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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集第一章

又見青雲。

當張小凡再一次看到青雲山的時候,距離他上次與陸雪琪、齊昊、曾書書三人一起下山,已經有數月的時間了。

那依然巍峨高聳、直入雲端的山峰,依舊仙氣縹緲、莊嚴神聖,但是張小凡的處境,卻已經完全變了樣子。

在田不易與蒼松道人以及蕭逸才商量之後,張小凡暫時被田不易帶回了大竹峰,由蒼松道人和蕭逸才回去向掌門道玄真人詳細稟報,再做決定。

而張小凡因為失去了燒火棍,這一路上無法御空而行,所以一直都是由大師兄宋大仁帶著他飛回。

大竹峰高聳入雲,四面都是懸崖,失去了燒火棍的張小凡,此刻看來彷彿像是被軟禁了一般。

陣陣毫光閃過,大竹峰一脈眾人,終於回到了闊別許久的大竹峰。

張小凡面無表情地從停穩的大師兄的十虎仙劍上走了下來,沉默地站在一邊,田不易更是連看都不看他一眼,面色難看之極,直接就走回了「守靜堂」。

走上來迎接的留守在大竹峰上的吳大義等人一時愕然,都把迷惑的目光投向蘇茹和宋大仁。

蘇茹微微嘆息,搖了搖頭,也沒什麼心思說話,轉頭對宋大仁道:「大仁,這裡交給你了。」

宋大仁連忙應了一聲。

蘇茹轉頭看了看一聲不吭地站在旁邊的張小凡,只見他面色憔悴,這數日之間人已瘦了一圈,心中有些不忍,下意識地踏上一步,但隨即又停了下來,搖頭嘆息,轉身走去。田靈兒轉頭看看張小凡,隨即一言不發地跟著母親去了。

宋大仁乾笑一聲,神色頗有些怪怪的,對張小凡道:「小師弟,既然我們已經回來了,你就回房休息去吧!不過,你……你最好不要亂走。」

張小凡抬起頭來,緩緩點頭,道:「大師兄,我知道了。」

說著他獨自一人向著大竹峰弟子住處走去,沒走多遠,便聽到身後傳來低聲的交談,顯然滿肚子疑問的吳大義等人正在追問宋大仁、杜必書。

雖然看不到,可是身後那無形的目光,卻彷彿如針一般,刺在張小凡的背上。

就在他走了不遠,忽然大竹峰上響起兩聲歡快的吠叫,張小凡心中一動,抬頭向前望去,不禁呆了一下。只見許久不見的猴子小灰裂著嘴騎在大狗大黃的背上,雙手緊抓著大黃光亮的皮毛,而大黃吐出半截舌頭,一路大聲興奮地吠叫著衝了過來。

張小凡忽然覺得眼眶中熱了一下,連身子也微微有些顫抖。

很快的,大黃跑到了張小凡的身前,小灰「吱吱」連叫,「嗖」的一下就竄上了張小凡的肩頭開心大笑,雙爪習慣性地放到了張小凡的頭上到處亂摸。至於大黃,對張小凡也甚是親熱,一顆大狗頭不停在張小凡腳邊摩挲,蹭來蹭去。

不知道牠是不是又在懷念張小凡做的肉骨頭?

張小凡心中一陣激動,蹲了下去,用手輕輕撫摸大黃的腦袋,大黃低聲哼了兩聲,兩隻耳朵順從地低伏下來,蹭著張小凡的手心。

而小灰則吱吱亂笑,尾巴橫過來盪過去,纏著張小凡不放。

站在遠處的吳大義咕噥了兩句,低聲道:「這兩隻畜生,老子細心照顧了牠們幾個月,從來都沒對我這麼親熱過!」

不久,在眾人的注視下,張小凡站起身來,向著自己的住處走去,而小灰在他肩頭坐著,大黃也跟了過去。

彷彿也只有到了此刻,張小凡的身影,才不顯得那麼孤單。


青雲山麓的遠處,碧瑤與神秘的黑衣女子幽姬正並肩而立,遙望那隱沒在白雲深處的山顛。

碧瑤的臉色微微顯得有些蒼白,眉頭皺著,看去人也憔悴了不少,神情也有些恍惚。凝望了半晌,才慢慢道:「也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

幽姬面上的黑紗微微一動,轉頭看了看身邊這為情所苦的少女,輕輕道:「沒事的,碧瑤,妳別想太多了。」

碧瑤咬了咬唇,忽然道:「我爹呢?」

幽姬道:「宗主今日去河陽城中與新近趕到的萬毒門那個老怪物見面了。」

碧瑤一驚,道:「什麼,『毒神』也來了?」

幽姬淡淡一笑,道:「何止是他,據我私下聽說,就在最近幾日,只怕連長生堂和合歡派的門主,也都要趕來。」

碧瑤這一驚更甚,半晌才說道:「怎麼會這樣?我知道爹已經把鬼王宗的主要戰力都暗中調到了青雲山附近,如果這三位門主一來,他們門下的高手必定也會跟來,那麼豈不是我們四大……不,根本就是聖教的實力完全都集中到這裡了?」

幽姬的面容隱藏在她黑色的面紗之後,看不清是什麼表情,但只聽她的聲音,依然從容而平靜,平緩地道:「不錯。」

碧瑤忽然低下了頭,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道:「這麼說來,爹來這裡的主要目的,並不是為了救張小凡了。」

幽姬淡淡道:「碧瑤,妳別多想了,宗主他一言九鼎,妳又是他唯一的女兒,他不會騙妳的。至於說這一次我們聖教諸派捨棄前見,也是妳爹極力主張,為了一雪百年前的奇恥大辱,四派門主一起在明王座下,發下重誓,趁著青雲不備,攻他個措手不及。」

碧瑤沉默了片刻,道:「這一戰若是成功,爹在聖教中聲望自然高漲,就算敗了,他也有個為前輩雪恥的好名聲。可是……」她忽然提高了聲音,神色彷彿有些激動,道:「可是這些我都不管,也不想管,我只想讓張小凡好好的,不要在……」

「碧瑤!」幽姬忽然喝了一聲,碧瑤怔了一下,看了看她,終於還是沒有再說下去,轉過頭看著遠方渺渺白雲,一時望得癡了。


河陽城裡一處僻靜的大宅子裡,鬼王與青龍緩緩走入,一路之上有人在前恭敬地引入,直向內走去。

這座宅子自然便是萬毒門在河陽城裡的據點了,也就是在今日,萬毒門門主,魔教四大宗派門主中資格最老的毒神,來到了這裡。

百年之前,魔教與正道在青雲山大戰,直殺的是天昏地暗,但最後魔教仍然敗走。在那之後,魔教元氣大傷,四大宗派之中,倒有三個換了門主,其中鬼王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接替上任鬼王宗宗主之位的。

但在諸派之中,唯獨萬毒門的老怪物毒神,卻仍是倖存下來,只是這些年來也一反當年囂張出頭的作風,就算在魔教之中,萬毒門也意外保持了低調,普通的徒眾更是等閒見不到這個老怪物。

一念及此,青龍也不禁微微皺眉。毒神這個稱號,早在數百年前就已經響徹魔教,當年他還跟隨著上任鬼王打天下的時候,這毒神便已是萬毒門中的得力幹將,其後接掌萬毒門門主之位,更是在魔教內爭中與鬼王宗激烈爭鬥,暗地裡結下的梁子不知道有多少?

只是沒想到,時過境遷,居然會和這個老怪物一起合作。

青龍也有將近百年沒見過毒神了,心下頗有些好奇,不知道這些年來,這毒神到底變成了什麼樣子?若以年紀計算,這老怪物只怕將近五百歲了。

想到此處,他忽然心中一動,向走在自己身前半個身位的鬼王看去,只見他面上有淡淡微笑,表情似乎很是放鬆,卻無論如何也猜不出他心裡在想著什麼?

一路走來,走過庭院,進了內堂,四周都是靜謐無聲,看不到一個人影,這個位高權重的人所住的地方,有著意外的冷清。

很快的,二人看到前方一間看似普通的平房門口,站著八個清一色黃褐色服裝的男子,而帶路的人,也帶著他們向那個房子走去。看來,毒神應該就在這個房子裡了。

走到近處,那八個男子一起向鬼王彎腰行禮,顯然鬼王作為魔教四大派系之一的宗主,在魔教之中的地位極高。不過鬼王並沒有什麼矜傲之色,對著眾人微微點頭,隨和地笑了笑,便和青龍一道走了進去。

這個房間中,東西面都有開窗,光線照入,房間裡很是明亮,全無這世間傳說魔教中人一直待在黑暗中那種感覺。

至於擺設,更是簡單之極。偌大的屋子中間,只有一張桌子和數把椅子,此外桌子旁邊還有一張躺椅,一個滿頭白髮如雪的老人正閉目躺在其上,旁邊坐著一個面色白淨、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正擺弄著桌子上的茶具,茶水香氣,不時暗暗飄來。

怎麼看,都像是一幅安寧的祖孫休憩圖,哪裡有一絲半點的邪氣!

鬼王微微一笑,走了過去,那老者聽到腳步聲,張開了眼睛,向鬼王處望了一眼,臉上登時露出了笑容,微笑道:「你來了?」

鬼王笑道:「老前輩,當年聖殿一別,又是許久不見,身體可好啊?」

這老者自然就是惡名播於天下的毒神,當下只見他似乎面帶苦笑,道:「老了,不中用了。」

說著,他似乎不願再提起這個話題,岔開話頭道:「鬼王老弟,如今你早已是鬼王宗的一派門主,與我身分相同,你若不嫌棄,叫我一聲老哥即可,千萬莫要再叫什麼老前輩了,我可擔當不起。」

鬼王失笑,神色輕鬆,在這張桌子另一側坐了下來,對毒神道:「老前輩你這話就不對了,誰不知道你德高望重,這一次大事,我們還指望著你主持大局呢!」

毒神臉上神色彷彿一怔,立刻搖頭道:「不成、不成。」

鬼王正待還說什麼,對面桌上那個年輕人已經沖好了兩杯茶,這時端了過來,淡淡地道:「宗主,青龍聖使,請用茶。」

鬼王與青龍伸手接過,鬼王向他多看了幾眼,只見這年輕人眉目清秀,只是面色顯得有些蒼白,但能夠在這裡陪伴著毒神的,自然與毒神關係匪淺。

鬼王當下轉頭向毒神道:「這位是……」

毒神笑道:「他是我十年前收的關門弟子,叫秦無炎,當年我見他資質不錯,就收了下來。無炎,還不快見過這二位前輩,他們可是我們聖教之中響噹噹的人物,以後若能得他們照顧,勝過你去苦修百年。」

秦無炎微微低首,臉上神色也說不上是驕傲還是害羞,連聲音也是沒有改變,依然平穩緩和,輕聲道:「見過宗主、聖使,剛才我不知禮數,請二位莫怪。」

鬼王呵呵一笑,搖了搖手,青龍也笑道:「這位小兄弟能入毒神老前輩座下,前途無量,前途無量啊!」

毒神呵呵一笑,對他們二人道:「小孩子不懂事,你們不要見怪。」

鬼王搖手笑道:「說到哪裡去了。」頓了一下,又道:「不過老前輩,我今天前來,是真的誠心想請你主持大局。由我們四大派閥聯手,一起洗刷當年青雲大敗,聖殿被辱之奇恥。」

毒神沉默了一下,面色彷彿有些蒼涼,許久才道:「老弟,我已是半殘之身,實在是不堪大用了。這一次我們四大派暗中商議圍攻青雲,我自然不能落於人後,否則對不起幽明聖母和天煞明王二聖,更對不住聖教的列代祖師。只不過主持大局這個位置嘛!我看除了老弟你的雄才大略,其他人根本不能坐啊!」

鬼王皺了皺眉,搖頭道:「老前輩你太過獎了,我在四大門主之中,資歷最淺,如何擔當的起?這樣吧!等長生堂的『玉陽子』和合歡派的『三妙仙子』到了,我們再一起商量吧!」

毒神沉吟了一下,道:「這樣也好,他們應該在這幾日間就到了,我們到時再聚,這聖教百年來的奇恥大辱,今次一定要向青雲門討還回來。」

鬼王微笑,在這裡又坐了一會,閒扯幾句,便和青龍告辭了。毒神也不強留,命人送客。

離開了毒神的府邸,鬼王和青龍二人融入到河陽城裡人群之中。

鬼王忽然冷笑一聲,道:「這個老怪物,果然越來越難對付了。」

這句話說得莫名其妙,但青龍卻似乎瞭解他的意思,點頭道:「不錯,三百年前我們鬼王宗與萬毒門殊死爭鬥的時候,老怪物最是凶狠衝動,從來都是衝在最前面,就算百年之前,與青雲那場大戰,也是萬毒門門主的他力主的。看來當年那一場慘敗,他也消磨了不少銳氣。」

鬼王搖了搖頭,道:「這不叫消磨銳氣,這叫長了本事。經過那一役,老怪物似乎幡然醒悟,整個人的脾氣一下子都改了過來,韜光養晦,這百年來,除了我們鬼王宗,實力回復最快的就算是萬毒門了。只是他不肯坐這個位子,卻是十分麻煩!」

說著,鬼王皺了皺眉,淡淡道:「也罷,反正也要等那兩個人到了才能商議大事,我們就先等幾天吧!嗯,對了,碧瑤呢?今天好像一整天都沒看到她。」

青龍道:「我也沒看見,不過幽姬一直都陪著她,應該不會出事的,你放心好了。」

鬼王搖頭,輕輕嘆息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看著鬼王和青龍身影消失之後,原本一直平和甚至帶點慈祥神色的毒神,面色也漸漸陰沉了下來,但半天也沒有說什麼。

至於他旁邊那個年輕人,性子似乎更是古怪,毒神不對他說話,他也自得其樂,耐心無比地在桌面上沖泡著茶水,一點都沒有不耐煩的神色。

也不知道過了許久,毒神忽然發出一聲浩嘆,道:「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那個叫秦無炎的年輕人轉過頭來,看了毒神一眼,淡淡地道:「哦!那個人道行很厲害嗎?」

毒神哼了一聲,道:「他修行道行自然是極高的,但道行再高,我們也不怕他,只是此人城府太深,日後你一定要小心提防!」

秦無炎微微笑了笑,口氣卻還是那麼平和,道:「知道了,師父。」

毒神看了他一眼,忽然嘆道:「若是你那幾個不成器的師兄能有你這份資質,我何必苦忍這許多年?」

秦無炎受了毒神的誇獎,面上也沒有什麼得意之色,淡淡道:「幾位師兄都是盡心盡力為您辦事的,師父。」

毒神哼了一聲,忽然伸手把蓋在腿上的毛毯掀開,居然下了椅子站了起來,這一下才見他身材居然頗為高大,脊背挺直,哪裡有半點生病的樣子?看來剛才那種種舉動,都是為了欺騙鬼王和青龍的。

毒神在屋子中間來回踱步,秦無炎卻似乎比他師父安靜許多,房間裡只迴盪著毒神的腳步聲。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從秦無炎身邊響起了一種奇怪的聲音,似乎是夏日裡夏蟬鳴叫的那種刺耳聲音。

毒神臉色一變,轉頭看去。

秦無炎從椅子下面拿出了一個黃色小箱子,一尺見方,這個怪聲便是從這裡頭傳出來的。

毒神走了過去,伸手輕輕打開了蓋子,赫然,在他們二人面前,在箱子裡黃色柔軟絲綢上面,赫然趴著一條色彩絢麗的蜈蚣,但最奇異處,卻是這蜈蚣的尾部有七條分岔。

此刻若是張小凡看到此物,必定驚愕莫名,因為這東西他小時候曾經見過,正是天下絕毒之一的「七尾蜈蚣」。

秦無炎皺了皺眉,道:「自從我們來到這青雲山附近之後,小七似乎就不大安分,似乎被什麼刺激了一般。」

毒神仔細看了看這條七尾蜈蚣,然後從懷裡拿出一枚淡紫色的小藥丸,放入箱子之內,隨即把箱子蓋上。很快的,從箱子裡發出的那種奇異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隨即消失不聞。

待秦無炎把這裝有七尾蜈蚣的箱子慎重地收好之後,毒神淡淡道:「這七尾蜈蚣乃是天下奇珍之物,世間僅存一對,從來相伴到死,若是分開,但在百裡之內,必有感應。小七這些日子不安,必定是因為此事。」

秦無炎看了毒神一眼,忽然道:「這麼說,如今那個人,就在青雲山上?」

毒神笑了笑,道:「不錯,七尾蜈蚣乃是天下絕無僅有的異種,不會搞錯的。」

說著,他轉過頭去,緩緩地向遠處凝望。遠方,河陽城外那座高聳巍峨的青雲山,直插雲霄,威武得幾乎不可一世,白雲環繞,仙氣飄飄。

「一百年了,一轉眼,又是百年了啊!」這個老人,低聲地自言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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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青雲山大竹峰上。

張小凡呆呆地坐在自己的房間裡,怔怔出神。

這是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柔和的光線從房間的窗口處照了進來,灑在裡面的青石地板上。也許是因為空氣中也帶了些慵懶的氣息,在這個房間裡的大黃、小灰,此刻也顯得有些懶洋洋的。

大黃趴在張小凡的腳邊,把頭埋在自己的兩隻前腳上,眼睛半閉著,耳朵也耷拉了下來,全身上下,只有皮毛光鮮的尾巴時不時的擺動一下。

而平時一向好動的猴子小灰,此刻也靠在大黃身上,把大黃的肚子當作枕頭,閉著眼睛睡得正香,而牠的身子,此刻也隨著大黃肚子的呼吸而微微上下起伏。

這個寧靜的午後,彷彿一切都和從前一模一樣。

張小凡的眼光,茫然望著不知名處,這已是他回到青雲山的第三天。

突然,彷彿感覺到了什麼,一直睏倦迷糊的大黃突然抬起頭來,雙眼睜開,連耳朵也豎了起來。

張小凡皺了皺眉,隨即聽到門外響起了緩慢的腳步聲,片刻之後,吱呀一聲,門被人推開了。

陽光灑了進來,一時有些刺眼,張小凡只看到門口處站著一個身影,沐浴在陽光中。

待到眼睛稍微適應了陽光之後,他的臉色頓時白了一白,只見田不易陰沉著臉,站在門口。

這是三天來,田不易第一次前來看他,也是除了日常給他送飯的大師兄宋大仁外,他第一個見到的人,想必其他的人,都因為田不易下了嚴令,不能前來探望。

這時大黃早就跑了過去,尾巴大搖特搖,在田不易腳邊蹭來蹭去,很是歡喜的樣子。但另一隻動物小灰就沒那麼有好感了,反倒是被人打擾了好夢,頗為惱怒的樣子,「吱吱」叫了兩聲,不過終究知道田不易不是牠可以惹的起的人物,所以也沒敢上去怎麼放肆。

在叫了幾聲之後,小灰便搖搖晃晃跳回了張小凡的床上,往被子上一靠,又睡了過去。

田不易低下身子,看了腳邊的大黃一眼,伸出手來,摸了摸牠的腦袋,大黃低低地吠叫了兩聲,用腦袋去蹭他的手心。

田不易拍了拍大黃的頭,站直了身子,向張小凡看來。

張小凡不敢和他的目光相對,低聲叫道:「師父。」

田不易看了他半晌,也沒有應他,慢慢走近,張小凡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

但田不易卻沒有什麼動作,只緩緩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張小凡心中有些害怕,但更多的卻是茫然而不知所措。其實他自從回山之後,自己也早料到要面對這樣的局面,甚至更厲害的,要面對其他更多人的審問訓斥,他也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可是,在這個溫暖而安靜的午後,當這些年來他一直敬如天神一般的田不易沉默地坐在他的身前時,他卻只有低低的垂下頭來,腦海中一片空白,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到田不易緩緩地道:「老七。」

張小凡身子一震,幾乎如條件反射一般地應道:「是,師父。」

「你有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的?」

張小凡慢慢地抬起頭,向田不易看去,田不易面無表情地看這他,根本看不出他在想著什麼。

許久的沉默之後,張小凡緩緩的搖了搖頭。

田不易盯著這個徒弟,縮在衣袖中的手慢慢地握緊了拳頭。

「剛才,」田不易慢慢地說著話,彷彿這樣才能隱藏他心裡的感情:「今早龍首峰的齊昊過來傳信,明日一早,掌門道玄真人要在通天峰玉清殿上見你。」

張小凡的身子抖了一下,這個時刻,終於還是到來了。

清涼的山風,從開著的門口外邊輕輕吹了進來,彷彿還帶著遠方那片竹林的竹濤聲,可是,在房間裡的人卻都沒有感覺。

小灰彷彿又睡著了,大黃也重新躺了下去,不再理會他們,只有田不易依然注視著這個弟子。

深深,深深地看著他。

「這幾日,你那幾個師兄們可有對你怠慢嗎?」

張小凡搖了搖頭,道:「沒有,師兄們都對我……對我不錯。」

田不易不說話了,房間裡又回復了沉默。

良久,田不易突然長出了一口氣,彷彿下了什麼決心一般,甩頭站起,頭也不回、一聲不吭地向門外走去。

張小凡望著那個熟悉的背影,茫然若失。

就在田不易馬上要走出這個房間的時候,他突然又停下了身子,但仍然沒有回頭,張小凡怔怔地叫了一聲:「師父……」

「老七!」田不易的聲音依然平穩,但在那背後,卻隱約流動著異樣的情緒。

「我最後問你一次,你真是別派派來,刺探我們青雲密法的臥底嗎?」

張小凡咬住了唇,慢慢的、慢慢的向他跪下:「師父,我不是,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

他低低地道,對著田不易,彷彿也同時對著自己的深心,這麼斬釘截鐵地說著。

陽光裡,彷彿有一聲輕輕的嘆息,當張小凡再度抬頭的時候,那個熟悉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張小凡怔怔地望著門口,保持著這個姿勢許久,才緩緩站起,走回到床邊坐了下去。

猴子小灰被他的動作驚醒,轉過頭來,看到是張小凡,裂著嘴笑了笑,彷彿經過睡眠之後,精神開始回復,又有些好動一般跳到了他的身上。

張小凡下意識地環過手來,把小灰摟在懷裡,但眼光卻依然望著門外。半晌,才用只有他自己,或者還包括小灰才能聽到的聲音,低低地道:「你知道的,我當初答應過那個人的,死也不說,死也不說……」

小灰也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但牠明顯不是很在意,伸出手去,親熱地去抓張小凡的頭髮。

張小凡沒有移動身子,任憑小灰動作,只在口中慢慢地道:「只有你了,小灰,現在只有你在我身邊陪我了……」

小灰「吱吱」叫了兩聲,呵呵笑了起來,也不知道到底聽懂了沒有。而在遠處,大黃彷彿又睡著了,在睡夢中,牠的尾巴悄悄捲起,縮到了自己的身下。


陽光依舊柔和的照著,站在門外的杜必書忍不住張開口打了個哈欠,但片刻之後,原本淡淡的睏倦之意就消失不見了,只見田不易緩步從張小凡的住處走了出來。

「師父。」杜必書叫了一聲,一邊小心地看著田不易的臉色,希望能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麼,無奈田不易面無表情,只微微點了點頭,就這般走過他身邊,向著守靜堂走去。

杜必書恭身站在一旁,待田不易走遠了,望著他的背影,心裡想的卻是張小凡,忍不住就嘆了口氣。在大竹峰上,任誰也料想不到,這個往日裡平凡的小師弟,居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此時此刻,連他這個平日裡一向活潑好動的人,也不禁有些提不起精神來,心中更是為了張小凡隱隱擔憂著。

他這般出神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背後傳來一聲叫喚:「六師兄。」

杜必書嚇了一跳,轉頭看去,不禁一怔,只見張小凡不知什麼時候從房間裡走了出來,站在他的身後。猴子小灰趴在他的肩頭,正裂著嘴笑嘻嘻地看著他,倒是大黃沒有跟出來,多半還在睡覺。

「呃,小師弟!」杜必書皺了皺眉,道,「有什麼事嗎?」

張小凡看了他一眼,慢慢地道:「六師兄,我想去後山走走。」

杜必書聞言一呆,心下有些為難。自從回山之後,田不易雖然沒有直接下令要諸人監視張小凡,但師娘蘇茹已然暗中交代過眾人。

只是此刻看著往日裡老實的小師弟臉色憔悴,杜必書心中著實有些不忍,但卻無論如何不敢違背師門的意思,半晌才吶吶道:「小師弟,你、你知道現在……我,我……」

張小凡默默地低下頭去,輕聲道:「明天掌門道玄師伯就要讓我去通天峰了,我是想再看看以前的地方。」

杜必書身子一震,微微張大了嘴,忽然間莫名其妙覺得眼眶一熱,此刻站在眼前的少年,似乎又變成了多年前剛剛上山時那個平凡的孩子,在飯桌之上,自己和他打賭師父一家誰先進廚房的模樣……

可是師門之命,他卻無論如何不敢違逆,正自為難處,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二人轉頭看去,卻是田靈兒一臉複雜表情走了過來。

這是三天來張小凡第一次見到田靈兒,只見她臉色微白,彷彿也有些憔悴,想必這些天來,她也不是很安心,只是在這片陽光之中,卻依然如此美麗。

張小凡低下頭去。

田靈兒走到二人跟前,對著杜必書,但眼角餘光卻都在張小凡的身上,道:「六師兄,我爹說了,小凡他不會做什麼事的,由他去吧!」

杜必書一怔,張小凡身子也彷彿震動了一下,慢慢轉過身向守靜堂方向看去,卻只見堂口深深,哪有田不易的身影存在。

張小凡緩緩地向守靜堂方向鞠了一躬,低著聲音彷彿還帶著些哽咽,道:「謝謝師父。」

田靈兒站在一旁,似乎也想說些什麼,但終於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口,抿緊了嘴,轉身走了回去。

看著她走的遠了,杜必書忽然道:「難怪今天早上小師妹和龍首峰的齊昊師兄大吵了起來。」

張小凡怔了一下,道:「什麼?」

杜必書道:「早上齊昊師兄來了一趟,與師父師娘說完話之後,小師妹就把他拉到一邊,不料沒過多久,似乎是小師妹說了什麼,讓齊昊師兄很是為難,小師妹便發火了。」杜必書頓了一下,向張小凡望了一眼,接著道,「我猜她多半也是讓齊昊師兄為你向蒼松師伯求情,所以才大吵起來的。」

張小凡低低苦笑一聲,也不知該說什麼,搖了搖頭,向著後山走去。

杜必書從身後望著他的背影,但見猴子小灰趴在他的肩頭,不時就去抓著他的頭髮玩耍,樣子頗為滑稽,只是一想到明日之後等待著張小凡的命運,他便忍不住愁上眉頭,重重地嘆息出來。


大竹峰通往後山的那條山道,張小凡已經許久沒有走過了,一路之上,但見路旁綠意盈然,鳥鳴陣陣,不時從遠處傳來。

迎面而來的山風,吹拂在他的臉上,帶來了一絲清涼,順著這彎彎曲曲的小路,彷彿又回到從前。

原來在這裡,真的是一切都沒有改變啊!就連飄蕩在遠處,大竹峰山腰中的白雲,也似乎和當年一模一樣。

猴子小灰很是歡喜,一下子從張小凡的肩頭跳了下來,「吱吱」叫著,竄到旁邊的草叢中,忽然又爬上一棵大樹,在上面盪來盪去。

張小凡看著牠的模樣,忍不住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想起了當年與小灰相遇時的情景,彷彿心頭的重壓在此刻也稍減了幾分。

走著,走著,小灰就在他的頭頂,在大樹頂端興奮地竄來竄去,可是張小凡的眼神,卻漸漸只望向前方,那一片漸漸清晰的,翠綠的竹林。

有多少的回憶,凝固在這裡!

他在竹林前頭,停住腳步。

山風吹來,無數的黑節竹迎風舞動,嘩嘩作響,彷彿也在歡迎著老友的回歸。

張小凡深深呼吸著,這世間只屬於此地才有的,清新、甘甜而自由的空氣。

然後他走了進去。

翠綠的竹林,也和當初一樣的茂密,在那些高大青翠的竹子下邊的土壤中,更有無數的竹筍破土而出,在這裡自由的生長。

不知不覺,他又走到了從前在這裡做砍竹功課的地方,只見當初細細的黑節竹,如今似乎都粗了一圈了。

竹影婆娑,竹濤陣陣,彷彿也簇擁著他。

往事如潮,湧上心頭。

他怔怔地看著周圍的一切,彷彿有些癡了。

「張小凡!」

突然,一聲柔和而微帶驚喜的呼喚,從竹林的深處響了起來。

張小凡身子一震,這聲音如此熟悉,但卻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在這個地方聽到的。他立刻轉過身,向聲音處望去,頓時呼吸一窒,赫然只見在一片竹影之中,碧瑤一身與周圍環境交相輝映的水綠衣裳,笑意盈盈地站在那裡,幾許柔情,幾許癡迷地望著自己。


「妳,妳怎麼會來這裡?」在兩個人這般如傻瓜似的注視良久之後,張小凡吶吶地道。

碧瑤慢慢走了過來,連眼波都是溫柔的笑意,柔聲道:「我是來看你的啊!」

張小凡心中一陣激動,下意識咬緊了下唇,半晌才道:「可是,萬一被人發現,妳就太危險了!」

碧瑤搖頭道:「我不管,我只想看看你。」

張小凡身子一震,這還是他頭一次聽到碧瑤把心意說的這般直接。彷彿注意到張小凡的驚訝,碧瑤臉上也是一紅,隨即又道:「你們青雲門這一百多年來都安穩如山,早就放鬆戒備了,我偷偷上山,也不見有人發覺。」

張小凡默默點了點頭,但隨即想到,如今正道中人無不知道碧瑤乃是魔教鬼王宗宗主的女兒,若是此刻被人發現自己居然又和她在一起說話,那後果不問可知。

碧瑤何等聰明,一眼看出張小凡臉上有猶豫神色,原本的笑意也漸漸被黯然之色代替,輕聲道:「如果你擔心什麼,那我走好了。」

張小凡向她看去,但見著碧瑤面上雖然有歡喜之色,但總也掩不去那絲憔悴,想來這些日子,必定是因為擔憂自己而致。突然之間,他心頭一熱,脫口而出道:「我還能擔心什麼,難道我還能更糟嗎?」

碧瑤一怔,看了他一眼,張小凡微微苦笑,道:「沒關係的,現在不會有人來,妳陪我說說話吧!」

碧瑤笑顏逐開,點頭道:「好。」

可是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兩個人彼此注視,卻居然都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隱隱有些尷尬。

半晌,碧瑤嗔道:「呆子,你說話啊!」

張小凡抓了抓腦袋,但腦海中一片空白,實在不知道對著這個美麗女子,該說什麼才好。正好眼角餘光向旁邊看去,見不遠處地面倒著一根粗大的黑節竹,多半年月太久腐朽而落,便走了過去,吶吶道:「妳坐吧!」

碧瑤噗哧一笑,如鮮花綻放,清麗無雙。

她走了過去,正要坐下,張小凡忽然拉住了她,道:「妳等等。」

碧瑤一怔,道:「怎麼了?」

張小凡僕下身子,用袖子在黑節竹上用力擦了擦,擦出一片乾淨的地方,然後起身,也不看碧瑤,低著頭道:「妳現在坐吧!」

碧瑤收起了笑容,嘴角動了動,一雙明眸只望著張小凡的身影,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坐下,隨即拉了張小凡一下,道:「你也坐吧!」

張小凡臉上一紅,道:「我,我坐地上就可以……」

不料碧瑤用力一拉,把他拉過來一起坐在竹子上,嗔道:「叫你坐就坐呀!坐地上幹什麼?」

張小凡尷尬一笑,只覺得身邊隱隱幽香,淡淡傳來,從鼻端處飄了進去,到了自己的深心。忍不住轉頭向她看去,只見碧瑤也正注視著他,眼波如水,說不出的溫柔之意。

從來不曾發覺,甚至連當初他們二人被困在死靈淵下滴血洞中的時候,張小凡也沒有覺得自己與她這般的接近。半晌,他忽然道:「碧瑤。」

碧瑤微笑道:「怎麼了?」

張小凡凝視著她,道:「妳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碧瑤怔了一下,慢慢把目光移到自己身前的土地上,臉上彷彿也飄起了淡淡迷惘,道:「是啊!我為什麼對你這麼好呢?」

他們二人的頭頂之上,竹葉在山風中輕輕擺動著,彷彿也在輕輕訴說著什麼。

「我的家世,還有以前的事,你都知道了吧?」半晌,碧瑤幽幽地道。

張小凡輕輕點頭,道:「是。」

碧瑤緩緩道:「我自小娘親就不在了,爹爹又忙於聖教宗派的大事,很少有時間管我,周圍人看著我爹的臉面,從來都是對我笑臉相迎、曲意奉承。」

張小凡沉默了片刻,道:「妳爹其實還是很關心妳的。」

碧瑤點了點頭,道:「是。可是我以前都不明白,直到遇到了你之後才知道的。」

她凝視著張小凡,靜靜地道:「小凡,在滴血洞中的那段日子,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她的聲音,此刻聽來,彷彿也有些幽遠:「原來在黑暗裡,就算在快死的時候,我也可以找到個人依靠的。」

張小凡心中感動,卻不知該說怎麼才好。

一隻如玉般的手伸了過來,碧瑤輕輕拉住了他的手,從她柔軟的肌膚上,傳來淡淡的溫柔。

她從懷裡拿出一片手帕,輕輕擦拭著剛才張小凡為她擦竹子時,袖口上留下的污漬。

「從小到大,不知道有多少人討好我,送了多少奇珍異寶,可是……」她抬起頭,凝視著張小凡的眼睛,輕輕道,「就算全天下的珍寶都放在我的眼前,也比不上你為我擦拭竹子的這只袖子。」

這一刻,全世界的聲音,忽然都消失了。

只有這美麗女子溫柔的眼波,簇擁著他。

多少年後,你回首往事,還記得當年,曾有人對你,低聲訴說心語嗎?

那因為年輕帶著天真有些狂熱的話語,你可還記得嗎?

就像深深鏤刻在心間、不死不棄的誓言!

你有沒有張開雙臂,將那心愛的人,擁抱在懷裡?


不知什麼開始,在那一片溫柔的靜謐之中,他張開雙臂,與身邊的美麗女子,緊緊相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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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竹影婆娑,點點碎陽照了下來,落在竹林中的空地上。

張小凡望著遠處竹林,低聲道:「其實,我有時候也覺得自己很傻,師姐她明明喜歡的是齊昊師兄,我卻還……可是,那個時候,我看到她站在夔牛面前,頭腦裡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就衝上去了。」

碧瑤靠在他的身邊,忽然道:「如果是我碰到了危險,你會不會這樣來救我啊?」

張小凡尷尬一笑,抓了抓頭,半晌才道:「我、我也不知道,」但頓了一下之後,又仔細想了想,道:「應該會吧!」

碧瑤微笑,嗔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向遠處看去,靜靜地道:「如果是你遇到了危險,就算拿我的命去換你,我也心甘情願!」

張小凡吃了一驚,轉頭向她看去,只見碧瑤樣子沉靜,卻似乎不像開玩笑,吶吶道:「妳說什麼?」

碧瑤笑了笑,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對張小凡道:「小凡,你跟我走吧!」

張小凡皺了皺眉,道:「去哪裡?」

碧瑤道:「隨便,天下之大,我們隨便去哪裡都行。你不願入我們聖教與師門為敵,那我們就不入,一起走遍天涯海角,不然你若是留在青雲門裡,以那些老古董的脾氣,只怕你凶多吉少了。」

張小凡沉默了下去,碧瑤擔心地望著他,等待著。

終於,張小凡向她看了過來,碧瑤剛要說些什麼,卻看見張小凡緩緩地搖了搖頭。

「不行,我不會離開青雲的,碧瑤。」

碧瑤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道:「難道你要在這裡等死嗎?」

張小凡沉默了片刻,道:「碧瑤,妳不知道的,青雲就是我的家,我是師父、師娘撫養長大的,我不能背棄他們。」

碧瑤怒道:「你那個師父整日罰你罵你,你還說他們好?」

張小凡站起身來,淡淡一笑,道:「碧瑤,也許我在別人眼裡會有些笨,但這些事,我還是看的出來的。我師父雖然一向嚴峻,但對我卻是真好,我知道的,他是真心待我。」他低聲地道:「現在這些事,其實都是我的不是,是我瞞騙了他,所以我受什麼責罰,也是應當的,但我絕不能背叛師門。」

碧瑤怔了半晌,忽地嘆息一聲,道:「你哪裡會笨了?你聰明的緊!難怪我爹老是對我說,你這個人看似木訥,其實內秀的很!」

張小凡一呆,臉上一紅,道:「他,妳爹他這樣說我?」

碧瑤笑而不答,走到他的身邊,道:「我知道你的性子,也不能勉強你走,不過你現在身懷我們聖教異寶,又和天音寺有瓜葛,真的非常危險。你想好了怎麼做了嗎?」

張小凡苦笑一聲,道:「聽天由命吧!」

碧瑤凝視著他,輕輕道:「你可不要有事啊!」

張小凡笑了笑,抬頭看看天色,道:「妳來這裡很久了,還是快些回去吧!免得出了什麼意外。我們、我們以後有緣的話……再見吧!」

碧瑤身子抖了抖,張小凡心中不覺也有些苦澀,明日通天峰之行,究竟會是怎樣的結果,他心中實在是沒有把握。

當下他轉過身子,慢慢向竹林外頭走去。

就在他走出了數丈之後,突然聽到背後傳來碧瑤的聲音:「小凡,我問你一件事。」

張小凡轉過身來,訝道:「什麼?」

碧瑤彷彿也有些猶豫,但終於還是道:「當初在小池鎮外那個樹林裡,你曾經在滿月之夜看過一口古井,我想知道,你在古井裡面,看到了什麼?」

張小凡一呆,奇道:「妳怎麼也想知道這個?」

碧瑤不自覺的有些緊張,嗔道:「你說嘛!」

張小凡皺眉道:「那口古井究竟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妳們都這麼感興趣?」

碧瑤笑而不答。

張小凡張口欲言,但不知想起了什麼,臉上又紅了一下,居然沒說出口,半晌才道:「我,我等下次見面的時候,一定告訴妳。」

碧瑤怔了一下,隨即微笑,畢竟聽著張小凡的意思,還沒有什麼甘心受師門擺布的意思,當下微笑道:「好啊!你要記得哦!」

張小凡呵呵一笑,與碧瑤這一番相遇談心,他的心情頓時好了許多,整個人也輕鬆不少,伸出手向碧瑤揮了揮,轉過身走出了竹林。

沒走多遠,猴子小灰不知道從哪棵大竹頂上跳了下來,落到張小凡的肩頭,還回頭看了看碧瑤。

竹林深處,碧瑤怔怔望著漸漸遠去的那個背影,一動不動。


隔日,清晨。

山間帶著濕潤的空氣還在大竹峰上飄蕩的時候,大竹峰眾人卻都已經起來了。

田不易整束停當,與蘇茹一起緩步走到守靜堂前的空地上,只見眾人都已經在此等候,張小凡站在眾人中最後的位置。

田不易淡淡道:「大仁,你帶著老七,其他人就不用去了。」

宋大仁點頭應了一聲,其他人的臉上都流露出失望神色,唯獨田靈兒卻站了出來,向著田不易道:「爹,我也要去。」

田不易皺眉道:「妳去做什麼,添亂!」

田靈兒貝齒緊咬,以哀求的目光看了蘇茹一眼,叫了一聲:「娘。」

蘇茹嘆息一聲,對田不易道:「算了,就讓她去吧!」

田不易皺了皺眉,終於還是勉強點了點頭,隨即不再看她,向著遠處的張小凡看了一眼,道:「走吧!」

說著,袖袍一甩,馭起了仙劍,當先飛走了,蘇茹隨即跟了上去。

地面之上,眾弟子圍了過來,何大智咳嗽一聲,對張小凡道:「嗯,小師弟,你、你自己當心點。」

張小凡這些天來,頭一次見到眾位師兄臉上都有關懷神色,心中一陣感動,低聲道:「是。」

宋大仁嘆了口氣,道:「小師弟,我們走吧!」

張小凡應了一聲,走到宋大仁身邊,忍不住向站在旁邊的田靈兒看去,卻見她也正好向他看來,一雙眼中滿是關切之意,但終究還是什麼話都沒說。

唰唰兩聲,張小凡再一次地站在宋大仁的背後,騰空而起,直上青天。

看著天空裡愈來愈藍的顏色,彷彿一切又像是當初七脈會武時候的開始,只是,卻沒有了當初的那分激動。


通天峰,高聳入雲,巍峨屹立,依然那麼仙氣縹緲,依然那麼不曾沾染半分人間俗氣,彷彿也張開懷抱,歡迎著他們的到來。

宋大仁帶著張小凡,與田靈兒一起落在雲海之上,遠處山顛的玉清殿上,還飄蕩傳出悠遠的鐘鳴聲。

田不易與蘇茹此刻都已看不到人影,多半已經先上玉清殿去了,倒是雲海之上,聚集了許多長門和其他各脈的弟子,此時一看到宋大仁等人到來,登時一陣騷動,許多目光,便轉到了站在後邊的張小凡身上。

無數的竊竊私語,在雲海之上,如那些飄蕩的雲氣一般,飄來蕩去。

宋大仁與田靈兒都是緊繃著臉,裝著不理會周圍人的目光。片刻之後,從人群裡走出一人,向著他們三人走來。

張小凡向他看去,認得此人,便是上次到通天峰時見過的長門弟子常箭,也是在七脈會武中曾與宋大仁交過手的人。

宋大仁自也識得此人,見他走了過來,一拱手道:「常師兄,別來無恙?」

常箭連忙還禮,但眼角餘光,還是瞄了張小凡幾眼,隨即道:「宋師兄,剛才田不易田師叔已經先到了此處,特地囑咐小弟,一旦幾位到此,就讓我引著直接到玉清殿去。」

宋大仁點了點頭,道:「那就麻煩常師兄了。」

常箭淡淡一笑,側身道:「那幾位請跟我來吧!」

說著他當先走去,宋大仁、田靈兒和張小凡跟在他的後面,穿過雲海,穿過無數青雲弟子的目光,來到了虹橋邊上,走了上去。

這時,清晨的第一束陽光終於射向了人間,柔和的灑在通天峰上,虹橋兩邊清澈的水波,又在層層蕩漾的漣漪中,浮現出美麗的彩虹。

張小凡深深呼吸,向著遠方望去,那無垠的天地,如不可思議的巨大圖畫,而自己,終究不過是它裡面的一個小小點綴。

他們這般走著,一直走過了虹橋,來到了碧水潭邊,也看到了那條直通玉清殿上的寬大台階,只是沒看到青雲門鎮山的靈獸水麒麟,想來多半還在碧水潭裡吧!

「鐺!……」

山頂的玉清殿裡,又傳來一下清脆的鐘鼎之聲。

常箭向他們笑了笑,道:「快到了,我們走吧!」

宋大仁應了一聲,卻忍不住向張小凡看了一眼,卻見小師弟怔怔地望著山頂,面無表情。

這裡遠比雲海那裡清靜,一路之上,幾乎都看不到青雲弟子。幾個打掃的年輕小道,看到常箭,都豎掌問候。

一步,一個台階。

張小凡緩緩向上走著,人越走越高,可是不知為什麼,他卻覺得自己的心越來越沉。前方那個仙氣縹緲的地方,越是接近,卻讓他的心跳越來越快。

未知而莫名的緊張籠罩了他。而等待他的,又會是什麼呢?

通天峰玉清殿上,又傳來一聲悠遠的鐘鳴,飄蕩在山峰之間……


青雲山下,一個偏僻的地方,並排站立著四個人,三男一女,靜靜地望著青雲山。

半晌,年紀最大的毒神忽然笑了笑,道:「想不到我有生之年,居然還會回到這裡。」

站在他身邊的鬼王淡淡微笑,道:「有前輩你主持大局,何止能夠回到這裡,再過一會,我們就算到了通天峰頂上,也不足為奇。」

毒神立刻搖頭,笑道:「鬼王老弟,我們不是早就已經商量好了嗎?這次大事,由長生堂的玉陽子道兄主持大局,我們都是馬前卒而已。」

說著,他轉過頭,向著另一側的那個男子道:「沒錯吧!玉陽子老弟,呵呵。」

魔教四大宗派之一,長生堂的門主玉陽子,雙眉入鬢,相貌極是英俊,看去如三十出頭的人,其實已經是修煉數百年的魔教之士。

在魔教之中,長生堂是一支極特殊的派系,因為一直以來,都是這個派系負責在蠻荒守衛魔教最重要的聖地──聖殿,而這一脈的專旨,也如它的名字一般,只為追求長生。只不過他們名列魔教四大派系,行事之時,多不擇手段,與正道中相傳求長生之道截然相反,這個日後再說。

此次魔教暗中大舉前來青雲山,玉陽子到了此地,經過幾次暗中商議,被眾人推舉為此次魔教大事的主事人,心中難免有些得意,當下笑道:「青雲門這百年來處處欺壓我們聖教,今日定要向他們討個公道。」

鬼王笑道:「說的好。」

說完,他轉過頭,對著一直站在旁邊那個女子,也就是四大宗派中唯一的女門主、合歡派的三妙仙子微笑道:「等一會,也要看仙子妳的神妙道法了。」

三妙仙子出身於魔教中聲名最是狼藉之一的合歡派,容貌自是極美,但看過去卻絲毫沒有淫蕩之意,面色淡淡,不施脂粉,反而竟有種冰霜出塵的美麗,倒是和青雲山上小竹峰的陸雪琪有幾分相似。

聽到鬼王的話,三妙仙子淡淡一笑,道:「三位道兄都是見過世面的大人物,遠勝於我這個小小女子,只是我們都在聖母明王座前立了重誓,此次務必要同心協力,一雪當年聖殿被辱之恥,還望三位道兄一起拋棄前嫌,莫要辜負前言才好。」

鬼王三人對望一眼,都道:「仙子放心,我們並無二心。」

三妙仙子微微一笑,隨即轉過身對著鬼王,道:「鬼王道兄,我來這裡已經數日,怎麼不見侄女啊?」

鬼王一怔,道:「妳說碧瑤那個丫頭,小孩子貪玩,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不知道仙子找她有什麼事嗎?」

三妙仙子淡淡道:「倒也沒有什麼事,只不過我最近聽說,令千金得到了一件寶物,乃是金鈴夫人傳下的異寶合歡鈴,可有此事?」

毒神與玉陽子都是微微動容,顯然金鈴夫人這個名字,就算是對他們這樣的魔道巨擘來說,也是不能不慎重對待的。

鬼王臉色一變,眼中隱隱有精光閃動,道:「倒不知仙子從哪裡得到這個消息的?」

三妙仙子伸出玉也似的手,在自己髮鬢輕輕梳理了一下,面無表情地道:「我自然是聽來的。鬼王道兄,金鈴夫人乃是八百年前,我們合歡派的前輩祖師,她遺留下的合歡鈴,更始終是我們合歡派的鎮派之寶,這個,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吧?」

鬼王不說話了,但他負手而立,氣度端然,沒有一絲一毫退避之色,剛才還一片和諧的氣氛,轉眼間竟有些劍拔弩張了。

玉陽子咳嗽一聲,向毒神看了一眼,不料毒神轉過頭去,眺望遠方青雲山顛,顯然不想多管閒事。玉陽子在心中暗罵了一句,若是換了往日,他自己也是巴不得這兩大對頭先行打個你死我活才好,但眼前他身分既然已是此次的主事人,只得往前走了一步,道:「二位,怎麼說著說著就生氣了?兩位也是得道高人,而且如今大事當前,不如先把此事壓一壓,待此間事了,二位再自行解決,如何?」

三妙仙子看了他一眼,微微點頭,移開了目光;鬼王面無表情,但心裡卻是冷笑一聲:這玉陽子果然也不是什麼好人,礙著自己身分不得不勸,卻又隱隱有在大事之後,挑撥兩派互鬥之意。

但那合歡鈴實在是非同小可的寶物,向來與鬼王宗的「伏龍鼎」、煉血堂的「噬血珠」以及萬毒門的「萬毒歸宗袋」並稱為魔教四大奇寶,更有甚者,魔教中一直傳聞,合歡派裡的許多奇法異術,都是要以這合歡鈴為媒,才能發揮最大的奇效。

這等重寶,鬼王再笨也不會甘心交出去,而且碧瑤從死靈淵下的滴血洞中得到此異寶之後,他還特意囑咐過不能聲張,卻不知道這三妙仙子神通不小,居然也打聽到了此事。

鬼王在這片刻之間,便把自己身邊眾人想了一遍過去,但面上卻微微露出笑容,道:「玉陽子道兄說的甚是,此事我們不妨在此間事過之後,我們再說。」

玉陽子見這兩個往日裡一向桀驁的人今次居然聽了自己的話,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陣得意。

便在這個時候,毒神忽然道:「啊!太陽出來了。」

眾人聞言,一起向青雲山望去,果然見一輪紅日光芒大放,緩緩從遠方青雲山頂升了起來,把陽光灑向世間。

那和煦的陽光也同樣照在這四人的身上,在他們的身後,拉出了長長的影子。


走完了最後一層台階,張小凡終於再一次來到了玉清殿外。這一座高大莊嚴的殿堂,聳立在他的身前,氣勢雄偉,人站在它的面前,彷彿如同螞蟻一般。

常箭道:「我們進去吧!」

宋大仁與田靈兒都點頭稱是,張小凡邁步剛想走去,忽然身子一震,目光向旁邊望去,只見在台階的另一角落,有一個人靠著欄桿坐在地上,身上衣物倒還乾淨,但因為他隨意坐到地上,下擺處沾了些塵埃,一雙眼睛茫然看著張小凡這裡,嘴裡低聲念叨著什麼?

他正是瘋了許多年的王二叔。

張小凡心中一酸,正想走過去,卻被宋大仁拉住,低聲道:「小師弟,我們還是先進去吧!別讓各位師長等久了。至於王二叔,等你……等你出來再來探望他也不遲。」

張小凡停下了腳步,心中一陣難過,但終究知道宋大仁說的乃是實話,自己此刻是待罪之身,當下點了點頭,對著宋大仁強笑了笑。站在一邊的常箭看在眼裡,低聲道:「二位,如果沒什麼事,我們進去覲見眾位師長前輩吧!」

宋大仁答應一聲,和張小凡向前走去,田靈兒卻是皺了皺眉,道:「師長前輩?常師兄,難道還有什麼別派的前輩來了嗎?」

常箭猶豫了一下,道:「是,天音寺來了幾位神僧,此外,還有焚香谷的前輩,都來向我們詢問張……張師弟的情況。」

田靈兒失色,臉色刷地白了下來,宋大仁亦是眉頭緊皺。

張小凡默默地走上前,道:「常師兄,我們進去吧!」

常箭看了看他,點頭道:「好,你們跟我來。」

說著,他當先走了進去,張小凡深深呼吸,邁開自己顯得有些沉重的步伐跟了進去,在他後面,宋大仁與田靈兒對望一眼,都看到對方眼裡的焦慮與擔憂,但同樣的還有無奈,只得也跟了上去。

就在他們剛剛走進玉清殿的時候,原本一直坐在角落的王二叔,目光就看著張小凡的身影,這時見張小凡消失在了玉清殿裡,不知怎麼,也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像一個小孩般有些困惑地抓了抓腦袋,居然也向著玉清殿裡走去。

這些年來,王二叔一直被青雲門照顧,他的瘋病也從來沒有好過,整日就在這通天峰上遊蕩,便是這在普通青雲弟子眼中神聖的玉清殿,他也時常進去,不過從來也不曾弄出過大亂子,日子久了,也無人去理會他。

這時候,他居然也就順順利利地走了進去,消失在玉清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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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跨過門檻,頓時一股莊嚴肅穆之氣迎面而來,青雲門中最神聖的地方,依然如往日一般的氣勢雄偉,讓人驚嘆。

巨大的大殿之上,站著坐著有許多人,但不知怎麼,張小凡第一眼望去的,卻都不是這些人們,而是在這個大殿的最深處,看去那麼遙遠的在陰影中的三清神像。

大殿前方,點燃的香燭沉默的燃燒著,飄起一縷縷的輕煙。

大殿正中,主位之上,德高望重、鶴骨仙風的道玄真人坐在那裡,在他座位的旁邊,有一張小茶幾,桌面上擺放著的,赫然正是張小凡的法寶燒火棍。

在他的右手邊一排,是青雲門各脈的首座,包括田不易在內的所有人,全部都坐在那裡。而青雲門其餘各脈的長老弟子,或坐或站,都在他們身後。至於他們熟悉的齊昊、林驚羽等人也都在場,而陸雪琪此刻也默默地站在水月大師的身後,旁邊站著宋大仁思慕的文敏,一雙明眸中眼波流動,凝視著張小凡的身影。

在道玄真人左手邊的,卻是很多張小凡從未見過的人,有相貌慈祥的和尚,有面色陰沉的老人。張小凡目光掃去,在那一群人中只看到幾個熟悉面孔,其中天音寺法相、法善也在,都恭謹的站在一位坐在最上首的老和尚身後,看來這位相貌慈祥的老僧,多半也是天音寺的神僧。

常箭帶著宋大仁、張小凡還有田靈兒走了過去,向道玄真人行了一禮,道:「師父,大竹峰的張師弟已經到了。」

周圍的人一陣聳動,目光刷的一下都移了過來,非但張小凡,連帶著宋大仁和田靈兒都有些不自在。

坐在田不易旁邊的蘇茹皺了皺眉,對他們道:「你們站過來。」

宋大仁等人鬆了口氣,應了一聲走過來,就在這個時候,坐在田不易上頭的蒼松道人忽然咳嗽了一聲。

田不易臉上肌肉一動,眼角也微微有些抽搐,但終於還是冷冷地道:「老七,你站在那裡,掌門真人和各位前輩有話要問你。」

張小凡剛剛邁開的腳步,卻像是撞到了一面牆上,生生停了下來,半晌才低聲道:「是。」

宋大仁與田靈兒對望一眼,向張小凡看了看,眼中都有擔憂之色,但終究知道此刻不是時候,只得老老實實走到了田不易身後站著。

道玄真人面無表情地向下望去,只見在兩邊人群之間,一個少年孤零零站在那裡,眼光中有微微的緊張和畏懼,甚至連他的雙手,也緊緊握拳。

這個當真便是當年草廟村裡那個資質平凡的遺孤嗎?

他在深心處,嘆息了一聲。

「張小凡。」道玄真人緩緩地叫了一聲。

張小凡身子彷彿輕顫了一下,慢慢跪了下來,低聲道:「弟子在。」

道玄真人看著他,道:「旁邊這些前輩,都是我正道中的高人,今次也是為你而來的。這位就是天音寺的主持普泓神僧,坐在他旁邊是也是天音寺的神僧普空上人,還有焚香谷的上官……」

道玄真人不能失了禮數,自然要把後面那些大名鼎鼎的人名都說上一遍,但張小凡卻沒有心思聽下去了。一時之間,他的目光都落在了坐在最前方那兩個面目慈和的老和尚身上,那一身金絲貼燙的紅色僧袍,白眉如雪,此刻也正向著他看來。

普泓神僧位列天音寺四大神僧之首,在天下素來與青雲門的道玄真人,以及焚香谷谷主並列為三大高人,地位之高,遠非他人可比。尋常修道之人,想要見他一面都難上加難,但此次卻意外地破了百年之例,驚動無上法駕到了青雲山上。

不要說是張小凡愕然,便是得到消息的青雲門也是驚訝不已,由此可見天音寺對著意外出現的「大梵般若」真法外傳,竟是何等的重視!

大殿之上,道玄真人的聲音不知什麼時候停了下來,一片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那個跪在地上的身影。

張小凡緩緩低下了頭,注視著自己面前地下的青磚,深心處忽然幽幽地想著:這些和尚,便是當年和那個普智一樣的人嗎?

遠處,安靜地躺在道玄真人旁邊茶幾上的燒火棍,彷彿也感應到主人心思一般,輕輕地有青光淡淡閃過。

「張小凡,」道玄真人緩緩地道:「現在我問你幾件事情,你要老實作答。」

張小凡低聲道:「是。」

道玄真人彷彿在斟酌著語句,半晌,慢慢道:「此次東海流波山之行,有天音寺道友指認你在和奇獸夔牛交手之時所用的道法,竟是天音寺從不外傳的『大梵般若』真法,可有此事?」

張小凡沒有說話,頓時玉清殿上的氣氛,彷彿也有些微微的緊張。田不易不舒服地轉了轉頭,卻發現所有的人都沉默地盯著張小凡。

空氣中,彷彿也有些什麼無形的東西在輕輕地跳動著。

半晌,張小凡的聲音慢慢地道:「是。」

「什麼?」

頓時,大殿之上一片嘩然,雖然早也料想到了這個答案,但從張小凡口中說出之後,天音寺僧人之中卻依然是神色激動,只有坐在前面的普泓、普空,包括站在他們身後的法相,臉色絲毫不變,默然無語。

而青雲門這裡,田不易的臉色越發難看,田靈兒等人的臉色也是蒼白之極。在一片驚愕之中,只有陸雪琪望著那個沉默的身影,一言不發。

道玄真人皺了皺眉,目光微微向天音寺普泓神僧處掃了一眼,卻只見在眾門人的激動神色中,普泓上人卻緩緩合上了眼睛,擺明了暫時不會開口。

道玄真人在心中冷冷哼了一聲,轉過對著張小凡,抬起手向著喧嘩的眾人示意安靜。

他畢竟身分非同小可,很快的無論青雲門下還是其他各派人物,都安靜了下來,只聽得道玄真人緩緩道:「此外,還有人說,你手中的這根燒火棍,」說著,他伸手拿起了那根黑色的棒子,繼續道:「上有魔教的邪物噬血珠,可是真的?」

又是一陣沉默,張小凡低低的道:「是。」

這一次,眾人卻意外地保持了沉默。噬血珠,這個充滿血腥邪惡的字眼,竟然會出現在一個青雲門弟子的身上!

道玄真人的臉色,也漸漸陰沉了下來,道:「你有沒有什麼話要說?」

儘管早已經想到了要面對今日的局面,但張小凡此刻的心中,卻依然一片空白,對於未知而可能受到的懲罰的畏懼,讓他的身體也微微有些顫抖起來。

「我、我、我……」

彷彿大海中絕望卻依然拚命掙扎的小舟,他茫然說著簡單的話,卻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

道玄真人面色嚴峻,道:「這噬血珠是怎麼來的?」

聲音到了最後突然拔高,音調轉厲,張小凡被他一喝,腦海裡嗡的一聲,頓時一陣混亂,終於開口說了起來,這一開頭,後面的話自然就跟了上去:從小時候被猴子小灰戲耍,到後來與田靈兒一起追到後山幽谷,噬血珠與黑色怪棒突然兩相爭鬥,最後竟變作這種形狀……

大殿之上,眾人面面相覷,連道玄真人和普泓、普空,包括焚香谷的那個上官老人都皺起了眉頭。噬血珠與攝魂以血為媒熔煉之事,便是他們這些修道大成之士,也是頭一次聽說,可見天下之大,果然無奇不有。

眾人或有懷疑之心的,也為數不少,但看張小凡目光微微呆滯,神情失落,卻也不像說謊。

道玄真人沉吟片刻,隨後看著張小凡,道:「好,我姑且信你這意外熔煉之說,但在這之前,噬血珠卻已然在你身上,你一個小小孩子,怎麼會有這等邪物?還有,噬血珠向來吸噬活物精血,而那時又未和攝魂熔煉,你又怎麼可能安然無事?」

張小凡啞口無言,事情的真正原因,自然便是當初普智用佛門真法將噬血珠暫時禁制起來,而且當日普智也叮囑他要找個無人且偏僻的懸崖丟掉,卻是張小凡自己把這珠子收了起來當作紀念。

而此刻說出普智,自然也就等於說出了一切,只是,這卻是張小凡深心之中,深深不願說出的話。

那個慈和的老和尚,和自己其實也不過只有一個晚上的緣分,自己不過是在他油盡燈枯的時候,叫了他唯一的一聲「師父」,可是這許多年來,他無論如何竟是忘不了那個人。

剎那間,彷彿周圍的人的目光、聲音,都變得那麼遙遠,眼前的景色彷彿又回到了多年之前,自己面對著那個老和尚,小小少年倔強而堅定地對他道:「知道了,我死也不說!」

死也不說!

死也不說……死也不說……死也不說……

「說!」

一聲大喝,聲震四下,卻赫然是田不易緊皺眉頭,憤然站起,嚇了眾人一跳。只見他面色嚴峻之極,但目光中擔憂之色越來越重,此刻張小凡已經承認了的,儘是大犯青雲門和正道大忌之事,若按常理,只怕非死不可。

田不易心中又驚又怒,卻見這小徒弟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命在旦夕,尤其是天音寺和焚香谷的人都在此處,青雲門便是有心維護,也無計可施,再這般下去,只怕張小凡真的是小命難保!

無奈張小凡此刻如中邪一般,慢慢低下頭去,一聲不吭,其他人倒也罷了,蘇茹等大竹峰的人看著他長大的,一時盡皆啞然失色,張小凡性子向來沉默堅韌,此刻在這關鍵時分,竟彷彿是不顧一切都不說的樣子。

田不易霍然踏上一步,但還沒等他說什麼做什麼,一直沉默無言的天音寺主持普泓神僧,突然睜眼道:「田施主,有事我們慢慢商量,不要動粗罷。」

田不易一怔,沒想到普泓上人會突然開口為張小凡說話,但普泓神僧德高望重,便是連他這般青雲門一脈首座,也不敢不尊重他的意思,當下只得哼了一聲,坐了回去。

道玄真人淡淡看了普泓一眼,眉頭微皺,似有所想,隨即向張小凡道:「還有,你身上的大梵般若真法,到底是從哪裡學來的?」

此言一出,眾人立刻緊張了起來,這其中關鍵,隱約牽動了當今正道兩大派系私底的暗流,這個答案,必定乃是石破天驚!

可是張小凡,依然沉默地跪在那裡,許久也沒有說出一個字。

道玄真人瞳孔收縮,冷冷道:「你還不從實說來?」

從頭到尾,一直注視著張小凡的法相,突然垂下了頭不再看他,便是坐在他前方的普泓普空,此刻也對望了一眼,眼光中隱隱有光芒閃動,也不知是想些什麼?

周圍的世界,一片沉默,但卻彷彿化作了無邊巨大的無形之牆,把自己夾在中間,冷冷地擠壓著。

張小凡慢慢覺得喘不過氣來,可是,他始終還是沒有說話。

也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吧?

「砰!」

一聲大響,眾人吃了一驚,張小凡也抬頭看去,卻見是道玄真人重重把燒火棍往茶幾上一拍,霍然站起,眉頭緊皺,顯然動了真怒,喝道:「孽障!你莫要以為你不開口,我就拿你沒辦法!」

張小凡身子一顫,臉上神色複雜之極,但終究是沒有開口。

道玄更怒,氣極反笑,道:「好,好,好,你這個孽障,今日我就讓你……」

「掌門息怒!」

突然,一聲呼喊從青雲門弟子中發出,頓時青雲門中一片聳動,眾人失色。道玄真人坐鎮青雲垂百年之久,威勢向來無人敢當,不料今日竟有人膽敢攔阻於他,此時連張小凡也轉頭看去。

在一片嘩然聲中,赫然只見陸雪琪決然排眾而出,走到中間,站在張小凡身邊,跪了下去。

道玄真人一陣錯愕,水月大師也是驚訝之極,站了起來,急道:「琪兒,妳瘋了?快回來!」

陸雪琪臉色微微有些蒼白,但她跪在張小凡身邊的身子,竟無絲毫退縮之意,那無雙美麗的容顏之上,雪白的牙齒輕輕咬著淡淡的下唇,靜靜地道:「掌門師伯,小竹峰弟子陸雪琪,有話要說。」

水月皺眉,喝道:「琪兒,張小凡乃是大竹峰弟子,身犯重罪,掌門自有定奪,妳不要多嘴,快快回來!」

陸雪琪嘴角彷彿也抽動了一下,在她身邊的張小凡,此刻也分明聽到了她突然沉重的呼吸聲,顯然在眾人面前,此時此刻跪在他的身邊,那份壓力絕對非同小可。

只是,在這個莊嚴而肅穆的大殿之上,在所有人陌生的眼光之中,這美麗的女子依然不曾退後。

玉清殿外的山風,不知什麼時候吹了進來。

掠起了她的幾絲秀髮,輕輕飄動。

張小凡凝望著身邊這個女子,沒有說話。

「掌門師伯,請容弟子說上幾句。」

道玄真人向周圍看了一眼,只見那些其他門派的道友目光紛紛看來,只得冷冷道:「好,妳說罷。」

陸雪琪點頭道:「多謝掌門。掌門師伯,諸位師伯師叔,我與張小凡張師弟並無深交,但在七脈會武之後,也曾與他一同下山,在空桑山萬蝠古窟和東海流波山上,親眼見到張師弟與魔教餘孽殊死爭鬥,絕非是魔教內奸。此刻外人在場,張師弟或有難言之隱,請掌門師伯三思而行,千萬不要……」

「等等!」

突然,一個聲音打斷了陸雪琪的話。眾人看去,卻是坐在天音寺兩位神僧下首,焚香谷那位複姓上官的老人,剛才張小凡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天音寺兩位神僧身上,沒有注意看他,此刻看去,只見他面容瘦削,身材頗為瘦長,連說出來的話,也有些尖銳。

「這位姑娘說的外人,多半便是指我,還有普泓道兄、普空道兄以及眾位同道吧?嘿嘿,青雲門出了這麼一檔子事,虧你們還自居天下正宗,難道連個交代也不要讓我們看到嗎?」

道玄真人與其他各脈首座長老的臉色,頓時都難看下來,坐在旁邊的蒼松道人冷冷道:「上官策道兄,今日我們掌門既然決定了要在諸位面前公審此人,就是為了給諸位一個交代的!」

上官策嘿嘿冷笑了兩聲,陰聲道:「蒼松道長,你們青雲門這個叫張小凡的弟子身上,隱情實在太多,除了身懷魔教邪物,居然還會天音寺的不傳真法,而且多半還與我們焚香谷的無上神器玄火鑒脫不了關係。」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目光轉向道玄真人,道:「我話先擺在前頭,玄火鑒乃我焚香谷至寶,我們可是一定要找回來的!」

田不易越聽越怒,冷笑一聲,道:「上官道兄,既然這寶物如此重要,你們焚香谷怎麼也不看好,隨便亂丟,居然會與我這徒弟搭上關係了?這麼說來,你們看守寶物的人,只怕也是廢物吧?」

上官策大怒,霍地站起,田不易毫不示弱,刷的也站了起來,場中氣氛突然緊張到劍拔弩張的地步。

道玄喝道:「田師弟,你做什麼?坐下!」

田不易狠狠瞪了上官策一眼,但終究不敢當眾違逆掌門,只得緩緩坐下。道玄轉頭對上官策道:「上官道兄,我們自然會給你個交代,你放心就是。」

上官策冷笑一聲,也坐了回去。

旁邊的水月微怒道:「琪兒,妳還不回來!」

不料往日對師父言聽計從、百依百順的陸雪琪,今日便如換了個人一般,抬頭向道玄道:「掌門師伯,無論張師弟犯了什麼錯,懇請掌門師伯仔細查問,但他絕對不是潛入我青雲門下的內奸!」

她望著前方,容色端然,彷彿對著整個世界也無絲毫懼色,決然道:「弟子陸雪琪,願以性命擔保!」

眾人一時都被震住!

甚至連張小凡自己也微微張大了嘴,怔怔地望著與自己跪在一起的這個女子,那雪白的肌膚之上,冰霜的容顏中,突然間,彷彿也有隱約的溫柔。

「弟子林驚羽,也願以性命為張小凡擔保!」

幾乎就在陸雪琪說完此話的同時,林驚羽再也忍耐不住,毅然衝了出來,跪在大殿之上,也不看師父蒼松道人頓時變成豬肝般的臉色,豁出去了一般,大聲道:「張師弟為了青雲出生入死,絕對不會是外派內奸,弟子與他從小一起長大,更知絕無此事,請掌門師伯三思啊!」

道玄真人此刻的面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但此刻彷彿受到了什麼刺激,青雲弟子中突然一陣騷動,片刻之間,風回峰門下弟子、龍首峰門下弟子以及大竹峰門下弟子,同時有人跑了出來,一起跪下,大聲道:「弟子也願以性命為張師弟擔保!」

眾人失色,放眼看去,這三人卻是曾書書、齊昊和田靈兒,此刻除了田不易夫婦,龍首峰首座蒼松道人和風回峰首座曾叔常,同時都站了起來,驚愕之極。

此刻大殿之上,情況一片混亂,道玄真人心中怒氣大盛,心道這些忤逆弟子難道今日都要造反了不成?偏偏這個時候正道眾多同道都在,發作不得。他這個青雲門的掌門真是丟盡了顏面,這一下怒氣直衝胸膛,卻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這個時候,忽然只聽背後有個人輕輕咳嗽一聲,卻是他的弟子蕭逸才,輕聲道:「師父,你是不是回去休息一下,等一會再來處置?」

道玄真人立刻醒悟,重重哼了一聲,砰地一拍桌子,頓時一片混亂的青雲弟子安靜了下來,目光都向這裡看來。

道玄真人一聲不吭,大步向內殿走去,眾人面面相覷,只有蕭逸才微笑著站了出來,對著眾人道:「嗯,後山剛才有件急事,急待我恩師處理,請諸位稍候片刻。」

上官策面有譏諷之意,道:「蕭師侄,早就聽說你們青雲門的規矩大,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尋常啊!」

蕭逸才眼中怒色一閃而過,但隨即微笑道:「前輩說笑了。」說著轉過身來,輕輕咳嗽一聲,走到蒼松道人等各脈首座面前,低聲道:「諸位師叔,還不叫他們起來?」

曾叔常等人反應過來,立刻上前喚回弟子,拉到一邊狠狠訓斥不已。田靈兒被蘇茹拉了回來,卻沒有挨罵,反是她滿腹委屈,眼中有隱隱淚花,叫道:「娘……」

蘇茹長長嘆息一聲,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說了。田靈兒向田不易看去,卻見田不易面色鐵青,眉頭緊鎖,一個字也不說,悶聲坐在椅子之上。


陸雪琪被師姐文敏強拉著走出了玉清殿,周圍人的目光中滿是奇怪的眼色,直到她們走到了玉清殿外的一個僻靜角落,文敏低聲埋怨,陸雪琪卻低著頭一聲不吭。

過了片刻,水月大師緩緩走了過來。

文敏畢竟愛護師妹,迎了上去,低低向水月說著,盡力解釋,但水月臉色凝重,直走到陸雪琪跟前。

陸雪琪不敢看她,低垂著頭,輕聲叫道:「師父。」

水月凝視著她,這個她最得意也最美麗的弟子,半晌沒有說話,然後突然嘆息了一聲,聲音頗為無奈,彷彿還帶著些淡淡淒苦。

文敏和陸雪琪同時吃了一驚。

水月從陸雪琪身上移開目光,走到玉清殿外的欄桿處,向外眺望,但見山峰入天,白雲飄緲,一派仙氣凜然。

「琪兒,妳今日做錯事了,妳知道嗎?」

陸雪琪低著頭,輕聲道:「是,師父,我讓您為難了,是弟子的錯。可是那個張小凡他的確不會是……」

水月突然回頭盯著她,道:「妳為何會以自己性命為他擔保?」

陸雪琪臉色頓時蒼白,說不出話來。

水月望了她半晌,搖頭低嘆:「冤孽啊!」

陸雪琪低聲道:「師父,我、我不是……」

水月突然截道:「妳可知道我剛才說妳做錯了事,並非是說妳讓我下不了台?」

陸雪琪與文敏都吃了一驚,文敏訝道:「師父,妳說什麼?」

水月微微苦笑,目光再一次向遠方望去,彷彿她也陷入了一場久遠的回憶:「妳們這些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逞一時之勇,只怕反而是把那個張小凡往死路上推啊!」

陸雪琪臉上失色,失聲道:「師父?」

水月的聲音漸漸低沉,彷彿又看到了深埋在記憶中的往事:「好多年了,一轉眼就快過了百年了吧!當年,也有個人像他一樣的,犯了大錯,但是我們、我們卻不顧一切為他求情,可是終於還是……」

她慢慢回頭,迎著陸雪琪與文敏兩個人的眼睛,輕聲道:「當年那個人的情況,和今日張小凡雖然並不相同,但境遇卻極是相近。可是那個人,卻向來是妳們掌門師伯最痛恨的人啊!」

水月低沉地,甚至是帶著一絲痛楚地說著。生平第一次在她的弟子面前,露出了傷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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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7-23 10:48 AM|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大殿之上,道玄真人還沒有回來,但眾人之中,隱隱都傳出竊竊私語之聲。

水月師徒三人重新走回來的時候,但見眾人分立兩旁,而張小凡卻依然孤單地跪在地上。陸雪琪彷彿猶豫了一下,但在水月嚴厲目光橫掃過來之後,終於還是默默走到她的身後站住了。

片刻之後,道玄真人緩緩從後堂裡走了出來,回到了座位之上,大殿上頓時安靜下來。

道玄真人卻沒有立刻向張小凡問話,反是面有歉意,向旁邊的普泓神僧道:「普泓師兄,我門下弟子無禮,讓師兄見笑了。」

普泓微微一笑,合十道:「道玄師兄哪裡話!」

這時,蒼松道人走了過來,手中拿著張小凡的那根燒火棍,放到了道玄真人手邊的茶幾上,道玄眉頭微皺,向他看去,眼中微有疑惑之意。

蒼松道人低聲道:「師兄,剛才你走之後,形勢稍有混亂,此物關係甚大,為防萬一,我便將它收起,現在再放回在此處。」

道玄點了點頭,道:「師弟有心了。」

蒼松道人隨即退了回去,道玄真人的目光,也再一次地回到了張小凡的身上。眾人一時都緊張起來,知道接下來的,只怕便是決定這個少年命運的時刻。

「張小凡,我最後問你一次,你可有話要說?」

張小凡額頭之上隱隱冒出了汗珠,眼下形勢實已惡劣到了極點。只是他在青雲門中多年,深知正道之中對刺探他門秘傳真法的忌諱,若果真說了出來,他自己下場如何尚未可知,但入土多年的普智和尚,只怕多半不止是名聲受損,就連法骨埋葬之處,也要從天音寺的「往生塔」中被移了出來。

更何況,普智和尚乃天音寺四大神僧之一,眾人會不會相信自己,更加是個問題?

他在這裡內心交戰,一時想到普智音容,一時又想到師門深恩,但要他出賣普智,卻又和逼他去死一般,短時之內,斷然是無法想清楚的。

只是,這大殿之上的所有人,卻都不會再給他時間了。

道玄眼看著張小凡在聽了自己的問話之後,臉上神色陰晴不定,額上雖有汗珠,但竟仍是始終未發一言,再聯想到剛才眾弟子為他求情時的情景,內心深處,忽然有一陣沉眠多年的無名之火,熊熊燃燒而起。

彷彿百年之前,那個白色身影,也像這般跪在玉清殿上,在三清神像面前,在眾位師長長老面前,甚至是在眾位同門苦苦為之求情之中,卻依然那般桀驁,那般的不可一世,睥睨世間。

坐在最後的水月,遠遠望著道玄真人的臉色,身子震了震,眼中有一絲悲哀一閃而過,緩緩低下了頭。

「砰!」

一聲大響,眾人震駭!

道玄真人彷彿終於失去了耐心,霍然站起,手指張小凡怒道:「孽障,當年我看你身世可憐,將你收留在青雲門中,不料卻是養虎為患!」

張小凡身子搖了一搖,抬起頭來,張大了嘴,似乎想說些什麼。

但道玄真人面色如冰如霜,寒聲道:「今日若不除去你這個孽障,我青雲門如何向天下正道交代?也罷,就讓我成全了你這……」

眾人失色,田不易霍然站了起來,眾人中陸雪琪、田靈兒、林驚羽等人臉色都刷的白了,便是坐在旁邊的天音寺普泓神僧,也彷彿隱隱有些不忍,向道玄低聲道:「道玄師兄,這個是不是再斟酌……」

道玄哼了一聲,冷然道:「這孽障身懷魔教邪物,又犯我正道大忌,罪孽深重,」說著順手拿起放在茶幾上的燒火棍,道:「今日就讓你死在自己這魔教邪物之下……」

張小凡腦海中嗡的一聲,一片空白,眼前彷彿一切都失去了顏色,只茫然望見道玄伸起了手臂,師父田不易面色鐵青,似乎正要說話,而周圍青雲弟子,亂成一團。

大殿之上,眼看就要有人血濺五步。

「呀!」

突然,一聲大呼,震懾全場,眾人無不失色。驚駭之中,赫然竟是道玄真人身子劇顫,怒吼一聲,將燒火棍扔了出來,如被燙手一般。

那燒火棍在空中劃過一道黑影,掉在地上,噹噹噹反彈幾下,竟是滾到了張小凡的身前。

也就在這個時候,眾人看到燒火棍上,飛起了一道黑影,片刻之後停頓在半空之中,發出吱吱怪聲。

那是手掌一般大小的異種蜈蚣,色彩絢麗,尾部竟有七條分岔。此刻震動飛起,搖頭擺尾,模樣驕橫之極。

張小凡呆住了,整個身體突然都微微顫抖了起來,目光直直地瞪著在半空中的那隻怪物,那隻深深烙印在他記憶深處的東西:「七尾蜈蚣!」

時光剎那間如倒流而上奔騰咆哮的巨流,將他帶到了多年前那個黑色的夜晚,那個普智與神秘黑衣人決鬥,而他同時失去了自己所有一切的血腥之夜!

他整個身子都抖了起來,深心處泛起的無邊血腥氣息,將他團團包圍。他伸出手,一把將燒火棍緊緊抓在了手中!

但這個時候,卻根本沒有人注意到張小凡的異樣,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在道玄真人身上。

青雲門眾位首座長老,其見識閱歷豈是常人可比,眨眼間即將道玄真人圍了起來,特別是與那隻七尾蜈蚣隔開,待眾人向道玄真人看去,不由得盡皆失色。

只見道玄真人右手顫抖,中指處赫然有個傷口,顯然是被那七尾蜈蚣所傷,只見在這片刻間,流出來的血已然是黑色的,更要命的是,從指端傷口之處,一道觸目驚心的黑氣,幾乎以看得見的急速向上攻去。

七尾蜈蚣以天下絕毒著稱,便是道玄真人這般得道高人,竟也為之所困。

道玄真人片刻間只覺得頭昏眼花,氣悶難忍,但他道行何等之高,尤勝過當年的普智和尚,立刻強自定住心神,左手並指如刀,向只片刻間幾乎已經麻木的右手連點數下,凌空畫符,登時將那道黑氣上攻之勢擋緩了下來。

此刻蒼松道人衝到他的身邊,緊緊扶住他的身體,一看道玄真人傷口,轉頭向張小凡大喝道:「張小凡,你個孽障,竟然膽敢暗害掌門!」

眾人大驚失色,張小凡失聲道:「不,不是我……」

被眾人簇擁著的道玄真人,此刻面色已經稍好,但七尾蜈蚣何等劇毒,便是在他臉上,也隱隱望見黑氣,薄而不散,不過儘管如此,他神志卻還清楚,深深呼吸之後,道:「快將這孽障擒下,好好審問。」

蒼松道人轉過頭來,道:「師兄放心,有我在。」

道玄真人大口喘息,但心倒放了一半,點了點頭,向他看去,正待說:「那就……」

他的聲音忽然停了下來,蒼松道人在他眼前的那張臉,突然從焦急神態,變得猙獰無比。也幾乎就在同時,道玄真人腹心一涼,瞬間劇痛傳來,身子大震,原本移往右手壓住毒勢的一身精元,突然消散。

「啊!」

道玄真人一聲大吼,左手倒切下來,蒼松道人左手立刻迎上,兩相撞擊,蒼松道人身子大震,倒飛出去,落到玉清殿門前,片刻之後,嘴角緩緩流下一道血痕,但神色間卻在冷笑。

在他右手之上,橫握著一把短劍,晶瑩如水,一看就知非是凡品。而此刻劍身之上,血痕纍纍,鮮紅的血,從劍刃之上,緩緩地一滴一滴流了下來,滴到大殿上的青磚之上。

剛才還一片混亂的人群,突然都安靜了下來,如死一般的寂靜。


道玄真人墨綠色的道袍,腹部之處轉眼間已然變做了深色,他整個人的臉色也頓時蒼白之極,只是,他此刻臉上的驚愕之色,卻遠遠勝過了身體上的痛楚。

「你,你做什麼?」他嘶啞著聲音,向著站在大殿門口處的蒼松道人,問出了所有人的疑問。此刻,甚至連龍首峰的弟子齊昊、林驚羽等,也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個個張大了嘴,望著那個曾經是這青雲山上最有權勢之一的人。

「我?」蒼松道人彷彿突然變做了另外一個人般,猖狂地大笑出來:「我在暗算你啊!你難道看不出來嗎?」說著,他用手一招,半空中的七尾蜈蚣頓時向他飛去,轉眼間消失在他袖袍之中。

齊昊再也忍不住,聲音中帶著困惑與驚駭,大叫道:「師父,你、你瘋了嗎?」

蒼松道人向他看了一眼,隨即目光又落到了站在齊昊身邊但神色幾乎與他一樣的林驚羽,還有更多的龍首峰弟子,甚至於其他青雲門各脈的弟子,都用一種看待瘋子般不能置信的眼光望著他。

「哈哈哈,瘋了?是啊!我早就瘋了!」蒼松道人仰天大笑,神態彷彿也帶著一絲瘋狂:「早在一百年前,也是在這個玉清殿上,當我看到萬劍一萬師兄的下場之後,我就已經瘋了!」

「師父!」龍首峰的齊昊和林驚羽此刻的聲音都已經帶著哭腔,但在他們身後,圍繞在道玄真人周圍的青雲門眾位首座長老,身體卻突然僵硬!

萬劍一,這個彷彿帶著夢魘般的名字,帶著濃濃的陰影,壓在青雲門的上空。

道玄真人眼角抽搐,這個百年來從來都沒有人膽敢在他面前提起的名字,彷彿也深深刺激了他一般。蕭逸才攙扶著他的身體,卻赫然發覺,道玄真人受創的身體忽然劇烈地抖了一下,甚至隔著那層衣裳,他也感覺的到,那突然在恩師身體裡焚燒的火焰,竟是這般的炙人!

蒼松道人神態瘋狂地站在那裡,彷彿這許多年來積壓在心頭的惡氣終於洩出,一時之間,竟無人上前捉拿這個傷了青雲門掌門至尊的兇手。

他指著道玄真人,又指了指在人群背後,那在陰影中的三清神像,大聲地道:「你,你們,」他向著田不易、水月、曾叔常、商正梁等青雲首座指了過去,「你們都給我憑良心的說,這個掌門之位,到底是該誰來坐?是當年的萬師兄,還是他?」

沒有人回答,年輕弟子是不知所措,但田不易等人卻鐵青著臉色,一聲不吭。

大殿之上,只有蒼松道人如同瘋狂的聲音迴盪著:「怎麼,你們不說話了嗎?是不是心裡有愧啊?哈哈哈,是啊!是啊!其實誰心裡不知道到底應該怎麼樣?可是如今,坐在這個位子上的人又是誰?」

水月臉色蒼白,望著與平日判若兩人的蒼松,緩緩道:「蒼松師兄,事情都過了百多年了,你又何必如此執著?」

「呸!」蒼松道人此刻根本不顧及自己的身分,狠狠地呸了一聲,面有不屑之色,冷笑道:「百多年?是啊!我忍了百多年,直到今日才有機會為萬師兄伸張冤屈。當年青雲門下,蠻荒之行,你、你、你!」

他手指一個一個點了過去,連指了田不易、曾叔常、商正梁,冷笑道:「你們這百年來,當首座當的舒服了,可還記得當年萬師兄不顧一切地救我們性命?可還記得當年是誰毫無吝嗇地將修道心得與我們分享,讓我們道行大進?還有妳!」

他赫然一指水月,冷然道:「妳剛才居然說我如此執著?嘿嘿,嘿嘿,當年誰不知道妳私下苦戀萬師兄,而他後來救妳愛妳,想不到當日竟見死不救,今日卻還來譏諷於我!」

水月面色刷的慘白!

「還有你,田不易!」彷彿是想把心中所有的怨憤之氣都發洩出來,蒼松道人狂笑著指著田不易,大聲道:「你自己說,萬師兄對你怎樣,你又是怎麼回報於他?」

田不易面色鐵青,雙手緊緊握拳,旁邊站著他的妻子蘇茹,面色也是一般的蒼白,可是他們二人,卻一個字都不曾說出口,任憑蒼松道人在那裡大聲狂笑指責著。

「你當日不過是大竹峰門下一個普普通通的木訥弟子,連你師父師兄們都看不起你。但萬師兄遇到你之後,慧眼相認你是可造之才,從此悉心栽培於你,不但將自己修道心得相告,更極力將你推薦入蠻荒五人行中,從此你才能登上青雲門風雲人物,才能坐上了今天這個位置。我說的對不對?」

田不易深深呼吸,臉上神色夾雜著幾分痛苦,半晌才從口中緩緩地道:「萬師兄待我恩深意重,我就是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

此言一出,非但大竹峰門下弟子,連其他各脈包括在旁邊驚訝於青雲內亂的天音寺、焚香谷之人,也都變了臉色。顯然連田不易也這般承認,可見蒼松道人口中那個萬師兄的確大有隱情。

蒼松道人嘿嘿冷笑,道:「好,好,好,你終於也承認了,算你還有一點良心,那你又是如何回報他的,你說啊!」

田不易慢慢低下了頭,牙關緊咬,彷彿身子也在微微顫抖。

蒼松道人狂笑道:「好,你不說,我替你說。你這無恥之人,枉費萬師兄如此看重於你,當日回到青雲山上之後,你明知道萬師兄當時喜歡小竹峰的蘇茹蘇師妹,你卻橫刀奪愛,可有此事?」

田不易霍然抬起頭來,但一接觸蒼松道人幾乎瘋狂的目光,那炙人的火焰彷彿也燃燒其中,不知怎麼,竟感覺冥冥之中,彷彿有個白色的身影站在蒼松道人身後,他頓時說不出話來,又慢慢低下了頭去。

他沒說話,他身邊的蘇茹卻突然踏上一步,大聲道:「蒼松師兄,你有事便衝著我來!當年萬師兄的確對我有心,但我從頭到尾,對他都是尊敬愛戴之意。他對我們夫婦二人,恩重如山,但我和不易要好,都是我自己的意思,說不上什麼橫刀奪愛。而且當年萬師兄他自己也在我們二人面前,親口祝福過我二人了。」

蒼松道人冷笑一聲,道:「萬師兄性子何等驕傲,被你們二人背叛之後,豈能像俗人一般死纏爛打?他向來寧願自己傷心,也不願讓別人看到。」

說到這裡,他似是不願再說下去,目光瞪向受傷喘息的道玄真人,眼中透出無盡的仇恨,道:「當年萬師兄對我如兄如父,一手栽培我,在蠻荒中更是不顧性命救我,我這條命,早就給了他了!可恨百年前,我竭盡全力竟也不能救他,從那之後,我就告訴自己,無論如何,我也要替他報仇!」

話說到最後幾句,他聲嘶力竭地喊出,彷彿對著自己的深心,又像是對著冥冥中的那雙眼睛。

蕭逸才臉上失色,但更令他驚訝的,竟是他所攙扶的那個軀體,突然推開了他。

青雲門掌門真人,百年來天下正道中至高無上的領袖,道玄真人在傷口還流著血,那分黑氣彷彿越見濃重的時候,赫然憑藉自己的力量,緩緩的一步一步走了出來。

他的氣勢,剎那間掩蓋了所有的人,那墨綠的道袍無風飛揚,隱隱望見他的雙手,深深握拳,連指甲也陷入了肉裡。

他望著前方,挺直身軀,面對著蒼松道人,更彷彿面對著那一個無形的白色身影,大聲而笑:「好好好,想不到當年的那段公案,竟讓你如此記掛。你便過來試試,看看我這個做師兄的,到底配不配做這個掌門!」

他斜眼向蒼松看去,突然雙手從握拳霍地伸開手掌,從他右手傷口處,滴滴黑血噴湧流出,而他面上的黑氣,也漸漸淡了下去。只是他的臉色更加蒼白,但聲音卻是變得淒厲,帶著一絲不屑:「憑你也配?」

蒼松道人忽然大笑起來,道:「是,你厲害,當年青雲門下,向來以萬師兄和你為絕代雙驕,我不是你的對手,但有人會收拾你的。」

道玄真人面色肅然,冷然道:「是誰?」

大殿之上,眾人屏息,青雲門弟子面面相覷,而站在一旁看到青雲門內亂的天音寺、焚香谷一眾人等,卻也是面色尷尬。

蒼松道人笑聲不絕,便在這個時候,忽然從玉清殿外的遙遠處,傳來了渾厚的聲音:「道玄老友,百年不見,看你風采如昔,可喜可賀!」

這聲音如雷鳴一般,隆隆傳來,片刻之間,通天峰外突地喊殺聲四起,山前亂成一片,慌亂聲中,遠遠的竟似有人大喊:「魔教妖人殺上山來了!」

「什麼?」

青雲門人盡皆失色,道玄真人倒吸了一口涼氣,指著蒼松道人,幾乎不可置信地道:「你,你竟敢背叛師門,勾結魔教!」

蒼松道人狂笑道:「不錯,我就是勾結魔教,那又怎樣!在我看來,青雲門藏污納垢,比魔教還不如!我為了替萬師兄報仇,就算身入地獄也不在乎,何況是勾結魔教?」

蘇茹臉色慘白,低聲道:「瘋了,瘋了,他真的瘋了!」

田不易聽在耳中,面色嚴峻,他知道這些年來,蒼松道人在青雲門中權勢極大,連平日防衛之事也是由他一手負責。而今日魔教大舉殺來,竟是快到了玉清殿才被眾人發覺,形勢之惡劣,實在是無以復加。

他一轉眼間,卻見在一片混亂之中,自己的小徒弟張小凡握著燒火棍,兀自站在那裡,當下趁著別人不注意,將他拉到了自己身後,可是轉眼間他便發現,自己的這個小徒弟也有些不對勁了。

張小凡兩隻眼睛隱隱泛紅,死死地盯著蒼松道人的身影,口中彷彿還微微念叨著什麼:「是他,是他,一定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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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7-23 10:49 A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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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什麼人?」

玉清殿門外同時響起了青雲弟子的幾聲大喝,但只聽刷刷幾聲,似是有高人御空而至,隨即砰砰幾聲,數個青雲弟子跌了進來,翻滾於地。

門口處,閃現出了四道人影,正是魔教的四大宗主。

玉陽子和毒神站在中間,鬼王和三妙仙子站於兩側,四人向這大殿裡望上一眼,緩步走了進來。

年紀最大的毒神,口中發出「嘖嘖」的聲音,笑道:「道玄老友,百年不見了,你可還好?」

道玄真人身子震了一震,瞳孔收縮,冷然道:「毒神!」

毒神大笑,道:「正是我這個老不死。百年前在那青雲山腳敗在你的劍下,如今又見你風采如昔,真是不勝欣慰!」

道玄真人目光向那四個人一一看了過去,與此同時,從玉清殿門外陸續又走進了數十個魔教之人,看著這些人的氣度架勢,只怕無一人是好相與的,多半魔教這百多年來的實力,都在此處了。其中眾人見過的,便有鬼王宗的青龍、幽姬,萬毒門的百毒子等等都在其中,至於其他的人,多半也是四大宗派的高手。

而在遠處,喊殺聲越來越響,不時聽到絕望嘶吼,往日如人間仙境一般的青雲山,此刻彷彿被血腥籠罩,恍如地獄。

道玄真人深深呼吸,勉強定住心神,今日禍起蕭牆,外敵竟又長驅直入,不問可知乃是青雲門這百年來最危急的時刻。他身為青雲門這個千年大派的至尊掌門,絕不能讓這份基業,毀在自己手中了。

這時,忽然只聽得一聲佛號,卻是普泓大師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道玄真人身邊,面上有淡淡微笑,道:「道玄師兄,自古邪不勝正,我天音寺一脈,從來與青雲門並抗妖魔邪道,若有差遣,儘管吩咐。」

道玄大喜,也幾乎是在同時,焚香谷的那些人,也以那個上官老人為首站了出來,站到了道玄真人和普泓大師身後。

魔教四大宗主都是微微變色,毒神看著普泓,沉聲道:「這位大師是天音寺哪一位神僧?」

普泓微笑道:「老施主真是健忘,百年前正魔大戰,我們也有過一面之緣的,怎麼卻將老衲忘記了?老衲天音寺普泓,旁邊這位是在下師弟普空。」

天音寺四大神僧何等威名,有了這兩人在,等若青雲門添了數個高手,更何況旁邊還有焚香谷高手?

毒神轉過頭去,向臉色微白的蒼松道人皺眉道:「這些人怎麼會在這裡?」

蒼松道人惡狠狠地道:「這些禿驢和焚香谷的傢伙都是今早突然到達青雲山,事先並無消息,我措手不及,無法報信。」

普泓與身後的焚香谷上官老人對望一眼,都笑了出來,焚香谷上官策大笑道:「這就是所謂邪不勝正,天網恢恢,今日定要讓你們這些膽大妄為的妖魔邪道,盡數伏誅在這青雲山上!」

「嘿嘿!」一聲冷笑,卻是站在毒神旁邊,被魔教眾人推為此次主事之人的玉陽子,神色驕橫,冷笑道:「百多年前,我聖教前輩一樣是以我一教之力,與你等三大派爭鬥,難道我們今日便怕了你們不成!」

「說的好!」喝彩聲頓時響起,不少是來自站在他們四大宗主背後那堆人群,便是在他旁邊的鬼王也撫掌而笑。

「今日就讓你們看看,到底是我們伏誅,還是你們受『死』!」

這一句話他說的是猖狂無比、睥睨眾生,正道中人無不變色,面露憎惡,尤其是最後一個「死」字,鬼王還似乎特意加重了口氣,大有譏諷之意。

道玄真人冷笑一聲,剛要說些什麼,卻只見魔教中的玉陽子似乎最沒耐性,一揮手,頓時所有的魔教高手手中身上都泛起各色光輝,顯然立刻就要動手。

正道中這裡青雲門、天音寺眾人立刻都凝神戒備,知道眼前便是百年來最為凶險的一場正魔大戰,普泓低聲頌道:「阿彌陀佛,善哉,善……」

不料他一句話還未說完,異變陡起,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前方魔教中人身上的時候,突然十數道光芒在正道人群之同時泛起,其中更有兩道銳芒,直直打在普泓毫無防備的背上!

「轟!」

剎那間正道中如炸了鍋一般,亂成一團,尖銳怒吼頓時響成一片。普泓大師眼前一黑,只覺得兩股大力硬生生砸在後背,一股如山崩海嘯般巨力迸裂,一股卻轉為尖銳細針一般,突刺而入。

普泓大師一個踉蹌,「噗」地噴出一片血霧,他是何等人物,轉眼間便知只怕正道中還有內奸,一身超凡入聖的「大梵般若真法」片刻走遍全身,硬生生擋住那巨力襲來,同時更不回頭,一個袖袍向後甩去!

「砰砰」兩聲悶響,背後之人傳來兩聲驚呼,顯然吃了虧,那股巨力頓時消散,但另一隻如毒針般的力道卻化做有形之物,終於刺破了他猝不及防的大梵般若護體,鑽入了體內。

只片刻工夫,青雲門田不易等人已然趕了過來,紛紛動手,但襲擊之人一擊之後,立刻躍起,飛到了魔教那群人中。

為首的,赫然正是焚香谷上官策,而襲擊其他人的,也全都是焚香谷的人。

正派中的人,包括被偷襲的普泓、普空等天音寺的人,都驚的呆住了。道玄真人半晌才竭力定住心神,指著上官策道:「你、你做什麼?難道焚香谷也投靠魔教了嗎?」

上官策站在魔教四大宗主和蒼松道人身邊,與他們同時對望,突然哈哈大笑出來,意態猖狂之極,充滿了得意之色。

鬼王大笑著向道玄真人道:「誰告訴你他們是焚香谷的人了?」

道玄真人剛要開口,忽地失聲,緩緩轉過頭來,盯著蒼松道人,臉色慘白,道:「好,好,你幹的好,果然是瞞天過海!」

蒼松道人嘿嘿冷笑一聲,滿臉得色,笑道:「這還不是多虧鬼王宗主足智多謀,一聽說今日天音寺禿驢突然不請而到,要壞我大事,立刻就想到派高手假扮焚香谷門下上山,挑幾個平日不在世上行走的,由我引見,呵呵,果然一舉成功!」

道玄真人身子搖晃了一下,轉眼看去,只見這一下被魔教突襲,大致目標都集中在天音寺僧人之中,十人中竟有九人受到重創。尤其是掌門普泓大師,面如白紙,此刻竟然已經站立不住,在弟子法相的扶持之下,緩緩坐了下去,在他的背後,赫然一片血肉模糊。至於其他的人,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連青雲門中,竟也被傷到了五、六個長老。

道玄真人心中一陣翻騰,一顆心也漸漸沉了下去,慘笑道:「厲害,厲害,虧我白活了這許多年,竟沒想到焚香谷的上官策道兄向來鎮守『玄火壇』,從不出焚香谷半步,對你竟是不起疑心!」

鬼王看了看他,微笑搖頭道:「你不是沒想到這個,而是沒想到你這個蒼松師弟背叛你吧?」

道玄真人又是一聲慘笑。

玉清殿上,瞬間陷入沉默,正道中人面面相覷,此刻任誰也看的出來,魔教一邊實已占了大大的優勢,雖然青雲門這裡還有不少長老高手,但魔教那裡,高手卻只是更多。天音寺僧人中,此刻看去能出手的大概不過一半,其中還只有普空和法相因為機警而免於受傷。

尤其是普空,此刻突然如換了個人一般,手上托著一頂金缽,金光四射,幾如凶神一般。在他身前一灘血肉模糊,卻是剛才魔教一個高手暗算他不成,反被普空法寶「浮屠金缽」給打成肉醬。

但最重要的,卻是向來並稱為天下正道泰山北斗的兩大高人──道玄真人和普泓大師,竟然同時被重創,此刻眼看著普泓大師面如白紙,而道玄真人雖然好些,但怎麼看也像是強弩之末。

難道天下正道,真的氣數已盡了嗎?

這個問題如最沉重的石頭,沉沉壓在正道之人心上。

相反的,魔教中人無不興高采烈,百多年來魔教被逐出中原,困居蠻荒,今日一旦吐氣揚眉,如何不意氣風發?

玉陽子自感此次自己主持大局,聖教對著強大無比的正道兩大巨派竟然一舉而勝,日後自己在聖教之中,地位必定凌駕於眾人之上,說不定從今日開始,自己就能把長生堂帶到八百年前黑心老人的煉血堂時的局面。

一念及此,玉陽子更是得意萬分,向著道玄真人囂張笑道:「道玄老賊,快快將你們鎮派之寶『誅仙古劍』交出,然後投入我聖教麾下,我便饒了你等不死!哈哈哈……」

站在他身後的數十個魔教高手一起哄笑,這百年惡氣,彷彿今日才能盡情宣洩!

而在遠處,通天峰上廝殺的青雲弟子的驚呼聲不絕傳來,似乎也為青雲門如今的命運,做了淒慘的鋪墊!

道玄真人慘白的臉上卻有堅毅之色,對玉陽子嗤之以鼻,冷然道:「我青雲門就算今日斷送在你們手上,也休想讓我們屈膝投降。」

說著,他退後幾步,回到青雲門人群之中。田不易、商正梁等首座長老登時都圍了過來,他得意弟子蕭逸才也扶住了他的身體,低聲焦急地道:「師父,你的身體……」

道玄真人哼了一聲,急道:「眼下禍在眉睫,田師弟、商師弟、曾師弟,天雲師弟,你們在這裡先支持一陣;水月師妹,妳領幾個二代弟子,先將天音寺道友送走,他們為助我青雲而受傷,我們不可讓他們再受損害。」

被他交代的人立刻都點頭稱是,田不易跟著道:「掌門師兄,這裡有我們擋著,你身受重傷,也快走,留得青山在,他日再……」

他突然住口不說,但話裡的意思誰都知道,曾叔常等幾位首座同時點頭,但道玄真人慘笑一聲,道:「祖師基業,難道你們竟叫我棄之不顧?我道玄寧死也不做千古罪人!」

田不易等人默然,道玄看了此刻已經蠢蠢欲動的魔教之人一眼,忽然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低聲道:「事到如今,只有違背祖師戒律,用那最後殺著了!」

其他人,包括大部分長老都是一怔。

道玄深吸一口氣,道:「時間無多,我去請出誅仙古劍,你們……」他環顧周圍,忽地低聲道:「不管你們心裡怎麼想我的,但事到如今,你們一切小心!」

田不易等人動容,正要再說些什麼,忽聽得狂笑風起,法寶異光閃動,魔教中人終於動手了。

剎那間,原先莊嚴肅穆的玉清殿堂,法寶飛舞,異光縱橫,轟隆巨響不絕於耳。

混亂之中,趁著青雲門眾長老高手抵住魔教高手狂攻之際,水月領著年輕弟子將天音寺受重傷的眾位大師扶進了後堂,道玄真人亦向後走去,但腳步卻隱隱有些踉蹌。

田不易在交手之中望到此景,心中一陣焦慮,目光一掃,手中赤焰仙劍逼退面前的魔教之人,閃身到旁邊正與眾長老一起禦敵但面色蒼白的齊昊、林驚羽身邊,急道:「這裡不需要你們,你們立刻跟去護送掌門真人!」

齊昊、林驚羽身子一震,但見田不易面色嚴峻,不敢違令,而且此刻龍首峰首座蒼松道人突然叛變,對他們這些龍首峰弟子來說,不啻於晴天霹靂,方寸早亂,此時連忙應了一聲,就跟著道玄真人去了。

而看著他們的身影,在一旁作戰的蘇茹卻是眉頭緊皺,片刻後也找個機會脫出身來,閃到宋大仁與田靈兒身邊,低聲道:「你們蒼松師伯突然叛變,他門下弟子也不知道是否可靠,你們也跟上去看著掌門真人!」

宋大仁與田靈兒一驚,隨即會意,立刻跟了上去。蘇茹正要回身,忽然眼角餘光看到在這一場鬧得天翻地覆的大戰之外,張小凡,這個剛才還是全場焦點的小徒弟,此刻卻無人管他一般地站在那裡,目光不知為何,遠遠望著魔教前方,一動不動。

她眉頭一皺,其實在她心裡都與田不易一般,根本不信這小徒弟會是魔教內奸,此刻念及張小凡功力膚淺,隨即閃身到他身邊,輕拍他的肩膀。

張小凡身子一震,轉頭看來,蘇茹心中突然一驚,只見張小凡雙眼血絲滿布,雖然神志看去還算清醒,但不知為何,總有種奇異的凶煞感覺。

但此刻事態緊急,蘇茹如何還能多想,急道:「小凡,這裡太過危險,你也跟著你大師兄和靈兒師姐前去。」

張小凡怔了一下,但在這位自小愛護自己的師娘注視下,終於點了點頭,隨即向後堂跑去。

蘇茹放下心來,隨即投身而上,加入了越發慘烈的戰團!


在隆隆巨響、各種法寶劇烈撞擊的聲音中,張小凡跑入後堂,追上了宋大仁和田靈兒,隨即趕上了齊昊和林驚羽,幾個人圍著道玄真人。道玄真人向他們看了一眼,微微點頭,但目光在望到張小凡身上時,不由自主地停留了一下,隨即移開了。

張小凡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但手中握著的那根燒火棍,此刻卻隱隱有青光蕩漾,腦海之中不時感覺陣陣眩暈,只覺得一股股煞氣恍如一股股凶靈,直衝自己的腦海,忍不住地想像著血腥之氣。

只是,眼下誰都是心情沉重,根本沒人注意到張小凡的異樣。而片刻之後,小竹峰的陸雪琪和文敏也出現在眾人面前。

陸雪琪向張小凡看了一眼,對道玄真人道:「是師父叫我和文敏師姐過來的!」

道玄真人嘆息一聲,微微搖頭,但什麼話也沒說,還是向前走去。

還不等他們走出多遠,便只聽得背後玉清殿上轟隆之聲如雷,幾道如山柱一般的毫光沖天而起,竟是將玉清殿的殿頂衝破,直衝上天,更夾雜著幾聲慘呼,也不知道到底是誰沒了性命?

眾人失色,不問可知此刻在玉清殿上的激烈決戰何等殘酷,不由得紛紛為師長同門擔憂。道玄真人向著那裡深深望了一眼,面色緊繃,忽地一甩道袍,大步而去。

眾年輕弟子跟在他的身後,只見這個往日裡被他們如天神一般敬仰的人物,此刻身軀依然如平日般挺直高大,但一身墨綠道袍之上,被鮮血浸透而成為黑色的那團觸目驚心的血漬,甚至連被蒼松道人暗算後留下的那個劍孔,都清晰無比。

真不知道這個道玄真人怎麼能在受了此等重傷之後,竟然還能支撐下來?

一行人穿過後堂,年輕弟子中無一人是長門弟子,也就從來沒有人到過這裡,只跟著道玄真人穿堂過院,漸漸的,玉清殿上的喧囂聲也慢慢遠離,他們一行人穿過了玉清殿的後堂,卻是向著通天峰的後山走去。

道玄真人當先走著,眾人則緊跟在他身後,警惕地注視著周圍,雖然此刻大部分魔教徒眾都在攻打前山,但誰也說不準會不會也有人被蒼松道人引到了後山來。

張小凡走在眾人後邊,雙目隱隱泛紅,面無表情,但內心深處卻實如驚濤駭浪一般,既震驚於青雲門大難,又掙扎於當年血仇。在他記憶之中,當年是誰屠殺草廟村村民的兇手雖然不曾親見,但他每回想起當日情景,便想到那個凶狠的神秘黑衣人。

而今看來,多半竟是蒼松道人!

當年草廟村遺孤雖然有兩人,但見過那個黑衣人與普智動手鬥法的卻只有張小凡,如今一旦確定,頓時多年來的仇恨泛上心頭,而手中那由世間兩大凶器噬血、攝魂所煉成的燒火棍,被主人的恨意凶念所激,深埋的戾氣登時也泛了上來,反過來更影響了張小凡。

若在平日,不要說以道玄真人的道行,便是田不易也早發現張小凡不對勁了,但此刻誰會有心思顧念到他。只是無人知道,這個青雲門的小小弟子,竟是處在精神極度激烈、天人交戰的關鍵時刻,一個不小心,只怕便是被噬血、攝魂那股深深魔戾之氣所染,萬劫不復了!

果然,事實證明田不易、水月等人的顧慮不無道理,通天峰後山小路雖然僻靜,但未行多遠,登時便從兩旁衝出數個魔教徒眾出來,齊昊等人立刻上前接住。

道玄真人只看了幾眼,也不理會,徑直向前走去。這次攻打青雲,魔教的確是精英盡出,連在這裡出沒的徒眾,竟然也是道行匪淺,齊昊、陸雪琪等人急切間還收拾不下。

宋大仁等人繼續護衛道玄真人向前走去,留下齊昊與陸雪琪擋住敵人,此刻眾人心中其實都有個疑問──為何道玄真人不御空飛去,難道他的傷已經重到了這種地步嗎?

只是此刻卻無人敢去問他,過了沒多久,嘩啦一聲,從兩旁竟又衝出數個魔教徒眾,宋大仁和文敏、田靈兒擋住,張小凡與林驚羽也要上前,宋大仁急道:「我們三個就夠,你們快去保護掌門真人!」

林驚羽一咬牙,拉住張小凡向前跑去,重新追上道玄真人。這一次下來,卻意外的再沒有碰到魔教徒眾,道玄真人帶著他們向後山沿一條僻靜小路走了一會,然後在一個三岔口停了下來。

林驚羽與張小凡也跟著停了下來,張小凡一聲不吭,林驚羽卻抬頭看著道玄真人。

道玄真人回頭一看,忽地一怔,臉上神色動了動,彷彿天意巧合一般,這兩個人,竟正好就是當年草廟村的兩個遺孤。

「此處過後,便是我們青雲山的聖地『幻月洞府』,我要進去。你們在此守候,不許讓任何魔教之人闖了進去!另一條路便是通往『祖師祠堂』,你們……」

林驚羽神色堅毅,重重點頭,大聲道:「掌門放心!」

道玄真人向他看了一眼,但目光隨即落到了他手中那把「斬龍劍」上,只見在這山色幽清之地,斬龍劍碧光流轉,彷彿也在渴望著什麼?

這個少年,充滿了激情與堅毅,隱約間……道玄真人忽然轉過了身子,向著祖師祠堂那條路上凝望了一眼,再不言語,向著另一條路,直走而去。

林驚羽目送道玄真人消失在小路之上,方才轉過身來,劍眉緊皺,心緒難平,連呼吸聲也重了幾分。說也難怪,此刻青雲門突遭大難,而他一向視之如父的蒼松道人竟突然叛變,如何不令他天旋地轉。

張小凡慢慢地抬起頭,向著遠方山下、玉清殿的方向看去,卻只看見茂密樹林,連屋簷殿宇的一角也見不到;倒是另一條路上,通往祖師祠堂那裡,在樹林背後,隱隱有房屋蹤跡,隱約傳來鐘鼎之聲。

從剛才極度緊張的戰場,突然到了這僻靜之極的地方,他們兩個人一時都有些不大適應,林驚羽喘著粗氣,深深呼吸,慢慢將自己呼吸聲平息下來。

忽然,從前山傳來一陣龍吟似的怒嘯,隔了這麼老遠,聲浪竟然仍如排山倒海一般的傳了過來,天地幾為之變色。兩人都是一驚,林驚羽首先反應過來,喜道:「是靈尊!」

張小凡這也聽了出來,果然是水麒麟的怒吼,顯然這鎮守護衛青雲山上千年的靈獸,終於被驚動而出手了。

但由此也不難想像,青雲門此刻戰況激烈到了何種地步!

他們二人各懷心思,在這裡等待著道玄真人。但他們的平靜時光並沒有多久,忽然腳步聲響了起來,他二人大驚,心道最好是齊昊等人趕到,否則……

不料彷彿老天也和青雲門作對一般,片刻之後,出現的卻是五個魔教徒眾,而為首的一人,便是剛才暗算了普泓大師的那個假冒的上官策,看到他們在這裡,登時獰笑著衝了過來,其中更有人向他們身後張望著。

林張二人失色,林驚羽腦中念頭急轉,看這五人就知並非庸手,不要說自己收拾他們,能否是他們五人合力之敵還是問題,但身後道玄真人進入的幻月洞府卻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進去,焦慮之下,突地一狠心,當機立斷,低聲對張小凡道:「小凡,我把他們引到另一邊去,你在這裡守好!」

張小凡一怔,還沒會過意來,林驚羽已然衝了出去,斬龍劍化做碧芒,直掠向那五個黑衣之人,聲勢大盛。

假上官策等人眉頭一皺,吃了一驚,臉色登時凝重,想不到這個青雲門小小弟子道行如此之高,立刻便圍了上去,只留下假上官策一人掠陣,同時注意著張小凡的動靜。

林驚羽與他們交手數合,果然證實這些魔教徒眾道行不淺,其中三人也只稍遜於他,但為首一人,修行卻與他旗鼓相當,這時四人圍攻,他立刻處於下風。

林驚羽緊皺眉頭,更不戀戰,立刻脫身向另一條岔路退去,那假的上官策微一沉吟,便帶著三人追了過去,片刻之後,只留下一個黑衣人與張小凡站在原地。

那黑衣人冷笑一聲,向張小凡看來,只見這少年彷彿聽到了什麼,緩緩抬起頭來。

出現在他面前的,赫然是一雙被無名凶暴戾氣充斥的血紅眼睛!

青雲山的靜謐樹林之中,突然間飛鳥驚逃,一陣喧嘩。

遠方,隱隱又傳來了水麒麟的怒嘯之聲,迴盪在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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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青雲山後山之中有兩個重要所在,其一就是青雲門最重要的聖地「幻月洞府」,千年前那位驚才絕艷的青葉祖師便是在此閉關悟道,從此青雲門冠絕天下,領袖群雄。

而在青葉祖師之後,幻月洞府遂成青雲門最神聖之地,千年來只有掌門才能進入此地。

而另一處,便是祖師祠堂。

顧名思義,自然便是供奉青雲門歷代祖師的地方,從開創青雲門的青雲子到青葉祖師再到歷代先輩,都在這祖師祠堂中有著靈位,每日香火不絕。而且每逢重要日子,青雲門都會在掌門帶領之下,到此隆重祭祖,也算是青雲門中一個重要所在。

不過除了祭祖的日子,這裡卻是冷清之極。當林驚羽將那四個魔教徒眾引開跑入此地的時候,只見偌大的一片空地上,聳立著一座氣勢雄偉的殿堂,四角飛簷,琉璃瓦頂,古香古色門牌紅柱,彷彿都在這片寧靜中訴說著昔日的歷史。

一陣陣的輕煙,從深邃而顯得有些陰暗的殿內飄出,從外面看去,只見裡面燭火點點,更有長明燈微微搖晃,懸掛半空。但是,除了在殿前默默掃地的一個身著樸素衣衫的老者,竟是看不到一個人影。

這時,聽到了急促的腳步聲,那個老者緩緩抬起頭,向這裡望來。

林驚羽心中一陣後悔,當時他只想著先把這些魔教之人從幻月洞府之前引開,不料卻誤入祖師祠堂,這裡供奉著歷代祖師靈位,若是被魔教之人破壞,他當真是萬死不能辭其咎!

一念及此,林驚羽頓時停住腳步,斬龍劍在身前一橫,轉身面對追來的假上官策等人。

這時,遠處樹林中突然有飛鳥驚起,一陣喧嘩。

林驚羽心裡一驚,看著那方向是張小凡所在之處,不由得一陣擔心。但終究知道面前乃是大敵,強自定住心神,凝神戒備,暗中下定決心,便是今日死在此處,也絕不能讓這些魔教賊子踏進祖師祠堂半步。

斬龍劍彷彿有靈氣一般,碧光閃耀,襯著它主人的那張臉,堅毅之極。

祖師祠堂前那個掃地的老者,目光望到了林驚羽手中的斬龍劍,身子忽地震了震。

那邊魔教四人互望一眼都笑了出來,這些人顯然在魔教中地位不低,一眼便看出此處必定是青雲門重要所在,看來此番必定大有收穫。

假上官策得意笑道:「小傢伙,我看你資質不錯,如今青雲門已然走頭無路,不如你投入我門下罷,老夫擔保你將來飛黃騰達!」

「呸!」林驚羽心中一陣厭惡,冷笑一聲,理也不理。

假上官策居然也不生氣,嘿嘿冷笑道:「好,既然你要找死,我就成全了你!」說罷一使眼色,其他三個黑衣人登時攻了上去。

林驚羽緊咬牙關,斬龍劍碧波蕩漾,橫在身前。那三個黑衣人所用法寶,一個是黃色飛劍,一個是份量雄渾的長戟,還有一個最是古怪可怖,乃是用數個人骨所製的白骨劍,陰氣森森。

林驚羽以一敵三,咬牙苦戰,斬龍劍綠光縱橫,守衛原地,竟然不曾稍退,但漸漸的卻還是處於下風。

林驚羽少年入青雲門下,天資極好,蒼松道人極是看重他,非但悉心教導,甚至連大有來頭的斬龍劍也傳給了他,也不知是不是在這個少年身上,看到了往昔他所敬仰的那個人的影子。

而林驚羽也的確不曾辜負蒼松道人的苦心,短短數年之間,憑藉著自己優異的天賦,以及那一股深埋在內心裡為父母親人報仇的信念,道行竟是突飛猛進,數年間已是年輕一代弟子中的翹楚。

只是任憑他用功再勤,但修行終究受時間限制,不可能太過激進。此刻面對三個黑衣魔教徒眾,正面裡那個長戟不斷砸下,旁邊飛劍則瞄空偷襲;更頭痛的還有那把白骨劍,陰氣森寒,在那魔教之人的操縱之下,忽隱忽現,每擋了一次,陰氣襲來,他就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渾身一顫。

如此苦鬥數十回合,林驚羽縱然全力防守,斬龍劍的碧芒卻還是漸漸被那三個黑衣人給壓了下去,眼看著他敗象畢露,終於是支撐不住地退了一步。

站在後面的假上官策一聲冷笑。

這一退登時就止不住腳步,那三個黑衣人精神大漲,法寶齊出,林驚羽大汗滾滾而下,接連後退,欲要站定而不能。

忽地,那把神秘的白骨劍突地消失,林驚羽正接擋當頭砸下的長戟,再一劍盪開從旁偷襲的飛劍,不料腳下一痛,登時站立不住。竟是那把白骨劍不知何時鑽入地下,潛行而至,登時將他右腿上劃出了一道大口子,鮮血淋淋而下。

林驚羽大吼一聲,斬龍劍凌空斬下,這仙家神兵撞在白骨劍上,劈啪微響,白骨劍主人頓時跌了出去,隱見那劍上暴出了細微裂痕。

用白骨劍的那魔教之人一陣心痛,連忙將白骨劍收回細看。但這時另兩人法寶已至,風聲凜冽,林驚羽身處死地,用盡最後一份力氣,馭起斬龍劍橫在頭頂。

「轟隆」一聲大響,只見異光亂閃,火星四射,也不知是從哪裡爆發出來的力量,斬龍劍生生將這兩件法寶擋了下來,但林驚羽眼前也是一黑。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刻,他一時失神之間,突然看到剛才還站在遠處的假上官策赫然出現在面前,對著自己獰笑。

林驚羽大驚失色,但還不等他反應過來,胸口處一陣鑽心疼痛,一股尖銳之極的力道直鑽了進來,瞬間刺破他所有護體真法。

「啊!」

林驚羽嘶吼一聲,整個人飛了出去,口噴鮮血,連斬龍劍也拿握不住,劍身在半空中翻騰,最後刷的一聲倒插入地,正好在那個掃地的老者身前。

碧光流轉,漸漸黯淡。

林驚羽性子向來頑強,低頭看著胸口,卻見一片血肉模糊中,真正的傷口卻只有一個指尖大小。但此刻一股銳氣直衝進體內,勢如無堅不摧的細針一般亂衝亂撞,體內經脈痛苦不堪,欲待起身再度迎敵,不料腳下一軟,竟是站不起來!

他大口喘氣,那邊廂假上官策等人卻是哈哈大笑,得意之極。

「小傢伙,怎麼樣?我只不過用了五成的法力,便將你打的如此,你還不快快降了!」

林驚羽臉上肌肉抽動,顯然體內極是痛苦,但迫在眉睫的大難,卻更是令他焦慮萬分,一想到背後的祖師祠堂,他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掙扎著慢慢爬起。

魔教等人也不攔他,只在一旁看猴戲一般看著熱鬧。

那錐心的疼痛彷彿要衝上了頭頂一般,林驚羽還沒站穩便又是一陣眩暈,轉過頭大口喘著粗氣,踉蹌著向那掃地老者面前的斬龍劍走去,口中喘息道:「老人家,這裡危險,你快、快、快走……」

那老者看起來像是青雲門中日常打掃祖師祠堂的人,面容枯槁,臉上皺紋深如刀割一般。說也奇怪,林驚羽與魔教眾人大戰,他卻也一直安靜地站在旁邊觀看,既不逃走,也不說話。

此刻只見他向走過來的林驚羽胸口看了一眼,忽地淡淡道:「『離人錐』!你是魔教長生堂的刺客周隱吧?」

魔教那四人笑容一窒,假上官策神色忽然冷了下來,道:「想不到這裡居然還有高人。不錯,我是周隱,閣下又是何人?」

那枯槁老者卻沒有回答他,自顧自道:「離人錐本是魔教奇寶,威力絕大,但落在你這般人品下賤之人手中,卻只淪為暗算人的器物,端是辱沒了這枚奇珍!」

周隱大怒,但一時搞不清這神秘老者身分,又見他雖然看去顫巍巍的,但說話口氣卻大的嚇人,心中不禁有些忐忑不安,怒道:「閣下究竟是誰?」

那老者嘆息一聲,道:「我是誰?嘿嘿,連我自己都忘了我是誰了……」他說話之時,面容悲愴,語氣裡滿是蒼涼之意,隨即轉過頭來,對著怔在一旁的林驚羽道:「孩子。」

林驚羽嚇了一跳,連忙道:「是,前、前輩。」

那老者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彷彿露出一絲微笑,道:「你是何人門下?」

林驚羽不知怎麼,此刻對著這個老人突然竟有說不出的敬畏之情,當下低聲道:「弟子是龍首峰蒼松道人門下……」

話說了一半,忽然想起蒼松道人如今竟已背叛了青雲,頓時一陣莫名滋味湧上心頭,心中一酸,竟是說不下去了。

那老者點了點頭,低聲道:「是蒼松啊!他收徒弟倒是挺有眼光的,嘿嘿。」

只見他說話聲中,顫巍巍伸出手去,握住了身前那倒插在土地之中的斬龍劍。

林驚羽看著他緩慢的動作,忽然一陣緊張,彷彿內心也期待著什麼一般,竟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那一雙枯槁而蒼老的手掌,不知道經歷過幾多風霜,當他再一次接觸到堅硬而冰涼的劍柄,然後,握緊了它!

祖師祠堂裡面,忽地傳出一陣幽幽的鐘鼎聲。

「嗆啷……」

突地,原本黯淡的斬龍劍霍然騰起綠芒,盛放的光芒彷彿天際的驕陽,刺目而不能逼視!那老者緩緩將斬龍劍拔出,每上一分,斬龍劍彷彿也在激動的顫抖一般,龍吟不絕,那震人心魄的聲音迴盪開去,直沖九天。

老者站直了身子,緩緩將碧芒大盛的斬龍劍放在身前,用手輕輕撫摸。那被歲月侵蝕而起了老繭的手,卻如撫摸心愛的女子一般的溫柔。

斬龍劍呼嘯著,即使隔了老遠的林驚羽和魔教眾人,竟然也感覺到斬龍劍突如而來有靈性般的激動。

林驚羽愕然望著那把他幾乎認不出來的斬龍劍,在那老者手上放射出無與倫比璀璨的光輝。而那個枯槁的老者在握住了這柄神劍之後,整個人竟也彷彿變了模樣,無形的氣勢洶湧灑開,彷彿是傳說中的上古劍神。

「孩子,你看好了,斬龍劍不是像你那樣用法的!」老者在洶湧澎湃的碧光中淡淡說道。

話音才落,忽地只見碧芒瞬間爆發,整片空地剎那被綠色籠罩,幕天席地。銳嘯聲中,斬龍劍從老者手中飛馳而出,如電芒銳閃,疾衝而出。

魔教眾人看著那老者氣勢如此之大,早就留心提防,此刻一聲呼喊,同時馭起法寶攻來,只有周隱站在最後,眉頭緊皺,卻沒有出手。

那三人幾乎還是採用剛才對付林驚羽一樣的辦法,長戟正面攻擊,飛劍騰起,白骨劍正欲偷襲,不料那老者根本不理黃色飛劍與白骨劍,斬龍劍化做如山光柱,排山倒海直攻而來。為首使長戟的那個魔教徒眾大驚失色,連忙馭起長戟招架,只聽得一聲脆響,斬龍劍如削冰切雪一般,生生將長戟切為兩斷,更無絲毫停頓,當頭斬下。

「嘶……」

在林驚羽目瞪口呆之中,在眾人驚懼眼色裡,那個魔教之人從頭到腳被生生切為兩半,血雨飄灑。而幾乎沒有停息,滿天血污之中,此刻幾乎如惡魔一般的綠芒倒捲而起,衝向另外兩人。

本來攻向那老者的飛劍和白骨劍,此刻心膽俱裂,哪裡還敢進攻,立時向後飛竄,同時急招法寶。只是那斬龍劍銳芒盈天,轉眼即至,在眾人眼皮底下生生撞了上去。

幾乎連一聲驚呼都沒有,綠芒將那兩人淹沒了,片刻間碎裂之聲暴起,也不知在那兩人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林驚羽冷汗涔涔而下,神志幾為之所奪!

站在最遠處的周隱臉色大變,知道此老者實在是可怖的高人,自己絕非其敵,立刻轉身飛走。

不料那綠芒如山呼海嘯一般,間中竟還夾雜著殷紅的血色,如電芒飛過,直追而來。

周隱道行畢竟比其他人高上一些,手中忽地一抖,隱見黑氣一閃,這漫天綠芒竟然在他面前頓了一頓。

而下一刻,周隱突然失色,失聲道:「是你!你是萬……」

話聲未落,那充盈天地之間的如山綠芒,赫然將那苦苦支撐的黑氣壓倒,當頭劈下,斬在周隱胸口。

周隱一聲慘呼,整個人被打得遠遠飛了出去,眼見是不活了。

片刻之間,剛才還耀武揚威的四個魔教之人,竟然都死了。

滿天碧芒,忽如長鯨吸水一般,收斂到了斬龍劍上,飛回到那老者手中。

林驚羽微微張大了嘴,卻是說不出話來。

那老者微微搖頭,彷彿自己也在嘆息著什麼,隨即又深深望了手中的斬龍劍一眼,便將他擲給了林驚羽。

林驚羽下意識地接住,只聽那老者返身向祖師祠堂走去,口中緩緩道:「斬龍劍,取南疆極苦之地萬載綠晶所鑄,誅殺奸邪無數。欲用此劍,必要勇往直前,以攻為首,縱修行不夠,亦要決心將強敵盡數斬殺,非如此不可發揮其神力。你當牢記在心!」

林驚羽愕然,但眼看著老者就要走入祖師祠堂,忽然醒悟,急道:「前輩,今日魔教大舉攻入青雲,懇請您一定要出手……」

那老者的身體忽然頓了頓,卻沒有轉過身來,只淡淡道:「青雲門高手如雲,掌門真人道玄更是天下不世出的奇才高手,有他在,又有什麼好怕的?」

林驚羽踏前一步,悲聲道:「可是,可是掌門真人已然受了重傷了!」

那老者明顯是吃了一驚,霍地轉過頭來,道:「是什麼人能夠傷到道玄?」

林驚羽突然沉默,那個兇手他自然知道,但此刻要他說出蒼松道人的名字,不知怎麼,竟是一陣悲傷,彷彿說出了口,就要和那個人斷了什麼一樣,一時竟沒有說出話來!

那老者卻接著問道:「道玄呢!他現在怎樣了?」

林驚羽道:「掌門真人受了重傷,但不知為了什麼,進了幻月洞府去了。」

「幻月洞府!」那老者面色忽地沉靜下來,半晌對著林驚羽,卻更像是對著自己,微嘆道:「青雲門千年巨派,你怕什麼啊?」

說著,老者再一次緩緩轉身。林驚羽失色,驚道:「老前輩,難道你眼看青雲陷入危難而不救嗎?」

那老者彷彿有些悲涼的一笑,道:「少年人,青雲門建派垂兩千年之久,內裡的實力,豈是你能夠知道的!你放心就是了。」

林驚羽不明所以,正要再度懇求,忽然間只覺得手中原本安靜的斬龍劍,突然劍身大熱,如受了什麼刺激一般,綠色光芒,再度亮起。

林驚羽愕然看著手中的斬龍劍,忽有所感,轉頭向幻月洞府的方向望去,只見在山峰之間,一道豪光沖天而起,而自己手中的斬龍劍,也彷彿就是對著那裡,低低鳴叫。

「出世了,終於出世了!」

不知什麼時候也望向那裡的老者,滿臉都是滄桑的複雜表情,低低地道:「孩子,你運氣很好,很快就能看到那傳說中的古劍『誅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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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幻月洞府方向的那道豪光,越來越是明亮耀眼,伴隨而來的,隱隱更有低沉的異嘯之聲。

站在祖師祠堂前邊的枯槁老者,向著那道光彩奪目的豪光凝望著,怔怔出神,直到林驚羽在驚異之餘,向他問道:「老前輩,那就是我們青雲門鎮派至寶──古劍誅仙嗎?」

老者默默地點了點頭,忽然轉過身子,彷彿不想再理會什麼一般,低聲道:「誅仙一出,又是在這青雲山上,以道玄的修為道行,天下絕無人能抗。你去吧!」說到這裡,他的身子已有一半隱沒到這個祠堂中的陰影裡去了。

林驚羽忽有些不捨,叫了一聲:「前輩!」

那老者頓了頓,彷彿又想到了什麼,忽地道:「他日你若有心,便看機會私下找到道玄,向他說祖師祠堂裡的那個下人,悶了百多年,現在想要你時常來這裡說說話,你看他答不答應吧?」

林驚羽一呆,奇道:「什麼?」

那老者卻沒有回答他,身子整個的沒入黑暗之中了。

林驚羽怔了片刻,隨即轉過身看去,只見這片刻工夫,那道光柱又似亮了幾分,幾不能目視,同時他心中也記掛著張小凡還在外面,當下立刻向外跑去。

這一路小跑,轉眼又回到了剛才的地方。林驚羽向場中看去,身子一震,登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見剛才那個三岔路口上,還站著兩個人,張小凡站在那裡,但另一人卻是小竹峰的陸雪琪,但最令他驚愕的,竟是這周圍空地之上,赫然血跡斑斑,連旁邊樹木枝葉之上,也灑滿了鮮血,恍如地獄一般。

而剛才與張小凡對峙的那個黑衣人,不知什麼時候死在了地下,整個屍體枯乾蒼白,彷彿全身的鮮血都被抽乾了一般。

一絲不好的預感飄上了林驚羽的心頭,他立刻向張小凡處跑去,大聲道:「小凡,你沒事吧?」

從林驚羽出現的那一刻到現在,張小凡都沒有回頭看過他一眼,反而一直與陸雪琪直面相對,但他們這兩個本來關係微妙的兩人,陸雪琪此刻卻赫然拔天琊神劍在手,全神戒備著張小凡。

林驚羽自來便視張小凡如親兄弟一般,此刻一看陸雪琪竟有對張小凡不利的勢頭,大怒道:「陸師妹,妳做什麼?」

隨即他身子擋在了張小凡的面前,迎著陸雪琪。

陸雪琪的臉色本來就很複雜,似驚怒,似痛惜,眼神中更有幾分哀傷,此刻突然看見林驚羽插到他們中間,不由得失聲道:「你……」

一隻血手,幾乎也在同時突然放上了林驚羽的肩膀,把他白色的衣袍染紅了一塊。鮮紅的血散發的血腥氣息,從那隻手上飄來,鑽到了林驚羽的鼻子裡。

林驚羽吃了一驚,嗖地轉過身來,吃驚地道:「小凡,你沒事吧?」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泛著微微暗紅光芒、閃耀著幾絲痛苦神色的眼神,張小凡神色木然,嘴唇動了動,終於,那紅色的光芒弱了下去,他低聲道:「我沒事。」

林驚羽這才鬆了口氣,隨即道:「嗯,掌門真人可能要馬上出來了,我們準備好隨他殺回去!」

張小凡點了點頭,沉默不語,只是把手掌中的燒火棍握的更緊了。

旁邊的陸雪琪注視著他,半晌緩緩把天琊收起,一個字也沒有說。林驚羽有些奇怪地望了望她,本想問問剛才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就在這個時候,從幻月洞府方向,一直低沉迴盪的異嘯聲突地大盛,隨之霍然拔高,聲動天地,那道毫光更是燦爛無比。

光暈之中,一道人影緩緩升起,道玄真人沐浴在璀璨的光芒之中,右手從手掌到肩膀,赫然被一團耀眼熾熱的白光所包圍,竟是一點也看不清楚他到底拿的是什麼。

而剛才他還受了重傷不能御空的身體,此刻卻看不出有任何的妨害,彷彿這誅仙古劍一出,連他的身體精氣也完全補足一般。

道玄真人一身墨綠色的道袍,在那光柱內獵獵飄動,就連他的臉色,也被手邊璀璨的白光倒映的特別蒼白。而他,似乎根本沒注意到身下的林驚羽、張小凡等人,直接往前山玉清殿的方向飛去。

林驚羽等人都看呆了眼睛,這誅仙古劍還未出手,聲勢就已如此之大,真不知道若運用出來,當會如何強大?

三人怔了片刻,隨即醒悟過來,向前山追去。

就在他們走後不久,樹林深處一個窈窕身影緩緩走了出來,望著漸漸遠去的張小凡背影,臉上神色複雜之極,默然無語。

正是碧瑤。


從道玄真人走了到現在,在青雲山前山,以玉清殿為中心的正魔大戰,已然是慘烈無比。

回溯至百多年前,同樣在青雲山山麓之下,那時正道之中三大巨派青雲門、天音寺、焚香谷共同對付魔教,一舉而勝。但如今焚香谷無人在此,天音寺高手包括主持普泓神僧卻反被魔教之人假冒焚香谷門人所傷,現在除了普空、法相幾人,幾乎就是青雲門獨力支撐。

然而,青雲門垂二千年的名門巨派,今日終於讓人知道了它底蘊之深。田不易、商正梁、曾叔常等首座自不用說,其他七脈之中另有十幾位白髮蒼蒼的長老一起出手,加上天音寺的普空、法相,魔教高手雖竭力強攻,亦占盡上風,卻始終無法擊潰他們。

這場中近數十位當今天下一等一的修道高人在此劇鬥,饒是玉清殿這被仙家道法所加固建築的殿堂,終於也是禁不住無數飛來飛去、馳騁縱橫的法寶的撞擊,巨大的屋頂轟然塌下,塵土瀰漫。

眾人大驚,紛紛飛起,從地面直鬥到天空,地方大了,反而更好施展。

但見滿天光芒閃耀,數十個戰團閃爍天空,銳芒閃閃,不時如流星銳嘯而過!青雲山頭,彷彿都淹沒在無數燦爛的法寶光芒之中。

魔教中人無數千奇百怪的法寶都盡數用了出來,反觀青雲門這裡,多數長老用的都是仙劍,但在這些將太極玄清道修煉到上清境界的長老手中,那道道仙劍毫光使的是縱橫無盡,幻化無方,若不是魔教高手太多,只怕還未必落於下風。

不過田不易等人雖然還可支撐,但腳下普通青雲弟子處,情勢卻岌岌可危。魔教此次大舉來襲,事先實已做了周密安排,尤其是鬼王更是具體布置,料定因為張小凡身懷異寶與天音寺不傳真法,青雲門高手必然齊聚玉清殿。所以在對付青雲弟子的時候,根據蒼松道人所報,埋伏高手,突起發難,果然收到奇效,青雲弟子亂成一團,死傷無數。

只不過鬼王卻沒有料想到一件事,那便是青雲門的護山靈獸──水麒麟。

水麒麟自從千年前青葉祖師過世之後,便一直待在碧水潭中逍遙自在,從未真正發威,便是百年前青雲山麓的正魔大戰,水麒麟也沒有下山參戰,所以這一代的青雲門人,包括蒼松道人,都不知道水麒麟的威力到底如何?

但在被魔教與青雲弟子的爭鬥喚醒之後,水麒麟身為鎮山靈獸,自然的盛怒出手。這一下猝起變化,幾乎就讓局勢改變。

但見得水麒麟站立在此刻波濤洶湧的碧水潭中,整個潭水圍繞著這隻巨獸急促旋轉,十數道一人環抱的水柱從水麒麟身邊被這隻千載靈獸以靈力馭起,間中隱隱還夾雜著無數過往被水麒麟吞噬的怨靈亡魂,四面出擊,攻向魔教徒眾。

起先魔教眾人還不把這異獸放在眼裡,紛紛圍攻,不料與那水柱一觸即潰,水麒麟威力竟是奇大無比,片刻間被水柱撞死了七八個,被水中怨靈困住致死的又是七八個,魔教中人心膽俱裂,四散而逃,青雲弟子則精神大振。

片刻後這局勢已驚動了還在玉清殿上的魔教四大宗主,先是派下數個高手,最後連三妙仙子和毒神也先後下來,這才穩住局勢,將水麒麟漸漸困住。

三妙仙子與毒神都是四大宗派的一派之主,身分非同小可,道行自然也是遠遠勝過其他魔教高手。他二人一下場之後,三妙仙子使一柔白奇絲,目難可見,只見她細細舞動,彷彿織就一張無形之網,水麒麟幾番馭動水柱衝突,剛猛無匹,卻被這柔弱難見的無形之網給擋了下來,削於無形。

至於毒神,則是看了水麒麟與三妙仙子激鬥片刻之後點了點頭,從懷裡拿出一柄半尺來長、清光流轉的小刀,握在右手,左手則拿著一只玉瓶,拔開塞子,也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東西?

片刻之後,彷彿毒神已然催動念力,那柄小刀赫然光芒大盛,向前吞吐銳芒,毒神輕輕一揮,登時如切豆腐般將最靠近自己的一道水柱切斷,然後迅速左手一揚,一些在空中看去藍色的粉末落到了剛才水柱升起的地方。

水麒麟彷彿感覺到了什麼,回過頭怒吼一聲,那潭水巨響一聲,竟從原地又騰起了一道更巨大的水柱,直向毒神襲來。毒神卻面不改色,果然不過片刻,水麒麟忽地大聲咆哮,這道攻向毒神的水柱轟然散落,落回潭中,而那附近的潭水,竟已經全部成了深藍幽暗顏色。

就這樣,毒神一面切削,一面灑毒,轉眼間水麒麟馭起的水柱竟被他滅了一半左右,而三妙仙子面無表情地在另一面,以合歡派秘傳的「纏綿絲」緊緊困住水麒麟攻來的水柱。

這時明眼人一看即知,水麒麟在這兩大魔教高手的夾擊之下,已然是必敗無疑了。

高處,玉陽子和鬼王並肩向下注視,見局勢初定,玉陽子神情得意,道:「有兩位宗主合力,這畜生再厲害也不打緊!」

鬼王微微一笑,隨即望向天空,見在眾人圍攻之下,此刻青雲門雖然還在頑抗,但畢竟寡不敵眾,已是吃力萬分,遂笑道:「玉陽道兄,今日成此大功,日後在聖教之內,你聲望便再也無人可及了。」

玉陽子轉頭向他看了一眼,心情歡暢之極,哈哈大笑。

鬼王在心裡冷笑一聲,但面上則笑道:「如此,為免夜長夢多,不如我們一起出手,將這些青雲門的傢伙……」

玉陽子意氣風發,道:「好,我就與你一道出手!」

鬼王點頭笑道:「道兄先請!」

玉陽子呵呵一笑,騰身而起,手臂伸展,銀色光芒閃過,手中出現了一面黑白兩面的奇鏡。

鬼王在他背後,臉色忽地陰沉下來,目光深處有道寒芒閃過,身子一動,似乎正想做些什麼,但就在這個時候,遠方天際忽地傳來一聲低沉的異嘯。

突然,整座青雲山脈,屹立千萬年的通天巨峰,彷彿微微顫抖!

突然,所有人手中的仙劍法寶,都微微發熱低吟,向著那道燦爛豪光!

通天峰高聳入雲,千百年來一直晴朗的天空,漸漸的,暗了下來。

只有那一道天際璀璨的光芒,如奔放的熱電,掙脫了禁錮,翱翔在九天之上,飛馳而來。

瞬間爆發!

燦爛無比的光輝照射天下,那在光芒深處的人影,持劍向天。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愕然望天,就在這一錯神間,碧水潭中的水麒麟狂吼一聲,卻沒有再攻向毒神和三妙仙子,相反的,所有的水柱轟然合併,組成巨大無比的水幕,托著水麒麟直衝上天,飛向那個光芒深處!

蒼天之上,有靈獸嘶吼,迴盪不絕。

一直站在鬼王和玉陽子身邊,默默關注著戰局的蒼松道人,在那道光芒出現之後臉色就開始蒼白,此刻看到了水麒麟轟然上天飛去,身子更是搖晃了一下,失聲道:「誅仙!」

鬼王與玉陽子同時變色,鬼王驚道:「你不是說只有將太極玄清道修煉到太清境的道行,才能馭使誅仙古劍,才能催動『誅仙劍陣』?」

蒼松慘笑,道:「不錯,可是我沒有想到道玄他……」

此刻,所有的人都已經停止了交手,田不易等人落回地面之上,青雲門中,個個是神情激動。

這一把曾經在青雲門祖師青葉手中威懾天下的傳說古劍,今日竟然在青雲門最危險的時刻,再度出現在掌門真人道玄的手中。

半空之中,水麒麟飛至道玄身下,低聲吼叫,獸頭微低,彷彿也對著這柄古劍,有著說不出的畏懼與尊敬。

道玄整個人隱沒在光芒之中,緩緩落在了靈獸水麒麟的頭頂。

深深,呼吸!

持劍,向天!

蒼穹中,盛放的光芒裡,突然響起了迴盪的奇異的吟咒聲,如滿天神佛低唱,如九幽惡魔獰笑。無名的震懾感,淹沒了青雲山頭的所有人。

突然,通天峰後山處,幻月洞府方向,一道紫氣雄雄而起,直照在水麒麟和牠頭頂的道玄身上。片刻之後,從遠方各處,看那方位,竟是從青雲山其他六座山峰的不知名處飛來的六道燦爛奇光,分做:黃、青、赤、綠、橙、藍六色,一起籠罩在了一起,最後七道奇光,匯聚到道玄手中直到此刻已然燦爛奪目的古劍誅仙之上。

天地變色,轟然雷響!

半空中一聲巨雷炸響,狂風雄烈,人群中無不變色。通天峰上沙石飛走,塵土飛揚,七道奇光源源不絕,在放射著璀璨光芒的誅仙古劍上方,緩緩出現了一個閃耀著七彩顏色的氣劍,不斷變大,同時從這主劍之上,不斷分離出各色氣劍,越來越多,瞬間布滿天空,將整個通天峰山頭映的七彩流轉,美艷無匹!

蒼松道人身子微微顫抖著,低低呻吟地道:「誅仙劍陣,誅仙劍陣……」

此刻毒神和三妙仙子也飛了回來,蒼松道人臉色蒼白,道:「這陣法乃是青雲開派祖師青雲子所創,又被當年的青葉祖師費百年心血修繕,以古劍誅仙催動,威力不可想像。我們、我們還是快退吧?」

鬼王臉色一變,但玉陽子已然怒道:「胡說,他再厲害也不過是一人一劍而已,又能怎樣?」

蒼松道人苦笑搖頭,急轉頭對毒神道:「宗主,這誅仙劍陣以玄妙咒力催動,本來已經極其厲害,我青雲門開派之初,都是靠這陣法禁制才勉強支撐下來。後來青葉祖師出世,以天縱之才,匯聚青雲山七脈山峰千萬年奇煞靈力,再用古往今來第一奇劍誅仙的無上劍靈為媒所鑄,直有開天破地之奇功,我們萬萬不可力敵啊!」

毒神臉上變色,但要說看著這一個以前從未見過的誅仙劍陣就讓今日幾乎到手的鴨子飛了,他卻無論如何不能立刻下這個決心。

旁邊的玉陽子更不用說了,一臉的不甘願,只有鬼王一跺腳,當機立斷道:「這陣法威力太大,我們不可力敵,走!」

玉陽子與毒神乃至三妙仙子都是一怔,正要爭辯,卻只在這猶豫片刻之間,天空中那璀璨耀眼的誅仙劍陣,已然起了變化。

古劍誅仙上頭的那只七彩氣劍,顯然是這陣法主劍,此刻已然變得碩大無比,橫亙在蒼穹之中,就連巨獸水麒麟看去也遠不如它。至於滿天的單色氣劍,更是密密麻麻,如雲霧一般,望之心驚。

這千古難得一見的奇景,卻沒有任何讓人興奮的感覺,只有一陣一陣的肅殺與冰冷。

道玄真人在水麒麟上,身子隱約搖晃了一下,同時念動法咒,右手誅仙古劍揮動,左手法訣並指如劍,向著下方劃去!

「嘶……」

誅仙古劍上,一陣的光芒閃爍,片刻之後,無數凌駕在半空之中的氣劍,夾帶著無比凌厲之勢,衝了下來,直向魔教之人衝去。

劍落如雨,天地肅殺!

無數的魔教徒眾舉兵相抗,但那氣劍竟如無堅不摧一般,毫不容情地直刺而下,功力稍淺的頓時就被深深打入地下,鮮血飛濺。

通天峰上,頓時鬼哭狼嚎,慘叫聲不絕於耳,無數斷肢碎肉飛濺,血肉橫飛、腥風血雨,有如地獄一般。此情此景,連青雲門和天音寺的人都微微變了臉色,天音寺的法相微微低頭,低聲念佛。

魔教四大宗主臉色大變,轉眼間周遭之人在這不可思議的奇陣之下,幾乎個個帶傷。眼看著這個誅仙劍陣劍若雨下,天空中那柄七彩主劍又不斷分離出更多的單色氣劍,籠罩範圍越來越廣,幾乎要把整個通天峰頭包圍起來!

鬼王揮手擋開一支射下的氣劍,只覺得身體大震,這氣劍之中所蘊含的煞氣靈力,竟似無窮無盡一般,看來果然如蒼松道人所說,吸收了青雲山七脈山峰的天地靈氣,實非人力所能抵擋。更何況這還只是單色氣劍,若是那柄可怕的七彩主劍攻下,只怕人人死無葬身之地。

四大宗主之中,鬼王向來足智多謀,當此危難之際,鬼王念頭急轉,突地發現天空中道玄真人身體不停搖晃,顯然極為吃力,急喝道:「諸位,道玄老賊重傷,無力完全操控此陣,我等立刻合力攻向一處!」

本來魔教之人亂成一團,幾乎是憑本能抵擋著這半空中落下的奪命劍雨,此刻陡然聽鬼王一喝,更不多想,以鬼王為首,通天峰上幾乎所有的魔教高手飛馳而起,向最東邊單色氣劍最少的地方衝去。

一路之上,慘呼不絕,天空中如惡魔獰笑一般奪人性命的氣劍,在蒼穹間蕩起一朵朵可怖而鮮麗的血花。青雲門和天音寺的人都看的呆了,竟忘了去阻擋魔教之人,不過就是他們想起,只怕也力不能及,這滿天落劍如雨,他們若是亂動,只怕自己先傷在了這劍雨之中。

終於,在丟下了將近百具的屍體之後,數十個魔教高手從最東邊衝了出去,四大宗主包括蒼松道人在內,個個身上帶傷,但終究還是逃了出去。

漫天劍雨,終於緩緩減弱,慢慢停下。

無數散落的血花,悄悄落下,化做觸目驚心的血腥場面,將通天峰籠罩在一片血色之中。

天空裡的氣劍漸漸消失,道玄真人隨著水麒麟緩緩落下。田不易等人此刻方才驚醒,立刻迎了上去,但才接住道玄真人,還不等他們說上一句話,赫然只見道玄真人身子一歪,倒在迎上來的田不易懷裡,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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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眾人亂做一團,連忙將道玄真人扶進玉清殿中,不過此刻的玉清殿裡,也早就是殘破不堪,原本雄偉的建築此刻坍塌了一半以上,到處都是碎石斷木。

田不易等人讓年輕弟子迅速整理出一塊空地,從旁邊拖過來一把椅子,讓道玄真人坐下。周圍各個長老首座身上有什麼靈丹妙藥的,拿出來都來不及,恨不得一下子都讓道玄吞了下去。

過了片刻,道玄身子動了動,長吁一聲,緩緩醒了過來。

田不易等人看著道玄真人臉色慘白的幾乎毫無血色,尤其是腹部那個傷口,原本凝固的血漬不知什麼時候竟擴大了數倍,幾乎染黑了整個道袍下擺,眾人不由得都面有憂色。

道玄真人顯然大傷元氣,醒來之後,連話都不能立刻說出口。田不易連忙把自己精心煉製的大黃丹給他服了三粒,過了一會,藥力行開,道玄真人的臉色才好了一點。

這時周圍的長老弟子都圍了過來,林驚羽、張小凡和陸雪琪等人也趕到了此處,一見掌門真人傷的如此之重,不由得臉上失色。

片刻之後,宋大仁、齊昊等人也趕了回來。

道玄真人精神稍復,睜開眼睛,見周圍田不易等都滿臉擔憂地看著自己,當下強笑了一聲,道:「我還撐的住,不妨事。」

田不易等人這才鬆了口氣,其中有人想起了那柄傳說中的古劍誅仙,卻見道玄真人雙手空空,並不見誅仙蹤影,而玉清殿外,靈獸水麒麟也沒有回到碧水潭中,而是趴在那裡,不過在牠附近,也不曾見到誅仙古劍的影子。

道玄真人緩緩向四周看了看,臉色微變,只見周圍站著的青雲門中的人,幾乎少了一半不止,驚道:「剛才我走之後,這裡、這裡傷亡如何?」

站在離他最近的田不易猶豫了片刻,低聲道:「掌門師兄,你還是先養好傷……」

道玄截道:「快說!」

田不易窒了一下,轉過身向周圍看了一眼,彷彿也要再次確認一般,然後才低聲對道玄說著傷亡。

這一戰,青雲門委實是傷亡慘重。在魔教圍攻之下,二十五位長老戰死了十四人,重傷的也有四、五個,便是七脈首座,除掌門道玄真人之外,龍首峰蒼松道人背叛,朝陽峰首座商正梁、落霞峰首座天雲道人不幸而死,剩下的田不易和風回峰首座曾叔常,也盡是神情委頓,傷痕滿身,只有小竹峰的水月大師因為護送天音寺普泓大師等人,反倒並無什麼大礙。

道玄真人身子晃了晃,險險又支持不住。青雲門往昔足以自豪的實力,在這一戰之中,幾乎損失殆盡。

田不易臉上亦有悲憤之意,低聲道:「掌門師兄,如此血海深仇,我們必當報仇,只是眼下你身體要緊,切不可太過傷心。」

道玄長嘆一聲,閉目頓足道:「我道玄對不起青雲門列代祖師啊!」

他聲調蒼涼,說不出的痛心,眾人聽在耳中,一時都默然無聲。

這時,旁邊廢墟之上,一塊木頭突然撲通一聲掉了下來,從廢墟角落裡探出了個腦袋,眾人嚇了一跳,定睛看去,不由得都是一怔,此人竟是那個已經瘋了多年的王二叔。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跑進這個玉清殿裡,而在剛才那場驚天動地的大戰之中,他也不知躲在哪裡,此番就這麼爬了出來,一身塵土,灰頭土臉的,但看他神色,卻似乎不是很害怕,傻笑不已。

這時站在一旁的張小凡和林驚羽同時走了過去,畢竟他們與王二叔關係匪淺。林驚羽把他拉到一邊,替他檢查了一番,果然身上除了幾處擦傷,竟是安然無恙,這運道卻是強過了無數道行比他高出千百倍的青雲門人。

二人長出了一口氣,對望一眼,眼中都有僥倖神色。張小凡此刻心情已經稍稍平復,彷彿體內的那股兇猛戾氣,隨著蒼松道人的離開,特別是剛才在後山與那個魔教黑衣人的一場廝殺,而漸漸平靜下去。

一念及此,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眼光不自主地向另一頭望去。只見剛才目睹了他猙獰異狀的陸雪琪,此刻面沉如水,一聲不吭地站在那裡,也不知道心裡在想著什麼?


魔教眾人拚死殺開一條血路,衝出了道玄真人發動的誅仙劍陣,逃下通天峰來。

在青雲山腳,鬼王首先鎮定下來,連聲喝止,將驚魂未定的眾人擋住。當下四大派系重新清點人手,片刻之後鬼王、毒神、玉陽子和三妙仙子等走到一起,相望無言。

青雲門受傷慘重,魔教也並不好過。

自從百年前魔教大敗之後,這些年來魔教中人無不勵精圖治,時至今日,魔教實力總和四大宗派,已勝過了正道三大巨派的任何一門。不料今日一戰,且不說後來道玄真人發動了誅仙劍陣,首先在玉清殿上,與青雲門長老同歸於盡的便有十數人,之後更有十幾人死在了誅仙劍陣之下,四大派系中俱都傷亡了許多弟子,損失極大。

此刻蒼松道人因為身分特殊,也走過來與他們站在一起。

玉陽子性子倨傲,又遷怒於門下傷亡,冷冷看了他一眼,轉過頭走了開去,一點也不給他面子。

蒼松道人臉色微變,倒是鬼王城府頗深,修養還好,居然還笑了笑,道:「蒼松道兄,你們青雲門實力果然深不可測,這誅仙劍陣,更是有鬼神不測之能,厲害,厲害!」

蒼松道人搖了搖頭,對鬼王道:「鬼王宗主,只怕你還不知道,剛才的誅仙劍陣,恐怕還只發揮出了一半威力。」

「什麼?」站在旁邊的三妙仙子失聲而呼,蒼松道人向她看了一眼,忽地心神一蕩。只見那美貌女子膚若凝霜,剛才大戰之際,只見她面無表情下手凶狠,但此刻看去,卻突然發現在那冰霜表情之下,更有絲絲媚態,勾人心魄,一時竟看的呆了。

「咳咳!」

毒神在旁邊咳嗽了兩聲,蒼松道人畢竟修道多年,頓時驚醒,醒悟到這三妙仙子身為合歡派的宗主,果然有妖媚之術,且不露痕跡,絕非尋常艷女可比。

當下他不敢多看三妙仙子,只道:「我雖然以前並未見過誅仙劍陣施展,但青雲門中典籍卻曾記載,當年青葉祖師全盛之時,與魔教……嗯,與聖教相抗之際,施展出誅仙劍陣,除了巨大七彩主劍橫亙蒼穹之外,其餘六色氣劍,皆按照六座山峰方位整齊而列,且範圍之廣,將整座青雲山脈七大山峰盡數包圍,而落下劍雨威力之大,更不是今日我們還可以勉強抵擋的!」

鬼王沉默了片刻,長出了一口氣,嘆道:「你們這位青葉祖師,當真是了不起!」

毒神皺了皺眉,道:「也就是說,誅仙劍陣威力之大,我們只怕畢生也難破解了?」

鬼王搖了搖頭,臉上卻泛起微笑道:「我看不然。」

毒神等人一起看了過來,道:「怎麼,鬼王老弟,你有什麼看法嗎?」

鬼王淡淡道:「以今日之戰看來,一則道玄雖然可以掌握誅仙古劍,催動誅仙劍陣,但明顯顯得勉強,誅仙劍陣威力大打折扣。二來這誅仙劍陣威力如此巨大,其耗費精元靈力,又豈是等閒?我料定道玄此刻必定舊傷復發,縱不死也去了半條命!」

「不錯!」這一聲附和之聲卻非毒神等人所發,而是玉陽子又走了回來,聽了這一番話,忍不住說了出來。

毒神老眼望了望鬼王,臉色忽然一變,道:「鬼王老弟,莫非你想……」

鬼王斷然道:「不錯,我正是要重回青雲!此時此刻,正是青雲門自青葉以來,千載之下最脆弱的時刻,我們若不趁此除去心頭大患,更待何時?而且青雲門斷斷料不到我們剛衝出死地,竟敢再殺回去,又是出其不意,必然大獲全勝!」

周圍魔教中人,一時盡數啞然變色,饒是毒神這等見過無數世面的老不死,也被鬼王所言震住。

鬼王環顧四周,奮然道:「今日正是雪我聖教百年奇恥的大好時刻,諸位在聖母明王座前與我一道立下重誓,今日何不奮力而戰?」

魔教中人面面相覷。這些人自然並非是膽小懦弱之輩,但就在片刻之前,剛剛在青雲山上逃得性命,如今竟然轉眼又要殺回山去,鬼王這份膽略,或者應該說是根本無視生死之想法,實在讓人難以接受。

半晌,竟無一人出聲回應。

鬼王面色漸漸難看,終於搖頭嘆息道:「大好機會,爾等……唉!」說罷,長嘆一聲,滿臉看去似乎都是心灰意懶的樣子,緩緩走回到自己鬼王宗門人所在。

青龍、幽姬等人迎了上來,青龍正想說些什麼,鬼王微微苦笑,低聲道:「未足與謀,未足與謀啊!」

說罷,嘆息一聲,道:「罷了,日後我們再說,今日到此為止,我們回山去……嗯,碧瑤呢?」

此話一出,青龍與幽姬都是身子一震,幽姬面蒙黑紗,看不到她的神情,但聽著聲音,顯然大是震駭,驚道:「當時在玉清殿上,我們與青雲門中廝殺,碧瑤對我們二人說了要前去找你,難道……」

鬼王臉色大變,急道:「從上山之後我就沒見過她。」

青龍失聲道:「難道她還在青雲山上?」

鬼王額頭之上,片刻間冒出點點汗珠,隨即決然道:「瑤兒乃我至親骨肉,我絕不能棄之不顧,我這就上青雲山去。」

青龍急道:「宗主,萬萬不可,這、這、這實在是……」

鬼王眼神疾閃,心中瞬間轉過千百念頭,突然轉身,大聲對著毒神等魔教眾人道:「諸位,我意已決,為雪我聖教百年奇恥,我鬼王宗寧可粉身碎骨,也要對得起聖母明王。此刻青雲門死的死、傷的傷,掌門道玄老賊更是重傷近死,決然無法再施展誅仙劍陣。我鬼王宗這就殺回山去,若能成功,乃是聖母明王庇佑;若是寡不敵眾,便讓我等死在青雲山頭,他日黃泉之下,參拜聖母明王,也當問心無愧!」

說罷,鬼王更不看眾人一眼,當先飛身而起,果然向青雲山方向而去。青龍與幽姬對望一眼,立刻緊緊跟上,隨後鬼王宗門人弟子更不多言,紛紛跟去,只剩下目瞪口呆的毒神等魔教大眾人馬,呆若木雞一般的站在原地。

半晌之後,毒神等人回過神來,但還不等他們說話,只聽得背後魔教門人之中,漸漸泛起喧嘩嘈雜之聲。毒神等人心中暗暗叫苦,回過頭來,只見多數魔教門下,面上已有激憤神色。


青雲山通天峰上,此刻籠罩在一片沉重氣氛之中,一眾人等圍在道玄真人身邊,低聲安慰著什麼。

林驚羽和張小凡站在一旁,替王二叔整理衣裝,把他身上的塵土拍掉。王二叔似乎也對他們二人有點印象,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任由他們擺布,眼睛卻只看著外邊水麒麟處,呵呵傻笑。

張小凡看著他的樣子,心中一酸,忍不住又想起當年的舊事,長嘆一聲,林驚羽聽在耳中,觸動心思,感同身受,伸過手拍了拍張小凡的肩膀。

二人對望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的傷心之意,一時無語。

這時,剛才被水月大師領人護送到安全地方的普泓大師等人,也被水月送了回來。但見普泓大師此刻的臉色,已然比剛才的慘白好了許多,想來周隱的離人錐雖然厲害,但與普泓大師的大梵般若相比還是差了許多。

這段時刻,普泓大師已然逐步將離人錐古怪刺勁逼出了體外大半。但饒是如此,普泓大師看去依然虛弱的很,旁邊很快有人也搬過一張椅子,普泓大師在法相和普空的攙扶下坐在了道玄真人身邊。

普泓大師喘息幾聲,向周圍看了看,但見得血流成河,到處都是死人和殘破的殿堂,長嘆一聲,合十頌道:「阿彌陀佛!」

道玄真人向著普泓大師微微點頭,苦笑一聲,道:「大師傷勢如何?」

普泓大師搖了搖頭,道:「老衲還死不了,倒是掌門真人要多多保重才是!」

道玄真人搖頭嘆息,眼光向遠處望去,忽地落到站在外面的張小凡處,彷彿想起了什麼,轉頭對田不易道:「田師弟,你叫你那個徒弟張小凡過來一下。」

田不易臉色一變,但不敢違命,只得轉身,道:「老七,你過來,掌門真人有話對你說。」

一時眾人都吃了一驚,尤其是大竹峰門下弟子。張小凡更是心頭一震,但師命難違,只得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片刻之後,眾人散開一片空地,張小凡孤零零站在道玄真人面前,低聲道:「掌門。」

道玄真人看了他半晌,低聲道:「你到了現在,還是不肯說出你的秘密嗎?」

張小凡身子一震,只覺得周圍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到了自己身上,其中有關切的、有鄙視的,但更多的,卻是疑惑!

道玄真人嘆了口氣,緩緩道:「張小凡,你入我青雲門下之後,我們青雲門可有虧待你的地方?」

張小凡立刻搖頭,道:「掌門真人,沒有,沒有那回事。師父師娘對我極好……」他話說到這裡,田不易身子明顯的震了一下,臉上神色複雜之極。

「可是,」張小凡臉上神色痛苦之極,腦海中兩番念頭不停交戰,道:「可是,弟子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我不能……」

「說!」

忽地一聲大吼,聲動全場,直如雷鳴一般,將眾人都嚇了一跳。張小凡不由自主竟是退了一步,向那人看去,頓時一陣驚心。

發出此大吼的人,卻非青雲之人,而是天音寺四大神僧之一的普空。普空在天音寺四大神僧之中,排行最低,但性子最是激烈,年輕時降妖伏魔,憑藉手中的佛門奇寶「浮屠金缽」不知殺死了多少妖孽。後來年歲漸大,領悟佛意漸深,這才逐漸隱居天音寺內。

今日青雲血戰,普空大開殺戒,以一身神鬼不測的佛門道行血戰魔教,此刻一身僧袍上下,到處都是血污,看去哪裡還像佛門高僧,簡直如地獄惡鬼一般,也難怪張小凡等人嚇了一跳。

這一次天音寺眾人到青雲山來本是懷著興師問罪之心的。天音寺從不外傳的無上真法「大梵般若」,竟然會被青雲門一個小小弟子學會了,這如何得了?此刻普空看著張小凡吞吞吐吐,心中惱怒,加上今日殺戒已開,說不出的心煩意亂,忍不住做出佛門獅子吼來!

張小凡被他巨雷般的聲音一喝,呆了片刻,還沒回過意來,後面與林驚羽站在一起,一直傻笑著看著水麒麟的王二叔卻被驚動,轉過頭向這裡看來。

一個凶神惡煞一般的和尚,滿身血漬,怒氣沖沖地盯著張小凡,好像要吃人一般的惡鬼!

玉清殿上,瞬間一片沉寂。

「啊──」

突然,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呼,在這個殘破的玉清殿上驚叫而起。

王二叔面無血色,整張臉慘白一片,整個人都抖了起來,顫巍巍指著普空,尖叫道:「鬼!鬼!鬼!鬼啊……」

這聲音如此淒厲,雖然此刻在朗朗白日,但大殿之上,所有人竟是同時感覺到一陣寒意。

甚至剛才還怒氣沖沖的普空,此刻也反被王二叔嚇了一跳,亂了手腳,有點說不清楚的急忙辯解道:「你、你說什麼,我哪裡是什麼鬼?」

但王二叔彷彿中了邪一般,整個人拚命發抖,旁邊的林驚羽竭盡全力安慰,竟是不起絲毫作用。只見他整個人慢慢縮了起來,竟然是不敢再看普空一眼,雙眼緊閉,顯然驚嚇之極,口中只不停地道:「鬼!鬼!是他殺了人──別殺我,別殺我,我,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一陣陰霾無聲地籠罩了這個地方,張小凡與林驚羽的身子同時僵硬,特別是張小凡,他的眼睛深處,彷彿又有紅光隱隱泛起。

普空被眾人注視,氣急敗壞,怒道:「我根本不認得此人,你們看什麼看?」

林驚羽慢慢鬆開了抓著王二叔的手,走到張小凡的身邊,不用看他也知道,張小凡現在和他一樣,竭力控制著自己,但那粗重的喘息聲,已然透露出他們內心的激動!

「他、為、什、麼、說、是、你?」林驚羽一個字一個字地,緩緩地問道。他的臉色與張小凡同樣可怕,不同的是,他的眼中滿是憎恨之意的同時,還留著一分清醒。

普空大怒道:「我怎麼會知道?他不過是個瘋子!」

張小凡與林驚羽同時變色,青雲門中的人也多半側目皺眉。但就在這個時候,忽的一聲佛號,坐在普空背後的普泓大師突然開口,聲調慘痛,低聲道:「阿彌陀佛,種下惡孽,便得惡果。罪過,罪過!」

此言一出,剎那間全場一片鴉雀無聲,普空身子更是如木頭一般,半晌才緩緩轉身對著普泓大師,澀聲道:「師兄,你說什麼?」

普泓大師面色蒼白,也不知是身體的傷,還是心中愧疚,只見他閉目垂眉,半晌低聲道:「法相。」

自從王二叔突然發病之後,就一直臉色難看而慘白的法相,身子震了震,道:「弟子在。」

普泓大師緩緩道:「不必隱瞞了,你說給他們聽吧!當年師弟做了錯事,今日絕不能再次冤枉這位張施主了。」

張小凡腦海中轟然一陣作響,隱隱有個聲音在呼嘯著,抓扯著他的心一般。

法相慢慢走上前來,向無數錯愕的臉上望去,然後落在場中林驚羽與張小凡的身上,最後停留在了張小凡的身上。

「當年,殺害青雲山腳下草廟村全村村民的,的確是我們天音寺的人所為!」

「什麼!」

片刻之間,無數驚駭、震驚、不信、憤怒的聲音如爆裂一般,在青雲山玉清殿上爆發出來,連道玄真人、田不易這等修養的得道高人,也忍不住臉上變色,而林驚羽更是一把拔出了斬龍劍,碧光蕩漾。

只有張小凡的一顆心,忽地就這麼悠悠沉了下去,那麼的深,那麼的沉,然後,泛起的是久遠的熟悉的冰涼的感覺,深深的血腥戾氣,籠罩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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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憤怒的責罵聲,終於也漸漸平息下去。法相根本不管其他人,甚至連狂怒的林驚羽手中殺氣騰騰的斬龍劍也不看上一眼,一雙眼睛只望在張小凡的身上,既是擔心,又是痛惜。

待眾人完全安靜下來,法相才緩緩又講了下去。

「那個兇手,是我的三師叔,位列四大神僧之一的普智大師。」

此言一出,又是一陣聳動,眾人已經完全被驚呆了。

張小凡的身子,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什麼都感覺不到了,彷彿整個的天空,都塌了下來,而自己,不過是個很可笑很可悲的人啊……

那深深鏤刻在魂魄深處的悲傷,此刻彷彿化做了惡鬼,將他的心狠狠啃噬!

悲哀之後,你還剩下什麼?

燒火棍上,漸漸亮了起來,微微泛亮的青光,夾雜著淡淡金色,但這一切都掩蓋不住那層冰涼的紅色血光。從來不曾這般強烈的戾氣,彷彿千萬年來集注在噬血珠和攝魂之內的血腥氣息,伴隨那無數怨靈亡魂一起憤怒嘶吼的絕望,同時湧進了他的胸膛!

而在紛亂之中,前方法相的聲音清晰地繼續著:「當年普智師叔來到青雲,面見道玄掌門,勸說將佛道兩家真法一起修習,或有可能參破長生之謎,不料被掌門真人婉言拒絕。」

道玄怔了一下,隨即點頭道:「不錯,確有此事。」

法相繼續道:「當日普智師叔失望下山,信步走到了草廟村中,見天色已晚,就夜宿在村中破廟之內。也就是在那一晚……」

他的聲音忽然停頓,大殿之上一片寂靜,沒有一點聲音,只聽到張小凡越來越是粗重的喘息聲音。

法相理了理情緒,鎮定心神,但眼光一直看著張小凡,道:「就在那個晚上,普智師叔突然發現有個黑衣人夜闖草廟村,想要擄走這位林驚羽師弟。」

林驚羽一怔,眾人頓時都向他看去,法相接著道:「普智師叔遂立刻出手相救,不料那黑衣人居心叵測,表面看來是擄人,其實竟是為了對付普智師叔,意圖染指普智師叔身上所藏的魔教邪物噬血珠!」

眾人嘩然。

法相道:「噬血珠是普智師叔多年前在西方大沼澤中無意找到。他老人家為使其不再禍害世間生靈,便用佛門真法將這邪珠封起,並用天音寺重寶『翡翠念珠』加以鎮壓。只不知道那個神秘的黑衣人如何知道了這事,首先在林師弟身上藏了絕毒的七尾蜈蚣咬傷普智師叔……」

田不易愕然道:「七尾蜈蚣,難道是蒼松……」

這一次,輪到林驚羽臉色更加慘白了。

法相頓了頓,接著道:「其後普智師叔在身受劇毒之下,與那人拚死相鬥,終於重傷在那人施展的青雲門『神劍御雷真訣』之下,幾近油盡燈枯;但他也終於以『大梵般若』反挫重創於他,令黑衣人驚走。而在這場激烈鬥法之中,張小凡張師弟也來到了草廟之中。」

青雲門中的人,此刻臉色要多難看便有多難看,法相繼續說道:「之後,普智師叔自知必死,但他老人家畢生心願始終不曾達成,實在難以甘心。便在此刻,他突然萌生了一個、一個……一個異想天開的想法,便是將天音寺至高無上的大梵般若真法傳於一位弟子,再讓這個小小年紀的少年拜入青雲學習青雲道法,如此從不相通的佛道兩家真法,就可以在同一個人身上同時修習,他老人家的畢生心願,也就達到了。」

道玄真人冷笑一聲,道:「普智道兄果然厲害,深謀遠慮,但不知為何他不傳於資質更好的林驚羽,反而選了這個張小凡?」

法相頓了頓,道:「普智師叔以為,林師弟資質太好,若拜入青雲門下,必定倍受師門長輩關注,只怕很容易便被看穿,所以……」

青雲門中眾人面面相覷,田不易搖頭道:「厲害,厲害……」

法相又道:「如此,普智師叔也因為真心喜歡張師弟心地質樸,所以將千年來從不外傳的大梵般若私下傳了給張師弟,之後又怕噬血珠若還在自己身上,萬一那黑衣人折回,不免落入奸邪之手,遂將噬血珠交於張師弟,讓他找個無人知道的懸崖丟棄,只不過,」說到這裡,法相忍不住嘆息一聲,道:「不想張師弟多半因為念著舊情,竟將這邪珠一直帶在了身上。」

大殿之上,眾人這才解開了一個謎團,原來噬血珠的來歷竟是這般,而張小凡身上的大梵般若真法,也是這般而來的。

此刻,法相臉上出現了痛心神色,緩緩道:「本來若是如此,普智師叔也不過是肆意妄為。但無人料想的到,在這個時候,竟然發生一件……普智師叔他原是本著悲天憫人之心,寧願自身受盡噬血珠邪力煎熬,也要以本身佛法將這邪物鎮住。不料這天長日久,噬血珠的邪力竟暗中滲入普智師叔魂魄深處,平日時普智師叔有佛法護體,渾然不覺,但當日他油盡燈枯,才剛離開張師弟等人,走到村子之中,忽地想起,縱然自己傳了佛門真法給張師弟,但他卻未必能夠順利拜入青雲!」

法相神色慘痛,連聲音也微微有些顫抖,道:「此刻普智師叔佛力大減,被邪力所侵,如鬼魅附身一般,竟然想出了,想出了將草廟村全村村民殺光,則青雲門看在孤兒分上,必定將這兩個孩子收錄門下,於是,於是……」

「啊!」林驚羽狂吼一聲,終於忍耐不住,斬龍劍和身向著法相砍去,道玄急道:「快,快攔下!」

不等他話音落下,田不易等人早將他攔下。林驚羽淚流滿面,痛哭不已,在田不易等人阻擋下依然掙扎不止,嘶聲道:「我要殺了你們,殺了你們……」

天音寺以普泓、普空為首,眾僧人盡數低頭,面有愧色,低聲頌佛號不止。

道玄沉默半晌,彷彿連他也要很大的念力才能消化這個不可思議的真相,過了一會,他忽然向法相道:「剛才你說普智油盡燈枯,那這個事情真相,你們怎麼知道的?」

法相沉默了片刻,道:「普智師叔曾經結交一個異人,得到一枚奇藥『三日必死丸』。服食此藥,任你有再重傷勢,三日之內也能激起你身體全部潛力,保住性命,但三日之後,縱然傷勢復原,也一樣必死無疑。普智師叔便是服了這枚奇藥,終於在三日之內趕回了天音寺,將這前因後果與我恩師普泓大師細細說明。我當時服侍恩師,在一旁也聽到此事。普智師叔此刻已經完全清醒過來,痛悔當日種下滔天惡孽,萬死不得以償萬一,終於痛哭坐化!」

法相深深注視著張小凡,緩緩地道:「事情就是這個樣子的。所有這些事,都是我們天音寺普智師叔的錯,與張小凡張師弟並無關係,請各位青雲門師叔,千萬莫要責怪於他!」

道玄真人微微嘆息,長出了一口氣,正想說話,忽地安靜的大殿之上,響起了一陣低低的慘笑聲。

「責怪?是誰要責怪我?」

這笑聲陌生而冰涼,帶著無盡的恨意,一直低著頭喘著粗氣的張小凡,緩緩的,緩緩的抬起頭來。

那一雙完全赤紅、如血一般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冷,盯著法相。

法相緊緊皺眉,低聲道:「張師弟,你,你要保重身體,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未來日子還長……」

「你!去!死!」

忽地,張小凡從牙縫之中,生生吐出了這三個字,眾人無不失色,只見此刻的張小凡完全像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渾身殺氣騰騰,面目肌肉扭曲,猙獰無比。

遠處,王二叔突然再度驚叫:「鬼!鬼!又來了一個鬼!」

而這一次,他的手指,竟是指向張小凡。

眾人失色,普泓大師不顧身體重傷,竟然霍地站起。只見張小凡右手中的燒火棍赫然大放光芒,噬血珠如得到重生一般,青光大盛,夾雜著攝魂魔棒的黑氣,將張小凡籠罩其中,連面目也漸漸開始模糊。

法相失聲道:「張師弟,快快丟了那個邪棒,你已經被邪力所侵……」

「哈哈哈哈哈哈……」

張小凡仰天慘笑,聲音淒厲:「什麼正道?什麼正義?你們從來都是騙我。我一生苦苦支撐,縱然受死也為他保守秘密,可是,我算什麼……」

他張開雙臂,仰天長嘯:「我算什麼啊──」

這慘厲聲音,迴盪在天地之間,動人心魄,催人淚下。

場中之人,無不變色,法相飛身而上,急道:「張師弟,快放棄此物,否則你就要墮入魔道,萬劫不復……」

張小凡昂首望天,彷彿一點都沒注意到法相衝來,眾人一時屏息,眼看法相要抓到這個燒火棍,不料半空之中一聲嬌喝,一道白光從橫裡襲來,法相猝不及防,半空中悶哼一聲,倒飛了回去。

眾人大驚,只見綠影一閃,碧瑤赫然現身在張小凡身前,面對著前方無數正道高手,竟是凜然不懼。

她眼眶之中微微泛紅,顯然為了張小凡而傷心,更不管其他人,轉身一把抓住張小凡的手,急道:「小凡,你跟我走,這些人面獸心的傢伙,全部都在害你!」

張小凡混混沌沌的應了一聲,但面前這個女子,不知怎麼,卻是在這個天地孤寂的時刻,他所唯一相信的所在,不由自主的抓緊了那隻溫柔的手,跟著她走!

但這滿殿滿堂的正道高手,如何能容的下他們放肆,尤其是片刻之後,許多人認出了碧瑤乃是魔教鬼王宗宗主的獨生女兒,頓時炸開了鍋。

今日青雲門死傷無數,盡拜魔教所賜,與魔教實是血海深仇,不死不休。片刻間已有人將去路擋住,更有人喝問出來,開始懷疑張小凡是否真的與魔教有關係?

陸雪琪、齊昊等人臉上失色,田靈兒等人竭力辯解張小凡剛才還在與魔教中人作戰,但這聲音如此微弱,轉眼間便被盛怒的聲浪淹沒。

片刻之後,大殿之上的正道中人,將這兩個年輕男女圍在了中間。

張小凡瞪著血紅雙目,身子微微顫抖,慘笑不停,只覺得腦海之中翻來覆去都是慘烈血腥景象,卻又似乎根本是一片空白,這平生的信仰、信念,竟在今日完全被摧毀了。

碧瑤卻比他冷靜的多,此刻緊緊握著張小凡的手,與他站在一起,低聲道:「小凡,別怕,就算是死,我也和你在一起!」

張小凡聳然一驚,腦海中彷彿清醒了片刻。

但就在這個時候,一聲大喝傳了過來:「誰敢害我女兒?」

刷的一聲,鬼王身影出現在這個玉清殿上,眾人目瞪口呆,瞬間嘩然。

片刻之後,青龍、幽姬等鬼王宗門人紛紛現身,將張小凡和碧瑤圍在中間。

鬼王向周圍看了一眼,此刻單以鬼王宗一派實力,委實與青雲門及天音寺兩派有些差距,但他看去卻是毫無懼色,負手而立,顧盼自得,轉頭對碧瑤微笑道:「瑤兒,妳帶著小凡先走。」

碧瑤點了點頭,正要舉步,但這般將正道眾人視若無睹的行徑,如何能夠得逞,而且張小凡此刻身分大是特殊,青雲門、天音寺這兩大門派,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此人走了。

道玄真人怒道:「攔下了!」

他這一喝而出,早就忍耐不住的正道高手登時圍了上去,瞬間這個殘破的玉清殿上又是打成一團,不過此刻的情勢卻和不久之前完全倒轉過來,變成是正道中人圍攻鬼王宗。

眼看著不過些許工夫,鬼王宗已然處於下風,碧瑤依然緊緊抓著張小凡的手,擔心的看著周圍,倒是鬼王一直面帶笑容,神情自若的觀看著場中局勢。

周圍正道中人的壓力越來越大,鬼王宗等十數個人已經被壓到了一個小圈子中,眼看形勢岌岌可危,不料就在這個時候,玉清殿外突然銳嘯響起,異芒亂閃,片刻間慘呼聲不絕於耳。

正道中人大驚,片刻後赫然只見人影飛舞,正是毒神、玉陽子和三妙仙子率領其餘魔教三大派系趕來支援。

魔教高手紛紛下場加入戰鬥,形勢瞬間逆轉。毒神緩緩走到站在那裡,一臉欣慰的看著他們的鬼王身邊,目光望向前方的戰團,臉上也有微笑,但嘴裡卻低聲道:「老弟,算你狠!」

鬼王微微一笑,道:「老前輩為我聖教不顧一切,甘冒奇險,他日必然名傳千古,為後世聖教弟子傳頌。」

毒神苦笑一聲,瞪了他一眼,低罵道:「放屁!」


這番魔教大隊人馬趕到,青雲門本來已經元氣大傷,田不易等人雖然勉力支撐,但無奈寡不敵眾,頓時被壓了回來,形勢漸漸危急。

道玄真人目視全場,雙目如要噴火一般。一日之內,往昔神聖不可侵犯的青雲山被這些魔教中人殺來殺去,真是青雲門建派以來的奇恥大辱。

但更重要的卻是眼下的困境,在這個片刻間,他又下了什麼決心,抬起了手臂。

魔教中四大宗派的宗主此刻都未下場,眼光幾乎全部盯在這個道玄真人身上,一看便知這老賊又想拚死再度催動誅仙劍陣,豈能讓他順意,片刻間四道身影如電芒射至,不約而同地向道玄真人撲來。

便在這個時候,彷彿受到了什麼召喚,一直趴在玉清殿外的靈獸水麒麟,忽的一聲咆哮巨吼,衝了進來,勢頭極猛。這等上古巨獸,其實力絕不在任何修道高人之下,這一番衝擊風聲凌厲,被打到那可不是開玩笑的,鬼王等人被牠阻了一阻,轉眼間水麒麟已然衝到了道玄真人身邊。

只見牠匍匐在道玄真人身旁,巨口一張,吐出一物,道玄真人伸手接過。

魔教眾人大驚,放眼望去,只見那果然是一柄長劍,但此刻全無光彩,似為某種奇異石頭所鑄,劍身劍柄都為一體,看去竟是一把平凡無奇的石劍,而且隱隱望到那劍身之上,紋路橫生,彷彿還有些破舊,更有淡淡裂痕橫在劍身之上。

原來這誅仙古劍竟是這般模樣,而藏在水麒麟口中,更是任何人都想不到的。

片刻之後,當這誅仙古劍落到了道玄真人手中,異變陡生,剎那間從那古劍劍身之上,泛起了不可思議的熾熱白光,只片刻工夫竟然就將偌大的玉清殿完全籠罩起來,眾人一時震駭,都紛紛停手。

但在光芒之中,卻見道玄真人的身體又是搖晃了幾下。

鬼王等人何等見識閱歷,幾乎不用說什麼,頓時一起撲上。田不易等人怒聲叱喝,但已然來不及援手,不料道玄真人身子雖然虛弱,左右扶在水麒麟身上,右手持誅仙古劍向前一揮,瞬間白光如巨濤一般排山倒海湧來,毒神等人一起發力,兩相對撞,轟然大響。

原本破了一半的玉清殿,此刻連殘存的頹牆斷壁也轟然倒塌,瞬間塵土飛揚。鬼王等人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四個人臉上都變了顏色,這誅仙古劍威力之大,實在不可思議。

但饒是如此,道玄真人在誅仙古劍光芒籠罩之中,卻是噗的一聲噴了一大口鮮血出來,不過他竟是不顧一切,強撐著飄上水麒麟的身上。水麒麟大吼一聲,張牙舞爪地向天空飛去。

天地之間,突然便只剩下了那道誅仙毫光,閃爍著璀璨光芒,越來越盛。伴隨著陣陣頌咒之聲,那柄燦爛無比的七彩氣劍,又再度出現在天空,不斷分離出單色氣劍,流光溢彩。

魔教中人無不失色,毒神狠狠一跺腳,急道:「這陣法威力實在太大,不可力敵,我們先退。」

鬼王雖看著道玄真人搖搖欲墜的模樣,怎也搞不清楚這人明明重傷欲死,怎麼還能催動這等大耗精元的驚天法陣?只是這陣法既然發動,威力便非同小可,他終究不敢拿魔教弟子性命做賭注,當下長嘆一聲,飛身而起,示意門下弟子撤退。

碧瑤拉著張小凡便欲飛走,突然面前人影一閃,赫然竟是陸雪琪擋在身前,而她手中那柄天琊神劍,藍光閃耀。陸雪琪寒聲道:「張師弟乃我青雲門下,妳快快放了他!」

碧瑤如何肯放,怒道:「我將他留下給你們殺?你們先殺了我好了!」

說罷更不多話,傷心花凌空打去。

此刻誅仙劍陣已然籠罩在通天峰頂,天地漸漸暗了下來,鬼王宗有人看到碧瑤與陸雪琪戰在一起,立刻便回頭幫忙,正道這裡也紛紛出手,頓時又亂做一團。

張小凡心中痛苦不堪,只覺得一股凶戾念頭在腦海中呼嘯狂喊,一種要將無數人性命屠滅的可怕卻誘人的毀滅感覺,充斥在他腦海之中。

燒火棍也彷彿隨著主人心意,紅、青、金三色光芒輪轉流換,但很明顯的,那片紅光越來越盛。

法相在一旁看了大急。從當日空桑山見到張小凡開始,因為當年那個秘密的緣故,他就對張小凡另眼相看,此刻無論如何不願見張小凡墮入魔道,一閃身便向張小凡手中的燒火棍抓來。

碧瑤大急,但被陸雪琪等人纏到,只得急叫道:「小凡,小心!」

不料張小凡彷彿什麼也沒聽到一般,任由法相抓住了燒火棍。法相大喜,但片刻之後突然臉色大變,只覺得燒火棍上兇猛戾氣如潮水一般湧來,而面前那個原本老實質樸的張小凡,突然現出了獰笑,如惡鬼一般的獰笑。

「啊!」法相大聲慘呼,被張小凡用燒火棍重重一擊打在胸口,口噴鮮血倒飛而去。

張小凡仰天長嘯,雙目赤紅,縱身殺入戰團,搶到碧瑤身邊。燒火棍紅芒大盛,彷彿也狂歡不已,與主人一起狂笑著撲向死亡與鮮血。

陸雪琪等人紛紛退避,無論怎樣,他們面對著張小凡還是無法全力出手。但此刻的張小凡卻似乎已經完全墮入瘋狂,眼中恨意無限,招招都取人性命,片刻間已然逼退眾人。

碧瑤大喜,一拉張小凡,道:「我們走!」

二人身子騰空而起,飛向殿外。

而此刻天際之上,滿布氣劍如山如海,誅仙劍陣已然向魔教等人發動攻擊。而這一次,道玄真人彷彿也豁出去了一般,不但滿天劍雨凌厲落下,天空中那柄巨大的七彩主劍,竟然也被無形咒力操縱著,帶著開天破地之勢,隆隆衝下。

這陣法主劍,威力豈是等閒,一劍攻下,瞬間數丈範圍之內血肉橫飛,近十人連喊聲都無就魂飛魄散,甚至餘威所及,玉陽子躲避不及,竟然連左手也被生生切了下來,登時慘呼一聲,身形化做如電銳芒,破空而逃。

而同時天空中的道玄真人也是精疲力盡,身子一歪,險些從水麒麟身上掉了下來,好不容易才支撐的住。他向下看去,只見這一會工夫,魔教之人已然逃去大半,但仍有少數還在通天峰上,而這最後一人,正是張小凡,碧瑤正拉著他急切而飛。

道玄在半空之中,已然看到張小凡墮入魔道,剛才他與法相、陸雪琪等人交手時刻,出手狠厲無情,且此刻神態瘋狂,顯然已經完全不可理會。

但此人身上,卻懷有青雲門和天音寺兩大真法,手中更有不世出的邪物,若放虎歸山,只怕將來造成的殺孽,遠遠勝過尋常魔教之人。

道玄在心中低聲嘆了口氣,但心意在這片刻間已然決定。縱然日後自己被天下人議論,也絕不能留下這絕世禍胎。

當下道玄真人拼起最後靈力,剎那間天空中所有彩色氣劍一起大放光芒,尤其是陣法的七彩主劍,更是赫然又大了一半,轟然而響,震動天地,如遠古天神狂怒一般衝了下來,直向張小凡打來!

「啊!」且不說魔教中人失色,便是正道中人,天音寺與青雲門中眾人無不變色,田不易與蘇茹臉色蒼白,田靈兒驚叫一聲,暈了過去。

而在旁邊,陸雪琪緊緊握住天琊神劍,面無血色,連帶著手中的天琊也微微顫抖。

那一道驚天巨劍,當頭擊下,未到地面,咯咯巨響已然發出,張小凡附近一丈方圓地面盡數迸裂,狂風呼嘯,將他籠罩其中,已是必死局面。

張小凡瞪紅雙眼,人為無形劍氣籠罩,掙脫不得,心中悲憤恨意難以抑止,眼睜睜看著天空那柄恐怖巨劍帶著無邊殺意迅疾落下,張口狂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聲音震動四野,天地變色,唯獨那誅仙奇劍卻彷彿是誅滅滿天神佛的無情之物一般,依舊毫不容情地向他擊來,眼看著張小凡就要成為劍下亡魂,粉身碎骨。

忽地,天地間突然安靜下來,甚至連誅仙劍陣的驚天動地之勢也瞬間屏息……

那在歲月中曾經熟悉的溫柔而白皙的手,出現在張小凡的身邊,有幽幽的、清脆的鈴鐺聲音,將他推到一邊。

彷彿沉眠了千年萬年的聲音,在此刻悄然響起,為了心愛的愛人,輕聲而頌:

九幽陰靈,諸天神魔,以我血軀,奉為犧牲……


她站在狂烈風中,微微泛紅的眼睛望著張小凡,白皙的臉上卻彷彿有淡淡笑容。

那風吹起了她水綠衣裳,獵獵而舞,像人世間最淒美的景色。

張小凡的心沉了下去。

突然,他張開了口狂呼,卻被狂風逼了回來;他瘋了一般躍起撲向碧瑤,卻被神秘氣息彈開,血紅的雙眼中流出了紅色的淚,淌過他的臉頰。

那個風中的女子,張開雙臂,向著滿天劍雨,向著奪盡天地之威的巨劍。

……三生七世,永墮閻羅,只為情故,雖死不悔……


劇烈的狂風突然轉了方向,變成了圍繞在碧瑤身邊的巨大漩渦,那個婉約而美麗的女子被狂風推上半空,迎著那七彩流轉的巨劍。

她是那一刻,天地間唯一的光彩!

片刻……

無數的血色霧氣從她的體內瞬間噴出,在她身前凝做晶瑩如紅玉的血牆,同時白皙面容之上,飄出九道若隱若現的輕煙,融入血牆之中。

那血牆瞬間沸騰,如熾熱的癡情之火燃燒不止,帶著所有的熱情絕望焚燒,爆發出無與倫比的燦爛光輝,逆天而上!

與那誅仙主劍,轟然相撞!

燦爛的光輝如此耀眼,沒有人可以睜開眼睛。

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巨響,震動了整個天際蒼穹,勢不可擋的誅仙劍倒飛而回,滿天的氣劍一陣紊亂。而在通天峰上,山峰巨震,亂石橫飛,山體之上如割裂一般出現了無數巨大裂痕,彷彿末日到臨。

隱約中,一個苗條而淒婉的身影,從半空中緩緩落下。

天地間,忽然全部安靜下來,只有一個聲音,撕心裂肺一般的狂吼著。

「不啊……」


無盡的黑暗,籠罩著整個世界,他在黑暗中發抖,不敢動彈,不敢面對,不敢醒來!

可是,他終究還是醒了!

顫抖的手,慢慢的握緊,再放開,慢慢的,睜開眼睛,彷彿這樣,也需要他全部的勇氣。

一間普通的石室,裝飾簡單而樸素。他慢慢的下了床,什麼都不敢想,甚至連放在手邊的燒火棍,也沒有再看一眼,彷彿受到什麼指引一般,他走向門口,慢慢走了出去。

外面是長長的通道,有不少人安靜地忙碌穿梭,但是不管是誰,一看到他,都立刻退到一旁,低下頭去。

他茫然走著,彷彿有個聲音在召喚他一般。很快的,他走到了一個拐角,那裡有間大的石室,門口虛掩著,拐角的另一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似乎是記憶中一個叫青龍的人的語氣。

「鬼先生,您是天下第一奇人,求你看在聖母明王面上,救……」

伴著一聲嘆息,黑暗中有個低沉的聲音道:「鬼王宗對我有恩,並非我不盡力,只是碧瑤小姐用的乃是我聖教中最慘烈的『厲血毒咒』,也就是我們自古相傳的癡情咒。這毒咒將人一身所有精華血肉以咒力生生激發,再攝取本身三魂七魄熔煉,如此不顧一切,所以才有逆天之力,但用這毒咒之人,必定魂飛魄散,永不超生,我也實在沒有辦法!」

青龍澀聲道:「鬼先生,可是……」

那聲音截道:「我明白你要說什麼。不錯,碧瑤小姐身上的奇寶『合歡鈴』的確在那一刻,硬生生將她逼出的三魂七魂強行攝了殘餘一魂下來,守在鈴身之中,所以小姐肉身才得以不滅。但、但這等回魂之術,早已失傳千年,只有千年前南疆惡地,一支曇花一現的黑巫族聽說有此奇術,但也早已滅絕。這、這恕我實在無能為力!」

青龍啞然,半晌才道:「但、但宗主他這般不吃不喝數日,現在又已經……鬼先生,他一向敬重於你,你勸勸他吧!」

那聲音緩緩道:「鬼王宗主傷心過度,待時日一長,自然會好起來的……」

青龍還想說些什麼,忽然身子一震,像是發現了什麼,轉頭向那裡看去,只見那個虛弱而蒼白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走到門口,然後彷彿鼓起了最大的勇氣,終於走了進去。

再無聲息。

青龍低頭默然,黑暗中,彷彿也有個人傳來低沉的嘆息聲。

石室中,白玉石台之上,美麗的女子安靜地躺在那裡,彷彿靜靜沉眠一般。她的父親,坐在她的身邊,握著她的手,就這般癡癡地望著女兒。

張小凡怔怔地望著,無聲地流下淚來,雙腿一軟,終於是再也堅持不住,坐倒在碧瑤身邊。

那一張溫柔而恬靜的臉龐,從此成了他一生記憶之中,不可磨滅的印記!

寂靜的石室中,隱隱有悲泣之聲,輕聲哽咽:

「妳為什麼這麼傻……我還沒有對妳說,我在那口古井之中,看到的人是妳啊……」


青雲山。

小竹峰。

夜已深。

陸雪琪默默站在山峰上,向著遠方眺望,但見夜色冰涼,滿天星光閃耀,彷彿譏笑世間俗人掙扎於紅塵之中。

腳步聲響起,她熟悉而尊敬的師父聲音,在她背後響了起來:「琪兒,妳怎麼又站在這裡?」

陸雪琪沒有說話。

水月望著她,忽地嘆了口氣,走到她的身邊,低聲道:「妳又想起了那個人?」

陸雪琪沉默著,面上忽有痛苦之色,道:「師父,本來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本來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啊!」

水月彷彿也沉默了下去,半晌才柔聲道:「這都是命,琪兒。日後妳與他再見時候,便是不共戴天的仇敵了,妳自己要記得清楚。」

說罷,她嘆息一聲,轉身走了開去。

只剩下陸雪琪一人站在原地,山風吹來,她只覺得身上一陣冰涼,默默望著遠方,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低低地道:「再和他相見的時候……」

夜涼如水,照著她孤單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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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集  第1章

       第一章 十年

     黑色的烏雲盤旋在夜空,天幕陰暗的倣佛壓向地面,從蒼穹上飄落的雨絲,在凜冽呼嘯的風聲中,卷過蒼茫的大地。

     荒野之地,前不見村後不見地,四下莽莽,只有一條古道從遠方延伸而來,又孤單地向遠處延伸而去。

夜空黑雲裏,有低沉雷聲響過,天地間的雨勢,也漸漸大了起來。

     大地肅穆,荒野上除了風聲雨聲,四下漆黑,只有在古道邊上,孤零零地點燃著一點燈火,透露著些許光亮。

     這是個荒野小屋,老板姓何,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是距離此地一日路程的小池鎮出身,在這個荒僻之地,古道之旁,自己辛苦建起了一個簡陋屋子,為南來北往的旅人提供個歇腳喝茶的處所,以此賺幾個辛苦錢。

     此刻何老板正坐在自己店鋪裏的櫃臺之後,耳邊凝神聽著屋外淒厲呼嘯的風雨聲,眉頭微微皺起,輕輕嘆了口氣,這樣壞的天氣,想來多半是不會再有客人來了

  他的這間小屋位在小池鎮和西方一座大山空桑山之間,門外的那條古道,自古便是商旅之道,也是通往更東方的大城——東海昌合城的必經要路,所以不時有旅人經過。



  眼下,在這風雨之夜,這間荒野小店裏,卻居然還有著幾位客人,默默地坐在陰暗昏黃的小屋裏,躲避著屋外的淒風苦雨。

  “劈啪。”

  何老板面前的油燈燈心發出了輕微的爆裂聲,把這個老實的中年人從昏昏欲睡中喚醒。屋外的風雨聲一陣緊過一陣,“嗚嗚”地倣佛哽咽一般,看來這一夜,這裏的客人是走不了了。

  他這般想著,抬頭向自己店裏的客人們望去。簡陋的小屋裏只擺著五張桌子,此刻有三張桌子旁邊坐著客人,最邊角處的一張坐著一位單身男子,那裏是燈火難以照亮的陰暗處,那個男子孤獨地坐在那裏,連面容也模模糊糊。
而靠近些的兩桌, 一桌邊上坐著一個氣度不凡的老人和一位下是青春年少的少女,老人的手邊還有個竹竿靠在桌子上,上邊有塊布條,寫是“仙人指路”四字,看來是個江湖相士。

     至於最後一桌,卻是人最多的一路商旅,共有四人,在他們身後的角落堆滿了貨物,此刻倣佛中間還有個年輕人輕聲咒罵著這個鬼天氣。“好了,別說了。”四人中另一個看去年齡較大的老者喝了他一聲,轉過頭來,向著何老板笑了笑,微帶歉意道:“何老板今天這風大雨大的,還連累你陪我們熬夜了。”

      何老板微笑搖頭,這一行商旅時常往來與這條古道之上,來他這小店歇腳有許多次,所以也算是熟客了,當下道:“沒關係,我熬夜也是尋常的事,不守今日從白天開始就黑支壓頂的樣子,怎麼先生你還要趕路來著?”

      那老者聞言一怔,隨即與同行的其他人對望一眼,苦笑道:“其實我們又怎麼不知道今天天氣不好,但出門在外,實在是有難處啊。”[我是強人手打]
何老板“啊”了一聲。

    老板吃了一驚,道:“怎麼了?”

      那老者苦笑了一聲,道“從十年之前,本來已經消失許久的魔教,突然又重新出現,聽說還在青雲山和正道那些神仙們大大的打了一仗,從那以後,這十年來魔教非但沒有被正道消滅,反而日漸興盛,到處都聽說他們與正道爭來鬥去的。”  

      何老板默然,那老者吧息一聲,道:“他們鬥他們的,我們這些平民百姓也管不到,偏偏這爭鬥之下,天下大亂,如今盜賊橫行,搶家動捨者不計其數,我們在外混口飯吃的,天天都提心吊膽,生怕就遇到了強人,這才匆匆趕路,不料動被風雨阻在了這裏,麻煩何老板了。

”何老板搖頭道:“這沒什麼關係,你不必放在心上……” 他口裏正說著,忽然從遠處角落裏傳過過一個聲音,淡淡地道:“這麼說來,這位先生可是以為,如今天下大亂,盜賊橫行,都是你口中魔教所為了?”

      那老者一怔,還末說話,前邊做著相士和年輕少女那桌處,目光也向他們看來,那少女目光明亮,姿容秀麗,嘴角邊有淺淺酒窩,看去惹人憐愛。

      此刻她忽然開口向那商旅老者微笑道:“這位老丈!”

那老者向她看來,道:“什麼事,姑娘?”

這年輕少女輕聲道:“老丈,你面瘦而紋多,但面形末破,主一生雖多波折但仍算平安。只你是天庭六分外有道小疤,橫在臉中。阻了命線、財線,主你老來之際,或有大劫。如今看你歲數, 不如還是少說些話,也少些禍端。”

眾商旅一起變色,那老者更是站了起來,緊緊盯著這一老一少看來,但這二人卻都沒有什麼反應,泰然自若。半晌,那老者臉色陰晴不定,向周圍張望了一眼,終於還是坐了回去,向那少女拱手道:“多謝姑娘指點。”

他這一番坐了回去,小店裏立刻沉靜了下來,剛剛在角落裏那個有些神秘的男子此刻似乎也安靜了下來,不骨再說話。

只是這長夜漫漫,委實難捱,過了許久,那邊商旅中人漸漸開始聊天,說來說去,卻是談起了十年之前在青雲山那一場正魔大戰。

這些行旅商人不過是些普通百姓,自然不曾到現場看過,不過傳聞這個東西也就是為此而生的。而且那些正道修真的高人們向來都是神秘莫測,正是超級大老百姓口中最好的談資。

說著說著,幾個年輕人的聲音漸漸大了些,其他人也都聽見,被引了過去。“……總之,那時候青雲門的形勢已經危在旦夕,幸好道玄老神仙功參造化用手指輕輕一瞇,頓時天上落下了尺雷閃電,聽說方圓百裏都聽得見那聲巨響,這才將魔教的人擊退!”

“放屁!”忽地一聲輕喝,卻是與那位少女坐在同一桌的氣度不凡的老人發出,眾人都吃了一驚,向他看去,只聽那老人道:“若是道玄真的那麼歷害,怎麼青雲山一戰,青雲門會死了那麼多人,連七脈首座都死了兩個,其它的長老北子更加是死傷無數,你當魔教那魔頭是吃白飯的啊?”

眾人啞然,他旁邊的少女眉頭大皺,低聲道:“爺爺,我剛才還叫人不要多話,怎麼你的話這麼多?”

那老從呵呵一笑,原來頗有鶴骨仙風的臉上突然變得有些得意,低聲道:“小環,你不要嚇我,我早就讓你看過我的命格,雖然一生飄蕩,但老來走運,主平安到老,有人道終,哥們呵,不妨事,不妨事的。”

那少女才喝了口茶,險些被他的話嗆到,咳嗽了兩聲,怒目向老者盯了一眼,那老者卻洋洋得意,絲豪不放在心上。

這一老一少,正是行走天下的江湖相士周一仙和他的孫女小環,如今距離上次青雲上正魔大戰已經過去十年,小環也已經發身長大,出落的秀麗漂亮,只是仍然跟隨著周一仙浪跡天涯。

此時周一仙似乎癮頭勾了起來,郵局不顧與別人是第一次見面,把凳子一拉,居然就坐到了那些商旅中間,開始高談闊論起當年那場青雲之戰,小環在旁邊為之氣結,卻也無法可施。

周一仙口才極好,再說他行走天下,本也是*一張嘴的本事,說起來生動活潑,栩栩如生。遠遠勝過了剛才那幾個年輕人,片刻後連何老板也忍不住走了過來,眾人圍在一起,聽著周一仙縱橫睥睨,談笑間回首往事……

“啊!” 聽到精彩激烈處,那幾個輕人同時發出驚嘆聲,其中一人忍不信問道:“老丈你難道當時也在場麼,知道的這麼仔細?”

周一仙一怔,隨即用手輕拍衣衫,搖頭嘆息道:“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情,向來都不願插手了,就讓那些青雲門小輩去做吧!”

眾人吃了一驚,登時有了肅然起敬的心情,不料這時旁邊卻聽的“噗”的一聲,卻是小環將剛剛喝的一口茶水噴了出來,咳嗽不止。

周一仙瞪了她一眼,隨即回過頭來,呵呵微笑,這時旁邊有個年輕人道“老丈,那最後青雲門那個姓張的弟子,到底怎麼了,難道真的反出了青雲門?”

周一仙皺了眉,沉默了片刻,才搖頭道:“這個卻不清楚了,當日場中一片混亂,似乎連那個張小凡也昏迷過去,最後被魔教的人給搶上,從此就不知所蹤了。”
周圍的人一陣唏噓,其實張小凡身世之密,實乃青雲門、天音寺的重大秘密,絕不會外傳,但當日揭開秘密之時在場人數頗多,特別又有魔教中人在場,所以這時日一久,天下竟也慢慢傳開了。只不過周一仙此刻說的,卻倣佛自己當日就在青雲山通天峰清殿親眼目睹一般。

何老板嘆息一聲,道:“也不知道那少年現在怎麼樣了?”

“他現在怎麼樣了……”忽地,又是那個坐在角落的神秘男子的聲音向了起來,帶著一絲隱約的滄桑。

周一仙轉過頭去,看著那個坐在陰影中的男子,道:“怎麼,這位兄臺,莫非你知道麼?”

那男子沉默了片刻,慢慢地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只不過,就算你們是曾經見過他的人,如今也想必認不出來了……”

小環皺了皺眉,道:“他怎麼了?”

那男子卻沒有再說話了,只把自己的身影,隱沒在黑暗子中。

屋外風雨,漫天席地,倣佛又淒歷了幾分……


空桑山,萬蝠古窟。八百年前,魔教前輩黑心老人在此開創了煉血堂一係的鼎盛時代,號令魔教,震懾天下,但如今後輩弟子不肖,此地荒涼凋落,很是淒涼。
而隱藏在萬蝠古窟深處地下的那個死靈淵旁,此刻卻已經被無數突如其來的外敵據。

以古篆龍飛鳳舞刻著“死靈淵”三個大字巨石邊上,煉血堂一係最後的門人都聚集在此處,背靠著巨石,再後退幾步,就是深不可測的死靈淵。

而他們的人數,竟然只剩下了不到十人,包括年老大、劉鎬、野狗道人等人都在其中,個個身上帶傷,神情委頓中帶著驚恐,在他們的面前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數十具屍體,數倍於他們的黑衣人,將他們包圍起來,無一例外的都在胸口繡著一個骷髏。

年老大深深呼吸,強自鎮定心神,開心說話,卻突然發現自己的聲音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嘶啞:“諸、諸位鬼王宗教友,我們煉血堂只是聖教中一個小小的派係,從來不敢得罪鬼王宗,不、不知道鬼王前輩究竟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們?”

“哼!”一聲冷哼,從無數黑衣人中傳出,一個胸口骷髏繡的是金色,與旁人截然不同的黑衣人走了出來,看著是具頭領,淡淡道:“年老大,如今聖教之中形勢均力已然是很明顯,鬼王宗主也數次發書與你,但你居然還是墻頭草一般,今日應付我們,明日以拜在長生堂門下,莫非你心裏不把鬼王宗主放在眼裏麼?”年老大臉上失色,知道如今聖教之中,以四大派閥為首的內鬥日益慘烈,各個小派係列無不依附,不時便聽說被神秘人物火派的傳聞。而如今鬼王宗突然大舉侵入,自己在煉血堂裏苦心經營多年的心血實力,幾呼被他們一舉而滅,而擺在前的形熱也是相當明顯了。

果然,那黑衣人冷笑一聲,道:“年老大,我再和你說一次,如今鬼王宗主雄才大略,統一聖教指日可待。他老人家是看得起你才要收你們煉血堂歸到旗下,可不要不識抬舉。” 說到後面,他聲音已經滿是威脅的意味。

年老大額頭上滿是汗珠,雖然情熱明了,自己這小小的煉血堂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敵得過鬼王宗,但祖師傳下來的基業,難道就要毀在自己的手裏的麼?
這個決心可當真不好下!

那黑衣人看見年老大猶豫神色,神色間一冷,忽然道:“年老大,我勸你一句,你現在面對的是我,還算你運氣,但你可知道此次主持攻打空桑山的是誰?” 年老大身子一抖,黑衣人已然冷笑道:“你也猜到了吧,不錯,正是我們鬼宗的副宗主鬼厲,若是他來了,你們的下場可就……”

他話說了一半,忽然旁邊有人輕輕咳嗽了峽谷聲,這黑衣人臉色一變,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了白了一白,倣佛就算是他,對那個名字也有著深深懼意。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傳來一陣濃烈的血腥氣息,也不知道從哪裏傳來的,但突然就充斥滿了整個偌大的空間,鬼王宗的所有黑衣人立刻都繃直了身體,剛才領頭的黑衣人面色也微微蒼白,仔細看去,隱約可以看見他眼角在輕微的抽搐。

是什麼人,竟然讓他如此的害怕?

腳步聲,漸漸響了起來,倣佛從空虛深淵中元盡的黑暗深處傳來,慢慢地走出。
一步,一個血印!

所有的黑衣人忽潮水一般,向兩邊分開,讓出一條通道。

幽幽青色的光芒,帶著微紅的血光,在黑暗中輕輕蕩漾,緩緩前行。

煉血堂的人臉色盡皆慘白,毫無血色。

鬼王宗在十年之前,還沒有鬼厲這一號人物,但教中傳聞,十年前下魔血戰之後,鬼王宗宗主鬼王將一個正道叛徒收到門下,視同己出,更將傳聞中落到鬼王宗手裏的聖教經典《天書》第二卷盡數相傳。

而這鬼厲除了道行進步的不可思義之外,性子更是變得天翻地覆,好殺噬血到了令魔教中人也驚心動魄的地步。

近年來,魔教之中內鬥日益慘烈,而鬼厲,這個當初青雲門的樸實弟子,己然變成了鬼王宗的第一號戰將,帶領鬼王宗弟子縱橫殺戮,來門無數,手中一條“噬魂棒”(這個稱呼乃是魔教中人私下所取)不知道吸噬了多少人的鮮血,加上鬼王的另眼相看,很快就成了鬼王宗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

而這個人,十年之前,煉血堂的這些人卻都是見過的。

人群之中的野狗道人向他望了過去,那個在黑暗中漸漸現身的男子,帶著般濃烈的血腥氣息,倣佛是從他的身體深處散發出來的一般。

聲中站著無數的人,卻沒有一絲一豪的聲音。

他的容貌,依舊恍如當年,沒有什麼變化,眉宇間的模樣,都歷歷在目。現是野狗的心,卻砰砰的開始跳個不停,倣佛站在面前的,根本不是個人,而是乖戾的狂獸。

“你們……” 他緩緩地說了第一句話,聲音平穩而帶著幽厲,回蕩在這個地方:“降不降?

無數人站在他的身後,卻沒有人靠近於他。

煉血堂眾人面面相覷,年老大汗水淋淋而下,連身上的傷口也根本沒有感覺,但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場中一聲怪叫:“你去死吧!”

眾人失色,只見片刻間在鬼厲身旁地上,突然暴起一道刀光,向他小腹刺去,而行刺之人披頭散發,神色狂亂而茫然,兩只腳竟然已經被人家砍斷了,向流如注。

看著此人似乎乃是煉血堂門下的弟子,身受重傷,恐懼痛苦之中終於散失了理智,瘋狂大叫著向鬼厲刺去,只是片刻之衙,夾雜著血腥紅光的玄青色光芒,從鬼厲的右手發出,籠罩住了這個人。

空氣中的血腥氣息,又重了幾分。

變得枯幹的人體無力地向旁邊倒去,煉血堂眾人的臉色又白了幾分,有些年輕弟子的身子都開始發抖,鬼厲眼中即漸漸泛起了紅以的微光,又一次地緩緩道:“你們,降不降?” 而他手中那根難看黑色的噬魂棒(燒火棍……),漸地也亮了起來。

身後,所有的黑衣人倣佛一同吸氣,同時邁上了一步。

無與倫比的、可怖的氣息鋪天蓋地的一般湧了過來,淹沒有所有煉血堂的人。
突然,煉血堂人中爆發出了一聲大喊:“不,不要,我、我、我降了!” 伴隨著這個聲音,一個年輕的弟子跑了出來,離開了煉血堂眾人,衝到鬼王宗處,但下竟識的遠遠離開了鬼厲所在的位置。

這一開了頭,立刻就起了反應,煉血堂中眾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時有人走了出來,年老大長嘆一聲,知道終究大勢已經,慘笑道:“罷了,罷了!”說著,他越眾而出,眾人跟在他的身後,慢慢走到鬼厲面前,從懷裏拿出一只黑色巴掌大的鐵牌,上邊刻著一顆黑色的心,雙手奉給鬼厲,慘笑道:“這是煉血堂‘黑心令’,煉血堂八百年基業,到了今日就算完了……”

“胡說!” 就在此刻,忽地一聲大喝,但聲調中卻微帶顫抖懼意的聲音,從他們背後發出,眾人都吃了一驚,轉頭看去,赫然只見在剛才那塊巨石前頭,竟還站著一人,沒有跟隨他們一起走上前去。

野狗道人!野狗道人盯首年老大,重重喘息,但口中卻大聲道:“老大,當初你引我入煉血堂的時候,我們一直居黑心祖師神像之前立過重誓的,此、此生不渝,你、你怎麼能這樣?” 年老大臉上愧色一閃而過,低下頭來,“野狗,形勢比人強,你不要自尋死路,快過來罷!”

野狗道人在無數雙目光圍觀之下,尤其是前頭那雙隱隱發著可怖紅光的眼睛,更是如刺到他的心裏一般,讓他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甚至連他的雙腳,也因為恐懼大甚而控制不了的微微發抖。

只是,他竟然在發抖中一慢慢的搖頭:“不行,老大,不行,你要我怎樣都行,但要我反叛煉血堂,不行!”

他對著前方,茫然而帶著空虛,倣佛什麼都破來、來滅一般,低低地道:“我從小長的像怪物一般,人人都嫌棄我,便是我親生爹媽也將我丟棄,我補野狗養大,受盡磨難屈辱,只有在入了煉血堂後,才輪到我去欺負別人,揚眉吐氣,當是我就在祖師面前發下重誓,今生必定跟煉血堂,死也不後悔……”

眾人愕然,年老大注意到鬼厲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心中焦慮,沒想到平日裏這野狗一向欺軟怕硬、貪生怕死,現在卻突然變的這樣。

但總不能因為這野狗一人,卻連自己的性命也不顧,當下狠心道:“好,你偉大,那你就一個人撐著煉血堂罷!”

說著,手一扔,將手中的黑 心令拋了過去,野狗下意識的接信,但隨即身子劇烈顫抖,大口喘息。

年老大等人都隱沒在鬼王宗的黑衣人中去了,只剩下了野狗孤零零的一個人站在散發著光芒的巨石一,面對著無數黑衣人,而站在他面前不遠的,赫然就是傳說中噬血好殺的魔鬼!

幽幽而帶著兇戾之氣的目光,落在野狗的臉上。

野狗覺得自己幾乎看到了惡鬼,若不是身後的巨石撐著,他簡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站住,只是,在這番極端懼之中,他卻低低地用顫抖的聲音道:“你殺了我罷!”

說著,他握緊了手中的黑心令,閉上了眼睛,冰涼的鐵牌倣佛溶入了他的身體,一起等待著毀來和死亡的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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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集 第二章 遠行  

四周寂靜而無聲,仿佛回蕩在耳邊的只有自己劇烈的心跳聲音,對死亡未知的恐懼如無盡冰冷的海水,將野狗淹沒。
他不由自主的發抖.........
無數的目光凝望下的這個人影,很是可憐和孤單。只是他意外的堅持著,發抖的手抓著的那面黑心令,依然很緊,很緊。
那模樣竟忽然有幾分熟悉,仿佛許多年前那一個倔強而堅忍的少年,有莫名的堅持。
眼中的紅色光芒稍稍褪去,手臂在黑暗中無聲的擺動,頓時無數的黑衣人如潮水般向外湧去,轉眼消失的乾乾淨淨。
野狗的喘息聲緩緩的平和下來,心中有些奇怪,但依然害怕,慢慢的張開一絲眼縫,卻望見這個地方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只剩下了包括他們在內的兩個人。
彌漫在空氣裏的血腥味道,也不知何時消失了。
那個人背對著他,站在前頭死靈淵上,默默的向下凝望,仿佛在那世間最深沉的黑暗中,有他過往的回憶。
有風輕輕的吹來,人渺小的身軀襯托者這偉大的死靈淵,很是脆弱。
野狗的心理忽然掠過一個念頭,趁現在沒人,就這樣把他推下去了,這念頭一旦產生,頓時如火燒一般在他的心頭縈繞,灼燒著他的全身發熱,忍不住躍躍欲試,只是他心頭這般狂亂的想著,身體卻仿佛抗拒他的意志一般,一動不動。
直到那個人轉過身來,望著他。
野狗只覺得一盆涼水從頭澆下,從頭涼到了腳底。
“你剛才是不是想把我從這裏推下去?”他淡淡的道,仿佛在說著什麼事不關己的事情。
”鐺“
黑心令從野狗手裏劃落下來,掉到地上,野狗慌忙拾起,臉色也白了幾分,但隨即挺直身體,仿佛給自己壯膽一般,大聲道:”你要殺就殺,我,我可不怕你。“
這個被稱呼為”鬼厲“的男子淡淡望了他一眼道:”我不殺你,你若是死了,練血堂就真的絕後了。只怕黑心老人在地下也要死不瞑目。“他向前走去,越過野狗,口中繼續道:”日後你就跟在我身邊吧。“
野狗一怔,隨即大聲道:”你帶人把我們練血堂幾乎都滅了,還要我跟著你?“
鬼厲沒理他,只是向前走著,但他聲音依舊清晰的傳來,”你道行太低,而且現下若無我,鬼王宗先要殺你,便是你那些投降的同門,如年老大一眾,看你堅持練血堂,豈不是顯得他們太過無恥?也是一樣要殺你的。“
野狗啞然,額頭上冒出汗水,但見那人身影漸漸沒入黑暗,越走越遠,終於一剁腳,快步跑著跟了上去,口裏大聲道:“哼,我才不怕死,但是為了復興練血堂,我才委屈自己....”
黑暗中,腳步陣陣,他們一前一後,行走在這萬蝠古窟之中,忽然仿佛突然想到什麼,在後頭的開口道:“喂,張小凡,你為什麼要那麼對我?”
他的聲音忽然消失,黑暗深處,突然如有妖獸嘶吼一聲,濃重的血腥氣息,頓時圍了過來,野狗不寒而慄。
半晌這個氣息慢慢退去,前頭的那個人在黑暗中沉默許久,才淡淡的說:“這個名字,我已經忘了很多年。”
野狗長出了一口氣,但實在忍不住又道:“那我以後叫你什麼?”
沒有回答,那個人又向前走去。野狗嘴裏咕噥了幾句,不知道是不是在咒?什麼,但還是跟了上去。
在他們前方的,依然是無盡的黑暗。
青雲上,這座在世人眼中神奇而神秘的仙山,十年之後,依然如人間仙境一般。那一場撕殺所帶來的破壞,早已經被修繕一新,只是不知道,留在深心初的傷口,可也曾癒合了?
十年前一場大戰,朝陽峰首座商正良,落霞峰首座天雲道人不幸過世,龍首峰首座蒼松道人叛出,除了掌門道玄真人,六大首座去了一半,可謂元氣大傷。
如今朝陽峰和落霞峰都已經由本派長老接任首座之位,惟獨只有龍首峰一脈,因為蒼松道人之故,原本僅次於長門的第二大脈在青雲門中卻抬不起頭,而在被脈內部的公推之後,出人意料的竟是年輕一代的齊昊接任了首座之位。
而仿佛一個趨勢一般,在青雲門中各大派系裏,年輕一代出現的機會越來越多,如風回峰的曾書書,大竹峰的宋大仁,小竹峰的文敏,陸雪其都已經替他們的師長做著越來越多的事情。
便在長門之內,這些年來,道玄真人也已經漸漸不問俗事,而將日常瑣事交給了得意弟子蕭逸才處理。
通天峰後山,祖師祠堂。
柔和的陽光照著巍峨的殿堂,顯得莊嚴和神秘,祠堂裏依然顯得陰暗,那些長明燈火和點點香燭的微光,依舊祭奠著青雲門無數祖先的靈魂。
林驚羽在祖師祠堂前的空地上,獨自一人,閉目盤坐,散發著碧綠光芒的斬龍劍,輕輕漂浮在他的頭頂,發出綠色的光圈將他籠罩,在陽光下閃現著神秘的奇光。
他的臉盤已不見了當初的天真,多了堅忍與滄桑。
在他的身後,祖師祠堂的陰影深處,有兩道目光,靜靜地凝望著他,半晌有個身影,慢慢走了出來。
是那個皺紋滿面的神秘老人,他緩緩的走出陰影,在祖師祠堂的臺階上坐了下來,目光停留在林驚羽的身上,許久之後,他淡淡道:“可以了。”
斬龍劍的碧綠光芒應聲而收,林驚羽深深呼吸,張開雙眼,站了起來,轉過頭望著老人,露出笑容道:“前輩。”
老人看著他年輕的臉,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道:“你的資質真的很好,又這麼用功,進境遠遠比我料想的要好多了。”
林驚羽臉上掠過感激之色,深深彎腰,低聲道:“前輩大恩大德,弟子沒齒難忘。”
老人輕輕揮手,轉而歎息道:“轉眼間又是十年了,我也沒什麼好傳授給你了,而且你也在這祖師祠堂陪了我十年,今日你就回去吧。”
林驚羽身子一震,露出愕然之色,那老人卻沒有理他,只道:“龍首峰一脈發生的事,你都知道了嗎?”
林驚羽回過神來,點頭道:“是,前些日子,齊昊師兄曾來此看望過我,對我說了一些。”
老人點了點頭道:“今日聽說青雲門裏出色的弟子,都聚集在通天峰上,可能有什麼事情,剛才長門那裏也有話傳來,你也去一趟吧。”
林驚羽嘴角動了一下,望著老人,隱隱有不捨之意,那老人笑了笑,臉上仿佛也有淡淡的黯然,但隨即消失,揮手道:”大好男兒,不必做次姿態,去吧。“
林驚羽深深吸氣,一鞠到地,道:”前輩這十年授業之恩,巍巍如山,弟子刻骨銘心,日後必當以一身所學,仗義除魔,回報師門,不負平生志氣。“
老人含笑點頭道:“好,你去吧。”
林驚羽又行了一禮,看了看周圍景色,終於豁然轉身,挺直了身軀,大步向前走去,離開了這個祖師祠堂。
陽光照在他的背影上,仿佛也有些耀眼。
老人望著他的背影怔怔出神,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身後又出現了一個身影。
”他走了。“那個身影淡淡的道。
老人嘴角動了動,緩緩站起身來,轉過頭望著這個人,這個在青雲門中至高無上的掌門。
”多謝了。“他忽然這麼說道。
道玄真人仿佛也微微吃了一驚,皺眉道:”什麼?“
老人穿過他的身邊,向祖師祠堂的殿堂裏走去,口中道:”多謝你同意讓這個年輕人陪了我十年。“
道玄真人沉默了片刻,也慢慢走進了祖師祠堂,在大殿正中,供奉著無數青雲祖先前輩靈位的靈台前,燈火香燭,明滅不定,照的人臉色也陰暗不定。
那個老人走到靈台之前,在靈台前頭的香案上,拿起一隻嶄新的香燭,在另一隻香燭上點著了,替下了旁邊一隻快要燃燒殆盡的香燭。
道玄真人默默的看著他緩慢而熟練的動作,忽然道:“當年我幹冒大險,瞞著諸位師長將你救下,你卻連個謝字也沒有,為何今日一個少年,你反而謝我?”
那個老人沒有說話,退後了一步,處身在陰影中,手裏還拿著剛剛換下的那只殘燭,他抬起頭,向上凝望,青雲門歷代祖師的靈位,威嚴的聳立在他的面前,神聖而莊嚴,如山一般的氣勢,仿佛將他這個渺小的人輕易壓倒。
他沉默著,沒有說話,只是這般凝望。
道玄真人在他背後,看不到此刻老人的眼神,那殘燭上低下的灼熱的燭油,一滴一滴落在那只枯乾的手掌上,再慢慢凝固。
那只手掌也仿佛在微微顫抖。
陰影深處,遠遠的,傳來幽幽的歎息聲。
林驚羽到了通天峰玉清殿上的時候,這裏已經站了十幾個人了,這些人中,有他熟悉的,也有他陌生到只見過幾面的,僅知道是同門的人。
但無一例外的,在場的人心理都知道,此刻站在這裏的年輕人,都是青雲門年輕一代的翹楚。
而在人群之中,最出眾的莫過於兩人,一個自然是冰冷清豔的陸雪其,另一位卻是如今一身首座服飾,氣度不凡的齊昊。說起來其他各脈的首座都未前來,齊昊也是唯一一個到場的六脈首座。
齊昊轉眼一看,正看到林驚羽走了進來,征了一下,隨即大笑著走了上去,一把抱住林驚羽,上上下下好好的打量了一番,笑道:“林師弟,你不在祖師祠堂守靈,怎麼來了?”
這十年,林驚羽對外一直是以守靈的藉口住在祖師祠堂的,而那個來歷神秘的老人,更是關係到青雲門往日一段密辛,所以眾人都不知曉,此刻他自然也不會說什麼,只笑道:“十年期滿,我也出來了,正好有人知會我來這裏一躺,沒想到齊師兄你也在這裏。”
齊昊微微一笑道:“掌門師伯通知了各脈年輕弟子中的出色弟子來此,說是有要事商量,我正好無事,也就過來看看。”
他們師兄弟正談話間,旁邊走過來一個男子,正是大竹峰首徒宋大仁,十年不見,他的樣子倒也沒什麼改變。
當年宋大仁和齊昊等人也算熟悉,此刻便走過來寒暄一陣,片刻後他目光落到了林驚羽身上,微笑道:“林師弟數年不見,更是英俊挺拔,想必道行又精進了不少吧。”
林驚羽微微低首,微笑道:“宋師兄你太過獎了。”
宋大仁卻還想再說什麼的時候,身後卻又傳來一個聲音:“啊,齊師兄還認得小弟嗎?”
齊昊向那說話之人看去,笑道:“曾師弟,我忘了誰也不敢忘了你。”
來人正是風回峰年輕一代中最出色的弟子曾書書,而在他旁邊一起走過來的,卻是小竹峰中的兩個美女文敏和陸雪其。
大部分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那個冷若冰霜的陸雪其,只有宋大仁向文敏看去,呵呵一笑,文敏含著笑,嗔了他一眼。
齊昊等人也與文敏,陸雪其見過,曾書書道:“齊師兄,當年你繼任首座之位的時候,小弟犯了錯事,正被家父圈禁,未能到場祝賀,莫怪莫怪!”
齊昊大笑道:“曾師弟說哪裡的話了,心意到了就可以了。“
曾書書微笑點頭,隨即向周圍看了一眼,道:“齊師兄,這次掌門真人把我們叫來,不知道有什麼大事?”
齊昊搖頭道:“具體的我也不大清楚,但是有聽說西方某地出了什麼事,掌門真人想要派出年輕一代出色的弟子歷練一下。”
“啊。”周圍的人都發出了聲音,許多人都頗為好奇和興奮,曾書書本來也是笑容滿面,但忽然間神色一凝,仿佛想到了什麼,齊昊發覺,微訝道:“曾師弟,怎麼了?”
曾書書苦笑了一下,道:“年輕一代,出色弟子下山歷練?”他輕輕搖頭歎息,道:“這個話,我怎麼聽起來這麼耳熟。”
他與齊昊對望了一眼,忽然間都明白了對方的心意,當年的四個人,如今....
他們不約而同的回過頭,望向那個美麗的女子,陸雪其靜靜的站在那裏,仿佛什麼都沒有聽到,又似把什麼都深埋在心,那雙明眸轉動,目光在林驚羽身上看了一眼,似乎想看出什麼影子,但終於,還是移開了。
正在這個時候,忽然大殿上,鐘鼎之聲響起,眾人立刻肅立,片刻後掌門道玄真人在蕭逸才的陪同下走了出來,向眾人望了一眼,微笑著打了個招呼,在主位上坐了下來。
眾人一起施禮,齊昊站在最前頭,道玄真人微笑擺手道:“罷了,罷了。你們坐吧。”
但眾弟子中,除了齊昊如今身份已然不同,在道玄真人的下首坐了下來之外,其他的人還是站著。
道玄真人看了身邊的蕭逸才一眼,道:“逸才,你來說吧。”
蕭逸才點了點頭道:“是,師父。”
說著,他走了出來,向四周眾人望了一眼,朗聲道:“諸位同門,今日請大家來此,是有一件事情,需要我們青雲門最出色的弟子前去完成。”
他說到這裏眾人登時一陣聳動,蕭逸才微笑了一下繼續道:“近日,天下間紛紛傳聞,說道西方大沼澤之內近日忽有異光沖天,數日不止,恐有驚世異寶將要出世。本來天降靈物,惟有德者居之,我們也並無興趣,但這消息傳開之後,卻聽說魔教妖孽大舉西進,意圖染指。”
“什麼?”
“可惡!”青雲門眾年輕弟子頓時怒形於色,紛紛叫出聲來。
蕭逸才待眾人聲音小了些,微笑道:“這消息若是假的,倒也罷了,但萬一若是真的有著奇珍異寶落入魔教手中,豈不是為虎坐倀?青雲門向來是為天下正道領袖,故掌門真人決定,從本門年輕一代中挑選出出色弟子,一起前往西方大沼澤,持正道義,斬妖除魔。”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忽然又帶些神秘的味道,道:”諸位師弟,此外還有一個要緊處,聽說今日天音寺和焚香穀也派出了弟子前往西方大沼澤。自從十年前大一場大戰之後,大家心裏也清楚,這兩派明著和我們一團和氣,但暗地裏窺視著這正道領袖之位已久,希望大家可不要丟了本門的臉面。“
眾人一陣喧嘩,頓時有人喊了出來:”掌門真人放心,我等絕不丟青雲門的臉面。”
”正是,這一次一定要讓魔教,天音寺還有焚香穀的看看我們的厲害。“
道玄真人微笑點頭,站起來道:“此次去西方,或有兇險,魔教中人更是艱險狡詐,你們平日就要擔心。”
眾人齊聲道:“是!”
道玄真人向蕭逸才道:”那你安排一下,早早動身吧。“
說完,他目光有意無意的望瞭望站在人群中的林驚羽一眼,然後轉身便向內堂走去,眾人恭送,待他身影消失,蕭逸才便回身劃分人員。
那邊廂,林驚羽向齊昊道:” 怎麼齊師兄,這次你不去了嗎?“
齊昊失笑道:“師弟,如今我走不開了。“
林驚羽醒悟,臉上一紅,道:“啊,師兄,你已經是本脈首座了,我卻沒有想道。”
齊昊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這是你第一次行走天下,正是個大好機會,我可盼著你大展神威,一舉成名呢。”
林驚羽笑道:“師兄,你說笑了。”
齊昊笑了笑,但隨即臉色有點陰沉,看著周圍無人,對著林驚羽低聲道:“林師弟,不瞞你說,十年前師傅...蒼松道人背叛師門,結果搞的我們龍首峰一脈一直抬不起頭來,尤其朝陽峰,落霞峰二脈子弟,見了我們便和仇人一般,師兄我這個首座,做的也是辛苦的很,所以很是盼望你這次出去,能幫我們龍首峰爭上一口氣。”
林驚羽默默無語,片刻後微微點頭,低聲道:“齊師兄,我知道的,你放心就是,我必定不讓你失望。”
齊昊微微一笑,臉色也鬆開了些,伸出手拍了拍林驚羽的肩膀。
正好此時宋大仁走了過來,看了他們一眼,笑道:“怎麼,這次龍首峰是林師弟出去嗎?”
齊昊笑道:“正是,不知大竹峰的是誰?”
宋大仁呵呵一笑道:“本來還是我這個不成器的師兄去,後來師娘嫌我笨,就讓我六師弟杜必書師弟去了。”
齊昊微笑道:“杜師弟向來機靈,有他在,我們青雲門如虎添翼。”
宋大仁口才自然沒有齊昊這麼圓滑周到,當下笑談了幾句,正要走開,忽然又回頭,對齊昊道:“對了齊師兄,我師娘最近有些想我靈兒師妹了,你回去之後,叫她回大竹峰一趟,住上幾日吧。”
齊昊笑道:“宋師兄,你還不知道呢,今日一早,在我離開龍首峰來此之前,靈兒已經回去大竹峰了,說是想念母親,看來岳母和她還真是心心相印的母女呢。”
宋大仁怔了一下,隨即大聲,身音爽朗,回蕩在這玉清殿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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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舊地

  青雲山,大竹峰。

  雲氣縹緲在山間,如溫柔的白色絲帶,輕輕變幻著。清晨裏微帶濕潤的空氣,還有清新涼爽的風兒,越過那一片翠綠的竹林,拂過大竹峰的山頭。

  那一片以守靜堂為中心的建築,在晨光中安靜地佇立著,一切都顯得那麼的寧靜……

  只是一陣吠叫聲音突然傳來,中間夾雜著“吱吱”叫聲,打破了這裏的安靜。毛色光鮮的大黃從遠處疾跑而來,小灰則騎在它的背上,用手緊緊抓著大黃脖子上邊的毛支持身體,同時另一隻手在空中揮舞著,很是興奮的樣子。

  十年前,張小凡從這裏去了通天峰後,就再也沒有回來。剛開始的一段時間,這兩隻動物都變得鬱鬱寡歡,尤其是小灰,一反往日好動性子,悶了許久。至於大黃也不好受,整日裏垂頭喪氣,也不知道是不是它太過喜歡張小凡煮的東西,那段時間裏每次代替張小凡下廚的杜必書拿出食物喂它們,必定遭到大黃小灰一陣咆哮,吃完之後多半還有白眼,很不滿意的樣子,可憐的杜必書為此也很是鬱悶了許久。

  只是時光如水,悠悠而過,當年的記憶仿佛也漸漸淡去,也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小灰和大黃又開始在大竹峰的山頭上打打鬧鬧,玩耍不休,只是縱然如此,它們在夜深入睡時刻,卻總是回到當年張小凡的房間,仿佛期待著什麼。

  雖然,這麼多年來,這房間裏永遠都空無一人。

  “嘶!”

  大黃突然在急奔中停下腳步,巨大的慣性讓小灰幾乎從它背上摔了下來,幸好它的手抓的夠緊,這才勉強穩住身體。大黃大聲地吠叫著,突然回過頭來,卻是張著嘴吐出老長的舌頭,去追逐自己的尾巴,身子便在原地不停地打轉。

  小灰在它背上坐的穩穩的,咧著嘴大聲“吱吱”而笑,很是興旮陝樂的樣子。這個枯燥的遊戲大黃不知過做了多少次了,但對它們來說,卻仿佛是最好玩的事物。

  清晨的微光灑在它們的身上,大竹峰上回蕩著兩隻動物的聲音,人們還在沉睡,這大好的時光,仿佛只留給它們。

  遠方,後山那片青翠翠的竹林,隱隱傳來山風吹動竹葉的嘩嘩竹濤之聲,悠悠回蕩,就連從那個方向吹來的風,也仿佛帶著竹葉的清香,和那片竹林裏的氣息。

  忽然!大黃停下了追逐自己尾巴的腳步,小灰在它的背上,也幾乎是同時抬起頭來,張大了嘴巴,向那片竹林望去。

  青山,翠竹,風過,如海……

  沙沙,沙沙,沙沙……

  “吱吱吱吱!”小灰忽然尖叫起來,大黃的反應也有些哿隆,只是聲音小的多,吠叫了幾聲,但片刻之後,兩隻動物仿佛都知道了什麼一般,小灰抓緊了大黃,大黃立刻撒開四腿,迅速地向後山那片黑竹林裏跑去。

  熟悉的後山小路上,也許是因為許久沒有人來這裏做功課了,草木茂盛的連原本的山路也漸漸模糊,但大黃卻仿佛天生靈覺一般,在樹林間穿梭著,越跑越快,很快就跑到了那片竹林之前。

  翠綠的竹林裏,幽深而帶著一絲神秘,大黃在竹林外頭停下了腳步,低聲“嗚嗚”地叫了幾聲,小灰則從它背上跳了下來,蹲在一旁,望瞭望它,又向竹林深處張望了一眼,不時用手抓抓腦袋,仿佛也有些猶豫。

  但只過了片刻,終於還是小灰下了決心,只見它向大黃“吱吱”叫了兩聲,當先向竹林裏走了過去,說是走其實也不太對,但小灰卻奇怪的沒有爬上竹子,而是用前肢在地上抉著,帶著一蹦一蹦的姿勢,慢慢地向裏而去,看它的模樣,既是小心翼翼,卻又似乎滿懷期待。

  大黃嗚嗚叫了兩聲,也邁開腳步,跟在它的身後,走進了這個竹林。

  一猴一狗,慢慢穿梭在幽靜的竹林中,很快消失了身影。

  早晨的光線被茂密的竹葉擋住,但從那縫隙之中,依然有道道光線,化做手指般大的光柱,從竹林上方灑下,落在地面之上。

  小灰和大黃在竹林間慢慢地走著,走著……不知不覺,走到了竹林深處的某個地方,有片小小的空地,有些眼熱,依稀記憶中,仿佛是當年張小凡初次來此,辛苦砍竹的地方。

  小灰停下了腳步,蹲在空地之上,用手抓了抓腦袋,向四周張望。

  幽深的竹林裏,一片寂靜。

  卻仿佛有什麼莫名的氣息,浮蕩在這裏。

  令心跳慢慢加速……

  “噗!”一個輕輕的腳步,踏在這竹林深處的安靜中。

  小灰與大黃同時轉頭,那一個身影,在一棵粗大的竹子背後,緩緩現身。

  竹林裏突然又寂靜了下來,但是片刻之後,突然有歡呼之聲,小灰蹦了起來,身子化做灰色的光線一般沖了過去,跳到半空,躍進了那個人的懷抱!它緊緊抓住那個人的衣衫,大聲歡笑,毫無忌憚地釋放著自己的歡喜。

  “吱吱吱吱”的笑個不停。

  那個人環過手來,曾經的凶戾之氣此刻無影無蹤,眉宇之間滿是許久不見的柔和微笑,將小灰摟在懷裏。片刻後忽然又有感覺,低頭看了看,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俯下身子,撫摸正在蹭著他的身體的大黃的頭,微笑著道: “大黃,你還好嗎?”

  大黃自然不會說話,只是低聲嗚嗚叫著,尾巴不停地搖晃著,用頭輕蹭他的手心。

  他的眼角,仿佛在無人見到處,隱隱倒映著光芒: “只有你們,還是像從前一般的對我啊!”

  他輕聲歎息,深深呼吸,這個竹林裏,曾經熟悉思念的味道。

  “嘩嘩!”

  忽地,又是一降忙亂的腳步聲,卻是野狗道人從背後竄了出來,但看他破舊道袍上被荊棘撕了幾道口子,便知他走錯了路。

  野狗道人滿臉晦氣,向曾經的張小凡,如今的鬼厲抱怨道: “喂,臭小子,你是不是發瘋了,想找死也不用這樣吧!這裏可是青雲門,萬一被人發現了,我們就算有十條命山死定了!”

  突然,剛才對著鬼厲還十分溫順的大黃回過頭來,脖頸上的毛髮豎起,齜牙咧嘴,顯然對著野狗十分的沒好感。片刻之後,大黃吼了一聲,居然就撲了過來。

  野狗大吃一驚,但見這幾乎有半人來高的巨狗突然撲來,心裏先是咯登一下,下意識伸手握住自己的獠牙法寶。

  不料此刻鬼厲在前邊淡淡道: “你要是敢用法寶傷了這只狗,我就把你手腳都砍下來。再扔到山下守靜堂前面去。”

  野狗愕然,怒道:“你說什……”

  但話未說完,火黃竟然已經撲到,野狗失神間登時被這只巨狗撲倒,頓時狗吠聲怒?聲不絕於耳,人狗翻騰,踉踉蹌蹌,稀裏嘩啦!野狗道人與大黃一起滾到了遠處一處荊棘背後,看不見人影狗身,只聽見不時有怒叫聲傳來。

  “哎呀!死狗,你還咬……喂,臭小子,你個畜生,還不叫這只狗鬆手,不,鬆口,啊……

  死狗,那是人腿,不是雞腿啊!快鬆口,別咬啦……啊啊啊……“

  鬼厲對遠處野狗的慘叫聲充耳不聞,轉過頭看著懷裏的小灰,眉宇間都是笑意。仔細打量了一番,只見十年不見,小灰仿佛又長大了些。抱在懷裏的感覺,也似乎比從前重了許多,便是連它雙目間的那一條痕跡,也仿佛大了不少。

  而小灰在最初的喜悅激動過後,此刻依然咧著嘴笑著,與往日一般的爬到他的肩頭,習慣性的伸出手去摸弄他的頭髮。

  鬼厲靜靜地站著,隨即慢慢向外走去,走到竹林邊上,向著遠處眺望,山前那一片被雲霧遮擂的地方、曾經是自己最溫暖的家。

  他怔怔出神,深深望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大黃得意洋洋地從竹林深處跑了出來,搖頭晃腦,尾巴更是搖晃不停,蹦到鬼厲身邊, “汪汪汪”叫了幾聲。

  鬼厲微笑,伸手拍了拍它的腦袋。

  片刻之後,野狗道人踉踉蹌蹌從黑竹林中走了出來,身上的道袍又破爛了幾分,連一張狗臉上也多了幾道抓痕,至於腳下的傷口更是隱約可見。

  此刻看到大典趴鬼厲身邊,心裏有些害怕,竟是不敢走過去,遠遠的怒?道: “死狗,別以為有人給你撐腰,遲早有一天我宰了你!”

  大黃霍地回過頭來,沖著野狗道人咆哮了一聲,野狗魂飛魄散,登時連退了幾步,但大黃看著也只是嚇嚇他,片刻後也沒追來,反而轉過了頭,野狗這才放心,但無論如何也不敢再罵了。

  向著山下望了半晌,這一天的第一縷陽光,卻已經悄悄落下,為這片青山披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衣裳。

  鬼厲合上雙眼,深深呼吸。

  片刻之後,他轉過身子,伸手將肩頭的小灰抱在懷裏,看了一眼野狗,道: “我們走吧!”

  野狗巴不得聽到他這一句話,急忙走了過來,口中嘀咕道: “這不是沒事找事嘛!為了一隻猴子,冒著性命危險……”

  大黃仿佛感覺到了什麼,站起身子,看著鬼厲,鬼厲伸手拍了拍大黃的頭,笑了笑,左手一揮,一道閃著玄青色光芒的黑棒出現,正是當年的“燒火棍”,托著他的身子,直上青天。

  野狗啞然,抱怨道: “臭小子,你以為是在哪裡啊!連走也走的那麼囂張……”

  他正自抱怨處,忽然,大黃大聲咆哮起來,野狗嚇了一跳,連忙馭起法寶,跟著鬼厲去了。

  黑竹林前,大黃獨自一個身影!大聲地吠叫著,一直、一直吠叫著……

  它的狂吼聲,回蕩在這個山間,一直叫個不停,直到有一隻白皙的手撫在它的頭頂,柔聲道:“大黃,怎麼了?今天怎麼會跑到這裏,還叫個不停?”

  大黃仿佛有些激動而喘息,轉眼看了看如今已是少婦的田靈兒,又回過頭,向著天空大聲吠叫著。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田靈兒皺了皺眉,向四周看了一眼,有些哿隆,道: “怎麼了,大黃?對了,小灰呢?它怎麼沒和你在一起?”

  大黃也不知道聽懂了她說的話沒有,但依然對著天空,聲嘶力竭地吠叫著。

  田靈兒望向天空,但只見藍天白雲,青天無限,依稀有條雲氣從雲層中劃出,馳騁蒼天,很是壯觀。不知怎麼,她心中忽然一陣惘然,一時竟是望著癡了。

  青雲山以南,數千裡之外的一個荒僻之地,有一座高山,名叫“狐岐山”,乃是魔教鬼王宗的總堂所在。

  這十年間,魔教勢力日漸昌盛,高手紛出,但其內部爭鬥卻日益慘烈,簡直比與正道相爭還要激烈。鬼王宗本是魔教中四大派閥之一,這十年來宗主鬼王更是勵精圖治,雄才大略,將鬼王宗調理的日益壯大,隱隱然有取代萬毒門成為魔教第一大派系的模樣。

  如今的鬼王宗,上一代高手除了神秘莫測的四人聖使浮出水面之外,還有個神秘人物“鬼先生”出現在鬼王周圍,平時只聽人聲,不見人影。但最惹人囑目的,卻是鬼王宗年輕的一代,尤以倍受鬼王看重的鬼厲為其中翹楚,鬼王更是不惜破格將他提為副宗主,視同己出。如今天下皆知,鬼厲肯定就是下一代的鬼王宗宗主了。

  在魔教之中,內鬥不但激烈而且無所不用其極,不知有多少人試過離間鬼王與他手下這第一號愛將的關係,但全部都失敗了。

  而在僅有的極少數瞭解那一段往事的人心中,對著這兩個人堅固到幾乎牢不可破的關係,卻有著淡淡的感傷。

  黑紗輕輕遮住了臉龐,那一個神秘的黑衣女子——幽姬,此刻默默地坐在鬼王宗最重要的一個房間裏。房間不是很大,但是很冷,究其原因,是因為在房間中央,擺放著一座晶瑩剔透的白色冰台,絲絲寒氣,從幾乎透明的冰台之上,飄蕩起來。

  一位美麗的女子,穿著她心愛的綠色衣裳,安靜地躺在上邊,在絲絲飄起的白色寒氣中,她的臉看去有些蒼白,仿佛也透明一般,有冰涼的美麗!她雙手交叉放在身前,手掌中,仿佛與她的身體已經連為一體般的,是一隻金色的小鈴鐺,閃爍著奇異的光芒,仿佛凝望著這個世界。

  這時,身後突然傳未了低沉的“隆隆”聲,這個房間厚重的石門被人推開,隨即又關上。

  腳步聲響了起來,有人走到了幽姬的身旁。

  幽姬緩緩抬頭,能夠進入這個一房間的,就算是全鬼王宗,也不會超過四個人。

  鬼厲有些蒼白的臉龐浮現在她的眼前,她在黑紗背後的心裏,輕輕悸動了一下,隱約記起,這個男子每一次進入這裏,臉色便越來越是蒼白。

  只不過男子的眼中,卻完全沒有幽姬的存在,那個安寧地躺在那裏的美麗女子,此刻,已經佔據了他全部的身心。

  這個石室裏突然變得很靜,如死一般的寂靜。

  幽姬輕輕起身,向後退去,但目光卻一直停留在這個男子身上。他的身影,看去仿佛又孤單了幾分。至於在外面那個世界裏,時常在他身上出現的可怖的血腥氣息,在這裏卻完全感覺不到。

  也不知道,是不是只在這裏,才是他唯一得到安寧的地方。

  她最後望了那個男子一眼,走了出去,細心地將石門關好,隨即一怔,一身白衣的青龍站在旁邊。

  “什麼事?”幽姬沉默了片刻,淡淡地道。

  青龍向那個石門望了一眼,道: “他回來了?”

  幽姬黑紗動了動,仿佛微微點了點頭,道: “是,在裏面陪著碧瑤說話。”

  青龍皺了皺眉,輕輕歎息一聲。其實他們心裏都知道,所謂的說話,不過是鬼厲一個人低聲自語罷了,至於碧瑤能不能聽見,那卻是另一回事。只是這事情太過傷心,他們誰都不願談起。

  幽姬默默站了一會,忽然道: “張小凡他每次回來,第一時間都會來到這裏……”

  青龍臉色微變,截道: “三妹,他如今已經被鬼王宗主賜名叫做鬼厲,我和你說過多次,不要再用這個名字叫他。”

  幽姬黑色的而紗之後,也不知道是什麼表情,但只聽她連聲調也沒有絲毫改變,繼續道:“……但是宗主,卻已經很久沒有來這裏了。”

  青龍看了看她,終於還是長歎一聲.道: “這十年來,宗主他發間鬢邊的白髮,多了多少出來,你總歸看的到吧?他不是不想這個唯一的女兒,只是把痛楚藏在心裏罷了。”

  幽姬又是一陣沉默,隨後像是想起了什麼,抬頭道: “尋找黑巫族的事,進行的怎樣了?”

  青龍搖頭,道: “黑巫族只在千年前曇花一現,這如今卻去哪裡找尋,真是半分頭緒都沒有。”

  幽姬慢慢轉過身子,向外走去。

  這間讓碧瑤沉眠的石室,自然是在鬼王宗的極僻靜處,平日裏都少有人來,此刻石室外頭的甬道中,只有他們兩個人。

  青龍望著幽姬走開的背影,忽然開口道: “你最好離鬼厲遠點。”

  幽姬身子忽地一震,立刻停住了腳步,整個人仿佛都繃直了身體,但隨即慢慢的放鬆了下來,轉過身,透過黑紗盯著青龍,一字一字地道: “你是什麼意思?”

  青龍卻不再看她,轉眼望向那個石室的石門,淡淡道: “我知道你對碧瑤心懷愧疚,認為自己沒有保護好她,但是你對那個男子,私下的關心已經有些過了。”

  幽姬不說話了,但是這個甬道裏突然變得幾乎比剛才的那個石室裏還要冰冷,無形的殺意仿佛從那個黑衣女子身上,源源不斷地散發出來。

  “你是不是說,我竟然對這個少年,有了情意?”她一字、一字地吐出。

  青龍對著前方的殺意仿佛沒感覺一般,神色也不曾變化,只慢慢地道: “三妹,我沒有這麼說,我只是想提醒你,因為碧瑤的緣故,鬼王宗主和這個男子之間的關係,一直卻是很微妙的。

  我跟隨鬼王宗主多年,知道他儘管將鬼厲視同己出,但有時傷心碧瑤如此,只怕也有幾分恨意。“

  說到這裏,他回頭過來,深深望著幽姬,輕聲道: “三妹,你要好自為之。”

  幽姬在遠處,冷冷地哼了一聲,冷然道: “不知所謂!”說罷,轉過身子,走了開去。

  青龍苦笑一聲,搖頭微微歎息。

  石室裏。

  鬼厲坐在碧瑤的旁邊,凝望著那張美麗而帶著些許蒼白的臉,輕輕地道: “我回來了,碧瑤。”

  “這一次出去,又替你爹滅了一個門派,就是當初我們認識的那個煉血堂,你一定還記得吧?”

  “不知道怎麼,剩下最後一個人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你,想到了我們是在這裏認識的,竟然殺不下手了。碧瑤,你會怪我嗎?”

  “前幾日,我偷偷避過了守衛,暗中上了大竹峰一趟,順便把小灰帶回來了。你見過小灰嗎?就是我從小養大的那只猴子……”

  “我去了黑竹林,你猜我見到了什麼了?”

  “原來,那根倒在地上的黑節竹還躺在那裏。碧瑤,你還記得嗎?就是我們兩個人,一起坐的那根竹子……”

  “原來,什麼都沒有變,碧瑤。”

  “碧瑤……”他輕聲地念著,隱約中微微帶著哽咽的聲音,在這個石室裏浮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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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大王村
   白髮鬢邊生,年華似水流!

  鬼王把專注目光從波平如鏡的水面移開,微微歎息了一聲,轉過頭來,微笑道:「許久不曾照過鏡子,今日一見,卻看到白頭髮又多了幾許。」

  站在他身後的鬼厲面無表情,淡淡道:「你多心了。」

  此刻,狐岐山中的一個小湖畔,一個石亭築在了湖心,只有一道古舊木橋連接到湖邊岸上。鬼王和鬼厲此刻站在這個湖心石亭之中。

  鬼王背負雙手,神情自若,道:「我聽說這次前去空桑山,雖然將煉血堂收服,但唯一剩下的一個不肯降服的野狗道人,卻被你保了下來,可有此事?」

  鬼厲看了鬼王一眼,但見他臉上神色一片平和,也不知心裡想著什麼,當下緩緩點頭道:「不錯。」

  鬼王笑了笑,轉過身去望著青綠如玉的湖面,淡淡道:「往日你率人攻伐,向來殺戮殆盡,怎麼今日對著此人,卻留了情面?」

  鬼厲沉默了片刻,道:「煉血堂如今雖然式微,但八百年前畢竟乃是領袖一時的門閥,非比一般小派。」

  鬼王站在那裡,也不見有什麼反應,也不知道他對這個解釋到底是滿意還是不滿意。過了半響。他忽然道:「說起來你手中法寶之上,噬血珠本是黑心老人的遺物,算來你和煉血堂,只怕也有幾分香火之情。」

  鬼厲緩緩抬眼,向鬼王望去,鬼王卻正好轉身,也向他看了過來。

  他們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對撞,鬼厲的目光是陰冷的,鬼王的目光,卻是深邃而平和的。

  鬼王忽然笑了笑,道:「最近傳說在西方死亡沼澤之內,有異寶出世,你可知道?」

  鬼厲點了點頭,道:「是,聽說了。」

  鬼王悠然道:「聽說非但正道中人蜂擁而去,連萬毒門、合歡派中高手也打算插手.至於總堂就在死亡沼澤附近的長生堂,更是當仁不讓。」他頓了一下,向鬼厲道:「你怎麼看?」

  鬼厲卻沒有立刻開口說話,沉默了許久,鬼王對他也似乎特別有耐心的樣子,毫無著急的神色。半晌,鬼厲緩緩道:「這一次我們收服煉血堂,教中除了四大派閥之外,最後一個較有實力的派系也被瓜分完畢。」

  鬼王嘴角浮起一絲微笑,點頭道:「不錯。」

  鬼厲道:「魔教之中,向來山頭鼎立,四大派閥無不想彼此侵吞。往日迫於正道外力,才共同抵禦外敵。如今自然不同於當年。而眼下教中勢力逐漸排定,再進一步,便是四大派閥激戰,只不知道由誰先動手罷了?」

  鬼王拊掌微笑道:「好,好!說的好。」

  鬼厲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這十年來,你非但傳我天書二卷,更將平生所學、策謀決斷,一一相傳,我若是連這也看不出來,豈不是辜負了你的苦心。」

  鬼王微笑著望著面前這個年輕人,如同看著一件自己親手打造的完美珍貴物品,歡喜中隱隱還有一分自傲。只聽他道:「那也不盡然,我傳你東西,卻也要靠你自已領悟。這些年來你進境快,實在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我本以為以你資質,至少也要修煉三十年以上,不料只用了十年,你便己有大成,難得、難得!」

  受了鬼王這般誇獎,鬼厲臉上卻似乎沒有什麼笑容,彷彿對他來說,這並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一般。

  不過鬼王也不在意,這些年來,面前的之個人從當初的張小凡,變成今日的鬼厲。往日的性情早就變的天翻地覆,除了容貌依然,其他的幾乎再也沒有什麼當年的影子了。他頓了一下,道:「那依你看來,我們聖教之中,四大派閥既然免不了一場廝殺,你覺得我們先動手的好呢!還是靜心等待?」

  這一次鬼厲卻沒有絲毫猶豫,立即道:「先發制人!」

  鬼王盯著他,道:「好!那你以為先對付哪一派?」

  鬼厲道:「長生堂!」

  鬼王眉頭一皺,但眼中已有讚賞之色,道:「為何?」

  鬼厲道:「如今鬼王宗與萬毒門實力最強,合歡派與長生堂稍次。合歡派向來低調.但長生堂堂主玉陽子道行雖高,卻自傲自大,一向以當年青雲山正魔之戰中主持人自居,以為魔教中唯他獨尊。如此蠢材,不選他還有誰?」

  鬼王微微一笑,道:「不錯,說的好。那若是你來主持,當如何進行?」

  鬼厲微一沉吟,道:「此次便是良機。死亡沼澤之中有異寶出世,玉陽子止它定視做囊中之物,絕不容外人染指。但正道眾人蜂擁而至,我們可待長生堂與正道火並,其後兩敗俱傷之際,再暗中連結萬毒門、合歡派一起下手,這等落並下石之事,他們必定不會推辭。如此一戰必可成功!」

  鬼王望著他,沒有說話。

  鬼厲緩緩抬頭,向鬼王看去,淡淡道:「怎麼?」

  鬼王彷彿看他看的有些出神,片刻後醒悟過來,慢慢把目光收回,彷彿在深心處歎息一聲,淡淡道:「沒有,你說的與我所想,幾乎都是一樣的。」

  鬼厲不說話了。

  鬼王淡然一笑,道:「你再休息兩日,便去死亡沼澤吧!」說著,他從懷裡拿了一緘封好的信封,遞給鬼厲,道,「具體安排之事,我己經在這封信中寫的清楚了。到了大沼澤之後.鬼王宗一切人物,皆聽你調遣。」

  鬼厲慢慢接過此信,收到懷裡,沉默了片刻。向鬼王點了點頭,隨後轉身離去。但就在他才走了幾步,忽聽背後鬼王道:「還有一件事……」

  鬼厲停了下來。

  鬼王的聲音悠悠傳來,道:「你與我說話之間,怎麼稱呼我們聖教,還是一口一個『魔教』?」

  鬼厲沉默了許久,冷冷道:「我入教十年,這裡整日征伐血鬥,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更是無時不有,怎麼配的上一個聖字?」

  鬼王大笑,隨即道:「哦!那原來你出身的那個正道之中,又是如何?」

  鬼厲的身子彷彿微微抖了一下,片刻之後,只聽他道:「正道中人所做兇惡之事,也不比魔教中人差了!」

  鬼王饒有興趣地望著他,過:「那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心中以為的,卻是什麼是

  『正』?」

  鬼厲沒有回答,沉默了許久,抬起頭望了望天空。

  青天,白雲。

  「我不知道!」他低低地道,彷彿對著自己說一般。

  那個從背後看去有些孤單蕭索的身影漸漸遠去之後,鬼王臉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他深邃的眼睛裡,彷彿閃爍著神秘的光,閃耀不停,不知道心裡在想著什麼?

  這時,有個聲音從另一側傳了過來,開門道:「宗主,我……」

  鬼王打斷了他的話,道:「青龍,上來吧!」

  「是。」青龍從木橋上走了過來,順著鬼王的目光向遠處看了一眼,道:「剛才副宗主也在這裡嗎?」

  鬼王點了點頭,道:「什麼事?」

  青龍道:「萬毒門的那個老怪物又差人秘密過來,詢問宗主何時派遣人手進入死亡沼澤,大家一起共行大事?」

  鬼王冷笑一聲,道:「你回覆他們,三日之後,鬼王宗與萬毒門、合歡派一起入澤。」

  青龍點了點頭,道:「好。」

  鬼王沉吟了一下,忽然似想到了什麼轉頭對青龍道:「青龍,你怎麼看鬼厲?」

  青龍一怔,抬眼向鬼王望去,只見鬼王眉宇間一片平和,但目光深深不可見底,心中沒來由的一寒,一時竟忘回答。

  鬼王笑了笑,道:「怎麼了?」

  青龍驚醒,隨即沉吟,神色間卻有些遲疑。鬼王看在眼底,微笑道:「青龍,你我相交多年,有話但說無妨。」

  青龍搖頭苦笑,隨即道:「這般說吧!我如他這般年紀時候,道行沒他高,城府沒他深……」

  說到這裡,他忽然停了下來,鬼王皺了皺眉,道:「怎麼了,還有什麼,說罷!」

  青龍猶豫了片刻,向鬼工望去,道:「手段沒他狠!」

  鬼王望了他一眼,卻沒有說什麼,緩緩轉過身去,望著碧波如鏡的湖面。青龍在他背後,慢慢道:「這些年來,尤其是最近兩年,鬼厲行事手段越來越是激烈凶狠,動輒殺人,在權爭中更是辣手無情。而且我們鬼王宗年輕一代之中,較出色的人才如殺生和尚、燕回等人,盡數都聚集在他的門下。」

  鬼王淡淡道:「你覺得這樣不好嗎?」

  青龍緩緩搖頭,道:「也不是,只是當年他……怎麼如今竟變做了這等模樣?」

  鬼王沉默了一會,忽然道:「其實我當初也看走了眼。」

  青龍一驚,道:「宗主,你說什麼?」

  鬼王道:「我傳他天書二卷的時候,本以為以他資質,至少要二十年才能有成,但這十年間,特別是最近五年,鬼厲的修行突飛猛進,直可說是一日千裡,只怕他是內秀於心,連我也不曾看出來!」

  他說到這裡,一直背對著青龍的眼眸中:彷彿也閃過一道不為人知的寒光,但他的聲調卻沒有任何的改變:「他性子堅忍執著,堅韌不拔,於修道一途實是大大有益,但我仍懷疑.只怕其中還有其他緣由。」

  青龍皺眉道:「難道他還有什麼秘密?」

  鬼王搖了搖頭,道:「你應該知道他身懷青雲門道家真法和天音寺的大梵般若吧?」

  青龍點頭道:「不錯。」

  鬼王緩緩道:「以我暗中觀察,他非但在我們聖教天書真法上己有大成,便是青雲門的太極玄清道與佛家的大梵般若真法,同時也突飛猛進。這三門真法,難道暗中竟有相輔相成之奇效嗎?」

  他轉過身子,對著青龍笑了笑,道:「以他此時的修行,再加上手中那件奇異法寶『噬魂』,縱然是你有乾坤清光戒,只怕也只有五成的勝算。」

  青龍微微一笑,道:「老了,比不過年輕人了。」

  鬼王忽地大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哪有此事?」他微笑著,悠悠地道:「我當年看出這少年必定不是池中之物,而如今他成就卻更在我料想之上。鬼王宗若有此人接班.來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只是……」

  鬼王負手而立,卻突然住口不說,走到亭子邊上,向外眺望。

  青龍安靜地站在旁邊,向著鬼王望去,那一個掌握重權的身軀上,此刻卻突然隱隱有了一分蕭索,默默地傳達著那沒有說出口的話。

  碧瑤……

  三日之後,鬼厲離開了狐岐山,向西南而去,同時帶在身邊的還有猴子小灰,除此之外,野狗道人也跟在身邊。本來野狗道人還不想去死亡沼澤那個凶險之地,但鬼厲只淡布炎道:「我走之後,擔保狐岐山這裡比那沼澤還要凶險百倍,你信不信?」

  此話一出,野狗道人立刻白了臉色,嘴裡還硬氣的很,但腳上卻己經跟了出來。

  神州浩土,廣袤無垠,其中自然以中原大地最為富庶,而在中原之外,北方乃是冰天雪地的極北苦寒冰原,人跡罕至;東方則是浩瀚無邊的大海;至於南方,在中原之外有十萬大山,聳立邊陲,連綿不盡,那裡荒山惡水。瘴氣毒物不可勝數,傳說中更有古怪奇特的奇異荒野蠻人,茹毛飲血,凶殘無比。

  而在神州浩土的西面,則是有兩大凶地。西北方向,是一望無際的荒涼戈璧,世人稱之為「蠻荒之地」,其上百年無雨,氣候乾燥之極,偶爾有些許綠洲,卻也多為猛獸凶物所佔,自然普通人一進便是死路一條。而在傳言中,蠻荒深處,有一處宏大聖殿,正是魔教發祥之地。

  至於西南所在,便是世人談之變色的巨大死亡沼澤。此處的氣候與西北蠻荒之地截然相反,一年之中,十日裡倒有七、八日是下雨的,各種奇異植物多如牛毛,繁茂生長。這等陰冷潮濕所在,向來便是世間巨毒惡獸毒蟲所居之處,而此處特有的劇毒沼氣,更是每逢下雨日子便從沼澤中腐爛的泥土裡騰騰升起,人若吸進,若無適當解藥,不出半刻便劇毒攻心而亡,除此之外,千百年間被雨水浸泡腐爛的動物軀體、樹木花草,將這裡變做了一個危機四伏的地方,稍微不慎踏錯一步,便被吸入無底沼澤之下,永遠不見天日,悲慘而死。

  如此凶險之地,平日裡自然不會有人前來。但就在不久之前,世間突然紛紛傳聞,西方死亡沼澤之內,突騰起巨大金色光往,直衝雲霄,一日夜不息。便是在深夜之際,也將那處天空照的亮如白晝。三日之後,這金光才漸漸散去。從此之後,死亡沼澤之內,似乎便總有巨大異嘯之聲,隱隱傳來,讓那些住在死亡沼澤邊緣的人們,恐懼不己。

  這消息一旦傳開,登時轟動天下。以修道之人的眼光看來,靈物神器向來都有自身靈性,這等巨大金光,自然便是奇珍異寶出世的前兆,召喚有緣人前去。而從這金色光柱來看.這異寶之神奇,實在是非同小可,一時間天下震動,正邪高手紛紛雲集。

  而在表面上那一片紛擾之下,卻有著不為人知的暗流,洶湧流動。

  離死亡沼澤還有半日路程的東方,有個荒涼凋落的小村莊,名叫「大王村」,因為村中村民信奉某個叫做「大王」的神秘神靈而得名。只不過這個神靈向來不靈驗的很,既不保佑這裡的村民陞官發財,也不保佑他們五穀豐登,衣食無憂。

  其實想想也是,生活在這樣一個死亡沼澤邊上,時不時便不知從哪裡突然竄出一隻怪獸,又或是跑出一隻毒蟲,咬死家畜事小,每年死在這上面的人,也不在少數。如今有點本事的人,旱就己經離開這個鬼地方,跑到中原去了,留在這裡的,多半也是沒什麼生氣的人。

  但就在這幾日,大王村上卻突然熱鬧了起來,來來往往的都是修真的高人。雖然大王村並非進入死仁沼澤的唯一入口,但卻是離死亡沼澤最近的有人居住地,在進入死沼之前,多數人會來此購買些乾糧清水,幾日下來,居然讓大王村這裡的村民發了點小財,多了幾分生氣。

  而同時地.因為這裡是離死亡沼澤最近的地方,所以關於死亡沼澤裡的金色光柱還有奇異嘯聲,也那是這裡的村民最先發覺,並由此傳播開去,因此也有不少人到此打聽消息。

  只不過人多了之後,自然正邪都有,幾日下來,在大王村這個小小地方,不知已經發生了多少次的爭鬥,有些倒霉的傢伙,還未進死亡沼澤,己經莫名其妙地死在這裡了,真是冤枉。

  閒話少提。這一日,鬼厲和野狗也來到了大王村,站在村口,只見村裡面人來人往,居然頗為熱鬧,一反往日死氣沉沉的景象。

  走到村子裡,野狗東張西望,皺著眉頭嘀咕著什麼。

  猴子小灰這幾日頭一次看到這麼多人,有些興奮,趴在鬼厲肩頭吱吱叫著,鬼厲拍了拍小灰,看了野狗一眼,道:「你幹什麼?」

  野狗道人沒好氣地道:「我在找客棧,走了這麼久還不找個地方好生休息一下?真是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連個客棧都這麼難找!」

  鬼厲淡淡道:「怎麼,你以為這裡有客棧嗎?」

  野狗吃了一驚,道:「什麼?」

  鬼厲轉過眼望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見這些人多半衣著光鮮,明顯不是大王村裡辛苦生活的人,道:「你以前來過這裡嗎?」

  野狗呸了一聲,道:「誰吃飽了撐的來這個鬼地方!」

  鬼厲看了他一眼,道:「不錯,這裡既無外人前來,本地村民又一窮二白,要客棧何用?」

  野狗啞然,一張狗臉上面色又苦了幾分。

  正在此時,忽聽到前方大街上傳來一陣吆喝聲音,有人大聲道:「預知五十年前程.能斷三百年運勢,鐵口神相,筆判陰陽,欲知後來日子,且來看上一相!」

  鬼厲與野狗都怔了一下,一起向那聲音處看去。只見大街邊上,擺著一張破舊木桌.旁邊插關一根竹竿,上而掛著一塊帆布,寫著「仙人指路」四字。竹竿之側,一個氣度不凡的老者朗聲喊話,剛才的聲音就是他發出的,而在他旁邊,有個昏昏欲睡的年輕女子,容貌生得頗為俏麗,此刻趴在桌子邊上,一臉無奈的表情。

  不用說,這兩人便是週一仙和小環了。週一仙帶著小環浪跡天涯,本事不高,卻偏偏喜歡往熱鬧的地方去,前一段時間聽到死亡沼澤的傳聞,立刻不顧小環的反對,拉著她就來到了這大王村上。

  此刻用週一仙的話來說,就是盤纏用盡,英雄末路,不得己只好當街看相,只不過他口中吆喝著,到後面卻漸漸變了樣子:「……諸位過往客官,本仙人得祖師真傳,能克制天下劇毒。今死沼之內,沼氣劇毒,只要諸位配上了我所賣的這個香囊,必定百毒不侵、金剛不壞……」

  小環在旁邊低聲歎了口氣,在這裡坐了幾個時辰,爺爺叫的起勁,但實際上卻一個香囊也沒賣出去。當地人相信但買不起(週一仙開了黑心的高價),外地人卻偏偏都是修真道上之人,個個見多識廣,那眼睛瞄過來都是寫著「騙子」二字。也還好諸位正道大俠忙於奪寶,不與這相士計較,否則要是平日哪個高人弟子熱血突然沸騰,要為民除害,只怕還吃不了兜著走了。

  眼看著週一仙還在精力充沛地叫著,小環有些不耐煩,站起身來,正要叫住爺爺,忽然間面前一花,卻是木桌前面不知何時站著了一個人,是個年輕男子,穿著一身淡藍衣衫,眉目清秀,只是面色不知怎麼看去有些蒼白。

  「小姐,我想看相。」那個年輕人嘴角邊有淡淡的微笑,平和地道。

  小環皺了皺眉,向他打量了一番,這時週一仙也發現了這裡的情況,連忙走了回來.滿臉堆笑,道:「客官,你想看什麼,財運還是姻緣?要怎麼看,看面相、手相還是測字?」

  那年輕人微一沉吟,道:「我也要進這死沼中去,你就幫我看看這運勢如何吧!」

  週一仙呵叫笑道:「沒問題沒問題,來,客官請坐。嗯,先說一下,我們是祖師真傳,相術無雙,所以看一次要十兩銀子……」

  那年輕人一怔,道:「這麼貴?」

  週一仙笑而不答。

  那年輕人隨即眼光轉了轉,又看了看小環,微笑道:「那好吧!十兩就十兩。這樣吧!你先幫我測個字。」

  小環望了他一眼,從旁達拿過一張白紙,遞過瘦筆,道:「那請客官你先寫一個字在……」

  不料那年輕人接過筆,卻笑道:「不必,我就寫下我的名字,你倒是幫我測測,我這名字運勢如何?」

  說著,在這白紙之上,寫下了三個字,遞給小環。

  小環怔了一下,接了過來,看向白紙之上,耳邊聽到那年輕人微微笑道:「我叫秦無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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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7-23 11:00 AM|只看該作者
第5章

小環微微皺眉,一雙眼睛卻漸漸明亮了起來,仔細看著手中白紙,上面「秦無炎」這三個字,寫的是工工整整,筆畫端正圓潤,連接拐角處內斂而圓滑,相當漂亮的一手字。

  小環眼睛眨了眨,忽地一笑,道:「這位客官,你名中有『炎』。本是雙火至陽之勢,但中間以『無』字鎮壓,峰迴路轉,則為陰柔;又『秦』字寓西,主你往西方陰寒之地大利!」

  她把白紙往桌子上輕輕一放,看著秦無炎道:「西方死澤,正是陰濕之地,你此番前去,運道必定不差。」

  秦無炎臉上浮起一絲笑容,年輕卻蒼白的臉龐上看去似乎也有了幾分血色,點頭道:「多謝姑娘,這是十兩銀子,請你收好。」說著從懷中拿出十兩紋銀,放在桌上。

  小環看了看,沒有動手,旁邊的週一仙卻伸手過來,將那銀子收到懷裡,呵呵笑道:「多謝客官。

  秦無炎笑了笑,卻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又從懷裡拿出了十兩銀子,放在桌上。週一仙一怔,道:「客官,你這是……」

  秦無炎從容道:「在下還有一位朋友,也要到那死澤之中,麻煩姑娘也為他測上一字。」

  小環一怔,秦無炎已經拿過紙筆,在上面寫上二字。遞給小環,微笑道:「他叫鬼厲!」

  原本熙熙攘攘的大街,周圍的聲音,忽然都安靜了下來。

  有人悄悄退去,有人悄悄靠近,街角屋頂,人影隱約,這裡雖是白曰,卻突然變得有幾分陰寒。

  在場中人自然也感覺到了這莫名的變化,週一仙微微皺眉,向四周張望一眼,還未說什麼,小環卻已經將白紙推了過去,淡淡道:「對不住,客官,測字一道,必定要本人視書,方可測算。」

 秦無炎也不生氣,只微微一笑,道:「是嗎?」

  看他樣子,卻沒有離開罷休的意思,還是站住桌子前面。小環臉色一變,正在這時,忽然從旁邊伸過一隻手來,在紙上寫下「鬼厲」二字,然後有人淡淡地道:「姑娘,請看看我這二字。」

 小環轉過眼,向他望去。

  一轉眼,彷彿就是十年光陰!

  小灰在他肩頭趴著,靈動的眼珠子滴溜溜轉動著,而他的眉宇之間,卻彷彿什麼也不會改變,依稀當年的模樣。

  大街之上,如死一般的寂靜,暗處明處裡,圍繞著這兩個年輕人,彷彿有兩團勢力,彼此監視、對峙著……

 小環怔了半晌,接過了那張紙。

  「鬼厲!」

  她輕輕念道

  這兩個字,便遠遠的沒有秦無炎寫的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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