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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仙俠]樹下野狐 -【仙楚】《全文完》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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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7-24 09:30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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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五行秘譜

兩人相隔百丈,四目相對,心中悲喜交集,宛如作了一場大夢一般。


短短一夜,他們又在生死邊緣出入了幾個來回。此刻回想起來,突然有些驚心動魄的後怕。


山風呼嘯,一陣陣刮在他們熱辣辣的臉上,清涼透心,竟是如此舒爽。


兩人忍不住相視一笑,喜悅之中,又帶著些靦腆害羞,似乎有許多話要說,但又什麼也說不出來。當下索性什麼也不想,靜靜地躺在地上。


明月漸漸地沉下去了,夜色溫柔,週遭一切變得如此靜謐美好,就連毛驢那呱噪的叫聲,此刻聽來,也如仙樂一般悅耳美妙。


楚易一凜,突然想起晏小仙二女仍生死未卜,失聲道:「糟了……」剛一說話,胸腔登時一陣撕裂似的劇疼,「啊」地皺眉痛吟。


眼角掃處,見唐夢杳妙目瞬也不舜地凝視著自己,滿是緊張與關切,楚易心頭一暖,痛楚也彷彿消退了大半,微微一笑,道:「我沒事,你放心。」


唐夢杳鬆了口氣,突然覺得有些難為情,臉上一陣燒燙,轉過頭,假裝眺望遠處的群峰,不敢看他。


便在這時,忽然聽見山峰後傳來低低的說話聲:「是了,定是這裡了!他奶奶的,李思思那妖女倒真狡猾,知道華山滅門,再不會有旁人來此,居然將那姓楚的小子誆到了這裡。若不是老鹿留了記號,還真難找到呢。」


兩人陡然大凜,對望一眼,暗呼糟糕。毛驢似乎也知道不妙,一聲不吭,眼珠滴溜溜地轉動,警惕張望。


又聽一個女子的聲音冷笑道:「只可惜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李思思也太小瞧我們啦,帝尊死了,她以為憑著合歡蠱便能控制我們麼?哼,等我們釜底抽薪,搶了軒轅六寶,看她還能奈我們何!」


楚易心中一沉,倒抽了一口冷氣,這個聲音再也熟悉不過,赫然正是丁六娘!


凝神聆聽了幾句,登時猜出了大概。原來丁六娘、李慕唐與河魁等紫微門生雖然受合歡蠱所迫,對李玄忠心不貳,但對李思思卻始終不放在眼裡。


得知李玄已死,群龍無首,眾人心中都打起了小算盤,表面上仍對李思思必恭必敬,一齊對付楚易;暗中卻勾結一氣,讓鹿力大仙留下線索,而後偷偷盜走軒轅六寶,再掉頭對付李思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若換了平時,丁六娘與李慕唐等人加在一起,也敵不過楚易一根手指頭,但此時他經脈俱斷,真氣全無,唐夢杳又被封鎮穴道,不能動彈,只有眼睜睜等死的份了。


聽著他們腳步聲越來越近,兩人束手無策,心中驚怒、恐慌之意一閃而過,面面相覷了片刻,突然又覺得天意弄人,滑稽莫測,忍不住一齊笑將起來。


唐夢杳眼波溫柔,嘴角含笑,凝視著楚易,輕輕地搖了搖頭,似乎表示自己毫不害怕。


楚易精神一振,豪氣上衝,心道:「不錯!就連青帝也被我逼得退出中土,這兩個幺魔小丑,又算得了什麼?大不了再唱一出」空城計「便是!」


當下強忍劇痛,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拔出天樞劍,哈哈大笑道:「還」螳螂捕蟬「呢,我瞧你們是」飛蛾撲火「。丁六娘,李慕唐,楚爺在此等候多時了。還不快給我滾過來!」


此言一出,四周登時寂然無聲。唐夢杳也吃了一驚,心中怦怦直跳,屏息靜觀。只有那毛驢「啊吁」叫得價響,像是在示威一般。


過了片刻,終於聽見丁六娘顫聲道:「你……你究竟是人還是鬼?」


月光斜照,西峰雪亮。她站在崖側青松之下,紅裳鼓舞,肌膚勝雪,妖媚的杏眼中滿是驚惶恐懼之色。


身邊站了一個金髮黑衣的波斯裔男子,瞠目結舌,臉色如土,當是天罡真君李慕唐無疑。


楚易此時心中反倒大定,大喇喇地往岸邊石頭上一坐,笑道:「是人是鬼,你到我跟前一看不就知道了?再敢躲躲閃閃,楚爺便讓你們分不清自己是鬼是人!」


丁六娘等人知道楚易的真實身份後,對他極是畏懼,此刻聽見他的聲音,又遠遠地瞧見他安然無恙,七魂六魄早嚇飛了大半,哪裡還敢有所懷疑?


心中均自悔恨不迭:「早該想到了,這小子是楚狂歌與李芝儀合體轉世,帝尊、蕭太真都死在他手裡,就憑李思思那妖女,又怎會是他的對手?」


兩人對看一眼,戰戰兢兢,不敢逃跑,只好硬著頭皮掠上落雁峰頂。


楚易體內一陣陣撕裂似的劇痛,臉上卻春風滿面,笑道:「李慕唐,聽說你祖上是波斯富商是吧?果然工於計算,居然想好了到這來揀現成便宜。嘿嘿,可惜那塊巨靈石缺斤短兩,沒壓死我,反被楚爺磨成了豆粉……對了,你們兩位渴不渴?想不想喝碗豆漿?」


他越是和顏悅色,李慕唐心中越是恐懼,臉上青白紅綠轉換不停,聽到最後一句,膝下登時一軟,跪倒在地,牙關格格亂撞,磕頭道:「楚……楚公子饒命!此事與小人無關,都是李思思那賤人逼著我們做的!其實我們對她也恨之入骨,只是身不由己,無可奈何……」


丁六娘顫聲道:「不錯!我們被李玄兄妹蠱毒控制,這些年強顏歡笑,生不如死。楚公子殺了李玄老賊,是我們的大恩人,我們感激還來不及,哪敢害你?現在看見楚公子吉人天相,我們打心眼兒裡高興。」


楚易哈哈大笑道:「這麼說來,我們不但不是敵人,反倒是盟友了?難不成我真錯怪了你們?」


丁六娘二人聽他口風有所鬆動,心下大喜,急忙咚咚磕頭,齊聲道:「楚公子電眼如炬,明辨秋毫,我們豈敢有所欺瞞?救命之恩,再造之德,小人刻骨銘心,沒齒難忘。只是這」盟友「二字忒也折殺小人,從今往後,只要楚公子一聲令下,我等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楚易聽得好笑,心想:「這兩人刁滑多疑,我若太快表態,反要惹他們疑心。只要能攻其心術,將他們牢牢操縱於股掌之間,倒也是兩個極好的棋子。」


當下面色一變,冷冷道:「這些陳詞濫調說得如此順溜,可見也不知對著李玄老賊說過多少次了,居然還敢拿來哄我?我若真信了你們,還配得上」電眼如炬,明辨秋毫「這八個字麼?」


丁六娘二人慌忙連稱不敢,又指天比地,接連發了幾個毒誓。


楚易只是冷笑不語,乘他們不備,從腳下泥土中挖出兩隻蚯蚓。


而後假意沉吟了半晌,才攤開手掌,淡淡道:「好,既然你們決意洗心革面,跟著我一齊對付李思思,就將這」九毒三屍蚓「吃了。從今往後,若敢起一絲貳心,我便讓你們生不如死,人鬼不知!」


月光明晃晃地照在他掌心,兩隻蚯蚓伸縮盤旋,扭在一起。毛驢探過頭來,立即又縮回頭去,迭聲叫喚,似乎甚為驚恐。


丁六娘二人又是驚疑又是恐懼,心想這「九毒三屍蚓」聞所未聞,必是太古失傳已久的凶蠱,長得和普通蚯蚓沒什麼分別,惟其如此,卻更讓人發楚。


兩人躊躇了片刻,始終下不了決心,被楚易似笑非笑的目光輕輕一掃,毛孔悚然,一咬牙,將蚯蚓抓起,囫圇吞入口中,伏地磕頭道:「主公在上,小人從今往後肝腦塗地,任聽調遣!」


唐夢杳在遠處瞧得又驚又喜,忍俊不禁,鬆了口長氣。


楚易哈哈大笑道:「肝腦塗地就不必了,」九毒三屍蚓「最喜歡吞食的便是腦漿和肝血,你們若敢忤逆主公,它們自然不會暴殄天物的。」


頓了頓,揚眉道:「眼下我便有一件極為重要的任務,要你們去完成。限你們在凌晨日出之前,將我的兩位娘子從李思思手中救出來。她們若少了一根寒毛,嘿嘿,你們就自求多福吧。」


丁六娘與李慕唐面色大變,連連磕頭道:「主公明鑒!晏姑娘和蕭姑娘不在李思思手中。昨夜你走了之後,我們奉李妖女之命去齊王府誘捕兩位仙子,不料被她們慧眼識穿,當場殺出重圍,消失不見。我們徹夜搜尋,至今也沒半點消息……」


楚易大喜,心中懸掛多時的重石總算落地,忍不住哈哈笑道:「妙極!果然不愧是我的好娘子!」


毛驢亦在一旁歡聲長嘶,仰頭噴鼻,似乎它也甚感光榮焉。


丁六娘二人急忙又不失時機地大讚蕭、晏二女如何明辨秋毫、沉著冷靜,又是如何智勇雙全、重情講義,果然是強將身邊無弱妻,直讓他們輸得心服口服,五體投地。


楚易此刻心情大佳,雖知不過是馬屁,但聽得也甚是悅耳,笑道:「既然她們已經逃離,你們便繼續好好地打探下落,等主公我回到長安,再和李思思的動向一齊報與我聽。現在就滾他奶奶的蛋吧。」


兩人如蒙大赦,齊齊叩頭稱是,起身踉踉蹌蹌地退到崖邊,又行了個大禮,這才飛也似的朝山下掠去。


楚易心下大快,鬆了口大氣。冷風吹來,背上汗水黏著衣裳,一陣陣的發涼。


剛站起身來,忽然覺得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剎那間眼前一黑,金星亂墜,就此人事不醒。


恍惚中,只覺得週身如火如荼,劇痛入骨,像是在刀山火海裡煎熬一般。


「楚公子!楚公子!」似乎有一個聲音在他耳畔不斷溫柔地呼喚著,遙遠得像來自天際。


那聲音如此熟悉,卻又如此陌生,就像輕柔的春風拂過心池,吹開陣陣清涼的漣漪,讓他忽然忘記了所有的痛楚,直想在那聲音裡沉醉。


臉上一涼,一滴、兩滴……雨點接連不斷地墜落在他滾燙的臉頰上,清涼入心。


接著,幽香撲鼻,兩片嬌嫩濕潤的花瓣輕輕地貼在他乾裂的嘴唇上,一個滑軟香甜之物溫柔地撬開他的唇齒,將一團冷寒圓潤之物送入他的咽喉。


甘甜似蜜,清冽如泉,在他腹內緩緩地洇化開來,體內那熾熱如炙的感覺頓時消失了。


眼前一亮,他彷彿懸浮在飄渺無垠的雲海裡,面前有一個女子,溫柔地凝視著他,朦朦朧朧的笑顏就像水波幻影,看不分明。


他伸出手,想要觸摸她的笑靨,那臉容卻忽然如輕煙水汽般地化散了,掌心裡只握住一串閃閃發亮的淚珠,在陽光下瞬間蒸騰為霧。


有一剎那,他彷彿記起了誰,卻又忘記了誰。


想要呼喊,卻發不出聲;想要睜開眼一看究竟,而眼皮卻如此沉重,像三山五嶽,壓得他混混沌沌,在那無邊無際的雲海裡一點一點地沉淪……


漸漸地,他像是重新睡著了,卻又像是一直醒著。


迷迷糊糊又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覺得肚內飢腸轆轆,難受之極。楚易「啊」地一聲,霍然坐了起來,叫道:「餓死我啦!」


「楚公子!你醒來啦!」耳畔傳來唐夢杳又驚又喜的聲音,以及毛驢高亢的歡鳴。


轉頭望去,彩霞滿天,唐夢杳一襲綠裳,站在洞口,笑容清麗動人,夕陽餘輝金光燦燦地鍍了一身,晃得他眼都花了。


毛驢歡嘶奔入洞中,低下頭在他身上左蹭右磨,大是親熱。


楚易麻癢難當,哈哈大笑,肚子亦隨之「咕咕」直叫,像是有許多青蛙唱和一般。


唐夢杳忍俊不禁,微笑道:「楚公子整整十一天未曾進食,難怪如此飢餓……」


「十一天?」楚易吃了一驚,想起先前之事,駭然道,「難道我已經昏迷了十一天?」


唐夢杳點了點頭,妙目中悲喜交織,將一塊紫黑色的藥膏遞到他手中,道:「楚公子,這是敝派的」五芝百花膏「,你先服下充飢吧。」


道門修真為了長生成仙,辟榖服食,不吃五穀雜糧,而以鮮果、藥膏等物為生。各派都有獨門密制的仙丹藥膏。


上清派的「五芝百花膏」相傳是太古姑射仙子所創,以靈芝、茯苓、地黃、枸杞、甘草等百餘種仙草奇花研磨而制,聞名天下。


楚易道謝接過,突然一凜,想起自己施展「玉石俱焚大法」,明明已經震斷了週身經脈,為何此刻竟沒半點痛楚燒灼之意?


凝神四掃,這才發覺自己奇經八脈竟已恢復如初,氣血通暢自如,「啊」地一聲,又驚又喜,奇道:「唐仙子,我的經脈……這又是怎麼回事?是你救了我麼?」


唐夢杳微微一笑,道:「楚公子被李真人和楚天帝合力打通散仙之身,又融並了兩位前輩的真元,脫胎換骨,奇經八脈原就具有極強的自我修復能力。敝派的」上清凝神露「不過是起了輔療之效而已。」


「上清凝神露」是茅山虞老夫人親手調製的修真丹露,楚易早有所聞,想不到神效一至如斯,竟能在短短十一天之內,讓他焚傷斷毀的經脈盡數恢復。


他又是驚喜又是感激,從石板上翻身躍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道:「多謝唐仙子賜藥相救!」


唐夢杳臉上一紅,避身讓開,低聲道:「楚公子言重了。若不是公子再三出手相救,夢杳又怎能活到今日?同舟共濟,飲水思源,區區丹露,又何足掛齒?」


楚易見她羞赧情狀,心下怦然,咳嗽一聲,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便不客氣了。」


環首四顧,只見洞外雲杉密立,鬱鬱蔥蔥,遠處奇峰突兀,雪嶺險峻,在夕暉下銀光四射,壯麗非凡,道:「是了,我們現在哪裡?


唐夢杳道:「楚公子放心,這裡是太白山,距離華山頗遠,李思思斷然找不到此處。等你休養完好了,再回長安不遲……」


楚易心中一沉,失聲道:「糟了,過了十一日,也不知長安城天翻地覆,變成什麼模樣了!唐仙子,我們這就趕回京城。」


轉身正想奔出洞外,豈料重傷初癒,真氣不繼,腳下一個踉蹌,只覺冷香撲鼻,觸手柔軟,竟不偏不倚跌入唐夢杳的懷中!


唐夢杳「啊」地一聲,羞得俏臉酡紅,閉上眼睛,身子登時軟了大半,手足無措,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胸脯急劇起伏。


楚易亦是一陣大窘,臉上熱辣辣地燒燙,想要抽身退出,但聞著她清幽的體香,抱著她柔軟的腰肢……神魂飄蕩,全身像是突然被法術凝固住了,絲毫也動彈不得。


毛驢歪著頭,瞪著雙眼,也像是呆住了一般,過了片刻,似是看不下去了,突然「啊吁啊吁」地迭聲大叫,一顛一顛地跑了出去,尾巴搖得甚歡。


唐夢杳睫毛輕顫,臉紅得似乎要滴出水來,輕輕一掙,低聲道:「楚公子,你……你奇經八脈雖已續接,但真氣尚未完全恢復,欲速而不達,還是再休養幾日為好……」聲音細如蚊吟,幾不可聞。


楚易對這單純善良的上清仙子原就頗有好感,融並了楚狂歌元神後,性情又變得浪蕩不羈,那夜在沉魚淵底唇舌相接,若不是性命交關,又惦念著晏、蕭二女,難保不心存綺念。


此時看著那兩瓣鮮潤嬌嫩的櫻唇一翕一張,心中怦怦狂跳,當時的情景一幕幕地飛閃而過,熱血上衝,再也按捺不住,驀地將她緊緊抵在石壁上,低頭吻落。


唐夢杳一顫,睜開妙目,驚愕而又迷亂地凝視著他,想要掙扎將他推開,卻又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氣力,棉花似的陡然癱軟。


丁香輾轉,瓊津默渡,楚易貪婪地吮吸著那甘甜的舌尖,彷彿恨不能將她的靈魂從中抽離。


剎那間,唐夢杳意亂情迷,所有的抵抗都在瞬間崩潰。閉上雙眼,臉紅如醉,如待宰羔羊,任憑他狂暴而又溫柔地輕薄……


聽著她嬌喘吁吁,楚易情慾如焚,忍不住伸手探入她的衣襟,恣意撫摩那滾燙如火的身子。那一次愛撫,都能感覺到她如遭電擊,簌簌顫慄。


當他的手指掃過茵茵芳草,朝那柔嫩的蜜谷滑去,唐夢杳陡然一震,回過神來,失聲道:「不要!」猛地將他一把推開。


楚易踉蹌站定,像被當頭澆了一桶冷水,陡然清醒。駭然心道:「楚易啊楚易,你在作什麼!她是上清掌門,出家修真,好心好意救你,你卻大肆輕薄,如此行徑與那些魔門妖邪何異?」


兩人怔怔對望了片刻,臉上飛紅,都是羞窘難當,想要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啪!」楚易又羞又愧,猛地摔了自己一耳光,苦笑道:「在下一時糊塗,褻瀆仙子,實在罪該萬死!倘若再敢有所唐突,仙子一劍殺了我便是,無須如此客氣。」


唐夢杳心中忽地一陣尖銳的痛楚,一時間幾乎連氣也喘不過來,眼圈一紅,半晌才低聲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楚公子是坦蕩君子,夢杳自然不會怪責。只是夢杳乃出家女真,不敢有半分情慾之念,萬請公子見諒。」


一言既罷,不敢再看他,低頭匆匆出洞。洞外霞光耀目,刺得她眼睛酸疼,淚水險些便要奪眶而出。


毛驢見她從身邊走過,喉中嗚嗚低鳴,往前跟了幾步,卻又頓住不前,轉身可憐巴巴地看著楚易,輕輕地甩了甩尾巴。


當夜兩人尷尬無話,不敢對面相視,吃過了採擷來的生果和「五芝百花膏」,各自在洞內調息運氣,和衣睡覺。


太白山海拔甚高,兩人為避強敵,藏在高山險谷之中,又不敢生火取暖,山風猛烈,極是寒冷,只能御氣抵寒。


黑暗中,楚易聽著狂風呼嘯,松濤陣陣,想著這些日子發生之事,心潮起伏,難以入眠。


轉頭偷望,洞外月光皎皎,霜雪如銀,折射而入,唐夢杳蜷身側臥在洞角,青絲飛舞,衣袂鼓動,背影顯得如此柔弱而又孤單。


他的咽喉像是被什麼噎住了,也不知是悲是喜,是愛是憐,多麼想擁她入懷,然而他不敢。相隔不過數丈,卻彷彿橫亙了迢迢銀河,渺渺星漢。


當下收斂心神,轉念他想。眼前忽然晃過晏小仙、蕭晚晴的盈盈笑臉,心中一顫,也不知二女現在下落何處?是不是也在心急如焚地尋找著自己呢?


又想,仙佛大會在即,眼下長安城內想必已是三教九流齊相雲集,各門各派各懷鬼胎,不知又生出了什麼變故?


李思思水火神英之身,現下得了玉衡劍,又收了朱雀七宿,實力之強已經難以估算。再加上魔門「五帝四母」中尚未現身的妖孽,可謂群魔亂舞,妖氣沖天。


自己單槍匹馬,又身懷異寶,身份一旦拆穿,不啻於眾矢之的。回到長安後,又該如何與道佛各門斡旋,說服他們齊力抗衡妖魔,力挽狂瀾呢?


楚易越想越是心煩意亂,心念一動,想起傳說中,黃帝在軒轅六寶上各刻了一套修真秘訣,合在一起便是人人夢寐以求的《軒轅仙經》。


那日在秦皇陵宮中,他曾瞧見法寶上凸刻著一些螞蟻般大小的神秘文字,與五族秘譜中的太古文字又大有不同,想必就是這套秘訣了。


這些日子他或忙於周旋,或疲於奔命,一直無暇鑽研,倒不如乘著眼下調休靜養之時仔細研習。


只要能得其精髓之一二,或許便能將法寶威力激化倍增,打敗群魔。


當下取出天地洪爐等軒轅法寶,一一放置眼前,霎時間霓光紛搖,交相輝映。


楚易凝神細看,那些凸起的文字奇形怪狀,私篆非篆,倒像是故意創造出來的密語,苦苦猜測了半晌,始終難以參透,不由得微感失望,手掌忍不住往地上輕輕一拍。


「僕」地一聲,塵土輕揚,地面上頓時凹現出一個淡淡的手印。


楚易心中一震,靈光霍閃:「是了!我怎地如此之笨!這文字凸出,便如同印刷的雕版一樣。雕版上的每個字都是左右顛倒而寫,自然難以辨認!」


心中狂喜欲爆,差點便要大呼出聲。當下將天地洪爐橫放於地,小心翼翼地碾過一遍,地上果然出現了一行行上古文字,和那些五族秘籍中的文字毫無二致。


楚易屏住呼吸,凝神細看了片刻,狂喜激動的心情卻一點一點地沉寂了下去。


原來那天地洪爐上刻寫的,除了他早已在火族秘譜中見過的火族修氣真訣外,就只有如何鍛造神兵、煉製藥丸的心得、方法,再沒其他秘籍真經。


當下又依法炮製,將太古虎符上凸文刻入地底,仔細查看。


其中除了金族修行的要訣之外,赫然竟有一篇火族祝融所著的《靈犀御獸大法之心心相印訣》。


若不是那日已經研習過,瞧見這御獸奇書,楚易自當驚喜難喻,但此時見了,卻不免有些愕然失望。


他猶不死心,又將河圖龍幡、太乙元真鼎、乾坤元氣壺一一碾掃。



豈料其上所著的秘訣,除了水族、木族與土族的修行總要之外,亦只有「召鬼封神訣」、「既濟雙修素女真經」、「氣兵兩御大法」……等他早已知曉的太古秘術。


楚易大為失望,心想:「看來需得湊齊六寶,才能真正揭開《軒轅仙經》的奧秘了……」


眼角掃處,忽然瞥見「五氣相生,循環互激;五氣相剋,次第而消。五行生消轉化,循環無已,宇宙萬物生滅,同歸此理……」


楚易陡然大凜:這句話明明聞所未聞,為何竟會在這些早已背得滾瓜爛熟的經訣裡瞥見?心頭突突狂跳,急忙凝神再看。


但再三瀏覽,這句話竟像是突然憑空蒸發了一般,始終不能找著。


楚易又驚又奇,難道竟是幻覺所致?心有不甘,繼續細細查找。過了半晌,突然大震,終於瞧出了端倪!


原來他將軒轅諸寶上的經文整整齊齊刻入石地,那五篇金、木、水、火、土修真總訣從左到右,並排而列。倘若分別縱向誦讀,各自成文,毫無疑義。


但若連在一起,從左向右橫向而讀,五篇秘訣首尾相連,恰好連成一片。這句見所未見的經訣,竟然便是由此得來!


楚易大喜過望,橫向凝神細讀,果然語氣連貫,自成一文。


篇名為《宇宙五行相化大法》,此法據稱是太古神帝神農氏所創,說的是如何利用五行相生相剋的道理,將體內真氣隨心所欲地變化五行屬性,從而達到天人合一、無所不能之境。


楚易越看越是心驚,汗水涔涔而出,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奇功!


他修行了五族法術之後,雖然略通五行生剋之理,但從未想過五行真氣還能彼此相化,更不曾想過如何感應宇宙五行之變化,修煉自身,逍遙三界。


突然想道:「是了!那日我以」玉石俱焚大法「改變經脈,將凌青雲的木屬真氣導入體內,使得體內的火屬真氣剎那間激增了數倍……這不正和」五行相化「異曲同工麼?只是那」玉石俱焚大法「太過霸道,傷人傷己。而這秘籍上所說的五行相生、互化的方法,卻是有百利而無一弊!」


剎那間如醍醐灌頂,彷彿柳暗花明,突然闖入了一個從來不曾想像過的美妙新天地,震駭、狂喜、迷惘、欽佩……潮水似的湧入心頭,興奮激動,恨不得起身長嘯。


只是這法訣的道理雖然闡述得深入淺出,一目瞭然,但涉及到具體修行之法,則仍頗為艱深玄奧。


楚易雖天資高絕,又已領悟了五族法術的精要,但一時之間仍難以盡數參悟,許多細節更覺得殊為自相矛盾,不知何解。


但他知道此訣博大精深,每一字一句必有其理,看似無稽,不過是由於眼下自己修為不夠而已。等到日後水到渠成,一切疑惑自當迎刃而解。倘若現在強行修煉,只怕反會走火入魔。


因此也不著急,只是將淺顯的部分反覆鑽研,細細領會。饒是如此,已覺得大有所得,這些日子所學的五族法術爺亦漸漸融會貫通。


當下又如那法訣所說,依照五行相生的順序運轉真氣,在體內五屬經脈之間循環流轉。


過不片刻,真氣果然越來越加強猛充沛,滔滔不絕,所過之處,週身經脈暖洋洋一片通暢,說不出的舒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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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元宵燈會

楚易又奇又喜,如癡如醉,不知不覺間,明月西沉,旭日東昇,竟已過了一夜。


這一夜,唐夢杳也是心事浮沉,柔腸百轉,直到將近三更才迷迷糊糊地睡著。


凌晨聽見毛驢的嘶鳴,頓時又醒轉過來。轉頭悄悄看去,只見楚易依舊盤腿而坐,眉頭忽皺忽舒,唸唸有辭,才知他竟是徹夜未眠。


見他遍體紅光,精神奕奕,經絡赤線隱隱閃耀,竟像是一夜間完全恢復,唐夢杳心底暗覺奇怪。


還不等她相問,楚易業已一躍而起,轉頭笑道:「仙子,我已經全好啦。明日十六,正是仙佛大會召開之時,不能再耽擱啦。咱們即刻起程,趕回長安吧!」


長安在太白山的東北方向,相距三百餘裡,以兩人腳程一個多時辰便可趕到。


但青天白日,耳目眾多,兩人不願打草驚蛇,於是喬化為樵夫模樣,在山下村子裡買了輛馬車,裝了一車木炭,由毛驢駕著,不緊不慢地朝著長安進發。


一路行去,晴空萬裡,山川壯麗,晨風徐徐吹來,令人塵心盡滌。身畔唐夢杳布衣荊釵,難掩麗色,恰與週遭景色交相輝映。


楚易心情極佳,談笑風生,將昨日之事忘到了九霄雲外。


漸漸地,唐夢杳緊張尷尬的心情也大轉鬆弛,微笑輕語,回復自然。但回頭看著太白雪峰漸行漸遠,恍然如夢,心底深處卻有些說不出的失落和悵惘。


上了官道,來往車馬越來越多,三教九流,服裝各異,尤以道士、和尚居多,顯然都是趕往長安參加仙佛大會的。


兩人凝神聆聽,才知道原來今夜正值元宵,皇帝採納齊王李玄的建議,將在長安城內宴請各番國使節,大肆慶祝,君民同歡,也算為明日的盛會揭幕鋪墊。


楚易與唐夢杳對看一眼,心中大凜。


無論是李玄,亦或是他自己,從未奏請過所謂的「元宵百國慶宴」。不消說,這個「齊王」必定是鹿力大仙喬化的冒牌貨了!


各番國使節中也不知是否有魔門妖孽,李思思授意召開這「百國慶宴」,居心叵測,料想多半是為了挑撥道、佛、魔各方,等他們鬥得兩敗俱傷,李思思便可坐收漁利,而後再專心來對付自己。


楚易皺眉忖道:「時間緊促,只剩下短短一天,我該怎樣讓道佛各派都相信我所言,合力對付魔門呢?就算他們全然相信,也難保齊雨蕉、玉虛子這些虛偽貪婪之徒不見寶起意,非但不降妖伏魔,反倒掉頭來對付我……」


思緒飛轉,想起丁六娘與李慕唐,心念一動:「是了!我又何必現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只要今夜當著天下人之面,藉著這二人之口拆穿鹿力老妖的假面,便可逼得李思思等一干妖魔現出原形。到時不必等我動手,道佛各派自然會在皇帝眼前賣力搶功,同仇敵愾!」


剎那間心底已經有了一個詳細的計劃,眉間陰霾盡掃,臉上又露出一絲微笑,揮鞭叱道:「麒麟兒,快點走嘿!到京城裡逛花燈,看大戲!」


毛驢歡嘶一聲,撒開四蹄,拉著車子搖搖晃晃地朝前飛奔。


唐夢杳嫣然一笑,見他如此胸有成竹,心中的不安也隨之煙消雲散。


黃昏時候,兩人終於駕車進了長安城。


西唐長安例行「宵禁」,每日傍晚,城內鼓聲一起,所有街坊大門盡皆緊閉,除了巡查的金吾衛之外,不許有任何人在街上行走。敢犯夜禁者,一旦抓住,必遭嚴懲。


但一年之中獨有上元節例外。


每年正月十四、十五、十六三天為上元節,百姓可以徹夜狂歡,賞燈過節,因此這三天的喜慶氣氛比起除夕猶有過之。


但見城內車水馬龍,人潮洶湧,四處都是喧嘩笑語,熱鬧之極。


街道兩側樓簷綵燈高懸,隨風搖蕩。夜色未降,許多燈籠都已亮了起來,和天邊火紅的晚霞連成一片,煞是繽紛好看。


楚易駕著驢車,順著人流緩緩前行。兩人從雪山雄嶺重歸繁華京都,都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毛驢似是大感興奮,東張西望,嘶鳴不已,惹得路人紛紛側目。


兩人到了西市,賣了木炭,又買了些新衣裳,牽著毛驢到處尋找歇腳的客棧。


不想昨日是上元節的第一天,京城內早已聚集了不少從外地趕來賞燈的遊客,客棧間間爆滿,好不容易才在延康坊找了個小旅館住下。


吃過晚飯,楚易二人喬化為外地赴京的少年書生,找了個夥計打聽消息,問及今晚燈會之事。


那夥計眉飛色舞,笑道:「兩位客官有眼福了。今晚皇上要在安福門外大街舉辦花燈大會,和文武百官、各國番使一齊賞燈。不過附近的酒樓、飯館早被包滿啦,街巷胡同裡現在估計也站滿了人,兩位去得再遲些,只怕擠也擠不進去了。」


楚易心念一動,想起楚狂歌臨死時的囑托,道:「安福門外可有一株千年銀杏麼?」


夥計笑道:「當然有了!這株樹叫」許願樹「,每年燈會都有許多人將自己的願望寫在燈籠上,掛上樹梢,據說只要燈籠亮到天明,願望就一定會實現。公子是要求仕途,還是求姻緣?」


楚易微微一笑,從懷中取出一塊銀子,塞到夥計手中,道:「你去北曲宜春院找一個叫丁六娘的女人,就說今夜酉時,楚公子在許願樹下等她,不見不散。」


夥計掂了掂銀子,眉花眼笑地應諾去了,心中卻想:「他奶奶的,這些酸秀才迂腐得緊,要找這種歡場女子,又何必掛燈許願?白花花的銀子一丟出手,她們早打著燈籠,自己送上門來啦!」


唐夢杳心中怦怦直跳,微感緊張,道:「楚公子,你想讓丁六娘幫你對付李思思麼?但眼下過了十二日,說不定她早已發覺那」九毒三屍蚓「是假的了。萬一她掉頭幫李思思害你,豈不是防不勝防?」


楚易嘿然道:「仙子放心,丁六娘生性多疑怕死,這十二天越是太平無恙,她越是忐忑不安,決計不敢懷疑蠱蟲的真假。就算有所懷疑,她也決不敢拿自己的性命來冒險一搏。」


頓了頓,起身笑道:「仙子,你想好該許什麼願了嗎?再不走,就沒有空樹杈給我們掛燈籠啦。」


兩人將毛驢留在客棧馬廄內,結伴出門,朝安福門外大街走去。


爆竹轟鳴,鑼鼓喧嘩。放眼望去,到處都是五彩繽紛的燈籠,絢麗奪目,照得夜空奼紫嫣紅。


街上人山人海,熙熙攘攘,竟比白天還要擁擠熱鬧。


男女混雜,老少貴賤盡皆不分。許多人穿著奇裝怪服,戴著獸頭假面,手持火炬,呼笑前行。


又有許多男子塗脂敷粉,穿著女裝長裙,佩帶著珠玉首飾招搖過市,媚眼橫飛,激起陣陣口哨和尖叫。


楚易二人都是第一次經歷京城的元宵節,從未見過這等狂歡景象,大感新鮮,當下並肩說說笑笑,且看且走。


越往北走,人潮越擠,絲竹鼓樂之聲也越加喧囂起來。


「轟轟」連聲,煙花沖天亂舞,當空炸開,幻化成絢彩各異的圖案,引得人們引頸眺望,歡呼不絕。


綵燈越來越多了,五顏六色,爭奇鬥艷,懸掛在街道兩旁的屋簷樓角、枝椏樹梢,漫漫如海,晃得人眼都花了。


忽聽一陣歡呼吶喊,兩人循聲望去,只見不遠處一座百尺高樓上掛滿了各色花燈,彩條搖曳,懸了許多珠玉金銀,在風裡叮噹脆響。燈火巧妙地組成了龍、鳳、虎、豹諸多形狀,夜風吹來,彷彿這些猛獸也隨之起舞跳躍。


還不等細看,右邊又傳來一陣轟然歡呼,只見巷口空地上搭建了一座高台,龜茲舞樂激盪悅耳,數十個胡裝美女正提著燈籠,飛速旋轉,表演著時下最為流行的胡旋舞。


「番使彩車來啦!」又聽幾個孩子尖聲大叫,前方人潮突然如大浪似的分湧開來。兩人猝不及防,險些被人流衝散開來。


楚易一凜,下意識地伸手抓住唐夢杳的手腕,叫道:「小心!」將她拖回到自己身邊。


唐夢杳臉上登時一陣燒燙,見他恍然不覺,依舊緊緊地握著自己,心亂如麻,想要抽出手,卻又像是中了定身咒般動彈不得。


心想:「罷了,他也未必有心。倘若現在我甩開手,倒像是我心裡有鬼,惹他笑話啦。」俏臉酡紅,只當沒有瞧見,繼續與他攜手往前走去。


只見人潮分湧處,六隻巨大的白象披著彩綢,掛著燈籠,不緊不慢地開道前行。


象背上各坐了四個南蠻美人,戴金掛玉,笑吟吟地朝著人群拋灑著五色鮮花,引起一陣陣歡呼騷動。


象隊背後是數十輛彩車,有的作成旱船,有的作成花果山……由西域駿馬牽引,緩緩隨行,極為綺麗壯觀。


每輛彩車上都坐一個番國的使團,美女簇擁,綵燈搖曳,朝著人海頻頻微笑行禮,時而用蹩腳的漢語向眾人打著招呼,惹得大家哄笑不絕,紛紛回禮招呼。


兩人忍俊不禁,也不由得相視而笑,一時間竟差點忘了此行的艱險任務,沉醉在這節日的歡樂慶典之中。


到了安福門外大街,眼前一亮,燈火璀璨如星河,與漫天煙花交相輝映,竟比先前更壯麗了百倍。


整條大街擠滿了百姓,接踵摩肩,只能相互推擠著,寸步前移,歡呼聲震耳欲聾。


唐夢杳「啊」了一聲,又驚又喜,道:「楚公子,那株想必就是許願樹了!」


楚易轉頭望去,遠處一株巨大的銀杏樹沖天而立,週遭環繞著二十丈高的巨型燈輪。上邊纏繞著五彩繽紛的絲綢絢帶,金銀玉飾交雜其間,精緻絕倫,巧奪天工。


燈輪上懸掛了數萬盞花燈,異彩紛呈,交相映照,沖天舞起萬道霞光,就像是天界的金銀花樹,照得人目眩神迷,不可逼視。


唐夢杳眼波閃閃,微笑地凝視著銀杏樹,月光、燈火、煙花……繽紛地照耀在她的笑靨上,如此清麗,如此動人。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索開。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楚易呼吸一窒,忽然想起楚狂歌臨死前所誦讀的這首詩歌,心中登時一陣莫名的難過。


當年當夜,在這銀杏樹璀璨花燈下,是不是楚狂歌與拈花的初次相逢?


拈花一笑,傾國傾城,究竟是何等的光芒?竟使得這狂放不羈、風流浪蕩的魔門奇人至死仍念念不忘?


可惜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此時此夜,除了自己,又有誰記得曾發生在這裡的悠遙往事?


而自己前途茫茫,吉凶難料,來年也不知道是否還能瞧見這番情景?


縱然自己度過此劫,安然無恙,但百年之後,銀杏猶在,燈火如舊,又有誰會記得自己?


剎那間,在這喧嘩熱鬧的人海裡,楚易心潮洶湧,竟莫名地覺得一陣陣悲涼悵惘。


他忽然明白為什麼這麼多人都想得到《軒轅仙經》了。倘若能和自己心愛的人一齊長生不老,永遠這麼攜手賞看天下美景,該是何等幸福……


「楚公子,你在想什麼?」唐夢杳回過頭,見他怔怔出神,不由訝然相問。


楚易醒過神,微微一笑,搖頭道:「我在想約丁六娘在這許願樹下相會,真是錯誤之至。這裡人流洶湧,要想找著,也不知要到什麼時候……」


話音方落,只聽「咚」地一聲震響,遠處皇城城樓上傳來密集如雷的鼓聲,既而號角長吹,金鑼震耳,人潮爆發出浪潮般的歡呼。


安福門外的花燈高台上,煙花四射,帷幕開啟,數百美女穿著金盔銀甲,手持玉戈魚貫而出,列陣變化,隨著鼓樂節奏,載歌載舞,引得眾人叫好不迭。


花燈大會的樂舞百戲正式開始了。


楚易凝神遠眺,只見城樓大殿燈火輝煌,百官分列,舞姬翩翩,正在舉行著元宵盛筵,其間赫然也有不少道佛宗師。


唐元宗坐在龍椅上,面帶微笑,手指隨著節拍輕叩桌沿,時而和下方的官員指點比畫,評賞城樓下的燈會美景。


瞧那怡然輕鬆之態,似是已從十幾日前喪失伍妃的憤怒與悲痛中擺脫了出來。


他左下方坐了一男一女,談笑風生,赫然正是「李玄」與李思思!相隔甚遠,楚易雖有火眼金睛,竟也瞧不出冒牌李玄的半點破綻。


楚易怒氣上衝,冷笑一聲,暗自發誓:「妖女,今夜不將你的假面拆穿,楚某誓不為人!」當下也不著急,依舊牽著唐夢杳的手,朝那千年銀杏樹移去。


他默施法術,真氣鼓舞,週身滑如泥鰍,在洶湧人潮之中急速前行,轉眼間便到了銀杏樹下。


銀杏樹依著輔興坊的圍牆而立,樹下搭了一個檯子,上面擺滿了各色各樣的燈籠,台下圍了許多人,嘈雜紛紛,正與台上的商賈討價還價。


楚易凝神一看,忍不住笑道:「一個小燈籠五兩銀子!這些奸商可真會趁火打劫。看來窮人還許不了願呢。」


旁邊一個人聽見,忿忿道:「可不是嗎!這些奸商和金吾衛勾結好了,將這許願樹的燈籠全包了下來,一個晚上便能掙幾萬兩銀子……哎喲,後面的,別擠我!」


罵歸罵,買的人還是不少。楚易花了一百兩銀子,買了個最大的並蒂蓮花燈,又買了個雙魚燈送給唐夢杳。


唐夢杳臉上一紅,揣揣忖想:「他為什麼要送我雙魚燈?難道也是想起了」相濡以沫「的典故麼?」心中彭彭亂跳,胡亂地寫了「天下太平」四字,讓那商賈幫她掛了起來。


楚易凝思想了片刻,揮毫疾筆,將那首「問春風、相思是何物」提寫在蓮花燈上,心中暗自禱告道:「但願有情人長長久久,楚天帝來生再不受相思之苦。」


並蒂蓮花燈徐徐升起,燈盞燦然,宛如兩朵粉紅的蓮花漂浮半空,頓時引得眾人仰頸觀望,嘖嘖讚歎不已。


「楚狂歌,你果然在此!」人潮中突然傳來一聲嬌叱,聲音清越,如淙淙山泉。


楚易一震,呼吸窒堵,險些便要叫出聲來。


幾丈開外,一個白衣女子又驚又怒地凝視著自己,赫然正是當日在慈恩寺塔內邂逅的蘇仙子!


自那夜初逢,楚易便對她驚為天人,傾倒不已,這些日子每一思及,都是心弛神蕩,難以忘懷。


此時重逢,心中驚喜欲爆,一時間竟忘了週遭一切,脫口笑道:「仙子,原來是你!想不到我們竟在許願樹下重逢……」


白衣女子的臉上忽然泛起奇異的紅暈,眉尖一蹙,截口叱道:「無恥淫賊,納命來!」銀光暴舞,不染拂閃電似的朝楚易打來。


唐夢杳失聲叫道:「楚公子小心!」眾人轟然驚呼,不明白發生了何事,紛紛推搡避開。


楚易大凜,眼下這裡群雄雲集,耳目眾廣,倘若被人發覺自己的身份,麻煩可就大了!縱然自己能僥倖逃脫,也會造成一片混亂,傷及無辜。


唯一之計就是快刀斬亂麻,搶在騷動蔓延開前將其平息。


當下抓起唐夢杳的手腕,急電似的矮身前衝,同時將「混沌無形珠」含入口中,淡光一閃,瞬間隱身匿形,消失不見。


奇變陡生,眾人無不目瞪口呆。


白衣女子驚怒交集,左右環顧,只聽楚易在身後傳音笑道:「打是親,罵是愛,仙子一見我面,就要打要殺……唉,真是最難消受美人恩。」


她陡然大凜,待要回身防備,卻覺得一股強沛如山洪地火的真氣轟然捲來。猝不及防,背心一麻,雙臂、雙足如遭電擊,剎那間已被封住了奇經八脈。


耳邊熱氣呵來,又聽楚易笑嘻嘻地傳音道:「放下屠刀,立地成親。仙子,如此良辰美景,不如和我一齊到許願樹上拜堂去吧。」話音未落,眼前忽地閃過一片熾光,自己的身子竟隨之消失在視野之中!


眼見不過眨眼工夫,活生生的三個人竟都憑空不見,眾人大嘩,四下張望。有人叫道:「是了!定是許願樹顯靈了!這些人都是天上降下來的神仙!」


眾人哄然附和,驚喜若狂,朝著銀杏樹跪了下來,不住地叩頭禱告。


許多原先捨不得花錢買燈的百姓也紛紛圍上前,爭先恐後地搶購剩下的燈籠。商賈心花怒放,笑得嘴都合不攏來。


「他奶奶的,倒是平白便宜了這些奸商。」


銀杏樹頂枝條搖蕩,楚易坐在遁天鐘內,俯瞰著下方的情形,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有了遁天鐘與紫光神鏡的交互屏蔽,別說是下邊的這些百姓,就算道佛高手也看不見他的身影,聽不見他的聲音。


轉頭往懷裡望去,只見白衣女子滿臉暈紅,恨恨地盯著自己,眼眶裡竟有淚水湧動,越發顯得楚楚動人。


楚易心下大軟,從懷中掏出那個白銅護花鈴,歎道:「蘇仙子,我不過是取了你的鈴鐺聊作紀念,你就這般恨我麼?罷啦,還你就是……」


唐夢杳在一旁聽得滿頭霧水,不明所以。瞥見那護花鈴,臉色一變,又瞧了拂塵幾眼,失聲道:「咦?這不是南海慈航劍齋的護花鈴和不染拂麼?」


「慈航劍齋?」楚易陡然大凜,難道這女子竟是與楚狂歌有著極深情緣的拈花大師?


一念未已,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張清麗如畫的女尼容顏,與她頗為不同,搖頭道:「不,你不是南海神尼。你究竟是誰?莫非是她的弟子?」


聽見「南海神尼」四字,白衣女子嬌軀一顫,淚水突然奪眶而出,妙目中都是傷心欲絕的神色。


唐夢杳忽地想起一人,脫口道:「是啦,你姓蘇,又不是女尼,定是」四忘花「中的」青蓮花「蘇曼如。」


拈花大師座下有四大弟子,人稱「南海四忘花」,除了年紀最小的蘇曼如外,另外三人都是出家女尼。


蘇曼如雖只雙十年華,但冰雪聰明,修為之強,師門中僅列於「紅蓮花」念如之下,被視為慈航劍齋未來掌門,極得拈花大師寵愛。又因矜持冷艷,與唐夢杳並稱「道佛雙姝」。只是極少出現於中土,所以愈覺神秘。


楚易心中狂跳,再無懷疑,想到自己竟然與天下人盡皆仰慕的絕色雙姝並坐樹梢,忍不住又有些得意。


當下將她驀一抱緊,低聲微笑道:「我佛慈悲,蘇仙子,我幫你解開啞穴,但你可別發出佛門獅子吼,驚動了旁人。否則混亂一起,萬千人互相踐踏,這狂歡之地就要變成修羅場了。」


他指尖一彈,白衣女子蘇曼如「啊」地吐出一口氣,顫聲恨恨道:「無恥淫賊,要殺就殺,何須你惺惺作態?我師尊對你……對你……你卻為何要這般待她?你……你……好生卑鄙絕情!」


激動之下,語無倫次,胸脯急劇起伏,淚水如斷線珍珠滾滾而下。


楚易心中陡然一沉,大覺不妙,道:「我怎麼待你師尊了?又怎麼卑鄙絕情了?」


蘇曼如深吸了一口氣,冷冷道:「虧你還自負天下第一狂人!當日既敢以卑鄙無恥的下作伎倆暗害我師尊,現在又為什麼敢作不敢當?」


楚易、唐夢杳失聲道:「什麼?拈花大師圓寂了?什麼時候的事?」


南海神尼修為高絕,又極富威望,原本還期望能得到她的支持,合力對付魔門,而今又失去一個強援了!


蘇曼如見他們又是驚愕,又是失望,神情不像作偽,蹙起眉尖,凝視了楚易片刻,臉上的暈紅漸漸褪去,冷冷道:「好,你既不敢承認,我便與你當面對質!」


頓了頓,道:「十九天前,有個男子來到慈航山,將一串赤紅色的念珠交給念如師姐,請她轉呈師尊。我師尊在菩提塔內閉關修行已有六年,不見任何賓客,但不知何以,見了這串念珠竟忽然改轉念頭,請他單獨入見……」


「過了一天一夜,始終不見師尊傳喚,也始終不見那男子出來,我們心下起疑,就合力打開塔門,這才發覺師尊竟已圓寂坐化,而那個男子蹤影全無,就連塔內封藏的天機劍也不知去向了……」


「天機劍?」楚易二人失聲驚呼,萬萬沒想到道門中人四處尋找的北斗神兵之一竟藏在佛門聖地慈航劍齋!突然明白那兇手是為何而來了。


蘇曼如冷笑道:「天機劍是當年師尊在黃山天都峰上找到的,除了本門弟子,就只有你楚狂歌知曉,何必裝蒜?」說到這裡,聲音又微微有些哽咽起來。


恨恨地盯著楚易,咬唇道:「師尊背心中了一記掌刀,肌骨焦灼,奇經八脈都被震斷……試問天下除了你,又有誰會這」太乙離火刀「?想不到你為了收齊軒轅六寶,竟對師尊也下此毒手!」


楚易又驚又怒,滿嘴發苦。她說得沒錯,普天之下,有誰能找得著至為神秘的慈航山,令心如止水、正值閉關的拈花破例接見?


又有誰能使出這等威力驚人的火屬氣刀,將位列「佛門九大菩薩」之一的南海神尼一擊而死?


若不是自己這些日子與楚狂歌「形影不離」,聽了這番話,也難免會懷疑是他所為。


究竟是誰對楚狂歌與拈花之事如此瞭如指掌?為什麼竟連一向睿智的拈花也分不出真假?


楚易心中一動,從乾坤一氣袋中取出楚狂歌那串赤紅色的念珠,道:「仙子,那人所帶的念珠可是和這串一模一樣麼?」


月光朗朗,滿樹燈火璀璨。那串念珠由三十六顆不同質地的珠子串成,紫珍珠、瑪瑙珠、珊瑚珠、骨珠……在五色光芒的輝映下,散發出夢幻似的赤紅光暈,照得二女俏臉更添嬌艷。


蘇曼如又驚又怒,顫聲道:「不錯,就是這串念珠!你現在還敢不承認麼?」


楚易正容道:「仙子,你到長安十幾日,想必也聽說了近來發生的事情了?在下姓楚名易,原是閩東赴京趕考的舉人,自從那日機緣巧合,楚天帝和李真人的元神投附到我身上,便一直受道、佛、魔各派的圍追堵截……天遙地遠,自顧不暇,又怎有可能到南海慈航山謀害令師?」


蘇曼如不為所動,蹙眉冷冷道:「你們在朱雀門街大戰佛道各派,乃是二十一天前的事情,以兩大散仙的修為,兩天時間,已經足夠從長安城趕到南海啦。」


楚易見她始終不信,只好歎了口氣,露出底牌:「蘇仙子,十九天前,為了讓我脫離絕境,平定大劫,楚天帝與李真人捨生取義,胎化易形,連魂魄也沒剩下半縷,敢問又如何去南海?」


蘇曼如一震,失聲道:「你是說……楚狂歌也已死了?」


楚易苦笑道:「不錯。掐指算來,好像與令師圓寂之日同一天。」


事已至此,他也無意再隱瞞,當下侃侃而談,以最快的速度,將這一個月來發生的事情有條不紊地說了一遍。


楚易口才原就極佳,經他一說,這頗為複雜詭變的事情登時變得簡單明瞭,而又驚心動魄。


唐夢杳如臨其境,聽到緊張處,屏住呼吸,芳心怦怦亂跳。雖已明知結果,仍不自覺地為他擔憂,一直聽到他追隨青蚨蟲到了華山,遇見自己,這才鬆了一口氣。


楚易頓了頓,黯然道:「蘇仙子,楚天帝臨死的最後一個心願,便是讓我幫他在這銀杏樹上掛一盞並蒂蓮花燈。他對令師情深似海,至死不渝,又怎麼忍心傷她分毫?」


蘇曼如怔怔不語,眼圈一紅,半晌才低聲道:「魔門妖人卑鄙狡詐,心口不一,所說的話可當不了真。況且,楚狂歌性情偏狹激烈,愛極生恨,又有什麼作不出來?」話雖如此,口風卻已大轉鬆動。


眉尖一蹙,又道:「倘若真如你所說,這串念珠又是怎麼回事?難道天下還有另一串和它完全相同的念珠麼?」


「正是!」楚易沉聲道,「當年楚天帝與拈花大師情濃之時,費盡心思搜羅了三十六對」情人珠「,作成了兩串念珠,各得其一,寓意兩人永不相忘。這些珠子雖然質地各不相同,但兩兩成雙,俱是天下至為珍貴罕見之物,任何一對都找不出第三顆來。」


唐夢杳心想:「是了,楚天帝的父親楚朝禹是魔門帝酋,又是當朝宰相,勢力通天。若換了旁人,又怎能找到如此奇珠?」


楚易道:「但令師始終是佛門弟子,豈能有男女之情?你師祖知道了此事,大為震怒,於是就棒打鴛鴦散。後來,楚朝禹的魔門身份暴露,道佛各派紛紛前往圍剿。令師當著眾人之面,將那串念珠拋還給楚天帝,以示恩斷情絕……」


蘇曼如雖未曾聽師尊說過這些事,但拈花與楚狂歌之戀當年震動天下,轟轟烈烈,她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哼了一聲,道:「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兩串念珠還不是都在楚狂歌手中麼?」


楚易搖了搖頭,道:「楚天帝的元神雖然已和我相融,但關於他的生平,我卻只能只鱗片爪地回憶起一些片段。如果我記得沒錯,那串念珠早被蕭太真搶走了,根本不在他的手中。」


「蕭太真?」唐夢杳一震,失聲道:「蕭太真對拈花大師一直妒恨難消,難道是她所為?」


但立即又搖了搖頭,道:「但是依照楚公子所說,蕭太真不可能有時間趕往南海。就算拈花大師真是她所殺,她臨死之時,也早該將這些事告訴給楚公子啦。」


楚易微微一笑,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蕭天仙彌留之際,還建議我去找拈花大師等人,合力粉碎魔門陰謀,我想絕不會是她。等我找到晚晴,問清蕭天仙將那串念珠給了誰,我們就能順籐摸瓜,查出真兇了。」


蘇曼如在一旁聽得將信將疑,心下煩惱,蹙眉道:「這些都是你一面之詞,我沒有親眼瞧見,又憑什麼相信?」


楚易嘿然道:「仙子放心,今夜我定會讓你親眼看上一齣好戲,打消所有疑慮。」凝神四眺,卻始終沒瞧見丁六娘的身影,心中不由得微微有些忐忑起來,暗想:「難道李思思已經知道了當夜之事?」


便在此時,只聽喧嘩鼎沸,歡呼如雷,有人嗚嗚地吹響號角,高聲叫道:「四海一統,百夷鹹服。海外一百零八國使節為皇上進獻貢禮!」


楚易心中一動,揚眉笑道:「罷了,旦角不來,我就臨場換個老生吧。唐仙子,你陪蘇仙子在這兒拭目以待,我去去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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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7-7-24 09:35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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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插翅難飛

絲竹大作,鼓樂喧闐。


白象嗚鳴,領著數十輛番國彩車緩緩轉入安福門外大街,人潮紛紛退湧開來,歡呼聲震天動地。


不等二女說話,楚易霍然衝起,隱匿身形,朝著那隊彩車急掠而去。


人頭晃動,燈火搖曳,剎那間,他便已衝到真臘國的彩車上。


那真臘國的使者是個黑瘦長鬚的老頭兒,正滿臉堆笑地朝著窗外的人潮揮手致意,忽覺迎面捲來一陣狂風,只聽一個聲音在耳邊笑道:「使節大人,借你身子一用。」


口中一涼,似有一個圓珠囫圇滾入腹中。那使節陡然一驚,瞠目結舌,表情登時凝固住了。


兩邊的副使見他張大了嘴,合不攏來,不由得奇道:「阮大人,你怎麼了?」


真臘使節想要說話,舌頭卻像是打了結一般。腦中忽然「嗡」地一響,昏昏沉沉,宛如夢遊,什麼也記不得了,隱隱聽見自己哈哈笑道:「無妨。我在想馬上就要見到大唐天子了,高興得有些忘形啦。」


楚易彈入他口中的珠子叫「攝魂珠」,是太古水族大神的寶物,可以攝人魂魄,操為傀儡,但其神情、語調卻與平時渾無兩異,看不出半點破綻。


一擊得手,楚易又飛快地將太古金族的「全真鏡」塞入真臘使節的懷中。


而後神不知鬼不覺的翻身飛掠,衝回銀杏樹頂,施施然地坐在二女身邊,笑道:「蘇仙子少安毋躁,好戲這就開場了!」


人潮歡騰,彩車緩緩行進,抵達安福門城樓下。


煙花四舞,爆竹轟鳴。各國使節一一下車,在眾金吾衛的護衛下,浩浩蕩蕩地穿過宮門,次第走上城樓大殿。


唐夢杳不知楚易葫蘆裡賣得是什麼藥,見他笑嘻嘻地氣定神閒,心底又是緊張又是好奇,當下屏住呼吸,凝神觀望。


眾使節進了大殿,朝唐元宗行過拜禮,一一入座。


一個白胖太監唱道:「爪哇馬打藍國使節邦邦為大唐皇帝進獻貢禮!」


一個黑瘦矮小的爪哇使者急忙起身,捧著一個極為精美的金匣,跪伏在地,大聲道:「請容許卑使轉達馬打藍國女王對大唐皇帝至高的敬意!這柄格麗絲寶劍是我國的鎮國之寶,女王將它進貢給皇帝陛下,希望陛下用它斬除奸邪,保佑大唐的繁榮與和平!」


此人說話怪腔怪調,顯是不會漢語,事先請人教導背熟,但聽來還是頗讓人噴飯。殿上百官忍俊不禁,但又不敢笑出聲來,紛紛低頭掩飾。


唐元宗微笑道:「天下太平,靠的是賢臣良將,可不是神兵利器。不過還是要多謝貴國女王的美意,這柄寶劍朕收下了。也請邦邦使節向女王轉達朕的謝意。」


聽到這句話,楚易心中微微一震,慼慼相應:「皇帝說得不錯,要想天下太平,單靠法寶神兵是萬萬不夠的。我個人縱有通神之力,收齊了軒轅六寶,也難以回天。現在最為緊要的,還是要想方設法,團結所有能夠團結的力量……」


思忖間,那邦邦使節領了賜賞,恭謝退下。


驃國等番邦使節又陸續上前跪拜,獻報供禮。


禮物無一不是天下珍奇,由傳聲官遠遠地報了出去,登時引得城樓下的百姓驚呼讚歎,不絕於耳。


傳聲官又唱道:「真臘國使節阮道謙為大唐皇帝進獻貢禮!」


楚易嘴角微笑,口中唸唸有辭,以法術遙遙操縱那真臘使節。


阮道謙登時起身上前,跪伏叩拜,雙手高高地舉起那面全真鏡,高聲道:「大唐皇帝陛下,敝國國王請卑使獻上照妖神鏡一面,佑助皇帝陛下明辨忠奸,洞察秋毫!」


那幾個真臘使從瞠目結舌,錯愕不已,他們分明記得供禮是無暇璧玉,怎麼突然變成了一面青銅鏡?心底狐疑,嘴裡卻不敢吭上一聲。


那冒牌李玄哈哈笑道:「阮貴使這話可就說錯啦。我們陛下素來有火眼金睛,不必這照妖鏡,也可以明辨忠邪。」


唐元宗笑道:「朕哪有什麼火眼金睛?本朝太宗皇帝說過,」以銅為鏡,可以整衣冠;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阮貴使帶來的這面鏡子若真能照出妖邪,那便是朕的第四面寶鏡啦。」


群臣紛紛微笑點頭。此時殿上的群臣都經過楚易篩選,極少諂媚之輩,若換作從前,只怕早已諛浪大作了。


阮道謙磕頭道:「大唐皇帝陛下明鑒,這面照妖鏡乃是上古神物,的確可以照出妖邪原形。陛下如若存疑,盡請一試,說不定這大殿之上,就藏著奸佞妖邪也未可知……」


唐夢杳、蘇曼如二女微微一震,突然明白楚易的用意了,他要借番邦使節,逼得鹿力大仙原形畢露!


「放肆!」


那「李玄」眉頭一皺,拍案喝道:「當今太平盛世,野無遺賢,這裡的每一個官員都是國家棟樑,哪來的奸佞妖邪?區區一介蠻夷,竟敢天朝大殿狂放厥詞,妄議誹謗!來人,給我拿下!」


鼓樂息鳴,爆竹聲止,眾人想不到李玄竟會突然雷霆震怒,剎那間全都安靜了下來。


殿下眾金吾衛轟然應諾,大步上前。


真臘使從們的臉色登時變得煞白,渾身簌簌顫抖,阮道謙卻跪著動也不動,泰然自若。


「且慢!」唐元宗擺了擺手,笑道:「七弟,阮貴使是真臘國使,未必就知道我大唐禮儀。他也不過是想讓朕看看這照妖鏡的神力而已,並無惡意。」


阮道謙磕頭道:「陛下聖明!這面照妖鏡可以還原眾生百象,讓妖魔無所遁形。卑使素聞齊王忠肝義膽,人臣表率,心裡好生景仰。既然齊王不信此鏡神力,不如請齊王憑鏡自照,就知真假。」


滿殿官員無不愕然,面面相覷,想不到這小小的真臘使節竟敢和當下最有權勢的齊王叫板!當真是「黔驢膽壯不怕虎,蟒蛇心貪敢吞豬」。


一些與李玄交好的武將更是怒氣勃發,忍不住便想拍案而起,但又怕惹怒了皇帝,只好強行按捺,大口大口地仰頭喝酒。


李思思臉色微變,妙目微瞇,饒有興味地凝視著阮道謙,閃過一絲極為古怪而複雜的神色,格格笑道:「有趣有趣!想不到阮貴使身在南蠻番邦,也懂得我們漢人指桑罵槐的伎倆。七哥,這位貴使定是記掛著當年你討伐南蠻各國的舊事,所以暗示你是亂世妖魔呢。」


「李玄」仰頭將美酒一飲而盡,起身哈哈笑道:「好!本王今日便當著皇上與天下百姓之面,自照肝膽,驗明正身!」


楚易微微一笑,心想:「妖女將老頭認作是我了。嘿嘿,我看你們能打腫臉充胖子到幾時!」凝神聚意,唸唸低語。


阮道謙隨之起身,恭恭敬敬地將照妖鏡遞到「李玄」手中。


滿殿目光全都集中到了「李玄」身上。唐夢杳心中怦怦直跳,又是期待,又是緊張。


街上百姓雖聽不清城樓大殿中的言語,但也隱約猜到發生了什麼唐突之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不斷地伸頭張望。


「李玄」將照妖鏡微一翻轉,迎面照著自己的臉,哈哈一笑道:「陛下看清楚了,臣弟赤膽忠心,天地可鑒,何況這區區照妖鏡?」


鏡中青芒閃耀,筆直地投射在他的臉上,光波搖蕩。過了片刻,碧光漸散,他的臉容絲毫未變,就連鏡中的映影也完全一樣!


「怎麼會這樣?」楚易陡然大震,驚愕無已,一時間竟連咒訣也忘了念了。


蘇曼如蹙起眉尖,冷冷道:「楚公子,你還有什麼話可說?」張口便想大聲呼喊,喉嚨一麻,早已被楚易搶先封住了經脈,只好睜著妙目,恨恨地凝視著二人。


唐夢杳又驚又急,道:「蘇仙子,楚公子沒有騙你,李玄是魔門紫微大帝,已經死啦,這個……這個明明是鹿力老怪……怎麼會……怎麼會……」


楚易心念一動,拍手道:「是了!定是李思思得知我們逃脫,料到我會到此拆穿他們,所以搶先一步,找了個極像李玄的普通人來冒充頂替。嘿嘿,好一招」釜底抽薪,李代桃僵「!我們還是太小瞧這個妖女啦!」


只見殿上燈火搖曳,李思思秋波閃耀,嫣然笑道:「阮貴使,現在你滿意了麼?齊王身正不怕影斜,又何懼這照妖鏡?不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閣下拿著這照妖鏡來挑撥我大唐君臣,孤家倒是對你的居心很感興趣呢。」


眾武官轟然附和。


「李玄」笑道:「公主說得不錯,我們漢人有一句老話,」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阮貴使要借這照妖鏡辨本王忠奸,本王也當原樣奉還才是。」說著,將照妖鏡一翻,當頭照向阮道謙。


青光閃耀,阮道謙自是巍然不變。


李思思蹙起眉尖,顯然也是大感意外,眼睛一亮,四處掃望搜尋,似乎猜到楚易逃出了沉魚淵,此刻就在周圍。


但人潮茫茫,猶如大海撈針,又哪裡能看得到?


楚易忍不住笑道:「李思思呀李思思,我小看了你,你也太小覷我啦。你來我往,現在算是打了一個平手。」


大殿內,眾人面面相覷,神色尷尬。


唐元宗微笑道:「好啦,七弟,玩笑也開得夠了。阮貴使代國獻寶,一片赤誠,朕要好好嘉獎……」


「陛下!」李思思忽然盈盈起身,笑道:「照妖鏡須要照出妖邪才算貨真價實。七哥與阮貴使既然都是忠義之士,又哪能看出這鏡子的威力呢?若不在各國使節面前印證一番,萬一讓他們誤會真臘國拿假物欺騙皇上,豈不是天大的冤枉?」


眼波流轉,抿嘴笑道:「七哥,前幾日你府中不是抓到一個妖精麼?何不乘著今日,拿這照妖鏡打出她的原形,讓陛下和百官、使節一同看看此鏡的神力?」


「李玄」撫掌笑道:「正是!若不是公主提醒,本王倒忘了這茬兒啦。」


說著,探手入懷,掏出一個碧綠光潔的玉瓶,打開瓶塞,輕輕一抖,登時瀉出一道白光。


光影波蕩,漸漸化作一個人形委頓在地。白衣勝雪,清麗如畫,赫然正是晏小仙!


「仙妹!」楚易心中大震,又驚又怒,霎時間呼吸都已停頓。想不到她終於還是落到了李思思的手裡!那麼蕭晚晴呢?究竟是生是死?


李思思這一招毒辣之極,料定他便在週遭,故意用晏小仙誘他出來。但明知如此,楚易仍是忍不住想要衝將出去,不顧一切地出手相救。


滿殿大臣張口結舌,怔怔地凝視著晏小仙,無不被她絕世容光所震懾。一時間,所有的樂伎舞姬都如明月週遭的星子,黯然失色。


「李玄」嘿然道:「陛下,你還記得那日在康王府夜宴時,將伍娘娘和臣弟並擄而去的妖賊麼?」


聽到「伍娘娘」三字,唐元宗眼中驀地閃過悲痛之色,點頭沉聲道:「朕記得。那人自稱秦始皇轉世,以你們的性命來威脅朕,逼朕盡早召開仙佛大會。若不是此人,伍娘娘也不會被李木甫這妖人所害!」


「陛下所言極是,那所謂的」秦皇轉世「實是害死伍娘娘的間接兇手……」


那冒牌李玄森然一笑,道:「不過,天理報應輪迴不爽,老天有眼,將那妖賊的姘頭送到了本王的手上。陛下請看!」


手中照妖鏡一晃,青光筆直地打在晏小仙的身上。碧光閃耀,晏小仙痛吟蜷縮,剎那間便化為一隻雪白的狐狸,盤蜷悲鳴。


滿殿大嘩,驚呼迭起。


唐元宗駭然道:「果真是隻狐狸精!」旋即眉尖一皺,沉聲道:「七弟,你適才說這妖狐是那」秦皇轉世「的相好,真有此事?」


「千真萬確!」冒牌李玄嘿然道,「陛下可知那妖賊為什麼要脅迫我們提前召開仙佛大會麼?」


唐元宗皺眉道:「七弟知道些什麼?但說無妨。」


「李玄」朗聲道:「此人當日抓住臣弟時,曾大言不慚地說過,他迫不及待地召開仙佛大會,便是為了蕩滅道佛各門,奪取什麼」軒轅六寶「。只要他收齊六寶,就可以再造秦皇偉業,一統天地人三界……」


唐元宗大怒,拍案叱道:「狂徒敢爾!」


眾人大凜,噤聲不言。皇帝隱忍的修養原本極高,今日又是與各番邦使節宴會,竟禁不住龍顏震怒,可知其心中之憤恨。


坐在兩側偏殿的道佛群雄無不動容,齊雨蕉起身道:「陛下,王爺說得不錯。此人乃是魔門妖孽,狼子野心,人人得而誅之。當日若不是他將伍娘娘和齊王扣為人質,青城派上下早已與他誓死一戰了。明日他若當真敢來,貧道願為陛下先鋒!」


玉虛子、法相等道佛宗師也紛紛起身道:「降妖伏魔乃修真者本分,願聽陛下調遣!」


唐元宗怒色少霽,捋鬚微笑道:「很好!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有這麼多神仙、菩薩鼎力相助,那妖賊縱有通天入地的本事,也只有死路一條!」


李思思嫣然道:「陛下,我聽說那妖賊雖然冷血無情,對這狐狸精卻偏偏極為鍾愛。既然他害死了伍娘娘,不如我們便將這妖狐作為明日仙佛大會的祭禮,一則告慰伍娘娘在天之靈,二則也可以顯示我大唐弘揚天地正氣,掃滅妖魔的決心。如何?」


楚易越聽越怒,心道:「罷了罷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當著道佛各門之面,將來龍去脈盡數道出,與這妖女當面對質。只要能救出仙妹,冒些風險又算得什麼?」


唐夢杳見他拳頭捏得格格直響,青筋暴起,不由得大為擔心,握住他的手,低聲道:「楚公子,你別衝動。也不知那妖女還有沒有別的陰謀,現在出去,不但救不了晏姑娘,只怕還會壞了大事……」


楚易一凜,驀地想到:「是了!我能用」攝魂珠「將阮道謙操縱為傀儡,李思思為何不能?倘若我眼下貿然出去對質,仙妹又被那妖女所控,說出諸多顛倒黑白的言辭,我豈不是百口莫辯,永無翻身之機麼?」


當下強斂怒意,嘿然笑道:「唐仙子放心,吃一塹,長一智,我怎會再中這妖女的詭計?還有一夜時間,看看誰能笑到最後!」


殿中眾人議論紛紛,唐元宗點頭道:「十九妹說得好。懲奸即是為善,對於這些妖魔奸邪,斷斷不能輕饒。這妖狐便暫且交給金吾衛嚴加看管……」


「陛下!」冒牌李玄搖了搖頭,微笑截口道,「那妖賊神通廣大,若得訊前來營救妖狐,金吾衛又如何抵擋得住?依我看,還是將這妖狐交與大悲方丈,鎮守在寺內九重地牢之下。妖賊倘若敢來,定叫他有去無回。」


眾人哄然,紛紛朝一個白眉長鬚的老和尚望去。


老和尚起身合十道:「阿彌陀佛,王爺所言甚是。當日太子與伍娘娘被害死在本寺之中,慈恩寺罪責極大。陛下仁慈寬厚,卻毫不怪責降罪,本寺僧眾無不感恩戴德,日夜都想著將功折過。此次那妖賊若敢闖入寺內,老衲必定絕不再讓他逃脫。」


齊雨蕉等人聞言大急,怎能甘心被慈恩寺吞了獨食?當下紛紛毛遂自薦,信誓旦旦要協助鎮守慈恩寺,將「秦皇轉世」生擒活捉。


唐元宗龍顏大悅,一一批准,笑道:「罷了,今夜的主旨,是為百國使節設宴慶祝,共賞花燈,可別被這一隻妖狐掃了大家的興。等宴會結束,各位再帶著她前往慈恩寺不遲。」


當下鼓樂大作,絲竹齊奏,霓裳美女翩翩起舞。百官談笑風生,頻頻舉杯互敬,道佛各門高手也紛紛坐了下來。


煙花絢爛,爆竹轟隆,樂舞百戲重新開始了。人潮歡呼陣陣,又恢復了熱鬧喜慶的氣氛。


楚易此刻卻再也無心觀賞,霍然起身,道:「事不宜遲,乘著他們還沒動身,我們先到慈恩寺潛伏下來。」


楚易抱著蘇曼如,隱身匿形,和唐夢杳一齊朝東南疾掠。狂風撲面,鼓號聲、音樂聲、喧嘩笑語……越來越淡,漸漸聽不見了。


長安城南原本就不如城北繁華,今夜元宵燈會,百姓都潮水似的湧向安福門,城南反而更顯冷清。


月光如霜雪,照得四下一片明亮。街上空空蕩蕩,連一個人影也沒有,只有無數紅燈籠沿街掛滿了簷角,隨風搖蕩,蔚為壯觀。


夜空湛藍,大雁塔巍然矗立,遠遠望去,在漫漫燈海的襯托下,顯得雄偉而又寂寞。


三人去勢如電,轉眼便越過了伽藍殿,掠入大雁塔頂層。


方甫衝入塔室,楚易心頭忽然一沉,大覺不妙,只聽一個聲音笑道:「楚公子,貧道在此恭候多時了!」


眼前忽然金光大作,「咻咻」激響,楚易三人波光搖蕩,瞬間顯現出身形。幾在同一瞬間,兩股真氣一左一右,迅雷急電似的朝他猛衝而來!


左面的真氣銳利剛猛,當屬金;右面的真氣生生不息,當屬木,強沛已極,都已臻散仙之境!


楚易大凜,驀地大喝一聲,下意識地將唐夢杳、蘇曼如二女往身後一推,旋身飛起一腳,與右面那道真氣撞了個正著。


「彭!」


光芒爆舞,楚易右腳幾乎震痺,只覺一股氣浪沖入足少陽膽經,滔滔奔走,將他掀得翻身飛起。


楚易靈光霍閃,乘勢陀螺似的急速飛旋,將那股外來木屬真氣瞬間引入手少陰心經、手太陽小腸經等火屬經脈。五行木生火,體內轟然一熱,真氣洶洶席捲,直衝雙掌。


「轟!」


赤光怒舞,兩道太乙離火刀破掌衝出,霎時間與左面那道金屬真氣迎面相擊,眼前登時盪開巨大的光漪。


楚易喉中一甜,險些噴出一口鮮血,翻身朝後疾退。


那人驚咦一聲,喝彩道:「好一個」借花獻佛「!」


原來這電光石火間,楚易竟鬼使神差地使出《五行譜》中「五行相化」的秘訣。雖然只不過是最基本的「借氣相生」,並沒能將那木屬真氣化為自己體內真氣,運用也尚談不上純熟,但發揮出的威力卻已頗為驚人。


楚易略一踉蹌,翻身立定,心中又驚又疑。定睛望去,只見塔室內站了一男一女兩個道人。


那道士花白鬍子,落拓不羈,穿著一襲洗得發白的青布道袍,打了許多補丁;斜背著一柄銹跡斑斑的鐵劍,笑容滿面,正饒有興味地打量著自己。


右面的道姑白髮如雪,但肌膚卻晶瑩如玉,看不出究竟有多大年紀。姿容秀麗,翠衣鼓舞,左手托著一面金光閃閃的石印,右手反握著一柄青黑色的木劍,儀態溫雅而沉靜。


「師尊!」唐夢杳又驚又喜,淚水登時奪眶而出,上前跪倒,哽咽道:「徒兒不肖,沒能完成師命,反倒連累師尊蒙受不白之冤……」


「虞夫人!」楚易吃了一驚,想不到這美若天仙的道姑竟然是將近兩百歲的道門第一女真。


她手中的金石玉印,想必就是上清派的鎮山之寶「七玉女印」了,難怪竟能打破混沌珠的法力,將自己照出原形。


而那柄木劍,必定就是以太古東海的扶桑木樹根所制的「沉香劍」了。


虞夫人凝視著唐夢杳,眼波中滿是愛憐之意,搖了搖頭,柔聲道:「傻孩子,這是天定劫數,為師也無法避免,與你何干?」


那道士笑道:「唐丫頭,你師尊沒有怪責你,只是擔心你和楚狂歌這魔門浪子攪在一起,壞了清譽名節。」


唐夢杳俏臉暈紅,飛快地瞟了楚易一眼,低聲道:「顧師叔,楚公子不是楚狂歌。若不是他一再援手相救,夢杳今日又怎能見到你們?」


楚易一震,肅然起敬:「原來前輩是青城派」洗心道人「顧鯨仙,難怪有如此神通!」


心中陡然大寬,顧鯨仙與虞夫人都是頗具長者風範的道門名宿,就連蕭太真臨死之際,也讓他找這二人相助。眼下正是將一切和盤托出,與他們化敵為友的良機!


顧鯨仙微笑道:「閣下身懷道魔兩大散仙的元神,亦正亦邪,貧道是該稱呼你」楚天帝「呢,還是」李道兄「?」


楚易笑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在下是楚天帝,還是李芝儀,又有什麼關係呢?」


「阿彌陀佛,想不到楚施主竟有如此慧根,善哉善哉!」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渾厚的聲音。


楚易一凜,回頭望去,大悲方丈竟已領著峨眉慧慈師太、九華山法相、玉虛子、齊雨蕉等數十人,從旋梯處緩緩地走了上來。


眾人神情各異,正虎視眈眈地瞪著自己,目中直欲噴出火來。


楚易心下大寒,暗呼糟糕。想不到自己慎之又慎,竟還是中了李思思的奸計!


這妖女必是料定自己便藏在安福門周圍,所以故意當眾說出將晏小仙送往慈恩寺,誘使自己搶先一步,自投羅網。


眼下這些人無一不是道佛頂尖高手,與李芝儀、楚狂歌或多或少都有點糾葛過節,生性又大多自私貪婪,倘若見寶起意,公報私仇,一齊圍攻而上,自己縱有三頭六臂也難以抵擋!


楚易氣怒交集,哈哈笑道:「冥頑不靈,助紂為虐。阿彌陀佛,想不到老和尚你竟如此沒有慧根!善哉善哉!」


身形一晃,正想衝出窗口,卻被顧鯨仙搶身封了個正著,笑道:「既來之,則安之。楚公子佛偈還沒打完,何必這麼急著就走?」


人影閃動,神兵亂舞。剎那間,眾人已將他團團圍住。


大悲方丈歎了口氣,道:「阿彌陀佛,就算你能衝出這大雁塔,又能衝得出慈恩寺、衝得出長安城麼?三教九流,天羅地網,楚施主,今夜你是插翅也難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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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大雁之盟

狂風鼓舞,月光斜斜照入塔室。


人影紛亂,神兵、法寶霓光閃耀,縱橫交錯地投射在楚易的護體氣罩上,叮噹脆響,激竄起萬千絢麗的光環。


唐夢杳大急,起身擋在楚易身前,叫道:「師尊,楚公子他不是壞人,你別抓他……顧師叔、大悲方丈,你們抓錯人啦,李玄和李思思才是魔門妖類……」


她溫柔淡雅,原本就不善言辭,情急之下,彷徨四顧,更不知該如何勸解才是。


楚易哈哈笑道:「唐仙子,多謝你為我辯解。可惜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以為他們真是為了公理正義才來抓我麼?小心再說下去,你也變成了楚某的同謀啦!」


虞夫人蹙眉道:「夢杳,你快退下。此人雖曾救過你性命,但魔門中人奸狡多詐,焉知他救你是否別有所圖呢?況且道魔不兩立,我們又豈能因私而廢公?」


齊雨蕉微微一笑道:「唐掌門,令師所言極是。這些日子,天下都在傳言你與楚狂歌勾結謀反,虧得大家齊力為你辯白,才得以洗脫罪名。難道你現在要自己往火坑裡跳麼?」


唐夢杳聽若罔聞,顫聲道:「師尊,楚公子絕不是這樣的人!他……他……他為了救夢杳,幾次三番拼著性命也不要,我又豈能只顧自己名節,在這時捨他而去?」


群雄哄然,虞夫人臉色微變,低喝道:「荒唐!還不快退下!」右手一抖,沉香劍「嗡嗡」輕震,碧光破舞而出。


楚易心中大暖,朗聲道:「唐仙子,你有這番心意就足夠啦。楚某能認識你,實是三生之幸!」


人群中有人陰陽怪氣地笑道:「原來不僅要作同命鴛鴦,還已經緣定三生了呢!難怪拼著性命、名節不要,也要袒護情郎啦。」


唐夢杳又羞又急,臉頰紅得像火,淚珠在眼眶裡不住地打轉。


她對師尊素來言聽計從,極為崇敬,被她這般呵斥,心裡又是委屈又是失望,想要退走開來,但看見楚易孤身獨立,心中登時又是一陣如絞的疼痛,竟怎麼也邁不開步來。


正當此時,忽聽號角嗚鳴,金鑼鏗然,塔下有人高聲叫道:「皇上駕到!」


過不片刻,果見唐元宗、李思思等人在眾隨從的簇擁下,沿著旋梯慢慢地走上了塔頂。


眾人齊呼萬歲,但生怕楚易乘隙溜走,姿勢不變,就連視線也不敢移轉開來。


瞧見楚易身陷重圍,李思思妙目一亮,嘴角勾起驚喜而得意的微笑,嫣然道:「七哥,你瞧清楚了,那日綁架你和伍娘娘的,就是這妖賊麼?可別冤枉了好人。」


那「李玄」拍掌笑道:「就是他了!陛下,這妖賊化作灰,臣弟也認得!」


楚易怒火上衝,化為狂放豪勇之氣,哈哈大笑道:「好一個」血口噴人,賊喊捉賊「!李思思,你以為設下這陷阱,便能顛倒黑白,誘使我們自相殘殺麼?嘿嘿,就算他們都被你蒙蔽,就算天下人都與我為敵,難道便能擒得住我麼?」


李思思「咦」了一聲,格格笑道:「陛下,孤家身在深宮,足不出戶,想不到這妖魔居然認得我,而且竟還如此抬舉。唉,既然我有這等韜略計謀,陛下還不快封我作大將軍?」


眾人一齊哈哈大笑。


「李玄」嘿然笑道:「負隅頑抗,還敢發困獸之吼?大悲方丈,將他的狐狸精姘頭拉出來,他若再不投降,立即先將狐狸精打個魂飛湮滅!」


大悲方丈合十道:「阿彌陀佛!」大袖一揮,白光閃耀,晏小仙軟綿綿地跌落在地。


她俏臉雪白,雲鬢凌亂,妙目悲慼地凝視著楚易,淚光瀅然,想要說話,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仙妹!」楚易彷彿被當頭重擊,幾難呼吸。


驀一斂神,怒火熊熊,心中暗自立誓:「無論如何,我也要救仙妹離開此地!」思緒急轉,苦苦思忖應對之策。


唐元宗緩步上前,冷冷道:「妖孽,多行不義必自斃。你有今日,都是咎由自取。眾位神仙、菩薩,還不動手!」


話音未落,塔室內人影閃爍,神兵亂舞,殺氣凌厲縱橫。


楚易心中大凜,縱聲長嘯,以快逾閃電之勢矮身急衝,將晏小仙抄身抱起,右手早已順勢拔出天樞劍,碧光怒舞,罩如光球,向著窗口飛沖而去。


眼角掃處,突然大愕,大悲方丈、虞夫人、顧鯨仙……等數十人竟無一追來,反倒團團站在塔室的另一角,圍得水洩不通。


再一細看,李思思、「李玄」竟然軟綿綿地躺在群雄腳下,身上架滿了各種神兵法寶,動也不動,顯是剎那間被封住了週身經脈。


奇變陡生,楚易瞠目結舌,饒是他素來機變百出,一時間也沒能反應過來。


唐夢杳、蘇曼如二女更是睜大了妙目,又是驚愕,又是迷惘。


李思思驚怒交集地瞪著眾人,嬌叱道:「你們瘋了嗎?還不快放了我們,將那妖魔拿下!」


只聽唐元宗淡淡道:「誰是妖魔,十九妹心底最為有數。朕說過了,多行不義必自斃。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以為逃得過一時,便能逃得過一世麼?」


李思思俏臉陡然變色。那「李玄」更是臉色慘白,嚇得牙關格格亂撞,先前的威風一掃而光。


楚易又驚又喜,拍掌笑道:「妙極妙極!原來陛下聖明,早已洞察一切。倒是沒的讓我白擔心了一場!」


李思思瞇起妙目,搖頭顫聲道:「陛下,你莫聽信這妖人讒言陷害,挑撥離間!我身在深宮,潛心向道,又怎麼會是什麼妖魔?陛下,冤枉啊!」滿臉楚楚哀憐的神情,珠淚縱橫,泣不成聲。


唐元宗沉聲道:「好。你既自稱冤枉,那朕就叫來證人,與你當面對質,免得日後有人冤枉朕聽信讒言,骨肉相殘。」


大悲方丈道:「阿彌陀佛,委屈兩位女施主藏了這麼久,現在終於可以出來啦。」從袖中取出一個潔白光滑的玉淨瓶,輕輕一抖,光芒閃耀,掉出兩個人來。


「仙妹!晴兒!」楚易陡然大震,驚喜欲爆。


那兩人一個清麗絕世,一個純真而又妖嬈,笑靨如花,正喜悅不勝地望著自己,赫然正是晏小仙與蕭晚晴!


楚易忽然又是一凜,倘若這是晏小仙,那懷中之人又是誰?念頭未已,只聽那晏小仙格格笑道:「大哥,你抱著我的姑姑作什麼?」


「姑姑?」楚易大奇,低頭望去,懷中的「晏小仙」波光搖蕩,漸漸變作了另一張妖艷嫵媚的容顏,吃了一驚,急忙將她放倒在地。


「大哥!」「楚郎!」


還未直起身,二女已經歡呼著撲入懷裡,將他緊緊抱住。


軟玉溫香,耳鬢廝磨,那感覺如此熟悉而又甜蜜。像只隔了片刻,又像是隔了生生世世。


楚易悲喜交加,想要縱聲大笑,卻有熱淚滑落臉頰。再也說不出話,只有用盡全身力氣,恨不能將她們箍入體內,永不分離。


眾人側立旁觀,或微笑,或鄙薄,或嫉恨,神情各異。


唐夢杳怔怔地瞧著,嘴角微笑,又是歡喜,又是酸楚。


離她咫尺之距,蘇曼如經脈未解,軟綿綿地靠在牆壁上,眉尖輕蹙,臉上忽然泛起一陣暈紅,垂下眼睫。


李思思驚怒交加,絕望、惱恨……盡數湧上心頭,突然格格大笑起來:「原來你們這兩個妖女沒死,竟藏到和尚廟來啦!難怪我遍尋長安,也找你們不著!」


晏小仙心情大好,吐了吐舌尖,格格笑道:「現在才想明白,不嫌太遲了麼?三個事後諸葛亮,抵不過一個臭皮匠。」


挽著楚易的臂膀,笑吟吟地凝視著他,道:「大哥,那夜你走了之後,這妖女派了丁六娘一干蝦兵蟹將前來捉拿我們。幸好蕭姐姐眼尖,一下便瞧出了她們的破綻,連夜逃出了齊王府……」


蕭晚晴挽起楚易的另一邊臂膀,微笑道:「我們在長安城裡東躲西藏了幾日,到處打探你的消息。後來發覺頂替回來的李玄並不是你,猜到你必是中了妖女的算計,晏妹妹心焦如焚,也不知哭了多少次呢……」


晏小仙「呸」了一聲,笑道:「你哭得就比我少麼?趁著我不注意的時候,也不知抹過多少回眼淚啦!」


看著她們無視大庭廣眾,真情流露,楚易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感動,當下也顧不得許多了,將二女往懷中一勒,在她們眼角各自溫柔地親了一口。


二女滿臉飛紅,嫣然一笑,心中都是說不出的喜樂甜蜜。


蕭晚晴續道:「眼看著仙佛大會越來越近,你還是沒有半點消息,我們思前想後,終於打定了主意,與其苦苦守侯,倒不如反客為主,反戈一擊。於是連夜潛入了慈恩寺,將前因後果,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大悲方丈……」


晏小仙道:「我們當時早已作好了必死之念,心想,倘若不成功,便成仁,只當是陪大哥殉葬啦。所幸大悲方丈深明大義,感到事態嚴重,於是又帶著我們連夜入宮,稟告給皇上……」


李思思格格大笑道:「原來如此!陛下,你口口聲聲說骨肉情誼重於世間一切,可是竟然寧可聽信兩個妖女的讒言,也不肯相信自己的親生妹子!」


唐元宗搖了搖頭,沉聲道:「朕所有兄弟姐妹之中,最為心疼信任的,就是你和七弟。想不到……想不到你們竟然欺朕最深!若不是朕親眼所見,親耳所聽,實在不願相信發生的所有一切!」


頓了頓,嘿然道:「當日朕聽兩位姑娘說完,根本不願相信。於是請大悲方丈和顧道長將丁六娘與李慕唐抓來對質。想不到他們所招供的,竟比兩位姑娘說得還多!」


楚易「啊」了一聲,心想:「難怪那丁六娘沒來赴約,原來早被關在密牢之中了。」


唐元宗道:「雖然如此,但朕還是不肯相信。聽說楚公子和唐掌門被你所害,藏在華山之上,朕又請顧道長等人前往華山找尋,可惜仍一無所獲。」


「這些日子,朕輾轉難眠,一直在想著你的事,多麼希望他們說的都是假的,多麼希望你還是朕那活潑單純的妹子……可惜,事與願違,你已經不再是朕認識的那個十九妹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沉痛低惋,說到這裡,終於再也說不下去了。


李思思笑吟吟地只不說話,妙目中交雜著憤恨、悲楚、淒涼、苦痛……諸多神色,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大悲方丈歎道:「阿彌陀佛。仙宜公主,皇上對你可謂仁至義盡,雖然證據確鑿,卻始終不忍動手。若不是你今夜自露破綻,逼迫」九尾狐「喬化晏姑娘,引出楚公子,皇上只怕還下不了這樣的決心。」


蕭晚晴嫣然道:「是啊,你知道那些番邦使者中,不少都是魔門眼線,所以故意逼迫九尾狐當眾演了一場好戲,將這位假的晏妹妹藏在慈恩寺,想引來楚郎,再借楚郎為餌,撩撥道佛各派自相殘殺……」


晏小仙笑道:「如果我沒猜錯,眼下這慈恩寺周圍,想必早已佈滿了魔門各派的妖孽,都想著乘著道佛兩敗俱傷的時候,再來收拾殘局,搶奪」軒轅六寶「,但他們卻沒想到,最藏而不露的漁翁是你!」


蕭晚晴微笑道:「可惜你忘了,皇上英明神武,又怎會容許你這般胡來?於是將計就計,騙過魔門耳目,在這裡布下了個圈套,等著你自動鑽進來……」


「唉,畢竟你是水火之身,又有玉衡神劍,也不是個好伺候的主兒……」晏小仙歎了口氣,唱雙簧似的接道,「若想不驚動外面的魔門伏兵而將你擒住,就只有委屈我大哥受點驚嚇啦……咦,對了,你不是費盡心機搶了玉衡劍麼?怎地不見你拿出來讓我們開開眼?」


李思思此時似已完全平定下來,嫣然一笑,淡淡道:「倘若水火神兵在我身上,就憑你們也拿得住我麼?」


楚易聽到此處,終於明白了所有因果。心下大快,忍不住哈哈笑道:「李思思呀李思思,你自作聰明,不料卻作繭自縛。這就叫」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李思思笑吟吟地凝視著楚易,柔聲道:「傻瓜,你以為這樣便算大獲全勝了麼?好戲現在才剛剛開場呢。」


秋波流轉,瞟了窗外那黑漆漆的夜色一眼,悠然道:「小狐狸猜得不錯,現在魔門各宗各派都潛伏在慈恩寺周圍,只等我一個信號,便立即衝進來分一杯羹。倘若看不著我的信號,又見不到我從這裡出去,你猜猜他們會怎麼樣呢?」


晏小仙抿嘴笑道:「你放心,你能讓我姑姑變作我的模樣,難道我就不能讓她變作你的模樣麼?九尾狐千變萬化,你猜猜外面的妖魔能不能辨認得出呢?」


又故意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道:「你呢,就只有委屈委屈,暫且扮作我姑姑,到九重地牢裡待上一夜。至於明日要不要被當作祭禮,那便要看皇上念不念手足之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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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思思臉色微變,忍不住朝唐元宗瞟去。


唐元宗視若不見,朗聲道:「眾位神仙、菩薩,朕辦這」仙佛大會「,原意就是要弘揚正氣,誅邪伏魔。這些妖孽既然敢送上門來,那便不必和他們客氣了。無論是今夜也好,明日也罷,只要出現一個妖魔,就殺他一個;出現兩個妖魔,就殺他一雙,直至將我大唐恢復為清平世界!諸位的功德,朕將謹記於心,天下百姓也必當謹志不忘!」


群雄齊聲道:「陛下客氣了。降妖伏魔,乃我輩本分。原當如此!」


唐元宗轉過身,目光炯炯地凝視著楚易,微笑道:「楚公子,此次大劫,多虧你們及早發現,一力斡旋,不但幫朕整肅朝綱,除掉了許多奸邪妖佞;還聯合起道佛各派,團結對外。你這齊王作得非常之好,可謂朕的左臂右膀,居功甚偉。依朕看,這王爺之位,還是由你繼續坐下去吧。」


晏小仙「啊」地一聲,和蕭晚晴對望一眼,又驚又喜。


雖然她們對榮華富貴毫不在意,但由皇帝親賜王爺之位,實是至高殊榮,忍不住大感得意。


楚易也大感突兀,愕然道:「這個……陛下,我……」


唐元宗笑道:「朕意已決,你就不必推脫了。當日上天派你參加齊王府夜宴,救朕一命,又讓你喬化齊王,誅滅亂黨,將國事治理得妥妥當當……可見你是我大唐的貴人福將,更與」齊王「有著化解不開的緣分。正所謂」天意不可違「,朕是天子,自然也當順天行事。希望你能繼續作朕的股肱,齊心協力,讓天下大治,百姓安康。」


楚易心潮洶湧,想不到竟然弄假成真,一時之間,竟不知該接受呢,還是拒絕。


大悲方丈微笑道:「阿彌陀佛,皇上說得不錯。上天擇人而授任,權力越大,責任也就越大。楚公子,你心地善良,智謀百出,既有治國安邦之才,又有降魔伏妖之能,若肯為天下人謀福,實是蒼生之幸。」


聽到「上天擇人而授任,權力越大,責任也就越大」這句,楚易微微一震,心有慼慼,暗想:「當日我進京赴考,為的就是施展抱負,濟國安邦。眼下群魔窺視,危機四伏,責任旁不我貸。大不了等將來平定大劫之後,再功成身退便是……」


當下揚眉笑道:「陛下既如此恩遇賞識,楚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今後誓當竭心盡力,不負重托!」


唐元宗哈哈大笑道:「妙極!朕失去了一個齊王,今日又得到了一個齊王。從今往後,你就是朕的御弟了!」


眾太監、隨從急忙跪下,高呼萬歲,又恭賀齊王千歲。


晏小仙二女大喜,笑靨如花;顧鯨仙、虞夫人、唐夢杳等人亦紛紛微笑點頭。


齊雨蕉、玉虛子等人卻面面相覷,掩抑不住惱恨與失望之色。楚易一旦貴為王爺,他們便再難脅迫他交出軒轅六寶了,除非公然造反。


楚易瞧在眼裡,微感好笑,旋即又想:「這些人今日沒有逼我交出軒轅諸寶,自相殘殺,不過是知道魔門妖人圍伺在外,迫於形勢罷了。但若任由他們各懷鬼胎,又怎能齊心協力打敗魔門?當務之急,是用盡一切方法,上下同心,眾志成城……」


當下咳嗽一聲,道:「陛下,關於明日的仙佛大會,臣弟突然想到一個計策,不知是否可行?」


唐元宗笑道:「御弟機變百出,定是好計,快快說來。」


楚易道:「魔門群魔圍集長安,就是想等著我們為軒轅六寶自相殘殺,而後坐收漁利。只要臣弟不現身,道佛各派沒有內訌,他們便不肯輕舉妄動。因此,臣弟建議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用軒轅六寶誘他們現身,讓他們先鬥個魚死網破,然後咱們再兜出一張天羅地網,將他們一網打盡。」


唐元宗大感興趣,道:「敢問如何用軒轅六寶誘他們現身?」


道佛群雄聽到「軒轅六寶」四字,也登時豎起耳朵,凝神聆聽。


楚易道:「陛下先放出風聲,就說臣弟潛入慈恩寺解救晏小仙,已被道佛各派合力制服。陛下有意將軒轅六寶獎賞群雄,但僧多粥少,為公平起見,特將六寶設為」國師之賞「,誰能在明日的仙佛大會中稱霸,誰便能成為大唐國師,將六寶收入囊中……」


唐元宗大喜,笑道:「妙計!如此一來,就不愁那些妖魔鬼怪不卯足了勁,跳出來鬥個你死我活了!」


李思思突然格格大笑道:「好一個」畫餅充飢,望梅止渴「!陛下,你身為人主,可知」失信於民「的危害之大嗎?如果在座的某一位浴血奮戰,最後剿滅妖魔,成了國師,卻偏偏拿不到軒轅六寶……哎呀,那可有趣得緊啦。」


齊雨蕉等人臉色登時微變。


楚易笑道:「李思思,你不必枉費心機,挑撥離間了。兵道詭詐,給敵人的自然當是假情報……」


目光一轉,徐徐掃望著道佛群雄,一字字地道:「但楚某卻可以在這大雁塔上,給各位立下重誓:誰能助我誅滅妖魔,平定大劫,封鎮四靈二十八宿,等我楚易收齊六寶之日,定將《軒轅仙經》與他分享,如違此誓,必遭天譴,五雷轟頂,萬世不得超脫!」


眾人大震,鴉雀無聲。


過了片刻,顧鯨仙驀地喝了一聲彩,哈哈笑道:「妙極!快人快語!不管你是楚狂歌也罷,李芝儀也好,都是一諾千金之人,顧鯨仙自當信你。」


上前與他猛一擊掌,朗聲道:「從今往後,凡是降妖伏魔事,顧某唯你馬首是瞻!」


群雄哄然,當下杜採石、虞夫人、齊雨蕉等人也紛紛上前和他擊掌為盟,個個精神抖擻,笑容滿面,比之先前疑竇叢叢、暗含戒心的景象,實乃天壤之別。


晏小仙二女笑吟吟地站在楚易身邊,相視而笑,心中又是喜悅,又是驕傲。


唐元宗也上前與他欣然擊掌,笑道:「朕果然沒有看錯人。得此賢弟,朕可以高枕無憂啦!這裡之事便交託給你,朕有些累了,回宮休寢。養足精神,明日等著看諸位齊心合力,誅滅妖魔!」


********唐元宗在杜採石等人的護衛下,浩浩蕩蕩地返回興慶宮。


李思思則被押入九重地牢,由大悲方丈高徒惠能、惠悟等嚴加看守,待到仙佛大會之後再審問玉衡劍與紫微星盤的下落。


楚易派人四處散播自己被擒的消息,又與道佛群雄仔細計議,定下明日的種種計劃,務求用最小的代價,將魔門妖類一網打盡。


等到一切安排妥當,已是三更時分了。眾人紛紛就地休息,或閉目養神,或打坐調息,為即將到來的大戰作好準備。


楚易伸了個懶腰,心情大松。


轉過頭,瞥見蘇曼如獨自倚立窗口,白衣鼓舞,妙目瞬也不瞬地凝視著自己,心中登時又怦怦大跳起來。當下站起身,朝她走去。


蘇曼如臉上微微一紅,掉過頭,裝作沒有瞧見他。


楚易笑嘻嘻地道:「蘇仙子,現在你相信了麼?」


蘇曼如眉尖輕蹙,低聲道:「師尊雖然不是被楚狂歌害死,但他也逃脫不了責任。若不是師尊對他……對他始終難以忘情,又怎會被那一串念珠所蒙蔽?」眼圈一紅,淚珠瀅然欲滴。


楚易心旌搖蕩,恨不能擁她入懷,伸手為她擦拭淚水,撫平她內心之創。


眼角掃處,見晏小仙、蕭晚晴並肩坐在牆角,似笑非笑地盯著自己,做賊心虛,急忙退開一步,咳嗽一聲,道:「蘇仙子你放心,令師是楚天帝至愛之人,無論是為他,還是為你,我定會全力以赴,將此事查得水落石出。」


轉身招手,將蕭晚晴二女召了過來,正色道:「晴兒,你還記得你師尊從楚天帝手中搶得的那一串念珠麼?」


蕭晚晴瞟了蘇曼如一眼,抿嘴微笑道:「怎麼會不記得?師尊想念楚天帝的時候,常常會取出來,一邊看,一邊怔怔地掉淚……」


楚易道:「那你是否還記得她將這串念珠給了誰麼?


話音剛落,身後突然傳來大悲方丈的歎息聲:「阿彌陀佛,蕭姑娘在和楚王爺開玩笑呢。那串念珠很久以前就到了老衲手中,當時蕭姑娘的爺爺多半還未出世,她又怎會見過呢?」


「在方丈手中?」楚易等人面面相覷,心中大凜,難道這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竟和拈花大師的死有著莫大干係?


大悲方丈歎道:「蘇姑娘,你可知令師圓寂之前,為何要以指力在地上刻出」大雁塔「三字麼?不是因為兇手和大雁塔有關,而是因為這塔中發生的一些事情,讓她至死也不能放下。」


蘇曼如驚疑不定,蹙眉道:「可否請方丈明示?」


大悲方丈徐徐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當年拈花大師與你師祖雲遊中土時,曾住在敝寺之中。元宵十五,拈花大師在許願樹下與楚天帝初逢,從此情孽糾葛,揮斬不斷。他們情正濃時,便常常在這大雁塔上幽會。因此對於兩人來說,這大雁塔,實是此生永難淡忘之地……」


蘇曼如秋波流轉,凝視著壁上那行詩詞,低聲吟道:「問春風、相思是何物?海角天涯,千絲萬縷,全是癲狂柳絮……那麼這首詞,也是他們從前相戀之時留下的了?」


大悲方丈搖了搖頭,眼中閃過悲慼悵惘的神色,低聲道:「這首詞確是令師所刻那夜……那夜和今晚倒有些相似,也是月圓之夜,這塔內也聚集了道佛各派的數十名頂尖高手,也都在徹夜等著一個人。但是那個人不是楚王爺,而是正值青年的楚天帝……」


楚易心中大凜,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個模糊的畫面,圓月,高塔,歌聲,血戰……彷彿依稀記得,但又彷彿遺忘。


大悲方丈道:「那時楚天帝已經煉就了」太乙離火刀「,短短數月之內,就殺了青城、龍虎、峨眉各派十七名仙級高手,威震天下,成了人人除之而後快的魔門」太乙天帝「。他到這大雁塔來,是為了見一個人。雖然他明知這裡聚集了道佛各派的仇家,雖然他知道此行兇多吉少,可他終於還是來了……」


蘇曼如一顫,低聲道:「那個人就是我師尊?」


大悲方丈點頭道:「不錯。天下人都說楚天帝墮入魔道,都是因為令師而起。當年楚天帝的父親敗露了魔門身份,被道佛各派圍攻,令師迫於你師祖的命令,當眾與楚天帝決裂,使他備受打擊。後來他屢次三番要與令師重歸言好,卻都被你師祖阻撓。楚天帝原是至情至性之人,易走極端,見你師尊如此絕情,便自暴自棄,在魔道中越陷越深……」


見蘇曼如神容黯然,欲語還休,楚易忙道:「方丈此言差矣。拈花大師若真這般絕情,也不會被宵小這般暗害了……」話音未落,被晏小仙狠狠地掐了一把,疼得鑽心裂肺,急忙住口。


大悲方丈道:「恰好那時楚天帝又得了」太乙元真鼎「,天下覬覦,道佛各派便開始慫恿慈航劍齋,以拈花大師為餌,在這大雁塔設下重圍。那夜,我恰巧和令師一起,就在這塔尖樓室裡。她臉色蒼白,徘徊不定,每一次細微的動靜,都讓她心煩意亂,微微顫慄……」


「到了二更時分,楚天帝來了。他站在大雄寶殿的飛簷上,大聲說道:」雪蓮花,你還記不記得那年中秋節,我在這大雁塔裡為你作的曲子?現在我已經想好填什麼詞啦。說著,就大聲地唱起來……「大悲方丈抬起頭,怔怔地凝望著那首詞,低聲讀道:」問春風、相思是何物?海角天涯,千絲萬縷,全是癲狂柳絮。萬水千山又一年,簷前歸燕,知否,伊人消息?人道離恨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偏又逢、梅子黃時雨,怎奈得,這次第!只恨此身非游魚,一江春水,綿綿流向東海去……「


他的聲音低厚深沉,又從來不曾讀過這些男情女愛的詩詞,聽來不免有些彆扭。但眾人卻聽得心潮激盪,莫名地一陣陣悲苦。


大悲方丈道:「埋伏四周的群雄紛紛衝了出來,狂風暴雨似的向他圍攻。片刻間,楚天帝便受了好幾處傷,但他竟似毫不在乎,一邊躲閃抵擋,一邊大聲地唱著……」


「拈花大師站在窗口,渾身顫抖,月光照在她的臉上,淚珠縱橫,嘴唇翕張,似乎想要呼喊些什麼,卻發不出半點聲響。我心裡好生擔憂,生怕她突然衝出大雁塔,和楚天帝一起逃離,於是緊緊地跟隨在她身後,不敢有片刻的放鬆……」


「楚天帝斷斷續續地唱著,身上的傷越來越多,但卻始終不肯逃走。拈花大師一邊聽,一邊無聲地哭著,伸出手,將這首詞刻在了石壁上。每一筆每一畫都刻得那麼深,手指破了,鮮血一絲絲地流了下來,但她卻毫無察覺……」


楚易凝神望去,果然瞧見石壁上有些淡淡的印跡,心中黯然。


晏小仙卻忽然「哼」了一聲,皺眉道:「她既然這麼喜歡楚天帝,為什麼不衝出去和他比翼雙飛?刻在這石頭上,又有什麼用?讓後人看著難受麼?」


大悲方丈微微一笑,帶著幾分苦澀,道:「拈花大師刻完這首詞,一個人怔怔地看了半晌,外面的聲音似乎什麼也聽不見了。突然低低地說了聲:」楚郎,楚郎,你為什麼不明白我的心?「而後轉身飛沖,突然從窗口跳了出去。我以為她想要逃離,剛想追趕,卻發覺她竟是頭朝下,筆直地向地底墜落……」眾人失聲低呼,蕭晚晴歎道:「是了!她難違師命,又不忍心看著情郎在眼前慘死,所以寧可自殺,表明心跡。」


楚易微微一震,忽然想起先前道佛群雄團團圍集,唐夢杳挺身而出,苦苦求勸的情景,當下轉頭朝她望去。


只見黑暗中,那雙妙目正溫柔地凝視著自己,像兩弘春水,閃閃動人。


心中一震,彷彿突然被什麼充盈住了胸肺,甜蜜、酸楚、疼痛,而又無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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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前塵往事(上)

大雁塔內,月光如雪,眾人默默地聽著大悲方丈低聲說著昔年往事,彷彿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個月夜。


蘇曼如神色恍惚,思潮起伏,忖道:「師尊常說修道之人,最忌的便是『情劫心魔』。想不到她修行百餘年,自己卻始終渡不過這『情』之一劫!」心中悲苦酸楚,眼圈忍不住又是一紅。


大悲方丈搖頭道:「老衲又怎知道拈花大師竟會突然尋死?眼看著她衝落塔下,心中大急,倉促間惟有拋出『大悲鈸』,飛旋疾下,將她堪堪托起……」


眾人聽到「大悲鈸」三字,神容都是微微一動。


此鈸在「佛門十四法器」中名列第七,當年大悲方丈便是以此鈸擊敗了魔門的雷霆大帝,威震天下。


大悲方丈道:「聽見老衲驚呼,塔下激鬥的道佛群雄都紛紛望了過來,楚天帝大驚失色,略一分神,登時被慈航師太等人的神器齊齊擊中,鮮血狂噴,摔下大雄寶殿……」


「大家齊聲歡呼,以為便可將他就此拿住。豈料就在此時,斜下裡突然衝出一條人影,奪過兀自在半空中飛旋的『大悲鈸』,閃電似的將拈花大師制住,掠到鼓樓頂上,格格笑道:『老尼姑,你再敢動楚郎一根寒毛,我就將你乖徒兒剁去雙手雙腳,再悄悄地賣到北曲青樓』……」


楚易心中一震,脫口道:「蕭太真!」


大悲方丈歎了口氣,道:「不錯,來人正是蕭天仙蕭女施主。大家都全神貫注,誰也沒發現她何時竟已經潛入了寺中。唉,她當時年紀輕輕,修為卻已驚世駭俗,居然能將老衲的大鈸強行奪下,自己卻毫髮無傷,難怪短短數年之後,便成了魔門中超一流的宗師人物。」


頓了頓,續道:「老衲生怕她傷了拈花大師,不敢輕舉妄動。慈航師太又驚又怒,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反倒是楚天帝大為焦急,叫道:『太真,求你別弄傷了她!』也不知哪來氣力,竟突然從人群中沖天掠起,朝她衝去……」


「蕭天仙尖笑道:『楚郎,楚郎!這尼姑待你薄情寡義,你卻甘心為她送死!好,我偏要傷她性命,看你救不救得了她!』說著,果真反手一掌拍在拈花大師的後心……」


「拈花大師低吟一聲,臉色瞬時雪白,但她竟像是毫無所覺,雙眼只是癡癡地凝視著楚天帝,淚水滾滾地流了下來,嘴角竟掛起一絲淡淡的笑意……」


蘇曼如咬著唇,眉尖緊蹙,指尖禁不住微微顫抖。


她雖知師尊與楚狂歌之間情孽深重,但從未聽她說過任何往事,此時聽說,心中難過已極。


大悲方丈續道:「還不等老衲有所行動,蕭天仙已經挾著拈花大師朝西飛掠,和楚天帝一前一後,剎那間便衝出了百丈之距。大家這才如夢初醒,紛紛呼喊著御風追去。」


「拈花大師是在老衲眼皮底下被蕭天仙擒去的,就連師父傳下的『大悲鈸』也落到了她的手中,老衲心急如焚,惟有奮力急追。」


「但蕭天仙御風之術獨步天下,少有人及。她飛行極快,過不多久,便將我們拉得越來越遠。又過了半個多時辰,除了老衲之外,便只有楚天帝、慈航師太、張宿張真人等寥寥數人,依舊勉強窮追其後……」


楚易當日曾親眼見識過蕭太真的御風之術,饒是他腳下踩了風火雙輪,也追之不上,其飛行之快,可謂驚神駭鬼。心想:「其他人倒也罷了,楚天帝重傷之下,竟然還能緊緊尾隨不放,若不是心中愛煞了拈花大師,又怎能作得到?但他這般竭力強撐,終究不能持久……」


念頭未已,卻聽大悲方丈道:「又追了小半時辰,楚天帝突然折轉直下,朝南邊飛掠而去。我們呆了一呆,只道他傷重難支,終於拋下拈花大師覓地自救。慈航師太猶豫了剎那,終於還是繼續朝遠處的蕭天仙追去……」


蕭晚晴卻鬆了口氣,歎道:「楚天帝總算醒悟過來啦。我師尊擄走拈花大師,固然有洩憤之心,但更主要乃是幫他脫困逃生。只要他保得性命,就算他找不著我師尊,師尊也會自行找上門去。」


大悲方丈微微一笑,道:「蕭姑娘果然聰明。老衲愚鈍,又追出數裡,才忽然想到了此節,於是又掉頭追隨楚天帝而去。」


「好在楚天帝雖然神功蓋世,但畢竟受了重傷,飛行越來越慢。過了不久,老衲便重新趕了上來。老衲不願打草驚蛇,隱匿身影,悄悄地尾隨其後,始終保持了百丈之距。」


「到了黎明時分,我們竟已越入了吐蕃境內。雪山皚皚,草原茫茫,朝陽剛剛從我們身後升起,照得天地間金燦燦一片……」


「老衲自幼蝸居寺內,數十年未離離開長安一步,從未見過這等壯麗美景,至今記憶猶新。但楚天帝卻像是對此處極為熟悉,東穿西掠,在崇山峻嶺間自如來去……」


楚易心中一動,插話道:「是了,他定是到『阿尼瑪卿山』尋找蕭天仙。」


「不錯。」大悲方丈點頭道,「只可惜老衲隨著他找遍了『阿尼瑪卿山』上上下下,卻始終沒看到蕭天仙的人影。」


「楚天帝渾身血跡斑斑,神情狂亂,不住地怒吼呼嘯,吶喊著拈花大師與蕭天仙的名字,聲音在雪峰間隆隆迴盪,卻聽不見半句回應。」


「到了黃昏,楚天帝終於絕望了,孑然站在雪峰崖頂,四下旁顧,眼中交雜著恐懼、悲痛、悔恨諸多神色,身軀在寒風中微微發抖,竟突然坐倒在地,像孩子一樣地失聲痛哭起來……」


眾人微微一愕,想不到桀驁不羈的楚狂歌竟也有如此脆弱的時刻。


晏小仙握緊楚易的手,心中又是淒涼,又是甜蜜,暗想:「天地茫茫,愛人生死難料,也難怪楚天帝會這麼傷心。大哥,當日我趕回華山,四處也找不到你時,也是這般肝腸如絞,你可知道麼?」


大悲方丈歎道:「阿彌陀佛,老衲生平從未瞧見一個七尺男兒哭得這般痛徹心扉,雖知道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心裡仍起了憐憫之意。唉,我佛慈悲,他雖然殺孽深重,但既能對一個女子如此癡情,想來也不是冷血之人。」


「老衲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忽聽一個女子脆聲笑道:『光天化日之下,一個大男人這般哭哭啼啼,羞也不羞?』楚天帝失聲叫道:『太真!』猛地跳了起來,驚喜若狂。」


「老衲循聲望去,只見山崖上迎風站了一個波斯少女,金髮碧眼,美得令人不敢逼視。楚天帝眼看不是蕭天仙,大為失望,皺眉道:『你是誰?是不是蕭太真派你來的?』」


「那波斯少女凝視著楚天帝,笑道:『原來你也認識蕭太真那妖女麼?那可再好不過啦!是了,你定是和我大哥一樣,被那妖女迷得死去活來,是也不是?』……」


聽到這裡,慧慈師太、齊雨蕉等人微微變色,脫口道:「極光電母!」


極光電母雷明珠是魔門雷霆大帝雷缺的孿生妹妹,並稱雷公電母,乃是波斯王族。


雷缺當年癡迷蕭太真,為了她,甚至不惜以五雷大法轟擊峨眉,一劍劈裂青城山捨赤壁,鬧得轟轟烈烈,天下皆知。


大悲方丈合十道:「阿彌陀佛,眾位猜得不錯。這少女便是魔門的極光電母。老衲那時孤陋寡聞,也不知她的身份,更不知道她來到『阿尼瑪卿山』,乃是想要殺了蕭天仙,斷了雷帝的念想……」


「楚天帝登時意興闌珊,重新坐下,石頭似的動也不動。電母卻似乎覺得他頗為有趣,笑吟吟地不住撩他說話,他只不理會。」


「楚天帝越是一言不發,電母便越發來了興致,於是索性坐到他身旁,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彷彿不逼他說話誓不罷休。」


「老衲藏在雪峰冰洞裡,一心等來蕭天仙,奪回大悲鈸,救出拈花大師,因此也只好屏息斂神,靜靜守侯……」


「月亮升起來了,移過了中天,又朝著西邊落下。眼看一夜將盡,蕭天仙還是沒來,楚天帝臉上驚怒恐懼越來越是明顯,電母笑道:『呆子,我瞧她是不會來啦,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楚天帝再也按捺不住,喝道:『住口!』跳將起來,想要離開,身子一晃,突然向崖下翻身摔落。唉,他內傷極重,奔行了一日一夜,又在寒風中強撐了這麼久,早已邪寒入骨,此時心力交瘁,再也支持不住了。」


「電母吃了一驚,抄手將他抱住,笑道:『堂堂七尺男兒,居然這麼弱不禁風,真真笑煞人啦……』臉色忽然一變,失聲道:『哎呀,你怎麼受了這麼多傷?』」


大悲方丈聲音低厚,語速不急不緩,卻又不自覺地模仿著電母的少女語氣,頗有些滑稽。


但眾人此刻聽得全神貫注,絲毫也沒覺得好笑。


大悲方丈續道:「楚天帝不耐道:『放開我……』倉促間伸手一推,阿彌陀佛,恰好推在了電母的胸脯上。電母又羞又惱,連耳根都紅透了,板起臉嗔道:『你再亂來,我就真將你拋下山去啦』」


眾人大奇,心中均想:「那女魔頭這樣也不著惱,莫非她也喜歡上了楚狂歌?想不到楚狂歌不但是萬人敵,更是萬人迷,這般病懨懨、冷冰冰,竟也能將堂堂電母迷得七葷八素。」


大悲方丈道:「楚天帝臉色慘白,渾身發抖,張口想說什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顯是寒毒已攻入心肺。電母滿臉紅暈,抱著他想要放下,又猶豫不決,瞥見老衲藏身的冰洞,眼睛一亮,突然飄然掠了過來。」


「老衲大吃一驚,以為被她發現了。正想出洞,她已經抱著楚天帝衝入洞內,將他小心翼翼地放在背風的石壁下,一邊為他輸導真氣,一邊自言自語道:『唉,我雷明珠生平殺人無數,今天卻是頭一遭救人,若傳將出去,豈不讓人笑掉大牙?』……」


大悲方丈道:「老衲聽到這句話,心中猛然一驚,這才知道她竟然就是極光電母。正自驚詫,又聽她驚呼一聲,抓起一個半寸來高的紅玉小鼎,叫道:『太乙元真鼎!你是楚狂歌?』」


「電母瞇起雙眼,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楚天帝,笑吟吟地道:『原來你就是傳說中的神門第一風流浪子。嘖嘖,能引得蕭太真和拈花為你尋死覓活,我還以為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呢,想不到徒有虛名,不過如此。』」


「楚天帝冷冷地看著她,也不回答。電母晃了晃手中的太乙元真鼎,笑道:『我大哥對蕭太真那妖女情深一往,可惜她毫不領情,偏生對你念念不忘。這下好啦,我殺了你,斷了那妖女的念想,她就會回心轉意,乖乖地和我大哥在一起啦。等他們洞房花燭之時,我自會用這寶鼎為你燒一柱香的。』……」


「說著,她從袖中翻出風雷電光輪,滾滾飛轉,壓在楚天帝的頭頂泥丸宮上。老衲看她目中殺意大作,正躊躇是否要現身相救,她卻又忽然格格笑道:『你這人好生奇怪,到處欠下風流情債,對所有女人始亂終棄,卻偏偏對一個尼姑如此著迷。不消說,適才哭哭啼啼,肯定又是為了她啦。是也不是?』」


「她收起風雷電光輪,笑道:『我心裡可真有些好奇,那尼姑到底有什麼好?竟能讓你這麼神魂顛倒?蕭妖女在我大哥眼裡是無價之寶,怎地到了你眼中,竟成了烏拉草?』」


「楚天帝冷冷道:『要殺就殺,囉嗦什麼?』電母格格一笑,柔聲說道:『我現在改變主意啦。我不但不殺你,我還要讓你忘了那尼姑,忘了蕭妖女,忘了全天下的女人,只喜歡我,心甘情願地變成我的奴隸……』」


「楚天帝一楞,像是聽到了天下最為可笑之事,哈哈狂笑道:『楚某這些年為情所困,生不如死,早已是一介情奴。你若有妖法能讓我忘了雪蓮花,就算作你的奴隸,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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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集

第一章 前塵往事(下)

「電母臉上又是一紅,吃吃笑道:」蕭妖女,小尼姑,還有那些蠢笨女人,如若知道她們的心上人成了本宮的男奴,只怕氣得肺都要爆啦!『說著,從懷裡取出一個血紅色的圓丸,不由分說,塞入楚天帝的口中。「

「楚天帝真氣虛弱,無力反抗,不由自主地將那藥丸吞了下去,咳嗽一聲,又驚又怒,厲聲道:」妖女,你給我吃的是什麼?『話沒說完,臉色頓時變得潮紅一片,呼吸濁重,眼中直欲噴出火來。「

「電母笑吟吟地看著他,伸手在他臉上輕輕地摩挲,柔聲說道:」這個藥丸叫做千蟲血鹿丹,據說是用一千種淫蟲混合了北疆血鹿的精血製成的,你猜猜吃了之後會發生什麼事呢?『話音未落,身上的衣裳突然盡數滑落在地……「

群雄聽到「千蟲血鹿丹」,臉上都露出古怪尷尬的神色,蘇曼如眾女更是暈紅滿臉。

此藥據說是太古西海鹿女所創,流傳數千年,是天下第一等的烈性春藥,據說菩薩吃了也會立即還俗。

大悲方丈歎道:「阿彌陀佛,老衲那時年方而立,看到這番景象,心中之震撼狼狽實在難以名狀。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繼續隱身躲在洞角,緊緊閉上眼睛。為了防止危險突來而不自察,老衲不敢將雙耳堵上,因此那喘息呻吟……諸多怪響,仍如洪水似的湧入耳中心底……」

「正當老衲好不容易掃除雜念,靜心入定之時,忽然聽見洞外傳來一聲驚雷似的長嘯,接著又聽見蕭天仙的聲音,冷冰冰地說道:」雷缺,你再敢死乞白咧地跟著我,就休怪我不客氣啦!『「

「雷霆大帝!」

眾人聳然動容,想不到事情竟突然變得如此微妙,魔門五帝四母中的四個魔頭居然不約而同地來到了阿尼瑪卿山!

雖知這已是久遠的往事,但每個人的心仍是禁不住吊了起來,凝神聆聽。

大悲方丈道:「老衲暗呼糟糕,楚天帝受了重傷,電母又心猿意馬,所以我才能僥倖隱匿良久。但雷帝和蕭天仙一旦進來,老衲就不知還能不能自保了。」

「聽到蕭天仙的聲音,楚天帝突然從迷狂中驚覺,低吼一聲,想要翻身躍起,電母卻閃電似的封住他的經脈,緊緊抱住,吃吃笑道:」原來我大哥是找這妖女去啦!這就叫相請不如偶遇,蕭妖女瞧見我們這樣,只好死心塌地,老老實實地作我的嫂子了。『「

「話音剛落,蕭天仙已經挾著拈花大師掠入洞中,瞧見楚天帝二人赤條條地紐纏在一起,二女登時驚叫一聲,如遭電擊,僵化似的動也不動……」

「楚天帝悲怒焦急,偏偏卻無從申辯。拈花大師怔怔地與他四目對望,滿臉驚愕震駭,漸漸又變作傷心欲絕的神情,淚水不住地湧了出來。」

「老衲在一旁瞧見,竟忍不住暗暗為他們感到難過。唉,四大皆空,世間萬象不過是鏡花水月,又何必自尋煩惱,不得解脫?」

「電母故意摟緊楚天帝,格格笑道:」我還倒是鬧洞房的來了呢,原來是蕭姐姐。來得正好,不如坐下一起喝杯喜酒吧!『「

「蕭天仙滿臉殺機,厲聲笑道:」小妖女,原來你們兄妹早已串謀好啦!哥哥故意一路糾纏,阻絆行程,妹妹則捷足先登,橫刀奪愛……配合得真叫天衣無縫呢!『說著,忽然拋下拈花大師,朝電母全力猛攻……「

玉虛子哼了一聲,冷笑道:「狗咬狗,一嘴毛。這四個魔頭當日若拚個同歸於盡,天下也不會平白多出這許多劫難了。可惜。」

楚易眉頭微皺,剛想說話,蕭晚晴已經嫣然一笑,淡淡道:「那也未必。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沒了這些魔頭,只怕也會有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興風作浪,讓四海不得安寧呢。」

玉虛子大怒,冷冷地掃了楚易一眼,面色鐵青,不再說話。身邊的青城道士也紛紛朝楚易等人怒目而視。

楚易微微一笑,不加理睬,但心底卻隱隱地泛起一層憂慮:以利合者,必以利分。自己用軒轅六寶為餌,團結道門各派,究竟是明智呢,還是失策?

但眼下情勢緊急,別無良策,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大悲方丈聽若罔聞,續道:「老衲忽然意識到,這是脫身救人的最佳良機了,少縱即逝。於是畢集真氣,猛地發出一聲獅子吼……」

「洞內狹窄,又出其不意,蕭天仙、電母頓時被震得翻身跌倒。老衲乘機提起拈花大師,奪過蕭天仙腰間的乾坤袋,衝出洞去……」

「剛衝出冰洞,迎面便遇上了雷帝。他反應極快,幾在同一瞬間便施展五雷大法,飛出『缺列』神兵,向老衲發起洶洶猛攻。老衲奮盡全力,僥倖沖逃而出,不敢有片刻停頓,朝東邊飛掠……」

大悲方丈語氣平淡舒緩,即便是回憶到這等緊張時刻,也渾無兩樣。

但眾人卻都能猜到在這「奮盡全力,僥倖沖逃而出」短短十字的背後,是怎樣驚心動魄的生死激戰。

大悲方丈道:「蕭天仙與雷帝、電母的御風之術都已入天下超一流之境,老衲自知不如,況且又帶著被蕭天仙獨門手法封閉經脈的拈花大師,速度更加減慢。不得已之下,老衲只好迂迴折轉,繞過幾座雪峰,而後隱形朝西飛掠……」

晏小仙拍手笑道:「好一個南轅北轍、瞞天過海!他們多半料定方丈趕著逃回東土中原,又豈會料到大師竟聲東擊西,逃往西域?」

大悲方丈微微一笑道:「晏姑娘謬讚了。老衲不能以佛法平妖,反要靠這等詭計逃脫,實是慚愧。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當時當景,也顧不得許多了。」

頓了頓,道:「老衲穿過吐蕃西境,而後北折而上,又取道回鶻,繞了一個大圈子,過了半個多月,方才和拈花大師一齊回到長安。」

「回寺之後,老衲將此事向師父與慈航師太一一稟明,為免影響拈花大師清譽,他們將此事壓下不提。老衲也就再未對別人說起。」

眾人這才明白當日的一段恩怨插曲。想到他以一己之力,竟能救出拈花,從魔門三大帝、母的圍追中安然逃脫,這份大智大勇,讓人不由暗自歎服。

楚易點頭道:「原來如此。蕭天仙從楚天帝手中搶到的那串念珠多半就藏在那乾坤袋中,為方丈所得了?」

大悲方丈合十道:「阿彌陀佛,楚王爺一猜即中。老衲原要將那串念珠交還拈花大師,但她當時已對楚天帝意冷心灰,無意睹物傷情,說此物既與老衲有緣,還是轉送給老衲為好。無奈之下,老衲只好暫時代為保管,鎖在塔底密室之中。不想這一保管,便是數十年。」

頓了頓,歎息道:「為了這串念珠,蕭天仙數十年來屢屢潛入本寺,恨不得掘地三尺。雷帝為取悅蕭天仙,也三番五次逼老衲交出,所以才會有當年一戰……阿彌陀佛,世間癡人,寄情於物,竟如此迷途而不知返。」

蘇曼如眉尖輕蹙,閃過驚疑不定的神色,徐徐道:「這麼說來,這串念珠竟一直在方丈手中?當日也是方丈派人將它送還我師尊了?」

眾人心頭大凜,殺死拈花大師的兇手便是以這串念珠為信物,誘騙她出關接見,突施辣手……此人即便不是大悲方丈,只怕也與他有著極深的淵源!

大悲方丈搖了搖頭,道:「出家人見山是山,見水是水,返璞歸真才得空門要義。拈花大師既然不願看見這串念珠,可知她仍拋不開塵緣情孽,對楚天帝念念不忘。這些年來,老衲一直等著她參悟解脫,自行來取回。既然機緣未到,又豈能強人所難?」

蘇曼如登時鬆了口大氣,但又湧起幾絲失望、驚疑之意,低聲道:「既然如此,兇手又會是誰?難道天下竟有第三串一模一樣的念珠?」

楚易心中一動,道:「方丈,那串念珠現在可否還在塔底密室?可否請你取出一觀?」

大悲方丈點頭道:「當然可以。此物原歸拈花大師所有,她既已圓寂,老衲也當交還於蘇仙子,一了夙願。」

當下讓一個沙彌前往塔底,傳命守衛的弟子將念珠護送上來。

過不片刻,一個方臉和尚隨著沙彌走上塔頂,低著頭,臉色慘白,突然跪倒在地,顫聲道:「小僧空明有過,請方丈懲處!」

楚易心中一凜,頓覺不妙。

大悲方丈大袖輕輕一拂,道:「有什麼話,站起來再說。」

氣浪撲面,空明和尚身子一晃,登時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滿臉羞慚懊惱,道:「小僧奉方丈之命,守衛塔底密室,但今日才忽然發現室中的那串念珠竟已不翼而飛……」

眾人聞言哄然,蘇曼如嬌軀輕顫,臉色霎時雪白,從袖中取出一串紅色的念珠,道:「大師仔細看看,是否就是這串念珠?」

空明和尚接過念珠看了幾眼,大喜過望,顫聲道:「正是!正是!這串念珠曾被小僧失手撞在青鐵木魚上,因此這顆瑪瑙珠上有一道細微的裂痕,決計不會有錯!只是……只是它為何會到了女施主手中?」

齊雨蕉森然微笑道:「這就要問問你自己,還有大悲方丈了。」眾人又是一陣嘩然,議論紛紛。

大悲方丈面色微變,沉聲道:「空明,你可記得上次瞧見這串念珠,是什麼時候麼?之後可曾發生過什麼不尋常之事?又或者可曾擅離職守?事關重大,仔細想想。」

空明想了片刻,失聲道:「是了,太子遇刺那夜,小僧曾仔細檢查過密室中存儲之物,無一遺漏。將密室鎖上不久,便傳來太子被刺的消息,當時到處一片混亂,師兄弟們都在捉拿刺客……」

楚易一凜,截口道:「太子遇刺那夜?大師沒有記錯麼?」

空明斬釘截鐵道:「決計不會有錯。因為當時小僧恰好看見一個陌生人影從地道衝過,覺得有些不妙,便和幾位師弟追了過去。但他速度極快,在地道裡東拐西繞,很快便沒了蹤影。小僧尋他不著,這才重回密室大門守衛。此後十多天寺內人心惶惶,一直傳言皇上要降罪我們,小僧無暇細察密室內存放之物,也沒多想此事……」

聽到此處,楚易已然胸有成竹,轉頭道:「方丈,蘇仙子,倘若我猜得沒錯,盜走念珠的人,不是青帝,就是李思思!」

當下將那夜在慈恩寺邂逅青帝,以及後來被李思思困在華山,被迫與青帝生死激鬥等事一一道出。

眾人聽說他無法動彈,竟能連捱青帝三刀重擊,逼得他立誓終身不踏入中土,無不嘩然,暗自卻都有些將信將疑。

蕭晚晴微笑道:「楚郎言下之意,是說李思思當日誘騙蘇白石兄妹夜闖慈恩寺,並不僅僅是調虎離山,栽贓嫁禍那麼簡單?」

晏小仙妙目一亮,拍手道:「不錯!李思思素來對軒轅六寶垂涎三尺,倘若知道天機劍在慈航劍齋,勢必千方百計也要將其弄到手。她對蕭太真、楚狂歌與拈花大師間的往事瞭如指掌,知道有了這串念珠,就如同有了打開拈花大師防線的敲門磚,所以故意乘著寺內群僧捉拿刺客之機,渾水摸魚,盜走念珠!」

虞夫人搖了搖頭,淡淡道:「拈花大師數十年來潛心,修為已臻化境。李思思雖然是水火神英,但至多也不過能與她戰個平手,就算是突施暗算,又豈能僅用一招,便將她置於死地?」

齊雨蕉皺眉道:「既不是李思思,難道真是凌青雲?是了,此人凶狂無情,睚眥必報,他與楚狂歌有奪妻之恨,不共戴天,楚狂歌既死,倒大有可能殺了拈花大師以洩憤恨。」

眾人交頭接耳,議論不已,都覺大有可能。

只有蘇曼如臉色雪白,沉吟不語。

大悲方丈合十道:「阿彌陀佛。凌青帝雖然傲慢冷酷,修煉魔道,但仍不失為一個光明磊落之人,這等陰謀詭計,想必他還不屑為之。」

楚易微微一笑,道:「大家不必多加猜測了,橫豎李思思已落在我們手中,是不是她,一問便知。」

眾人轟然應是,想到天機劍與玉衡劍極有可能同時落到這妖女手中,更是蠢蠢欲動,恨不得立時問個究竟。

就在這時,只見一個小沙彌慌慌張張地奔上頂層,叫道:「方丈,張真人和蘇少俠兄妹都已經找到了,果然被仙宜公主藏在三洞女冠觀密室內。只是……只是張真人經脈俱斷,又中了仙宜公主的獨門蠱毒,性命垂危……」

話音未落,下面紛聲嘈雜,幾個和尚抬著個奄奄一息的紫衣老道走了上來,旁邊跟著個冷峻挺秀的黃衣少年,還有一個俏麗可愛的黃衣少女,淚汪汪的大眼睛正滴溜溜地四下打轉,正是蘇白石兄妹。

眾人哄然,玉虛子、齊雨蕉等人與張宿素有過節,瞧見這番光景,臉上不動聲色,心裡卻暗自有些幸災樂禍。

蘇白石大步上前,拜倒在地,滿臉懊惱自責之色,沉聲道:「小子無知,當日被妖女蒙蔽利用,冒犯慈恩寺,乃至鑄成大錯,特請方丈發落。」

大悲方丈將他扶起,道:「阿彌陀佛,蘇少俠也是救人心切,才被公主所蔽,雖有過錯,卻情有可源。倒是我們被妖魔奸計蒙蔽,險些累得張真人蒙冤慘死,實是愧疚之至。」

蘇瓔瓔小嘴一扁,淚珠登時又簌簌掉落,頓足怒道:「那個妖女在哪兒?我要殺了她給舅舅報仇……」

話沒說完,被蘇白石瞪了一眼,氣呼呼地「哼」了一聲,頓住不說,俏臉漲得彤紅。

顧鯨仙牽起她的手,道:「小侄女來得正好,我們一起去找那妖女討個公道。」

眾人紛紛點頭附應,在大悲方丈等人的帶領下,經由塔底密道,一齊往地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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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集

第二章 道高一尺(上)

燈火跳躍,明滅不定,腳步聲迴盪不絕。

地道內幽深黑暗,但卻收拾得頗為乾淨,無甚異味。一路行去,沿途守衛的僧眾瞧見大悲方丈,紛紛稽首合十,避道讓行。

慈恩寺的地牢深達九層,如迷宮似的四通八達,卻只有一個出口。歷來用於關押窮凶極惡的妖魔邪士,因而素有「修羅地獄」之稱。

地牢通體由北疆罕有的玄冰混金鐵製成,厚達四尺,堅韌無比,又有群僧逐層把守,可謂固若金湯。

楚易一邊走,一邊暗自與終南山下的秦陵地宮比較。相形之下,雄偉壯觀或有不如,但論及堅固巧妙,絲毫不遑多讓。

眾人東折西轉,穿過幾個隱秘的暗門,到了一個密牢門前站定。

守在門外的惠能、惠悟小心翼翼地取出幾把銅鑰,將六道巨大的混金銅鎖逐一打開。

「匡啷」一聲,沉重的牢門徐徐推開。

只見李思思週身被混金鏈所縛,一動不動地斜倚在草墊上,笑吟吟地望著眾人,神色從容優雅,彷彿早已算準了他們必定會來此一趟。

蘇瓔瓔眼圈一紅,怒道:「妖女!快將解藥交出來,否則就別怪我不客氣啦!」用力一甩顧鯨仙的手,就想掙脫上前,卻被他緊緊抓住。

李思思笑道:「小丫頭,蠱毒非毒,無藥可解。張真人是死是活,全在我一念之間。你若想他平安無事,還是對我客氣些好。」

蘇白石面色微變,正要說話,蘇曼如取出那串念珠,冷冷道:「妖女,盜走這串念珠、謀害我師尊的兇手,究竟是不是你?」

李思思嫣然一笑,不緊不慢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拈花老尼出家幾十年,還念念不忘男女情事,可謂死有餘辜,怪得誰來?」

「住口!」

蘇曼如氣怒已極,眼角掃處,見齊雨蕉等人似笑非笑,神色古怪,倒像是在一旁瞧熱鬧,心中更是悲苦憤怒,右手緊握拂塵,微微發顫,險些便欲揮手打出。

楚易踏前一步,擋在她身前,揚眉道:「李思思,識時務者為俊傑。你現在大勢已去,不過是階下之囚,何必如此冥頑不靈?若肯老老實實交代因果,解救張真人,將功補過,或許我們還能向陛下求情,饒你一條性命……」

「饒我一條性命?」李思思柳眉一揚,突然格格大笑起來,「楚小子,多謝你這般寬宏大量。只可惜從你殺死我七哥的那一刻起,李思思早已是行屍走肉,生不如死啦!」

燈光下,她笑得花枝亂顫,妙目中卻淚光閃爍,又是悲憤恨怒,又是傷心淒苦,喘著氣笑道:「千古艱難惟一死,只因未到傷心時。如今這世間還有什麼可值得我留戀?既然生無可戀,注定要作一個孤魂野鬼,倒不如將這世間變作修羅地獄!」

「轟隆!」

話音方落,地道中突然炸起一聲震耳欲聾的驚雷,站在最外的幾個和尚眼前一黑,登時翻身摔倒在地。

聲浪滾滾,地動天搖。饒是楚易等人真氣雄渾,亦被震得氣血翻湧,呼吸不暢,心中均自駭然不解:「朗朗月夜,怎麼會突然響起如此雷霆?」

正覺不妙,只聽一個男子聲音在眾人耳邊哈哈狂笑道:「大悲老禿驢,別來無恙?本王的這一記『五雷天火』,比起你的『佛門獅子吼』來如何?」

「雷缺!」虞夫人、齊雨蕉等人的臉色大變,幾乎是一齊失聲驚呼。

這聲音雄渾剛猛,帶著濃重生硬的番邦口音,赫然竟是魔門雷霆大帝!難怪竟能穿透九層地牢,歷歷在耳。

「雷缺?」楚易微微一震,眼見李思思笑吟吟的又是狂喜又是得意,靈光霍閃,所有的疑竇瞬間全都解開,失聲道,「是了,殺死拈花大師的兇手是雷缺!」

此言一出,眾人登時呆住,旋即恍然大悟。

蕭晚晴變色道:「不錯!普天之下,只有雷缺的『五雷天火』堪可媲美『太乙離火刀』。拈花大師肌骨燒灼,經脈盡斷,當是拜他所賜!」

雷缺對蕭太真癡迷如狂,雖然數十年來死纏爛打,總被拒於千裡之外,卻始終癡心不改。

李思思必是摸準了雷缺的心思,盜出念珠,再交給他,慫恿其以此為餌,殺掉拈花,搶得天機劍,討得蕭太真的歡心。

以雷缺的鹵直凶暴的性子,雖然不喜歡暗箭傷人,但只要能取悅蕭太真,就算赴湯蹈火,他也不會有半分猶豫。

李思思格格大笑道:「楚郎果然聰明伶俐,難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化險為夷。只可惜一百個事後諸葛亮,也抵不過半個臭皮匠,更何況神門萬千英豪?這次你就算有三頭六臂,也要被斬個精光!」

話音方落,忽然聽得號角激奏,鼓聲轟鳴,接著又響起驚濤駭浪般的獸吼鳥鳴,夾雜著數之不盡的吶喊怪嘯。隱隱夾雜著群僧驚呼慘叫聲,此起彼伏。

頃刻間,上方呼聲震天,塵土簌簌,整個地牢開始微微地震動起來,似有千軍萬馬奔卷而來。

眾人無不變色,難道魔門群妖真已沆瀣一氣,聯手發動了猛攻?

雷缺縱聲狂笑道:「老禿驢、牛鼻子全都聽好了,快快交出仙宜公主,還有那姓楚的小子,否則本王就將這裡燒成焦炭!」

蘇曼如的俏臉蒼白如紙,氣怒悲憤,嬌軀忍不住微微發抖,突然叫道:「妖魔,還我師尊命來!」白影一閃,抓起李思思,向地道外衝去。

楚易失聲道:「蘇仙子小心!」生怕她有失,急忙抄足尾追其後。

群雄或記掛兩人安危,或擔心軒轅六寶被別人所奪,顧不得許多,也紛紛呼喊著追掠而出。

地牢出口甬道迤儷折轉,通往伽藍殿旁的空地。群雄接二連三地沖天掠出,落在大殿屋脊上。

還未站定,只覺狂風撲面刮來,夾雜著濃烈刺鼻的腥臭之氣,令人幾欲作嘔。

晏小仙失聲道:「那是什麼?」

楚易放眼望去,只見漫天妖氣亂舞,四面八方都是黑壓壓的雲團,滾滾翻騰,狂潮似的急速逼近,伴隨著一陣陣尖利嘈雜的嘶吼怪嘯。

群雄凝神細望,森然大駭,一時竟都說不出話來。那些「烏雲」赫然竟是成千上萬的凶禽妖鳥集結而成!

號角淒烈,鼓聲激奏,交織成妖邪而又急促的節奏,震得眾人耳膜隱隱作痛,其他的嘈聲反倒聽不分明了。

萬千妖鳥竟似訓練有素,隨著號鼓激越的節奏,忽而盤旋聚結,忽而俯衝疾掠,變化萬千。

號角陡然一變,與鼓聲一直洶洶奔瀉,群鳥怪嘯尖鳴,成群結隊地電沖而下,霎時間噴出無數炎火流焰。

「咻咻咻!」一道道紅光流星雨似的破空呼嘯,縱橫飛舞,所落之處登時烈焰噴吐,黑煙滾滾直冒。

正值元宵佳節,各家各戶原本就掛滿了燈籠,被狂風一卷,火勢蔓延更快,勢如摧枯拉朽,房屋紛紛塌落。

四下遠眺,滿城火光沖天,轟鳴陣陣。

人群慌亂奔走,或自相踐踏,或被吞沒於火海,更有不少人被俯衝而下的妖鳥叼起,抓至半空重新丟下……慘呼悲鳴聲此起彼伏,撕心裂肺。

原本繁華壯麗的京城,竟在剎那間變如修羅鬼域!

楚易又驚又怒,這烈火焚城的景象十幾日前他便曾親眼目睹,但那日不過是一隻翼火蛇為害作亂,比起眼下數萬凶禽爭相肆虐的混亂景象,又有如天壤之別。

火光亂舞,映得群雄臉上一片通紅,事起突然,人人目瞪口呆,均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連蘇曼如一時也忘了為師報仇之事,怔怔地提著李思思,駭然觀望。

這時,又聽一個甜脆嬌媚的聲音格格笑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今日四海八荒來了許多好朋友,同慶仙佛大會,為何諸位不盡地主之誼,卻反倒如此愁眉不展?」

眾人如夢初醒,紛紛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綠衣少女俏生生地站在鼓樓之上,衣袂飄飄,一雙藍眸清澈如水,顧盼嫣然,說不出的甜美妖嬈,令人望之神魂俱銷。

蕭晚晴失聲道:「翩翩!」

這稚氣未消而又風情萬種的綠衣少女赫然正是與她並稱「天仙三女」的蕭翩翩。

翩翩秋波流轉,瞟了蕭晚晴一眼,又凝聚在楚易的臉上,眼中跳躍著仇恨悲怒的火焰,格格脆笑道:「師姐,你大仇得報,害死師尊,又委身當了師尊舊情人的妻妾,心中是不是快活得很哪?」

蕭晚晴花容微變,閃過黯然悲傷之色,想要說話,卻又說不出來。

楚易知她心底對蕭太真始終頗感愧疚,當下上前將她素手緊緊握住,高聲道:「翩翩姑娘,在下不是楚天帝,尊師也不是因我們而死,她臨死之前,與楚天帝的恩恩怨怨也都一筆勾銷,再無糾葛了。你若真的尊崇師父,就當照其遺願,棄暗投明,改邪歸正……」

話音未落,右前方又響起兩個銀鈴般的笑聲:「想不到楚天帝轉世之後,風流不減,時刻挺身而出,甘當護花使者。這麼憐香惜玉,難怪能老少通吃,師徒兼收呢……唉,卻不知還記不記得我們這對憐香惜玉的姐妹情人呢?」

循聲望去,天王殿的簷角上站了兩個清甜嬌媚的孿生姊妹,彩巾纏頭,笑靨如花,身上掛滿了金銀玉石的飾物,叮噹脆響。

這兩個南蠻少女一個仰頭吹奏著淺白色的月牙形兕角,一個笑吟吟地拍打著懸掛腰間的皮鼓,那詭異急促的號鼓聲赫然便是她們發出。

想必就是人稱「蠱樂喧闐、符獸雙全」的浪穹公主姐妹了。

二女笑聲未落,四周忽然響起排山倒海的怪吼呼嘯,震天破雲。

眾人目光四掃,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才發現慈恩寺遠近的殿閣樓宇上,竟忽然冒出無數人影,密密麻麻,少說也有數千之眾。

楚易凝神探掃,南極逍遙大帝、東海救苦天尊、北極老祖……赫然都在其列,各距一方,虎視眈眈,將他們團團包圍其間。

除了閉關修煉的金母、碧霞元君,以及行蹤如飄萍的青帝、電母等人,魔門巨凶竟全都來齊了!

而反觀己方,連日來,趕到京城參加仙佛大會的道佛各門群雄雖然也有數千人,卻各自分散在長安城內。

慈恩寺內畢集的雖全是一流修真,但加在一起也不過五六百人,聲勢上大大不如魔門群妖。倘若現在發生惡戰,勝算極低。

李思思秋波流轉,格格嬌笑道:"可惜呀可惜,楚王爺,你的如意算盤打空啦,沒挖成陷阱,反倒掉入了虎牙狼口。既然大家都來齊了,依我看,這仙佛大會不如提前到今晚舉行吧。"「阿彌陀佛!」大悲方丈白眉緊鎖,沉聲道,「公主貴為大唐王室,這些百姓都是你的子民,公主怎忍心引狼入室,塗炭生靈?」

李思思尚未應答,西面忽然響起雷鳴似的哈哈狂笑:「老禿驢,佛主不是說人生如無邊苦海,四大皆空麼?既然如此,我們幫助這些受苦受難的可憐人早日超脫,豈不是功德無量的事?你又刮噪什麼?」

說話之人身高九尺,金髮碧眼,褐黃色的落腮鬍子蓬亂已極,臉上一道血紅的刀疤自眉心斜劃至嘴角,隨著笑容扭曲牽動,說不出的猙獰。

他昂首站在鐘樓之上,睥睨自雄,凜凜如天神。每說一句話,身邊銅鐘便嗡嗡狂震,如悶雷滾滾。瞧那形貌,當是雷缺無疑。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蘇曼如悲怒上湧,胸脯急劇起伏,將李思思往地上一拋,正待衝掠而去,與他決一死戰,卻被楚易猛地抓住手腕,登時動彈不得。

她又氣又急,眉尖一蹙,嬌叱道:「放手!」

楚易鐵箍似的緊抓不放,低聲道:「仙子,敵人有備而來,人多勢眾,不可輕舉妄動。等城內其他修真趕來後,再全力反攻不遲。」

他心中雪亮,知道魔門傾巢而出,目標不是皇帝,不是滿城百姓,也不是為了解救李思思,不過是覬覦自己身上的軒轅六寶罷了。

當下轉身哈哈大笑道:「雷缺,枉你自負無敵天下,卻只敢屠戮手無寸鐵的老幼婦孺,也不怕天下人笑話!冤有頭,債有主,你不是想得到軒轅六寶麼?你不是想殺了楚天帝洩恨麼?只管衝著我來便是,何必與這些百姓為難?」

李思思柳眉一豎,格格大笑道:「想不到楚狂歌元神轉世,竟附到菩薩身上啦,只可惜卻是個過江的泥菩薩。楚小子,你害死我七哥,罪該萬死,當日讓你從華山上逃脫,那是賊老天不長眼,今夜你就沒這麼好運啦。別說救別人了,能像張宿老牛鼻子那樣苟延殘喘,半人半鬼,就算是積了八輩子的德了……」

「妖女住口!」蘇瓔瓔尖聲大叫,再也按捺不住,青光一閃,不顧一切地拔劍刺入她的心窩,直沒入柄。

眾人失聲驚呼,阻之不及。

李思思微微一顫,轉過頭驚訝地凝視著她,眼中閃過古怪複雜的神色,櫻唇翕張,喘著氣想要說話,卻猛地咳出一口艷紅的血,噴得她衣裳上斑斑點點,到處都是。

蘇瓔瓔渾身顫抖,咬牙道:「你這歹毒狠辣的妖女才是死有餘辜!只要你死了,我舅舅體內的蠱蟲就不會發作,那些枉死的冤魂也就可以安息啦!」猛地抽出劍,鮮血激射。

李思思眉尖一蹙,又緩緩地舒展開來,晃了一晃,軟綿綿地癱倒而下,再也不動了。兩頰潮紅,眼波渙散,怔怔地望著群鳥紛飛的蒼穹,嘴角兀自凝固著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喜悅,又像是悲慼。

道魔群雄面面相覷,全都呆住了,想不到一代妖女就此不明不白地死在一個小丫頭的劍下。

齊雨蕉等人心有不甘,紛紛搶身上前探察,但她真氣全無,魂飛魄散,縱是扁鵲再世也無力回天了。

想到伊人一死,再也無法追問出玉衡劍的下落,玉虛子等人沮喪恨怒,無不鐵青著臉朝蘇瓔瓔怒目而視,若不是自恃身份,早已破口大罵。

楚易對李思思雖然頗為惱恨,但此時親眼見她香銷玉殞,心中竟又湧起一絲莫名的酸疼難過。

但此時情勢危急,無暇多想,當下收斂心神,喝道:「爾等妖魔聽好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再執迷不悟,這妖女就是你們的榜樣!」

雷缺眼中精光閃動,哈哈大笑道:「死到臨頭,還敢說大話!小子,本王的耐心有限得很,再不交出軒轅六寶,你就和這些草民一起陪葬吧!」

楚易喝道:「姓雷的,有膽就和我到城外鬥個高下,你若能贏得了我,軒轅六寶雙手奉上,若贏不了我,還是趁早滾回波斯去罷!」

暗自打定主意,只要雷缺一動手,自己便立即踏著風火輪衝出重圍,將眾妖魔引到空曠無人之地,再決一死戰,以免殃及無辜。

浪穹姐妹中的妹妹惜玉一邊敲著鼓,一邊吃吃笑道:「楚王爺,你就別挖空心思耍什麼激將計啦。想救滿城百姓那也不難,只需老老實實地將軒轅六寶交出便是。否則等雷帝發起飆來,這些草芥蟻民連骨頭也找不著啦……」

話音未落,道門群雄已經群情激憤,洶洶怒罵道:「他奶奶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軒轅六寶也是你們這些妖魔拿得起的寶貝麼?」

「爾等幺魔鼠輩,識相的就趕緊跪下求饒,否則等道爺發起飆來,你們連寒毛也找不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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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集

第二章 道高一尺(下)

翩翩瞇起藍眸,凝視著楚易,笑吟吟地道:「楚王爺,我知道你飽讀聖賢書,心地純良,和這些假惺惺的牛鼻子大為不同。況且,就算你不為天下人著想,卻總不能不為這個人著想吧?她是生是死,長安是存是滅,可全都在你一念之間啦。」

說著,素手輕輕一拍,側身讓開。幾個天仙門的妖女提著一名中年村婦走到鼓樓台前,將她重重拋在地上。

火光紅艷艷地照在她的臉上,一雙清澈的眼睛驚恐地望著眾人,淚痕未乾。花白的髮絲在風中凌亂地飛舞,嘴唇顫動,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楚易腦中「嗡」的一響,身子微晃,當胸彷彿被重錘擊中,一時間幾乎無法呼吸。半晌,才聽到自己嘶啞而變調的聲音,顫抖著喊道:「娘!娘!」

那村婦陡然一震,失聲叫道:「易兒!易兒,是你麼?」

眾人大凜,才知這村婦竟然是他的母親!

蕭晚晴、晏小仙花容失色,一顆心瞬間沉到谷底,下意識地緊緊抓住楚易的手臂,生怕他關心則亂,情急失控。

楚氏焦急地四處掃望,循聲撞見他那完全陌生的臉容,「啊」地低呼,又是驚愕又是迷惘,蹙眉顫聲道:「你……你真是易兒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地……怎地變成這個模樣?」

楚易離家數月,一直想著能與母親重逢,卻不想會是在此時此境!強忍悲怒,顫聲道:「娘,是我!是我……易兒不孝,沒能早點將你接來,害你……害你落入這妖女手中……」

翩翩嫣然一笑,翻手取出六魄笛,滴溜溜地在那春蔥似的指尖上旋轉,柔聲道:「楚王爺,百善孝為先。我知道你向來是個大孝子,所以幫你將母親接到京城,讓你們母子團聚,共敘天倫。唉,你害死了我師尊,我卻這般以德報怨,你該怎麼謝我呢?」

玉笛飛轉,碧光耀眼,輕輕地搭在楚氏的脖子邊,只要稍一發力,後果可想而知。

楚易驚怒憤恨,脊樑骨寒颼颼的全是冷汗,戟指喝道,「蕭翩翩!你若敢傷我娘一根寒毛,楚某發誓定將你碎屍萬段!」

翩翩秋波流轉,格格笑道:「令堂的性命操於你手,與我何干?只要你將軒轅六寶送了給我,再自行震斷奇經八脈,我擔保令堂長命百歲,壽比南山。」

齊雨蕉神色微變,朗聲道:「王爺萬萬不可聽這妖女要挾!軒轅六寶一旦落入魔門手中,天下蒼生必遭浩劫!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國之將亡,何以為家?」

玉虛子等人亦紛紛叫道:「不錯!自古正邪不兩立,毫無斡旋餘地。王爺,切不可因私廢公,以小失大!」

這些道理楚易何嘗不懂?但眼見自己母親命懸一線,早已方寸大亂,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雷缺縱聲狂笑道:「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為了自己飛天得道,又哪顧得了別人死活?嘴上說得光冕堂皇,其實還不是覬覦著軒轅六寶麼?真他奶奶的噁心!」

魔門群妖紛紛隨之反唇相譏,勢如鼎沸,登時將群雄聲浪壓了下去。

浪穹惜玉笑道:「楚王爺,實話告訴你吧,今夜除了我神門各宗萬餘精英之外,四海八荒的牛鬼蛇神、凶禽神獸也全都來啦,現在你看到的這些鳥群,不過是十之一二罷了……」

浪穹憐香放下兕角,笑著接道:「此外,吐蕃、大食、南詔……等七國聯軍,也已經全線開拔,攻城掠地,如果不出意外,不出七日便將兵臨城下。識時務者為俊傑,況且你本是楚天帝轉世,又何必與這些虛偽小人同流合污,自取滅亡?」

說話間,二女的號鼓聲越來越急促密集,果然有越來越多的怪鳥妖禽從遠處飛來,遮天蔽月,呀呀嘶叫不絕於耳。

隆隆轟鳴聲中,亦可聽見此起彼伏的獅吼虎嘯,以及不知名的猛獸咆哮,猶如四面楚歌,排山倒海,越來越近。

群雄大凜,到了此刻,心底亦不由得湧起一絲怯意。

顧鯨仙大步上前,運足真氣,高聲叫道:「長安城內的各位道友高僧,眼下大敵當前,同仇敵愾,我們理應排除門戶之見,齊心協力,斬妖除魔,共同度過這場大劫!」

他聲音清亮雄渾,穿過轟鳴震響,遠遠地傳了出去,歷歷清晰,滿城迴盪。

過不片刻,城內四處零落地響起回應聲,叫道:「齊心協力,斬妖除魔!齊心協力,斬妖除魔!」

起初寥寥可數,但終於越來越多,此呼彼應,響徹雲天。

「叮」地一聲,玉虛子抽出「天刑」劍,搶身擋在楚易身前,揚眉喝道:「大家結成劍陣,護住楚王爺,切切不可讓軒轅六寶落入妖人之手!」

群雄精神大振,紛紛縱聲長嘯,亮出神兵、法寶。光芒閃耀,劍氣沖天,片刻間便結成了兩儀劍陣,將楚易團團護在中央。

轟鳴陣陣,火光亂舞,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放眼望去,滿城火光中閃現起無數道深深淺淺的劍芒,猶如漫天星河,蔚為壯觀。

楚易卻恍然不覺,腦中一片迷亂。

數十丈外,母親那驚惶迷惘而不知所措的臉顏,在他的視線裡漸漸地波盪開來,幻化為諸多悠遠而紛搖的往事,在腦海裡狂亂地交迭閃爍著……

這一刻,他忽然想起從前母親坐在燈光下,一邊縫著衣裳,一邊溫柔地凝視著自己時,那含笑的眼睛;想起夕暉裡,她背著木柴,在崎嶇的山路上行走時,那瘦弱而又孤單的背影……

想起烈日下,她低頭站在水田裡時,那弓一樣彎著的腰;想起皎皎月光下,她蹲在河邊漿洗衣裳時,那素白如雪的手……

想起黑夜裡,她背對著自己悄悄擦去的沾濕枕畔的淚水;想起在自己眼前,她永遠溫暖如陽光的笑臉……

想起她聽不懂自己的朗誦的詩文,卻為自己如此驕傲;想起那天聽說他鄉試第一時她哭了;想起她說,孩子,有一天你要光宗耀祖,安邦治國……

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這麼多許久沒有想起的往事,但卻生平第一次觸目驚心地發覺,細密的皺紋竟已爬上了母親的眼角和額頭,記憶中那溫柔滑膩的手早已佈滿了老繭,就連曾經漆黑兩鬢也已絲絲霜白……

剎那間,五味交陳,感激、悲苦、憐愛、憤怒、恐懼……潮水似的湧入心頭,像八面壓迫的狂風,擠壓得他越來越透不過氣,令他迷亂、疼痛而窒息。

翩翩藍眸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笑吟吟地道:「楚王爺,我好不容易才說服神門各派給你一個展示孝心的機會,你可別錯失啦。令堂是生是死,你快快定奪,大家的耐心可沒我這麼好。」

素手輕輕一緊,六魄笛翠光閃耀,在楚氏雪白的脖頸上劃出了一道殷紅的血痕,再送入半分,立即魄散魂銷。

楚易胸肺悲怒欲爆,渾身微微發抖。難道自己真要眼睜睜地看著這個世界上最疼、最愛自己的人,在自己眼前這麼死去麼?

比起她來,軒轅六寶算得了什麼?長生不死算得了什麼?就算是天下蒼生加在一起,又算得了什麼?

一時間心亂如麻,幾將崩潰,終於再也按捺不住,嘶聲大吼道:「住手!只要你放了我娘,要什麼我都給你!」

四周瞬時寧靜,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像是中了定身術,動也不動,臉上或驚或喜,或駭或怒。萬千目光全都凝聚在了楚易身上,只等著他說出下一句話來。

楚氏怔怔地凝視著楚易,過了片刻,眼中的驚恐迷惘漸漸散去,臉上重新漾起那熟悉的溫柔的微笑,輕聲道:「傻孩子,你八歲那年,娘上山砍柴跌傷了腿,你哭著說長大了要好好報答娘,再不讓娘受任何的苦……你還記得娘是怎麼說的嗎?」

「孩兒記得。」楚易點著頭,熱淚奪眶,霎時間模糊了視線,「娘說只要我長大了象爹一樣,作一個好人,作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為國家盡力,為百姓謀福,就是對娘……就是對娘最好的報答……」

心中酸楚如割,喉嚨象被什麼噎住了,剩下的話竟哽咽著說不出來。

楚氏微微一笑,柔聲道:「好孩子,娘知道你絕不會讓娘失望的。你變作別人也罷,當不當官也罷,只要你時時刻刻記著,要作一個對得起自己良心的人,娘就歡喜不盡啦!」

微笑地凝視著他,淚水滑落臉頰,眼波中又是喜悅,又是驕傲,低聲道:「娘常常在想,也不知是娘修了幾輩子的福分,菩薩才賜給我這麼一個好孩子。只可惜天命注定,以後再也不能照顧你啦。希望來生來世,我們還能是母子。」

說到最後一句時,粲然一笑,突然往前一撲,「吃!」六魄笛登時應聲刺入咽喉,鮮血沖天激射……

「娘——」

楚易腦中轟然一響,當頭彷彿被萬千雷霆齊齊劈中,天旋地轉,想要衝上前去,雙腿卻像灌了鉛似的移不開寸步;想要張口吶喊,卻像啞了似的發不出半點聲響,淚水卻如洪水決堤,瞬間模糊了一切。

狂風呼嘯,黑沉沉的天空中,群鳥呀呀盤旋,像是在歡呼,又像是悲泣。

眾人驚愕莫名,始料不及,一時全都呆住了,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翩翩怔怔地握著六魄笛,滿臉潮紅,神色古怪,突然格格大笑起來,淚水漣漣湧出:「你害死了我師尊,如今我親手殺了你娘,總算扯平啦!」

足尖一挑,將楚氏的屍身不偏不倚地踢飛到楚易身前,格格笑道:「還給你!現在你終於知道失去最敬愛的人,是什麼滋味了吧?」

楚易緩緩地跪在母親身邊,週身顫抖,腦中一片空白,什麼也瞧不見,什麼也聽不著,什麼也不能思想。想要伸手擦拭她身上的鮮血,但手指抖得如此厲害,竟像是一絲力氣也沒有了。

「大哥……」晏小仙、蕭晚晴眼圈通紅,欲言又止,淚水卻一顆接一顆地落了下來。

饒是二女平素八面玲瓏,能言善辯,到了此時,也不知該如何才能撫慰愛郎。

雷缺在一旁早已瞧得不耐,濃眉一揚,雷鳴似的喝道:「大家聽好了:神門千秋大業,就在今宵。誰能殺死這姓楚的小子,奪到軒轅六寶,神門各宗便奉他為神帝,若違此誓,天打雷劈,有如此樹!」

右手指處,「轟隆」震響,一道閃電當空劈落,登時將寺內一株千年巨樹劈為兩半,烈火熊熊燒竄。

眾人嘩然,如夢初醒。

南極逍遙大帝「啪」地一聲,將折扇收起,長笑道:「神門中興,方某當仁不讓。楚小子,納命來!」第一個飛身衝起,朝楚易撲去。

群妖眼見楚易失魂落魄,心想此時再不動手,更待何時?當下炸開鍋似的轟然怒吼,爭先恐後地圍沖而來。

顧鯨仙喝道:「佈陣!陰陽兩儀,乾坤無極!」

「嗖嗖嗖嗖!」頃刻間劍氣縱橫,破風之聲大作。青城、茅山眾道士分別結成陰陽劍陣,穿梭疾轉,整齊劃一,形成一個太極圖案。

佛門群僧則與別派修真鎮守當中,分別組成最為常見的「佛門四空陣」與「道門六合陣」,將楚易上上下下護得水洩不通。

這三大陣法最為常見,可謂是萬陣之源,道佛各派的許多獨門陣法無不衍生於此,看似簡單,實則變化無窮,威力更是驚人。

說時遲,那時快,逍遙大帝當先衝到,南斗六劍參差亂舞,如銀河滔滔奔瀉,氣勢萬鈞地轟入劍陣光幕。

「彭彭!」刺耳激響,氣浪迸爆,幾個道士悶哼一聲,長劍震碎,口噴鮮血,彈身摔落屋頂,眼見是活不成了。

玉虛子大喝一聲,立即又帶著數個道士插身補上。劍陣光芒大盛,亦將逍遙大帝震得沖天掠起,濺起一縷淡淡的血絲。

幾在同一瞬間,無數人影紛亂交錯,從劍陣上空猛衝而下。

血肉橫飛,慘叫不絕,剎那間,魔門中便有數十人被劍陣所殺,雨點般地紛紛墜落,被劍陣絞成肉泥。

然而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群妖士氣如虹,前赴後繼,在逍遙大帝、火曜天尊等各門魔魁的率領下,發動一輪又一輪潮水似的猛攻。

號角長吹,鼓聲密奏。慈恩寺周圍,漫天妖禽凶鳥也發狂似的盤旋猛衝,忽上忽下,席捲肆虐如狂風暴雨。

所到之處,炎風呼嘯,火浪沖天,也不知有多少百姓葬身火海。空氣中瀰漫著濃烈的血腥味,以及骨肉燒焦的惡臭,令人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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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集

第三章 仙魔鬥法(上)

寒風鼓卷,鮮血激射,光芒絢麗疊爆,晃得人睜不開眼來。人影憧憧,不斷有殘肢斷體從劍陣中拋飛彈出,悲呼怪叫不絕於耳。

魔門各派從四面八方輪番猛攻,使盡渾身解數,都想搶在他人之前突破劍陣,殺死楚易,奪取六寶。

道佛各派則同仇敵愾,殊死抗鬥。雙方都展現出前所未有的凝聚力與士氣,激鬥愈酣,戰況慘烈之極。

雷缺縱聲狂笑道:「好一個曠世難逢的仙佛大會!一百年前的崑崙鬥法,六十年前的峨眉論劍,看來都比不上今夜這場仙佛盛會啦!大悲老禿驢,你我比鬥了百餘年,都分不出個結果,不如乘著今夜來個了斷,本王送你上西天,成正果!」

「彭!」的一聲,衣裳鼓裂,兩道白光從他雙袖沖天怒射而出,猶如兩道厲電直破蒼穹,陡然亮起刺目的光芒,照得天地皆白,萬物如銀。

「缺列!」

眾人大凜,魔門群妖登時爆發起震天歡呼。

只聽幾記驚雷轟隆爆響,震耳欲聾,登時將喊聲盡數蓋過。

群鳥驚啼亂舞,沖天逃散,距離最近的十幾隻獅鷲更是被震得心膽俱裂,紛紛悲鳴摔落。

「缺列雙劍」相傳是遠古金族大神石夷所制,分合自如,可以感應天地金屬靈氣,生雷電,動風雨,因而名列魔門十大神兵之首,威震天下。

雷缺衣裳獵獵鼓卷,真氣飛旋,捏訣喝道:「風虎雲龍,疾!」

「叮——」

龍吟刺耳,雙劍衝起漫天電芒,突然幻化為銀龍、白虎的形狀,一左一右,拖曳著熾烈的眩光,轟然電射而下。

群雄呼吸一窒,只覺得一股凌厲殺氣如狂飆撲來,心下大駭,紛紛凝神聚氣,奮力抵禦。

只聽「吃吃」激響,缺列劍芒尚隔了十餘丈,兩儀劍陣的氣芒竟已被壓得陡然收縮,登時有二十餘人抵受不住,「哎呀」連聲,長劍震飛脫手,跌坐在地。

大悲方丈歎道:「阿彌陀佛,雷天帝何必執迷不悟,苦苦相逼?」

大袖鼓舞,「轟」地衝起一道金光,層層翻湧,陡然合聚為一隻巨大的掌形氣光,沖天飛起。

「如來大手印!」這回輪到魔門眾人失聲驚呼了。

慈恩寺的如來大手印相傳是當年釋迦摩尼所創,經由唐三藏傳入東土,被譽為佛門第一神兵。雖非有形之利器,卻是天下氣兵之冠,即使凌烈如楚狂歌的太乙離火刀,也遠不能與之爭鋒。

只是這大手印殺氣太重,有違佛門慈悲之訓,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輕用。

數十年來,大悲方丈雖然幾次與雷缺鬥法,卻從未使出,但此時情勢危急,再也顧不得許多了。

「彭!」呼聲方起,缺列雙劍已轟然撞上金光掌印,熾芒一閃,頓時激爆起沖天光浪。

眾人眼前一花,氣血翻湧,一時間什麼也看不清楚了,依稀瞧見一圈巨大的紫紅色光漪急速擴散,整個夜空瞬間變成了桃紅色,腳下的大殿也隨之猛烈地晃動起來。

接著只聽見一陣震耳欲聾的轟鳴,氣浪怒舞,光漪水波幻影似的蕩漾飛掃。

所到之處炎風熾烈,圍峙四周的僧眾、妖人紛紛驚呼迭起,慌不迭逃散開來,稍有遲疑,登時被氣浪掃中,渾身著火,慘呼拋飛。

「噹!」

缺列雙劍嗡嗡震動,驀地沖天飛起,漫天紅光登時收回,衝入如來大手印之中,金光暴漲。

雷缺雄軀一震,猛地朝後退了兩步,喉中腥甜狂湧。大悲方丈卻巍然不動,只是臉色也倏地雪白,旋即又漸漸恢復了血色。

道佛群雄大喜,知道這一回合是大悲方丈佔了上風,齊聲歡呼起來,有人叫道:「波斯老猴子,識相的快滾回花果山去吧!否則如來佛的五指山壓將下來,你就化作猴泥肉醬啦!」

雷缺怒火上衝,硬生生將噴到口邊的鮮血吞了下去,哈哈狂笑道:「如來大手印原來也不過如此!老禿驢,且看看你能不能擋得住本王的天雷地火!」口唇翕動,十指急劇地飛彈變化。

狂風呼嘯,空中不知何時湧來了滾滾黑雲,霎時間電閃雷鳴,漫天如銀蛇亂舞。「缺列」眩光閃耀,急速螺旋飛轉,直貫雲層。

「轟隆隆!」

黑雲中突然亮起十幾道閃電,齊齊劈入缺列雙劍之中,頓時鼓起一團刺球似的巨大白光,連劍帶電當頭衝下,猶如一根擎天銀柱,瞬間貫入雷缺頂門!

眾人嘩然驚呼,這一下不啻於五雷轟頂,縱是鐵人也被燒熔為漿!

「天雷地火!」玉虛子、齊雨蕉等人的瞳孔卻陡然收縮,心中齊齊竄起一股怒火。

「天雷地火」脫胎於太古的「神宵五雷」,蓋以神兵汲取雷電金靈,再導入經脈,達到天、人、劍三者合一,從而發揮出驚神泣鬼的威力。

只是此法在「九大兩傷法術」中位列第二,對自身經脈的毀傷亦極為之大,少有不慎,甚至會被雷霆生生擊斃。

昔年雷缺就是以此將青城山捨赤壁一劍劈為兩半,令青城四大劍派蒙羞受恥,但也正因為那一戰,他元氣大傷,此後足足有十年不曾踏入中原。此時故技重施,顯然已決意破釜沉舟,背水一戰。

只見雷缺縱聲狂吼,鬚髮戟張,週身銀光爆射,掌心張處,兩團銀白色的光球滾滾飛轉,雙手一甩,兩個光球突然變回缺列神劍,光芒萬丈,朝著大悲方丈怒射衝來。

「咻咻!」

破風激響,劍芒過處,四周的氣旋突然竄起無數火花,剎那間便沖爆起熊熊火焰,宛如兩條火龍交錯飛旋,咆哮怒卷……聲勢竟比先前狂猛了十倍有餘!

驚呼、吶喊聲中,大悲方丈雙掌合十,猛地朝外推出,空中那只巨大的金光掌印轟然爆漲,曲縮壓下,就像如來佛的巨手一般,將兩條火龍緊緊握住……

只見大悲方丈微微一晃,鬚眉亂舞,皮膚如狂風中的水紋,波蕩不絕,整張臉漸漸地漲成金紫色,但雙掌卻依舊如磐石似的動也不動。

雷缺碧眼幽光閃耀,臉上的疤痕隨著笑容扭曲跳動,說不出的猙獰可怖,身上的白光越來越強烈,滾滾飛舞,源源不斷地衝入缺列雙劍。

眾人屏息凝神,陡然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全都瞬也不瞬地聚焦在如來大手印上。

狂風聲、火焰聲、鳥鳴聲、四處的悲呼慘叫……什麼也聽不見了,唯一能聽見,便只有自己一下比一下沉重的心跳聲。

「彭——乓!」那金光巨手凹凸鼓舞,驀地裂開無數縫隙,萬道銀光破射而出。

「吃吃」輕響,袈裟僧袍突然鼓裂,大悲方丈悶哼一聲,雙掌後撤,金光手印倏然炸散。

雷霆轟鳴,白光耀眼,缺列雙劍呼嘯衝下,擦著劍陣狂飆捲過,雙雙擊入地底。

只聽一聲驚天動地的爆響,天搖地動,地面迅速龜裂,無數道紅光紫焰從地縫噴射而出!

萬千青磚炸飛迸碎,巨大的石板一塊接一塊地掀飛亂舞,四周的殿堂屋捨竟如紙糊泥捏的一般,瞬間崩塌,塵土滾滾。

道佛群雄只覺得腳下一空,驚呼連聲,紛紛朝下跌落,劍陣霎時大亂,十幾個真氣稍弱的修真更是被氣浪震得噴血跌飛,橫死當場。

瓦木橫飛,地火沖天,慈恩寺瞬間變成一片火海。

眾人驚呼奔走,狼狽之極,少有不慎,或被迸炸的石木砸中,骨折肉爛;或一腳踩空,掉入地縫,被烈火瞬間燒得焦糊。

「方丈!方丈!」眼見大悲方丈面如金紙,氣息微弱,眾僧又是驚怒又是難過,紛紛為他輸送真氣。

顧鯨仙、虞夫人等人相顧駭然,萬萬沒想到相隔不過短短十餘年,雷缺的修為竟精進如斯,更沒料到堂堂佛門第一人這麼快便已落敗,而且敗得如此慘烈!

大悲方丈尚且擋不住兩個回合,放眼天下,又有誰是他的敵手?一念及此,群雄心下無不大寒。

混亂中,只聽雷缺兀自哈哈狂笑道:「老禿驢啊老禿驢,你也有今日!你也有今日!你也有……」

他一生中首次打敗夙敵,心中狂喜如爆,顛來倒去都是這一句話,笑了十幾聲後,突然「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坐倒在地。

魔門群妖的歡呼聲登時變調,齊齊驚呼。

齊雨蕉大喜,心道:「原來這廝不過是打腫臉充胖子。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三教群雄中,他最忌憚的就是雷缺與大悲方丈,眼下兩人鬥得兩敗俱傷,正是揀便宜的大好良機。

正欲挺身而出,卻聽蘇曼如顫聲嬌叱道:「妖魔休得猖狂!殺師之仇不共戴天,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話音未落,玉虛子業已搶身衝起,厲喝道:「當年青城鬥劍,勝負未分,今日你我便來作個了斷!」

青光耀目,「天刑」驚虹電掣,朝著雷缺怒射而去。

齊雨蕉哪甘被他們搶去功勞,喝道:「雷老怪,捨赤壁之辱沒齒難忘,今日齊某再來討教一番。」

說著,飛身掠起,「赤霄」劍紫光激爆,宛如萬道霞光,染紅了半個夜空。

剎那間,當世道門兩大散仙一左一右,齊齊殺到。

魔門群凶大嘩,紛紛罵道:「他奶奶的,牛鼻子乘人之危,好生無恥!」

但罵歸罵,除了雷霆門的數百名波斯妖人衝掠阻擋外,其他人則袖手旁觀,不願以身犯險。

蘇曼如呆了一呆,心裡大為躊躇。她雖對雷缺恨之入骨,但又覺得這般以三對一,勝之不武,縱然能為師尊報仇,也有損慈航劍齋之聲譽。當下驀一咬牙,頓足不前。

碧光電舞,赤霄如虹,兩道淡青人影一閃而過。

數十名雷霆門弟子慘叫連聲,人頭飛舞,鮮血沖天激射,斷線風箏似的朝下飄落。

雷缺盤腿而坐,抬起頭,碧眼中凶光大作,笑道:「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們這兩個牛鼻子既要尋死,本王就成全你們!」

雙臂一振,仰頭怒吼,數十道閃電驟然亮起,齊唰唰地劈入他的頭頂,他陡然劇震,噴出一口血箭,週身再度鼓起絢目已極的熾烈銀光。

「彭!彭!」

兩股銀光劍芒猶如流星追月,怒爆飛舞,不偏不倚與「天刑」、「赤宵」撞了個正著,空中頓時爆炸開絢麗奪目的重重光浪。

玉虛子、齊雨蕉身形一震,齊齊朝後飛退。

雷缺卻只微微晃了一晃,哈哈狂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芒!天刑、赤霄號稱道門十大神兵,依本王看,也不過用來砍柴殺雞罷了!讓你們見識見識,什麼才叫天下第一神兵!」

突然沖天飛起,週身光芒滾滾閃耀,指訣飛舞,缺列雙劍如厲電縱橫,銀龍咆哮,朝著玉虛子、齊雨蕉狂風暴雨似的洶洶猛攻,竟殺得兩人險象環生。

群妖歡呼迭起,叫道:「殺了牛鼻子!殺了牛鼻子!」

道佛群雄無不大駭。原以為那一記「天雷地火」已經耗盡他的真元,想不到余勇可賈,竟仍能以一己之力擊退兩大散仙!

號角激越,鼓聲密奏。

在浪穹姐妹的御使指揮之下,漫天的凶禽惡鳥啞啞怪叫,盤旋繞舞,紛紛飛衝上天,烏雲似的圍攏而來,到了極高處,群鳥突然尖聲怪叫著猛撲而下,勢如狂飆,萬千火球轟然怒射,彷彿流星密舞,雷霆萬鈞。

「轟!」「轟!」

爆炸迭起,氣浪澎湃,長劍沖天震飛。

十幾個道士、僧人促不及防,登時烈火焚身,慘叫著滿地打滾,四周立時又竄起熊熊火焰。

周圍眾人想要上前將火撲滅,豈料被黑煙迎風一熏,鼻喉彷彿蟲蟻噬咬,頓覺不妙,慌不迭地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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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集

第三章 仙魔鬥法(下)

剛奔出幾步,有如火焰燒心,痛不可抑,紛紛悲呼嘶吼,蜷曲在地,狂亂地抓撓著自己的咽喉,臉色黑紫扭曲,瞬間腐爛入骨,可怖已極。

顧鯨仙見那噴火怪鳥黑羽白爪,頭上長著血紅的肉瘤,突然醒過神來,失聲叫道:「屍火鳥!大家屏住呼吸!」

「總算牛鼻子還有些見識!」只聽浪穹姐妹格格笑道,「這些南疆屍火鳥被封印了幾千年,又千裡迢迢趕到這裡,想必都餓得緊了,各位可千萬別讓它們碰著,否則只怕連作屍解仙的機會也沒啦。」

眾人無不大駭。

這種怪鳥相傳是太古時代的南疆怪鳥,以屍體為食,凶殘嗜殺,噴出的火焰猛烈無比,即便不能將人立即燒死,燒灼血肉後,亦可產生一種名曰「炎屍火毒」的黑煙,人畜一旦吸入,則蝕骨爛肉,必死無疑。

只是這種凶鳥早已被黃帝封鎮在南荒,為何隔了數千年又會突然甦醒?難道與二十八宿解印有著某種關聯麼?

一念及此,群雄心中更是大寒,當下背靠背緊緊團結一處,劍光密集飛舞,將空中不斷射落的流火擊散開來。

當是時,「轟」地一聲巨響,寺院北牆突然坍塌,腥風大作,獸吼如狂,百餘隻猛獸一湧而入。

挨著牆角的十餘名修真來不及招架,頃刻間便被獸群撲倒淹沒,淒厲慘叫,撕扯成了無數碎片。

接著東牆、南牆……紛紛崩塌,煙塵滾滾,無數獅虎豺狼紛紛咆哮衝入,其中不乏見所未見的太古凶獸。

魔門眾妖士氣大振,縱聲呼嘯,趁勢潮水似的席捲而來。

這些妖人也不知服了什麼奇藥,亦或使了什麼妖法,竟似對「炎屍火毒」毫不畏懼,與這萬千凶禽猛獸也彷彿頗有默契,彼此穿雜,並肩比翼,發動全方位的洶洶圍攻。

顧鯨仙、虞夫人等人畢竟都是頂兒尖兒的散仙宗師,一生中遇見的大風大浪也不知有多少,遇變不驚,當下喝令弟子各就各位,拚死護住楚易與大悲方丈。

然而陣法講究的便是四平八穩,意念合一。劍陣越大,威力固然越大,但也因此越難控制。

況且道佛各派又素來有隙,難保沒有些私心。此時陣腳一亂,人心不齊,想要發揮出威力,談何容易?

萬鳥俯衝,群獸狂奔,人影縱橫交錯,殺聲震天價響。頃刻間,兩儀劍陣便被沖得大亂。

但見刀光、劍芒……繽紛閃耀,交映著熊熊火光,晃得人眼都花了。

血肉橫飛四射,時而衝起一個哭號的人頭,在空中滴溜溜地旋轉,立時被交錯的氣浪擊爆如粉末。

在鼓樂聲與血腥味的刺激下,獸群咆哮著衝擊劍陣,前赴後繼,勢如瘋狂。前方不斷地有獅虎被挑飛,或被斬成數段。

群鳥四面八方輪番猛衝而下,被劍光掃中,隕石般地簌簌掉落,羽毛紛紛,尖鳴不絕。

偶有火彈衝破劍陣,登時火苗四起,黑煙瀰漫,群雄慘叫連聲,劍陣也隨之潰亂。

風聲、鼓號聲、鳥鳴聲、獸吼聲、吶喊聲、慘叫聲、兵刃交接聲……混雜在刺耳的轟鳴聲裡,震得人心煩氣躁,什麼也聽不清了。

混戰中,只有雷缺的狂笑聲如滾滾驚雷,歷歷分明。

顧鯨仙抬頭望去,透過密集的鳥群,依稀可以瞧見藍黑色的夜空中,氣浪橫飛,絢光怒爆,雷缺三人如走馬燈似的團團亂轉,激鬥正酣。

雷缺嬉笑怒罵,缺列雙劍夭矯飛舞,恣意縱橫,狂猛如閃電,如奔雷,又如銀河洶洶奔瀉,酣暢淋漓。

玉虛子、齊雨蕉二人被迫得連連狼狽飛退,滿臉驚怒交集的神色,「天刑」、「赤宵」雙劍的光芒亦被生生壓住,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甚至連使出其他法寶的餘暇也沒有了。

顧鯨仙大凜,心道:「雷老怪當真瘋了!為了奪得軒轅六寶,竟不惜自毀經脈,將『天雷地火』激發至最高重。照此下去,玉虛子二人若不使出兩傷法術激增真氣,決計不是他的對手。一旦被這雷老怪騰出身來,後果不堪設想……」

當下橫下心來,忖道:「罷了!事關天下蒼生,就算以多攻少,勝之不武,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正待拔身沖天,與齊雨蕉二人一起圍攻雷缺,卻聽右前方「轟」的一聲震響,一道人影如狂飆突進,朝楚易衝去。所到之處光浪怒爆,青城眾道慘叫連聲,紛紛飛跌開來。

來者正是南極逍遙大帝。

顧鯨仙心下一沉,敵眾我寡,顧此失彼,若被方太臻乘機搶走軒轅六寶,那可真叫萬劫不復了!

不容多想,清嘯一聲,「洗心」劍凌空畫符,一道金光禁咒電射飛舞,頓時將逍遙大帝打得朝後退了幾步。

旋即高聲叫道:「虞夫人,我來對付這魔頭,楚王爺就交給你了!」搶身衝起,「洗心」劍光如水銀瀉地,天河滔滔,將方太臻重新擋在了劍陣之外。

逍遙大帝飄然躲閃,笑道:「顧老道,伸脖子也是一刀,縮脖子也是一刀,何必再負隅頑抗,作困獸之鬥?」

折扇一抖,南斗六劍團團飛轉,突然合為一柄巨大的光劍,大開大合,洶洶不絕地朝他攻去。

霜風怒嘯,寒意徹骨,周圍眾人呼吸一窒,只聽格啦啦一陣脆響,身上竟已結起一層薄冰,迅速蔓延,心中駭異恐懼,還不等驚呼出聲,便已凍結為雪人冰柱,動彈不得。

南斗六劍至陰至冷,一旦被其刺中,則全身血液結冰僵死,因此素有「南斗橫斜天下寒」之諺。

此刻方太臻全力猛攻,更將其威力激發到極至。

冰晶亂舞,撲面如割,就連顧鯨仙身上亦罩起一重淡淡的白霜,他心下大凜,凝神激鬥,不敢有絲毫怠慢。

當是時,除了法相、慧慈師太、杜採石、不空等人隨行護衛皇帝之外,留守慈恩寺的道佛各門頂尖高手中,大悲方丈、張宿重傷昏迷,齊雨蕉、玉虛子完全落於下風,顧鯨仙也陷入苦鬥……

群龍無首,德高望重的散仙級高手就只剩下虞夫人一人了,各派紛紛聽其號令,浴血奮戰。

苦鬥良久,眼見魔門妖眾越來越多,凶獸妖鳥也殺之不盡,源源不絕,倒是始終不見己方援兵趕到,道佛群雄不由得漸漸絕望起來。

魔門群妖士氣如虹,高歌猛進。

道佛群雄則節節敗退,不斷朝中間收縮。

虞夫人青裳鼓舞,從容不迫,始終不曾退卻半步。「沉香」劍光橫捲,如萬壑松濤,風搖碧浪,群妖莫敢直攫其鋒。

眼見兩儀陣形重又漸轉潰亂,虞夫人「七玉女印」金光捲掃,將俯衝而下的幾隻屍火鳥擊為粉末,取出一面青色令旗,喝道:「大家各自為陣,相互援引,看我令旗變換位置,切切不可分散開來!」

群雄均知她善於佈陣衍變之道,當下轟然應諾,且戰且走,在各自門派師長的領導下,迅速組成獨門陣法,將楚易等人重重護在中央,彼此之間卻又兩兩相倚,分而不散。

如此一來頓收奇效。

眾修真對本派陣法至為熟悉,與同門師兄弟之間配合更是嫻熟默契,化整為零後反而威力陡增。在虞夫人手中青旗的統一指揮下,迅速穿插變位,幻化莫測,很快便鞏固住了陣腳。

遠遠望去,道佛群雄猶如轉輪一般團團飛轉,時而縱橫交叉,四面出擊;時而收縮如鐵桶,水潑不進。

饒是魔門群妖人多勢重,猛禽凶獸圍攻不窮,也始終不能突破分毫。

狂風撲來,腥臭刺鼻,滿地屍體堆積,被人流、獸群踩得稀爛。

鮮血蜿蜒如河,汩汩地流入地縫,又被熾熱的地氣蒸騰為濛濛紅霧,混合著青黑色的裊裊屍煙……一切宛如夢魘。

洶洶人流中,惟有楚易對週遭一切視若不見,只是呆呆地看著膝前母親的屍體,宛如磐石,一動不動。

晏小仙、蕭晚晴二女跪在他身邊,心中又是悲楚又是難過,紅著眼圈,默默地運氣封合楚氏的傷口,將鮮血輕輕擦去。

月色下,火光裡,母親的容顏忽而白如霜雪,忽而艷如桃李,嘴角依舊凝結著淡淡的笑容,寧靜安詳,彷彿只是在沉睡一般……

但這次,她是再也不會醒來了!

一念及此,楚易渾身一震,像是突然從夢魘中驚醒,胸中鬱積的塊壘霎時間迸化為撕裂絞扯的劇痛,狂潮巨浪似的湧向咽喉……

就在這時,空中突然傳來雷缺的一聲大喝:「牛鼻子,都給我滾蛋吧!」缺列光芒爆漲,瞬間鼓起了十倍有餘。

「轟隆」一聲巨響,光浪鼓舞,天地皆白,「赤霄」、「天刑」雙劍沖天飛起。

玉虛子、齊雨蕉齊齊悶哼一聲,再也抵受不住,鮮血狂噴,翻身筆直摔落,「彭彭」連聲,頓時將兩座兀自火光熊熊的偏殿撞得坍塌下來。

群雄失聲驚呼,想不到合當世兩大散仙之力,竟仍不是他的對手!

只聽雷缺哈哈狂笑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痛快!真他奶奶的痛快!顧牛鼻子,你也一邊涼快去吧!」

電光一閃,橫空劃過,缺列拖曳著滾滾銀光,朝著顧鯨仙風馳電掣地怒射而去。

青城眾道大駭,叫道:「師父小心!」待要相救,卻已不及。

顧鯨仙心下一沉:「我命休矣!」

此時他與逍遙大帝神兵相抵,氣光鼓舞,正自比拚真氣,哪有餘力抵擋這一劍?即便能騰身僥倖躲過,也必定被南斗六劍洞穿……

說時遲那時快,蘇曼如清叱一聲,翩然衝起,護花鈴叮噹脆響,射出一道眩目白光,打在左邊那柄缺列劍上。

幾在同時,虞夫人的「七玉女印」金芒爆射,電光石火似的與右邊的缺列劍撞了個正著。

「彭!」氣浪疊爆,石印、銅鈴破雲衝去。

缺列劍「嗆」地一震,雙雙變線飛舞,擦著顧鯨仙的身子飛過,「吃吃」激響,衣裳登時被擦著火星,險些燒將起來。

蘇曼如低吟一聲,俏臉煞白,經脈震痺,翻身飄出十丈開外。

虞夫人亦微微一晃,氣血翻湧,一時幾連真氣也運行不得,臉色微變,始知與他相去甚遠。

雷缺大笑道:「閻王要你三更死,豈能容你到五更?」缺列雙劍陡然折轉,風雷咆哮,再度朝顧鯨仙怒射而來。

顧鯨仙心中大凜,一時間再顧不得許多,猛地大喝一聲,真氣轟然鼓舞,硬生生將逍遙大帝震退開來。

眾人驚呼聲中,兩人「哇」地噴出一口鮮血,一齊朝後摔落。

當是時,楚易只覺悲痛、恨怒如狂潮洶湧,直灌腦頂,霎時間再難自抑,霍然起身,縱聲振臂狂呼。

「彭」地一聲,衣裳迸裂,週身赤光轟然鼓舞。雙臂振處,兩道紫氣滾滾飛旋,怒爆沖射,不偏不倚地撞上缺列雙劍,「噹」地一聲,登時將之生生打飛!

他這一振臂幾乎用盡全身氣力,兩道氣浪餘勢未消,轟然交錯,竟將猛衝而下的眾妖鳥打得血肉模糊,慘叫摔飛。

楚易仰頭長嘯不止,怒吼聲滾滾如雷,淒裂破雲。原本俊秀英挺的臉容扭曲變形,殺氣凌烈,說不出的猙獰可怖。

魔門群妖耳膜欲破,氣血狂湧,距離他最近的十幾人突然齊齊抱頭慘叫,鮮血從七竅噴射而出,如顛如狂。

其他人面色大變,肝膽盡寒,紛紛不自覺地朝後飛退,攻勢大亂。

就連那些圍衝上前的凶獸也悲鳴怪吼,要麼匍匐在地,要麼團團亂轉。

道佛群雄又驚又喜,士氣大振,趁勢反攻。劍光如銀河亂舞,洶洶奔卷,頃刻間又殺了數十名來不及後撤的妖人,將顧鯨仙、齊雨蕉等人一一救回陣中。

群鳥驚飛,漫天盤旋,四周突然變得一片肅靜,除了那裊裊不絕的怒吼回聲。

一吼即罷,楚易悲痛少消,但心中的怒火卻熊熊地燃燒起來。衣裳鼓舞,昂然傲立,目光冷冷地掃望著魔門群妖,自言自語似的一字字道:「娘,今日上元佳節,孩兒定要剝下這些妖魔的皮,作成萬盞花燈,祭奠你在天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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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集

第四章 鹿死誰手(上)

魔門中許多人都曾吃過李芝儀和楚狂歌的苦頭,對那日楚易在華山頂上左右開弓、大開殺戒的情形更是記憶猶新。

適才聽他雷霆怒吼,早已懼意大起,此時再被他森冷怨毒的目光這般一掃,寒毛直乍,不由自主地繼續退避開去。

雷霆大帝哈哈大笑道:「好!好一個萬盞花燈!楚狂歌呀楚狂歌,你和拈花老淫尼之間的孽緣由元宵節起,不如就由元宵節終。今日雷某就送你到陰間和她團圓賞燈吧……」

「妖魔住口!」

蘇曼如聽這仇人褻瀆師尊,氣得嬌軀輕顫,恨不能拚死與他決一死戰,偏偏經脈震痺,運氣不得,又是傷心又是恨怒,臉白如雪,淚珠瀅然。

楚易怒火熊熊,踏前一步,森然道:「姓雷的,你和楚天帝的恩怨,今日便由我們兩了斷。你我之間,只有一個人能瞧見明天的太陽!」

晏小仙、蕭晚晴二女臉色齊變,拉住他的衣襟,蹙眉道:「大哥……」欲言又止。

雷缺乃是魔門中數一數二的頂尖人物,此時仗著兩傷妖法,威力倍增,連敗道佛三大絕頂高手,凶焰正熾,幾近天下無敵。

楚易現在與他搠戰,那不是以卵擊石麼?

以他之絕頂聰明,若換了平時,未必會如此冒險。但此刻母親新亡,悲恨交織,仇恨怒火早已壓過了理智。

楚易眉尖一揚,冷冷道:「妹子、晴兒放心,自古邪不勝正,這魔頭用奸計謀害拈花大師,殺了無數道佛英豪、無辜百姓,罪孽滔天。今日我若不將他碎屍萬段,誓不為人!」

話音未落,「叮!」的一聲,天樞劍沖天飛舞,龍吟不絕,如碧虹橫空,照得群雄鬚眉皆碧。

「天樞劍!」驚呼迭起。眾人目不轉睛,屏息凝視,心底又是羨妒又是敬畏。

雷缺瞇起碧眼,精光閃動,閃過狂喜而又激動的神色,大笑道:「好一個狂妄無知的小子!將我碎屍萬段?嘿嘿,你不過揀了現成便宜,吞併了楚狂歌和牛鼻子的元神,又狗運亨通收了軒轅五寶,就當自己是黃帝再世了麼?」

臉色一沉,森然喝道:「別說是你,今天就算是黃帝親臨,本王也照殺不誤!」

指訣輕彈,缺列雙劍銀光爆射,吞吐不定,氣焰竟比天樞劍長了十倍有餘。

群雄大凜,魔門妖眾則喜色浮動,歡呼迭起。單從兩人神兵氣光相較,強弱懸殊,勝負已幾注定。

二女俏臉蒼白得沒剩半分血色,又是擔憂又是恐懼,想要勸阻,卻知道此刻縱然舌綻蓮花也毫無效果,倒不如緘口不語,以免分擾楚易心神。

對望了一眼,突然齊刷刷地閃過一個念頭: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倘若他真有個三長兩短,自己也決計不活了。

既將生死置之度外,心中反倒平定下來。當下一齊鬆開手,柔聲道:「大哥小心!」

楚易朝二女微一點頭,心底怒火轉化為洶洶鬥志,冷笑道:「番邦老兒,夜郎自大,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楚某一介書生,的確沒什麼本事。不過殺雞焉用牛刀?像你這等幺魔小丑,由我來收拾就夠了!」

說到最後一句時,週身真氣鼓舞,沖天飛起,天樞劍大開大合,碧光滾滾怒爆,朝著雷缺急風暴雨似的猛攻而去。

大悲方丈沉聲喝道:「楚王爺小心!雷帝吸收雷霆靈力,真氣猛烈,不可與他硬拚……」

話音未落,「彭」的一聲爆響,銀光、綠芒沖天炸散,楚易翻身跌飛,直飄出數十丈外。

眾人驚呼迭起,晏小仙諸女更是花容失色,一顆心險些從嗓子眼蹦將出來。

雷缺哈哈大笑道:「臭小子口氣這麼大,還以為有多大能耐,原來比那兩個牛鼻子還不如!」

不等楚易緩過神來,御劍疾衝,雷霆反攻。

眾人全都罷手不攻,紛紛仰頭觀望。漫天凶鳥呀呀怪叫,遠遠地盤旋飛舞,獸群亦嗚鳴不前。

銀光縱橫,雙劍氣勢如奔雷急電,震得楚易虎口酥麻,骨骼直欲裂散開來,心中大凜:「這廝浸淫五行金道,眼下又借了雷電之力,真氣之強猛,只怕業已超越『地仙』之境!五行金克木,我真氣原已不逮,又用天樞劍與他相鬥,那不是以己之短,擊彼所長嗎?」

想明此節,適才的狂怒仇恨登時大減,迅速變得冷靜下來,轉念又想:「古人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眼下雷老妖金靈之盛,無可匹敵。但他的『天雷地火』傷人傷己,不能持久。既然不能力敵,倒不如利用火屬法寶,與他周旋游鬥,等他耗成了強弩之末,再全力反擊!」

當下大喝一聲,御劍震退左面飛劍,順勢從乾坤袋中拋出火族「明王盾」,抵擋住右面狂風也似的劈來的神劍。

「彭彭」連聲,紅光交迸,那赤銅寶盾竟被雷缺劈得裂開一個細微的口子,劍芒透入,楚易衣裳「嗤嗤」激響,登時碎裂開來。

眾人驚叫聲中,楚易卻已踏著風火輪沖天掠起,兩道紫芒迴旋怒舞,又拋出火族的煉魔圈與離火神槍,朝著雷缺雙雙攻去,光芒激爆。

眼見楚易穿花舞蝶似的與雷缺周旋激戰,法寶、神兵層出不窮,道佛群雄驚愕、羨妒之餘,又覺得重新燃起了希望,紛紛為楚易吶喊助威。

雷缺臉上雖滿不在乎,心底卻是不勝駭異,輕敵之意盡消。

適才他接連擊敗道佛三大絕頂高手,狂性大發,原以為在百合之內便可將楚易徹底擊潰。

想不到這小子潛力竟似深不可測,韌力極強。

兼之法寶、神兵數不勝數,奇功怪法花樣無窮,好幾次都已被他逼至絕境,卻屢屢使出見所未見的奇功、寶物化險為夷,令他恨得牙根癢癢,肝肺欲炸,卻偏偏又無可奈何。

當下凝神聚氣,全力猛攻。缺列銀光交疊爆閃,猶如蠶絲結繭,又似狂潮洶湧,將楚易籠罩在重重氣光中,人影也瞧不見了。

缺列雙劍名列魔門第一神兵,自是鋒利無比,由雷缺使來,更是銳不可當。楚易火屬神兵雖多,卻難有匹敵,常常戰不三合,便被打得迸裂卷刃,重新更換。

楚易心中暗凜:「能與缺列爭鋒的,只有這天樞劍了,偏偏五行屬木,被它所克……」

驀地一動:「是了!五行木生火,我何不將天樞劍作為太乙離火刀的『氣媒』呢?」

一念及此,楚易精神大振,將天樞劍收回手心,緊緊握住,默念那早已背得滾瓜爛熟了的「氣兵兩御訣」。

氣隨意轉,火屬真氣滔滔不絕地輸入劍中,劍身嗡嗡直震,幾欲脫手衝出。

突然之間,只聽得楚易縱聲長嘯,天樞劍碧光鼓舞,「轟」的一聲,陡然爆漲為一道數十丈長的紫火氣刀,竟將缺列雙劍打得分散拋飛。

「氣兵兩御大法!」眾人大嘩,就連大悲方丈、玉虛子等人的臉上亦閃過愕然驚異的神色。

修真修煉到仙人級時,都可「以氣御兵」,殺人於百尺之外。

其中盛名最著者,當屬青城飛劍術,玉虛子曾以真氣御使「天刑」,斬殺十裡之外的妖魔,因此被稱為天下第一飛劍。

但當今天下,卻無一人能像楚易這般「氣兵兩御」,先以真氣御使神兵,又以神兵激生氣刀,兩兩相激,循環不已,將神兵與氣刀的威力雙雙激增至最大。

這種氣兵兩御之術據說是黃帝所創,只是失傳已有數千年,想不到今日竟又重現人間!

雷缺「咦」了一聲,驚怒交迸,嘿然道:「好小子,果然有些能耐,難怪敢這般張狂!」

碧眼中殺機大作,喝道:「只可惜就算你再修煉千兒八百年,也不是本王的對手!」指訣變幻,疾念密語。

缺列雙劍風馳電掣,如影隨形,聲勢越來越狂猛凌厲。銀光電舞,火花激竄,遠遠望去,倒像是漫天流星,蔚為壯觀。

「氣兵兩御大法」極為高深,需全神貫注,少有分心,則威力頓減。

楚易一擊成功,正自驚喜,氣刀突然又縮減了大半,登時又被缺列雙劍殺得應接不暇。

倉促之下腳踏風火雙輪,左衝右突,每次都堪堪從缺列銀芒交錯的空隙間穿過,有驚無險,直看得晏小仙諸女低呼不已。

楚易雖已研習了「氣兵兩御大法」一段時日,但畢竟是第一次學以致用,難免生疏。起初尚不能把握運氣要領,太乙離火刀時長時短,時強時弱,極不穩定。

但到了數百合後,氣刀與天樞劍合二為一,真氣流暢,光焰沖天吞吐,越來越強猛凌烈,漸漸揮灑自如起來。

唐夢杳雙頰暈紅,妙目始終眨也不眨地凝視著空中的身影,心中石頭方甫落下,立即又重新懸了起來,突突忐忑,大是緊張,卻絲毫沒有注意到咫尺之外那雙注視自己的目光。

眼見愛徒的手指神經質地絞扭著劍穗,時松時緊,虞夫人眉尖輕蹙,又想起今夜她不顧一切為楚易求情的情景,氣惱、恚怒、憂慮、疼惜……登時翻江倒海似的湧入心頭,五味交雜,臉色不由得微微一沉。

這十幾年來,她對這小徒視如己出,一心栽培為茅山宗的下一任掌門,對她期望之大,遠遠超過了燕歌塵、李凝扇等得意門生,想不到她竟會為了一個男子患得患失,失態至此!

正自氣惱,空中驀地傳來刺耳轟鳴,眩光耀目,群雄齊聲歡呼起來。

原來楚易適才突然大舉反擊,太乙離火刀紫光爆舞,竟將雷缺打得連連飛退。

唐夢杳眼波閃耀,唇角登時漾開溫柔而喜悅的笑容,俏臉竟似在一瞬間煥發出奪目的光彩。猶如春花怒放,讓人望之意動神搖。

虞夫人心底陡然一震,這一瞬間竟像是認不出她來了。

唐夢杳向來恬靜溫柔,內向羞澀,絕少有這般忘情的時刻;又或者,這才是真正的她,這些年來自己竟一直不曾瞭解麼?

一時間心亂如麻,走馬燈似的閃過一些從未想過的念頭。

人群中,只有虞夫人蹙眉沉吟,想著沉甸甸的心事,其他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夜空中那團團迸放的彩光氣浪上,歡呼、驚叫、吶喊……交替響起,此起彼伏。

神兵亂舞,絢光重疊,楚易二人越鬥越快,團團飛轉,連人影也瞧不見了。

氣浪震盪鼓舞,猶如炎風呼嘯,所到之處樹木斷折,殘垣崩塌,煙塵滾滾逸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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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集

第四章 鹿死誰手(下)

眾人紛紛避退開來,饒是如此,臉頰、肌膚仍被刮得熱辣辣地燒疼,真氣稍弱的,更被迫得胸悶氣堵,幾乎連氣也喘不過來。

楚易體內積存了楚狂歌、李芝儀等人的真元,又得以修行上古諸法,真氣之強絕不在雷缺等人之下,只是尚不知如何運用,臨敵經驗又不足,所以威力大打折扣。此時激戰之下,遇強則強,潛力終於被雷缺一點點地激發出來。

雖然比之雷缺尚大有不如,但終於不再完全被壓制於下風了。偶爾揮劍反擊,氣光舞轉,酣暢淋漓,聲勢極之驚人,合著其他法寶一起使出,更將火屬威力激增倍長。

道佛群雄大喜,助威吶喊聲越來越響了。

雷缺生性桀驁囂狂,這一生中也不知經歷了多少惡戰,鬥過多少仙佛神魔,從未服過誰,也從未有過半點怯懼。但此時面對這少年,竟像是淵停嶽峙,深不可測。

鬥得越久,對方真氣非但沒有半點衰竭之兆,反倒越來越強,源源不斷。

他的心底禁不住第一次湧起森寒駭意:「他奶奶的,這小子真元竟然如此充沛,難不成當真是黃帝轉世麼?照這麼打下去,千招之內也奈何他不得!」

若換了平時,遇上這等難纏的對手,以他狂妄好勝的性子,哪怕斗上幾天幾夜,也誓要決出生死勝負。

然而今夜的終極目標乃是軒轅六寶,為免夜長夢多,速戰速決才是上上之策。況且「天雷地火」對他經脈的毀傷極為之巨,至多只能再支撐小半時辰了。

當下思緒飛轉,想方設法誘使楚易與他硬碰硬地比鬥真氣,務求畢其功於一役。奈何楚易偏不上當,依舊仗著神兵法寶之利,一味閃避游鬥,耗他真氣。

雷缺久攻不克,越來越鬱怒狂躁,道佛群雄歡聲雷動,聽在耳中,更添煩亂羞怒,忍不住喝道:「他奶奶的,都給我住口!」

右手一彈,銀光電舞,七顆混元霹靂珠朝著人群怒爆飛射。

轟隆炸響,群雄驚呼退開,幾個道士避之不及,登時橫死當場。火光沖舞,地上竟多了一個方圓十幾丈的深坑。

楚易聽見女子尖叫,心中一凜,生怕晏小仙諸女受傷,忍不住低頭望去。心神一分,登時被缺列雙劍一陣奔雷急電似的猛攻,逼得險象環生。

雷缺心念一動,登時有了主意,叫道:「楚小子,這些蒼蠅嗡嗡亂叫,忒也呱噪煩人,本王先宰了他們,再和你清清靜靜地分個生死!」

說著,突然轉身俯衝,雙劍如銀龍纏舞,朝著晏小仙、蕭晚晴雷霆電射。

楚易又驚又怒,喝道:「無恥!」腳下風火雙輪青光閃耀,風馳電掣地搶到他身邊,氣刀轟然怒卷,朝他攔腰掃去。

這一刀畢集全力,如風雷呼嘯,聲勢極之驚人。

雷缺正中下懷,哈哈一笑:「來得正好!」缺列雙劍銀光亂舞,剎那間與太乙離火刀撞個正著。

「彭!」

楚易雙臂劇震,太乙離火刀陡然收縮,就連天樞劍也險些把握不住。

雷缺微微一晃,陡然後撤,缺列雙劍交錯飛旋,氣浪如陀螺怒轉。

楚易呼吸一窒,重心陡失,彷彿突然被吸入了一個巨大強猛的漩渦之中,連人帶劍不由自主地朝前猛衝而去。

心下一凜,索性奮起全身真氣,挺劍朝前疾刺。腦中霍然閃過萬千念頭,想著如何借對方招架之力反震衝起,再如何連環反擊……

豈料前方竟似空空蕩蕩渾無阻擋,眼前一花,只聽「吃」地一聲,雷缺竟空門大開,避也不避,登時被氣刀連著天樞劍當腹穿過,鮮血噴射,濺得楚易渾身都是。

眾人嘩然驚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連楚易也瞬時呆住,瞠目結舌,想不出堂堂雷霆大帝為何突然變得如此不堪一擊?下意識地想要抽劍飛退,卻覺劍鋒生根似的嵌在雷缺體內,紋絲不動。

他心中忽地一沉,頓覺不妙,只聽蕭晚晴失聲叫道:「楚郎,快撒手棄劍!」

話音未落,天地陡亮,雷聲滾滾,無數道閃電如銀蛇狂舞,驟然劈入雷缺頭頂「泥丸宮」。

雷缺雙目一睜,縱聲狂吼,週身銀光爆舞,竟似瞬間漲大了數倍,宛如頂天立地的凜凜神魔,雙手一翻,登時將楚易雙肩琵琶骨緊緊扣住!

「通」地一聲巨響,兩人之間鼓起一團沖天絢光。

楚易全身一震,全身「僕僕」悶響,彷彿被撕裂為無數碎片,一時間劇痛欲死,莫說撒手撤退,竟連喊聲也發不出來!

「放開我大哥!」

晏小仙驚怒交加,和蕭晚晴雙雙沖天掠起,不顧一切地想要援手相救,卻被那鼓舞震盪的氣浪拍得翻身飛跌開去。

虞夫人等人亦醒過神來,紛紛搶身衝起,魔門群妖則驚喜狂呼,迎面狙擊,將他們重重阻擋在外。

雷缺碧眼圓睜,鬚髮戟張,獰笑道:「小子,看你現在還能逃到哪兒去?還能使出什麼法寶?今夜老子就算是經脈俱斷,也要把你打成肉醬!」

說話間,兩人之間的電光銀芒越來越熾烈,雖然相隔不過咫尺,他的臉容竟模模糊糊瞧不真切了。

楚易被他緊緊扣住,臉色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紫,呼吸窒堵,週身欲爆。

彷彿突然跌入刀山火海,被千刀萬剮,又被炙熱的火浪四面八方地擠壓撞擊,越是奮力抵擋,越是氣血翻湧,說不出的裂痛難忍。

這景況倒與那夜在華山頂上、被巨靈石所壓時頗為相像。只是比起青帝,眼下的雷缺只有過之而無不及……

想到青帝,楚易陡然一震,清醒了三分:「那夜我之所以能僥倖脫身,嚇退青帝,都是仗了『借力用力,五行相化』這八字真訣。弱不勝強,惟有借勢而為。我現在若與雷老妖強行硬拚,必然凶多吉少……」

腦海中驀地閃過五行秘譜,又想起秦陵地宮中看過的《神霄五雷大法》,靈光霍閃,霎時間已有了一個大膽的計劃……

只是這法子太過凶險,渾無把握,少有不慎,七魂六魄立將被打散如雲煙,萬劫不復!

思緒飛轉,驀一咬牙:「罷了!橫豎是死,倒不如以牙還牙,放手一搏!」

當下屏除雜念,凝神默念「五雷法訣」,突然大喝一聲,將渾身真氣盡數撤回丹田。

「轟!」

萬千雷霆一齊破體衝入,勢不可擋。

楚易眼前一黑,只覺得五臟百骸都被無數道凌厲狂猛的雷電劈成了粉末,全身不由自主地隨著天樞劍劇烈震動起來。

眾人失聲驚呼,齊齊呆住,晏小仙諸女的芳心更是瞬間沉到谷底,淚水盈眶,櫻唇顫動,卻喊不出聲來。

雷缺真氣透過雙手,滔滔不絕地劈入楚易體內,哈哈狂笑道:「楚狂歌,你始亂終棄,害得太真痛苦一世,今日總算也有這五雷轟頂的報應!本王要將你銼骨揚灰,讓你再也不能轉世害人!」

楚易強忍燒灼劇痛,急念法訣,驀地縱聲怒吼,丹田內真氣狂湧,螺旋似的直衝「手太陰肺經」。劈入體內的雷電與雷缺真氣受其導引,頓時也捲入其中。

電芒亂舞,藍光閃耀,將楚易的骨骼、內臟照得清晰可見,夜色中望去,說不出的詭異恐怖。

眾人從下仰望,瞧得一清二楚。

只見萬千銀芒衝入他的「手太陰肺經」,洶洶折轉,又衝入「足少陰腎經」,驀地幻化為黑光真氣,既而光芒疊閃,又湧入「足厥陰肝經」,化成滾滾碧光……

顧鯨仙、玉虛子等道門散仙心中一震,幾乎同時閃過一個難以置信的驚駭念頭,失聲叫道:「五行相化!」

話音未落,只聽楚易大喝一聲,碧光真氣捲入「手厥陰心包經」,轟然鼓漲為一道刺目不可逼視的奼紫紅光,穿過天樞劍,衝入雷缺體內……

「砰!」

眩光炸射,震耳欲聾,眾人眼前一花,氣血亂湧,被鼓舞的氣浪拍得踉蹌飛跌。

混亂中,只聽雷缺發出一聲淒厲破雲的狂呼,滾滾如雷,霎時間壓過了所有驚呼吶喊,帶著難以名狀的恐懼、痛苦和憤怒……

萬鳥驚飛,群獸悲鳴。整個夜空突然變成妖艷的紫紅色,火燒雲四處飛湧。

群雄氣息少定,凝神望去,只見團團霞彩的正中央,楚易衣袂鼓舞,流華溢彩,竟似毫髮無傷,右手緊握天樞劍,紫光滾滾閃耀。

而咫尺之外,雷缺被劍芒橫貫半空,渾身火焰高竄,骨肉焦灼,發狂似的掙扎怒吼,宛如垂死困獸,卻絲毫也掙脫不得。

蕭晚晴、晏小仙又驚又喜,忍不住歡呼雀躍起來,淚珠漣漣滑落。

眾人無不驚駭莫名,啞然無聲,怎麼也想不明白何以瞬息之間,楚易竟能轉敗為勝!難道……難道當真是依仗了「五行相化」的太古神法麼?

此法據說由上古神帝神農氏所創,且不論早已失傳,要想練成此法,必須要五行兼備。莫非這小子竟然是數千年才得一見的五德之身?

惟有顧鯨仙、虞夫人等寥寥幾個散仙隱約猜出了些許端倪。

楚易體內真氣龐雜,五行皆有,但「五行相化」最艱難之處,尚不在於是否兼備了各種均衡而強沛的真氣,而是如何獲得第一推動力,讓體內的真氣良性循環起來。

否則少有差池,便可能五行相刑相剋,經脈俱斷,甚至有走火入魔、灰飛湮滅的危險。

以楚易目前的修為,自然無法單只依仗自己之力,推動五行真氣相生相化。

因此他靈機一動,索性也學著雷缺,冒死施展「神宵五雷」大法,借此將劈入體內的雷電金靈全都導入自己的金屬經脈,爆發為第一推動力。

而後再順理成章地依照五行相生的順序,將真氣在經脈內循環激生,最終排山倒海似的湧入天樞劍,雷霆反攻。

這一擊的威力,不啻於楚易、雷缺、漫天雷電……三者疊加的總和,直可謂驚天動地,神鬼難敵。

雷缺猝不及防之下,又豈能擋得住?

眼看著這不可一世的魔頭威風盡失,被烈火活生生地燒灼折磨,楚易心下大快,故意仿照他先前的口氣哈哈大笑道:「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雷老怪,你引火燒身,自取滅亡,又怪得了誰?」

雷缺嘶聲狂吼,但叫些什麼卻聽不清楚。碧綠的眼珠凸出,惡狠狠地瞪著他,仇恨、憤怒、絕望、驚駭……全身已被火焰吞噬如骷髏焦骨,說不出的猙獰可怖。

道佛群雄哄然叫道:「楚王爺別和他囉嗦,直接宰了他就是!」「殺了他!殺了他!殺了這老妖怪,為天下除害!」

楚易眼角掃處,見蘇曼如妙目瞬也不瞬地凝視著雷缺,恨怒難平,心中不由得一陣激盪,揚眉喝道:「多行不義必自斃。雷老怪,去死吧!」氣刀怒轉,紫光爆舞。

雷缺厲聲慘叫,火球似的沖天拋飛,轟然炸散。一代魔門大帝就此殞命!

缺列雙劍叮噹脆響,當空劃過兩道銀弧,霎時化作楚易囊中之物。

群雄齊聲歡呼,勢如鼎沸,大感吐氣揚眉。

魔門群妖又驚又怒,兀自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情,心底對楚易更是湧起森然畏懼之意。凶焰大斂,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翩翩俏臉漲紅,頓足怒道:「你們這些膽小鬼都愣著作什麼?這姓楚的小子被五雷轟頂,現在也不過是打腫臉強充胖子罷啦!好!你們不敢動手,我來為我師尊報仇!」

說著,綠影一閃,第一個沖天掠起,青銅月牙鏟呼呼怒轉,朝楚易電射而去。

火曜天尊、北極老祖等人面面相覷,想到軒轅諸寶,稍一猶豫,貪婪很快又壓倒了驚懼,紛紛橫下心,喝道:" 大家一齊動手,誰先殺了這小子,奪到軒轅六寶,誰就是神門天帝!「

號角激奏,鼓聲密集,一時間神兵、法寶縱橫飛舞,無數人怒吼著朝楚易圍攻而去。猛獸、凶禽也潮水似的猛撲而來。

楚易手刃巨凶,悲喜交集,忍不住哈哈大笑。真氣澎然鼓舞,將密雨似的飛劍、神兵轟然擊散。

正待大開殺戒,丹田突然劇痛如絞,眼前一黑,金星亂舞,險些從半空筆直摔落。

心中陡然大凜,暗呼不妙,知道自己已被「五雷大法」震傷經脈,至多只能再支撐一陣了。眼下敵眾我寡,若不趁著余勇可賈,率領群雄斬滅妖魔,指不定還有什麼變數。

當下再不遲疑,提氣忍痛,縱聲喝道:「各位高僧道友,大家齊心協力,平定大劫,勝負就在今夜一舉!」率先殺入妖魔群中,氣刀縱橫,所向披靡。

道門群雄士氣大振,在各自師長的引領下浴血激戰,高歌猛進,殺得群魔狼狽退竄。不過片刻,便已漸漸扭轉了局面。

楚易丹田、經脈火燒火燎,頭痛欲裂,意識逐漸有些恍惚起來。咬牙強撐,氣刀揮舞,又一氣殺了數十名妖人,忽覺背後一涼,傳來一聲嬌叱:「臭小子,還我師尊命來!」

楚易想也不想,轉身揮劍,「噹」地一聲,將一個青銅月牙鏟打得呼呼亂轉,左手順勢一抓,登時將那人咽喉緊緊扼住。

心中忽地一凜,覺得這情景頗為熟悉,定睛望去,那人俏臉漲紫,舌尖半吐,一雙清澈藍眸恨怒悲苦地瞪著自己,赫然正是蕭翩翩。

楚易愣了一愣,驀地想起那夜在華山之顛,自己被楚狂歌、李芝儀附體,也曾這麼緊緊扼住她的脖頸,只是那日卻是身不由己……

心中方甫一軟,立即又想起自己母親慘死在這妖女笛下,怒火登時「騰」地竄了上來。

殺機大作,悲聲怒吼,正欲發力將其掐死,只聽唐夢杳惶急的聲音在耳畔叫道:「楚公子不可!你今夜殺的人已經太多啦……上天有好生之德,即使是妖魔,也當有改過自新的機會。修仙之路殊途同歸,只要不違天理,便都是正道,道魔之分不在人獸之別,不在修煉之法,而在其心。像你這般貪婪嗜殺,打著替天行道的旗號作逆天之事,和這些妖魔又有什麼區別?」

楚易心中大震,像是當頭棒喝,驀地清醒過來。

這不是當時自己苦勸楚狂歌所說的那段話麼?想不到自己胎化易形之後,雖修為猛增,胸襟、見識竟反倒不如先前了!

又記起蕭太真臨死之際,曾囑托自己接替天仙掌門之位,放過翩翩等妖女,帶領她們改邪歸正……心潮洶湧,殺意盡消,不由得鬆開手來。

蕭翩翩「啊」地一聲,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恨恨地瞪著他,俏臉酡紅,想要說話,卻猛烈咳嗽不已。

混亂中,忽聽一個銀鈴似的聲音叫道:「楚王爺,這妖女作惡多端,害死了令堂,又害得天下百姓遭此大劫,死有餘辜,你為何不殺了她報仇雪恨?」

斜地裡青光一閃,朝翩翩眉心射來。

「小心!」楚易一凜,下意識地將翩翩拽入懷中,翻身避開。

眼角掃處,見來人纖小俏麗,正是蘇瓔瓔,楚易心中微微一寬,道:「得饒人處且饒人,蘇姑娘放過她吧。」

蘇瓔瓔小臉如罩寒霜,怒道:「你好糊塗!鋤惡便是為善。和這些妖人,還有什麼仁義可講?哼,你下不了手,我來代勞便是!」

劍光飛舞,竟是窮追不捨。

蕭翩翩被楚易摟在懷中,好聞的男性氣息撲鼻而來,一時天旋地轉,心中竟不由自主地彭彭亂跳起來,但旋即想到這是自己的殺師仇人,又是羞惱又是憤恨,奮力掙扎,叫道:「放開我!」偏偏週身綿軟無力,掙脫不得。

當是時,四周的妖人又紛紛圍沖而來,神兵交錯,縱橫亂舞。

楚易生怕蘇瓔瓔被他們所傷,叫道:「蘇姑娘,得罪了!」氣刀反捲,將她長劍往裡一拖,連人帶劍拉入懷中,提著她沖天飛起。

蘇瓔瓔「哎呀」一聲,雙手勾住他的脖子,緊緊地貼在他的身上,忽然秋波流轉,吃吃笑道:「楚王爺,你倒憐香惜玉,這等關頭還敢左擁右抱,也不怕人家吃醋麼?」

楚易心中陡然一沉,這笑靨、聲音妖媚絕倫,與純真秀麗的蘇瓔瓔截然不同,竟像是……竟像是李思思復活重生!

未及反應,身上「僕僕」輕響,接連麻痺,剎那間已被她封住奇經八脈,再也動彈不得。

「果真是你!」楚易驚怒交迸,彷彿瞬間掉入無底冰淵,這手法竟與當日李思思制住自己時毫無兩樣!

「不錯,正是孤家。我捨不得你這薄情郎,所以只好借屍還魂來陪你啦。」

「蘇瓔瓔」格格一笑,百媚橫生,「楚郎,多謝你幫我宰了雷缺這討厭鬼,省了我好些氣力。」

話音未落,楚易丹田內忽然漲痛如爆,疼不可遏。經脈一旦窒堵,那狂亂奔走的真氣就像怒江沖堤,驚濤裂岸,直欲將他撕扯成萬千碎片!

劇痛中,只見「蘇瓔瓔」瞥了眼四面湧來的人群,嫣然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誰笑到最後,才笑得最好。這些人竹籃子打水一場空,白白替我們作了嫁衣裳,唉,真是可憐。」

雪白的手臂上突然凸現出一道紫光、一道黑芒,兩兩纏繞,直衝掌心。「吃」地一聲,熾光亂舞,瞬間合為一柄三尺來長的蛇形交錯劍,破掌飛出,光焰沖天吞吐。

「玉衡劍!」

眾人失聲驚呼,臉上或是驚羨,或是駭懼,目光如磁石附鐵,難以移轉。一時之間竟沒人想到,為何這柄神劍居然會出現在蘇瓔瓔的身上。

還不等他們回過神來,玉衡劍上忽然爆射出萬千霞光,當空飛舞波蕩,驀地化作一隻像是孔雀,又像是巨雕的紫紅怪鳥,展翅盤旋,尖嘯如雷。

「朱雀!」

楚易迷迷糊糊中陡然一凜,那夜在華山頂上曾領教過這凶鳥的厲害,深達千尺的沉魚淵尚且被它烤成涸谷,一旦任它發起飆來,整個長安城真要毀於一旦了!

念頭未已,朱雀突然張開巨翼,尖叫著俯衝而下,「轟」地一聲,萬道火光噴薄而出,整個天地都化成了血紅色……

楚易眼前一紅,週身彷彿突然爆炸開來,終於什麼也意識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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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集

第五章 極光電母(上)

楚易昏昏沉沉,體內灼痛如燒,撕疼欲裂,像是死了,在刀山火海裡煎熬著,又像是騰雲駕霧,漂浮在一個無邊無際的黑色夢魘裡。

渾渾噩噩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似有冰涼的指尖撬開他的唇齒,一泓清泉流入口喉,直沁心脾,神智登時為之一醒。「啊」地一聲,坐起身來。

四周洞壁森森,黑影憧憧。

洞口外,夜色淒迷,大雪紛揚,寒風捲著雪花呼嘯而入,夾帶著野獸淒號,吹得他徹骨侵寒,雞皮泛起。

心下茫然,一時間竟不知此身為誰,身在何處。

忽聽身後一個嬌脆的聲音笑道:「楚郎放心,這裡是天山雪嶺,和長安隔了十萬八千裡,他們就算是有通天眼、順風耳,也找我們不到。」

只見右後方丈餘開外,一個十二三歲的黃衣少女俏生生地站著,左手提燈,右手舉著一個寶藍色的玉瓶,正笑吟吟地凝視著他。火光明滅,臉上如映紅霞,說不出的明艷動人。

楚易奇道:「蘇姑娘?」

正想問她為何到了天山,其間發生了什麼事,又覺得那雙眼波妖媚含情,勾人魂魄,與秀麗稚氣的臉蛋殊不相符,在燈光下瞧來殊為詭異……

「元神寄體大法!」

楚易心中一凜,剎那間,先前發生的所有事情全都如走馬燈似的急速閃過,忽然想起她是誰了!

一躍而起,喝道:「李思思,快從蘇姑娘身體裡滾出來!否則別怪我不客氣了……」

話音未落,丹田劇痛如絞,真氣渙散,登時「彭」地重重摔落在地,疼得眼冒金星,全身酥麻無力。

「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充什麼護花使者?」

「蘇瓔瓔」撲哧一笑,凝視著他,歎了口氣道:「傻瓜,沒有『五德之身』,居然敢練『五行相化』大法,這不是活得不耐煩了麼?你說說,現在這滋味好受不好受?」

楚易念力探掃,登時倒抽了一口涼氣。這才發現經脈之內竟然空空蕩蕩,所有真氣全都鬱結到了丹田之中,混沌似的纏作一團。

稍一運氣,立即絞痛欲死,豆大的汗珠滾滾流出,幾乎連氣也喘不過來。又驚又怒,喝道:「妖女!你施了什麼妖法,忒也歹毒!」

李思思呸了一聲,將那玉瓶收入懷中,笑道:「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早知如此,孤家就不費盡心力拿這『混天一氣珠』救你啦,讓你經脈俱斷,魂飛魄散才好。」

她語笑嫣然,聲音嬌脆婉轉,一舉一動分明是蘇瓔瓔,但眉眼間風情萬種,一顰一笑又直可傾國傾城,讓人神魂顛倒。

楚易咬牙道:「妖女,原來你當日留著蘇瓔瓔不殺,早就計劃好要利用她的肉身,作元神之寄體。」

「你現在才想明白,不嫌太遲了麼?」李思思格格一笑,道:「這些年我急於修煉水火神英,傷了任督二脈,再加上當年曾被玉衡劍刺中玄竅,多少傷了元氣,如果不換上一個肉身,遲早就要元神脫竅、屍解登仙了……」

歎了口氣,撫摩著「自己」的臉頰,悠然道:「幸好天不亡我,偏偏這時將蘇丫頭送到了我身邊。這小姑娘雖然傻裡傻氣,誰想她竟然和孤家一樣,也是至為罕見的水火雙德之身……唉,天意使然,又怪得了誰?」

楚易強忍怒氣,冷冷道:「所以你故意激怒她殺了你,順勢施展『元神寄體大法』,附到她的體內,讓大家以為你當真死了,再無戒備。等到我們鬥得兩敗俱傷了,再現出原形揀現成便宜……」

話雖如此,心中卻仍有些疑竇:即便李思思與蘇瓔瓔的經脈極為相似,又豈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元神寄體,而不容蘇瓔瓔有絲毫反抗之餘地?

假使後者當時稍有掙扎、排斥,在場的眾多散仙高手又怎會瞧不出來?

李思思似是猜出他心中所想,抿嘴微笑道:「小丫頭早被我下了『蛇蠱丹』,就像操線木偶,任我擺佈,自然不會有絲毫反抗。其實孤家原不想這麼快就附到她的體內,但既已被你逼到絕境,也只有順水推舟,將計就計了……」

頓了頓,狡黠的妙目中閃過得意之色,道:「好在我未雨綢繆,半個月前便已就打通了她任督二脈,又將玉衡劍藏入她的玄竅之中。否則又怎能在短短半個多時辰內融會貫通,發揮出八成威力,殺你們個措手不及?」

聽到此處,楚易才完全明白來龍去脈,難怪當時搜遍其身,也找不著玉衡劍。想到自己三番五次栽到這妖女手中,只覺得滿嘴苦水,恨怒難平。

心下記掛晏小仙等人的安危,又不好明問,故意哼了一聲,冷笑道:「你倒狡猾,知道魔門為了搶奪軒轅六寶,必無信義可言,索性來個鷸蚌相爭,獨食獨吞。嘿嘿,只可惜你現在已是神魔共憤,眾矢之的,就算到天涯海角,也不會有一日安寧……」

「朱雀高飛,萬物塗炭,就憑他們也擋得住孤家?」

李思思繞著他輕移蓮步,笑吟吟地截口道,「若不是孤家只要軒轅六寶,對其他一切都沒興致,現在別說那些禿驢、牛鼻子的性命,就連龍椅帝位也是我的啦。」

楚易心下微微一寬,她既然急著脫身,想必未及痛下殺手,以晏小仙諸女的機智應變,當可無恙。

當下一邊與她敷衍,一邊暗自強忍劇痛,意守丹田,只等她稍一走近,便全力反擊。

李思思似是對他心思瞭如指掌,笑吟吟地道:「楚郎,你最好乖乖兒地別動。孤家好不容易才將你體內真氣逼回氣海,七七四十九日之內切切不能妄動真氣,否則五行相剋,經脈俱斷,就是神仙也難救啦。到時豈不讓我心疼?」

楚易暗一運氣,果然又疼得刺骨錐心,知她所言非虛,氣極反笑道:「妖女,要殺要剮,直接來便是,何必惺惺作態?嘿嘿,連巨靈石也壓我不死,還怕你耍什麼花樣?」

忽聽不遠處一個甜脆嬌媚的聲音冷笑道:「你放心,她決計捨不得殺死你。眼下你是百年罕見的散仙之體,若是死了,她又上哪兒找這麼好的一個軀殼,讓李玄托體重生?」

楚易一凜,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十一二歲的綠衣少女軟綿綿地躺在洞角黑暗處,笑靨甜美,藍眸清澈如水,帶著譏誚怨毒的森寒笑意,赫然正是蕭翩翩。

他微微一愣,暗感詫異:李思思為何要將翩翩與他一齊擄掠至天山?以她的深狡心智,絕不會作毫無目的之事,莫非其中還別有所圖?

李思思嫣然一笑,目光灼灼地凝視著他,柔聲道:「天理報應,循環不爽。楚郎,我七哥因為你而死,再因你而重生,那也公平得很啊,是也不是?」

話音溫柔輕婉,卻含著說不出的冷意,直聽得楚易寒意遍體,當下哈哈一笑,道:「有趣有趣!李玄老賊早已被我碎屍萬段,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能讓他托體重生……」

李思思格格脆笑道:「楚郎啊楚郎,你也忒小覷我七哥啦!人體不過是一具皮囊,只要靈魄猶在,又有什麼不可能的?」

說話間,從袖中取出紫微星盤,又取出一枚鑲著翠綠玉石的青銅戒指,戴在小指上,徐徐套入紫微星盤的中央圓孔。

「天羅戒!」翩翩臉色微變,妙目中滿是悲慼恨怒。

那銅戒碧光閃耀,赫然正是那夜蕭太真留給楚易的天仙門掌門信物。想必就在他昏迷之時,連著其他寶物被李思思一起搜羅了去。

李思思笑吟吟地道:「見此神戒,如見掌門。蕭丫頭,還不來拜見新任掌門?」

星盤飛轉,「嗡嗡」輕震,一道碧光從指環上怒射爆開,在頭頂擴散如一團巨大的綠色光球,將她罩在正中。

星盤上突然竄起無數微弱的綠光,如輕煙搖曳,淺草起伏,逐漸彙集一處,慢慢地幻化為一個模糊的淡綠色影像。

楚易心中一沉,驀地閃過一個念頭:「糟了!難道李玄的元神還在這紫微星盤內?」

再一細看,那人影眉目宛然,彷彿正在低頭沉吟,果真是李玄!一時如墮寒淵,冷汗登時冒了出來。

「瞧清楚了麼?」李思思臉頰上泛起嬌艷的紅暈,格格大笑道,「若不是七哥機智,臨死之時將自己元神封印到這神器之內,我又怎能感應到他的靈力?又怎能那麼快就確定你的假冒身份?斬草須除根,誰讓你這般得意忘形?這才叫『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直到此刻,她才將所有隱藏之事盡數說了出來,心下實是從未有過的歡悅暢快,直笑得花枝亂顫,連淚珠也漣漣不斷地湧將出來。

楚易驚怒交集,暗自大悔。早知如此,當日寧可將紫微星盤一齊毀滅,也絕不可留給李玄老魔一線翻身的機會!

李思思輕輕撫摩著星盤,口中唸唸有辭,又將天地洪爐、乾坤元氣壺、太乙元真鼎、太古虎符、河圖龍幡等法寶縮小後,依次鑲嵌在星盤上。

星盤次第衝起萬千銀光,縱橫投射在周圍的綠色光罩上,就像是漫天星辰,璀璨奪目,繽紛閃爍。

楚易、翩翩呼吸一窒,被這星圖神光所攝,目眩神迷,一時都說不出話來。亙古奧秘,就藏在這星圖之中。

洞內突然安靜了下來,李思思癡癡地凝望著那飄忽不定的李玄幻象,似悲似喜,俏臉籠罩著迷離幻麗的光暈,宛如鏡花水月,不可捉摸。

半晌,她才夢囈似的歎了口氣,柔聲微笑道:「七哥,你看到了麼?你費了幾十年心力,想要得到的『軒轅星圖』和六寶,終於就快收齊啦。等我拿到剩下的五柄神兵,解開《軒轅仙經》,便和你一齊修煉成仙,從此生生世世,再也不分開了……」

楚易哼了一聲,正想說話,忽然發覺天璇、天權、搖光三星的位置極為奇怪,竟全稍稍偏離原位,重疊一處。靈光一閃:「難道天璇、天權、搖光三劍的藏匿之地都在一起?」

心中怦怦大跳,凝神察探。那紫微星盤以九州大地為原型,刻滿了山川大歷的圖案,而天璇、天權、搖光三星投射的位置,竟像是在北海一帶。

楚易又驚又喜,又轉而尋找開陽、天機雙星投射在星盤上的光束。心中陡然又是一震,險些失聲驚呼,天機星投射的位置,赫然便在天山山脈附近!

就在此時,天機星映射在星盤上的光點忽然劇烈抖動起來,橙光閃耀,一點一點地朝紫微星的位置移動。

翩翩「咦」了一聲,忍不住奇道:「那是什麼?」

李思思妙目一亮,容光煥發,笑道:「妙極!她終於來啦!」抽出小指,將紫微星盤、軒轅六寶收入懷中,滿洞碧光登時幻滅。

楚易一凜,雖不知道她等的是誰,但想必與剩下的幾柄北斗神兵大有關係……靈過霍閃,福至心靈,脫口道:「極光電母!你等得是極光電母!」

李思思一怔,吃吃笑道:「好一個聰明伶俐的楚王爺!幸虧孤家已經勝券在握,否則與你為敵,倒真是件危險的事兒呢。罷了,你就乖乖兒地看出好戲吧。」

素手一揚,氣浪沖舞,重新封了楚易的經脈。

試想,紫微星盤既能感應軒轅六寶,則天機星的移動,必定代表某人正攜帶天機劍往此處趕來。

雷缺刺殺南海神尼,搶走了天機劍,死時神劍卻不在其身,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事先已經交付給極光電母了。

如此推算,來人必是雷明珠無疑。

果然,過不片刻,洞外突然電閃雷鳴,照得四下一片藍紫,只聽一個女子笑聲迴盪在耳:「思思妹子,你約我來此,自己又為何要藏起來呀?幾年不見,姐姐可真想你,快出來,讓姐姐看看你是否出落得更加漂亮啦。」

那聲音沙甜柔膩,所說漢語雖然頗為生硬,但嬌脆婉轉,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媚惑力,酥麻入骨。

楚易此時真元被箍,定力大弱,一聽之下心馳神蕩,臉上滾燙如燒,竟忍不住想要出聲答應。

李思思反握玉衡劍,提著燈籠走到洞口,格格笑道:「雷姐姐,我在這裡等了你一天一夜,怎地現在才來?你現在見著我,只怕是認不出來啦……」

話音未落,寒風捲舞,燈火明滅,一道人影閃電似的衝入洞中,「咦」了一聲,笑道:「思思妹子果然是返老還童,越活越年輕啦。真真羨慕死人了。」

那人轉身翩然立定,白衣勝雪,金髮如火,赫然是個絕美的波斯女子。碧眼似春水橫波,嘴角似笑非笑,妖媚冶蕩之中又帶著說不出的孤傲。

楚易被她掃了一眼,呼吸一窒,心中彭彭亂跳,暗想:「她便是電母麼?怎地如此眼熟?」

驀地想起那夜大悲方丈所說的往事,忖道:「是了!楚天帝和這妖女的關係必定也非同尋常,所以李思思才故意拿我當誘餌,逼她交出天機劍來。」

果聽李思思笑道:「雷姐姐,你認不出我不要緊,但是倘若認不出這兩人,那可就糟糕啦。」

雷明珠又瞟了楚易一眼,微微一震,驀地閃過驚訝、憤怒、愛憐、苦恨、悲傷……交織的古怪神色,格格大笑道:「楚郎,原來是你!近來聽說你胎化易形,附到了一個窮酸秀才的身上,想不到竟變成了這般模樣!你從前常說我『明珠暗投』,今日可算是一語成讖了!」

李思思抿嘴笑道:「看來這薄情郎就算是化成了灰,姐姐也認得呢。也是,他對姐姐狠心拋棄倒也罷了,竟然又絲毫不念舊情,殺了雷霆大帝……如此絕情寡義的負心漢子,千刀萬剮也不為過。」

雷明珠雙頰暈紅,笑吟吟地道:「思思妹子,你冒天下之大不韙,帶著他千裡迢迢趕到天山,難道就是為了幫姐姐報仇麼?無功不受祿,這等大禮姐姐可收納不起呀。」

「姐姐自然知道我想要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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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集

第五章 極光電母(下)

李思思嫣然一笑,探手將翩翩隔空拖了過來:「倘若這薄情郎還不足以換回天機劍,那我再加上這丫頭,如何?」

「她?」

雷明珠一愕,格格大笑:「本宮雖然對蕭太真殊無好感,常常想要拿她替我哥解恨出氣,但現在她人都已死了,剩下的這些蝦兵蟹將我要來又有何用?」

李思思微微一笑,也不回答,轉而柔聲道:「姐姐,你還記不記得七十六年前的正月初八?那時楚天帝被道門追殺,就避藏在這天山雪嶺斷情谷裡。你抱著剛剛出生不久的女兒,千裡迢迢來到這裡,原想讓這薄情郎與女兒相認……」

「女兒?」楚易一凜,又驚又奇,「難道楚天帝和這妖女竟有了骨肉麼?倘若如此,怎地從未聽人提起?」

眼角掃處,見雷明珠臉色陡然大變,料想不假。

又聽李思思歎了口氣,續道:「豈料郎心如鐵,他拒不相認倒也罷了,竟冷嘲熱諷,將你們母女逐出門外。那夜也像今晚這般,刮著狂風,下著暴雪。天地茫茫,你孤零零地懷抱女兒,又是悲傷又是恨怒,也不知道該往哪裡去,於是就到峽谷內的巖洞裡暫避風雪……」

「到了半夜,你剛剛睡著,洞外突然衝入一條人影,劈手奪走你懷中的女兒,順勢又將你一掌打成重傷,逃之夭夭……」

「你忍痛窮追,可惜傷勢太重,越來越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人衝到懸崖邊,將你女兒用力朝崖下摔去!」

楚易「啊」地失聲低呼,又驚又駭。

李思思搖頭歎道:「楚郎,當年你如此決絕,現在又何必惺惺作態?那時雷姐姐心肝盡裂,不顧一切地衝到崖下四處找尋,也瞧不見屍體……彷徨無主,只好哭著奔回斷情谷找你,你卻認定她使計騙你同情,不理不睬,乃至拂袖離開天山,從此一去不回……」

楚易腦中淆亂,呼吸如堵,眼前急速地閃過許多似曾相識的畫面,她玉箸縱橫的臉、悲切痛楚的哭聲……歷歷在目,不由得湧起莫名的愧疚、淒惘之感。

一陣狂風呼嘯捲來,燈火明暗閃爍。雷明珠臉色慘白如雪,竟似不勝寒意,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但很快便又恢復了常態,格格笑道:「這年陳年往事提來作什麼?我早已不記得啦。」

「真的麼?」

李思思雙眸炯炯地凝視著她,微笑道:「雷姐姐,那麼這幾十年來,你為何不住波斯王宮,卻隱居在天山雪嶺?你上上下下找遍了天山每一個角落,可藏找到半個嬰兒的骸骨麼?」

雷明珠碧眼中殺機畢現,笑吟吟地道:「思思妹子為何對本宮的事情如此瞭如指掌?難道當年搶走我女兒的人,就是你麼?」

李思思笑道:「姐姐,我和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又何必搶你女兒?但我卻知道搶走她的人是誰,非但如此,我還知道你女兒沒死,現在何處……」

「你說什麼?」雷明珠俏臉又是一變,厲聲喝道,「那人是誰?我女兒呢?我女兒到底在哪裡?」

激動之下,話中夾雜著幾句聽不懂的波斯語,連聲調都變得古怪起來。

「你的仇人已經死啦。但是你的女兒麼……」李思思嫣然一笑,將蕭翩翩提了起來,「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什麼?」

楚易、雷明珠齊齊大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凝神細看,這才發現翩翩的眉眼、輪廓果然有幾分神似電母!

蕭翩翩怒道:「老虔婆,你胡說什麼!我今年才一十六歲,怎會是她的女兒?」

雷明珠眉尖一揚,格格大笑:「不錯!我女兒若還在世,今年也該有七十六歲啦!本宮在天山隱居了數十年,這丫頭何時出現,如何長大,我還不知道麼?李思思,你想騙我天機劍,也得找個像樣的替身才是。」

李思思歎道:「雷姐姐呀雷姐姐,你的心地終究太過善良,所以才會被蕭太真蒙蔽了幾十年而不自知。那魔女對楚郎癡心不悔,恨透了所有與他有染的女人。你當年當著她的面,與楚郎在『阿尼瑪卿山』的冰洞裡歡好纏綿,珠胎暗結,她能不對你恨之入骨麼?」

頓了頓,悠然道:「蕭太真心計深狡,知道與你們兄妹明鬥,必然討不了好去,所以故意若即若離地勾引你大哥,挑撥你們之間的手足之情。等你賭氣離開波斯,帶著女兒孤身前往天山尋找楚郎,她便悄悄尾隨在後,暗伺良機……」

「你被這薄情郎拒之門外,心力交瘁,悲沮疲憊,被她這般突施暗算,自然猝不及防。蕭魔女狡詐陰狠,在你面前使了障眼法,讓你以為女兒已被摔下萬丈懸崖,無心追擊,她便帶著女嬰從容逃逸……」

雷明珠心頭大凜,這些年來女兒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已讓她覺得有所懷疑。此刻一經點醒,回想當夜情景,更覺蹊蹺。

又聽李思思說道:「蕭魔女擄走女嬰後,為消免懷疑,故意以冰封法術,將她藏在雪山深洞之中,讓她幾十年如一日,保持嬰兒之身。到了十六年前,才將她取出,冒充波斯叛亂中被殺死的黛麗絲公主,收養為義女……」

楚易將信將疑,忍不住沉聲道:「倘若真如你所說,蕭天仙為何不直接當著電母的面,殺了她女兒?而後再趁著她心神大亂之際,將她殺死洩恨?又何必要將仇人女兒留在身邊,養虎為患?」

李思思格格笑道:「報仇的方式有很多種,直接殺了仇人,豈不便宜了她?依我看,蕭魔女留著雷姐姐的性命,無非是為了讓她承受幾十年喪女的悲痛,將來再讓她親手殺死自己的女兒,或者讓她的女兒親手殺死她……那不是更加有趣麼?」

楚易倒抽一口涼氣,隱隱覺得以蕭太真的脾性,倒真極可能作出這等事來。

李思思秋波流轉,柔聲道:「姐姐,你想想,若不是因為受了幾十年冰寒,她又怎會發育得如此緩慢,骨骼肢體只如同十一二歲的女童一般?」

蕭翩翩在一旁聽得氣怒反笑,連聲「呸」道:「胡說八道!我是因修煉『玉女天仙經』,保持童女之身,所以才有這等體態!再胡言亂語,辱我師尊,我死也不會放過你!」

雷明珠狐疑地凝視著她,蹙眉沉吟,神色變幻不定。

李思思似是成竹在胸,微微一笑,道:「女兒的身體,作母親自然最為熟悉不過。姐姐可瞧仔細了。」

指尖一彈,「哧」地輕響,翩翩的衣裳登時碎裂開來,露出滑膩如脂的香肩。

雷明珠低咦失聲,花容瞬間慘白如紙。只見翩翩雪白的肩頭赫然有一塊海棠似的嫣紅胎記,灼灼奪目。

楚易心中亦陡然一沉,腦海裡驀地閃過一個畫面:大雪紛飛,一個波斯少女笑吟吟地站在自己面前,懷中那胖嘟嘟的女嬰睜著透藍的大眼,好奇地瞪著自己,小肩膀上也有這麼一個海棠胎記,鮮艷欲滴……

翩翩瞧見二人神色,立知不妙,心中大亂,顫聲道:「難道這胎記……」

李思思笑嘻嘻地道:「蕭丫頭,這塊印記是不是我假造的,你自己心知肚明。倘若還是不信,我便幫你和你娘滴血認親。」

說著,春蔥似的指尖在翩翩晶瑩柔嫩的肌膚上輕輕一劃,登時沁出一滴血珠,被她輕輕一彈,不偏不倚地飛到雷明珠的左手掌心,微微晃動。

雷明珠略一遲疑,屏息從右手指尖擠出一滴鮮血,朝左掌滴落。

紅光閃耀,兩顆血珠瞬間相溶,渾然如一!

楚易、雷明珠身子一震,如遭電擊,霎時間幾乎連氣也喘不過來!所有的疑雲在這一刻全都煙消雲散。

翩翩又是驚怒又是恐懼,嘶聲道:「騙子!你們……你們都是騙子!我……我……」嬌軀顫抖,喉嚨若堵,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一夕之間,恩重如山、情同母親的師父突然被說成了大仇人,而仇人卻搖身變成自己的生母……如此荒唐無稽之事又叫她如何接受?

雷明珠怔怔地看著她,心情激盪,悲喜如狂,啞聲道:「孩子,你……你當真是我苦苦尋找了七十六年的孩子麼?」

話到最後已成了哽咽,淚水漣漣湧出。下意識地踏步上前,便想伸手去摟她。

李思思微微一晃,擋在她身前,笑道:「這就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雷姐姐,今夜我讓你們一家三口團圓,你得怎生謝我呀?」

雷明珠臉色微變,格格笑道:「你費盡心計想得到的,不就是天機劍麼?好呀,瞧在你幫我找回女兒、又擒來這薄情郎的份上,我便將神劍送你又有何妨?你好好接住了……」

話音未落,素手一揚,兩道熾烈無比的絢光閃電似的朝著李思思夾擊而去!

「轟!」雷鳴震響,光芒怒爆。

楚易眼前一黑,被震得氣血亂湧,丹田欲爆,只覺得整個山洞都似要坍塌了,土石簌簌,密雨似的砸落而下。

定睛再看時,雷明珠飄然站在洞口,臉色煞白,又驚又怒,嘴角沁著一縷血絲。兩隻青銅齒輪在她掌心「呼呼」飛轉,流光溢彩,想必就是傳說中的風雷電光輪了。

而李思思依舊笑吟吟地站在翩翩身旁,若無其事,右手握著玉衡劍,架在她的脖頸上,紫光、黑芒交疊瀲灩,映得洞內光怪陸離。

一合之間,高下已分。

雷明珠瞇起碧眼,冷笑道:「士別三日,果然當刮目相看。難怪妹子這般有恃無恐。好,好得很。」

雖然兀自不服氣,但畢竟女兒性命操於其手,投鼠忌器,不敢再有任何輕舉妄動。

李思思嫣然一笑,柔聲道:「姐姐,妹子今日可不是想和你切磋技藝的,實是想讓你們一家三口團圓相聚,從此安安心心地過日子。那天機劍對你來說,不過是破銅爛鐵,又何必為了它放棄你苦苦追尋了七十六年的幸福日子?」

雷明珠咬唇不語,秋波流轉,在楚易身上停留了剎那,又凝聚在翩翩的臉上。眼圈一紅,再也掩抑不住愛憐、悲喜的神色,指尖忍不住微微地顫抖起來。

楚易大急,脫口喝道:「不可!萬萬不能將天機劍給她!若是讓她湊齊軒轅六寶,天地大亂,蒼生浩劫,一切都再也不能回轉了!」

雷明珠蒼白的臉頰突然泛起奇異的桃紅,羅袖一捲,收起風雷電光輪,格格大笑道:「天地大亂,蒼生浩劫,又與我何干?西唐也罷,波斯也罷,億萬百姓加在一起,又怎抵得過我孩子一根寒毛?」

轉過頭,碧眼中淚光閃爍,冷冷地盯著他,一字字地道:「楚狂歌,當年你絕情絕義,害得我母女骨肉分離,今時今日,又有什麼資格來命令我?你不讓我將天機劍給她,我偏要送了給她,你又能拿我如何?」

目光、語氣之中,充滿了難以名狀的怨毒、悲苦與報復的快意,積存了七十六年的痛苦與仇恨,在這一刻全都如山洪似的爆發出來。

楚易滿嘴發苦,一顆心登時沉到了谷底。

良知、大義,對於這個恨了「他」幾十年的魔門妖女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麼;比起她失而復得的女兒,那更是輕得連鴻毛也不如了。

李思思容光煥發,格格笑道:「雷姐姐說得太對啦。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只要自己和自己最愛的人平安無事,就算天塌了,地陷了,又關我何事?」

說著,取出那碧綠光潔的玉瓶,將楚易和翩翩兜入其中,柔聲道:「姐姐,你將天機劍給我,我便將他們給你,各得其所,如何?」

「一言為定!」

雷明珠嫣然一笑,又恢復了那妖媚從容的神色,取出一個古樸厚重的赤銅劍柄,拋到李思思手中,道:「妹子,天機劍鋒被我藏在了一處隱秘之地,這劍柄就送與你作個信物。你帶上他們,隨我來取吧。」

說著,一擰身,衝入洞外茫茫風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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