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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仙俠]蕭鼎 -【誅仙】《全文完》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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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死 澤
  天空灰濛濛地,看上去壓的很低,有一陣沒一陣也不知道從哪裡吹來的陰風,拂過身體的時候,便讓人覺得涼颼颼的。

  一片亂草叢生的沼澤旁,間中有條隱約的小路,向裡延伸而去。

  曾書書等一眾青雲門弟子站在死亡沼澤的入口處,向裡張望,只見舉目茫茫,到處是水草茂盛,偶爾有孤零零一棵樹木挺立其中。空氣中隱隱傳來帶著些腐壞的氣味,而在沼澤上空,飄蕩著如灰紗一般的薄霧,讓人只能看到附近地方,越發顯得神秘莫測。

  曾書書皺了皺眉,轉過身來,青雲門以蕭逸才為首的十三名年輕一代弟子:面色都有些凝重。

  自古以來,死澤即有「有入難出」的惡名,誰也不如道這裡面到底有什麼兇惡事物。此次青雲門一眾西來,論蕭逸才身份修行,隱隱然已是眾人領袖,此刻他向死澤深處注目良久,不動聲色地向眾人道:「昨日,焚香谷李洵師兄傳書給我,字裡行間很客氣地表示,要與我們青雲門一道剷除妖孽,所以他們先行一步,已經進了這死澤之中了。」

  他身後眾人一陣騷動,只有陸雪琪面色淡然,站在師姐文敏身邊,向死澤之中默默凝視。而在另一側,第一次下山的林驚羽則冷冷地哼了一聲。

  蕭逸才淡淡道:「其實焚香谷什麼意思,大家心裡都清楚的很,此次若是被他們先行奪到那件無名異寶,他們聲勢自然大振。這日後正道領袖之位,只怕也有人想輪著坐上一坐了。」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隨即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道:「不過大家也不必著急,我料想這裡異兆早現,但直至今日仍無人得到那件異寶,可見其中必定頗多曲折艱險。他們求功心切,便由得他們去,只是我們入了這死澤之後,一切都需小心謹慎,這死澤惡名遠播,凶險難測,而且說不定還有魔教妖人在此,進去之後,大家必定要互相照應,切記,切記。」

  曾書書道:「蕭師兄說的是,天色不早了,不如我們也進去吧!」

  蕭逸才點了點頭,道:「也好。進去之後,大家不宜離的太遠,還有,更不要隨便落到地面,以免被毒蟲所傷,或者失足落入無邊沼澤之中。」

  眾人紛紛點頭,蕭逸才右手一揮,祭起「七星仙劍」,飛身而起,當先向內飛去,隨後,青雲門弟子紛紛起身,化作道道顏色各異的奪目光芒,緊隨而去。

  片刻之後,這一批青雲門年輕菁英便消失在死澤的迷霧之中。入口的空地上,突然也陷入了一片空曠的寂靜,只有水草之間忽然不知從哪裡冒上來了一個水泡,「咕嘟」一聲,在這裡遠遠傳了開去。

  「啪」,週一仙重重的一個巴掌,打在了自己的右邊脖子上。只見脖子上頓時紅了一塊,但叮咬他的那只蚊蟲卻已經嗡嗡嗡地飛開,似乎還得意洋洋地在他眼前踅了一圈,這才心滿意足地飛走。

  週一仙面有苦色,面上不時見到被蟲子叮咬的小包,雖然不厲害,但顯很是狼狽,此刻他嘴裡大聲抱怨,道:「這裡究竟是什麼鬼地方,哪來的這麼多該死的蚊蟲?這,這才一天的工夫,老夫我就被吸了一半的血去了!」

  走在前面的小環轉過頭來,有些擔心,道:「爺爺,你沒事罷?」

  週一仙怒道:「廢話,你看我有沒有事?」

  小玎皺眉道:「奇怪,這些蚊蟲也真是的,怎麼專叮你一個人?我和瓶兒姐姐都沒有事。」

  站在小環身邊那個身著鵝黃衣裳的美女,此刻也停下腳步,回首看來。

  她帶著小環和週一仙行走在這個沼澤中間,週一仙小心翼翼卻經常還是一腳泥土一腳水印,她卻似行雲流水,點滴污漬也不曾沾染身上。

  週一仙心中氣惱,看看旁邊正好有棵小樹,當下小心過去試了試,地上土壤還算硬實,便一屁股坐下,大聲道:「走累了,休息一會。」

  小環微帶歉意,望了望旁邊那個鵝黃衣裳的美女,被她稱作瓶兒姐姐的女子笑了笑,道:「沒關係,我們就休息一下吧!」

  小環感激地看了看她,隨即向四周看了看,只見四野茫茫,稍遠處便是漸漸濃厚的霧氣,看不真切,這一路行來,要不是這瓶兒姐姐帶路,她還真走不進去。

  此時她便忍不住道:「姐娟,是下早我和爺爺拖累你了,六然你御空而行:不是惶的多?」

  那女子嫣然一笑,道:「不妨,我到這死澤之中,本就不是趕路的。」

  小玎怔了一下,道:「姐姐,你不是為你們合歡派來奪這死澤中的異寶的嗎?」

  原來這個鵝黃衣裳的清艷女子,正是與魁厲、秦無炎齊名的金瓶兒,也不如道小環與週一仙是怎麼和這個鼎鼎大名的魔教新一代高手認識的。

  但金瓶兒顯然對小環青睞有加,很是龐愛,聞言微笑道:「是啊!不過這次來的人這麼多,我們慢慢來,不急。」

  小環心中奇怪,但細想之下,料是她合歡派門中秘密,不好再問下去,便轉開話題,道:「姐姐,我們進這死澤已有一日了,這一路走來,我看你似乎十分熟悉,難道你認得路嗎?」

  金瓶兒搖頭道:「我從未來過這裡。」

  小環一怔。

  金瓶兒看了看她,只見小環一雙明亮眼眸滿是疑惑,不由得笑道:「你聽說過有一本古書殘卷,記載了世間種種異聞怪事、奇珍異獸……」

  小環凝思片刻,道:「莫非是『神魔誌異』?」

  金瓶兒點頭道:「正是,此書乃是上古異人所著,傳說原有九篇,但多已失傳。除了流傳下來的『奴獸。靈獸篇』、『精怪篇』,還有一篇『山水篇』殘卷,被我無意中得到,裡面末尾處,便有這裡死澤中的一點記載。」

  小環這才明白過來,但還沒等她說些什麼,另一側週一仙處又是一聲脆響,接著便聽到週一仙大聲咒罵,多半又被什麼不知名的蚊蟲咬了,吸了血去。

  小環到底和他是祖孫女,心下關心,隨即想到這一路上蚊蟲雖然眾多,但卻對自己和金瓶兒秋毫無犯,只叮週一仙,這中間必定有些古怪,自己自然沒有這個本事,便落在了金瓶兒身上。

  當下她回過頭來,看了看金瓶兒,全瓶兒笑了笑,若無其事道:「妹妹,怎麼了?」

  小環苦笑一聲,道:「姐姐,我爺爺他……這個,我知道你神通過人,不如你幫幫他吧!」

  金瓶兒向週一仙看了一眼,眼中頗有不屑之意,但轉過頭看到小環懇求的目光,聳了聳肩膀,道:「罷了,看在你的面上,就便宜他了。」

  說著從懷裡拿出一個白色小玉瓶,遞給小環,道:「這瓶中有些藥水,叫他塗抹在身上,蚊蟲自然遠避。」

  小環欣喜接過,滿臉笑容,道:「謝謝姐姐。」說罷連忙走到週一仙身邊:把瓶子遞給他,週一仙在那裡怔了片刻,突然間跳了起來,大聲怒道:「有這個好東西,你居然不……」

  金瓶兒面色一寒,盯了過去,週一仙登時沒了聲音,似乎是有什麼虧心事一般,低下頭拿過瓶子,倒出藥液,塗抹在週身,片刻之後只覺得一陣清香,果然剛才還在旁邊飛舞擾人的蚊蟲頓時沒了聲音,這一下整個人身心都放鬆下來。

  小環慢慢走了回來,把瓶子遞還給金瓶兒,猶豫了片刻,低聲道:「姐姐:你還介懷我爺爺當年做的錯事啊?」

  「哼!」金瓶兒面色微微一寒,道:「三年前在東海邊上,他一陣胡言亂語,卻幾乎將我置於萬劫不復的死地,若不是妹妹你發現的早,又自損一年陽壽,為我施展『收魂奇陣』,替我除了附體妖靈,我此刻早就生不如死。這等老匹夫,要不是……」

  小環輕輕拉住金瓶兒的手,低低叫了一聲:「姐姐。」

  金瓶兒看了她一眼,微微歎息一聲,隨即面上露出笑容,眼中也滿是愛憐神色,拍了拍她的手掌,道:「罷了,罷了,有了你這個好妹妹,我早就把以前的事放下了,只是有時候看著你那個爺爺,還是不怎麼順眼,忍不住要叫他吃點苦頭。呵呵,好妹妹,你可不會怪我吧?」

  小環微笑搖頭。

  金瓶兒含笑欲言,忽地面色一冷,迅疾轉過身來,喝道:「什麼人?」

  小環與週一仙都是一驚,舉目四望,卻只見四週一片霧氣茫茫,水草茂盛,除了偶爾水面上冒上來的水泡,連一點動靜也沒有。

  但不知怎麼,看著金瓶兒向來從容的面色,此刻卻突然凝重而謹慎,而且一反她與小環談笑時溫柔安靜,冷靜中透露絲絲殺意,猶如換了個人一般,彷彿來的是不可掉以輕心的強敵。

  片刻之後,在遠方濃霧深處,忽地傳來一個聲音,淡淡地道:「金仙子,我等約好了昨日在『黑水溝』見面,商議大事,怎麼你卻不來?」

  金瓶兒此刻似乎已經知道了來人是誰,臉色微微放鬆,但眼中警惕之色卻絲毫不減,而說話口氣也是一點都不客氣,冷然道:「我下認得路。」

  霧氣之中的那人似乎一窒,半晌沒有說話,許久之後才道:「怎麼,看金仙子的意思,莫非合歡派對此間之事,沒有興趣了嗎?」

  金瓶兒哼了一聲,眼望前方,道:「三日之前,我合歡派門下弟子四人在大王村西北六裡處被害,身中『黑蟾散』劇毒,可是你下的手?」

  霧中之人似乎怔了一下,道:「不是。」

  金瓶兒冷冷道:「黑蟾散乃是萬毒門獨門所有,這又怎麼說?」

  那霧中之人沒有說話,沉默了許久,才談樓道:「金仙子,若是我出手,哏本不必用毒。」

  全瓶兒又哼了一聲,卻沒有反駁,顯然在這一點上,倒沒有什麼異議。

  那人又道:「不過既然關係你我兩門,又扯到了我身上,待此間事了。我自然去給你一個說法,你看如何?此次西來,異事頗多,只怕另有蹊蹺,望仙子你慎重考慮,以大事為重。」

  金瓶兒微微皺眉,沉吟片刻,轉過身來,對小環道:「小環妹妹,你和你爺爺先在這裡休息一會,我到前面去和別人商量些事,天黑之前就回來。」頓了頓,她放低聲音:道:「我給你的那件東西,你還在嗎?」

  小環點頭,拍了拍左手。

  金瓶兒微微一笑,拉住她的手,輕聲道:「死澤危機四伏,我就在前面不遠地方,你若有事,我瞬間即到。只是你萬萬不可隨意走動,特別是遠離此處。」

  小環點頭道:「姐蛆放心,我曉得。」

  金瓶兒微笑,放開手,道:「你一切小心,有事叫我便是。」

  說罷,她又向周圍望了一眼,隨即身子忽地騰空,衣裳之中現出一道紫色光華,托著她俏麗身影,向前飛入到濃霧之中。

  小環看著金瓶兒的身影消逝在霧中,隨即轉過身子,走到週一仙身邊,只見此刻週一仙靠著那棵小樹,少了蚊蟲騷擾,頓時清閒了許多,但嘴裡還是抱怨道:「早知道這裡是這個樣子,打死我也不來了。」

  小玎笑道:「也沒人逼你來,還不是你自己要跟上的。」

  週一仙哼了一聲,隨即對小環道:「我說,你還是和那個女人離的遠些比較好,這幾年你沒聽說天下傳聞她殺人無數,同時放蕩無比,勾引了無數良家少男……」

  小環呸了一聲,面有薄怒,道:「爺爺,你怎麼這麼說!」

  週一仙吐了吐舌頭,沒再說下去。

  他們二人便在這裡等候,眼見著原本就陰沉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但金瓶兒卻還是沒有回來,小環慢慢的有些擔心,有心想去前邊看看,但顧忌著金瓶兒交代的話,加上自己也沒有什麼信心,終究不敢走去。

  又等了一去,小環不由得有些心煩意亂,抬頭看看天色,卻見天空中烏雲漸厚,看這樣子,不但是天要黑了,只怕多半還是要下雨的樣子。

  小環忽地失聲輕呼,想起自己來時匆忙,什麼都記得帶了,卻把雨具給忘了。這時如果下起雨來,豈不大是糟糕。連忙轉頭向週一仙問道:「爺爺,你帶傘了嗎?」

  週一仙一怔,道:「傘?」片刻之後立刻會意,抬頭看看天色,一時啞然:吶吶道:「我、我以為你帶了。」

  小環著急道:「啊!這下可糟糕了,萬一下起雨來,這可怎麼辦?」

  週一仙見沒避雨的地方,不由得叫苦道:「這可完蛋了,不如我們找個地方躲雨吧?」

  小環立刻搖頭道:「不行,瓶兒姐姐說了,我們不能亂走,否則會有危險的。」

  週一仙沒好氣道:「不能走?不能走等雨下來,我們只怕有得肺癆的危險了,」

  小環此刻也是眉頭緊皺,正著急處,忽然前方一陣輕響,卻是有腳步聲傳了過來。小環心中一喜,一聲「瓶兒姐姐」險些脫口而出。卻忽然閉上了嘴。只見前方濃霧之中,快步走出了一個人影,身後似乎還跟著一個小的影子,同時傳耒一陣似乎有些熟悉的抱怨聲音。

  「跟著你那個臭小子,實在是道爺我倒了八輩子的大霉,天天提心吊膽不說,居然還要到這個鬼地方被蚊子吸血叮咬,乾脆,你叫他直接把我的血吸乾了得了!」

  「吱吱,吱吱……」

  小環一怔,來的不是別人,卻是在大王村裡曾看過相的野狗道人,而跟在他背後一蹦一蹦的,卻是猴子小灰,只不見了鬼厲。

  野狗道人走著走著,眼睛一瞄,卻看到小環和週一仙正站在前方,面有奇怪神色望著自已,也是吃了一驚,道:「咦?你們不是那兩個看相的,怎麼會在這裡?」

  小環還沒回答,野狗背後的小灰眼尖,登時認出了前方那個女子是熟悉主人,吱吱叫了兩聲,手腳用力,登時蹦到小環身邊。

  小環一見是它,立刻展顏微笑,彎腰將小灰抱了起來,也不顧忌小灰這一路走來,手腳之上有些污穢,笑道:「你怎麼來了這裡呀?」

  小灰彷彿也聽得懂她的話一般,咧嘴而笑,隨即猴爪向後一指,對著小環不停比劃,嘴裡吱吱吱吱叫個不停,小玎自然不明白它的意思,但似乎看到小灰的意思是鬼厲就在前邊,心中一動,暗想難道瓶兒姐姐是去和鬼厲見面不成?

  也就在她這一猶疑間,只聽著天空中忽地向起一聲炸雷聲,隆隆傳開,片刻之後,「嘩嘩」

  之聲大作,豆大的雨滴落了下來。

  小環尖叫一聲,用手遮頭,抱著小灰下意識地跑向週一仙,著急道:「爺爺,怎麼辦?」

  週一仙卻也是苦笑不已,倒也乾脆,將身上衣衫往頭頂一翻,道:「沒辦法,走也不能走,躲又沒處躲,淋吧!」

  小環啞然,只見漫天席地,天地一片灰色濛濛,雨勢漸漸變大,轉眼間肩頭已經濕了一半,若隱若現的雪白肌膚,晶瑩動人。猴子小灰此刻居然也老實了不少,身子縮成一團,蜷縮在小環懷裡。

  「嘿嘿!」

  忽地,旁邊傳來幾聲訕笑,小環轉眼看去,卻是野狗道人不慌不忙,居然從背後一個包袱裡拿出了一把雨傘,撐了起來,看去樣子得意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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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好人野狗
  死澤之中,伴著越下越大的雨水,漸漸還刮起了風。

  猴子小灰身上的皮毛卻濕了,貼在身上,此刻蜷縮起身子,一動不動地躲在小環的懷裡,只有一雙機靈的眼睛,還是滴溜溜轉動著,看看遠處,又看看小環。

  雨絲漫天落下,原本陰暗的沼澤此刻顯得更加灰暗,周圍一片灰色濛濛。

  週一仙翻出衣袍蓋住腦袋,坐在小樹之下,小環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片刻後苦笑一聲,輕輕蹲下,把小灰抱的緊了些,以免讓風雨打到它,至於自己,反正這時也是淋了,也是無法可想。

  野狗道人得意洋洋,撐著一把傘走了過來,看他神色,自然是找不到什麼見義勇為、拔傘相助、憐香惜玉等等字眼,只聽他道:「嘿嘿,小姑娘,想不想要傘呀!被雨淋很難受吧?」

  小環在風雨中抬頭向野狗道人看了一眼,輕輕笑了笑,雨水打在她白皙美麗的面上,迸開如散落的珍珠。

  野狗道人窒了一下,本來他過來是想讓小環求他要傘遮雨,然後本野狗道爺再大大恥笑這少女一番,最後得意地揚長而去,做壞人做到這種地步,果然是很痛快極舒服的!

  不料小環居然大出他意料之外,什麼話也沒說,更不用說開口求他,一肚子得意算盤頓時落空,野狗道人很是惱火,狠狠盯了小環一眼,這一眼,卻不知怎麼,讓他有些走神。

  面前那年輕而美麗的少女,靜靜蹲著,無聲地忍耐風雨。天地間風雨呼嘯,忽然間在野狗眼中,彷彿所有的雨點都落在她微微有些單薄的身子上。

  衣服濕了,貼在身上,黑色的秀髮有些凌亂,有幾縷落在她的腮邊,襯著因風雨而蒼白的臉頰,有些驚心動魄的淒涼的美。

  她的肩頭,原來是有些瘦而薄的,每一顆雨珠落下再彈起再散開如晶瑩的碎層,彷彿輕輕顫抖,若隱若現的白皙的肌膚,貼著衣裳。

  野駒道人忽然急轉身,下再看她,手下由自主的抓緊了雨傘,似乎要提醒某人一般一疊聲地道:「我是壞人,我是壞人,我是壞人……」

  小環本來不打算理他的,但這一下反而有了些好奇,看這野狗古怪行徑,嘴裡還莫名其妙說著什麼,奇道:「道長,你說什麼?」

  野狗道人嚇了一跳,不知怎麼心中有些發虛,瞄了小環一眼,看見小環眼中神色奇怪,正望著自己,雪白的臉上,雨水滑落。

  便是她的身影,在風雨中,也有幾分的楚楚可憐。

  「要你管!」野狗忽然大怒,大聲咆哮。

  小環怔了一下,聳了聳肩膀,低下頭去,卻見猴子小灰正看著自己,忍不住微微一笑,向它吐了吐舌頭。

  小灰咧嘴,吱吱笑了兩聲。

  風吹雨飄,這一場風雨似乎永遠都沒有結束的時候,小環漸漸覺得身子有些發冷,正擔憂時,忽然間「咦」了一聲,只覺得頭上風雨突然小了許多,抬頭一看,卻是愣住了。

  野狗道人不知什麼時候又走回到她身邊,伸出手把傘遮在她的頭頂,只片刻工夫,雨水就打濕了他的身子。

  「喏,傘給你!」野狗道人彷彿是跟某人過不去一般,惡聲惡氣地道。

  小環站了起來,驚訝道:「道長,你……」

  野狗道人眼光在她臉上瞄了一下,卻見小環微微驚愕的臉上,有晶瑩水珠正悄悄滑落,還有的落在她細長的睫毛上,倒映著她亮晶晶眼眸裡的美麗光彩,動人心魄。

  野狗道人頓時如被火燒了一般,把傘往她手裡一塞,立刻走開,也不顧滿天風雨,大聲罵道:「你們這些小女孩,整天就愛裝可憐,可惡,可惡!」

  小環拿著傘,望著野狗道人的背影,忽地笑了出來,聲音如風雨中依舊清脆悅耳的風鈴,大聲笑道:「道長,你是個好人呀。」

  野狗道人不敢回頭,「呸」了一聲,怒道:「胡說,你家道爺從生下來就是個壞人的種,一輩子都要和你們這些正道好人作對到底!」

  小環撐傘站著,微笑地望著野狗道人的身影。

  野狗道人傘方離手一會,全身上下已然濕了,向四周張望一下,卻也找不到什麼地方躲雨,最後還是走到週一仙坐著的小樹底下。哼了一聲,也學週一仙模樣,把衣領往頭上一扯,蓋住腦袋,悶聲下響,任憑鳳吹雨打。

  週一仙向旁邊野狗道人的醜臉看了看,見他臉色複雜古怪,又是懊惱,又是尷尬,忽地笑出聲來,一笑之下,登時忍耐不住,幾乎連撐衣服的手也顧不上放下了,「哈哈哈哈」笑了不停。

  野狗道人惱羞成怒,怒道:「你笑什麼?」

  週一仙指著他哈哈大笑,連風雨打在臉上也不顧了,大笑道:「我是壞人,我是壞人……」

  野狗道人登時面紅耳赤,原來週一仙耳朵居然頗尖,小環沒聽怎麼清楚的話,他居然在遠處聽見了。

  此刻週一仙看見野狗道人做了好事卻似乎違背什麼原則一般,很是惱火的樣子,實在是忍耐不住,大聲笑了出來,幾乎打跌。

  野狗道人大是惱怒,騰地站了起來,週一仙嚇了一跳,嘴上兀自哈哈笑著,身子便往後退,不料雨天路滑,腳下一不留神,「砰」的向後摔了出去,掉在一個泥坑之中,渾身是泥。

  野狗道人怔了一下,見週一仙手舞足蹈,大是滑稽,登時滿腔怒火消散無形,忍不住也大聲笑了出來。

  他二人彼此取笑訕罵,隨即爭吵不休。小環站在遠處,微微而笑,也不上前。

  這時風雨傾盆,彷彿雨勢又大了些,天地間一片肅殺,只是在這凶險死澤之內,卻還有處地方,有淡淡溫存。

  黃昏時刻,這一場雨突然就這麼戛然而止,前一刻還天昏地暗要下到世界末日一般,後一刻卻已經雲開霧散,不知道是不是死澤這裡特有的天氣?

  小環長出了一口氣,把傘合起,向天空望去,只見雖是昏黃時候,但大雨過後,霧氣稍退,天色卻似乎比白日還亮上少許。就連空氣裡那些腐壞的氣味,此刻也暫時消失了。

  小環回頭,向那棵小樹下望去,週一仙和野狗道人果然還坐在那裡。剛才風大雨大時二人還大聲爭吵,但現在經歷風雨吹打,顯然沒有什麼精神了,都是有氣無力把遮頭衣衫放下,嘩啦啦一聲響,水流如注,從衣服上倒了下來。

  小環微微一笑,轉過身子,放下小灰,小灰落到地上,蹦跳兩下,隨即全身抖動,將水珠抖的四處亂濺,連小環也躲閃不及。

  小環笑罵一聲,望見旁邊不遠處一片水草,似是個小池塘,便走了過去,找到個水草較少的地方,向下看去。

  池塘裡水草茂盛,便是這處水面稍寬敞的地方,也似乎倒映成幽幽清脆碧色,看不清這池塘到底多深。小環對著水面望著。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慢慢整理儀容,將被風雨打亂的髮絲,慢慢歸攏,只是身上衣裳畢竟被風雨打濕,貼在身上,很是難受。

  身後遠處,週一仙和野狗似乎又開始拌嘴,但話聲不大,聽的不大真切,至於周圍更是突然靜了下來,從無休無止的風雨中到現在,彷彿覺得特別的寂靜。

  甚至連旁邊青青水草之上,那晶瑩水珠沿著綠色葉脈悄悄滑落,滴入池塘水面的聲音,也彷彿特別的大聲。

  小環忍不住深深呼吸,這雨後微帶甜味的空氣。

  突然,身後一直安靜的小灰,發出尖銳而緊張的「吱吱」尖叫。

  小環嚇了一跳,睜眼欲問,卻突然啞了聲音。面前池塘之中,前方茂密水草之內,赫然竟有一雙眼睛,比尋常人大了一倍以上,正注視著她。

  小環失聲驚叫,遠處週一仙和野狗道人都是大吃一驚,但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只見小環面前池塘水面突然爆發,一道粗大水柱轟然而起,直向小環襲來。

  小灰尖聲呼嘯!

  小環面色刷地白了,但神志仍不慌亂,急迫中下意識退了一步,左手縮到懷裡,說時遲那時快,眼看水柱就要打在小環身上,突地從小環左手間發出一道橙色光環,形成一道光幕,在她面前擋了一擋。

  那粗大水柱被橙色光幕當面一擋,登時停在半空,不得前進半分,水柱之中同時發出一聲沙啞之極的悶呼,只見水柱在半空一陣搖晃,夾雜在白色水花中出現了一道黑色的影子,便欲落回池塘之中。

  小環驚魂未定,正要後退,就在這時,只聽得半空中一聲銳嘯,鵝黃身影如電如光,疾馳而來,瞬間閃到她的面前,正是金瓶兒。

  只見金瓶兒俏臉含煞,右手揮動,紫氣瞬間大漲,直入池塘水波之中,片刻間轟然巨響,池塘裡激起一道洶湧水牆,直衝上天,高逾數丈。

  那個黑色影子竟被她生生逼了出來,只是居然還有餘力,雖然不敢和金瓶兒正面交手,但順著水勢向後翻騰,撲通落在水草之間,只見身軀扭動,竟如一條魚兒一般,迅疾無比地向前游去。

  眾人都是一怔,那怪物看去似乎像人,但這等在水中動作,卻哪裡是普通人能夠做到。金瓶兒眉頭微皺,卻沒有追趕。眼看著那怪物影子就要消失在池塘遠處一片薄霧之中。

  不料就在這個時候,那怪物卻又是一聲沙啞怒叫,薄霧之中玄青色微帶血紅光芒微微一閃,那怪物立刻翻身飛回,似是極為恐懼那道玄青光芒一般。

  只是它身子騰在半空,卻忽然望見腳下池塘裡原本青翠的水草,從它腳下方向往兩旁延伸,突然全部迅速枯萎下去,變做焦黃之色,甚至連水面上也隱隱泛起黑色,只有往金瓶兒那個方向,水草依然不彎。

  怪物彷彿發出垂死怒吼,但終究不敢落在池塘之中,飛身向金瓶兒那裡撲去,顯然要做死前一搏。

  小環失聲驚叫:「姐姐,小心!」

  金瓶兒臉色如常,俏臉上浮現冷笑,只見黑色怪物越來越近,金瓶兒俏目一閃,右手騰起,紫芒大盛,周圍眾人也看不清那璀璨紫芒之中到底是何法寶,便望見紫芒如刀,向那怪物當頭劈下。那怪物「吼」的一聲悶喊,身子被激震而起到半空十丈之高,隨即重重摔下,手腳抽搐,看樣子是不活了。

  四周漸漸靜了下來,剛才還波濤洶湧的池塘裡,水波也漸漸平靜,眾人的目光都向地面之上那個怪物看去,然後,所有的人,包括金瓶兒在內,都怔了一下。

  這果然是個怪物,但卻是個人一般的怪物。

  它也和人一般,有著手腳四肢,甚至在身子上,也有緊身衣物,只不過看來是為了在水中方便,所以衣物很少,裸露出來的皮膚上,一片一片的,仿怫是魚鱗一般的東西。

  但最令人震駭的,卻是它的頭,這竟是一顆魚的腦袋,嘴唇、魚鰓,甚至連雙眼,也和魚一般,是沒有眼瞼的。

  此刻,這魚頭人身的怪物倒在地上,從嘴裡不斷流出血來,身子一動不動,看來是被金瓶兒重重一擊,生生給劈死了。

  小環望著地下那個怪物,委實覺得有些心寒,下意識向全瓶兒身後縮了縮,全瓶兒伸手輕拍她的肩膀,低聲安慰。

  俄頃,從前方薄霧之中,緩緩走出兩人,雖然同時走出,但兩人彼此卻離的頗遠,似乎對對方仍有戒心,正是鬼厲和萬毒門的秦無炎。

  鬼厲目光轉動,在金瓶兒身後的小環臉上停頓了一下,隨即移開。

  小環看了看鬼厲,又看了看秦無炎,心中不由自主地一陣震動,這二個魔教最出色的年輕一代高手,突然秘密相會,其中緣由,一想起來便讓人覺得既迷惑又刺激。

  秦無炎走到那個怪物身前,用腳踢了踢它的身體,怪物翻了個身子,一動不動。

  秦無炎淡淡道:「死了。」

  躲在一旁的小灰「吱吱」叫了兩聲,跳上了鬼厲的肩頭。

  鬼厲看了看野狗道人,又向週一仙和小環望了一眼,似乎皺了皺眉頭,隨即緩緩道:「該說的都說了,就這樣吧!」

  說著,他轉過身子便欲走開,秦無炎忽然道:「鬼厲兄,這不人不獸的怪物突然現身此處,頗為蹊蹺,你難道沒有什麼想法嗎?」

  鬼厲停住了腳步,沒有說話,卻是金瓶兒望了秦無炎一眼,道:「怎麼,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秦無炎怔了一下,隨即微微搖頭,再看金瓶兒和鬼厲臉色,兩人似乎也不知道這半人半獸的怪物是何來歷。

  正在這時,忽然旁邊一人走出,朗聲道:「這怪物的來歷我知道。」

  鬼厲等二人同時吃了一驚,轉眼看去,卻是週一仙,連小環也吃了一驚,道:「爺爺,你知道?」

  週一仙面上兀自還有一點污泥粘在額頭,但此刻氣度卻是大非尋常,負手而立,面色倨傲,道:「你爺爺一生浪跡天涯,走的橋比你走的路還多,你當我白活的鳴?這怪物名叫『魚人』,其實也不算是妖物,而是南疆十萬大山、六十三種異族之一的魚人族。」

  鬼厲等人都是一怔,南疆十萬大山這自然是誰都知道的,但南疆荒野之地,居然還有六十三異族所在,卻是聞所未聞,但看週一仙神色,卻並非隨口胡謅。

  金瓶兒皺眉道:「那就奇怪了,南疆離此死澤不下萬裡,這魚人跑到這裡,卻是所為何事?」

  這一問卻把剛才還得意洋洋的週一仙問倒了,抓了抓腦袋,只得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在場眾人沉默了片刻,見再想也沒有結果,鬼厲當先轉身,走了開去,猴子小灰趴在他肩膀之上,忽地回頭,向小環揮了揮手,咧嘴而笑。

  小環亦投以微笑。

  野狗看了看小環,隨即跟了上去。但還沒走幾步,忽聽小環在背後叫道:「道長,前面頗多凶險,你要小心啊!」

  金瓶兒一怔,向小環望去,卻見小環微微而笑,臉色卻也沒什麼變化,倒是前頭野狗道人走的飛快,也不知道是聽到了還是裝做沒聽到,頭也不回,快步跟上鬼厲去了。

  秦無炎向鬼厲走的方向望了一眼,走到金瓶兒身邊,微笑道:「金仙子的『紫芒刃』名動天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金瓶兒淡淡一笑,道:「秦公子取笑了,我怎麼比得上你,隨便略施小毒,便將這池塘變作毒池,五十年間也寸草不生了。」

  秦無炎目光一凝,面色彷彿也冷了些,看了金瓶兒一眼,才緩緩道:「在下這『浮萍』小毒,研製不過半年,原是彫蟲小技,不入高人法眼,向來不曾施展,金仙子居然得知,實在令在下佩服,佩服!」

  金瓶兒迎著他的目光,半分退讓的意思也沒有,道:「秦公子過獎了。」

  秦無炎又看了看她,眼中閃過一道寒芒,隨即臉上又浮起一道微笑,點了點頭,道:「如此,在下就先告辭了,所約之事……」

  金瓶兒打斷了他,道:「你放心,那件事我知道怎麼辦!」

  秦無炎微微一笑,道:「好。」說著向小環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轉身也走了去,很快就消失在遠方薄霧之中。

  待到秦無炎身影消失,金瓶兒仍然沉默了片刻,忽然長長出了口氣。

  小環站在她的身後,幾乎同時感覺到原來金瓶兒的身體一直是緊繃著的,直到此刻才放鬆下來。

  「姐姐,你沒事吧?」小環有些擔憂。

  金瓶兒微微搖頭,看了小環一眼,柔聲道:「剛才我沒及時趕來,你沒受傷吧?」

  小環笑了笑,搖頭道:「我沒事,倒是剛才下雨的時候,淋了一下,不過幸好有……哎呀!」

  金瓶兒一怔,道:「怎麼?」

  小環跺腳道:「我忘記把雨傘還給那位道人了。」

  金瓶兒聳了聳肩膀,道:「那就先留著吧!以後有機去見到再還就是了。」

  小環默默點頭,金瓶兒向遠處望了一眼,忽然似有感觸,低聲對小環道:「小環,以後你要小心那兩個人。」

  小環不解,道:「什麼?」

  金瓶兒目光閃動,似有寒芒,淡淡道:「剛才那兩個男子,俱是辣手無情的人物,你往後看到他們,最好立刻離開,千萬不可接近他們!」

  小環默然,緩緩點頭,但心間不知怎麼,忽地一陣惘然,隱隱又想起了多年前,那一個被週一仙騙去銀兩的青雲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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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螳 螂  
  野狗道人跟著鬼厲身後,一腳深一腳淺的往死澤深處走去。

  因為剛剛下過一場大雨,原本就鬆軟的土地此刻更加泥濘不堪,但不知怎麼,從剛才鬼厲與秦無炎、金瓶兒會面之後,他就堅持不再馭起法寶飛行,而是在地面行走。

  似乎,他和金瓶兒一樣,都隱隱顧忌著什麼東西。

  換了往日,野狗道人縱使沒有破口大罵,至少也是抱怨不止,只是此時此刻,他卻似乎有點心不在焉,居然一個字也沒說,默默然跟在鬼厲背後走著,倒讓鬼厲有些奇怪起來。

  鬼厲望了野狗道人有些出神的樣子,壓低聲音,淡淡道:「他怎麼了?」

  這話彷彿有些自言自語,因為周圍除了看去冰冷的沼澤池塘水草,根本就沒有人,除了趴在他肩膀的猴子小灰。

  也就是小灰,剛才似乎還昏昏欲睡的模樣,但聽了鬼厲問了這一句,突然像是被什麼刺激了一下,立刻興奮起來,機靈之極的眼珠子滴溜溜一打轉,霍地從鬼厲肩膀跳了下來,開始手舞足蹈起來。

  這古怪行徑,連跟在後面的野狗道人也被嚇了一跳,向它看去。

  只見小灰看著頗為興奮,咧嘴吱吱而笑,對著鬼厲手足揮舞,片刻後眼珠一轉,突然蹦到一旁,從旁邊小池塘裡用手捧起一些水,卻倒在了自己的猴頭之上,然後手指天空,蹦蹦跳跳。

  野狗道人看的眼睛都直了,走到鬼厲身邊,道:「怎麼了,這、這猴子瘋了不成?」

  鬼厲卻皺了皺眉,隨即向小灰低聲道:「下雨?」

  小灰大喜,連連點頭。隨即隨手從旁邊折下也不知是什麼植物的葉子。捧到頭頂,似遮擋什麼東西,又做出扭捏姿戀,身子扭來扭去,然後如做戲一般,葉子從右手換到左手,又從左手換到右手。

  野狗看著看著,忽地沒來由莫名其妙的一陣心虛,盯著那只古怪的猴子,對鬼厲道:「瘋了,瘋了,這猴子一定瘋了。」

  此刻猴子小灰伸手把手上葉子一拋,三下兩下又跳回了鬼厲肩膀之上,然後指著他們身後來路的方向,吱吱吱吱叫個不停。

  鬼厲沉吟片刻,慢慢轉過身來,看著野狗道人。

  野狗道人強笑道:「你、你看我做什麼?」

  鬼厲目光向他身後包裹一瞄,淡淡道:「剛才下雨時候,你是不是把傘借給、借給……」說到這裡,他又是微微皺眉,向小灰看了一眼,想了想,隨即道:「你把傘借給了那個看相的小姑娘遮雨?」

  「吱……」

  不等野狗道人出聲,鬼厲肩膀上的猴子小灰已然叫著跳了起來,大是興奮,猴臉上笑的幾乎連眼睛都瞇了起來。

  野狗道人臉上紅一塊白一塊,神情尷尬之極,忽地指著鬼厲大聲怒道:「臭小子,告訴你,你家道爺往日殺人如麻,死在我手裡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鬼厲看了他一眼,居然絲毫沒有理會他的樣子,轉過身邁步就走,嘴裡淡淡道:「你殺了一千還是八百人,與我有什麼相干?」

  野狗道人一窒,本來為自己壯壯氣勢的話便說不下去了,只聽著前邊的鬼厲慢慢的又道:「再說了,你殺了一千人也好,八百人也好,和你借傘給那個小姑娘又有什麼干係了?」

  說到這裡,他卻停住了腳步,回頭望了野狗道人一眼。

  野狗吃了一驚,如臨大敵,道:「你、你要干……不,說什麼?」

  鬼厲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地笑了笑,道:「不過今日之事,卻是自從你在死靈淵之後,再次讓我吃了一驚!」

  他轉過身,緩緩行去,聲音漸漸低沉,但野狗卻聽的清清楚楚。

  「……想不到你居然也去做這英雄救美的事情!」

  野狗道人怔在原地,忽然有些出神,等他回過意的時候,鬼厲卻已經帶著小灰走的遠了,幾乎身影都要消失在前邊霧氣之中。

  野狗道人望著那個方向,忽然暴跳如雷,跺腳道:「呸!老子從來就是壞胚,這輩子就沒幹過那種事,再說那個小姐能叫做美……呃!」

  野狗道人伸手抓了抓腦袋,忽然皺眉停了下來,半晌才彷彿自言自語道:「那小姐其實長得也還可以……」

  說罷,野狗道人自己似乎也怔了怔,突然猛的一甩頭,低聲咒罵了一句,大步向著鬼厲走去的方向追趕而去,不久便消失在晚上越來越濃的霧氣之中。

  四週一片寧靜,只見著天色越來越暗,黑暗來襲,漸漸淹沒了一切。

  死澤的另一端。

  魔教長生堂門主玉陽子一身白衣,負手而立,昂首望天。沼澤裡的夜風吹過,拂起他的衣襟微微飄動,看去氣度不凡,彷彿仙人一般。

  除了他的左手,衣袖空空蕩蕩,平添了幾分莫名的胡稽。

  那是當年在青雲山一戰,他不幸傷在世間第一奇劍——誅仙之下的標誌。

  夜風微有些涼,空氣裡彷彿還帶著剛剛那場大雨的濕潤,黑暗瀰漫四周,卻只有他的身影,依然站在那裡,桀驁而顯眼。

  在他身後的黑暗中,隱約傳來呼吸聲,那是隱藏在黑暗裡的他的門人,在黑暗裡耐心地等待著他的命令。

  魔教長生堂崛起於八百年前,傳到玉陽子這一代,已經是第七輩,淵源流長,但沒有人比玉陽子自己更清楚,在這個風光無限的背後,長生堂所面臨的危機。

  後繼無人!

  十年前青雲一戰,玉陽子被魔教其他三大派閥共推為主持之人,乃是這數百年來,長生堂在魔教之中聲望最鼎盛最顛峰的時刻。

  那時候,玉陽子志得意滿,手中有十數個得意高手,都是他在往昔百年之中,苦心栽培起來的。

  那時,玉陽子真的以為,這世間已經再無阻擋他的事物了,只要一舉擊潰老朽的青雲門,長生堂聲名自然震懾魔教,以自己的實力再輔以手下高手助力,長生堂便是八百年下,第二個煉血堂;而他,也將成為第二位黑心老人!

  只是,這種種美好夢想,卻在青雲山上,誅仙劍下,化做了泡影!

  他本身在誅仙劍陣中失去了一隻左手,道行大損不說,因為長生堂乃主持之派,座下高手自然排在第一線決戰,在通天峰與青雲門諸長老首座硬耗光去了一半。

  後來誅仙劍陣發動,長生堂殘存高手又是死傷狼藉,逃生之人不過一二,幾乎可謂是全軍覆沒。

  這世上,什麼都容易得到,最難得到的,卻是人才,尤其是自己栽培起來完全信得過的人才!

  十年來,玉陽子嘔心瀝血,長生堂慢慢又有了起色,但在玉陽子的心中,那片陰影卻是越來越大。

  青雲一戰,幾乎將長生堂主要戰力完全摧毀,這些年來,若不是玉陽子本身修行太高,震住周圍各個虎視耽耽的敵人,特別是在七年前,他當機立斷,不顧門下反對,強行將總堂遷到死亡沼澤這一個偏僻地方,遠離其他三大派閥勢力範圍,否則後果如何,只怕尚未可知。

  但是,就在一個月前,在魔教中越來越是激烈的內鬥戛然而止,最後一個有實力的中小門派煉血堂,終於也被鬼王宗收服。

  所有的人都站好了陣線,在一片短暫而令人窒息的平靜之後,玉陽子直覺地預想到,接下來的,很快就是直接爆發在魔教四大派閥之中的激烈內鬥。

  畢竟,在無數魔教弟子心中,八百年前黑心老人一統魔教、縱橫天下的身影,已經是永遠的傳奇!

  但是傳說歸傳說,此時此刻,對長生堂乃至玉陽子卻是極其不利。受實力所限,長生堂在爭奪中小派閥的內鬥中有心無力,如此此消彼長,實力上更是與其他三大派閥拉開了差距,玉陽子為此憂心忡忡,幾乎夜不能寐。

  也就在這個時候,彷彿老天開眼一般,就在長生堂的身邊,死亡沼澤之中突然出現異寶出世的奇兆。

  玉陽子驚喜交加,若是真的能得到一件如青雲門「誅仙古劍」一般的奇寶,首先長生堂自保就無問題,然後再徐圖發展,日後未必不能翻身。

  在此情況之下,長生堂對死澤之中的異寶視作囊中之物,絕不容他人染指。但是不知道何人走漏了風聲,這消息只數日之內,便已經轟傳天下,頓時天下側目,正邪高手紛紛聚集死澤。

  玉陽子驚怒交集,但此時此刻,已不容他後退,遂起長生堂全部實力,佈置在死澤之中,一面全力找尋那異寶下落,一面則負責狙殺來犯外敵。這數十日間,被長生堂暗中殺害在死澤之中的人,已經不下數十人,其中既有正道散仙,也有魔教其他派閥的高手。

  為了本門的生死存亡,玉陽子已然是不顧一切!

  這一夜,玉陽子得到門下密報,前方死澤外圍「無底坑」附近,有一群正道中人駐紮了下來,準備在那裡過夜。而在接下來一波接一波的探子回報中,玉陽子面色漸冷,心中已經明白了那是些什麼人。

  那是青雲門門下一群最菁英的年輕弟子,本來應該只有十幾人,但聽到探子回報,此時那群人的人數居然已經達數十人之多,而且其中更有和尚和焚香谷服飾的人在其中,玉陽子緊皺眉頭,深深呼吸,向著遠處凝望,彷彿在等待著什麼。

  半晌,身後的黑暗中忽地一陣輕微腳步響起,一個看去精明瘦削的中年人走了出來,來到玉陽子身邊,玉陽子立刻轉身面對著他,顯然此人身份非比一般。

  這個中年人名叫孟驥,乃是長生堂玉陽子之下數一數二的高手,也是當年青雲山一戰之後僅存的少數長生堂高手之一,所以更是深得玉陽子信重。此刻玉陽子遲遲不能下定決心,也是要等待此人回來。

  孟驥向玉陽子行了一禮,玉陽子微微搖頭,道:「算了,不必多禮,怎麼樣了?」

  這一句話問的沒頭沒尾,但孟驥卻顯然知道玉陽子所問之意,低聲道:「屬下已經帶人去死澤另一側黑水溝、白馬河一帶搜查過,並未發現鬼王宗、萬毒門和合歡派的人大舉進入,只有幾個落單的小派人物,屬下已經直接下手解決了。」

  玉陽子精神一振,面上首次露出笑容,點頭道:「好!如此我們後顧無憂,今晚便全力突襲青雲門、天音寺和焚香谷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先將這些人除去,正道便無力再與我們爭奪!」

  孟驥面上卻似乎沒什麼歡喜之色,反而有些擔憂,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道:「門主,但是三日之前,大王村附近暗哨傳回消息,似乎鬼厲和秦無炎這兩人已經到了死澤附近,而合歡派的金瓶兒向來行蹤飄忽,我們不可不防!」

  玉陽子面上肌肉一抖,露出憤恨神色,恨聲道:「這一點我如何不知!正道那些人不過是想要那件寶貝,而萬毒門、鬼王宗一夥,要的卻是我的命!」

  孟驥身子一震,也不知道心裡想些什麼,面上神色不定,低聲道:「門主,那我們怎麼辦?」

  玉陽子哼了一聲,深深呼吸了一下,放緩了身子,道:「享到如今,我們已無回頭之路。趁著萬毒門、鬼王宗和合歡派人馬未到,我們先將正道這些小崽子解決了,然後全力搜尋異寶,一旦到手,以前些日子的異兆看來,這必定乃是不世出的奇寶,我們便不怕其他三派!」

  孟驥低首道:「門主高見。」

  玉陽子微微點頭,隨即轉過身,定了定神,伸出他如今唯一的右手,在夜色中重重向前一揮,頓時黑暗中人影攢動,片刻後大批長生堂弟子出現,輕車熟路地向著玉陽子手指的方向,奔襲而去。

  夜色茫茫,淒涼而帶著殺氣!

  死亡沼澤,無底坑。

  這一片在白天看去一片平坦的土地,卻不知為何有著這樣一個古怪的名稱,除非是長年生活在死澤附近的村民,才知道在這一帶的土地上,中間一大片土地看去和周圍一般無二,都是亂草叢生,實際上卻是個巨大的無底泥坑,且其中淤泥吸力極強,普通人若不慎踏入,不消片刻便被吸了下去,從此無聲無息地腐爛在深深沼澤之中。

  死澤之所以得名,也便是沼澤之中,這種殺人於無形的恐怖地方數不勝數!

  不過,正道的這些年輕人顯然並非普通人可比。

  青雲門一行十數人在死澤中行了幾日,前後遇到了天音寺和焚香谷派出的弟子,三方會合一處,倒是都有熟人在此。

  天音寺仍是以法相、法善為首,而焚香谷的弟子中,也有李洵和燕虹,只不過見面之後,彼此關係卻不大一樣。以蕭逸才為首的青雲門弟子和天音寺眾人相處和諧,有說有笑,但焚香谷一行則與這兩大門派有些隱隱隔閡,似乎故意保持了一段距離。

  其間微妙,眾人心頭自己會意,但表面之上,仍舊客客氣氣,三大正道門派依然同心協力,為世間正義道德,斬妖除魔,消滅魔教!

  這一夜眾人宿在無底坑附近,燃起篝火,再三叮囑師弟師妹們不可隨意走動之後,蕭逸才將天音寺的法相,焚香谷的李洵請到一邊,輕聲商議。

  此時此刻,李洵微微皺眉,眼中深處隱有不屑之色,但面上依舊保持著和藹模樣,低聲道:「蕭師兄,你多慮了吧?」

  蕭逸才微微一笑,道:「李師兄有何高見,請說!在下冼耳恭聽。」

  看到蕭逸才和法相的目光都向自己看來,李洵頓了一下,隨即道:「我以為,自從我三派入澤之後,勢如破竹,長生堂派出來的弟子被我們一再擊潰。而且自從當年青雲山之戰後,長生堂高手死的死、傷的傷,除了一個玉陽子還在苦撐大局,其餘的根本不足為慮。蕭師兄卻說今夜危機四伏,太過了罷?」

  蕭逸才沉吟片刻,道:「李師兄說的的確有道理,但魔教長生堂中,門主玉陽子道行極高,只他一人我們就不可小覷,此外長生堂自崛起名列魔教四大派閥至今,已有八百年之久,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們又對這死澤異寶志在必得,難免會狗急跳牆,我們還是小心些的好!」

  法相點頭道:「蕭師兄說的有理,我們的確要小心為上。」

  李洵見他二人都如此說話,便不好再說什麼,但他性子倔傲,眼中神色仍是露了些出來,淡淡道:「那依二位師兄所說,今晚我們該如何才好?」

  法相看了看他的神色,怔了一下,轉頭向蕭逸才望了一眼,卻見蕭逸才行若無事,彷彿什麼都沒看出來一樣,依舊微笑道:「李師兄果然明鑒,以兄之高才,他日大功告成,李師兄當記首功。」

  李洵微微一笑,居然也不謙謝。

  法相在一旁看著蕭逸才喜怒不形於色的臉龐,眼前忽地掠過了當年那個叫做「張小凡」的少年的身影,如果他今日也在這裡,那該多好……

  他心中沒來由的一痛,輕輕歎息一聲,隨即聽到蕭逸才低聲開始佈置,連忙凝神聽去,只聽蕭逸才壓低聲音,輕輕道:「二位師兄,今晚我們……」

  夜色,彷彿又深了幾分。

  死亡沼澤裡的夜晚,彷彿也是籠罩在黑雲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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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黃雀

事起突然,黑暗中陡然生變,那些長生堂門人一時都驚了一下,沒有立刻反應過來。

便在這電光火石的片刻間,早有準備的正道中人紛紛獻身,各自馭起法寶,直殺過去。以有心殺無心,自然是佔了大大的便宜,而且在這裡的正道弟子,無一不是各大門派的出色傳人,修行道行或許比不上玉陽子這等人物,但對付普通門眾,卻是遠遠勝過。這片刻間如虎入羊群,正魔二道向來仇視,下手時也斷然不會留情,只見著夜色中各色光芒亂閃,慘呼尖叫聲不絕於耳,血腥之氣頓時泛起,飄蕩在這個沼澤之中。在各色光芒的最前端,閃耀的一道碧綠的耀眼寒光,正是青雲門龍首峰弟子林驚羽的斬龍劍。

這個在之前從未曾顯山露水的年輕人,此刻卻突然如此的耀眼奪目,斬龍劍轟然銳響,碧綠豪光沖天而起,包裹著它的主人,竟然是毫無顧忌地衝進了長生堂人群之中。那是夜色裡最燦爛的一道光芒,他眼神冷冷,瞳孔深處卻似有狂熱,彷彿渴望著前方寒芒下迸發的鮮血。

當先的數個長生堂門眾,在碧綠光芒掠過之後,化作了血雨飛灑。眾人大嘩,紛紛圍上,但林驚羽竟似根本不顧身後襲來的敵人,只目望前方,直衝向人最多的地方,縱橫衝殺,銳不可當,所過之處,血肉橫飛。片刻後其他的正道弟子也跟了上來,各出法寶,與長生堂門人廝殺在一處。

蕭逸才亂戰之中,仍為林驚羽所震動,高聲叫道:「林師弟,小心……」只是林驚羽竟彷彿根本聽不到別人警告一般,此時此刻的他,赫然已經和當年龍首峰學藝的那個少年完全兩樣,手持斬龍劍,身做屠魔光!不知有多少個長生堂門人將他團團圍住,然而,他竟不曾回頭一望。

斬龍劍在夜色裡閃爍著揮舞,無數的鮮血在他面前騰起又灑落,淋濕了他的衣衫。到了後來,無數的長生堂門人在他身後追趕,而在他身前的,卻幾無敢抵擋之人,人人落荒而逃,不敢面對這狂魔一般的人。直到,黑暗深處發出一陣「嗚嗚」刺耳的聲音,白光閃過,一件圓形事物急促旋轉著從天而降,當頭向林驚羽頭頂打下。

林驚羽大叫一聲,正飛舞殺敵的斬龍劍瞬間飛回,他一把抓住,直刺向天,瞬間碧光大盛,騰空而起,不料半空中那圓盤事物卻更是厲害,黑光白芒交替出現,竟然就在一片碧綠豪光之中,硬生生壓了下來。

林驚羽首次變色,知道長生堂中終於出現高手,這半空中不明法寶看去雖不起眼,卻將斬龍劍銳利無匹的劍芒視若無睹,帶著沉沉壓力,迅疾壓了下來。

林驚羽臉色隨著那圓盤壓力瞬間便白了幾分,霍地大吼一聲,整個人倒飛出去,只差了片刻,那圓盤轟隆打下,將他原來站立之地生生打出了一丈方圓的大坑出來,力道之狠,顯然這人也是憤恨之極。

林驚羽身子倒縱而出,身後青雲門人看到,紛紛上來接應,但他剛才肆無忌憚衝進長生堂人群之中,周圍俱是敵人,還未等他落地站穩身子,半天身子劇痛,片刻間竟然已經有三、四把利刃砍進了他的身子。鮮血泉噴,鮮艷如花,染紅了他的衣衫,林驚羽眼角抽搐,但竟無絲毫退縮畏懼之色,斬龍劍光芒在自身鮮血飛灑之中,卻是更加耀眼奪目,環身飛旋,頓時慘叫聲起,三、四個長生堂弟子踉蹌而退,斷臂吐血,眼看是不活了。

眾人看著這年輕人勇悍如此,一時為之側目。片刻後正道眾人紛紛殺來,長生堂門眾不敢戀戰,向後退去,而在剛才擊退林驚羽的地方,玉陽子緩緩現身出來,臉上神色猙獰,哪裡還有半分平日裡的神仙姿態?這時場中激鬥漸漸停息,長生堂門人逐漸歸到玉陽子身後,正道這些年輕弟子也站到了一起,蕭逸才、法相、李洵等人站在最前端,旁邊小竹峰文敏走過來,幫助林驚羽包紮傷口止血,同時口中低聲道:「你這個少年人,怎麼這般不把自己性命當回事?」

林驚羽與文敏也只是當初在通天峰上有數面之緣,此刻卻得她突然照顧,不禁一怔。這十年間,他在青雲門通天峰祖師祠堂裡師從那個神秘老人學藝,憑藉著自身資質和堅忍毅力,終於大成,今日出手,果然震動全場,人人刮目相看。

但在這位陌生的師姐問了一句之後,林驚羽卻一時不知怎麼回答,說不出話來。文敏向來心地甚好,見林驚羽半邊身子流血,又趁時下難得空隙,便出手幫他包紮,只是情勢緊急,也是隨便包了一下,然後低聲道:「等一會還有激戰,你自己小心。」林驚羽心頭一暖,點了點頭,低聲道:「多謝師姐。」文敏笑了笑,走到一邊,站在陸雪琪的身旁,陸雪琪轉眼向林驚羽這裡看來,面上毫無表情,只是眼中卻似有光芒掠過。

前方長生堂處,玉陽子面色冷峻,唯一剩下的右手緊緊握住法寶「陰陽鏡」,直握的手上青筋也冒了出來。這一次突襲正道,不料反被這些正道小輩擺了一道,他粗粗這麼看了一眼過去,只這一會工夫,長生堂已經是損失了三分之一的人手,而正道弟子那邊,卻幾乎沒有什麼損傷,林驚羽被砍了數刀,倒似乎是受傷最重的一個。李洵此刻望著前方魔教長生堂門眾,目光閃耀,忽地低聲道:「蕭師兄果然神機妙算,在下佩服!」

蕭逸才微微一笑,道:「不過碰巧而已,日後還有諸多借重李師兄的地方,還望李師兄不吝賜教。」李洵顯然此刻已經不敢再小看蕭逸才,遂點頭道:「不敢。」法相的目光卻向後在受傷的林驚羽身上停頓了片刻,似乎有意過去慰問一下,但終於還是忍住了。自從青雲門與天音寺眾人匯合之後,雙方相處的都還不錯,但青雲門中唯獨林驚羽一人,始終對著天音寺眾僧人冷淡之極,究其原因,眾人自然心裡明白,只是當年傷疤,誰也不願舊事重提,所以一直以來,倒是天音寺眾僧人一直有意無意地躲避著林驚羽。

但此刻見到林驚羽受傷,法相仍然有些關心,轉頭對蕭逸才低聲道:「蕭師兄,你門下林驚羽師弟的傷勢沒什麼大礙罷?」蕭逸才早看到文敏過去替林驚羽包紮傷口,此刻向文敏處望了一眼,文敏會意,微微搖頭,蕭逸才這才放下心來,對法相道:「林師弟沒什麼大礙,法相師兄不必擔憂。」

法相低首合十,輕頌佛號。蕭逸才深吸一口氣,望向前方,朗聲道:「玉陽子前輩,怎麼說你也是前輩高人,長生堂名列魔教四大派閥,怎麼用此下三濫的手段,也不怕天下人笑話麼?」

玉陽子大怒,道:「你們這些所謂的名門正派,不也一樣埋伏我們,居然還在這裡大言不慚?」蕭逸才臉色變都不變,正氣凜然道:「我等後生晚輩,又是出門在外,自然要小心防備奸邪小人暗中加害,不料這一等居然等到的是……嘿嘿,嘿嘿!」這蕭逸才年紀遠小於玉陽子,但口舌銳利,幾句話就把玉陽子說的七竅生煙,大吼一聲,當先撲來,後邊長生堂門眾見門主出手,也跟著紛紛殺出,蕭逸才等道行出眾的幾個,將玉陽子攔了下來,其他人又是殺成一片。

本來以玉陽子的修行氣度,也沒這麼容易就被蕭逸才所激,只是眼見長生堂僅存的一點實力此刻又白白損耗了許多,心痛憤怒之極;偏偏蕭逸才罵人不帶髒字,句句諷刺,縱然旁邊的孟驥還保持著一點清醒,剛想勸阻,玉陽子已然衝了出去。玉陽子能在長生堂門主之位上坐上百年之久,自然是有其真才實料,就算是十年前在青雲一戰斷去一條左臂,道行大損,單憑蕭逸才一人,也斷斷不是他的對手。

不過這種單挑的事情自然不會發生,蕭逸才當中,法相在左,李洵在右,這三個當今正道年輕一代中最出色的三人截住了玉陽子,斗在一處。玉陽子奮起神威,單手獨臂,以一敵三。手中陰陽鏡法寶奇幻莫測,忽黑忽白,玄光陣陣,蕭逸才等人攻來的法寶奇光不是被這寶鏡擋開,便是被玉陽子一牽一扯,拉到一邊,根本不能近身。更有甚者,陰陽鏡白色一面翻轉過來時刻,竟然會將三人法寶反震回去,反攻主人,三人一開始不曾料到這法寶竟然有此神妙功用,險些都吃了大虧,李洵更是左臂上被自己的法寶「九陽尺」擦了一下,差一點就變作與面前玉陽子相同的獨臂之人。

這一下三人都不敢大意,仔細應對,玉陽子以一敵三,對著正道中這三個出色人才,竟然還穩佔上風,一身道行當真了得。只是玉陽子自己雖然厲害,但手下門人道行卻與他差的太遠,面對著這一群資質、法寶無不是個中翹楚的正道弟子,雖然人數眾多,卻反而漸漸落於下風。

除了天音寺那些僧人下手較輕,青雲門與魔教仇深如海,門下弟子下手俱都凶狠,而焚香谷也不輸青雲門幾分,玉陽子被這三人纏住,雖然佔了上風,卻一時脫身不得,激鬥中放眼向四周望去,只見除了孟驥等少數幾人苦苦支撐,其他普通門眾,已然漸漸軍無鬥志,傷亡過半。

孟驥一招逼退面前一個焚香谷弟子,面露焦慮之色,向玉陽子大聲叫道:「門主!」玉陽子咬牙切齒,憤恨之極,但終於知道大勢已去,再拼下去,長生堂最後一點底子也要耗在這裡了,只得大喝道:「諸人先退,我來斷後!」此言一出,長生堂弟子紛紛向背後黑暗中逃去,正道這裡蕭逸才等人何等機警,同時發力,諸法寶奇光閃爍,頓時紛紛向玉陽子撲去。

玉陽子大吼一聲,也不躲避,陰陽鏡半空急轉,竟是急衝而上,「噹」地擋飛了法相馭起的「輪迴珠」,瞬間從黑變白,蕭逸才身子一震,只見著半空中飛舞的七星劍突然失去控制,倒攻回來,劍勢凌厲,一時手忙腳亂,法訣連施,這才重新控制七星劍。只這片刻工夫,玉陽子又已經將李洵攻來的九陽尺扯到一旁,正道三人的攻勢為之一窒,玉陽子卻並未趁機逃走,而是身形騰起,落在人群之中。

正道其他弟子正在追殺奔走潰逃的長生堂弟子,不防玉陽子突然殺到,「騰騰」幾聲,頓時在他手下重傷了數人,更有幾個被陰陽鏡大力擊中,飛了出去,落在黑暗之中,突然驚叫,片刻後便悄無聲息,只怕是落在了此處的無底深坑之中,就此隕命。夜色之中,只見玉陽子一人縱橫睥睨,在人群中左衝右殺,掩護長生堂弟子逃走,所到之處,陰陽鏡黑白光芒面前,正道弟子紛紛退避,當真威武不可一世。

而在遠方,佇立在黑暗之中的幾個若隱若現的身影,也正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場中的形勢,尤其是死死盯著正大發神威的玉陽子。有了玉陽子這一陣衝殺,長生堂弟子壓力頓時大松,轉眼間便撤走大半,留下了一地屍首,玉陽子看在眼中,又是一陣心痛。但就在這個時候,正道中蕭逸才等人已然追了上來,此刻更是加上了青雲門宋大仁、曾書書、文敏,天音寺法善,焚香谷燕虹等人,一共八人,法寶齊出,將玉陽子團團圍住夾攻。

玉陽子厲嘯一聲,殺的興起,性子中凶悍之處一一都發揮了出來,竟不見有一絲畏懼之色,陰陽鏡翻轉飛舞,左遮右擋,牽引反攻,與那八人殺在一處,從地面殺到半空,又從半空殺回地面。

只是畢竟正道這裡人多勢眾,且道行皆為不低,玉陽子神通再大,終究寡不敵眾,陰陽鏡勢頭便被漸漸壓了下去。正道這裡八人飛起縱躍,配合亦漸漸默契,雖說如此八人圍攻一人,不大好看,但只要在心裡加上一句此乃魔教萬惡之大魔頭,自然心安理得,招招奪命,向著那要害處而去。但玉陽子數百年苦修道行,豈是等閒,置身於刀光劍影之下,他雖然漸漸無反手之力,四周壓力也越來越大,但任憑蕭逸才等人如何狂攻,竟也攻不進他陰陽鏡那黑白兩色玄光之內。而且他身子移動,隱隱然帶動戰團,向旁邊遊走,若不是蕭逸才實在機靈,猛然記起剛才有同門弟子隕命,大聲喊了出來:「小心陷入沼澤!」

這才提醒眾人,片刻後便發現果然不知不覺已被玉陽子暗中帶到無底深坑旁邊,一不小心便會有人陷了下去,當真是險之又險。玉陽子在亂戰之中,仍又這份定力眼光,這份閱歷經驗,自然並非這些小輩可以相比。無奈如今縱然他經驗再多,修行絕高,面對著這一群道行高、資質好、法寶亦出類拔萃其中又有如此眼光鎮定的年輕高手,也是無可奈何。蕭逸才為首的八人同時發力,瞬間無數奇光異芒紛紛打向玉陽子手中陰陽寶鏡。

玉陽子全身大震,只覺得壓力重重,如排山倒海,一波又是一波,對手發力之後可以略為休息,他卻只能不停抵擋,無法回力,擋了十數次之後,終於抵禦不住,只得向後退去,逐漸遠離了無底深坑。離開無底深坑之後,正道中人頓時放下心來,更加放開手腳圍攻玉陽子。玉陽子漸漸吃力,眼角餘光向四周瞄去,只見這片刻工夫場中長生堂弟子已經大部撤走,孟驥等少數幾人正向自己這裡趕來接應,但旁邊處,卻有更多的正道弟子圍了過來。

玉陽子心中一寒,知道若被這二三十人合圍起來,自己道行再高也要喪命在此,當下一下擋開曾書書正面攻來的軒轅劍,大喝道:「你們快走!」孟驥等人一呆,隨即反身而逃。玉陽子不欲戀戰,手中陰陽鏡一閃再閃,忽地白光大盛,豪光耀眼,瞬間攻到他身邊五道法寶,竟然一起被他反震回去,回攻主人。

正道那裡不料他竟然還有如此本領,頓時一陣混亂,陣勢也開了個小口子。玉陽子何等閱歷,立刻身化奇光,如電一般向那裡衝去。他身形甫動,下一刻便已到了那個口子旁邊,眼看就要衝了出去,蕭逸才等人在他身後較遠,追趕不及。

但就在此刻,碧光頓起,燦爛奪目,斬龍劍凶然而至,當面劈下,看這勢頭,真要將玉陽子劈成兩片。玉陽子猝不及防,但在這生死關頭,他竟仍然硬生生將身子向右移了三分,那碧光直劈而下,從他身側轟然斬落,衣袖飄飄,被這碧光絞為碎末。玉陽子左臂早斷,這時反而佔了便宜,否則這劇痛之下,他能否保持鎮定還屬未知,但左邊身子一陣火辣辣疼痛,只怕還是被這斬龍凶劍碧芒所傷,他身子不停,右手已然翻轉,陰陽鏡頓時黑光閃耀,橫擊出去,只聽得悶哼一聲,林驚羽踉蹌而退,身上剛才包紮的傷口盡數迸裂,鮮血再度噴出!此刻面前已無正道弟子擋路,玉陽子心中一喜,正欲發力,同時心中詛咒,今日受盡這些正道小輩屈辱,來日必當百倍報復。

死澤之上,忽地一聲驚雷炸響!眾人側目!一道璀璨藍光,橫亙天際,天空烏雲如墨急促旋轉,如猙獰漩渦,陸雪琪人立半空,狂風凜冽,她絕世容顏之上,如冰如霜!遠遠的黑暗中,彷彿也有人身子微微一震。那美麗女子,凌空而立,懸空連行七步,口中頌咒,瞬間天際電芒亂閃,如巨大光蛇穿梭雲間。玉陽子臉色大變,但還不等他有何反應,陸雪琪的「神劍御雷真訣」已然發動,只見天際巨大電芒,轟然落下,擊在天涯劍尖,藍光大盛,片刻間照亮了半個天空烏雲沉沉。

此時此刻,陸雪琪再無當年與張小凡比試之時的那分吃力,只見那漫天電芒,倒映在她深深瞳孔之中,彷彿又回到了過往歲月!巨大光柱,折射而下,未到地面,旁邊正道弟子已然紛紛退避,玉陽子身旁數丈之內,狂風呼嘯,樹木水草赫然連根拔起,威勢驚人!玉陽子長嘯一聲,全身衣衫盡數鼓起,陰陽鏡懸浮而起,放射出黑白二色奇光,瞬間融於一體,顯然玉陽子激鬥之後,也已經出盡全力,拚死抵擋!「轟……!」巨大的光柱轟然打在玉陽子的陰陽鏡上,片刻之間竟將玉陽子身子壓入地底一分,玉陽子面上痛苦神色更是一閃而過,但天空中的陸雪琪的身子,也是突然大震,面色也白了幾分。

但是場中那道巨大光柱竟未退減,源源不絕從天涯神劍之上,電芒亂閃,激烈打下,玉陽子獨臂支撐,面色越來越是難看,若不是神劍御雷真訣威力太大,正道弟子插不上手,否則此刻千刀萬劍一起落下,轉眼間就讓玉陽子變做肉醬。玉陽子眼中滿是怨毒之意,片刻後面上肌肉一陣扭曲,狠命一咬,咬破口舌,一口鮮血噴在陰陽鏡上,不知為何陰陽鏡頓時光芒大盛,竟然硬生生將陸雪琪那巨大光柱頂了回去。

蕭逸才等人眼見不對,紛紛撲上,玉陽子厲嘯一聲,飛身而起,陰陽鏡在身後疾掃,被他本身精血激發的陰陽鏡靈光勢道洶湧,蕭逸才等人不敢硬接,紛紛退避。玉陽子此招雖然厲害,但看的出在這劇烈激鬥之後,又用此凶戾奇術,已然是元氣大傷,連腳步也踉蹌了幾下。但此人實在了得,便在這等情況下,仍舊強提一口氣,飛身而去,終於消失在黑暗之中。

李洵等人還要追趕,蕭逸才瞬間權衡利弊,大聲阻止,道:「窮寇莫追,死澤這裡危機四伏,我等又不熟悉,小心為上!」李洵心中雖有不甘,但今晚蕭逸才料事如神,心中也著實對他有些佩服,便終於是停住了身子。

這一夜,這一戰,終於是以魔教長生堂的慘敗而告終。只是正魔兩道火並,正道這裡也有些損失,不過比起長生堂來,那就是好的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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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末路

  夜色如墨,冰冷肅殺。

  忽地,一道光芒在黑暗中劃過,迅疾無比的從遠處飛近,但遠遠看去,那光芒似乎隱約顫抖,有不穩跡象。

  地面之上,孟驥正來回焦急走動,在他身後的是長生堂殘存弟子,粗粗看去,大致還有五六十人,一個個面帶驚懼神色,望向來路。

  直到他們看到了那道光束。

  普通弟子頓時騷動,有不少人歡呼起來,孟驥卻是看著那道飛來的人影,焦慮面色更加重了幾分。

  那光芒掠到近處,停了下來,玉陽子飄落在地,頓時眾人「門主、門主」叫成一片,不料還不等眾人擁上,玉陽子臉色一白,「哇」的一聲,噴出了一大口鮮血,染紅了身前衣襟。

  眾人無不失色。

  孟驥搶上,扶住玉陽子,觸手冰涼,只覺得玉陽子全身一片冰冷,大異尋常,且衣物之下,身子竟然還在微微顫抖,忍不住大驚失色。

  玉陽子感覺到孟驥的驚駭,目光又向左右一掃,只見門下這些弟子臉上亦有驚恐之色,知道如今這些人已經是驚弓之鳥,軍心大亂,若是自己也撐不住的話,立刻便是樹倒猢猻散的局面。

  當下他強振精神,壓下胸口翻騰不已的氣血,朗聲道:「你們不必慌張,剛才是我自行用功逼出體內淤血,並無大礙。」

  平日裏玉陽子在長生堂門人心中,便和神人一般,如今這般一說,倒也有幾分效果,許多門眾面上神色稍緩,顯然安心了許多。

  只是玉陽子話雖如此,面色卻實在太差,白的如紙一般,而且左邊身子一片血跡,連袖子也無影無蹤,狼狽之極。也還好現在正是深夜,夜色濃重,否則若在白日,百多道目光刷刷看來,立刻就看出他現在早已經是強弩之末。

  孟驥眉頭緊皺,隨即回頭向長生堂門人喝道:「門主並無大礙,你們先到一旁休息,待天亮之後,再做打算!」

  眾人依言逐漸散開,待長生堂門人走的遠些,孟驥突然感覺手邊玉陽子的身子猛地一沉,連忙扶住,向玉陽子望去,一顆心險些就跳了出來。

  只見玉陽子面上沒有一絲血色,重重喘息,若不是自己扶著,險些就要支撐不住。

  孟驥連忙扶著玉陽子坐了下來,玉陽子打坐地上,緩緩吐納呼吸,過了半晌,喘息聲才漸漸平和,面色也好看了些。

  其間孟驥一直站在玉陽子身旁,面上神情又是緊張、又是擔憂,同時不住的四處張望。

  周圍夜色深深,除了附近有長生堂弟子生的小火堆,到處都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夜色猙獰,仿佛也窺視著長生堂這個風雨飄搖的落難派系。

  玉陽子緩緩睜開眼睛。

  孟驥立刻低聲道:「門主,你沒事罷?」

  玉陽子苦笑一聲,在他眼裏,自然不能把孟驥與那些普通門眾相提並論,微微歎息道:「我剛才被正道那些小崽子圍攻,大耗元氣,後來居然還有個女子施展青雲門的『神劍禦雷真訣』……」

  孟驥面色大變,吃驚道:「這些人中竟然還有如此高手?」

  玉陽子恨恨道:「何止,我交手數人,至少有三四個道行資質都高的出奇,弄到最後,我只能施展『血咒』,這才強行沖出!」

  孟驥臉上神色一變再變,血咒乃是長生堂有名的真法魔咒,能在瞬間增強道行,但事後反噬之力卻是極為可怕,道行大損自不必說,只怕還折損了人之陽壽。

  怔了片刻,孟驥才回過神來來,對玉陽子道:「門主,那如今我們做何打算?」

  玉陽子面色凝重,沉默片刻,恨聲道:「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待天亮之後,我們立刻向死澤深處走,進『內澤』尋找寶物!」

  孟驥面色大變,忍不住道:「門主……」

  玉陽子手一揮,將孟驥的話頭擋住,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如今我們撤出死澤,遲早也要死在其他三大派閥之手,還不如就此一搏!」

  孟驥怔怔望著玉陽子,見他蒼白面色中兇狠之色卻更加濃重,料到已經勸不回來,只得慢慢站起身,仰首望天,在心裏輕歎一聲。

  這個位在神州浩土西南的巨大死亡沼澤,方圓幾達八千裡,連綿不絕,自古人煙罕見。而其中又分作兩層地界:一是外澤,便是如今眾人所在地方,屬死澤週邊,占去死澤十之七八土地,其中無底泥坑密佈,毒蟲極多,但對於修道之士來說,卻並不放在心上,只要小心不踏錯,也並無大礙。

  而在死澤的最深處,卻還有處神秘所在,便是有一片終年被劇毒沼氣圍繞的地方,從來也無人得知其內模樣,便是偶爾有修道高人進去探險,竟也是從此毫無生息,故正邪兩道一般都不願貿然而入。

  而這些日子以來,無數人在死澤之內搜索寶物,但到現在也沒有什麼消息,玉陽子心中早就料到,只怕這寶物便在那最兇險不測的內澤之中。換了平日,玉陽子也許還要顧慮重重,至少也要仔細準備多日,但如今形勢逼人,他自己又像是賭急了的賭徒一般,再也顧不上其他了。

  夜風吹過。

  忙累拼鬥了一天的長生堂門人大多困倦睡去了,地上火堆的火焰,也漸漸熄滅,玉陽子仍舊低首打坐,剛才還站在身邊的孟驥,此刻大概也到門徒那邊去了。

  忽地,玉陽子猛然睜開雙眼,目光兇狠,卻又似乎竟然帶著一絲畏懼,向四周望去。

  夜色深深,黑暗彌漫。

  他全身的肌肉忽地繃緊,然後,慢慢站了起來。

  唯一的一隻手,抓緊了陰陽鏡。

  風寒透骨,吹在他身體之上,仿佛冷到了心間。

  黑暗深處,漸漸響起了腳步聲音。

  「啪、啪、啪……」

  「沙、沙、沙……」

  「嘩、嘩、嘩……」

  仿佛帶著各自不同的節奏,同時的,從三個方向,輕微卻整齊的腳步聲音,向著長生堂彙聚過來。

  玉陽子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絲絕望,突地大喝道:「畜生,給我滾出來!」

  這大喝聲音,雄渾中卻隱隱中氣不足,但仍然在這沼澤上遠遠傳蕩開去,頓時將遠處長生堂門人從睡夢中驚醒,驚叫聲中,慌忙爬起,迅速彙聚到一起。

  玉陽子面色陰晴不定,一顆心不住往下沉去,回首左右,忽地一怔,大聲道:「孟驥呢,他到哪去了?」

  長生堂眾人面面相覷,半晌竟無一人回答,顯然都不知道。

  玉陽子氣往上沖,腦中一陣眩暈,險些一口鮮血又噴了出來。

  便在這個時候,忽地黑暗中傳來一個平和的男子聲音,和聲道:「玉陽子師叔,莫非你是要找這個人麼?」

  「嗚」的一聲,從長生堂正前方黑暗裏飛出一物,劃過一道弧線,落在玉陽子和眾長生堂門人面前,滾了幾滾。

  旁邊早有人打過火把,火光照亮下,突然驚呼,這竟是剛才還站在這裏與眾人說話的孟驥的首級。只見他雙目圓睜,眼中卻有驚駭神色,只怕是死不瞑目。

  玉陽子深深吸了口氣,目光從自己最後一個得力手下的首級上移了開去,盯著前方,冷冷道:「秦無炎?」

  一個年輕人慢慢走了出來,面色微微蒼白,但面上卻有溫和的笑容,微笑道:「師叔果然眼光過人,小侄站在暗處,您竟然也能認得出來,佩服,佩服!」

  玉陽子面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冷然道:「算你狠,不過你們萬毒門如此對待聖教同門,你那個老毒物師父,難道不怕死後被天煞明王打入地府麼?」

  「啊!」秦無炎以手按胸,做驚嚇狀,但面上神色微笑平和,哪有一絲恐懼模樣,轉頭對另一側道:「金仙子,這麼大的罪名,我們萬毒門可不敢一肩擔下,你還不出來麼?」

  玉陽子面色大變,霍地轉頭,只見左側黑暗之中,果然緩緩走出了一個風姿綽約的女子,眉目間儘是風情,在這黑暗的夜色裏,她這一走出來,登時仿佛亮堂了幾分。

  「金瓶兒!」

  玉陽子聽起來仿佛是咬牙切齒的念出了這三個字。

  金瓶兒嫣然一笑,道:「玉陽子師叔,許久不見,您老一向可好?」

  這句問候當真是比最惡毒的咒罵還要刻毒幾分,玉陽子死死盯著她,寒聲道:「我長生堂向來與合歡派井水不犯河水,你為何要和萬毒門這些傢伙一起落井下石?」

  金瓶兒微微一笑,道:「您老可當真健忘啊,數日之前,你得知我來到死澤,擔心我們合歡派跟你搶奪寶物,便命人殺了萬毒門門下弟子,搶來獨門毒藥『黑蟾散』,又用此毒在大王村村北害死我合歡派弟子四人,可有此事?」

  玉陽子面色一變,失聲道:「你怎麼……」說了一半,他立刻收聲。

  金瓶兒淡淡道:「師叔你深謀遠慮,要挑撥我們合歡派與萬毒門爭鬥,果然高明,只是多虧秦無炎秦師兄講道理,細心調查,終於查出真相,否則我們還真要被您害了一道呢!」

  秦無炎在一旁微笑道:「仙子哪裡話,能為仙子效勞,是在下榮幸。」

  玉陽子心思急轉,眼下局勢危機四伏,這兩個人雖然年輕,但這些年來名聲轟傳天下,絕非易與之輩,而且他們身後人影重重,雖然不曾現身,卻只怕是萬毒門、合歡派大隊人馬暗中埋伏,若如此,自己只怕今晚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玉陽子正自急轉年頭,忽然聽背後弟子一陣聳動,似望見什麼可怖東西,連忙回身,這一看,登時面無血色,只見背後唯一的退路上,黑暗之中,面色漠然的鬼厲緩緩走了出來。

  此時此刻,玉陽子心念轉動,已然明白,終於絕望,慘笑道:「原來你們三家早就約定好了,一起對付我長生堂,可笑我還想挑撥你們,螳螂捕蟬,你們黃雀在後啊!」

  秦無炎微微一笑,忽地朗聲道:「眾位長生堂弟子,你們也看見了,今晚長生堂氣數已盡,若識相的,便快快走到我們這邊,還可留得性命。」

  隨著他的話語,在秦無炎、金瓶兒和鬼厲身後,人影浮動,黑暗中無數手持法寶利刃的人湧了出來,將以玉陽子為首的一眾人等,團團圍住。

  夜風輕拂,英雄末路!

  長生堂門眾個個面面相覷,此時任誰也看了出來,再拼鬥下去只能是死路一條,被魔教三大門閥圍攻,自己又是山窮水盡的時候,哪裡還有生機。

  玉陽子心中喊糟,果然不過片刻,便有人大喊道:「我降了,我降了……」說著跑了出來,向秦無炎那裏跑去。

  有人帶了頭,頓時眾人聳動,片刻間幾乎所有人都跑了出去,畢竟無人甘願等死,玉陽子又驚又怒,連聲喝止,但在這生死關頭,誰還顧得上他,長生堂門人越跑越多,局面失控,已然無法制止。

  玉陽子怒氣盈胸,目露凶光,大吼一聲,躍到人群之中,隨手一抓抓住一個長生堂門人,便要以殺立威,眾人見狀,一聲吶喊,反而跑得更快了,只有手中那個倒楣鬼,嚇得身子都軟了下來。

  玉陽子面容猙獰,眼看著數百年長生堂基業毀於一旦,幾乎氣炸了胸,手上用力就要將那門人掐死,卻見那人驚恐至極,幾乎連哀號也發不出來了。

  玉陽子望著他,忽地又回頭看看離開自己奔跑的門人,突然間心灰意懶,手上一松,那門人掉在了地上。

  那人拾了一條命回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連忙連滾帶爬地跑了開去,離這人越遠越好。

  片刻後,場中竟然只剩下玉陽子孤零零的一個人。

  鬼厲、秦無炎、金瓶兒一起向前走去。

  場中突然安靜了下來,玉陽子身影蕭索,眼光橫掃,從秦無炎看到金瓶兒又看到鬼厲,嘴唇動了動,忽然道:「罷了,罷了。」

  鬼厲等三人走到離玉陽子還有一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三人成圈,將玉陽子圍在中間。

  金瓶兒首先開口,微笑道:「怎麼了,玉陽子師叔,你還有什麼話要說麼?」

  玉陽子眼中怨毒之色閃過,但面上漠然,片刻之後緩緩道:「如今我山窮水盡,長生堂之名,就到今日為止了。」

  秦無炎拊掌道:「師叔果然好眼力!」

  玉陽子身子一抖,他何等人物,今日卻要受這些晚輩屈辱,實在是生不如死,但他居然也忍了下來,緩緩道:「既然我已無路可走,也罷,我也降了你們,憑我這一身道行,對你們還算是有點用處吧?」

  此言一出,秦無炎與金瓶兒頓時動容,玉陽子一身道行,幾不在鬼王、毒神之下,尤其今晚他曾經一人對抗正道多達十位最出色人物,在遠處暗中窺探的魔教眾人無不動容。

  若不是眼看著長生堂與正道先行火拼了一場,要除去長生堂,只怕還沒有這麼簡單。而若是得到了玉陽子此人效力,不用說絕對是第一強援,日後魔教內鬥之中,自然占了大大的便宜。

  想到此處,秦無炎與金瓶兒都是野心勃勃之人,忍不住都是面上有猶豫之色。

  便在這時,一直沉默的鬼厲忽然道:「你道行這麼高,野心這麼大,又比我們輩分高,若是你到了我們鬼王宗,只怕日後反而是你淩駕我的頭上,這種事,你肯麼?」

  他話語淡淡,但目光尖銳,冷冷掃過玉陽子,玉陽子心中一寒,秦無炎與金瓶兒都是何等聰明人物,轉眼間已然想通了這個關節,面上立刻都浮現出了微笑。

  但在玉陽子眼裏,卻與鬼怪無異。

  「師叔果然聰明頭頂,此時此刻還有這等絕妙法子,佩服,佩服!」金瓶兒巧笑嫣然,但在這笑容的同時,她的右手邊,紫色的光芒卻漸漸亮了起來。

  同樣的,幾乎同一時刻,鬼厲的噬魂與秦無炎,都向著玉陽子前進了一步。

  夜風蕭蕭,透骨冰涼。

  玉陽子環顧四周,心中忽地憤恨難平,一聲長嘯,蹂身而起,做最後掙扎,絕不肯束手待斃!

  遠處,正道這裏才安頓下來,這一次蕭逸才特地還多派了幾個守夜的師弟,也可見他心思慎密。

  旁邊僻靜處,陸雪琪安靜地坐在一旁,過不多時,文敏走了回來,在她身邊坐下,微微噘嘴,悄聲對她道:「那個宋大仁,真是個大傻瓜。」

  陸雪琪目光一動,向遠處望去,只見遠處宋大仁坐在火堆旁邊,面色尷尬,不知道剛才和文敏說了什麼,不時偷偷向這裏望來,似乎滿是著急神色,卻又不敢過來。

  陸雪琪眼中也浮起一絲笑意,對文敏道:「師姐,你欺負人家都多少年了,難得出來一趟,還不對他好點。」

  文敏哼了一聲,她與陸雪琪向來要好,在這個師妹面前從來什麼也不瞞她,輕哼了一聲,道:「那個人啊,就是老實過頭了。真不知道田不易田師叔是怎麼回事,當初聽說他從我們小竹峰把蘇茹師叔勾引……不,娶走的時候,那可是機靈透頂,怎麼教出來的徒弟,都這般笨的樣子……」

  陸雪琪微微一笑,收回目光,過了一會,忽然低聲道:「你說的對,他們大竹峰的弟子,當初有許多老實人……」

  說到後來,不知怎麼,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文敏怔了一下,看了看陸雪琪,忽地也歎息一聲,輕輕拍她肩膀,道:「你不要多想了。」

  陸雪琪沒有說話,只低頭不語。

  這一夜,悄然度過。


  天亮之後,蕭逸才將眾人聚集起來,商議道:「如今長生堂元氣大傷,我們暫無外敵。而且我們搜索這死澤多日,但關於那件異寶,卻一點消息也沒有,不知諸位師兄,可有什麼看法麼?」

  法相沉吟不語,李洵卻看了看蕭逸才,道:「蕭師兄莫非是想進入那個兇險之極的內澤查探?」

  蕭逸才略感意外,隨即點頭道:「不錯。我們既然到了此地,總不能半途而廢。」

  法相皺眉,道:「蕭師兄說的雖然也有道理,但死澤深處,沼氣劇毒,聽聞其內還有更多不可思議的妖獸毒蟲,兇險之極。這麼多人一起前去,實在是太過危險。」

  蕭逸才立刻點頭,緊接道:「不錯,法相師兄說的,也正是我所顧慮,所以我以為,不如讓大部分師弟在外澤繼續搜索,我們幾人,再加上幾位道行高的同門,進入內澤。二位以為如何?」

  李洵沉吟半晌,點頭道:「也只好如此了。」

  法相也默默點頭。

  這下商議完畢,各自回去商議人選,過不多時,焚香谷是李洵、燕虹,天音寺則是法相、法善,至於青雲門則人數稍多,除了蕭逸才外,陸雪琪和曾書書都在其列,而前晚風頭強勁的林驚羽,也在其極力要求之下,加之眾人對他刮目相看,最終也在其列。

  如此八人,安排好各自門內之事後,由蕭逸才領頭,紛紛馭起法寶,向著內澤去了。

  而在沼澤的另一側,望著前方平靜的沼澤,鬼厲等三人並排而立,身後是三排人馬,各自成群,卻又彼此對峙,隱隱有警惕之心。

  秦無炎忽地歎息一聲,道:「玉陽子師叔一世英雄,如今化入這死澤之內,也算死得其所了罷?」

  鬼厲默然,金瓶兒淡淡一笑,也不說話。

  秦無炎也不在意,微笑道:「怎麼樣,接下來二位準備如何?」

  金瓶兒看了他一眼,忽地轉身,邊走邊道:「大事已了,自然便該分道揚鑣!」

  秦無炎看著她的背影,揚聲道:「哦,莫非仙子要回去複命麼?」

  金瓶兒更不多話,淡然而笑,秦無炎隨即道:「那我便在內澤之中,恭候仙子了,到時候,可要請金仙子你手下留情啊!」

  金瓶兒也不知道聽沒聽見,自顧自走的遠了,合歡派門下弟子,也隨即跟著她散去。

  鬼厲看了秦無炎一眼,目光冷冷,隨即也轉過身子,走回到鬼王宗人群之中。秦無炎站在原地,微笑不語,但目光也漸漸冷了下來。

  死亡沼澤之中,天色越見陰沉,烏雲密佈,仿佛一場更大的風暴,又要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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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第一章 瘴氣

  風過死澤。

  腳下水草飄動,水起漣漪,一眼望去,無邊無際,雖然沒有人煙生氣,卻另有一番動人景色。

  噬魂發出淡淡的玄青色光芒,幽光流轉,停在半空。鬼厲身在其上,負手而立,凝望著前方。

  這一天,是死澤中難得的一個好天氣,和煦陽光照下,往昔的陰晦之氣也散了許多,不過就在他的身前數十丈外,卻有一片濃濃灰色的如霧一般的巨大瘴氣,浩浩蕩蕩騰起,左右延伸,高難見頂,彼此糾結湧動,彷彿看不到邊界。

  這裡,便是世間最凶險地界之一的死澤內澤所在!

  趴在他肩頭的猴子小灰,似也不安地低低叫了一聲。

  鬼厲伸手輕輕拍了拍小灰,小灰安靜下來,一雙靈動的眼睛同時望著前方瘴氣。就在這時,身後忽地響起一聲呼嘯,一道亮光如電而來。

  鬼厲身形一動,噬魂如知他心意,緩緩轉了過來。

  鬼厲也不問他什麼事情,想必是早就瞭然於胸,當下微微點頭,道:「好,那這裡就交給你了。」

  說罷,他似乎又想起什麼,道:「燕回。」

  那叫燕回的男子道:「什麼?」

  鬼厲向他背後望了一眼,道:「你向來冷靜,我很放心,但殺生和尚脾氣爆烈,殺性過重,眼下死澤之內各方勢力齊至,更不可妄動,你要好好約束他。」

  燕回微微一笑,道:「副宗主放心,殺生雖然目中無人,但向來不敢違逆你的命令,我也會結束他的。」

  鬼厲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正要轉身,燕回忽道:「副宗主,還有一件事。」

  鬼厲看了看他,燕回沉吟片刻,催動腳下法寶,靠近鬼厲,同時壓低了聲音:「剛才才收到從總堂那裡傳來的消息,四大聖使中的青龍和朱雀前輩,在數日之前突然向死澤方向而來了。」

  鬼厲面色微變,但隨即如常,沉默了一會道:「此事不必宣揚,你們也照舊行事,靜觀其變。」

  燕回低首道:「是。」

  說罷,他向鬼厲行了一禮,返身去了。

  鬼厲看著燕回身影消失,緩緩轉過身來,目光又落在眼前那片巨大的瘴氣之上,斗晌忽然道:「小灰,我們走吧。」

  小灰趴在他的肩頭,猴爪伸起抓了抓腦袋,「吱吱」叫了兩聲。

  鬼厲微微一笑,噬魂光芒亮起,一人一猴融在玄青光芒之中,凌空而前,衝進了那片巨大的瘴氣中。

  ********

  甫入瘴氣之中,瞬間周圍光線盡數消失,原本還明亮的天空無影無蹤,四周只剩下灰茫茫的一片瘴氣,目光所及,竟不能遠觀至半丈之外。

  幾乎就在鬼厲進入瘴氣的同時,噬魂玄青光芒大盛,從下翻騰而上,形成一個光圈,將鬼厲和小灰牢牢護住,周圍瘴氣翻湧不止,但不能侵入這個光圈半分。

  從裡面向外看去,隨著鬼厲凌空飛馳,周圍的瘴氣如雲霧一般,從前頭分開又在身後凝聚,頭頂腳下,儘是這灰色瘴氣。

  這一飛,竟是飛馳了許久,鬼厲臉色漸漸凝重,這裡劇毒無比的瘴氣之牆,便是死亡沼澤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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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7-23 11:17 AM|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奇花

  大王村。

  小環站在村口,有些擔憂地向死澤看去,只見死澤方向,早上還一片晴朗的天空,如今已經漸漸暗了下來,看著似乎又要有一場大雨。

  晴天深夜,她和爺爺週一仙還有金瓶兒等人一起在死澤之中,但金瓶兒出去一趟回來之後,神色非常疲倦,同時連夜將他們二人送出了死澤。

  小環私下有問過金瓶兒,金瓶兒沉默不語,只道:「如今這死澤之中,形勢遠比我預料危險,你們再留在這裡,只怕反而是害了自己。」

  小環向來相信這位姐姐的話,當夜便和週一仙離開了死澤,同時遵照金瓶兒的吩咐,今天準備了一下,便要離開此處。只是,她認識金瓶兒時也不短了,但昨夜還是第一次看到金瓶兒神色如此凝重。

  她思來想去,不由得暗暗為這位姐姐開始擔心起來。

  「小環!」

  背後傳來一聲熟悉的叫喚,小環轉過身來,果然是週一仙快步走了過來,只聽他道:「東西都收拾好了,我們走吧。」

  小環怔了一下,沒好氣地道:」我怎麼知道?「

  小環嘴角一抿,瞪了她一眼,週一仙心中畢竟還是疼愛這個孫女,歎了口氣,看看左右無人,走到小環身邊,低聲道:「這幾日我們在死澤之中,跟隨金瓶兒遇到了幾次長生堂的門人,但自從昨夜之後,你可曾還看到有長生堂的徒眾?」

  小環一驚。

  小環柳眉皺到一起,半晌忽地失聲道:「爺爺,難道你是說......」

  週一仙截道:「不錯,只怕八百年來風光一時的長生堂,竟然就滅在這三個年輕煞星手裡了,玉陽子何等道行,居然也......」他忽然長歎一聲,神色忽然蕭索焉沉默半晌,道:「如今魔教內斗日益激烈,正道中卻也勾心鬥角,青雲門十年前元氣大傷,至今未復,這天下,怕是又要生靈塗炭了。」

  小環怔怔出神,週一仙長出了一口氣,忽地振作精神,嘿嘿一笑,道:「天下要亂就讓他亂去吧,與我們有何干係?走,我們繼續造福世間百姓去。」

  小環啞然,週一仙卻似乎全然不曾在意,走過去一把拎起包袱,手上拿著那根繫著「仙人指路」的竹竿,回頭正要招呼小環,卻忽地一呆,目光向小杯身後看去。

  小環見爺爺目光古怪,連忙也轉身看去,不由得也是一呆,只見野狗道人滿臉晦氣,一臉陰沉地從死澤方向走了過來,目光一掃,卻看見小環和週一仙正站在村口。

  今日一早,本來一直跟隨鬼厲的野狗道人,突然被鬼厲命令立刻離開死澤,野狗愕然之餘,但心中其實也隱隱知道如今死澤之內凶險之極,走也有走的好處,只不過被鬼厲那年輕人板著臉冷冷說了兩句,心中大大的不痛快,這一路上罵罵咧咧,憤憤然走了出來。

  此刻在那村口突然碰到小環,野狗不知怎麼,心裡一跳,下意識就往旁邊繞開,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

  不料沒走兩步,小環的聲音卻從後面傳了過來:「道長,等等啊。」

  野狗怔了一下,緩緩轉過身來,週一仙皺眉走到小環身邊,沒好氣地道:「你叫他做什麼?」

  小環瞪了週一仙一眼,沒去理他,面上浮起笑容,走了過去,從身邊包袱中抽出一把雨傘,對野狗道人道,「道長,你的傘我還沒還你呢?」

  野狗往那傘看了兩眼,臉上陰晴不定,一時有些恍惚,也沒伸出手去接,小環倒不在意,把傘塞到野狗道人手中,問他嫣然一笑,道:「那天多謝你了野狗道人眼前突然覺得亮了起來,似乎有些眼睛花了,暗地裡悄悄吞了口口水。

  小環走回週一仙身邊,接過週一仙手中的包袱,道,「我們走罷,爺爺。」

  週一仙瞪了兀自呆呆站在原地的野狗,跟著小環走去,嘴裡兀自道:「你幹嘛一直對他笑嘻嘻來著?」

  小環嗔道:「爺爺,人家是好人!」

  週一仙「呸」了一聲,道:「他是好人,我豈非是佛祖轉世?」

  小環與週一仙身影漸漸遠去,聲音也漸漸小了,野狗站在原地,拿著手中的雨傘,一動不動,也不知過了多久,忽地一頓腳,大步走了上去,向著小環和週一仙去的那個方向。

  他們的身影一消失之後,大王村裡又恢復了平靜,距離村口數丈之外的一個角落,站著一男一女,男的長身白衣,女的黑紗蒙面,正是青龍與幽姬。

  青龍淡淡道:「這週一仙是什麼來歷,你可知道?」

  隱藏在黑紗背後的幽姬沒有說話,只是望見黑紗輕輕晃動,似微微搖頭。

  青龍沉吟片刻,眼中似有深恩之色,隨即道:「此人頗不簡單,而且他孫女居然和合歡派的金瓶兒有往來,日後需要多多注意。」

  幽姬沉默了片刻,淡道:「我們走吧,宗主咐我們要行的大事,可不能耽擱了。」

  青龍看了她一眼,眼中閃過淡淡一絲憂色,但面上不動聲色,道:「不錯,我們走罷。」

  說完,他二人緩緩走出大王村,但行去的方向卻和週一仙等人相反,正向死亡沼澤而去。

  也不知從哪裡吹來的風,掠過天地之間,隱隱有蒼涼味道。

  天色似又暗了幾分。

  烏雲中一聲雷鳴,豆大的雨滴頓時紛紛落下,淋濕了整個天地,灰濛濛的一片,鬼厲站在一棵大樹頂上,舉目四望。

  身後依然是那片巨大無匹的瘴氣之牆,其實若按常理,尋常山間惡水的瘴氣一旦遇到雨水,便往往會收斂沉寂,但死澤之內這劇毒瘴氣,卻彷彿絲毫不懼雨水一般,任憑風吹雨打,依然巍峨不動。

  鬼厲緩緩轉過頭來,向前望去,卻只見在這內澤之中,意外的竟是生長著茂密的森林,一眼望去,但見在淒風苦雨之中,這林子也無限蔓延,不知道有多大?而且雨勢頗大,視線雖然比剛才在瘴氣中要清晰許多,但依然不能看的太遠。

  「吱吱,吱吱!」

  忽地,身邊樹枝跳動幾下,卻是剛才離開的小灰在樹枝上蹦蹦跳跳又跑了回來,三下兩下跳回到鬼厲肩頭,手中居然不知從哪裡摘來的幾個野果,咧嘴而笑,遞給了鬼厲一個,自己手裡捂著三四個野果,張嘴大嚼。

  鬼厲微微一笑,接了過來咬了一口,只覺得入口青澀,但另有一番甜味。

  這時雨勢漸大,雷聲不絕,鬼厲也不運用法寶抵擋,任憑雨水淋落身上,小灰坐在兔厲肩頭,身上毛髮漸漸變濕,但看去似乎也不甚在意,只在乎口邊果子,「卡嘰卡嘰」吃的正歡,老長的一條尾巴在鬼厲身後伸過來晃過去,伸過來,晃過去,看著倒也頗為有趣。

  鬼厲慢慢把手中野某吃了,忽然輕聲道:「小灰,剛才你也認出她了吧?」

  小灰嘴裡想是還咀嚼著野果,合糊不清地咕噥了幾聲,一雙猴眼滴溜溜向鬼厲望了幾眼。

  鬼厲也似乎沒想著能從猴子身上得到什麼答案,只是自顧自地道:「她為什麼不殺我?她向來不是最痛恨魔教之人麼?」

  「轟隆!」

  小灰沒有回答,天空中倒是響起了一聲驚雷,鬼厲緩緩抬頭望天,漫天雨絲,如刀如劍,化做萬千,傾灑而下……

  他身子微微一顫,忽然間神思飛蕩,竟彷彿又回到了少年時分的那個夜晚,自己和那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在村子外頭,他平聲靜氣地對自己說著話。

  這一幕,竟是刻在他深心裡,這許多年來,不曾有絲毫淡忘。

  他雙手握緊,指甲也深深陷入掌心,甚至連身子,也開始因激動而顫抖。此刻,依偎在他袖子裡的噬魂之上,也如往常一般,幾乎同時發亮,熟悉的冰涼感覺遊遍全身,噬血珠上的凶戾之氣,彷彿在他眼中一點一點的凝聚。

  小灰在他肩頭,不安地叫了一聲。

  天空裡,一道閃電霍然刺破長天,鬼厲厲嘯一聲,縱身飛起,半空中全身紅光大盛,右臂伸出,噬魂已然到了手上,只見玄青光芒在雨水之中凝聚成巨大光芒,轟然斬下。

  他眼中此刻已經儘是血色紅光,滿臉殺氣,面容扭曲,口中低吼,如野獸一般。

  這巨大青芒霍然劈下,剛才還站立著的那大樹,他硬生生從中間劈成兩半,轟然向兩邊倒塌。

  轟隆!

  天際,又是聲驚雷響過。

  小灰跳到一邊,默默地望著他。

  鬼厲單腿跪在被雨水浸泡的污穢不堪的泥土之中,右手緊緊握著噬魂全身顫抖,眼中凶光閃動,單面上卻滿是痛苦之色。

  有誰知道,他沉淪的痛苦……

  一股平和正陽之氣,在他身體之中,幽幽騰起。

  被雨水淋濕的衣服上,在右臂的地方,忽然又亮起了一個圓形的微光,這股正陽之氣純和之極,從綁在他右臂的玄火鑒上傳出,再進入體內,漸漸將噬血珠那股戾之氣抵住。

  許久,他眼中的血色紅光漸漸消失,面容也平和下來,而相對的,噬魂與玄火鑒散發的法寶豪光,也逐漸微弱而終至不見。

  鬼厲彷彿經歷了一場大戰般,緩緩起身,神色疲倦。這十年以來,他日夜修習魔道天書,噬血珠天生凶戾之氣更是日夜浸淫,不知道有多少次他都如今日這般險險被噬血珠魔氣所控,但一來他體內畢竟還有太極玄清道和大梵般若,都是正道無上修行真法,這才能勉強抵禦的住。

  但最關鍵的,每到他神志堪堪將散的時刻,他身上的另一件神秘法寶玄火鑒,總會發出神奇而純和的剛陽之氣,將他從完全沉淪殺戮魔道之路上,又生生拉了回來。

  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還能夠抵擋這天生魔物噬血珠多少時日,而且對他來說,每當想到往事,想到碧瑤,那種痛苦折磨,只怕反而更是痛楚不堪。若不是他性子中堅忍無比,只怕早就發瘋了。

  而這些事,卻是精明如鬼王者,也不曾發覺,渾然不覺自己手下最得力的人,卻是日夜處在瘋狂的邊緣。

  他緩緩站了起來,張開了口,這才發覺,自己的聲音已經嘶啞:「小灰,我們走吧。」

  小灰眼睛眨了眨,順從地跳了回來,三下兩下跳上了他的肩頭。

  鬼厲輕輕撫摸小灰的毛髮,嘴唇動了動,但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深深吸了一口氣天際,又是一聲驚雷!

  這雨下了半個時辰,竟然還是沒有停歇的樣子。

  林驚羽抹了一把臉,將臉上的水珠擦去,但不消片刻,又是一片雨水打將下來。他微微苦笑一聲,放棄了努力他置身在古老森林之中,前後左右,卻只有他一人身影。獨自處身在這片蠻荒凶險而陌生的地方,真的有種草名的恐懼之感。

  本來青雲門和正道天音寺、焚香谷一眾出色年輕高手,是一起進入內澤裡的。但在穿越那道瘴氣之牆的時候,先是事發突然,遇上了中間奇異的暴風眼,將眾人沖的陣腳大亂,但還不等他們穩定下來,瘴氣之中突然又出現了一隻巨大無比的怪獸,正從他們中間穿過那怪物因為瘴氣遮目的緣故,誰未能看清模樣,而那怪物似乎也只是路過,倒也不曾做出傷害他們的動作,但那身軀實在過於龐大,眾人雖然道行極高,但危急中各人驚惶飛開,加之又在瘴氣風暴之中,竟然就這般失散了。

  林驚羽一路飛翔,仗著斬龍劍護身,衝出不瘴氣,也來到了這片古老內澤森林之中。而他衝出的位置,其實離鬼厲所在,不過是短短數十裡地而已。

  這兩個童年好友,曾經親如兄弟的人,此刻卻對這個情況渾然不覺。只是就算他們知道了,那他們所面對的,只怕反而更是痛苦的場面吧?

  林驚羽自然是不知道這一切的,他抬頭望了望天,只見烏雲依然厚重,看來這場雨還要下個半夭,不由得口裡低聲咒罵了幾句,沉吟片刻,終於還是邁步向前走去。

  穿行在森林之中,其實根本沒有路可言,除了那些高大的大樹之外,林間也滿是密密麻麻茂盛的荊棘灌木,種種奇異花草,在死澤之外的世間從未出現的異獸毒蟲,不時就出現在林驚羽的眼前。

  只不過才行了一會工夫,林驚羽已然數次遇險,若不是他聰明機警,這十幾年來修行又激增許多,險險便要吃了天虧。

  「嗚!」的一聲,斬龍劍劃過一道碧芒,將一隻從旁邊樹枝上撲來的渾身赤紅的毒蛇斬為兩段,同時,林驚羽終於再也忍受不了,立刻騰空而起,藉著法寶之力,凌空而起。

  他在半空之中,這才稍稍放心,同時也暗暗吃驚,這內澤之中,當真是一步三驚,凶險之處遠遠勝過外澤,真不知道如此之多的異種毒蟲究竟是從哪裡來的?

  他向地下看了一眼,那只赤紅毒蛇的殘身兀自還在地上掙扎扭曲,看去彷彿還未死絕,而除了這只毒蛇,他剛才還分別遇到了毒蠍、蟾蜍、異種蜥蠍的攻擊,真個是危機四伏。

  本來林驚羽還想著不必浪費體力,就在這地下走上一段,但如今卻無論如何也不敢輕易落地了。他在半空中舉目四望,忽然間身子一震。

  只見前方森林深處,在漫天雨絲背後,突然有一道金色光芒閃過,夾雜在風雨之中的,更隱隱有人叱喝之聲。

  林驚羽心中一喜,更不退疑,急忙催動法寶,向那金光閃動處飛了過去。

  他這般法寶御空飛行,速度何等之快,不消片刻工夫,便飛到近處,定睛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只見這裡的森林中竟是奇怪的空出了老大一塊空地,但中間一塊水窪之中,竟然盛開著一隻奇異之極的異花。

  這花體巨大之極,直徑竟有數丈之大,若不是親眼所見,真難以相信這世間竟有如此異種。

  從半空中看下,這花體下端呈現青色,上端卻是分開成無數分支,做紅艷之色,中間紅綠兩色區分清楚之極,明顯看出一道分隔線來。而在上端那些紅色分支處的盡頭,卻都有如露珠般晶瑩的小球,上邊水光淋淋,也不知道是雨水淋著,還是本來就是如此?(注一)

  在這風雨之中,這奇花隨風輕顫,隱隱有著淡淡甜香傳播在風中。

  林驚羽驚愕之餘,隨之注意力便被這奇花旁邊的兩人一獸吸引了過去,一眼看去,登時面有喜色,只見站在場中的兩人,正是同門風回峰的曾書書,和天音寺的法相。

  在這陌生之地遇見熟人,林驚羽心中實在是歡喜之極,忍不住叫了出來。

  場中二人突然聽到叫喚,都是一驚,轉頭一看一見是林驚羽衝了下來,都是大喜,但片刻之後,曾書書指點林驚羽向前看去,林驚羽鎮定心神,頓時又被前頭那隻怪物嚇了一跳。

  本來與法相、曾書書二人對峙的這隻怪物,也是奇異之極,但一來林驚羽在半空中先被他們身前那巨大奇花震住,二來看到他們太過高興,一時竟不曾注意面前怪物,此刻看去,只見這怪獸模樣似鳧,竟有一人來高,身軀作青色,淺紅眼睛,紅色尾巴,嘴中有撩牙,背生雙翅,看著彷彿是一隻凶惡鳥類(注二)。

  此刻但見那怪物低聲吼叫,雙翅震動,頓時一陣狂風夾雜著雨水撲了過來。

  林驚羽落在曾書書與法相身邊,他門三人此刻背靠奇花,林驚羽眉頭一皺,向後退了一步。

  不料法相臉上突然變色,從旁邊急伸過手來拉住林驚羽,低聲道:「千萬不可靠近那花!」

  林驚羽一怔,站住腳步,但他看了法相一眼,本來滿臉的笑容卻突然冷了下來,淡淡地將法相的手擋了開去。

  法相眉頭一皺,歎息一聲,把手縮了回去,知道林驚羽畢竟心裡還記得當年草廟村的那一場慘劇,兀自放不下。

  此刻曾書書突地提高聲音,叫道:「小心!」

  二人一驚,向前看去,果然那怪物翅膀震動,飛躍半空之中,衝了過來。

  曾書書急道:「法相師兄,我們按計行事。」

  一聲低喝,分開向兩邊散開,那怪物模樣凶猛,但頭腦似乎不打靈光,一時撲在原地還呆了一下,似乎一下子沒想清楚要追哪一個敵人,但就在這片刻工夫,法相的輪迴珠和曾書書的軒轅劍,同時從側面向它打去。

  那怪物居然絲毫不懼張口大吼「砰砰」兩聲,這兩件法寶打在怪物身上,居然只將它打的向後飛了出去,但看半空中怪物張牙舞爪,竟然是絲毫無損的樣子,這份耐力連林驚羽也不由得為之變色,換了是他自己,只怕還未必能接下曾書書和法相這全力一擊。

  眼看那怪物震動翅膀,一旦穩住身形便要凶猛反撲,林驚羽凝神戒備,但就在此刻,他卻全身一震,微微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那怪物向後飛去,背後更無他物,正是巨大奇花。只見這怪物身子飛動,凌空碰到了那花朵上方一個個紅色晶瑩的分支,突然,那怪物咆哮一聲,但聲音中已經滿是驚恐之意。

  片刻間,這奇花已經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所有的花朵突然全部都活過來一般,從四面八方紛紛向這怪物所在之處圍攏過來,而那花朵分支上的紅色晶瑩圓球,竟然似有強烈粘力一般,那怪物粘到上邊,雖然用力掙扎,卻無法掙脫,不消一會,越來越多的花瓣一層一層圍了上來,終於將這一人多大的怪物包裹起來,連那怪物的咆哮之聲,也漸漸低沉了下去。

  設下這個陷阱的法相、曾書書,此刻眼見這奇花竟然如此可怖,不由得也和林驚羽一般,都是臉上變色。

  許久,那奇花終於將這隻怪物完全包住,再也看不見怪物的影子,場中又突然回復了平靜,天地間只剩下了風聲雨聲。

  三人面面相覷,法相歎息一聲,單掌豎立,口中輕聲念佛。

  注一:《神魔誌異。百草篇》噬人花:蠻荒異種,花開逾丈,上紅下白,上端有紅珠,粘連生人活物吞噬之。

  另註:《現代食蟲植物大全》:此物疑是「狸藻屬」生物,南美洲、亞洲(北美洲未曾查詢清楚,似乎也有分佈??)均有分佈,但體形不大,食蟲,對人類並無大的危害。外觀與古書近似,可能是水生狸藻,也可能是毛氈苔。

  注二:此物典出《山海經。山經第五卷。中山經。青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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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夜談

  三人沉默了一會,還是曾書書的性子活潑,人也機靈,看出林驚羽和法相之間有些尷尬,便先開口微笑道:「林師弟,你是怎麼來的?」

  林驚羽雖然和曾書書不是很熟,但一來在這種陌生之地看到同門,先有幾分親近之意;二來他心裡知道當年曾書書與張小凡要好,不知怎麼,對他便有些好感,當下點頭道:「剛才在瘴氣中我和諸位師兄失散,一路疾衝,居然也衝了出來,落到離此不遠的地方,正好望見這裡有法寶毫光閃動,便趕過來看看。」

  曾書書呵呵一笑,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道:「看來我們還挺有緣的,在這種凶險地方,還是人多比較好,是吧!法相師兄?」

  法相微微一笑,點頭道:「不錯……呃,雨停了?」

  曾書書與林驚羽一怔,抬頭向天空一看,果然不知何時,剛才還下個不停的雨勢,竟然漸漸小了下去,此刻天色漸亮,連天空看去也彷彿開闊了幾分。

  林驚羽深深呼吸,只覺得雨後林間的空氣,清新無比,彷彿還帶著絲絲甜味,滲入心底。

  法相回頭望了望那已經完全合攏起來的奇花,道:「這裡古怪甚大,這怪花也非善類,不可久留,我們還是先離開此處吧!」

  林驚羽沒有說話,曾書書微笑道:「法相師兄說得對,我們走吧!」

  說著,他轉頭看了看林驚羽,林驚羽默默點了點頭。

  當下三人整理後,紛紛馭起法寶,騰空而起。

  曾書書在半空中沉吟片刻,對他二人大聲道:「法相師兄,林師弟,這片森林大得驚人,而且毒蟲異獸,種種凶惡之物數不勝數,只怕那傳聞中的異寶正是在這林間深處,我們接下來該怎麼做?」

  林驚羽奮然道:「曾師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曾書書看了他一眼,又轉頭向法相望去,史見法相微笑合十,顯然也沒有什麼異議,當下笑道:「如此也好,我們便好好探探這等主蠻荒惡地,到底有什麼異寶出世?」

  三人都是精神一振,催動法寶,化作三道毫光,繼續向森林深處飛去。

  夜幕漸漸低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林驚羽等三人搜索了半日,卻一無所獲,那傳聞中的異寶連個影子都沒看到。這倒也罷了,偏偏這片古怪森林之中種種怪獸毒蟲,當真是見識了不少,其中頗有些匪夷所思的,有時候連他們人在半空,飛過一棵大樹旁邊,居然大樹上一根枯枝突然化做灰色毒蟲,張口咬子過來。

  如此這番連著下來,三人雖然靠著本身修行過人,都是各門中出類拔萃的人才,大都有驚無險地渡過了,但也不禁暗暗驚心。

  此刻夜色漸深,三人商量了一下,正好找到一塊林間大石,看去倒還平整,三人便落腳到上邊休息。

  曾書書小心翼翼走到一邊,凝神戒備,同時將法寶軒轅劍馭起,襯著微光,仔細提防,挑挑揀揀,最後好壞揀了些比較干的枯枝回來,準備生火。

  林驚羽在一連看著看著,突然忍不住苦笑一聲,曾書書聽在耳裡,與他對望一眼,知他心意,不由得也是呵呵笑了出來。

  青雲門建派兩千年來,要說揀柴揀得最仔細,最小心謹慎的,一定便是今日的曾書書!

  回過頭來,曾書書從懷裡拿出火折子,但白日一場大雨,這附近木柴都有些潮濕,生了好半天,冒出了許多濃煙,這才點燃了火。

  法相向周圍望了一眼,只見森林中黑幕沉沉,沉吟片刻,向林驚羽與曾書書打個招呼,示意他們坐的緊密些,隨後深吸一口氣,口中緩緩頌咒,法寶「輪迴珠」從他手中緩緩祭起。

  片刻後,柔和的金色光芒閃爍,擴展出去,在外圍形成了一道六尺方圓的金色光環,將三人籠罩其中。

  夜色中,他們三人的面色在輪迴珠柔和的光芒下,都被映得有些淡淡金色。林驚羽與曾書書都是名門出身,法相這一手道術自然看得清清楚楚,林驚羽雖然對他心有芥蒂,但也和曾書書一樣,登時都露出驚佩之色。

  曾書書微笑道:「法相師兄好法力,佩服,佩服!」

  法相微微一笑,道:「這裡毒蟲實在太多,只怕這小小火堆之光,還不足以防禦,有了這『般若心圈』,今晚我們也不必擔憂尋常的毒物了。」

  說罷,他向二人淡淡而笑,目光有意無意地向林驚羽望去,林驚羽看了他一眼,緩緩低下頭,沒說什麼,法相慢慢移回目光,望著二人中間的那個小火堆,火光倒映在他眼中,也不知道他心裡在想著什麼?

  這時場中氣氛漸漸安靜下來,三個人都沒有再說話,只聽見周圍沉沉夜色、沉沉黑暗之中,突然起了風。

  這風聲彷彿嗚咽一般,如久遠前傷心女子獨自哭泣,在林間輕輕飄蕩,掠過樹梢,拂過枝葉。

  整座黑暗的森林,在這個漆黑的深夜裡,突然彷彿有了生命一般,敞開了胸懷,讓它的子孫在它無限寬廣的胸口,自由的活躍歌唱。

  夜色更深,風過林梢。

  火光搖擺不定。

  法相閉目打坐,曾書書彷彿也累了,和衣躺在火堆旁邊,似乎已經睡了。只有林驚羽依然坐在火堆的另一側,毫無睡意,目光炯炯,怔怔地望著那燃燒的火焰。

  緩緩的,他伸出手去,拿過一根枯枝,「啪」的一聲拗成兩段,輕輕投入火堆之中。

  火焰慢慢吞食了枯枝,看去又旺盛了一些。林驚羽忽有所感,向旁邊看去,只見法相不知何時睜開眼睛,默默地望著他。

  「林師弟。」似乎顧忌到正在睡覺的曾書書,法相特地放低了聲音,低聲道:「你怎麼還不休息?」

  林驚羽收回目光,重新看著面前的火堆,過了一會才淡淡道:「大師你不是也沒有睡嗎?」

  法相道:「小僧向來打坐休憩,已成了習慣,倒是林師弟你年紀尚輕,還是要多休息才是。」

  林驚羽默默無語,半晌之後,忽然道:「這十年來,我向來很少睡覺。」

  法相一皺眉,有些奇怪,道:「為什麼?」

  林驚羽眼中倒映著向前燃燒的火焰,一閃一閃,緩緩道:「只要我合上眼睛,就會想起無辜慘死的草廟村鄉親,就會想到如今不幸沉淪魔道的小凡兄弟。」

  「啪!」一聲脆響,在幽深的夜裡輕輕迴盪開去。林驚羽把手中的枯枝再次拗斷,然後慢慢投入火堆之中。

  夜幕漆黑,黑暗中的森林彷彿在遠方的寂靜裡,無聲地咆哮。

  法相默默地望著林驚羽,微弱火光旁的那個年輕人,此刻身影看去彷彿有些孤單,卻又那麼倔強。

  半晌,他收回了眼光,望著在自己向前半空中,輕輕沉浮的輪迴珠,忽然道:「你還記掛著張小凡張師弟嗎?」

  林驚羽沒有回答,但目光冰冷,向法相望來。

  法相眼中有著淡淡傷痛,但聲音還是比較平和,緩緩地道:「這十年來,他入了魔教鬼王宗,如今已經是鬼王宗的副宗主高位,天下人都知道,他遲早是鬼王宗的下一代鬼王宗主。」

  說到這裡,他慢慢轉過頭來,迎著林驚羽的眼光,眼角彷彿抽搐了一下,但仍然還是繼續說了下去:「這十年來,他殺人如麻,噬殺成性,連魔教中人也冠以血公子而不名,全天下正道視為心腹大患……」

  「夠了!」林驚羽突然喝了一聲,牙關緊緊咬住,手中握拳隱隱看到青筋。

  法相凝望著他,卻還是說了下去:「如果有一天,你面對他,你怎麼辦?」

  夜色漸冶,彷彿整個天地,都是這般冷淡而無情。

  林驚羽英俊的臉龐之上,被火光輕輕倒映,他緩緩閉上眼睛,深深呼吸。

  「他是我的兄弟!」他不知過了多久,在一片寂靜中,林驚羽突然這般開口,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的猶豫遲疑。

  法相看著他,沒有說話。

  林驚羽慢慢低下了頭,聲音也低沉了幾分:「我知道,他如今已經沉淪魔道,回不了頭了,日後再與他相見時刻,多半便是誓不兩立的仇敵……」

  「啪!」你拗斷了第三根樹枝,然後緩緩放到火堆裡,靜靜地道:「只是我們生死決鬥也好,誓不兩立也好,我也不去管你們這些正道前輩怎麼想的,在我心裡,縱然是正魔不兩立,遲早一戰,不管是他要殺了我,還是我要殺了他,我也當他是我兄弟。」

  沒有人說話。

  古老的森林裡,越發寂靜了,冷冷的風中,彷彿有誰在那樹梢,在那遙遠的無邊,悄悄歎息……

  曾書書忽然睜眼,翻身坐起,眉頭緊鎖,似乎在凝神傾聽什麼,倒是把法相和林驚羽都嚇了一跳。

  林驚羽訝道:「曾師兄,怎麼了?」

  曾書書面色凝重,道:「有些不對勁,你們聽!」

  法相與林驚羽都是一驚,剛才他們談話談的入神,一時竟都不曾注意到身邊動靜,此刻連忙注意向四周觀望,凝神聽去。

  森林中,除了依舊嗚嗚吹過的風聲,似乎還是一片寂靜,什麼動靜也沒有。但片刻之後,他們同時皺起了眉頭,遠方,竟然傳來了輕微的,但是密密麻麻的「沙沙」聲音,彷彿是百蟲夜行,雖然隔著黑暗看不真切,那聲音又似乎很是遙遠,但這等細細聲音,聽來竟有幾分讓人毛骨悚然!

  三人面上驚凝不定,林驚羽皺眉道:「難道又是什麼毒蟲?」

  曾書書強笑了一下,道:「只怕數目還不少呢!」

  三人對望一眼,都是望見別人眼中的憂色,在這個毒蟲遍佈、凶險難測的死澤之內,僅僅一日下來,他們已經對這裡的凶物有了幾分戒心,而且這裡各種各樣的古怪之物實在太多,真不知道又會出來什麼東西。

  就在他們三人正凝神戒備的時候,前方森林遠處,忽地喧嘩之聲大作,片刻後一聲怒喝夾雜在一片蟲鳴聲中傳來,林驚羽等三人都是一怔,曾書書首先叫了出來:「是焚香谷的李洵師兄!」

  林驚羽神色一震,疾道:「李師兄可能遇險,我出去接應……」

  「我去,這裡凶險非常,你們二人在這般若心圈之中,不可輕動。」

  說著,也不待林驚羽和曾書書反對與否,身子一飄,月白色的僧袍托著身子凌空飛起,片刻後他的身影就沒入了前方黑暗之中。

  林驚羽與曾書書都是怔了一下,但只不過片刻之後,前方嘈雜之聲再次大作,怒喝連連,蟲鳴喧天,期間夾雜著幾聲驚凝之聲,顯然法相已經到了李洵附近,與那些不知名的怪物接上了手。夜幕深深,森林裡冷冷夜風,突然間似乎也大了起來,聲聲淒厲,前方喧嘩聲音越來越大,但黑暗卻如不可逾越的高牆,擋在了曾書書和林驚羽的身前。

  似鬼哭,似狼嚎!

  就在林驚羽和曾書書都漸漸沉不住氣,準備衝出去的時刻,忽地前方一聲銳嘯,瞬間蟲鳴寂滅,黑暗深處人影閃動,兩個身影同時飄了回來,正是法相和焚香谷的李洵,二人身上衣服都有撕扯破開的地方,李洵身上更是隱隱見血。

  只見他們身形極快,不出片刻,便飄回了這個金光閃閃的圈子之中,林驚羽和曾書書急忙上前接應,卻見他們二人臉上都有幾分疲倦之色。

  也不等林驚羽他們問話,他洵劍眉一動,突地喝道:「小心!」

  眾人又是一驚,卻只聽著周圍森林黑暗之中,忽地蟲鳴之聲大作,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密密麻麻,將他們包圍在中間,也不知有多少陌生而恐怖的眼光,散發著幽幽光芒,在黑暗中窺視著他們!

  「什麼東西?」曾書書睜大眼睛,向四周望去,口裡同時向法相和李洵問道。

  李洵寒著臉,道:「是許多巨蟻,大家小心!」

  林驚羽和曾書書都是一怔,曾書書奇道:「小心,來了!」

  眾人一驚,連忙凝神戒備,只見在火光和輪迴珠金色的光芒照耀下,周圍森林深邃的黑暗中,沙沙之聲大作,漸漸的黑影攢動,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

  等黑影到了近處,林驚羽等人看得仔細,登時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見周圍不斷從黑暗中爬出來的怪物,都是螞蟻模樣的怪物,但這些東西每一隻卻都有常人小腿一般大小,而數量卻似乎是無窮無盡一般,瞬間沙沙的毛骨悚然的聲音,充斥了這個林間空地。

  曾書書等人饒是修行頗高,此刻臉色也白了幾分,但那些巨蟻不知是對法相佈置的般若心圈,還是場中燃燒的那堆火焰有些畏懼,雖然靠的近了,但也只是圍在半丈之外,並沒有靠近,但是從黑暗中湧出來的巨蟻卻是越來越多,怕不下至少數萬隻。

  黑影幢幢,四人臉上都有些發白,風聲淒厲,掠過這古老森林,彷彿也在嘲笑這些愚蠢人類,騷擾了這裡亙古的安寧。

  那悠遠的風聲裡,彷彿還有一縷幽幽笛聲,隨見飄蕩。

  李洵臉色一變再變,突地提聲大喝道:「哪一個魔教妖孽,在這裡裝神弄鬼?」

  他這一喝,聲勢不小,瞬間彷彿連風聲也暫時停了下來。

  這一下不止曾書書和林驚羽,連法相也吃了一驚,他剛才出去接應李洵,也只是看到無數巨蟻,並不曾發現什麼魔道人士,當下立刻問道:「什麼,這些巨蟻是魔教妖人搞得鬼?」

  李洵哼了一聲,目光凌厲,向四周看去,道:「不錯,入夜時候,我在這附近突然遇見一個陌生男子,喝問之下,那人立刻就翻臉動手,用的正是魔教妖法,至於這些怪物,都是那廝不知用了什麼邪門歪道,竟然可以馭使些等凶蠻之物……」

  李洵話音未落,忽地黑暗中有人輕笑一聲,道:「這位正道大俠說的可真是有板有眼,不過我記得似乎是你先向我動手的吧?」

  這聲音是個男聲,聽起來年紀似乎不大,但聲音飄忽,一時分辨不出他身在何處。

  李洵臉色一變,在這等不利局勢之下,卻也無一絲畏懼之色,大聲道:「你既是魔教妖人,我自然要除妖降魔,是男人的就站出來,我們單獨決鬥三百回合,用這些無知畜生,算什麼英雄!」

  那男聲忽地一笑,淡淡道:「英雄是你們這些正道大俠當的,輪不到我。」

  隨道他說話之聲,笛聲幽幽響起,那片巨蟻突然分開,讓出一條道來,一個年輕男子緩緩從黑暗中走出來,站在金色般若心圈外頭,含笑而立,氣度儒雅。

  正是萬毒門秦無炎!

  法相面色嚴峻,仔細打量了他一番,忽然道:「年紀輕輕,道行深不可測,又能馭使萬千毒蟲,莫非是人稱毒公子的萬毒門秦無炎公子嗎?」

  秦無炎眉頭一皺,轉過眼來仔細看了看法相,忽地微笑道:「原來是天音寺的法相大師,難怪法眼如炬,在下正是秦無炎。」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悠然道:「人說如今正道三大門派年輕弟子之中,公認以天音寺法相大師為翹楚,智深行德高,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秦無炎這裡有禮了。」

  說罷,微微點頭,臉上含笑。

  法相眉頭一皺,幾乎就在同時聽到旁邊李洵嘴裡輕輕哼了一聲,心中一懍。

  秦無炎面上掛著笑容,但心中卻是急轉念頭。與其他人不一樣的,他出身於魔教萬毒門,進入到這有無數凶獸毒蟲的內澤之中,別人視若畏途,對他來說,卻與突然進了寶山一般,實在是歡喜之極。

  尋常可遇而不可求的劇毒之物,此刻竟然遍地都是,其中更有無數他往日也聞所未聞的奇異毒蟲,在他這用毒的大行家看來,簡直比萬千金銀還更寶貴十倍。

  萬毒門在魔教之中,向來特立獨行,修行法門雖然與其他各宗派都是出自「天書」,但他們所繼承傳襲下來的,卻是以神奇修真法門,輔以種種奇毒之物加以修煉,故數百年來,這一門派之中出來的一眾高手,往往都是用毒的大行家。

  而能夠找到最烈最毒的毒物,對萬毒門門人來說,在修行中的幫助之大更是不可估量。

  秦無炎及是當今萬毒門門主毒神的關門弟子,天資極高,在用毒一道上更是天奇才。

  進入此內澤之後,一見此處景象,登時驚喜萬分,連日來搜集了許多毒物,更碰上了這死澤之中特有的劇毒巨蟻,秦無炎嘗試用萬毒門「控妖笛」一試,也許是魔教天書果然是含天地不測之造化,這等蠻荒凶物,竟然也在天收流傳下來的法門中被秦無炎控制成功。

  秦無炎大喜之餘,突然碰見了焚香谷的李洵落在附近,二人相見不合,動起手來,秦無炎乾脆直接就把這無數「死澤巨蟻」招了出來,李洵道行雖高,但被這等無數巨蟻圍住,登時也只有招架之功,若不是法相及時趕到,險險便要吃了大虧。

  只是如今這形勢,連同法相、曾書書和林驚羽、李洵等四人,卻是一起被這個年紀輕輕,但手段通天的秦無炎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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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7-23 11:29 A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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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舊時意

  秦無炎目光流轉,向法相等四人一一看了過去,以他的眼光,自然看出這四人都是出色的人才,若憑著真實道行,自己只怕在他們四人面前還討不到好處去。

  只是萬毒門向來都是劍走偏鋒,古怪法門或者說是邪門歪道極多,秦無炎此刻控制著這一大堆死澤巨蟻,加上身上還有無數毒物,卻是全然不懼,反而是面色如常,看這場面,還是他大大點了上風。

  曾書書腦筋向來靈活,此刻卻也不禁大是頭痛,看著這一片片面目猙獰的死澤巨蟻,腥氣撲面而來,當下低聲對旁邊二人道:「現在怎辦,我們是走是戰?」

  李洵皺了皺眉,卻沒有說話,其實以他往日的性格,此刻決然是不肯後退的,只是剛才與這死澤巨蟻一場惡戰,雖然憑一人之力就殺死了上百隻巨蟻,但這無窮無盡無數的怪物一擁而上,那恐怖力量卻令他心有餘悸。

  法相沉吟不悟,林驚羽突然開口道:「我看可以一戰,我料這些死澤巨蟻必定不是被人蜷養,而是被這魔教妖人用什麼妖法給控制住了,只要我們纏住此人,便可一戰而勝。」

  法相點了點頭,道:「林師弟說的有更,你們二位……」

  曾書書思量片刻,道:「林師弟說得不錯,而且我們四人對著他一人,還落荒而逃,那也太過丟臉了。」

  隨著三人目光都向李洵望去,李洵乃是焚香谷近年來最出色的人才,向來自傲,若不是秦無炎不知道從哪裡召來了無數巨蟻,否則他當先一人就和秦無炎對上了。此刻面對其他三人目光,這個臉他如何丟得起。自然也是斷然道:「戰!」

  法相立刻點頭,隨即低聲道:「待會我們分做兩隊,麻煩李師兄和曾師兄在一旁為我們暫時抵住這些巨蟻,我和林師弟一起攻向那秦無炎,如何?」

  三人一起點頭。

  他們在這廂商議,秦無炎站在外圍卻也念頭急轉,剛才他驅動巨蟻圍攻李洵,但李洵道行之高,仍是出他意料之外,只一人之力,就殺死了近百頭這些皮堅骨硬身具劇毒的巨蟻,而場中其他三人看去,只怕道行也不低,尤其是那個天音寺的法相,這些年來名聲更是極大。

  別的不說,單看眼前這一個般若心圈,隱隱含佛門降魔大力,竟使得死澤巨蟻在自己不曾驅動之下,本能地離開那個金色光圈,這份修行道行,委實非同小可。

  他正自苦惱如何對付這四人,忽然前方呼嘯聲起,只見金光一閃,般若心圈收了回去,那四人竟是一起向自己撲了過來,而旁邊的巨蟻也是一陣騷動。

  秦無炎不驚反喜,大笑一聲,左手翻轉,出現了一個小小黑色鐵笛,卻不放在嘴邊吹奏,而是徑直在半空劃過,左手在笛上幾個空洞點了幾下,登時半空中響起低沉幽靜的聲音。

  人聽了倒沒什麼,但地下那無數死澤巨蟻卻彷彿突然得到什麼命令一般,登時全部騷動起來,紛紛張牙舞爪向正道四人撲來。

  李洵與曾書書早料到會有如此情況,同時向前,馭起法寶,只見法寶毫光閃處,登時將當先撲來的十幾頭巨蟻震飛,但他們二人手臂卻也反震得隱隱發疼。李洵畢竟剛才與這些巨蟻交過手,有了經驗,不覺得什麼意外,曾書書卻是不禁變色,暗想這些畜生當真厲害。

  他二人奮起神威,片刻將無數巨蟻擋在在一旁,林驚羽和法相身化毫光,如電衝上,斬龍劍化做沖天碧光,立刻把周圍森林黑暗逼退了數丈之多,當頭向秦無炎斬了下去。

  這一劍威勢之大,連秦無炎也皺了皺眉,暗想這些正道傢伙果然不是好對付的。只是看他神色卻並無慌張之意,左手依然舞動控妖笛,發出嗚嗚異聲,指揮無數死澤巨蟻圍攻上來,右手上則現出一把清光四射的匕首,堪堪抵住林驚羽的這一劍。

  法相在後面看在眼裡,眉頭一皺,認出這把匕首正是十年前青雲之戰中,毒神所用的萬毒門奇寶,沉聲道:「『斬相思』?」

  秦無炎聞言一怔,眼中閃過一絲佩服之色,一邊與林驚羽相持,一邊道:「法相大師果然見識過人,正是『斬相思神匕』!」

  法相閃身到林驚羽身邊,卻也沒有急著出手,淡淡道:「可惜如此神兵,閣下這般人才,卻是誤入歧途,何不回頭是岸?」

  秦無炎大笑,左手舞笛,右手匕首清輝閃動,忽地連行五步,身形瀟灑,口中吟道:

  「紅顏遠,相思苦,幾番,難相付。十年情思百年渡,不斬相思不忍顧!」

  他一向平和的臉色,此刻忽然浮現起淡淡紫氣,與向前斬相思神匕發出的清輝交相輝映,瞬間清光大盛,將斬龍劍的碧光漸漸壓了下去,同時少見的面現傲氣神色,朗聲道:「大師看我沉淪魔道,我卻笑大師心中癡迷,這世間萬道,在在道理,難道你的岸方是岸,我的岸便是海嗎?」

  法相微微一笑,也不把他的話放在心裡,正想出手相助林驚羽,忽聽在秦無炎向前一片清光之中,林驚羽的聲音堅定無比的傳來,「天生萬道,本為一體,正義道心,正在世人之間。你是魔,我是正,我便要除妖降魔!」

  一聲清嘯,斬龍劍龍吟大作,碧光閃耀,沖天而起,從一片清光中破體而出,瞬間劍氣縱橫紛紛如雨,漫天蓋地向秦無炎衝去。

  秦無炎眉頭一皺,不料此人竟然強悍如此,此刻他只要用斬相思神兵回身追擊,多半便能重創於他,但面前斬龍劍這一往無前,當者披靡的一劍,他自問也難以接下,只得閃身躲過。

  這般一分神,手中慢了些,那操控死澤巨蟻的控妖笛便一時顧不上了。在後邊苦苦抵擋的曾書書和李洵好不容易才喘了一口氣。雖然不過是片刻工夫,但這些凶蠻至極的巨蟻悍不畏死的紛紛衝上,他們也委實頭痛的緊。

  曾書書開口大叫:「喂,法相師兄,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點化人家啊!拜託快快動手,不然我們被這些畜生吃了,你可要替我念往生咒了!」

  法相苦笑一聲,也不多說什麼,看著場中秦無炎又抵住了林驚羽一波高過一波的攻勢,當下朗聲道:「秦施主小心了。」

  話音一落,輪迴珠閃爍著金色光芒,從斜刺裡飛了過去。

  秦無炎眉頭一皺,眼前這個林驚羽道行之高,已經出手他意料之外,現在又加上一個法相,只聽他哼了一聲,他不見他有什麼動作,忽地右臂袖裡飛出三道黑影,迅速分開,從三面向法相急飛而去。

  法相神色肅然,不敢大意,輪迴珠飛到半路,瞬間金光大放,迅疾無比地擋去了其中兩道黑影,但仍有一條從金光中透了進來。

  法相「嘿」了一聲,忽地並指如刀,白皙的手掌平伸出去,對準那飛來黑影,一聲叱喝:「嘟!」

  那黑影在半空中突然劇烈顫動,片刻之後如受重擊,從半空掉了下來,卻是只黑色小蛇,頭做三角,顯然含有劇毒,掉到地上掙扎扭曲了幾下,便沒有動靜,想是死了。

  秦無炎一怔,點頭讚道:「『定神通』!果然不愧是佛門天音寺第一傳人,大師道行之高,在下實在佩服得緊,不過大師這般隨意殺生,也不知道佛祖會不會怪罪啊?」

  法相還未說話,林驚羽已然在前頭奮力攻去,將秦無炎籠罩在一片碧光之中,口中冷笑道:「你們這些妖孽,平日裡殺生無數,作孽無窮,到了這個時候卻一臉正氣的質問別人,當真無恥!」

  秦無炎哈哈一笑,躲過斬龍劍無堅不摧的鋒芒,斬相思神匕泛起清光,反擊回去。同時右手抖處,片刻間從他袖子裡又飛出了七、八道影子,褐色、黑色、暗紅、赤黃都有,藉著法寶毫光,眾人只看見竟然都是各種各樣的蠍子、蜈蚣等劇毒之物,紛紛向法相衝去,一時將他堵在遠處,不能過來。

  眾人都是為這啞然,心道魔教妖人果然邪門,這麼多的毒蟲怪物藏在身上,也不怕被反噬一口,其中人在遠處的曾書書想得最遠,居然想到萬一被同門那些師姐師妹看到這無數毒蟲,不知道會不會被嚇得全身發軟,連法寶也提不起來了?

  他這個念頭才一閃而過,手邊一鬆,卻險些被一隻巨蟻在腳邊咬了一口,幸好只是咬破了鞋子邊緣,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凝神應付。

  中不過他和李洵同時要應付這無數巨蟻,壓力實在太大,這片刻工夫,他們二人又殺死了上百隻巨蟻,但這些畜生彷彿是無窮無盡一般,依舊紛紛湧來。

  曾書書與李洵對望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有退卻之意,曾書書正想回頭再行催促那邊,但眼角餘光卻突然發現,森林深處一道輕微藍色一閃而過。

  他下意識地一怔!

  前方秦無炎眉頭緊皺,幾乎也是在同時,心中萌生退意。今日場中這四人實在不好對付,前邊本來以為所向無敵的死澤巨蟻,竟然被那兩個人生生抵住,半晌都不能越雷池一步;而眼前這個青雲門弟子手中的斬龍劍攻勢之烈,實在是自己平生僅見,時不時便看他用出一往無前,根本不留退路的劍勢,實在頭疼。

  而那邊種種毒物,看來也阻止不了法相多久,若等此人過來,只怕大勢已去。秦無炎乃是毒神最得意的弟子,年紀雖輕,卻極有決斷之能,此刻當機立斷,右手抖處,又飛出三隻異種蟾蜍纏住法相,右手斬相思清輝大盛,突然間大舉反攻,攻勢之猛,連林驚羽也不得不退了幾步。

  便趁著這個時候,秦無炎突地拔身而起,遠離諸人,長笑道:「今晚便到些為止吧……」

  他話聲未落,忽地只聽前邊曾書書大聲喊道:「陸師姐,快截住此人……」

  秦無炎吃了一驚,眼角餘光頓時看到旁邊黑暗之中突然有藍色光芒泛起,他雖驚不亂,斬相思已然橫在藍光之前,自信這一劍縱然威力再大,自己也可抵擋得住。

  不料黑夜之中,藍光雖然泛起,但淒厲風聲之中,突然整個天地之間瞬間寂靜,從黑暗的另一側,無聲無息的一道冰涼感覺湧來,生生在他右邊身子撞了一下。

  饒是秦無炎向來心思慎密,卻終究在這電光石火間吃了暗虧,「哇」的一聲噴了老大一口鮮血出來,胸口衣襟盡數染紅。在這生死關頭,他強撐一口氣,片刻間右臂中「唆唆唆」響個不停,只一眨眼工夫,竟然放出了數十隻劇毒怪物將眾人阻了一阻,人影同時向後遠遠飛了出去,半晌從遠處傳來他憤恨聲音,中氣已然不足,但卻淒厲的很,厲聲道:「鬼厲,算你狠!這一棍之仇,我們來日再算……」

  異變陡然而生,在場眾人一時都呆住了,只是秦無炎突然消失,場下無數死澤巨蟻一時失去控制,但這等凶蠻之物向來噬殺,反而更是凶悍地衝了上來,曾書收和李洵抵擋不住,片刻後連法相和林驚羽也被圍了起來。

  半空之中那道藍光泛起,在空中微微一凝,突然間竟不顧林間眾人,勢如奔雷快如閃電一般,衝入另一側黑暗之中,那裡有人哼了一聲,隨即玄青光芒熟亮起,卻沒有交手意思,立刻轉身離開,那道藍光竟是不肯捨棄,立刻追蹤而去。

  那兩人何等修行道行,轉眼間只留下死光掠影,再片刻,連影子都沒有了。

  場中法相等人一聲呼喊,齊齊飛了起來,脫離地面,那些巨蟻沒有對手,平白死了許多同伴,想是十分憤怒,對空嘶吼不休。

  法相等人也懶得管下面這些畜生,連忙舉目搜索,不料這一會兒工夫,森林中又是一片漆黑,那一青一藍兩道光影,竟不知去了何方,不由得面面相覷!

  半晌,曾書書忽然低聲道:「是他嗎?」

  法相沉默片刻,眼中轉過複雜神色,但是歎息一聲,道:「應該是他了!」

  他們二人對望一眼,又同時向林驚羽望去,卻只見那年輕人凌空而立,夜風吹過,將他的衣服吹的獵獵作響,英俊的臉龐之上,毫無表情,但一雙眼睛,不停地凝望首這片黑暗中的森林,怔怔出神!

  夜色深深。

  古老的森林裡寂靜一片,彷彿連黑暗深處的蟲鳴聲音,也突然消失不見。

  就連吹拂在林間的風聲,也越發的淒厲幽怨,彷彿在述說著黑夜的哀怨。

  青色的光芒在黑暗中一閃而過,如踏入黑暗的輕輕過客,但在他身後的那道藍光,陡然現身,便是這般光彩耀眼,衝進黑暗,將黑暗全部逼退,緊緊追著那道青色光芒。

  青光在林間忽而穿梭,忽而高飛,速度越來越快,但無論如何都擺脫不了身後那道藍色,從黑暗中向上望去,只見藍光竟彷彿帶著不顧一切的勢頭,緊追不捨,不肯放棄。

  是誰,在黑暗中悄悄歎息?

  是誰,在夜色中敞開心扉?

  黑暗從四面八方湧來又退卻,風聲撲面然後迅速消失,那曾經熟悉的身影在夜色中不停飄蕩,迴盪在誰的眼中?

  「嘶!」

  輕輕一聲響,那道青光突然停了下來,隨後消散,現出了鬼厲身影,靜靜站在一棵大樹最高的那根樹梢之上。

  離他不過數尺之外,藍色的光影竟然也是說停就停,硬生生停在他的背後,那一柄即使是在這夜色之中也燦爛耀眼無比的天琊神劍,握在白皙的手中,冷冷的,指著他。

  夜色深沉。

  風聲淒切。

  他們的衣服,在風裡輕輕飄舞。

  鬼厲緩緩地,緩緩地轉過身來,面對了那一張臉龐。

  她是這世間,這般清麗而不可方物的女子,那美麗意不曾讓歲月有一絲的侵蝕,彷彿讓人窒息,又似要讓人沉醉。

  她寒著臉,握著劍,指著他!

  天琊如霜般冰冷的劍鋒,就離他咫尺之遙,連喉嚨口上,也彷彿感覺得到那絲冰涼。

  和莫名的在心底深處,那淡淡的哀傷。

  風吹動了樹梢,他們的身子,也在夜風裡,輕輕擺動。

  沒有人說話,只是靜靜的凝望著。

  這十年的光陰,忽然間,從心底,一點一絲的慢慢翻騰起來,湧在心頭。

  她的手,握著劍,白皙如十年前一般模樣,曾幾何時,曾經握在手心嗎?

  他微笑了,帶著淡淡的苦澀,輕輕道:「你還好嗎?」

  陸雪琪沒有回答,一個字也沒有說,她的嘴唇因為用力咬著而顯得蒼白,夜色簇擁下的她的身影,淒清而幽美。

  鬼厲,不,張小凡,在這個沒有月光,一片漆黑的夜晚,在這個女子面前,他突然像是回到了十年前,身子也彷彿在陰影裡,有不為人知的輕輕顫抖。

  「你為何不殺我?」那美麗的女子,靜靜的說著,如霜一般冷的天琊,依舊在她手間,指著他。

  他望著她的眼睛,那裡是如此的明亮,彷彿無聲的火焰。

  他微微低下頭,許久之後,他看著自己的身影,看著在影子前輕輕擺動的她,淡淡道:「十年之前,玉清殿上,你又為何不顧一切的維護我,為我說話?」

  陸雪琪沒有說話,只是嘴角微微抿動,握著劍的手,那麼的緊,彷彿害怕著什麼?

  那般明亮的眼眸裡,閃爍的是誰的身影?張小凡!

  原來還是沒有變嗎?這十年間真的沒有改變嗎?

  她怔怔望著,咬住了唇,讓自己依然冰冷,讓目光千萬不能模糊。

  可是,是誰的心這般跳動,在久已冰涼的心間激烈跳動,那沉默許久,在無數深夜悄悄徘徊的淡淡溫柔,此刻卻突然如火焰一般的熾熱,在胸膛上燃燒!

  嘴邊,忽然有一絲微微的苦澀,是淡淡的濕潤。她握劍的手,緩緩的垂下了。她抬頭望天。風,吹動她柔而美的秀髮,拂過她白皙的臉頰。原來,天空裡,又開始下雨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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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集第五章

       第五章異兆
天空中飄下了雨。

雨勢雖然不大,天空也顯得有些昏黃,這已經是連續第二天下雨了。

蕭逸才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忽地轉頭,向旁邊那人道:「燕師妹,你可有什麼發現嗎?」

和他一起站著的,正是焚香谷的燕虹,自從那日在瘴氣之中正道眾人失散之後,蕭逸才進入內澤,因為方向不同,所以沒有碰上法相、林驚羽等人,倒是不久在附近遇上了燕虹,雖說不是同門,倒也倍感親切,這幾日便結伴同行。

只是他們在這片無邊無際的森林中找了好幾日,也還是什麼都沒發現,這裡除了樹還是樹,然後就是天上不停下雨,地上無數毒蟲,委實令人頭痛無比,有時想想,也難怪此處從無人煙,哪裡是人住的地方!

不過話雖如此,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蕭逸才與燕虹在附近細細搜索,同時心裡也有察覺,雖然燕虹對自己很是客氣,但似乎仍隱隱在提防著什麼。

他此刻見燕虹似乎看到了什麼,一直盯著森林裡一處看,忍不住就問了她一句,燕虹聽見,忽然道:「蕭師兄,你看那裡,似乎有些古怪。」

蕭逸才一驚,放眼向燕虹手指之處望去,只見在層層雨絲背後,濃密枝葉之間,突然有一道微弱金光一閃,隨即消失。

蕭逸才心念一動,卻見那金光又過了許久,這才又微微閃了一下,只是那距離似乎又遠了幾分。

蕭逸才與燕虹對望一眼,二人幾乎同時都想起了那個關於異寶徵兆的傳聞,正是巨大金色光柱直衝上天,難道……

片刻之後,他們二人幾乎同時騰空而起,向金光處風馳電掣般衝了過去。

而在這飛行的瞬間,他們卻又似乎下意識地離開了對方遠一些,同時暗中將法寶緊緊操控,也不知在防備著未知的危險,還是身邊的危險……

他二人飛得極快,不久就到了那閃閃金光的附近,避開濃密的枝葉,林子下面一片雜亂,到處是散落碎裂的荊棘,連旁邊粗大的樹幹上也有纍纍的傷痕,更有甚者,前方一人合抱之粗的大樹,竟然也倒了幾棵。

林間,這片狼藉直直通向前邊,看去仿彿似被什麼人或怪物在此發威,硬生生在茂密的林間開出了一條路來。

蕭逸才與燕虹對望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隱約有驚愕之色。便在此時,林子前方,隱隱的又有喧鬧聲音傳來,蕭逸才向燕虹示意,二人輕輕飛起,隱身在枝葉叢中,暗自向前飛去。

飛了一會,只見一路之上到處都是東倒西歪的樹木,其間還有不少死去的動物,多半是躲閃不及,受了無妄之災。而前方那喧嘩聲音也是越來越大,中間還夾雜著佛門念佛聲音。

蕭逸才一怔:心道:「難道是天音寺法相師兄在此?」

正遲疑間,只見前頭忽地亮起一道金光,一聲怒吼轟然而至,瞬間如一道有形聲波振蕩轟鳴,周圍所有樹木枝葉一起發抖,威勢非同小可。

但蕭逸才臉色卻是一變,這「佛門降魔吼」中,卻有焦慮急迫之意,看這情形,卻是大大不妙,天音寺與青雲門關係非比焚香谷,蕭逸才微一沉吟,終於還是衝了出去,片刻後風聲響起,卻是燕虹也跟了上來。

他二人在半空,將場中形勢一覽無遺,都是不由得一怔,緊接著大吃一驚。

只見場中果然有一位僧人身著天音寺僧袍,但並非平和溫文的法相,而是身材魁梧的法善。此刻只見法善全身僧袍高高鼓起,手中一根粗大之極的「金剛降魔杖」舞的如同狂風暴雨一般,金光閃閃,護住全身,同時口中不時怒吼連連。

而在他身前與他動手的,卻是個全身鵝黃衣裳的美貌女子,眉目含情,嘴角含笑,黑髮輕輕飄灑肩畔,一雙眼眸水盈盈的,一眼看去,竟似乎要沉浸其中,再也不願出來了。

蕭逸才不過看了她兩眼,心中忽然便是一陣激盪,只覺得天上世間,卻只剩下了這一個女子,真想著與她一生相守。

幸好他修行多年,道行匪淺,猛的驚醒過來,不由得驚了一下,心道:「這是哪裡來的妖女,竟有如此之強的媚心之術!」

眼見場下法善雖然氣勢嚇人,但在蕭逸才和燕虹眼中,都看出他面色潮紅,其實已經被前頭那美麗女子逼得只能困守不已,若無外援,只怕連半個時辰也撐不過去了。

蕭逸才與燕虹都是暗暗驚心,心中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這女子究竟是什麼人,道行竟如此之高,能將天音寺除法相之外最出色的弟子之一——法善打的幾無還手之力。

眼看著法善敗相盡露,蕭逸才和燕虹對望一眼,叱暍一聲,衝了下去,馭起青雲門通天蜂出名的仙劍「七星劍」,化作一道白光,當頭劈下。而在一旁,燕虹手邊也發出一道青氣,正是她的法寶「青靈石」,緊追而下。

那鵝黃衣裳的女子聽得頭上突然傳來叱喝之聲,臉色一變,臉上似有薄怒掠過,只是那萬種風情,仿彿輕怒也化做了動人心魄的美麗,淡淡寫在臉頰之上,勾人魂魄。

蕭逸才畢竟乃是當今青雲門下第一弟子,道行之高,並非尋常人可以相比,七星劍劍芒到處,凌空已伸做巨大劍芒,當頭斬下。那女子眉頭一皺,不敢輕敵,又看到身後另有一個女子,道行似也不低,當下不得已向後飄去,同時右手連動,忽地凌空一抓,憑空裡突然紫光閃耀,耀人眼目,一道瑞氣騰騰的奇異紫色法寶,被她擋在身前,與七星劍和青靈石重重相撞。

「砰!」

一聲悶響,那女子向後飄去,而蕭逸才和燕虹也落在了法善的身邊,蕭逸才低聲向法善問道:「法善師兄,你沒事吧?」

法善臉色潮紅,大口喘著粗氣,半晌才緩過氣來,道:「蕭師兄小心,這女子是魔教合歡派的妖女金瓶兒,厲害的緊!」

蕭逸才與燕虹都是心中一驚,這幾年來,金瓶兒在魔教之中可謂是風雲人物,與秦無炎、鬼厲三人並稱三公子之列,被正道中人視為心腹大患。今日一見,竟是如此一個美艷絕倫的女子,不過一想起剛才初見她時劇烈無比的媚惑,蕭逸才便知此人多半便真的是合歡派一系出身的金瓶兒。

金瓶兒站在前頭,心中著實有些惱怒,本來她進入死澤內澤之後,在其中搜索多日也無頭緒,今日碰上了落單的天音寺和尚法善,二人一言不和,便動起手來。

法善修行多年,一身佛門道法,在天音寺年輕一代中除了天縱奇才的法相,不做第二人想。只是這金瓶兒卻更是厲害,一上來突然便是媚眼如絲,饒是法善佛門定力深厚,竟也在這魔教合歡派秘傳的「媚心術」下,猝不及防吃了大虧,一時心意動盪,一身道法十成中只剩了六成。

這之後,在金瓶兒看似輕描淡寫,實則凌厲的攻勢之下,法善竭力自保,守住靈台一絲清明,苦苦支撐,若不是蕭逸才和燕虹及時趕到,只怕今日法善便要被這金瓶兒降服,過往修行盡廢,為這媚心奇術所控,一生如行屍走肉一般聽從金瓶兒的命令了。

此刻金瓶兒上上下下打量了蕭逸才一番,忽地一笑,聲音輕柔,柔聲道:「這位公子不知與我有何仇怨,一上來便是如此重手,要置小女子於死地嗎?」

蕭逸才向她看了一眼,卻見她明眸如水,亮亮晶晶,在這傍晚時分看去,如夜空明星一般閃亮,真個是令人怦然心動。

蕭逸才不由得手心出汗,強自鎮定心神,不再去直視她的眼睛,朗聲道:「姑娘便是魔教合歡派門下,大名鼎鼎的金瓶兒吧!久仰大名了!」

金瓶兒微微一笑,道:「哦!你認得我?」

蕭逸才道:「在下也是今日初識姑娘,只是法善大師乃天音寺門下,與我青雲門同是正道中人,在下與姑娘一戰,也是分屬應當。」

金瓶兒微微皺眉,隨即微笑道:「如此說來,倒要請教公子是青雲門哪一脈的高人?」

蕭逸才道:「不敢,在下青雲門通天峰蕭逸才,這位是焚香谷的燕虹姑娘。」

金瓶兒眼光在燕虹臉上轉了一圈,見她容貌也頗為差麗,不由得多看了兩眼。燕虹道行在焚香谷年輕一輩之中,向來與李洵並稱雙璧,只是她為人低調,不願出頭,向來有什麼事務,都是李洵出面料理。此刻跟著蕭逸才下來,她也一直沒有說話。

此刻被金瓶兒看了兩眼,她也不禁向金瓶兒望去,不料這一看之下,只見那美麗女子肌膚若雪,眉目如畫,時間稍長,連她也不禁頭腦中微微一昏,不禁大吃一驚,同時臉上微紅,暗道魔教妖術真是無恥邪門,自己女兒之身,竟然也隱隱會為之所惑!

蕭逸才剛才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天色昏黃的黃昏傍晚,此刻又折騰一下,漸漸的天色又黑了下來。

金瓶兒俏立那裡,與蕭逸才等三人對峙,心中暗暗尋思:剛才那一劍修行,這蕭逸才道行著實不低,而且旁邊還有兩人,自己雖然不懼,但死澤異寶尚未出世,在此與他們做這無謂之爭,實屬不智。

如此一想,她心中便有了去意,那裡蕭逸才看了看她臉色,忽地踏上一步,正要說些什麼,但就在此時,死澤深處,瀟瀟不歇的雨勢遠方,忽地傳來一聲如虎嘯龍吟的巨響!

這聲響是如此巨大,連法善剛才做的佛門降魔怒吼也如小兒一般,根本不值一提。

瞬間,天空中風雲幾乎以看得見的速度變幻翻湧,雲氣蒸騰,一層層一幕幕如咆哮奔流的海浪,當真是天地為之變色。

眾人震駭!

只覺得這聲音如刺入腦海的錐子一般,竟是立腳不穩。

片刻之後,在眾人驚愕的注視之下,在那個遠方黑暗深處,忽地騰起一道璀璨耀眼的金色光芒,逐漸明亮,逐漸粗大,到後面化做無比巨大的金色光柱,轟鳴聲中,直衝上天,刺入雲層之中,剎那間將天上地下照的明亮無比,到處都是金色光芒,雲是金雲,樹是金樹!

蕭逸才、金瓶兒等四人被這天地奇觀震懾,一時竟忘了敵對身份,紛紛昂首觀望,只見金色光柱越來越是耀眼明亮,到最後幾乎不可目視,天際風雲翻湧更是激烈洶湧,圍繞著金色光柱急速旋轉不已,形成了一個被金色光芒照的透亮的巨大漩渦。

在這等壯觀景象之下,天地肅然,仿彿其問有什麼至尊至貴之物一般,讓人不由得心生敬意。

許久之後,這個突然出現的金色光柱才緩緩停歇了下來,隨即迅速減弱,來的突然,去的也快,只不過一會工夫,剛才還驚天動地、叱吒風雲的景像已經如長鯨吸水一般收回到黑暗之中。

耀眼的光彩過後,卻是比剛才更深邃的黑暗降臨了大地。

金瓶兒與蕭逸才都是何等心思靈巧之人,瞬間便想到這分明就是傳聞中異寶出世的徵兆,如今親眼見到,這異寶出世的徵兆氣勢之大,實在可用「匪夷所思」四個字來形容,真不知道其中的異寶該是何等東西?

與之相比,眼下之爭實在太過無足輕重,幾乎是不約而同的,金瓶兒、蕭逸才、燕虹同時飛身而起,向剛才金色光柱方向飛去,只有法善略慢,但也緊隨其後。

黑暗中,他們化作四道毫光,飛馳而去,雖然剛才那片金色光柱規模實在太大,無法分辨出具體位置,但異寶出世,顯然就在眼前,一想到這裡,這些在修真道上辛勤修煉的人們,哪有不怦然心動的道理?

死澤內澤的另一角,被金色光柱所帶動吹來的強風,將茂密的樹林枝葉吹得整齊的向一面倒去,只有站在樹梢枝頭的青龍和幽姬,隨風沉浮,不為所動。

隨著那壯觀的天地奇景緩緩收斂,青龍長出了一口氣,輕歎道:「天地造化,無窮無盡,真非我等凡人所能究其所有。我往日自負博學,不料如今見此奇景,方知世間萬物,實在是天外有天!」

幽姬緩緩收回目光,因為黑紗蒙面,看不清她的模樣,只聽她過了半晌才淡淡地道:

「『金芒現世,黃鳥必出』,這句話是刻在伏龍鼎上的銘文。只是那黃鳥乃上古神獸——九天靈鳥,連古卷殘本『神魔誌異』也對之讚歎不已,難道我們真能對付得了它?」

青龍微微一笑,道:「三妹,你何必多慮。當年東海流波山上,鬼王宗主首次運用銘刻在伏龍鼎鼎身之上的『困龍闕』,以伏龍鼎亙古神力,便一舉收服異獸夔牛,便知這伏龍鼎上的『四靈血陣』確有鬼神不測之奇效。如今萬事具備,連鬼王宗主也放心讓我們前來,你還擔憂什麼,莫非不信鬼王宗主嗎?」

幽姬沉默許久,幽幽道:「宗主雄才大略,我向來敬重,又怎會懷疑。只是,我總覺得,『四靈血陣』這等詭異莫測的東西,我們何必去……」

青龍臉色一變,忽然截道:「三妹,這等事情,並非你我可以議論,以後在外人面前,千萬就不要說了!」

幽姬面紗微動,向青龍望去,只見他眉頭緊皺,一臉嚴肅,不由得沉默下來,隨即緩緩點頭。

青龍這才放心,隨即徐徐道:「三妹,你別怪我囉嗦,其實這些年來,尤其是碧瑤小姐出事之後,鬼王宗主性子已經漸漸變化,雖然平日裡對待我等依然客氣尊重,但我看得出他平時處事決斷,殺戮之心已然漸盛,我們畢竟乃是做下屬的,上意難測,還是要小心一些才是。」

幽姬靜靜道:「是,大哥,我知道了。」

青龍看了她一眼,又緩緩轉過身去,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也不知道鬼厲他現在在死澤的哪一處地方?」

幽姬在他身後,向前望去,此刻只見黑夜茫茫,剛才還驚天動地的金色光柱已然不見,只剩下一片黑暗,忍不住問道:「大哥,鬼王宗主不是向來最是信任鬼厲的,為何此次竟不告訴他我們會來到此地,還有我們的來意?」

青龍轉頭向幽姬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幽姬仿彿怔了怔,似乎想起什麼,隨即微微抬頭,望著遠方,隱隱聽她的聲音,低低飄蕩:「又是不能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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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集第六章

       第六章巨樹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了。

雨歇風止,清晨的第一絲光亮,透過天空中濃濃的雲層和死澤中飄蕩的霧氣,灑了下來。

森林中,到處都是一片寂靜,但緩緩的,隨著那絲光亮,漸漸的開始喧鬧起來。不知名的地方,響起了第一聲的鳥鳴。頓時,隨著枝葉間隙灑下的一道道光輝,整個森林像是從夜的沉眠中甦醒過來一般,或遠或近,到處是清晨裡的歡叫聲,迎接著這新的一天。

此刻的森林間,到處都飄蕩著薄如白紗的霧氣,人走在其中,臉上便隱隱有濕潤的感覺。

再加上林間特別清新的空氣,吸入身體,真有心胸開闊的味道。

鬼厲深深的吸了一口這早晨的空氣,面無表情地向前望著,連趴在他肩頭的小灰,也長伸了一個懶腰。

前方數十丈外的地方,就在昨晚那道金色光柱的方向,霧氣突然變得濃厚起來,迷迷茫茫,讓人看不真切。只是這霧氣卻又和內澤邊緣上的瘴氣不同,顏色並非灰色,已然是純白模樣。遠遠望去,只見霧氣在林間輕輕飄蕩,一絲一縷,層層疊疊。

那裡,也許就是異寶的所在!

鬼厲緩緩轉頭,向旁邊看去,陸雪琪正站在離他兩丈開外的地方,一身白衣如雪,默默凝視著前方這片霧氣。

他們,終究還是沒有動手。

整整一個晚上,在初見面那一刻的詫異與隱隱的激動過後,他們二人之間,便是長久的沉默。

兩人之間不過三尺的距離,卻仿彿是比當年「死靈淵」還要巨大的鴻溝,深深的刻在他們中間,更刻在他們的心裡。

即使是在那道燦爛輝煌的金色光柱沖天而起的時候,他們轉身眺望,被天空中金色光芒照亮的臉龐上,在這個異鄉陌生的地方,悄悄望去,也多了幾分冰涼的感覺。

前塵往事,終究是變了……

陸雪琪似乎感覺到了什麼,轉過頭來,迎著鬼厲的眼光,她的眼睛清澈如水,也許在明眸深處,還有淡淡的漣漪,可是此刻,誰都已經看不到了。

她望著面前那個男子,他就站在林間自己的身旁,此刻這般細細的看去,終於發現,他再也不是當初的那個少年了!

曾經如此熟悉的面容上,多了的是滄桑和沉靜,少了的是天真與笑容。

她微微低下了頭,目光如水,停留在手邊握著的天琊神劍之上,仿彿在想著什麼,片刻之後,她聲音輕輕而飄忽,忽然道:「你回來吧!」

她沒有抬頭,沒有動作,甚至連臉色表情也沒有變化一絲一毫,只有她握著天琊的手,修長而白皙的手指,漸漸收緊。

「……張師弟!」她輕輕的、輕輕的道。

你回來吧……

這四個字,是飄蕩在晨風中的話語,圍繞著他,然後如石子,一顆一顆的衝入他的心田。

鬼厲深深呼吸,閉上了眼睛。袖袍裡冰涼的噬魂,在他的手邊,如最忠實的朋友,從不曾捨他而去!

許久。

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有淡淡的微笑,緩緩地道:「這個名字,我不用很久了。」

陸雪琪的嘴角動了動,慢慢抬起頭來,但終究什麼話也沒有說,沉默了。

他們一直這樣站著,但中間的距離,此刻仿彿又遠了幾分。清晨的光灑在那個絕美女子的容顏之上,緩緩的散發出動人心魄的美麗,林間縹緲的薄霧,也似乎被她吸引,圍繞著她輕輕飄舞。

那一瞬間,她的容顏,似乎也有些模糊了。

陸雪琪轉過身,邁開腳步,沒有再說什麼,向著那片迷霧深處走去,離開了身後的那個男子。

只是,就在她的身影在迷霧中漸漸模糊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後那個男子的聲音,緩緩的傳來:「你會殺我嗎?」

她的身影,消失在白色的迷霧中了,沒有人可以再看到她的眼睛,她的表情,她的身體。

讓人沉默的這個清晨裡,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從迷霧中傳來她飄忽的聲音:「我會的。

所以你能殺我的時候,也儘管下手吧……」

天色大亮了,可是走在迷霧之中的感覺,卻依然是昏暗的。這一片地方的霧氣,遠遠比其他的地方更加濃厚,視線也不能看的太遠。

鬼厲走在林間,已經發覺此處除了霧氣之外,雖然也是森林,但和外頭的卻是大大不同。

除了一棵棵高大的樹木依然聳立在霧氣之中,地面之上卻很少有外面森林裡那些茂密的灌木荊棘,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此處霧氣太盛,見不到陽光的緣故。

但最讓人驚訝的,便是曾經遍佈在死澤森林裡的無數毒蟲猛獸和奇花異草,突然間也消失不見。鬼厲在這片林問走了至少半個時辰,連一隻毒蟲都未見到。

這裡,似乎根本就沒有動物存在,一派死氣沉沉。

鬼厲皺了皺眉,繼續向前走去。肩頭的小灰此刻也安靜了許多,手緊緊抓著他的衣衫,但一雙機靈的眼睛依舊滴溜溜打轉,不斷向四周張望。因為少了荊棘灌木,還有那些煩人的毒蟲異獸,在地面行走著便顯得輕鬆了許多。自從進入內澤以來,這還是第一次。

陸雪琪比他先進了這片霧氣之中,鬼厲在霧氣之外,故意等了許久,這才進入,此刻,已經根本不知道陸雪琪身在何方了?

只是,他這般在林間走著走著,一邊小心注意著周圍可能出現的異動,心頭卻老是不自期的掠過那個白衣女子的身影。

「你回來吧……」鬼厲對著自己,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輕輕的念著這四個字。

青雲山,大竹峰,守靜堂,小院,竹林……

他嘴角輕動,浮現出一個微帶苦澀的笑容,道:「我已經回不去了,對不對,小灰?」

「吱吱!」猴子小灰輕輕叫了兩聲,也不知道它是什麼意思。

鬼厲伸手,摸了摸小灰,片刻之後,忽地振作精神,灑然一笑,邁開大步,向著迷霧深處走去。

這一走,又是小半個時辰,林子中的樹木越來越是粗大,到後面幾乎到處都是二人合抱以上的巨樹。鬼厲注視周圍,暗暗心驚。

這十年來,他受當年青雲山一戰的刺激,再加上身邊法寶噬血珠和噬魂潛移默化的影響,除了潛心修行,性子漸漸暴戾噬殺之外,還師從鬼王學了其他學問。而這一代的鬼王,實是個不世出的人才,道行奇高不說,胸中更是博覽群書,胸羅萬象。

因為碧瑤的關係,鬼王幾乎對他視如己出,傾心相授,在他有意的栽培之下,如今的鬼厲非但道法修行,就連見識閱歷,也遠非當年那個無知的青雲門小弟子可以相提並論的。

他此刻觀察這林間棵棵巨木,其實倒也並非都是什麼罕見罕聞的奇樹,其中便有橡樹、楓樹、槐樹等等,換了是在死澤之外的普通山間,也在所多有。但奇就奇在這裡的各種樹木特別的巨大,尋常的只要有他們的一半大小,便已經令人驚愕了,更何況這麼多樹全部聚集在一起。

更奇怪的,還是這些巨樹所在之處,本應該是生機盎然,但這片濃霧之下,如今非但看不到一隻動物,連剛進來時還偶爾見到的荊棘灌木,也全部不見了。甚至地面之上,除了偶爾露出地面的巨樹樹根,就是結實而微黃的泥土,竟然連青草也沒有。

冷冷霧氣之下,是一片肅殺之意。

鬼厲深深皺眉,沉吟許久,環顧四周,只見棵棵巨樹參天,筆直高聳,自己在林間漫步,仿彿是陷入了一個巨大的迷宮。

他忽地袖袍一揮,整個人騰身而起,不願在這詭異的地方多待下去,馭起噬魂,在玄青色的光芒之中,向前飛去。

這一來速度自然快了許多,不過顧慮到異寶所在可能就在這附近,鬼厲並沒有飛到樹林之上,而是僅僅離地六尺,一邊快速飛行,一邊仔細搜索著地面。

時間悄悄過去,樹林裡依然是一片寂靜,只有他破空之聲,迴盪在林間。樹林中的樹木,隨著鬼厲的漸漸深入,軀幹越來越是巨大,此刻映入他眼睛的,多半已經是不可思議的粗到要六、七個粗壯漢子才能合抱的古木,不想也能知道,這裡的樹木,怕不是都有了數百年乃至上千年的壽命!

在一片越來越是濃厚的詭異氣氛之中,鬼厲的身形,忽然停了下來。

此刻已經天亮許久了,但這裡的迷霧,卻似乎根本沒有散去的跡象,仿彿從亙古以來,這層層迷霧就和這片森林共存一般。

就在這個森林的最深處,鬼厲凌空而立,站在半空,向前望去。

在他的面前,赫然聳立著一道牆!

木牆!

粗糙的樹木紋理,堅硬而帶著微微裂痕,從迷霧深處突然伸出,高達三丈的一道木牆,如叫龍一般強健有力橫在巨木林中,深深扎入泥土。

鬼厲冷冷地看著,一動不動,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這道木牆,眼角開始微微抽搐。隨後,他慢幔的移動身形,靠了上去,用手輕輕撫摸著它。

觸碰的那一刻,傳來的是溫和而粗糙的感覺,鬼厲心中隱隱想到了什麼,但卻是不敢相信。他收回手,身子慢慢頤著這道木牆向前飄去。

白色的霧氣在面前漸漸散開,又在身後慢慢凝結,面前的這道木牆越來越高,也越來越是粗大,漸漸變成了圓形形狀,而高度也在緩緩上升。

終於,在高度幾達六丈的時候,到了這道木牆的終點,鬼厲的身子停了下來。

他深深呼吸,卻依然無法鎮定自己的心神,在不可抑止的心跳之中,眼前的一切,穿過了迷霧,終於呈現在他的眼前。

這道巨大的木牆,在迷霧的盡頭,和諧地融入到一個更巨大的物體之中。

天空裡,突然從迷霧中照下了一縷陽光,隨即又消失不見,被霧氣遮擋。

鬼厲終於肯定了剛才心中不可思議的猜想。

那道巨大的木牆,是一段樹根……

迷霧層層,飄蕩不定,他因為太過驚訝而微微喘息,然後霍然抬頭,那目光如穿越迷霧的光線,奔灑而去,直衝向上。

仿彿是無聲處的一道閃電,一聲轟鳴,整個森林中也為之震顫,出現在他面前的,竟然是完全超越想像的一棵巨樹,那樹幹在這迷霧中竟然粗大得看不到邊際,被粗糙的樹皮包裹著的樹幹,如巨大的山丘巍峨聳立,直衝向天,沒入了迷霧之中,就像鑽進了雲霄!

鬼厲如一隻螻蟻,在這棵巨樹之前顯得微不足道。

一棵連樹根竟然也高達六丈的巨樹,會是什麼樣的情景?

鬼厲緩緩收回了目光,此刻,肩頭的小灰低低的叫了一聲,似乎也有些不安。鬼厲微微把頭偏了過去,忽地一笑,淡淡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我們果然是井底之蛙。小灰,我們走吧上讓我們好好看一看這棵樹!」

腳下,噬魂所散發出的玄青色光芒忽地亮了起來,片刻之後,半傾向上,鬼厲一聲輕嘯,隨著那破空之聲,一人一猴直衝上天,沒入了層層迷霧之中。

疾風撲面,因為速度飛快而顯得有些凌厲。在這片迷霧之中,倒有幾分像剛進入內澤時,在瘴氣之牆中的情形,不過畢竟不同,一來沒有毒氣,二來也看的遠些。只是這層層迷霧,居然凝聚到極高處,鬼厲順著面前這棵不可思議的巨大樹木往上飛翔,到現在飛了小半個時辰,這迷霧居然還未消散,真懷疑該不會就這麼和天上的雲層互相連接在一起了。

同時,鬼厲也注意到身前的那棵巨樹的樹幹之上,也漸漸有了變化。在地面的時候,自然就是這巨樹的底部,也是粗大到無法想像,而在樹身之上,除了粗糙的樹皮,就再也沒有其他的東西了。

但在飛了這許久之後,這棵巨樹之上已經開始漸漸出現了分枝,而最引入注目的,卻是從剛才開始出現的,纏繞在樹幹之上,類似籐蔓的一種奇異植物,縱橫交錯,葉片碩大,在枝葉頂端卻盛開著五顏六色的花朵,有紅有黃,有橙有紫,煞是好看,迎風飄來的,仿彿還有隱隱的香味。

但直到此刻,他竟然仍無法完全看清這棵巨樹的樹幹,究竟有多粗?

造化之奇,實在匪夷所思,面前的這一棵奇樹,只怕當真有了千萬年樹齡,才如此巨大!

「嘶!」。

一聲破空銳響,玄青色的光芒閃動,從迷霧之中衝了出來。腳下的霧氣也隨著他的身影,向上飄動了些許,然後再輕輕落下,仿彿海浪輕輕平息。

鬼厲終於衝出了這片迷霧!

天地,豁然開闊!

天空蔚藍,萬裡無雲,碧空如洗,而腳下白霧茫茫,纏繞在面前這棵巨樹周圍,越是接近巨樹的地方,霧氣就越加濃厚。

此刻,鬼厲已經身在高空之上,也終於看清了面前這棵巨樹。

即使是在如此之高的地方,這棵巨樹呈現在他面前的樹幹竟然仍是粗達百丈,而聯想到從地面飛到現在的距離,在面前的簡直就不是樹,而是一座巍峨聳立的高山!

然而,這分明實實在在就是一棵樹。

而且,它依然向上伸展,那巨大樹幹之上除了同樣令人驚愕的粗大分枝之外,依然筆直地伸向天空。

鬼厲抬頭,遠遠眺望,那青天的深處,仿彿有淡淡的陰影。

他忽地笑了,向著青天。

哪一個男兒,面對此時此景,能不心生豪情呢?

他飛身而上,破空而去!

速度越來越快,任憑著疾風刮面如刀。

越往上飛,巨樹的樹幹也就漸漸縮小,到了後來,已經變成了只有數十丈大小,儘管如此,也依然是驚世駭俗。此時此刻,已經漸漸有了雲氣,不時飄蕩在樹身之旁。

這棵巨樹,似乎就像是上古傳說之中,那一座登天的階梯,直上青天!

又向上飛了五丈左右,鬼厲的身子,終於停了下來,在他的面前,一直筆直的樹幹,在這裡突然分開了巨大的兩枝,向左右伸展開去。

鬼厲沉吟了片刻,緩緩飛了過去,落腳在這棵巨樹的分岔地方。說是分岔,其實以這棵巨樹之龐大,這裡站著數十個人也不嫌擁擠。等鬼厲剛剛落到樹上,「吱」的一聲,小灰卻當先跳了下來,猴頭舉目四望,隨即小心地在這樹幹之上東摸摸西碰碰,顯然大是好奇,這輩子頭一次見到如此巨大的樹木,縱然是一隻猴子,也是驚訝不已。

鬼厲微微一笑,也不去管小灰,這一路疾飛上來,心中著實震動,在這之前,根本無法想像世間竟有如此巨大之樹木,而此時此刻,在最初的驚愕過後,他已經想到,莫非那件異寶,竟然就在這棵不可思議的巨樹之上嗎?

分岔的兩枝,大小相若,幾乎都有數十丈之粗,凌空橫去,猶如兩隻巨龍橫躍在半空之中。從這裡開始,枝葉漸漸繁茂,而且看著延伸距離竟然頗長,站在這分岔口,竟然兩邊都望不到邊。

鬼厲默默思索了一會,便下了決心,回頭叫了一聲:「小灰。」

猴子小灰正在這樹幹之上蹦來跳去,似乎根本不怕此處離地面如此之高,有時還跑到樹幹邊緣,探頭探腦的向下望去,猴膽居然頗大。此番聽得主人呼喊,「吱吱」叫了兩聲,興高采烈地跳了回來,躍上鬼厲肩頭。

鬼厲微微一笑,道:「我們走吧!」

小灰眼睛滴溜溜打轉,頻頻點頭不已,看來猴子好奇心也是頗為厲害,咧著嘴笑個不停,很是興奮的樣子。

鬼厲向左右張望了一下,沉吟片刻,隨即更不遲疑,重新馭起噬魂,在一片光彩耀目的玄青光芒中,向著左邊樹枝飛去。

這一飛又是許久,但見雖然是在高空之上,這棵巨樹的巨枝上依然有無數巨大葉片,繁茂之極。但不知為何,卻沒有見到有什麼果實花朵,倒是從底下樹幹開始就一直纏繞著這棵巨樹的無名籐蔓,鮮花盛開,花枝招展。

隨著鬼厲不斷飛行,這一側的樹枝漸漸也小了下來,但不知為何,那些籐蔓卻越來越是粗大,而那些盛開的花朵也越來越多,到後來簡直隨地都是,目不暇接,空氣中飄蕩著莫名的香氣。

忽地,鬼厲一直飛馳的身子,硬生生頓在半空,來的如此之急,隱隱發出了一聲銳響。

眼前的樹幹,突然被無數籐蔓所完全遮蓋,鮮花爭奇鬥艷,自上而下如花海一般,凝聚成一面牆,而在花海之中,赫然聳立著一座石門,高五丈,寬三丈,硬生生的嵌入樹幹之中,周圍被無數籐蔓鮮花所淹沒,只留出中間厚實的巨石,上邊刻著古篆體的四個大字。

「天帝寶庫!」

隱隱約約的,有什麼黃鐘大呂般的聲音,迴盪在青天之際,震動心魄。

鬼厲的目光,隨即收了回來,落到石門之前,花海之中,那一個白色身影身似乎也聽到了身後的動靜,那個白衣女子緩緩轉過身來,無數的差麗花朵在青天之下,突然間一起歡笑一般,襯著她絕世容顏,驕傲盛開!

花海之中,她便是最亮麗清艷的那一抹顏色。

鬼厲人在半空,一時心中百感交集,竟是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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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集第七章

       第七章故人情

死澤之外,離開大王村向西而去的古道之上,週一仙和小環緩緩而行。

小環一雙明亮的眼睛舉目四望,只見這條古道上雜草叢生,一片荒涼。從大王村走出來許久,卻連人影都沒見到一個。

極目遠眺,只見此處地處荒野,四下無山,天高草長,不時有風吹過田野,青青野草如波浪翻滾,倒也好看,讓人心胸為之一闊。

週一仙的聲音從旁邊懶洋洋的傳了過來,道:「你看什麼呢?」

小環笑道:「爺爺,前些日子來這裡的時候,因為趕路匆忙,也沒有細看周圍。今日天氣晴好,你看這裡景色倒是不錯啊!」

週一仙向古道外的原野四周看了看,倒也是精神一振,不過隨即自言自語道:「不就是一片野草嗎?有什麼好看的,如果是金子做的,那還……」

「爺爺!L小環叫了一聲,打斷了他,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道:「你怎麼整天腦袋裡想的都是錢來著,虧你名字裡還有一個仙字,真俗!」

「俗?」週一仙大怒,道:「你敢罵我俗?我老人家乃是世外高人,名滿天下萬家生佛造福百姓普渡眾生的……」

小環盯著他,週一仙在孫女那明亮的眼光之下,不知怎麼聲音越來越小,越說越是沒有底氣,末了乾脆把頭一抬,哼了一聲,道:「你小丫頭哪裡知道爺爺的厲害?」

小環噗嗤一笑,搖著頭轉開視線,週一仙被孫女譏笑,心中一陣鬱悶,長歎道:「我當初怎麼會碰見你了,早知道就任憑你在路邊哭死也不管你來著!」

小環吐了吐舌頭,雪白的臉上一派天真可愛,笑道:「那不是爺爺你好心嗎?」

週一仙瞪了小環一眼,沒好氣地道:「好心個鬼,把你養這麼大,整天氣我!」

小環也不害怕,更不生氣,似乎這些話早就聽的多了,走近週一仙身邊,眼珠轉了轉,忽然道:「咦,爺爺啊!當初你是為了什麼要把我帶走的?」

週一仙怔了怔,其實他與小環向來隨便慣了,哪裡會真的生氣,不過這時聽得小環問了這話,倒勾起了幾分往事,面色便有惆悵,輕歎一聲,道:「當年在河陽城裡,我看到你一個不過二、三歲的小姑娘倒在路旁邊,餓的奄奄一息,連哭聲都啞了,一時心軟,就抱起來了唄。」

說到這裡,他忽地瞪了小環一眼,道:「那時候你小小年紀,倒也聰明得緊,居然立刻就不哭了,害得老夫以為和你真的有緣,此念一動,便再也丟捨不下了。」

小環向他做了個鬼臉,伸手拉住了週一仙的衣衫,撒嬌笑道:「爺爺你這不是好心嗎?

將來一定有好報的。啊!你看,這些年來,我幫你整天為人看相,替你賺了多少錢了?」

週一仙下意識地點頭,眉開眼笑道:「嗯,這倒也是……」忽地驚醒,轉臉怒道:「是什麼是?胡說八道!」

小環掩嘴竊笑,過了片刻,又似想到了什麼,道:「嗯,爺爺,那你當初去河陽城做什麼,那裡不是就在青雲山腳下嗎?我記得你向來不願接近那裡,這些年來,似乎就只有十年前,為了那個叫張小凡的青雲弟子,我們好奇跟過去看了看,不過也未接近。」

週一仙面色微微有些黯淡,歎了口氣,道:「還不是你那沒見過面的爹的遺骨靈位,就在河陽城中。當年我是在他忌日那天,在他墓前待了許久,走出來便在街頭看到了你,心中正是難過,看著你又可憐,便收養你了。」

小環聽了,一時也有些沉默,半晌之後才道:「爺爺,說起來我們又有十年沒去看爹了。」

週一仙心中微微一算,點頭道:「不錯,一轉眼又過了十年了。」說到這裡,苦笑一聲,道:「罷了,反正我們一時也沒什麼去處,不如且去河陽城裡,看看你爹吧!」

小環立刻點頭,道:「好啊!」

週一仙擺了擺手,道:「走吧!這荒郊野外的,讓人氣悶。」

二人向前走去,走著走著,小環畢竟年輕,而且那都是陳年舊事,加上她性子活潑,很快就從那一點傷懷中擺脫出來,邊走邊四處觀看風景,無意中一回頭,忽地一怔,對爺爺道:

「爺爺,你看我們後面。」

週一仙一呆,奇道:「怎麼了?」說著向後頭看去。

小環道:「那位野狗道長好像還跟著我們呢?」

週一仙仔細一看,果然望見野狗道人不知為何,遠遠的跟在後面,慢慢走著,始終和他們保持一段距離。此刻見他們突然停下向後張望,野狗似乎也怔了怔,居然也停了下來,面上有遲疑和一點點尷尬之色,隨即站到一旁抬頭看天。

週一仙滿臉狐疑,盯著他看了兩眼,轉頭拉了小環繼續往前走,同時低聲道:「那傢伙跟來做什麼?」

小環奇道:「你問我我問誰去?」

週一仙窒了一下,忽然盯著小環道:「那傢伙莫非動了色心,想對你不軌?」

小環嚇了一跳,面上登時紅了,嗔道:「爺爺,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

週一仙哼了一聲,道:「我為什麼不能說,如今這世道,壞人橫行,你又長得漂亮,難說得很!」

小環白了他一眼,道:「依我看啊!往日裡野狗道長人在魔教,名聲雖然不大好,卻也不曾聽說他害過女子,倒是殺人放火、白日打劫這種事傳聞是幹過不少。」

週一仙臉色一白,頓時緊張起來,道:「那廝該不會想搶我們這兩個窮光蛋吧?」

小環哼了一聲,道:「難說,再說了,爺爺你身上的銀子,只怕比窮光蛋多得多吧!」

週一仙連忙壓低聲音道:「噓!別那麼大聲說話。」說著他向四周張望一眼,眉頭緊皺,道:「糟了,這裡四下無人,正是打劫的最好地方。我們還是快些跑吧?」

小環一怔,卻見週一仙伸手到了懷裡拿出一道黃色紙符,看來是想施展他那一手「祖師秘傳」的遁地之術逃之夭夭,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連忙一把拉住週一仙,道:「爺爺,你等一會。」

週一仙向背後看了一眼,道:「那傢伙又跟上來了,等什麼等?」

小環微笑道:「爺爺,你這遁地之術雖說是祖師傳下的秘術,但遁地之後我們在何處出來,你卻不能控制。我可告訴你,我們現在離那死澤可是沒多遠,萬一你居然鑽到了裡面,我們可當真是嗚呼哀哉了。」

週一仙一愣,吶吶道:「我們運氣不會那麼差吧?」

小環白了他一眼,道:「你覺得自己的運氣是好是差?」

週一仙想了想,隨即很堅決地道:「差!」

小環嘻嘻一笑,道:「那不就結了,所以我們可不能冒險。」說著,她湊近週一仙,眼神向自己左手示意,低聲道:「爺爺,你忘了,我這裡還有一件瓶兒姐姐送的護身法寶,再說那野狗道人也並非什麼魔道高人,我們對付他也不算什麼難事。」

週一仙低頭沉思,隨後長出了一口氣,道:「你說的不錯,唉!不知怎麼,這幾日我老是心驚肉跳:心神不寧的。看來多半是在死澤之中看到的修道高手太多,把那野狗也看的高了。」

小環抿嘴而笑,又道:「再說了,那野狗道人好像也不算是壞人,當初不是還借傘給我們嗎?」

週一仙「呸」了一聲,道:「什麼我們,是借給你,老夫我可是硬生生在雨中淋了半死,你這丫頭居然無動於衷,真是不孝。」

小環吐了吐舌頭,笑道:「爺爺,我可是有給你一起遮的,是你自己不要。」

週一仙又是哼了一聲,邁步向前走去,口中兀自道:「反正你和你那個不孝的爹都一樣,整天都惹我生氣,真是忤逆!」

小環微笑搖頭,跟了上去。

古道後邊,野狗道人隱隱聽到前方傳來笑聲,皺了皺眉,面色變了變,但終於還是跟了上去。

天地之間,風過荒野,正自「嗚嗚」作響。

這一走又是小半個時辰,週一仙不覺有些累了,拉住小環,道:「休息一下。」

小環點了點頭,看著路邊有塊半大青石,走過去拍了拍,道:「爺爺,你坐這裡吧!」

週一仙點了點頭,把手中那根掛著「仙人指路」白布的竹竿斜靠在青石旁邊,在石頭上坐了下來,不由得有些喘息,微微搖頭,道:「最近怎麼老覺得身體不行了,才走了多長一段路,就開始喘氣了?」

小環正從包袱裡拿出裝水的水壺,聽到這話,眼中閃過一絲憂色,走過來將水壺遞給週一仙,同時道:「爺爺,喝點水吧!」

週一仙點點頭,接過水壺,昂首暍了幾口,長出了一口氣,然後轉頭向後看去,果然看見後邊還有個人影,遠遠站在那裡。

週一仙看了半晌,忽地一笑,也不再去管他,將水壺交給小環,不料一回頭間,卻是一怔,只見小環坐在自己身邊,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手上又多了一伎紅艷艷的冰糖葫蘆,津津有味地吃著。

週一仙大搖其頭,語重心長地道:「我說小環啊!你也不看看自己都幾歲了,怎麼還像個小女孩似的,這麼愛吃這冰糖葫蘆?」

小環向著路旁輕輕一啐,吐出一小粒冰糖葫蘆的籽來,沖週一仙撒嬌似的笑了笑,道:

「可是人家愛吃嘛!」

週一仙為之啞然,歎道:「十幾年前,在那河陽城中,那麼多的糕點點心,我怎麼偏偏就跑到路邊小巷裡為你買了這冰糖葫蘆?」

說罷,搖頭歎息不止,小環笑而不語,輕輕品嚐著手中美食,或許是在那冰糖葫蘆紅艷的外表影響下,她的唇似乎也添上了一抹艷色。

週一仙又坐了一會,感覺體力漸復,便打算叫上小環繼續趕路,不料頭剛轉過,忽地眼角餘光瞄到身前,突然出現了一雙人腳。

週一仙大吃一驚,心道:「莫非這一疏忽,野狗那廝竟然趁機偷襲過來,這還了得?看來果然不能輕信小丫頭的話,老夫行走天下百餘年,難道今日烏龜跌倒、陰溝翻船不成?

這一邊胡思亂想,正想要叫小環起來,忽只聽前頭那人聲音溫和平靜,淡淡地道:「你還在給人看相嗎?」

週一仙和小環都站了起來,抬頭看去,只見面前是個中年人,細眉方臉,眉目儒雅,雙目炯炯有神,額角飽滿,文雅中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一襲儒袍,腰間別一塊淡紫玉珮,玲瓏剔透,隱隱有祥瑞之氣,很是漂亮,絕非凡品。

只是他的額角鬢邊,卻與他模樣不相稱的多了許多白髮,看去多了幾分滄桑。

週一仙的臉色忽然變得很奇怪,他死死地盯著眼前這個人,在不為人注意的袖下,一雙手緊緊握成了拳頭,只是他臉龐之上,在驚愕之後,卻又隱隱有幾分激動,幾分欣慰和幾分人世的滄桑。

小環的目光從那人臉上轉了一圈,回到了爺爺的身上,隨即發現週一仙臉色似乎不大對勁,正想說些什麼,週一仙忽然道:「小環,你到旁邊去一下,等等爺爺叫你再過來。」

小環一怔,這是從未有過之事,但看週一仙臉色嚴肅,不似開玩笑,而且看他們二人神色,倒似乎是舊相識,當下應了一聲,回身隨便整理了一下包袱,向後走去。

她走著走著,不時便回頭張望,卻見爺爺和那個中年人還是面對面站在那裡,似乎依然沒有說話。她心下有幾分擔憂,那個中年人她剛才初次見面,但只在短短時刻,卻不知怎麼竟然有些畏懼於他,心中沒來由的一陣害怕。

這十幾年來,她一直跟在週一仙身旁,從來也不知道爺爺竟然會認識一個威勢如此之盛的人!

她正想著,心中恍惚,渾然沒發覺自己走了好些路,突然間發現身前又有個人影,連忙停住身子,險些就撞到了那人身上,定眼一看,卻是野狗道人,連忙道:「對不住,道長。」

不料野狗道人此刻的臉色竟然也大大的不對勁,面上驚駭之色閃現,眼睛直直地向前凝望著,滿是害怕畏懼之色。

小環又是吃了一驚,順著他視線看去,只見野狗道人看的,竟然也是那個中年男子。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誰,會讓野狗道人如此害怕?

小環心裡想著,忍不住就低聲向野狗道人問道:「道長,那人是誰,你認識嗎?」

野狗道人身子一震,似乎回過神來,但臉上畏懼之色依然未減,看了看身邊的小環,吶吶道:「你不認得他?」

小環點頭道:「是啊!我也是今日頭一次見到此人,不過我看爺爺似乎和他認識的樣子。

對了,你認得他嗎?他是誰啊?」

野狗道人嘴角一動,似乎要說些什麼,但不知怎麼,突然又沉默不語,眼睛直直望著前方那個中年男子。

小環皺了皺眉,直覺地覺得野狗道人的反應有些奇怪,既有害怕,此刻似乎又多了幾分噴怒!

週一仙和那中年男子並肩而立,站在古道邊上,向著荒野眺望。

微風吹來,鬢邊白髮,仿彿也在述說著歲月蹉跎,人間滄桑。

「我們有許多年沒見面了吧?」那中年男子忽然淡淡地道。

週一仙望著遠方,面上神色複雜,半響才道:「有幾十年了吧!」

那男子淡淡而笑,道:「你還好嗎?」

週一仙默然許久,道:「浪跡天涯,遊戲人間,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

那男子似乎有些感觸,轉過頭看著週一仙,道:「你心裡是不是還在怪我?」

週一仙苦笑一聲,搖頭道:「你又沒有對不起我,我怪你做什麼?」

那男子笑了笑,道:「其實你這樣也未嘗不好,放開心懷,暢遊天下,如今想來,也是神仙過的日子,倒不枉了你名字中有一個仙字。」

週一仙看了看他,忽然道:「如果你想要過我這樣的日子,又有什麼難了,老友?」

那男子陡然聽週一仙說了一句「老友」,也是不禁一怔,但隨即笑了笑,望向遠方,慢慢道:「我和你不一樣的。」

週一仙淡淡道:「你自然是和我不一樣的,你從少年時候,看待權勢之心便是極重,到了如今,我料你也是放不下的。」

那男子雙眉一皺,眼中深處似有怒氣一閃而過,似乎從沒有人敢如此對他說話,只是他回頭看了看週一仙,卻只見他滿頭白髮,比自己蒼老許多,忽地一陣茫然,那怒氣也隨之消失不見了。

「你看起來怎麼這麼老了?」

週一仙搖頭道:「我本就老了,倒是你修道有成,本不該……」說到此處,他面色有些遲疑,但終於還是道:「你女兒的事,我聽說了,你……」

那男子面上一陣黯然,隨即緩緩搖頭,擋住了週一仙的話頭,忽然道:「當年我們還年輕的時候,你曾經在狐岐山下,用『天罡神算』為我命格算了一卦,可還記得?」

週一仙一怔。

那男子抬頭看天,慢慢道:「我依然記得很清楚,你當時年輕氣盛,什麼都對我直言,說我命格煞氣太盛,刑克妻兒,若無破解之術,必然中道喪妻,膝下無兒。如今果然一一應驗。」說著說著,他聲音漸漸蒼涼。

週一仙低下頭來,半晌之後,忽地抬頭,斷然道:「如今我們也都是半入土的人了,我也一樣是有話對你直說。」

那男子似微感詫異,道:「你說。」

週一仙瞪著他,道:「當初我說那些話,完全是我胡說八道騙你的,老子自小就煩那些看相算命的東西,怎會耐心去學,至於那種天罡神算,自然有這一說,但我如何懂得?所以當初那些話,不過是我看你一副得意嘴臉,氣不過才這樣故意說的。你就不要放在心裡了!」

那男子身子一震,似乎是絕沒想到從週一仙嘴裡竟然會說出這等話來,半晌之後,忽地搖頭大笑,笑聲響亮,只見他到後來笑的都彎下了腰,哪裡還有絲毫剛見面時的威嚴?

遠處,小環和野狗道人都看呆了眼。

半晌,那男子慢慢止住笑聲,神色漸漸恢復冷靜威嚴,但眼中神色,卻仿彿又多了幾絲苦楚。

週一仙默默地望著他。

他們又是並肩站立了許久,其後,週一仙淡淡地道:「你怎麼會來這裡?」

那男子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是向來自負聰明嗎?你說呢?」

週一仙哼了一聲,道:「你是要去死澤吧?」

那男子悠然道:「不錯,我正是要到那裡去。怎麼,不想去看看嗎?老友?」

週一仙嘴角一撇,道:「你這人名聲太壞,我和你走在一起,不免讓人奇怪。我還是離你遠些的好。」

那男子看著週一仙,忽然啞然失笑,隨即道:「天涯古道,得見故人,也算難得緣分。

你我今日相見,以後下知何時再會,你多加保重了。」

週一仙哼了一聲,道:「老夫我活得好好的,還不想死,倒是你的仇人比狐岐山上的狐狸還多,還是想著你自己吧!」

小環站在路旁等待許久,忽見前頭爺爺和那個男子一起走了過來,連忙迎了上去,走到爺爺身邊。那中年男子目光向小環身上看了一眼,隨即落到他身後的野狗道人身上。

野狗道人臉色一變,慢慢低下頭去。

那男子看了他幾眼,忽地道:「你就是鬼厲身邊的野狗道人吧?」

野狗道人臉上畏懼之色更重,遲疑了片刻,才低聲道:「是。」

小環站在週一仙身邊,忍不住輕聲向週一仙問道:「爺爺,他是誰啊?」

週一仙還未回答,那中年男子卻似乎連這小小聲音也聽在耳中,轉過身來,微笑道:

「怎麼,小姑娘不認識我嗎?」

小環吃了一驚,茫然搖頭。

那男子微微一笑,道:「你就叫我萬人往吧!」

小環一怔。

那男子深深看了週一仙一眼,忽然一揮袖袍,轉身大步走去,更不回頭。邁步間自有股睥睨天下的氣勢,緩緩散發開去。

眾人在他身後,只見那身影沿著古道向死澤方向而去,忽聽得那人高聲唱道:「天涯路,從來遠。兒女意,向來癡。天高海闊八萬丈,芸芸眾生盡匍匐。星萬點,月正明,蒼天冷,冷如霜。可笑萬物如芻狗,誰為覆雨誰翻雲?……」

這歌聲古拙,雖不柔媚好聽,卻在蒼涼中自有雄渾之意。

眾人但見得蒼天之下,古道之上,悠悠白雲,寂寂荒野,那人負手而行,說不出的桀騖不馴。

歌聲漸低,那人已是去得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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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集第八章

       第八章玄蛇

風吹過,無數的鮮花一起晃動。

陸雪琪面無表情的站在花海之中,默默地望著落在自己對面的鬼厲。

隱隱幽香,暗暗浮動。

鬼厲輕輕聳了聳肩膀,小灰嗖地從他肩膀跳了下來,睜大眼睛看了看主人,又向對面的陸雪琪望了一眼,抓了抓腦袋,便自顧自跑到一邊去了。

鬼厲的目光落在陸雪琪身後那座高大的石門之上,忽地一笑,道:「這就是我們要找的東西了?」

陸雪琪依然站在石門之前,沒有笑,也沒有說話,只是臉色顯得有些蒼白,也不知道她心裡究竟在想著什麼?

鬼厲慢慢的走了上去,口中淡淡地道:「我要裡面的東西……」

「嗆啷!」

天琊神劍如秋水一般,橫在他與她的中間,倒映著兩個人的身影,輕輕晃動。

鬼厲停下了腳步。

陸雪琪緩緩抬頭,面色蒼白如霜,看去卻仿彿更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九天仙子,清艷無方,就連她此刻說出來的話語,也帶著透骨的冰涼:「我不會讓這異寶落入魔教之手,再去殘害更多無辜之人。」

鬼厲望著她,深深的,望著她。

那女子一如當年那般的美麗清冷,歲月不曾在她身上刻下絲毫的痕跡,只是,心裡呢?

他已經變了,這個女子的深心裡,可曾也改變了嗎?

他忽然笑了出來,然而在笑容中眼光卻慢慢寒冷。他笑著,說道:「是嗎?那可真是不巧了,我便是要取了這未知異寶,然後再去殺更多的人!」

陸雪琪身子輕輕抖了一下,盯著前方的這個男子,沒有再說話了,只是將握著天琊的手,又緊了幾分。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隱約的嘶吼,那聲音來自他們腳下迷霧深處,似乎還很遙遠,聽著像是什麼野獸的吼叫一般。

片刻之後,鬼厲和陸雪琪二人同時感覺到,腳下這株真正的參天大樹,突然從樹幹上傳來了一陣輕微的顫抖。

鬼厲與陸雪琪同時臉色微變,這株奇樹大到匪夷所思,比起普通山脈有過之而無不及,不要說是震動此樹,便是想著去撼動它也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他二人都是何等人物,這腳下動靜豈能瞞得過他們,分明是腳下迷霧之中,突然有了極大變故,也不知有什麼巨大之力,竟然能震動此樹。

一念及此,二人都是反應機敏之人,都想到這變故只怕多半便和面前這座天帝寶庫有關。

也就在這個時候,天邊的第一束陽光,斜斜照了過來,灑在石門前三尺左右的花海之上。

鬼厲身子一動,便欲有所行動,但陸雪琪明眸閃爍,天琊神劍橫在胸前,一橫身擋在了天帝寶庫的石門之前。

鬼厲目光一凝,眼中似有紅光閃現,沉聲道:「我不願和你動手,你讓開。」

陸雪琪直視著他的眼睛,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淡淡道:「你殺了我,自然就過去了。」

鬼厲眼中紅芒大盛,忽的一聲長嘯,飛身而起,週身玄青光芒大作,聲勢凌厲。

陸雪琪臉色寒如冰霜,天琊劍迎空而起,忽地冷冷道:「你既入了魔道,又何必再用青雲門的道法?」

鬼厲人在半空,手中噬魂前頭的噬血珠紅光大盛,連帶著他眼中也是鮮紅一片,煞氣大盛,喝道:「青雲道法又如何,魔教邪術又如何,我一般拿來殺人奪命,你又怎樣?」

銳嘯聲中,那一片紅光夾雜在清光之中,當頭打下。

陸雪琪眼中怒色一閃而過,半分也不退讓,天琊神劍硬生生半空迎上,兩件天地間的無上奇寶轟然相撞!

「轟!」

一聲大響,鬼厲身子騰起,陸雪琪人在樹幹之上,卻也不由自主向後退了幾步,臉色也白了一下。但只見這清冷女子,柳眉一皺,身子隨劍而起,以胸口天琊神劍為中心,璀璨藍光頓時散發開去,她人在劍光之中,更是清艷無匹。

「十年前那一戰,是我敗了!」她在半空之中,盯著前方的鬼厲,一字一字緩緩地道,同時天琊神劍被她本身道法催持,藍色毫光越來越盛,竟仿彿連天空中的陽光也被她逼了回去。

「十年之後,我再請教一下你這個當今唯一一個身集佛、道、魔三家真法的人!」

鬼厲大笑道:「你記性倒好!」

說著更不遲疑,噬魂在身前忽地旋轉,清光陣陣,左手連畫奇異圖訣,瞬間在身前閃現出清光耀眼的太極圖案,正是正宗的青雲門太極玄清道法術。

陸雪琪看在眼中,面色更冷,一聲清嘯,天琊神劍劍芒大盛,在她手腕轉動之間,那天琊頓時像是長了十倍一般,向鬼厲劈了過來。

鬼厲面色微變,他自己也在這太極玄清道上用了很大心血苦修,只憑陸雪琪這一劍之威,便知其在這十年之間,道行實已是突飛猛進,當年青雲門年輕一輩,絕無一人能輕易將太極玄清道以劍芒凝眾得如此之純,威勢如此之大,他也不過是在少年時候,看到師父田不易教訓齊昊的時候用了一次而已,而當時的田不易在太極玄清道的造詣,卻已經是到了「上清境界」。

而此刻看陸雪琪隨手劈來,劍芒如山,藍光凌厲如刀,其勢排山倒海,比起當年的田不易幾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十年來她道行精進之快,直是匪夷所思!

只是陸雪琪資質固然驚人,但鬼厲身負三家奇術,這十年間日夜苦修,又豈是等閒?

此刻只見鬼厲對著那如山劍芒,雙臂一振,身前的太極圖案突然飛速旋轉,迅速變大,擋在胸口。

「嘶!」一聲銳響,仿彿是無堅不摧的劍芒被這面太極圖案生生擋了下來,但只見藍光更盛,清光閃爍,燦爛毫光閃耀在他們二人之間,煞是好看,但任誰都知道,一個不小心,被這等蘊含道家真法大力的劍芒清光碰上,便是非死即傷。

光芒之中,鬼厲吐氣開聲,「轟」的一聲悶響,天琊神劍倒飛而回,而太極圖案也閃了幾閃之後,消失在半空之中。

鬼厲嘿了一聲,看著陸雪琪,眼中有淡淡欽佩之色,但隨即就被紅光蓋過,道:「果然厲害,只用了十年時間,你竟然就能突破上清境界,只怕當年的青葦祖師,也不過如此吧?」

陸雪琪人立半空,衣裳飄飄,手中劍訣一引,天琊劍頓時止住去勢,藍光再盛,更勝方纔,同時心中亦暗暗吃驚。這十年來她道行激進,固然是她資質過人,但更主要的卻是她修道極刻苦,幾乎可以用過分來形容,至於為何如此不顧一切的修行,甚至連她師父水月大師也看不下去而多次勸說於她,這其中的原因,卻並非外人可以瞭解。

這種艱苦修持再加上她過人的稟賦,終於在半年前,讓她在青雲門年輕一輩之中,第一個突破了上清境界,為千年以來,青葉祖師之下到達此境界最快之人。她此刻的道法修行,在青雲門中,除了各大長老首座,只怕便以她為首,縱然是向來號稱門中年輕弟子第一人的蕭逸才,多半也要稍遜於她。

但是,儘管如此,剛才與她鬥法的鬼厲,這個當初叫做張小凡的普通青雲弟子,道行竟然絲毫不弱於她。那一手幻化太極圖案圓熟老練,將她含有上清境界道法的一劍擋了下來,其間暗勁洶湧,層層湧來,雄厚堅實,卻似乎乃是佛門一派,但看他施法,又分明是太極玄清道的手勢法訣。

這個男子,終於也在修道一途之上,走出了前人未走的道路嗎?

二人對望,眼光都漸漸銳利明亮起來,但就在這個時候,忽然間一聲響亮之極的嘶吼,從迷霧之中轟然傳上!

這聲音如此凶惡洪亮,以鬼厲和陸雪琪的修行,竟然也覺得微微眩暈,幾乎就在同時,腳下樹幹忽然間劇烈抖動了一下。

就好像,原本厚實的大地突然劇烈顫抖,和地震差不多的感覺。

「吱吱,吱吱!」一陣尖叫,卻是猴子小灰趴在那個天帝寶庫的石門旁邊,被這突然而來的震動嚇了一跳,一邊抓著石門旁邊的籐蔓,一邊叫了出來。

還不等鬼厲和陸雪琪反應過來,從這支巨大樹幹的來路方向,突然出現了四個人影,迅速飛來,一人在前,三人在後,轉眼間就飛到了附近,陸雪琪與鬼厲向那裡看去,都是一怔。

而一路追逐而來的四人突然發現竟然有人搶在了自己前頭,也是大吃一驚,不由得都停了下來。

這四人都是熟悉的人物,前面單獨一人的是個風情柔媚的年輕女子,正是魔教合歡派的金瓶兒,而跟在她後面的則是正道中人,非但陸雪琪認識,就連鬼厲,也都認識。

法相、曾書書,還有愕然停下腳步,目光再也不曾離開過鬼厲的——林驚羽!

場中,突然安靜了下來。

鬼厲的目光向他們望去,法相等人的臉上都浮現出複雜的神色,似歡喜,似愕然,種種神情一一閃過。

金瓶兒妙目向場中掃了一眼,以鬼厲在鬼王宗的地位權勢,他的出身來歷,金瓶兒自然是瞭如指掌,對鬼厲和此刻在場的正道眾人的往事糾葛,她多少也知道一些。

此刻看著場中形勢,她微微沉吟,腳下已經悄悄向鬼厲處栘去,和他站在一起。

正道那裡,法相和陸雪琪看見金瓶兒的動作,同時都微微皺了皺眉,但還是沒有說話。

打破沉默的,反而是站在最後面的林驚羽。

在他的眼中,似乎此刻根本就看不到金瓶兒的人影,只有一個當年的張小凡站在他的面前。他緩緩的走上幾步,嘴角動了動,似乎連說話也感覺到有一絲的困難。

「你……你還好嗎?」

鬼厲慢慢收回了眼光,不再和他對視,面對著林驚羽,不知怎麼,他突然間竟是不敢看那個兒時好友的眼睛。

林驚羽看著鬼厲臉色,神情更是激動,說出來的話仿彿都有些嘶啞:「小凡,你……」

鬼厲身子一震,忍不住抬起頭來,映入眼簾的正是那一張熟悉的臉龐,此刻那裡沒有一絲一毫的敵意,有的只是激動和歡喜。

「驚羽……」他澀聲道。

林驚羽這十年來在青雲山祖師祠堂修煉,也曾無數次的想像過自己與張小凡再次相見的景象,他也曾不停的問自己,自己要怎麼面對已經入了魔的張小凡?

是正邪不兩立,拔劍決生死?

還是苦口婆心,勸他回歸正道?

可是,當今日終於再見的時候,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過往的歲月一幕一幕,悄悄泛上心頭,到了最後,分明定格的不是青雲山、不是馭劍飛行、不是縱橫天地,而是兩個童年好友,在那個破敗的草廟裡,歡笑的奔跑!

時光如沙,可曾磨去了你心中最珍惜的東西嗎?

兒時的朋友,曾經的兄弟,十年之後,就站在自己的身前。

踏上一步,林驚羽臉上有著從未有過的激動,以至於似乎連鬼厲也為之動容,身子輕顫。

或許,在鬼厲的心裡,也是一般的激動吧?

站在鬼厲身邊的金瓶兒眉頭微微一皺,她對這兄弟兩人的感情自然沒什麼興趣,不過看這情形,正道中人倒似乎人多勢眾,如果這下鬼厲再出什麼問題,自己不免勢單力孤。

當下咳嗽一聲,微笑道:「啊!鬼厲公子,想不到你比我們還早到了此處,不知道那件異寶你可到手了?」

此言一出,林驚羽與鬼厲身子都是一震,法相和曾書書同時向陸雪琪看去,陸雪琪緩緩搖頭,他們這才放下心來。

簡單的一句問話,突然就把人拉回到了現實中來,鬼厲微微閉上雙目,片刻後再睜開時又隱隱有紅芒閃動,目光也變得銳利。他深深看了林驚羽一眼,終於一轉頭,再不看他,而是向後退了一步,與金瓶兒並肩而站。

金瓶兒微微一笑,目光盈盈如水,眼波流轉,仿彿都灑在了鬼厲身上,柔聲道:「你還好吧?」

鬼厲哼了一聲:「你我暫時合作,如何?」

金瓶兒立刻道:「好,事過之後,你我再說。」

鬼厲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只片刻工夫,這兩個人已經看出這場面並不易與,故而立刻決定聯手。

鬼厲淡淡道:「你合歡派門下不是高手眾多嗎?怎麼只有你一人進入內澤,反被他們給佔了上風?」

金瓶兒目光向法相等人處望了一眼,面上居然有些微紅的羞澀,看去更是惹人憐愛,輕聲道:「我們合歡派乃是小門小派,我生怕多帶幾個進來,外面的那些人就突然死得不明不白了。」

她微笑著向鬼厲望了一眼,道:「倒是鬼王宗向來藏龍臥虎,怎麼除了一隻灰毛猴子,公子身邊都沒有人了呢?」

鬼厲聽她話裡隱隱有譏諷之意,淡淡道:「大家彼此彼此,我多帶幾個人才進來,只怕外面的人馬就被你們合歡派和萬毒門給吞了。」

此次魔教三大派閥大舉西來,表面上大家合力消滅長生堂,但暗中卻是勾心鬥角,互相捉防,以至於三大派閥互相牽制,竟然都不敢將座下高手盡數啟用,倒是被正道這些人給佔了便宜。

曾書書站在遠處,心中也是頗為激動,當年在青雲山上,他與張小凡向來交好,算得上是除了林驚羽外張小凡最好的朋友。奈何世事弄人,竟變做如今境地,心中不免有些痛心。

他正有心向鬼厲說些話兒,不管有用沒用,想讓這位朋友重回正道。只是一轉眼間,目光落在金瓶兒面上,忽地心頭一跳,只覺得那女子面如桃花,風情無限,一雙明眸更是水汪汪的如潭水,那目光回眸,隱隱約約便似乎會說話一般,疑視著自己。

他看了幾眼,登時覺得腦袋裡轟的一聲響,仿彿喝醉了一般,只想著要醉到那女子的眼波之中,忍不住就跨出了一步。

「嘟!」

忽地,一聲斷暍,如暮鼓晨鐘,在他耳邊霍然響起,法相月白僧袍閃動,突然出現在他身前,擋住了金瓶兒的目光,同時面對曾書書做伏魔吼聲。

曾書書悚然一驚,這才回過神來,片刻間一身冷汗涔涔而下,口中對法相稱謝不已,心中暗暗咒罵:「這魔道妖女好生可怕!」

法相臉色嚴峻,轉過身來盯了金瓶兒一眼,剛才上來之前,金瓶兒已經與這幾人交過手,知道這法相和尚看著年紀不大,但一身天音寺佛門修行卻著實了得,自己的媚心奇術對著他幾乎不起作用,想必是此人定力太深,不受這等外物所擾,當下微微一笑,也不說話。

法相皺眉,目光落回張小凡身上,對著張小凡,他的神色便沒那麼從容,一向平和慈悲的面容隱隱有著愧疚之意,遲疑了片刻,才低聲道:「張師弟……」

鬼厲突然冷冷截道:「我叫鬼厲,沒有其他的名字。」

法相窒了一下,後頭的曾書書忍不住叫了起來:「小凡,你別這樣,我們一直都還當你是……」

法相突然揮手,將曾書書的話給攔了下去,同時低聲道:「曾師弟,有些話你不可亂說,萬一被你的青雲長輩知道,只怕還有禍端。」

曾書書怔了怔,又看了看前頭的鬼厲,終於還是閉上了嘴。

法相轉過身來,似乎還想對鬼厲說些什麼話,但就在這時,忽然間眾人腳下的巨大樹幹竟然又是一陣劇烈顫抖,這次抖動強度之大,遠過於不久之前的那一次,眾人幾乎看到這樹幹竟然在空中搖動,同時立腳不住,大都踉蹌了幾步。

眾人幾乎同時失色。

也就在同時,下方的迷霧深處,忽地再度傳來一聲震天的嘶吼,如惡獸對天狂嘯,那無形聲浪,竟化作洶洶巨風,從下往上洶湧而至,將眾人衣衫吹的獵獵作響。

而在嘶吼聲中,同時傳來了一陣怪異莫名的「絲絲」聲音,似毒蛇爬動,又似繩子摩擦的聲音,迴盪在天地之間,越來越響,越來越近。

金瓶兒忽然失聲道:「糟了,是那畜生,它竟然上來了!」

在場中人,除了鬼厲和陸雪琪,突然全部失色。

鬼厲霍然轉頭,卻見金瓶兒臉色微微蒼白,心中也是不由得一驚,雖然他與這女子敵過於友,但也知道金瓶兒實是個不可小覷的人物,而且前幾日在聯合消滅長生堂一役之中,這女子談笑之間,心思慎密,手段狠辣,實在不是好對付的人。

但此時此刻,竟然連她的臉上,似也有幾分懼意。

空氣中,突然多了一股腥氣,伴隨著那漸漸響亮,如魔鬼腳步一般踏在他們心頭的絲絲怪響,越來越是濃烈。

「這是什麼東西……」

鬼厲剛剛問了一半,忽然就停住不說,眼光直直的向著前方望著。然後,他下意識地,竟然向旁邊望去,那裡,一身白衣如雪的陸雪琪,不知怎麼,突然也向他望了過來。

晴朗的天空裡,巨大樹枝延伸過來的方向,原先還有些許雲氣的地方,忽然像是燃燒起了兩團巨大火焰。

幽綠的火焰!

火焰之中,是兩道細長豎立的深邃眼瞳,閃著冰冷的光。

空氣中的腥味,突然大盛,聞之欲吐。

鬼厲不知怎麼,身子微微顫抖,半晌,他望著前方慢慢清晰、慢慢現身的那隻巨獸,那只不可思議的巨獸。

他嘶啞了聲音,彷彿迴盪在過往歲月裡一般的,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喃喃地道:

「黑水玄蛇,黑水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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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集第九章

       第九章黃烏

樹幹抖動的更加厲害了,即使是這棵不可思議的參天奇樹,在黑水玄蛇那龐大的身軀之下,仿彿也在不住地戰慄。

如同亙古行來的惡獸,黑水玄蛇用巨大的蛇軀纏在樹幹之上,所過之處,枝葉狼藉,那些籐蔓異花更是紛紛枯萎碎裂。它搖頭擺尾地前行著,在它前方的那些人類,此刻就像是螻蟻一般,不值一提。

陸雪琪臉色微微顯得蒼白,走上一步,眼睛仍然盯著越來越近的那只上古巨獸,向身邊的曾書書低聲道:「怎麼回事?」

曾書書額上見汗,道:「剛才我們在下面的時候,突然就遇見了這只可怕的畜生,我們這點道行,自然只有跑的份。不過那時看它似乎也不在意我們,只是在尋找什麼,很快就離開了,沒想到它居然、居然會爬了上來。」

眾人面面相覷,雖說在場眾人都是修道有成的人,遠非世間凡人可比,但人力終歸有時而盡,尤其是在這只恐怖之極的巨獸面前,任何的抵擋都是可笑的。

在黑水玄蛇越來越近的關頭,金瓶兒忽然道:「糟了,這畜生只怕也是為了這天帝寶庫裡的東西而來的。」

眾人一時變色。

鬼厲微微皺眉,面無表情,心中卻突然想到自己剛進死澤內澤那道瘴氣之牆時,在瘴氣之中曾經突遇一隻大到不可思議的巨獸,因為瘴氣的緣故而沒有看清楚,只是自己從那時開始,就對周圍特有的腥氣隱隱有熟悉感覺,如今看來,當日遇見的,也就是這只黑水玄蛇。

看著黑水玄蛇不斷前進,巨大的黑色身軀將樹幹壓的顫抖不已,讓人擔心這樹幹會不會被它壓垮了。而在半空之中,那顆碩大的蛇頭,在獠牙之下,鮮紅分岔的舌頭不停地在空氣中伸縮著,向著遠處天帝寶庫的方向輕聲嘶吼,仿彿很是興奮的樣子。

此刻,誰都已經看了出來,這隻巨獸的目的,果然就是他們身後,那天帝寶庫中的東西。

鬼厲回頭,向天帝寶庫看去,只見厚實的石門依然紋絲不動,原先只照在石門前花海裡的陽光,此刻也已經栘到了門上,「天帝寶庫」四個古篆大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法相眼看著巨大的蛇軀像小山一樣越來越近,輕歎一聲,迅速轉過身來對其他人道:

「這黑水玄蛇乃是上古魔獸,非人力可以力敵,我們絕非它的對手,還是不要強撐了,快走吧!」

這道理其實誰都知道,曾書書、林驚羽等人都點了點頭,那邊金瓶兒哼了一聲,顯然也是老大的不情願,不過看她神色,還是準備離開了。

場中眾人紛紛馭起法寶,準備四散而走,鬼厲手邊也慢慢亮起了玄青色的光芒,回頭正要招呼仍躲在石門附近的小灰,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天帝寶庫的石門之上,傳來了沉悶的轟鳴聲。

此刻,正是天際的陽光,照在了「天帝寶庫」四字古篆中「天」字的最上一橫上。

「吼!」

幾乎就在同時,黑水玄蛇突然加快了速度,嘴裡嘶吼著迅速爬了上來,眾人一時驚駭,金瓶兒、曾書書、林驚羽、法相等人首先飛起。

空氣之中,腥氣撲鼻,也不知哪裡吹來的烈風,吹面如刀。

鬼厲忽然返身回撲,向著天帝寶庫飛去,此刻已在半空的法相等人都是大吃一驚,再往後一看,只見黑水玄蛇似勃然大怒,巨目圓睜,口中仿彿還有絲絲黑氣噴出,巨大蛇軀不停扭動,轉眼間眼看就到了天帝寶庫的面前。

在人類面前巨大的天帝寶庫石門,此刻看來,也只不過相當於黑水玄蛇的蛇頭大小罷了。

鬼厲人在半空,只覺得身後突然暗了下來,那片如山的黑暗排山倒海一般向自己衝來,不用回頭,他也知道黑水玄蛇巨大的蛇軀就在自己身後了。

他化身做一道青芒,在這巨獸的身前,如電飛馳,向著那道石門。

前方,猴子小灰突然尖叫!

一道黑影砸了下來,巨大的風聲如此凌厲,還未碰到身子,竟然已將鬼厲的身形硬生生的吹偏了。鬼厲心中大驚,但他如今早非當年在死靈淵下的那個少年,瞬間意隨念動,如背後長了眼睛一般,御著噬魂從砸下的黑水玄蛇的蛇軀裡,間不容髮的躲了過去。

此刻,天帝寶庫石門上的聲音漸漸高昂,伴隨著一聲轟鳴,在陽光的照射下,本來完整一塊的巨大石門,突然從中間裂開一條縫隙,然後緩緩向旁邊移開。

金色的、耀眼奪目的光芒,從那個縫隙之中,轟然湧出,即使是在白日,竟也是這般的燦爛不可逼視,連天際冉冉升起的太陽,此刻似乎也變得黯淡無光。

仿彿有什麼東西,在天帝寶庫之中咆哮著,在金色的光芒之中轟鳴著!

黑水玄蛇整個巨大身軀突然繃的筆直,發出了一聲震天動地的嘶吼,更不理會其他東西,巨大的蛇頭直接向天帝寶庫的石門衝去。

而在它和石門中間,飛馳著的那道青色光芒,卻似乎比它早了一步,眼看就要進入天帝寶庫……

如果,沒有那一柄亮若秋水的天琊神劍的話。

一道藍色光幕,竟不知何時趕到鬼厲頭上,凝聚成巨大光劍,向他劈下。鬼厲眼中紅芒大盛,眼看石門就在身前,但這璀璨劍芒若不抵擋,只怕當場就要被斬成兩段。迫不得已,青芒逆轉,迎天而上,藍青光芒,在背後張牙舞爪趕來的黑色陰影中,劇烈撞擊,瞬間無形之氣浪向四周飛馳而出,連此刻飛在半空的金瓶兒等人也不禁為之變色。

儘管威勢巨大,但對於黑水玄蛇和天帝寶庫裡那奇異金光來說,卻是絲毫不受影響。金光依舊耀眼奪目,越來越盛,黑水玄蛇也一樣衝了過來,這一男一女,在兩邊劇烈變化動盪的凶險境界中,卻依然苦苦支撐,誰都不肯稍微退讓。

直到,各自法寶的光芒都蓋過了他們本身,兩人的面色也越來越是蒼白,但最主要的,在這個電光石火的片刻間,巨大的黑色陰影,衝到了跟前。

人類的修道法寶,激發自本身的力量,在黑水玄蛇激動的一撞之力下,煙消雲散。

陸雪琪和鬼厲同時向前飛了出去,鬼厲只覺得胸口氣血動盪,腦海中嗡嗡作響,全身經脈被黑水玄蛇那股大力震的幾乎要完全翻轉過來,一口鮮血卡在胸口,若不是此刻體內天音寺的「大梵般若」護住心脈,同時急促運轉,將外來之力層層擋消,只怕當場就得噴出血來。

但饒是如此,他依然覺得週身劇痛,全身骨頭不知斷了多少,人在空中,他忽地強行轉過頭去,看向陸雪琪。

那個清冷女子,此刻卻似乎更是糟糕,一身如雪白衣,在胸口位置,血跡斑斑,蒼白的臉頰唇邊,鮮血不斷溢出,看來是當場就吐血了。

青雲門道法固然神妙無方,但在堅定心脈保護自身這方面,卻還是佛門的大梵般若更勝一籌。

停留在半空中的正道眾人只看的目瞪口呆,這事情只發生在須臾之間,還不等他們反應過來,陸雪琪已然將鬼厲攔下,片刻後二人又同時被黑水玄蛇撞飛,看他們身形,只怕都是受了重創。

陸雪琪乃青雲弟子,自不用說;鬼厲乃是當初的張小凡,與在場眾人更是淵源極深,這一番劇變,正道諸人反應過來,立刻都紛紛飛下,雖然不能擋住黑水玄蛇這上古魔獸,但總希望能對二人加以援手。

同時,金瓶兒也從另一側悄悄飛下,不過在黑水玄蛇的陰影之下,她一雙妙目,卻只是盯著天帝寶庫石門裡的燦爛金光,明眸裡閃閃發亮。

遠方,初升的太陽又高了一些。

陽光照下,從天帝寶庫那個「天」字一橫上又向上栘了一點。

忽地,原本開了一半大約二尺來寬的石門,突然停止了繼續移動,片刻之後,竟然反而開始合攏,而裡面的金色光芒,也漸漸黯淡下去。

鬼厲週身欲裂,但與陸雪琪二人都還保持著清醒,只是黑水玄蛇這一撞之力實在太大,他在倉促之間竟無法控制己身,眼看著就要撞向堅硬厚實的石門之上,以此刻速度,縱然他有佛道魔三家真法護身,只怕還是要撞的粉身碎骨。

更可怕的是,那道石門,正在低沉的悶響中漸漸合攏……

遠處,仿彿是在半空之中,傳來了林驚羽等人的驚呼!

鬼厲心頭,在那一個瞬間,忽地一陣恍惚。隱隱約約的,仿彿有個水綠衣裳的女子,在青天之下,對著自己微微而笑。只是,她的笑容,不知怎麼,竟然有些模糊。

時光,在這個瞬間,似乎突然慢了下來。

他的身子在空中翻轉著,望見了身後趕來,面目猙獰的黑水玄蛇,望見了身前漸漸合攏中的堅硬石門,還有,望見了身邊,和自己一樣失去控制飄蕩在空中的白衣女子。

他突然很想問陸雪琪,為了什麼,她不惜冒失去性命的危險,也要阻止自己?

「吱吱,吱吱!」仿彿是突然響在耳邊的尖叫,猴子小灰的聲音驚醒了他。小灰不知何時跑到石門縫隙之前,急的蹦跳不停,大聲尖叫,而此刻,石門縫隙之間的距離,已經不到兩尺了。

眼看著,就要撞上了石門。

眼看著,就要走完這一生。

眼看著,青天白雲,都向著自己壓了下來。

如果,放棄……

他咬著牙,用盡了最後一份力氣,將身子扭轉了幾分,在須臾之間,他眼角餘光望見了前方,那條縫隙,正對著他。

也許,可以逃過鬼門關了吧?

他鬆了口氣,整個人都像要死去一般,沒有了一絲力氣。

風聲凜冽,他卻忽然感覺到,有人注視著他。

他抬起眼。

陸雪琪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清醒了過來,就在他身旁,看著她飛的方向,肯定是要撞到堅硬的石門之上的。可是,不知為什麼,這個清艷女子的臉龐之上,竟沒有絲毫的懼色。

在這個天旋地轉的瞬間,在這個生死就在須臾的關頭,她身不由己地飛向死亡,可是,她的臉上,竟沒有一絲的傷懷,沒有一絲的恐懼。

仿彿就像是夜晚的曇花,在殷紅的鮮血點綴著的她的身影,在遠方驚駭的驚呼聲中,在鬼厲,不,是在當年的張小凡面前,她忽然笑了。

蒼白的笑容裡有從未出現的溫柔,在如此凜冽的風聲之中,她的唇輕輕開合,凝望著身邊的人。

有四個字,穿過了風聲,穿過了鮮血,更像是穿過了歲月時光,在十年間輕輕徘徊,然後,縈繞在他的耳邊,迴盪在他的深心。

「你,回來吧……」

她閉上了眼睛,身子仿彿也突然一沉,眼看著,要離他而去,就像是最後的力氣,也隨著那四個字說完而消失。

黑髮飄起,在風中微微遮住了她白皙臉龐的一側,那女子隨風而飄,嘴角,卻似乎還有淡淡的笑容。

但是是什麼,迴盪在深心裡如此熾烈的激盪?像洶湧不休的洪水沖垮了所有阻礙,世間的所有縱然可以消失,可是此時此刻,那白色的身影……

怎可以放棄?

怎可以捨棄?

他的喉間有低低沙啞的吼叫,在莫名的淚光中他掙扎著,在激烈的凜冽風中他掙扎著,伸出手去,伸出手去,伸出手去……

緊緊,抓住!

就像是十年前,死靈淵旁,無數亂石如雨中,那白衣女子不顧一切向他而來,抓住了他的手一般。

緊緊,抓住……

在他最後的神志消失之前,他用盡全身力氣把那個女子向自己拉來。

前方,是只剩一尺的石門縫隙,而石門中的金光,此刻已經完全消失,只剩下了黑暗。

有淡淡的溫暖,在他的手心。

他閉上了眼睛,無邊無際的黑暗,就像是十年前一樣,淹沒了過來,吞沒了他們。

石門,轟然關上,在那最後一刻,猴子小灰也跟著主人竄了進去。

而緊接著,這道巨大的石門在巨響中再次合攏,中間的那道縫隙,也不可思議的消失了。

「轟隆!」黑水玄蛇巨大的蛇頭砸在石門之上,這巨力如排山倒海,幾十丈粗細的巨樹樹幹也劇烈顫抖,像是要斷裂一般。

黑水玄蛇像是看到了到嘴的美食又飛了去,陷入了不可抑制的狂怒之中,巨大的蛇頭開始瘋狂地撞擊石門,這力量之大,甚至連在遠方半空之中的諸人,也為之變色。

金瓶兒恨恨地飛身而起,離了那只黑水玄蛇遠遠地:心中暗自咒罵不止,剛才她趁著正道眾人不注意,暗中在另一側跟隨黑水玄蛇的陰影接近天帝寶庫,本想伺機進入,不料場面卻急轉直下,那天帝寶庫也不知怎的,突然又關上了。

金瓶兒來遲一步,大是氣惱,但又無法可施,而且此刻黑水玄蛇狂怒之下,注意力已經開始轉到天空中的諸人身上,金瓶兒一見這畜生抬頭似有異動,連忙又後退了數十丈。

果然,黑水玄蛇突然大張蛇口,向天空眾人噴出了一股黑色毒液,腥氣撲鼻,聞之欲吐,正道眾人紛紛躲避,一時倒有幾分狼狽,金瓶兒躲得快些,還算從容。但看著腳下黑水玄蛇狂怒嘶吼,隨即又拚命用頭撞擊天帝寶庫的石門,料想今日只怕是無法再得什麼便宜,再等下去,那邊廂正道諸人反而對自己有些敵意,不如走為上策。

如此一想,金瓶兒便悄悄離開此處,向來路飛去,但沒飛多遠,她身子忽地一震,只見在來路之上,剛才黑水玄蛇經過之處,一片狼藉,但不知為何,卻有一片籐蔓的花圃,竟然完好無損,而在這片花圃範圍裡,在陽光照射之下,似乎隱隱有暗紅色光芒悄悄閃動,排列雜亂,但細看之下,卻似乎又有玄奧。

金瓶兒眉頭微微皺起,仔細看了片刻,眼中忽地閃過一道精光,似乎看出了什麼門道,隨即向四周迅速看了一眼,同時冷笑一聲,低聲道:「連他們也都來了!」

她在半空中微微沉吟片刻,終於還是一甩頭,頭也不回地飛走了。

而在天帝寶庫之前,黑水玄蛇的狂怒依然不休,拚命撞擊著石門,天空中正道眾人本來還想偷偷下去查看一下能否救援陸雪琪二人,但稍一接近便會受到黑水玄蛇的攻擊,有幾次還險些傷在了這巨獸手中。

再接連幾次遇險之後,法相向其他人示意退的遠些,聚在一起,隨即低聲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這寶庫中也下知道到底有什麼東西,讓這畜生如此癡迷不捨。有它守在這裡,我們無論如何也沒辦法進入寶庫了。」

林驚羽面色嚴峻,死死盯著下方的黑水玄蛇,曾書書也是面有焦急之色,但縱然他機智聰明,此刻卻也無法可施。

就在眾人焦慮無比的時候,天地間似乎只剩下了黑水玄蛇瘋狂的嘶吼聲。也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天色暗了下來。

曾書書等人都嚇了一跳,就在片刻之前,這裡還是晴空萬裡,怎麼會瞬間就變了天色,忍不住抬頭看去。

這一看,只看的他們目瞪口呆,只見九天之上,突然緩緩出現了一大片橙黃色彩,幾達數十丈方圓,籠罩在他們頭頂之上,竟然將陽光都遮擋住了。

隨後,天際彷彿傳來了一聲鳳鳴一般的清嘯。

剛才還陷入瘋狂的黑水玄蛇突然停止了動作,巨大的蛇頭昂首觀望,隨即似做憤怒姿態,張開大口,露出獠牙,向著那片雲彩咆哮。

那片雲彩遮天蔽日一般落了下來,看去雖然沒有黑水玄蛇龐大,卻也與它相差無幾。

遠處的眾人看的分明,這竟是一隻週身披著橙黃羽毛的奇大之鳥,展翅而飛,盤旋空中,對著盤踞在樹幹上的黑水玄蛇非但沒有畏懼之意,反而似有攻擊之意。

而黑水玄蛇面對這只奇鳥,竟然也收起了它不可一世的態度,盤起身子,蛇頭絲絲作響,嚴陣以待。

「這隻,就是傳說中的九天靈鳥——黃鳥吧!」(注一)

法相望著遠處那兩隻對峙著的巨獸,喃喃地道。

注一:此段典故取自「山海經.大荒南經.巫山黃鳥」。有巫山者,西有黃鳥。

帝藥,八齋。黃鳥於巫山,司此玄蛇。另註:帝即天帝,藥指神仙藥,即長生不死藥。

玄蛇即黑水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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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7-23 12:03 PM|只看該作者
第10集第十章

       第十章小灰

他在黑暗中,緩緩睜開眼睛。

周圍一片黑暗,然後,在前方不遠處,緩緩亮起了一道幽幽的光芒,就像是黑夜中的一盞微弱燭火,靜靜燃燒著。

他默默地望著那裡,那道光,是輕微的淡紫色,然後轉成青色,接著又慢慢轉成深綠,這般下來,不停變幻著,閃爍著各色光芒,很是好看。

「吱吱,吱吱……」

忽然,就在他的身邊,響起了猴子小灰低低的聲音,似乎因為是在這一片黑暗中,連它的聲音,也不敢太過大聲。

鬼厲轉過頭,果然襯著那微弱的光線,看到猴子小灰蹲在自己身旁。

他笑了笑,下意識地咬了咬牙,想忍住痛楚先坐起來,看清楚周圍情況再說。不料他這一翻身坐起,竟是順暢無比,全身上下沒有絲毫疼痛,順順利利就坐了起來,反而讓他吃了一驚。

黑暗中,那道不斷轉變顏色的光芒,輕輕照在他的身上。鬼厲內視週身,剛才被黑水玄蛇重重一撞所受的傷,不知怎麼,突然不可思議的全部復原了。

他微微皺了皺眉,心中著實詫異,但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原因,便想先站起來,好好看看周圍再說。

想到此處,他身子甫動,忽然,又停了下來,身體似乎突然僵硬了一般。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在他的手裡,還握著另外一隻手掌,白皙、修長而溫柔的手。

他們握的那般的緊,那麼的自然,竟然讓人忘了他們的手還握在一起。

鬼厲怔住了,然後慢慢向旁邊望去,幽幽的那道光線,在黑暗中輕輕浮沉著,印出了那一張清冷美麗的臉龐。陸雪琪的眼睛還是閉著的,臉色還有些蒼白,在嘴角邊,似乎還有淡淡的血絲,便如奇異的紅色花辦,落在那初雪一般白皙的瞼她的唇邊,微微抿著,仿彿依然還帶著淡淡的笑意。

一片,寂靜!

是誰的目光,在黑暗中靜靜凝望,時光如水,十年的光陰,深深刻在生命裡,卻又像是,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一樣,就在昨天。

「轟隆!」

突然,一聲巨響在這個黑暗的空間裡爆發,頓時地動山搖,伴隨著遠處似乎還有鳳鳴清嘯和狂怒嘶吼,整個黑暗的空間裡劇烈顫動。

小灰怪叫一聲,身子變做滾地葫蘆,向旁邊跌跌撞撞飛了過去,撲通一聲摔在地上。鬼厲也一時無法坐穩身子,向旁邊歪去。

而這一震之力,將陸雪琪的身子也震了起來,她像是突然驚醒,口中輕呼一聲,隨著身子歪斜,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片黑暗,然後是那熟悉的臉龐,坐在自己身旁。

就像,十年前死靈淵下,無情海邊!

震動慢慢緩和了下來,四周漸漸又恢復了平靜,也不知道這劇烈震動究竟是怎麼回事?

陸雪琪緩緩坐起,目光看向鬼厲,鬼厲也沒有躲閃,一樣的望著她。片刻之後,他們的目光,都低垂了下來,那兩隻手,還緊緊而自然的握在一起。

陸雪琪沉默而沒有言語,身子一動不動。鬼厲的唇動了一下,然後慢慢鬆開了手,收了回去。

陸雪琪淡淡地望著縮回到黑暗中去的那隻手,那只就在片刻前,還傳來淡淡溫暖的手。

她的眼中,忽然有隱約的傷懷,然後又消失不見,恢復了冷靜。

她站了起來,同時,眉頭微微一皺,看來似乎也因身上的傷突然間意外復原而感到意外,隨即向四周看了一眼,靜靜地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鬼厲也慢慢站了起來,道:「我也不清楚,但我記得我們是飛進了天帝寶庫。」

陸雪琪沉默了一下,道:「是你救了我嗎?」

鬼厲看了她一眼,然後淡淡道:「不是,是你自己命大,在石門關閉之前飛進來的。」

陸雪琪轉過了頭,面無表情地望著他,一雙在黑暗中也依然明亮的眼眸,仿彿閃爍著光芒。

鬼厲沒有去看她的眼睛,把頭轉開,開始向那道微光走去,同時口中道:「你不欠我什麼,如果你要殺我,儘管動手好了。」

陸雪琪靜靜地站在他身後的黑暗中,佇立半晌,然後輕輕拍打自己身上灰塵,整理儀容。

「吱吱,吱吱!」

剛才那一震被摔的頭昏眼花的小灰,這時才恢復過來,連蹦帶跳跑了過去,兩三下又竄上了鬼厲的肩膀,趴在他的肩頭,向著那道閃爍著神秘色彩的光線看去。

走的近了,映入眼簾的東西也變得清晰起來。

這是在黑暗中豎立著的一道木台,半人來高,大約嬰兒手臂粗細的一根圓形木柱連入地下,上端托著個一尺大小的小平台。

平台中間,放著一隻形狀古拙的杯子,也似木頭所做,仔細看去,便可以看出,這整個木台和杯子,竟然都是完整的連接在一起的,和地下的樹木連為一體。

但最吸引人的,卻是在這小小木杯之中的東西。木杯大概有三寸高,兩寸寬,中間盛著一種透明的液體,而在杯中浮在那液體之上的,還有一顆小小的透明石頭,做五面平整狀,晶瑩剔透。就是從這顆石頭之上,發射出柔和的光線,在小小木台上形成了一道半圓形狀的光幕,折射出各色光芒,向四周散發。

此刻,陸雪琪也已經走了過來,站在鬼厲身旁,向那木杯望去。

空氣中,隱隱飄蕩著奇異的香氣,無所不在,聞之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鬼厲與陸雪琪都不是等閒之輩,但此刻卻也看不出這究竟是何東西。

其實在這天帝寶庫中的這面木台,杯中所盛的,正是傳聞中天帝秘藏的神仙藥,這木台和木杯,都是與腳下這棵奇樹連為一體,以這棵奇樹本身萬載靈氣,來保存靈藥。

在天帝寶庫外頭,能讓黑水玄蛇這般的上古魔獸如此垂涎三尺,甚至不惜與守衛靈藥的天敵黃鳥對陣的,也正是這看去不起眼的一杯靈藥而已。

而鬼厲和陸雪琪的傷勢突然神秘復原,其實也和這靈藥以及這間寶庫有關。

只不過這等傳說秘聞,今日多已無人知曉,鬼厲與陸雪琪都不知道,面對這等天才地寶,卻只是皺眉奇怪。

正思索間,忽然,又是一聲巨響,整個天帝寶庫劇烈顫抖,同時黑水玄蛇那可怕的嘶吼咆哮聲再度傳來,看來這上古巨獸憤怒之極,仍不肯捨棄靈藥。

天帝寶庫雖然乃是亙古奇地,但此時此刻,一來年月已久,二來今日也不知道被黑水玄蛇撞擊了多少次,這等上古魔獸的力量,又豈是等閒可比?若不是天帝寶庫,換了普通一座小山,只怕也早被黑水玄蛇給剷平了。

此刻只聽得周圍咯咯爆響,到處都迴盪著堅硬樹木痛苦呻吟一般,令人心驚肉跳的扭曲聲,同時寶庫之中劇烈動彈,小灰尖叫一聲,險些又從鬼厲肩頭摔了下來,而鬼厲和陸雪琪都只覺得周圍天搖地動,幾乎立足不穩。

按理說,這等劇烈撞擊之下,就算是整個連在一起的木台木杯,那杯中靈藥,也要傾倒出來了。但就在這劇烈搖晃的時候,木杯之中浮在水面上的那顆石子忽然騰起一道細細金光,筆直向上射出,照在那片光幕之上,頓時將整片光幕染做金色,隨即光芒忽盛。

在這片光幕照耀之下,原本似乎蠢蠢欲動的木台,在周圍一片劇烈動盪中,忽地靜止下來。直到周圍震動漸漸平和,那金色光彩才慢慢減弱,又恢復了原狀。

鬼厲與陸雪琪對望一眼,眼中都有驚訝佩服之色,這等鬼斧神工,實在匪夷所思。

鬼厲向四周又看了看,藉著這奇石光芒,看見這寶庫之中除了這個木台,似乎就沒有其他的東西了。不過看著這顆石子,晶瑩剔透,內裡仙氣縈繞,絕非凡物,看來搜索多日的異寶,就是此物。

一想到此處,他心頭一熱,伸出手向那木台的光幕摸去。

「你別碰它!」忽地,陸雪琪的聲音,突然變得冰冷,在身邊響了起來。

鬼厲的手停在半空,然後慢慢縮了回去,轉過身來,面對著陸雪琪。

二人面對面而站,距離不到三尺,但剛才還隱約在他們之間的溫暖,此刻卻突然間冷下去了,換成了沉默背後的冰冷。

鬼厲望著陸雪琪,緩緩地道:「我要這東西。」

陸雪琪看著前方男子的眼睛,靜靜道:「我不會讓你得到的,除非你先殺了我。」

鬼厲不說話了。

黑暗中的那片微弱光線,輕輕流轉,變幻著七彩顏色,仿彿也在述說著什麼?

「轟隆!」

又是一聲震天價的巨響,同樣的地動山搖,但這一次規模更勝以前,雖然那顆奇石騰起金光護住木台,但周圍天帝寶庫的牆壁,卻似乎再也支撐不住了。

隨著一聲嘶啞的斷裂之聲,頭頂之上,忽然掉下來一塊巨大的木條。鬼厲和陸雪琪同時跳開,緊接著巨響連連不斷,外頭的黑水玄蛇似乎已經陷入了瘋狂,不停歇地撞擊著天帝寶庫,同時在那咆哮聲中的鳳鳴清嘯,也越發憤怒與激切!

外頭,仿彿也正在進行著震天動地的決戰!

整座天帝寶庫在巨大外力的壓迫之下,終於開始緩緩變形,各邊的牆壁都開始慢慢向內凹陷,破裂的木塊紛紛落下如雨。

在這等情況之下,鬼厲和陸雪琪暫時都只顧躲避落下的巨大木塊,一時顧不上木台。

眼看著這座天帝寶庫就要崩潰,但就在這個時候,仿彿是上古神明的法力,那顆奇石之上突然騰起遠比剛才要粗大和耀眼的金色光芒,霍然成柱,直衝上天。而這一次,它卻是突破了魚畏著木台的那片光幕,直直照在天帝寶庫的穹頂之上。

寶庫之中,突然響起了神秘而悠遠的聲音,就像是靈山勝境裡的神秘梵唱,又像是九幽孤魂的輕聲低語。隨著那道金色光柱抵住穹頂,整座天帝寶庫似乎也受到什麼強力支撐一般,停止了繼續向內凹陷,木塊落下也漸漸停止。

然後,在陸雪琪和鬼厲的視線中,在整個天帝寶庫的穹頂,在那片金色耀眼的光芒中,突然,那神秘的聲音響了起來,如為什麼而吟唱,斗一般大小的金色文字,在金光的照耀下一個接一個地凌空出現。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鬼厲身子大震。

片刻之後,這九個字緩緩消失了,但那神秘的吟唱聲音反而越來越響,越來越盛,瞬間,那耀眼的金色光柱突然如爆發一般,熾熱無比地射向天帝寶庫所有的空間,在四周的牆壁之上,在金光照耀之下,一個一個的金字凌空出現,筆勢蒼勁,仿彿都在飛翔。

圍繞著鬼厲和陸雪琪,在轟鳴聲中,環繞飛翔!

鬼厲和陸雪琪為這奪人心魄的奇異景象所震懾,但隨後就被四周那神秘的文字而吸引,他們如饑似渴地看著,忘記了周圍一切。

而鬼厲的心跳得越來越是厲害,此時此刻,他心中似乎有個聲音在大聲呼喊著:「天書!

天書!這是天書第三卷!」

天帝寶庫之外,法相等人遠遠避在高空,望著那棵奇樹之上,兩隻上古奇獸的爭鬥,臉色都是不由自主的有些發白。

原本生機盎然,枝葉繁茂,並且被無數籐蔓鮮花圍繞的巨大樹幹之上,此刻像是遭到了千萬年一次的巨大災劫,到處是破碎的枝葉和凋零的花朵,一派慘狀。

而在樹幹的前方,天帝寶庫之外,黑水玄蛇緊緊盤在天帝寶庫的石門周圍,巨大蛇頭向天咆哮,神獸黃鳥振翅而飛,每揮動一下翅膀,就是一陣狂風大作,連在遠處觀戰的法相等人也能感覺風力強勁。

黃鳥一身橙黃色羽毛,雙翅展開更接近百丈,尖喙銳目,腳爪亦是鋒銳巨大,此刻不停俯衝而下,用尖喙和巨爪向黑水玄蛇攻擊。

而黑水玄蛇口中不斷噴出毒氣,蛇頭搖動,獠牙鋒利,全力反擊,並不時撞擊身下的天帝寶庫。

這神鳥巨蛇相互爭鬥,直斗的是天昏地暗,風雲變色,也還好是在這荒無人煙之地,否則以這兩隻亙古奇獸的力量,再繁華的地方也要被它們給毀了。

鬥到現在,強橫無匹的黑水玄蛇已經是傷痕暴暴,本來如魔神般不可一世的巨大身軀之上,一條條一道道巨大的傷口歷歷在目,暗紅的鮮血不停流了出來,將身下樹幹染做暗紅顏色。以它這等上古魔獸,本來全身堅硬如石,也只有似黃鳥這等利爪尖喙,才能傷到它。

不過,雖然將黑水玄蛇傷得很重,但黃鳥自己卻也並不奸過。原本如鳳凰一般光鮮美麗的一身羽毛,此刻在與黑水玄蛇的爭鬥中,數度被黑水玄蛇咬到,脫落無數,身上也有數道傷口,深可見骨,鮮血湧出,將胸脯附近都染做紅色。

此刻,兩隻巨獸都暫時停止了攻擊,黑水玄蛇盤踞在天帝寶庫之上,黃鳥則落在附近樹幹,雙方對峙,黑蛇咆哮,黃鳥鳳鳴,彼此示威,都沒有半分退卻的意思。

但從外觀上看,黑水玄蛇似乎形勢不利,畢竟此處地勢不好,孤懸在高空之上,它只能緊緊盤踞在樹幹,而黃鳥卻能振翅而飛,不斷從各個方向攻擊,大佔便宜。再加上黃鳥本就是黑水玄蛇這等魔獸的天然死敵,對黑水玄蛇的毒氣毒液,天生就有抵抗之能,雖然仍有忌憚,但被咬之後,卻無法傷及根本,無法致命。

黑水玄蛇最厲害的本事之一在這黃鳥面前失去了效果,再加上地形不利,眼看著大勢不妙,它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更是憤怒之極。巨目圓睜,忽然間蛇頭回轉,趁著黃鳥還停在遠處,狠狠向天帝寶庫撞了下去。

黃鳥大怒,清嘯鳳鳴聲中,重新振翅而起。

但這一撞實已是黑水玄蛇全身力量之所聚,轟然而下,不說別的,單是身下的巨大樹幹就劇烈顫抖不已,天帝寶庫之上,更是瞬間裂紋遍佈,就連那個巨大石門上,也被這一撞生生撞出了數道裂痕。

就好像,在堅持抵禦了黑水玄蛇可怕力量的無數次撞擊之後,此刻,天帝寶庫裡的神秘力量,終於開始崩潰了。

遠處,法相等人面面相覷,倒吸了一口涼氣。

黃鳥銳嘯,飛至半空,霍然衝下,尖喙如巨大的離弦之箭,向黑水玄蛇射去。

瞬間天地變色,風雲變幻,似乎有劇烈狂風,形成巨大漩渦,看去宛如龍捲風一般,黃鳥就在激烈旋轉的風中,衝下。

黑水玄蛇大聲咆哮,巨大蛇目之中忽地射出無盡凶光和凶悍神色,竟然不管天上黃鳥攻來,再次不顧一切的用巨大蛇頭撞向天帝寶庫。

「轟!」

剎那之間,飛砂走石,塵土飄揚,「咯咯咯咯÷撕裂之聲響徹天地,終於在一聲巨響之後,天帝寶庫的穹頂牆壁轟然倒塌,被黑水玄蛇以無匹力量,硬生生撞開。

幾乎就在同時,黃鳥狂怒衝下,龍捲風瞬間籠罩黑水玄蛇,眾人只聽見黑水玄蛇發出了一聲震天怒吼,聲音淒厲之極,似乎受到了什麼巨大傷害。

狂風劇烈非常,法相等人如螻蟻一般隨風飄蕩,不得已只得又退後許多。

待場中塵土漸落,嘶吼聲卻絲毫不減,眾人看去,只見黑水玄蛇蛇頭之上,鮮血橫流,右邊的蛇目裡血如泉噴,竟然是被黃鳥生生啄瞎了一隻眼睛!

而就在這個時候,被擊開的天帝寶庫中,金色的光芒緩緩閃動,然後漸漸黯淡下去。

黑水玄蛇和黃鳥都一時顧不上爭鬥,同時向下望去。

在這兩隻巨獸面前,就連巨大的天帝寶庫,也像是小孩兒的玩具一般。

塵土飛揚中,天帝寶庫裡,兩個人影踉蹌著站了起來,正是鬼厲和陸雪琪。而一直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此刻卻從他肩膀掉了下來,躲在那座木台之下,用手緊緊抓住木柱,穩定身子。

想來在黑水玄蛇不顧一切的撞擊之下,剛才在天帝寶庫之中的情況必定不是很好過的。

單看鬼癘和陸雪琪,雖然臉色微微蒼白,但還算鎮定,小灰卻則是嚇的「面無猴色」,嘴裡「吱吱吱吱」叫個不停。

鬼厲鎮定下來,隨即身子一震,只見兩側各有一隻大到不可思議的巨獸,虎視耽耽,而且看它們的樣子,都是殺氣騰騰,不用想也知道,此地並非好所在。

但還不等他做出反應,黑水玄蛇剩下的一隻蛇目中已然望見天帝寶庫之中的那座木台,以及木台上的木杯中盛放的那透明液體。

頓時,黑水玄蛇眼中射出無法抑制的貪婪之意,巨大蛇頭忽地衝了下來,黃鳥豈會袖手旁觀,清嘯一聲,尖喙也跟著啄了下來。

這兩大巨獸,同時發威,任鬼厲與陸雪琪道行再高,立刻也只能本能地馭起法寶迅速飛開。但鬼厲才飛了起來,突然身子一震,同時身後傳來「吱吱」叫聲,一直趴在肩頭的小灰此刻卻是藏在木台之下,沒有跟上來。

他性子雖然與往日大變,但對小灰卻著實感情深厚,當下想也不想,就要回頭去接小灰。

不料他剛一停頓,黃鳥銳嘯之中,與黑水玄蛇鬥在一起,雙翅振動,一股狂風呼地湧來,竟將鬼厲與陸雪琪生生推出了老遠去。

鬼厲心中大急,但黃鳥這一扇之力,何等之大,他身不由己地飛出老遠,好不容易控制住身體,已經離樹幹怕不有數十丈之遠。他雙眉緊皺,身下清光大盛,立刻倒飛沖了回去。

此刻黃鳥與黑水玄蛇的爭鬥已經接近白熱化,現在黑水玄蛇目標明確,就早要搶奪那一小杯靈藥,而黃鳥自然不容它染指,因此也不再飛起,就停在樹幹之上,兩隻巨獸圍繞著小小木杯,咬來啄去,嘶吼連連,但一時在對方威力籠罩之下,都無法低頭去構著靈藥。

小灰藏在木台之下,開始還有些害怕,但漸漸的發現那兩隻大傢伙只在自己上頭拚命爭鬥,並沒有下來,便悄悄的探出腦袋觀望。只是這一看卻看出本來籠罩在木杯周圍的那片光幕,隨著天帝寶庫的坍塌,也消失不見了。

小灰慢慢爬到了木台之上,昂首向上看去,只見半空之上,蛇頭鳥頭伸來啄去,斗的不亦樂乎,不時有巨大鱗片和羽毛紛紛落下如雨。

猴子抓了抓腦袋,眼睛眨了眨,低下頭去,只見自己身邊木杯之中,那液體如水,倒映著自己的模樣,其中的一顆石子,浮在水面,居然也不下沉,晶瑩剔透,也不知是什麼東西。

它向著那木杯看了幾眼,忽然趴在上面,將頭伸到木杯中,咕嚕咕嚕開始暍了起來。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剛才還爭鬥的你死我活的黑水玄蛇和黃鳥,剛才還打的驚天動地風雲變色的兩隻巨獸,突然身子都像是僵住了一般。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這細細小小的聲音,在無數可怕的巨響聲中簡直不值一提,但不知為什麼,突然之間,整個天地中什麼都靜止了,只剩下了這聽來有些滑稽的猴子喝水聲。

那杯子很小,所盛液體也不過只有半杯左右,猴子小灰很快就喝完了,然後抬起頭來,向四處張望一下。

半空之上,黑水玄蛇向下看了看,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又抬頭向對面的死對頭黃鳥看了看;而黃鳥也幾乎一模一樣地看了看小灰,又看了看黑水玄蛇。

嘖嘖。

突然,又是一個怪聲,黑水玄蛇和黃鳥同時向下看去,卻只見小灰伸出舌頭咋叭了兩下,隨即猴頭搖了搖,顯然這杯中之水味道不是很好,遠不如它主人當年在青雲山大竹峰的廚房裡煮出的美食,小灰很不滿意。這時猴眼一轉,只見杯中水雖然喝光了,卻還有一顆小小光亮的石頭,安靜地躺在木杯之中,乾脆也拿了起來,然後向半空中輕輕一扔,張開嘴巴,像人類吃花生米一般,啊嗚一口,給吞了進去。

遠處,法相眾人一起流汗!

忽地,只聽一聲咆哮,一聲銳嘯,黑水玄蛇和黃鳥同時狂怒衝下,蛇頭鳥喙,一起向這只可憐的小小猴子砸來,小灰大驚失色,連頭上的猴毛都嚇的豎了起來,但此刻無處可逃,只得本能地面向下趴在木台之上,用雙手抱住腦袋。

眼看著小灰就要死在兩大巨獸的合攻之下,就在這間不容髮的瞬間,一道清光閃過,正是鬼厲全力趕到,伸手將小灰一把拎起,隨即全力飛去。

他們剛剛離開木台,就聽得背後轟然巨響,整座天帝寶庫殘餘建築,灰飛煙滅……

黑水玄蛇在樹幹上大聲咆哮,但它在陸地之上雖然所向無敵,卻對飛翔敵人無可奈何,叫了半天,終究無法可施,再加上靈藥已失,又有天敵在此,終於憤憤轉身,緩緩順著巨樹爬了下去,很快就消失在迷霧之中。

但鬼厲與小灰的危機卻未消失,黑水玄蛇沒辦法,卻還有一直縱橫九天八萬裡的神獸黃鳥,此刻鼓蕩雙翅,竟然不肯捨棄地緊緊追來。

鬼厲額上見汗,這黃鳥飛速奇快,但一來剛才與黑水玄蛇劇鬥一場,受傷纍纍,體力大損;二來鬼厲個小靈活,在半空中不斷急轉彎,這才沒有被黃鳥追上。但縱然如此,黃鳥疲累之軀,卻也漸漸追了上來,眼看再飛不遠,就要被黃鳥追上,趴在鬼厲懷裡的小灰大聲尖叫,很是焦急,只是叫了兩聲,忽地發出「呃」的一聲,也不知剛才暍的飽了還是什麼,居然在這個時候,打了個飽嗝。

鬼厲又好氣又好笑,哭笑不得,但此刻也顧不上那麼多了,只能拚命躲避背後那凌厲風聲。正自飛間,他眼角餘光忽地望見前方有一片花圃,竟然與周圍一片狼藉不同,鮮花依然繁茂,其間隱隱有紅光泛起。

他身子一震,片刻間已然看出那裡藏著的究竟是什麼東西,沒想到他們竟然也來到了這裡,但是怎麼竟不告訴自己?

他心中一陣疑惑,不過畢竟此刻乃是生死關頭,來不及想那麼多,當下立刻向那裡飛去,黃鳥緊追而上。

遠處,陸雪琪等人一陣驚呼,眼看黃鳥利爪就要抓到鬼厲背上,看著黃鳥憤怒神色,不把這些偷食天帝靈藥的人碎屍萬段是不肯罷休!

說時遲那時快,鬼厲用盡全力,化做青光如電,嗖地從那片花圃之上飛越而過,而黃鳥更沒注意到其他,緊緊追上,堪堪飛到花圃之上。

異變陡生。

鮮花之下,突然間紅光暴漲,連做一體,高空之上,更是出現了一隻通體泛紅的古鼎,正是鬼王宗鎮宗奇寶——伏龍鼎。

而站在伏龍鼎上的一人,面色從容,口中唸唸有詞,正是鬼王。

神秘的咒文,再一次迴盪起來,同時青龍、幽姬也出現在花圃之旁,雙手連連揮動,瞬間在伏龍鼎神秘莫測的靈力催動之下,「困龍闕」法陣再度發動,紅光席捲而上,連接一片,成暗紅光幕,匯聚到高空中的伏龍鼎上,將黃鳥生生困在其中。

黃鳥如何肯束手待擒,立刻左衝右突,但不知是與黑水玄蛇劇鬥後消耗了太多力量,還是這困龍闕法力太強,竟然幾度碰壁,無論如何也衝不出去,反而被神秘之力回震,全身傷勢看著更重。

末了,似乎知道無能為力,黃鳥一聲哀鳴,停在紅色光幕之中,不再動彈。

鬼王一聲長笑,落了下來,鬼厲也抱著小灰,緩緩落在他的身旁,此刻青龍、幽姬,也站了過來。

鬼厲皺了皺眉,望向鬼王,鬼王卻是微微一笑,擺手道:「此間之事,我們回頭再說。」

說著,他目光遠眺,看著遠處法相、陸雪琪等人,忽地向鬼厲笑道:「你倒說說,我們要如何處置這幾個人?」

鬼厲身子一震,卻見鬼王雖然笑容和藹,但目光之中,精光閃爍,隱隱有一絲冰冷在內。

四周,突然又安靜下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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