們透不過氣。

楚易心中大寒,暗想:“此門一關,不知道還出不出得去?倘若前面沒有
出路呢?難道我們就要永遠困在這地底深處?”

想到這裡,驀地感到一陣刺骨的恐懼和後悔,頓時有些難以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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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龍幡虎符



“嚓!”火光跳躍,蕭晚晴的右手中已多了一個橘紅色的琉璃燈盞,將那
嬌媚的臉容映照得溫潤如玉,秋波流轉,柔軟的身子緊緊地挨著楚易,幽香撲鼻。

楚易心中一蕩,適才的凜冽不安之意頓時蕩然無存。

收斂綺念,放眼望去,四周都是逼仄的鐵壁,黑洞洞的甬道裡似乎有憧憧
鬼影,飄忽不定,但仔細一看,卻又什麼也沒有。

側耳聆聽,除了死寂,還是死寂。唯有他們的呼吸和心跳,在這昏暗沉寂
的密道裡,顯得如此沉重而清晰。

蕭晚晴柔聲道:“楚公子,這裡想必就是蕭老妖婆所說的暗道了。咱們還
往裡走嗎?”妙目瞬也不瞬凝視著他,似是在等他發號施令。

楚易心道:“既來之,則安之。就算前方是九幽黃泉,又怕他怎的?”豪
情激增,哈哈一笑道:“那當然,難道還在這裡賴著不走嗎?”

蕭晚晴嫣然一笑,右手提燈,左掌托著那青銅羅盤,翩然前行。

楚易小心翼翼地跟隨她的身後,一邊走,一邊凝神探掃。

遠遠望去,就像是一個嬰孩牽著母親的裙角,瞪大了眼睛,好奇地四處張
望 .陰風吹來,蕭晚晴手中的琉璃燈盞鬼火似的明滅跳躍。

陰森森的地道彎彎曲曲,縱橫交錯,猶如迷宮一般。玄冰鐵壁青光流離,
將兩人的身影拉短拉長,拖遠拖近,猶如飄蕩於地底的幽靈。腳步聲鏗然回蕩,
更覺靜得怕人。“仙人引”不斷地呼呼亂轉,每到一個岔道口都會突然頓住,
指向其中的一個分道,引著兩人繼續前行。到了一個匝道口,忽然轟地一聲悶
響,兩人呼吸一窒,只見紅光炸射,烈焰橫飛,一團紫霧滾滾彌漫,惡臭難當。
楚易喝道:“小心!”周身碧光飛旋,拉著蕭晚晴矮身沖出,閃電似的從紫霧、
火焰中安然穿過。驚魂未定,又聽咻咻幾聲激響,金芒亂舞,無數銅釘暴雨似
的四面八方怒射而來,被他轟然震散,叮叮當當地撞了一地。此後機關陷阱層
出不窮,防不勝防,或是箭石暗器,或是毒霧烈火……無不極為隱祕,威力驚人。
若是尋常修真,早已死了十次八次,但兩人修為極高,又有三大神器護體,每
次都能有驚無險地閃避開去,毫發無傷。原以為有了仙人引的指引,一切都會
變得簡單起來。但兩人左折右拐,也不知在迷宮裡走了多久,穿過了多少機關,
始終沒有找到出口,倒像是不斷地往地底更深處走去。地道越來越幽深狹窄,
楚易心中也越來越加駭異不解:如此規模宏大的地底迷宮、這麼多的機關陷阱…
…究竟是怎麼建造出來的?魔門雖然神通廣大,但要想在天子腳下、在道佛各
門的眼皮底下修建出這等密宮,未免也太不可思議了。且別說所需花費的人力、
時間、金錢以及各種精巧復雜的機關,單只這些玄冰鐵少說也有幾千萬斤,他們
又是如何從北海海底運輸到京畿?又是如何分割、組合、鑄造的?難道真有神鬼
相助?心裡疑竇叢叢,忍不住想向蕭晚晴問個究竟,還沒來得及說話,眼前絢
光萬道,豁然開朗,一個生平見所未見的壯觀景象已經撲入眼簾。兩人齊齊大
震,失聲低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們站在長長的白玉石階之底,石
階直通向上方那六丈來高、十裡來寬的巨大平台。仰頭望去,廣闊的黑色頂穹
綴滿了千萬顆寶石、明珠,五光十色地閃耀著,璀璨似星河,浩瀚如夜空,將四
處照得一片皎皎明亮。在那瑰麗的頂穹下方,赫然竟是一片拔地而起,連天入
穹的雄偉宮城。那巍峨壯麗的城樓殿宇,勾心斗角的流檐飛瓦……綿延雄矗於
白玉石台上,如泰山壓頂,竟比長安城樓還要氣勢磅礡、雄奇瑰麗!相形之下,
先前那規模頗大的迷宮密道,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不值一提。楚易瞠目結舌,
心底駭異、好奇、震懾,又夾雜著難以形容的激動與興奮,半晌才夢囈般地問道
:“蕭姑娘,這地宮當真是魔門建造的嗎?”蕭晚晴俏臉上也滿是震愕迷惘,
蹙著眉尖搖了搖頭,想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那麼,究竟是誰有如此
大的手筆,竟在這地底幽深處開辟出這麼大的世界,締造出如此壯觀奇跡?兩
人又驚又疑,沿著石階,並肩往上走去。城樓偉峻,殿宇連天。距離那神祕地
宮越近,兩人心中的震撼也越是強烈。在今日之前,楚易從未想過世間竟有一
種建築可以像崇山峻嶺、浩瀚星河一樣,讓人在它面前心生肅穆,自覺如此渺小
卑微。遙遙遠眺,城墻正門上懸掛著水晶巨匾,幾個琉璃大字閃閃灼目:三界
萬世宮。兩人一怔,均想:“三界萬世,好大的口氣!”突然閃過一個荒誕的
念頭,像是有心靈感應,一齊失聲叫道:“難道這裡竟是閻羅十殿?”二人對
望一眼,心中大寒,背脊上涼颼颼地盡是冷汗。蕭晚晴忍不住緊緊抓住他的小
手,朝他靠了過來。幽香滿嗅,滑膩縴手柔若無骨,指掌交接處,仿佛有一道
電流劈入。楚易心中怦然一顫,湧起難以形容的酥麻感覺。這種感覺似曾相
識,就像……心念一動,眼前突然又閃過了晏小仙的如花笑靨,繼而掠過了唐夢
杳的春蔥玉指……楚易呼吸一窒,胸口仿佛被冰椎重擊,說不出的凜然刺痛。
不知此時此刻,這兩個女子身在何處,是生是死?倘若此處真是閻羅地府,自
己豈不是連與她們永訣的機會也沒有了嗎?恰在此時,仙人引急速狂轉,突然
不偏不倚,遙遙指向地宮城樓,動也不動。循望而去,只見城樓旌旗無風自舞,
獵獵招展,閃耀著幾個青磷篆文:“三界禁宮,妄入者死!”碧光流離,觸目驚
心。楚易微微一愣,狂性陡發,哈哈大笑道:“妙極妙極,閻王殿裡好投胎。
這可真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了!蕭姑娘,不知禰願不願意和我一齊上刀山,下火
海,順道拜訪拜訪閻羅王呢?”說到最後一句時,傲然而立,赤條條的嬰孩之
軀光芒怒放,眼中燃起熊熊斗志。剎那之間,他已下定決心,就算前方真是閻
羅十殿、地府九泉,他也要殺出一條生路,重返長安!蕭晚晴眼如春水橫波,
嫣然一笑,也不回答,徑直牽著他胖嘟嘟的小手,一步步朝上走去,到了城下,
才發現城樓竟高達九丈,氣勢如山岳逼人。城樓墻垛之間,竟有數千名銅甲衛
士執戈彎弓,動也不動,像是正嚴陣以待,只要將官一聲令下,立即亂箭齊發。
兩人微凜,凝神再看,那數千守衛赫然都是銅人、石俑,只是形態栩栩如生,
幾可亂真。兩人大奇,仔細端詳了片刻,忽然發現那些銅人甲士竟是古代衛士
的裝扮。蕭晚晴忍不住嗤地笑道:“這可奇啦,難道牛頭馬面也投胎去了?留
下這些稻草人唬麻雀?”楚易心念一動,隱隱中想到了些什麼,卻又稍縱即逝。
九個紫銅城門盡皆大開,每個城門外,各有四只巨大的青銅瑞獸蹲伏鎮守,昂
首睥睨;另有三十六名巨大的銅人甲士分立兩旁,怒目瞪視。正中大門開處,
一條玄黑玉石鋪砌的中軸大道筆直延伸,穿過道道城門,直抵地宮深處的中心大
殿。兩人攜手御風飛掠,沿著大道穿入城門,目光掃處,猛吃一驚。大道兩
邊的廣場上,密密麻麻竟全是列成方陣的兵俑。銅人、陶俑、石雕……交相陳
雜,少說也有幾萬之眾,軍姿雄壯,威風凜凜。當他們穿掠而過時,兩側銅馬
鐵車,刀戈如林,黑壓壓不斷地倒掠後退,這等壯觀景象就如同騎著快馬,在校
場點將閱兵,終生難忘。最詭異的是,無論楚易兩人走到哪裡,這萬千青銅巨
獸、兵俑銅人的眼睛似乎始終虎視眈眈,殺氣騰騰,仿佛隨時都會變成活物,猛
撲上來,將他們剁成肉泥,撕成碎片。楚易二人飄然飛掠,跟著仙人引的方向
朝裡飛去,心中越來越奇。左右環顧,宮中殿閣參差錯落,鱗次櫛比,燈火如
晝,異香濃郁。偌大的宮殿空空蕩蕩,除了這萬千銅人金獸,竟連一個鬼影也
沒有,怎麼看也不像是冥宮地府。萬籟無聲。在這龐大而寂靜的神祕地宮裡,
時間似乎凝固了,一切仿佛都在沉睡著,除了他們這兩個不速之客。蕭晚晴忽
然頓住身形,俯瞰下方,奇道:“那是什麼?是水銀嗎?”廣場上,一條條銀
帶蜿蜒交錯,閃耀著眩目的光澤,就像是江河匯集,一齊朝東面一個白光閃閃的
水池流去。水銀曆來被各派修真視為修練的仙液神水,極為珍貴。像這麼多水
銀如溝渠縱橫的場面,實在是見所未見。楚易陡然大震,電光石火間,原先的
諸多念頭一一閃過,霍然貫通,失聲叫道:“是了,這裡不是冥王府,是秦始皇
陵地宮!”“秦陵地宮?”蕭晚晴妙目一亮,頓時恍然大悟。古往今來,除
了那一統六國、橫掃四海的秦始皇,誰又有這等氣魄和手筆,能在百丈深的地底
建造出如此鬼斧神工、恢弘壯麗的陵宮呢?

為了能在來世繼續淫靡的生活,曆代帝王的陵墓無不極盡豪奢;為了防止盜
賊光顧,又都建在極為隱祕之地。奢靡、隱祕可謂曆朝陵宮的兩大特征,其中
又以秦始皇為最。秦始皇自登基起,就開始在驪山大規模修建自己的陵墓,前
後曆時近四十年,規模可謂空前絕後。雖然後來被項羽大肆劫掠破壞,又接連
遭受關東盜賊洗劫、縱火之災,地面陵墓毀損殆盡,但傳說中的地下宮殿卻始終
沒被人發掘。根據司馬遷在《史記。秦始皇本紀》裡的記載,秦陵地宮深達地
底百丈之下,在地宮的頂穹布滿寶石,象征星穹;在地面仿造江川湖海,象征神
州;並以水銀作為其中“江河湖海”之水,流轉不息。據說地宮裡到處都是價
值連城的珍寶奇器,就連蠟燭都是東海人魚膏制成,永不熄滅,亮如白晝。為
防止盜墓賊潛入,地宮裡設有十裡迷宮,機關遍地,擅自闖入者必死無疑。楚
易飽讀經書,對於這些記載自然了如指掌,先前進入這地宮時,便隱隱覺得眼前
一切似曾相識。但由於先入為主,以為這密宮是魔門所建,後來又誤以為是閻
王殿,所以一直沒有往別處想。此時見著這遍地水銀,又想起所有銅人都是秦
裝打扮,這才突然醒過神來。自己二人原本是要逃出地底,沒想到陰差陽錯,
反而被仙人引帶入了這千古神祕之地,只能說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剎那之間,
他也不知究竟是禍是福,到底該喜呢,還是該憂。蕭晚晴神色古怪,怔怔地凝
立半空,突然驚喜交織,顫聲叫道:“我知道啦!我知道啦!蕭老妖女將天仙地
宮設在終南山底,原來是因為這個緣故!”

激動之下,又是拍手又是蹦跳,竟像是一個狂喜的孩子。楚易一怔,奇道
:“蕭姑娘,禰在說什麼?”蕭晚晴衣裳鼓舞,拽著楚易飄然落在大殿屋脊上,
轉頭徐徐掃視著四周巍峨壯麗的宮殿,神採飛揚,笑道:“楚公子,這裡的確是
秦始皇陵,但同時也確是魔門修建的地宮……”楚易愕然道:“什麼?”

心念一動,突然想起昨夜蕭翩翩所說的典故,失聲道:“難道……難道秦始
皇是蕭史後代,也是魔門中人?”蕭晚晴咦了一聲,奇道:“你怎麼知道蕭史
之事?難道你也是……”旋即猜到怎麼回事,嘆道:“是了,定是翩翩那小妖
女得意忘形,一不留神告訴你啦。”這時,仙人引又開始急速狂轉,銅人獨臂
忽東忽西地亂指不定,過了片刻,驀地朝右前方指去。蕭晚晴俏臉生輝,滿是
歡喜神色,一邊牽著楚易的手,隨著那小銅人指引的方向,繼續朝內翩翩飛去,
一邊抿嘴笑道:“你猜的沒錯,秦始皇贏政就是蕭史與秦國弄玉公主的後代、太
古魔帝蚩尤的後裔嫡孫。魔門就是在他手中攀至頂峰,也是在他手中分崩離析,
幾乎一蹶不振……”楚易大奇,心想:秦始皇既是魔門中人,中興魔門倒好理
解,但為何又重創魔門?蕭晚晴似是知他所思,妙目凝視,笑吟吟道:“楚公
子,你熟讀經史,想必知道戰國七雄爭霸天下的曆史了。但你可知道為何天下之
大,侯國之多,為何偏偏是這七國崛起稱霸?又為何獨獨讓秦國統一了天下?”
楚易微微一怔,心想:這關係到當時諸侯國政治、外交、經濟、軍事……眾多
方面,一時之間又哪能和禰說得清楚?蕭晚晴嫣然一笑,眸中閃耀著一絲狡獪
之色,又忽然轉移話題道:“楚公子,那你可知魔門的由來嗎?”楚易當日便
曾聽晏小仙詳細介紹過,此時又吞並了楚狂歌的元嬰神識,對此當然了如指掌,
道:“我聽說是因為許多學道之人為求捷徑,不惜捨棄正途,以旁門左道之術迅
速提昇自己的元神真氣。這些妖人魔類為了抵抗道門的剿滅,逐漸相互融合,祕
密結社,自稱‘神門’……”蕭晚晴咯咯脆笑道:“早知道你會這麼說啦。想
不到連堂堂楚天帝也不知道魔門的真正由來。可見‘眾口鑠金,積毀銷骨’,說
得一點兒也沒錯。日子一久,就連謊言也變成曆史啦。”楚易奇道:“那禰說
是什麼?”蕭晚晴眨巴著那雙純真而又妖嬈的眼睛,嫣然道:“其實魔門之所
以自稱神門,是因為最早的魔門立志於恢復太古神帝五族制度。太古大荒年代,
由金、木、水、火、土五族選出一位德高望重、神通廣大的人物作為神帝,調停
五族紛爭,實行無為之治……”“但到了大荒末年,神農帝駕崩,天下大亂,
五族互相爭斗不休。黃帝崛起,打敗了各族,統一四海,為了消除族別之間的差
異和紛爭,避免戰亂,他進行了諸多改革,包括將五族互相遷徙雜居,彼此融合,
建立起高度集權的中央朝廷……”“可是這麼一來,原來各族中的貴族大權旁
落,自然不甘心。特別是蚩尤大帝,向來桀驁不馴,追求無拘無束的自由,因此
率先發動叛亂,矢志恢復神帝五族制度,各族都有豪雄響應。”轟轟烈烈的大
戰過後,蚩尤戰死,被分屍示眾。接下來的幾次大戰,各族的四靈二十八神獸又
被封印鎮伏,黃帝終於獲得了全面勝利。“說話間,兩人越過勤政大殿,飛入
了陵宮內園。園中高墻迆儷,殿台樓閣連綿錯落,瑰麗奢華直如天宮仙境。
道路兩旁,依舊有數以千計的青銅衛士執戈而立。殿前樓邊,無不蹲踞著一只
又一只的巨型青銅瑞獸,張牙舞爪,猙獰睥睨。蕭晚晴續道:”但是幸存的叛
黨仍不死心,組成祕密組織神門,轉而進行地下游擊。為了吸引更多的人加入神
門,壯大力量,當時的神門天帝將蚩尤的攝神吸真大法改進之後發揚光大,作為
神門中的不祕之傳。

只要修練了這種大法,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汲取別人辛苦修來的真元,迅速提
高自己的元神真氣,甚至可以長生不死。許多心術不正的修真為了修練此法,紛
紛加入神門。

神門從此聲勢大張,但是也因此更加良莠不齊,常有門徒為了修練,不擇手
段,做出許多傷天害理之事,被天下人視為邪魔歪道。魔門的叫法也就越傳越開
啦。“聽到這裡,楚易方才恍然了悟,但心中又昇起另一個疑惑,訝然道:”
既是如此,為什麼連楚天帝也不曉得神門的由來典故,禰卻知道得這般清楚?
“”這就是為什麼我和你談起秦始皇的原因了。先別急,且聽我說完。“

蕭晚晴眼波流轉,嫣然一笑,接著道:“時日一久,神門內部的權力斗爭日
益激烈,逐漸分化成金、木、水、火、土五個派支,號稱白、青、玄、赤、黃五
宗。五宗各自推立領袖,潛入各地,準備仿照太古情形,分別建立起五行族國。

當時魔門中高手如雲,散仙數以百計,各種人才更是多如牛毛,依賴煉金術
等法術,聚斂了多的難以想像的財富,勢力越來越強。到了戰國時,魔門青宗控
制的齊國、玄宗控制的燕國、白宗控制的秦國、赤宗控制的楚國、黃宗控制的趙、
魏、韓三國,紛紛崛起,成為七大霸主侯國……“楚易啊地一聲,驚愕無比,
想不到她先前所問的戰國七雄得以稱霸的祕密竟是這個!兩人邊說邊飛,只見
內園廣場中央,黑色大理石砌成的百尺高台上,一座黑晶玉石與北海沉香木混構
的八角大殿巍然聳立。樓高三層,八面都是黑銅大門,雄偉壯麗,莊嚴肅穆,
就像一個君臨天下的王者。想必就是那傳說中藏放秦始皇棺槨的玄宮了。通向
高台的石階又寬又長,站了兩排未佩帶兵器的青銅士兵,還有近千名官俑匍匐朝
拜,場面煞是壯觀。到了玄宮大殿附近,仙人引突然頓住,嗡嗡一陣震動,竟
開始逆向亂轉起來。蕭晚晴啊地一聲,秋波流轉,驚喜難抑,一邊凝神注意小
銅人的指向,一邊續道:”七國之中,秦王贏政最為野心勃勃,夢想一統魔門五
宗,當上神帝……

他天資聰慧,從紫鳳笛與碧凰簫中得知了先祖蕭三郎遺留的關於軒轅六寶與
四靈封印的祕密後,開始全力搜尋法寶。短短幾年間,軒轅六寶中除了北斗神兵
外,其他五件都落入了他的手中……

贏政原就雄才大略,精通魔門諸多絕學法術,得了法寶,更是如虎添翼,很
快就修練成散仙之境,無敵天下。接著又利用太古虎符召集凶獸,借河圖龍幡駕
御妖鬼,以天地洪爐燒煉神兵,組成了一支超級強大的軍隊,橫掃九州……“
楚易心中一震,訝然道:”這麼說來,秦始皇之所以能打敗六國,統一天下,竟
都是依靠了魔門與軒轅六寶?但魔門不是以恢復太古神帝五族制度為目標嗎?這
與他全力加強中央集權豈不是南轅北轍?“蕭晚晴眉尖一挑,微笑道:”楚公
子飽讀經史,難道還不知道什麼叫‘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嗎?嬴政既已統一天
下,又怎麼甘心將到嘴的肥肉白白地與別人分享?魔門古訓又與他有何相干?
“楚易心中大凜,終於明白她先前說的魔門因為秦始皇而凋敝是什麼意思了。
蕭晚晴道:”嬴政借助魔門之力統一天下之後,魔門各宗領袖都歡天喜地,紛
紛催著他登基神帝,分封金、木、水、火、土五國,重建太古舊制。嬴政出身魔
門,深知魔門力量強大,為了確保江山,不讓魔門分裂帝國,對自己子孫造成威
脅,決心先發制人,將它徹底摧毀。

於是他以討論五族分封制度為名,將魔門五宗所有重要人物全部引誘到鹹陽,
一舉抓獲,坑殺於事先造好的炎火流沙坑內。繼而大肆搜捕魔門修真,僅僅半個
月之內,就坑殺了十六萬人。

為了掩人耳目,對外宣稱這些人都是妖言惑眾的方士,以及宣揚分裂帝國的
儒生。同時,搜羅來的魔門的各種法術祕訣、奇書寶典也被付之一炬,燒了個精
光,以防有人修練……“

“焚書坑儒?”

楚易驚愕失聲,想不到這曾令他痛心疾首的曆史著名事件竟然也是因為魔門
內訌引起!“沒錯兒,正是焚書坑儒。為了徹底消除魔門的一切影響,嬴政禁
止史書記錄任何有關魔門之事,甚至連神帝的稱號也改成了皇帝。”

蕭晚晴妙目中閃爍著譏誚的神色,嫣然一笑道:“從此之後,天下再也沒有
人知道魔門往事。如果不是因為蕭太真是嬴政的後裔,我又哪能猜到蚩尤與秦始
皇之間的關聯,知道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呢?”楚易滿口酸苦麻澀,也不
知是覺得滑稽,還是悲涼。心想:成王敗寇,曆史上究竟有多少事被勝利者掩蓋
了本來的真相呢?仙人引突然再次頓住,獨臂筆直地指向玄宮殿北側,銅人內
發出嗡嗡悶震。蕭晚晴大喜,一邊拉著楚易飛掠,一邊笑道:“但嬴政的野心
還不止於此呢。他想要收齊六寶,修成軒轅仙經,長生不老;想要打開四靈封印,
借助四靈二十八宿的神力,做三界九天的萬世霸主……於是此後幾年,嬴政四處
巡游,致力於搜尋北斗神兵。楚易心中激蕩,忖道:”想不到秦始皇竟是魔門
霸主,難怪他這般暴虐專橫,窮兵黷武,就連死後,也要在自己的陵宮裡留下這
麼多銅人兵馬、怪獸凶禽,供他驅使著征戰冥界。嘿嘿,這地宮起名為‘三界萬
世宮’,其心更是昭然若揭。“蕭晚晴道:”同時,他又加緊建造驪山地宮。
表面上這裡是他的陵墓,實則卻是他進一步征伐仙界的大本營,他將天下的神兵、
法寶,以及燒掉的各類修真祕籍的副本全都藏入地宮,又收繳民間銅鐵,鑄成三
萬六千名銅人甲士、八百只巨型銅獸……

正因如此,秦陵地宮機關重重,到處都暗藏著陰陽五行、奇門遁甲等諸多玄
祕,稍有不慎,必招殺身之禍。若不是我們有仙人引指路,現在多半已經屍解成
仙啦。“楚易大震,心中怦怦一陣狂跳。自從吸融了李芝儀的元嬰之後,對
於法寶,他也產生了莫可名狀的狂熱收集欲,此時聽說幾乎戰國時代所有的法寶、
神兵、諸多祕籍都藏在這陵宮之中,頓時意動神搖,忍不住四下凝神掃探。蕭
晚晴在玄宮大殿北側的欄桿邊飄然落定,嘆了口氣,道:”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他修練時急於求成,體內魔神太過龐雜,終於走火入魔。還不等他搜齊北斗神兵,
就已經神識錯亂,發狂而死啦。“

她斜倚玉欄,眼波流轉,徐徐環顧四下那金碧輝煌的陵宮殿宇、參差遍立
的青銅兵俑,悠然道:“正所謂樹倒猢猻散,他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大秦帝國轉
瞬間就灰飛湮滅,就連陵墓也不免遭受重劫,被燒成了一片廢墟,太乙元真鼎、
乾坤元罡壺……這些法寶都是在那個時候流失的吧。只有這地宮完好地保存了下
來。”

楚易心中一沉,懊惱無比,驀地閃過一個念頭,脫口道:“那麼太古虎符
與河圖龍幡呢?是不是還藏在這地宮之中?”

蕭晚晴一震,翩然轉身,凝視著楚易,妙目中亮晶晶地盡是掩抑不住的激
動歡躍,突然綻開絢爛的笑顏,咯咯大笑道:“沒錯,虎符龍幡就在這玄宮之中!
這就是為什麼蕭太真將天仙地宮設在終南山下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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